5、小得瑟
1排30余人集中住在一个约100平方米左右的大通间里，3个步兵班外加1个机枪班，均是上下铺的高低床，每个班配有一张两屉写字桌。排长是一个单人床，摆在房间的一角，也有一张写字桌。新兵都睡上铺，这是“待遇”，老兵一般睡下铺，如果下铺不够，班里的老兵们就论资排辈，更老的老兵睡下铺。下铺不仅坐卧起居方便，还可以在铺板底下吊挂个木板什么的多放点杂物。特别是全连紧急集合时，睡下铺的动作要便利和快捷得多。虽住在一间房里，各班的生活区各班负责打扫，每个班都配了一把竹制扫帚。每晚熄灯号响起时，我在上床前把竹扫帚悄悄地放到下铺的床下。第二天早晨起床号吹响，我就像触电似的，从床上鱼跃而起，快速穿上军装，从上铺滑下来，第一件事就是捞出床下的竹扫帚打扫地面，那怕地面没有什么杂物和灰尘，也要程序化地扫一遍。而后，迅速冲向卫生间撒完隔夜尿，赶在全排早操集合完毕之前入列。这一系列动作就像卡着秒表一般精确。一天早晨起床后，同以往一样到下铺的床下去拿事先放好的扫帚。摸了一阵，怎么！没了？正在纳闷，姓邓的新兵已用那个扫帚在扫地了。我全明白了，他是不甘落后。我想他一定认真研究过扫帚的行踪并果断采取了对策。几天后，按照连部的安排，我被派到炊事班出公差（即做些杂务和勤务类工作），回来时随手“顺”了一把扫帚。第二天早晨当第二把扫帚出现时，邓姓新兵颇为惊讶，确认过眼神，我俩心照不宣。不过他好像始终在心里纠结，这个家伙是从哪儿弄来的，而且成色比他那把还好。这时我有点小得瑟。事后我告诉他，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好在俩人一起打扫，时间缩短不少。两年后，班里来了新的新兵，连队也回到金华罗店的营房，但这一做法却延续了下来。
大学生连来到农场是接受工农兵的“再教育”的，连排长指导员都是部队干部。大学生一连配属7连，由7连负责管理和实施“再教育”。客观形成了管理与被管理，教育和被教育的关系。班与班，排与排都是对口的，7连1排对口学1连3排。学1连3排是女生排，30多名“再教育”对象。在这些年长我八九十来岁的大姐姐们眼里，眼前这个新兵就是小孩子一个。那天两个排集合在一起，由7连1排陈排长传达上级指示，宣讲大好形势，末了把1排的新兵作了介绍。当介绍到我时，陈排长润了润嗓子说：“这位瘦高个小赵，来自杭州市，革命军人家庭出身，高中文化。”此时大姐姐们眼睛一亮，小声议论起来:“杭州来的，是城市兵”，“革命军人家庭出身，根正苗红”，“高中生，是个文化兵”。可以说在这一批新兵中我的这份简历是比较“靓”的。议论还在小声地继续：“长得挺帅的，应该去文工团”，“城市兵就是不一样，我一眼就看出和其他人不同”，“什么时候能对我们进行个别教育!”。极短时间，“圈粉”若干。听到这些我心里暗自得意，小小的得瑟了一下。能够让人注目也是一种满足。以后的每次集合，大姐姐们不是让我唱段样板戏，就是请你朗诵一篇毛 诗词，或者交流一篇学习毛 著作的心得体会。在他们眼里我不再是初出茅庐，四肢发达的楞头小伙，而是具有资格且被认同的授教育者。
730天后，昔日的新兵“熬”成了老兵，实属来之不易。因为“林彪事件”，那年国防部没有颁发征兵命令，在全国没有征兵，愣是让我们这批兵当了两年的新兵，晋升为老兵，活生生地多用了一倍的时间。这在建国后是绝无仅有的。在成为老兵之后不长的时间，我当了1班副班长。从第一战斗员变为排在全班队列的最后一名。4个月后，去掉了副字，担任班长，排在全班队列的第一名。站位的变化，不及“家伙”的变化。五六式半自动步枪换成了五六式冲锋枪，尽管冲锋枪比半自动步枪重1.5公斤，但它可是AK47突击步枪的翻版，属于全自动火器，理论射速每分钟600发子弹。一个满脸稚气的孩子凭什么挎冲锋枪? 往返于营区和训练场之间，引来其他连队的一番议论。“说不定是个代理的”，“他的步枪拿去修了，借来用几天的”。但是，火车不是推的，牛皮不是吹的。挎着冲锋枪，我抑制不住内心由然的自足感，着实又让我得瑟了一回。
这天，我担任班值日，全班其他同志都出去训练了。一会班副提前收操，回来后叫住我:“小赵，这段时间我在写一篇学习心得，有一个词你帮着解释一下，免得写错了出洋相。”我说：“行，我试试，不过，我的墨水也少得可怜。”班副：“你小赵就别装谦虚了，比起我这个‘大老粗’，你就是文化人，知道吗。”我没有吭声，看来班副真的把我当回事了。“是这样，‘树要静而风不止’，是个什么意思？”班副说。我想了想，这句话曾在学校里写黑板报稿子时引用过，还有印象，说：“班副，这句话叫‘树欲静而风不止’，大意是，表明上看，没有什么动静，但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阶级敌人磨刀霍霍，不断地挂起反人民反革命之风，不能放松革命警惕。”班副点点头:“哦，是这样。”对于这个解释，在当时是很到位的。但我还补充道：“班副，这句话还有相对应的另一句，叫‘子欲养而亲不待’，意思是树是客观事物，风是不停流逝的时间，比喻时间的流逝是不随个人意愿而停止的，当子女想要好好敬孝长辈的时候，老人却已经不在了。”班副：“几个意思？”“就这两种解释，看您想表达哪方面的意思了”我说。班副：“真不愧是个文化人，说得头头是道，不过告诉你，可别得瑟啊，你要不是穿身军装，肯定也是个再教育对象，对吧。”这个班副有点意思，还没有过河就拆桥，看样子他想摁住我的“小尾巴”，不要翘到天上去。我跟班副开起玩笑:“班副，我一定牢记你的伟大教导，绝不得瑟，不翘“小尾巴”，争取多喝点墨水，努力为人民服务。班副我有个问题要问你，为什么大家都喊您‘大金牙’”。班副笑笑，而后张开嘴，抬起头，用手指着门牙：“看到了吧，后面的蛀牙是用金子补的，我这百来斤身板就这点金子值钱。”不知道当兵时他是怎么通过体检的。我自言自语地说：“表面上看不出这口牙又什么不同，但已经成蛀牙了。”班副眨巴着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琢磨这句话的意思。
时值年中，按规定都要进行工作小结和半年讲评，还要初评出“五好战士”。班里每个人都认真回顾小结了自己半年来学习，训练，工作方面的情况，分析优点缺点，表示今后努力的方向，特别是学习毛 著作，在灵魂深处自我革命的情况。我启动“最强大脑”，做了充分准备，积极争取发言。可能由于“高中”这点小文化的缘故，小结发言有条有理，表达准确，剖析深刻，态度明确。看着全班同志的面部表情，自感大家对自己是认可的，评价是好的。互相批评时对本人未提出任何批评，都是鼓励的话。最后，初评“五好战士”（年终正式评选），每个班有3个名额，也就是一个班可以评三分之一的人。一番讨论后，班长提名，全班表决通过。不知道是老兵们发扬风格，还是自己干的还可以，总之我在这三个名额之中。虽然在口头上要表示谦虚，在心里还是有点得瑟，年终的“五好战士”有望入囊，这可是具有含金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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