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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路城记》——谨以十年的时光,祭奠曾经走过的足迹![第1页]

作者:红茶加糖不加奶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路城记》

    第一章:入夏

    理想与现实之间,动机与行为之间,总有一道阴影。——艾略特

    六月的路州,刚刚过了芒种,连着数日的骄阳似火,大地已是热浪滚滚,人们像是蒸笼里的水晶饺子,只需稍稍一动,便能掐出水来。
    这日傍晚,本来红透了的天边,陡然卷起层层叠叠的黑云来,几道闪电在云层中划过,接着是一串低沉又令人心颤的雷声,转眼间,无边无际、密密麻麻,如黄豆般大小的雨点,铺天盖地的拍打下来,先是腾起一层水雾,旋即这水雾又被愈来愈急的雨势冲散开去,一切都在瞬间陷入了沸腾。
    一场雨直至次日凌晨方才渐渐止住,佛晓时分,团结路上传来几下尖锐的笛声,一辆红白相间的120急救车从远处疾驰而来,在路州市第一人民医院大门前,华丽的转了半个弯,轮胎蹭着柏油路面,激起半尺高的积水,溅到路边几个早起的行人身上,立时惹来众人的喝声怒骂。
    急救车驶进院内,停在医院主楼处的自动玻璃门前,几个护士打开后车厢门,七手八脚抬下一位昏迷的老人,放在担架车上匆匆向楼里推去。接着,一个身穿警服的中年男子也跟着从车上跳了下来,他看上去三十三四的年纪,一张黝黑的圆方脸上,下巴和两腮布满了密密的青色胡渣,前胸和后背被汗水浸得透湿,手里拿着大盖帽,不停的扇着风。
    他叫杜慎言,是路州市南埠区上兴派出所的片警,故事要从三年前的一桩入室盗窃杀人案说起,死者陈福来是路州当地远近闻名的企业家,夜里在自己家中被人割了喉咙,因为案情重大,所以破案工作便由路州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支队长关淼亲自主持,经过短短几日的快速走访和排查,刑侦人员很快将目标锁定在一个叫冯坤的街头混混身上。
    与其说冯坤是个混混,不如称之为惯偷,但他并非什么江洋大盗,平日里,只是小偷小摸做一些鸡零狗碎的勾当,几次被抓进局子,又几次被放了出来,算是派出所的老熟人了。
    案发后有目击者称,当日曾看见冯坤,在陈福来家的附近鬼鬼祟祟游荡多时,而陈福来死后,家中的保险柜也被洗劫一空,据陈福来的妻子回忆,保险柜里应有五万多的现金和金银首饰若干,与此同时,案发现场的多处地方,均采集到了陌生指纹,经过比对,这些指纹正是冯坤留下的,所有证据都已表明,这是一起典型的入室盗窃杀人案,冯坤极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不过关淼的动作还是慢了一步,就在决定对冯坤实施抓捕前,冯坤已经不知去向,虽然市公安局随即向全国范围内发出了通缉令,但终究为时已晚,冯坤自此人间蒸发,再也没有出现过,因为主要犯罪嫌疑人的畏罪潜逃,又缺乏进一步的破案线索,这件案子只好无限期的搁置下来。
    冯坤的母亲过世早,一直是与父亲冯继昌相依为命,在他失踪之后,冯继昌便成了不折不扣的孤寡老人,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冯坤杀人潜逃的消息一经传出,坊间立时便炸开了锅,所有人皆是议论纷纷,各种版本的传言层出不穷。
    “冯坤那小子贼眉鼠眼,从小就是个坏东西,好事没有,坏事没他不会干的,以前还只是偷偷东西,现在倒敢杀人了。”
    “是啊,是啊,我记得他上学的时候,还偷过王奶奶家儿媳妇的奶罩,啧啧啧!”
    “冯先生是个好人啊,不知道前世作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儿子。”
    “哼哼,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你怎么知道冯老头是个好人的?”
    “哎,这种话不要讲,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冯先生虽然是打外头来的,但在我们这儿这么多年了,那是一个厚道。”
    “你知道什么,我听我三舅的亲家母说的,冯家早前就是在老家犯了事,呆不下去了,这才跑来路州。”
    “啊?犯得什么事呀?”
    “这我哪儿知道,反正不会好,哎呀,你们听听就算了,可别到处乱说......”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冯坤跑了路,冯继昌是百口莫辩,老人家心思太重,没几日就一病不起了,尽管冯坤是在逃嫌犯,但本着人道主义精神,针对冯继昌的特殊情况,上兴派出所经过研究,决定委派杜慎言负责照料冯继昌的生活起居,这份差事吃力不讨好,杜慎言起初不太愿意,有过一点情绪,不过,一来这是组织决定,作为个人必须服从,二来他生性敦厚,瞅着冯继昌孤苦伶仃,也确实可怜,心肠一软便接受了下来。
    昨天夜里,杜慎言接到冯继昌打来的电话,电话接通了,那头却没人说话,只能隐约听见几声微弱的喘息,杜慎言心知不妙,连夜赶往冯家,见到冯继昌时,老人已是瘫坐在床边,出气还比进气多,杜慎言赶紧叫来么二零急救车,又打电话给一直为冯继昌看病的主治医生夏姌,并在电话里简要的为夏姌描述了老人的大致情形。
    此刻夏姌就站在门前的廊下,穿了一身白大褂,两只手揣在兜里,乌黑顺直的长发拢在脑后,挽了一个髻,脸上戴一副黑边窄框眼镜,正跟一个护士说着话,杜慎言将帽子扣回头上,快走几步,伸出手去笑道:“夏医生,不好意思,大半夜的还要麻烦你!”二人笑着握过手,一起随着护士往里走,杜慎言边走边问:“夏医生,冯大爷不要紧吧?”
    夏姌说话的声音很轻:“嗯,情况不是太好,初步判断应该是脑溢血,不过详细情况要等片子出来才能够确诊,一会儿我跟老主任碰个头,一旦确诊就要立刻动手术!”
    杜慎言心里咯噔一下,问道:“真有这么严重?那如果动手术,有多大把握?”
    夏姌说道:“这个不好说,而且手术就算成功,留下后遗症的概率也是相当大的,老人家年事已高,你要有心理准备。”她突然停下脚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还有一件事,手术之前要有病人家属的签字,你看由谁来签?”
    杜慎言苦笑一声:“只有我来签了!”
    夏姌看了看他,说道:“你是他的帮保人,原则上也是可以签字,不过我要提醒你,万一手术不成功,你的责任可就大了!”
    医院最头疼的,莫过于医闹,不论是什么缘故,只要在手术台上死了人,死者家属照例都要闹一闹的,轻则院方赔钱了事,重则双方对簿公堂,夏姌的言下之意,杜慎言自然明白,他今天签字容易,倘若冯继昌有个三长两短,无人追究还则罢了,真要有人追究起来,他就脱不了干系。
    杜慎言笑道:“那没人签字,你们肯不肯先做手术?”
    夏姌摇头说道:“当然不行,这是医院的规定!”
    杜慎言两手一摊:“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冯坤是死是活我都不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让我去哪儿寻他,算了,就我签字吧,我这人一向倒霉,再倒几次也没什么打紧的。”
    夏姌看着杜慎言,憨直中倒有几分洒脱,于是笑了笑,正欲再说,忽然一个护士高声叫道:“夏医生,请您过来一下!”
    “知道了,我这就来。”夏姌应了一声,转对杜慎言说道:“嗯,那好吧,你在这儿等等,一会儿我让小杨过来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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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医院三楼手术室外的大厅里,并列放置着七八排钢制座椅,是由患者家属休憩使用的,手术室门顶上的红灯依然亮着,因为时间尚早,这会儿除了杜慎言,和偶尔有几个护士推着医护车进进出出外,并无其他人在,杜慎言来回的踱着步子,心中忽觉烦闷,随手推开一扇窗户,此时窗外天色大亮,街道上人来车往,渐渐嘈杂起来,远处一轮红日正在冉冉升起,阳光洒在医院楼下的草地上,折射出点点光亮,一阵凉风吹来,打在杜慎言脸上,竟微微有些寒意,使得折腾了大半夜甚是疲倦的他,顿觉清爽了许多。
    站了一会儿,杜慎言伸手摸了摸口袋,刚把红塔山的烟盒掏出来,一个护士恰好经过,手指着白墙上大幅的禁烟宣传海报,呵斥道:“哎哎哎,说你呢,这里不准抽烟,你不识字还是怎么的,那么大的禁烟标志都看不见?”
    杜慎言陪着笑脸,急忙把香烟收了起来,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忘了,下次一定注意!”
    护士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哼,下次?下次就该罚你款了。”说完又瞪了他一眼,这才肯离去。
    忽听“叮”的一声,三楼走廊的电梯门打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留着齐耳短发,同样身穿警服的年轻女子从电梯里走了出来,她叫徐鹏,和杜慎言一样,都在上兴派出所工作。
    “小姑奶奶,你终于来了。”杜慎言迎上前去,说道:“冯大爷脑溢血,夏医生正在里面给他做手术,我得赶紧回家送杜林上学,你先顶会儿,有事情打我电话。”
    徐鹏一边挠头打着哈欠,一边埋怨道:“杜哥,我昨天夜里三点才睡的觉,没见着周公长什么模样,就被你催命鬼似的催起来了,你怎么不打电话给虞振伟啊。”
    杜慎言将她摁坐在椅子上:“那个王八蛋的电话要是能打通,我还找你干吗,哎哟,你就辛苦辛苦,算哥哥我欠你的,回头请你吃顿大餐。”
    徐鹏无奈的挥了挥手,说道:“走吧,走吧,这顿大餐我先给你记着。”

    一条路水河九曲十八弯,绕过仙子山北麓,再向东南贯穿整个路州市,最后在一片平坦茂盛的双桥国家级湿地公园中汇入了长江,算是长江的一条支流。
    路州市因路水河而得名,根据现存文献记载,路州的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汉初,因其地理位置偏安一隅,又非南北交通要冲,故外省人熟知者十不足一,也许正因为如此,两千多年以来,路州极少为兵灾人祸所累,每逢天下大乱之际,这里往往倒是一副太平景象,兼之地势依山傍水,龙盘虎踞,实不失为一方福地。
    新中国成立后,路州市曾历经数次行政区域调整,或为市或为县,直至上世纪末,才正式划定为三市四区,分别为宁海市、兴阳市、路水市、洧化区、下城区、西埠区和南埠区,近年来,路州市几届领导班子,锐意改革,除弊立新,集中力量打造城市的两张名片,一张名片是西埠区的制造和货运业,而另一张名片就是南埠区的旅游和商贸业。
    南埠区位于路州东南,既是双桥湿地公园所在,又拥有老埠口、青桥和凤凰桥这样的历史古镇,地理条件得天独厚,每年春秋两季,各地游人蜂拥而至,各大景点皆是人满为患,踏青赏卉的,观瞻古风的,走亲访友的,不一而足,就连周边的商家,也是客如潮涌,赚得是钵满盆满。
    路水河畔的滨河大道上,一辆蓝色出租车正在往前行驶,其时虽已入夏,过了旅游的黄金季节,但雨后的湖光山色还是格外的清新怡人,只是坐在出租车内的杜慎言却无心欣赏,望着远处笼罩在云烟雾海中的仙子山,竟打起了盹来,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推了他一下,这才惊醒过来,定神看去,原来出租车已经停在了他家小区的大门外,司机拍拍他的肩膀,笑道:“哥们,夜里头没睡好?看来你们当警察的,也挺不容易,瞧你这两只眼睛,跟两只大红灯笼似的。”
    杜慎言不好意思的冲司机笑了笑,然后付钱下车,顺道买了豆浆油条,刚走到家门口,就听到屋里传来儿子杜林的读书声,进门一瞧,杜林正坐在阳台上,捧着课本,摇头晃脑的念着书,杜慎言将豆浆油条搁到桌上,从壁橱里取出碗筷放好,打趣的笑道:“哟呵,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杜林今年十岁,在南埠中心小学读四年级,学习不算好也不算坏,杜慎言人本随性,平日对儿子的功课逼得也不是太紧,今天见到杜林一早起来用功,不免感到意外。
    杜林见是父亲回来了,忙将课本撂到一边,起身伸了个懒腰:“老爸,我决定了,从现在开始好好学习,争取期末考个好成绩!”
    杜慎言手里倒着豆浆,笑道:“真的假的?你可别骗我。”
    杜林说道:“当然是真的,老爸,你不相信呀?”
    杜慎言连连点头:“相信,你只要肯好好学习,我高兴还来不及呢,现在先过来吃饭,抓紧点时间,再晚就要迟到了。”
    杜林坐过来桌子旁边,喝了一口豆浆,又拈起油条来,撕了半根往嘴里塞,一边嚼着一边问道:“老爸,你昨天夜里干吗去了?”
    杜慎言说道:“你冯大爷得了急病,我送他去医院了。”
    杜慎言照顾冯继昌的事情,杜林是知道的,不过半夜三更出门,倒也不常见,杜林没有多想,又吃了一会儿,忽然说道:“老爸,如果我这次期末考试,能考进班上前十名,你就给我买台电脑呗。”
    杜慎言先是“嗯”了一声,随即反应过来,用手推了一下杜林的脑袋,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小子葫芦里没卖什么好药,难怪今天一反常态,大清早就起来读书,以前都是不叫三遍不起床,这一下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吧。”
    杜林有点发窘,讪讪笑道:“行不行呀,我确实想要好好学习的,不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你是不是也得鼓励鼓励?“
    虽然与前妻离了婚,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日子,经济上难免拮据,但就物质条件而言,能满足儿子的地方,杜慎言都是尽量满足,他故作沉思:“买一台电脑也不是不行,不过班上前十名太差劲了,你好歹考进前五名吧。”
    “不是吧,老爸。”杜林面泛难色:“你这个要求,太高了吧?”
    杜慎言笑道:“俗话说得好,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想要得到就要有付出,我觉得公平合理,你要是认为有难度,可以......”
    未及他把话说完,杜林已是一抬手,打断他道:“行了,行了,你不用再说了,杜慎言同志,我们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可不许反悔!”
    杜慎言哈哈大笑,屈起手指又在杜林的脑壳上,轻轻敲了一下:“没大没小的,杜慎言是你叫的吗?我不会反悔,我倒是怕你反悔!”
    @王壹松 2017-01-04 19:54:01
    期待佳作!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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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呵呵,佳作不敢,原来发在鬼话,这种题材几乎没人看,所以增删之后,跑这边来挤一挤队伍!
    杜慎言送杜林去了学校,转身出来就接到了徐鹏的电话,说是夏姌的手术失败了,冯继昌已经过世,杜慎言心里便是一惊,赶紧回到了医院,护士小杨领着他走进太平间,杜慎言就见到冯继昌直挺挺、孤零零的躺在一张床上,从头到脚被一匹白布遮住,消无声息的仿佛睡着了一般。
    在过去的几年里,几乎每隔一两天,杜慎言就要与冯继昌见见面,老人病了,杜慎言就带着他往医院跑,老人想儿子了,杜慎言就陪着他聊天解闷,家里有些重活累活,也都是杜慎言一个人包揽,时间久了,他和冯继昌之间多少也有了一些感情,见到冯继昌这等凄凄惨惨的模样,杜慎言禁不住心中一酸,掉下了几滴泪来,又站了半晌,这才转身对小杨说道:“我们走吧!”
    医院五楼的办公室里,夏姌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连续几个小时的手术,她已是累得不轻,脸色发白,呼吸也略显粗重,杜慎言坐在她的对面,提笔在一叠纸上签着字,徐鹏依着沙发翘足而坐,手里捧着手机,在玩贪吃蛇的游戏,整间屋子静悄悄的,只有挂壁空调的呼呼风声,显得格外的清晰。
    良久,夏姌睁开眼睛,欠身取过杜慎言的那叠纸,仔细的看了看,说道:“行了,就这样吧,你得抓紧时间安排老人家的后事了,等办完了这件事,你就算解脱了。”
    杜慎言仰着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两只手搓着脸,打了一声哈欠,叹道:“我有什么好解脱的,人生在世几十年,今朝一去不回头,冯大爷这一走,才是真解脱了,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人活一辈子其实挺没劲的,像冯大爷这样,年轻那会儿,三反五反被打成了右派,蹲了多少年的牛棚,好不容易平反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窝窝囊囊,老婆死的早,儿子又成了杀人犯,临了到死的时候,身边连一个亲人都没有。”
    夏姌见他感慨颇多,笑道:“想不到你这个当警察的,也这么多愁善感,依我看呀,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人的生老病死,富贵贫穷,早就注定好的,安安稳稳的过日子就成,别想太多,要是想太多了,谁都觉得自己苦大仇深,恨不得重回娘肚子里,再投一次胎。”
    杜慎言点头赞同,说道:“是啊,是不能想得太多,想得越多就越烦恼,真不如什么都不想,稀里糊涂的就这么过,等到哪一天,说不定我会出家做和尚去,从此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说着,他双手合十,闭起眼睛,竟似模似样的念起佛号来。
    徐鹏头也不抬,冷不丁的插话道:“你倒是不傻,做和尚当然好了,只要念念经拜拜佛,什么事都不用干,还有一群善男信女,哭着喊着给你送钱去,那多快活啊!”
    杜慎言哈哈笑道:“好啊,好啊,以后我去做了和尚,就等你给我送钱来了。”
    徐鹏摁了几下手机键盘,把游戏关了,冲杜慎言拍了拍沙发的扶手:“跟你说正经的,你知道有人在背后说你的闲话吗?”
    杜慎言问道:“说我什么闲话?”
    徐鹏嘿嘿一笑,煞有介事的说道:“还能说什么呀,冯继昌的事呗,说你瞅着冯家无亲无故,冯坤又潜逃在外,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了,就算回来了,也是死路一条,所以你就图谋冯家的财产,低三下四替人家做儿子,只等冯继昌两腿一蹬,冯家的财产,就顺理成章落进你的口袋。”
    徐鹏素来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这种性格极易得罪人,却与杜慎言甚是合拍,听她这么说,杜慎言也不着恼,笑骂道:“真他妈的胡说八道,照顾冯继昌是所里安排我去的,你以为我愿意啊,谁爱干谁干去,还有,说冯继昌两腿一蹬,财产就到我手里,编故事也讲点逻辑好不好,老爷子一没遗嘱,二没口信,我凭什么拿人家的财产?”
    夏姌在旁笑道:“心中有佛便是佛,心中有鬼便是鬼,什么样的人就有什么样的想法,以己而度人,古来有之,不是什么新鲜事!”
    徐鹏说得兴起:“夏医生,你是不知道,我们这些小警察有多难,不做事吧,说你尸位素餐,浪费纳税人的钱,做点什么吧,又觉得你别有用心,年初老埠口的菜市场拆迁,一大半的拆迁户找不到过渡房,黄所就让我们去跟九中协商,让他们将一部分闲置的老教室腾出来,临时改造一下,租给拆迁户,你说这是件好事吧,呵呵,还就有人说,我们跟九中的领导勾搭连环、假公谋私,为了解决他们的实际困难,我和杜哥的嘴皮子都快磨破了,就他们给的那点租金,人家九中还不乐意呢,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吧!”杜慎言打断了她,笑道:“还是夏医生说的对,这又不是新鲜事,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想管也管不着,犯得着生气吗?”
    “啧啧!”徐鹏啧着嘴说道:“哎呀,杜哥,说你是个包子命,还真是一点不假,我可没你那么心宽,谁要是背后这么说我,我非撕烂他的嘴不可。”她眼珠子转了转,咯咯的笑道:“知道人家为什么怀疑你,图谋冯继昌的财产吗?”
    杜慎言不解,问道:“为什么?”徐鹏一字一顿的说道:“因为你穷呗!”夏姌正端着茶杯喝茶,“噗”的一声喷得满桌满身全是水,直笑得浑身打颤,差点连茶杯都打翻在地。杜慎言也是哭笑不得,问道:“这话怎么说的?”
    徐鹏越说越是得意:“这不明摆着吗,冯家有多少财产,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连房子都算进去,顶了天十万二十万,这点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大款自然是瞧不上的,但对你这个穷人来说,未必不是一笔横财,所谓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你离了婚还带着个孩子,难保不会动心,所以这些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才把你瞧得扁了,在他们眼里,只要你是个穷光蛋,你做的一切事情,动机都是不纯洁的。“
    话糙理不糙,徐鹏左一个穷人,又一个穷人,把杜慎言说得一愣一愣的,想要反驳她,一时又寻不出理由,想了半天,笑道:“你这话太极端了,我没你说的那么不堪,再怎么着,一个月还有两千多块的工资呢,不富裕是真的,可是算不得穷人吧。”
    “我地个乖乖,一个月两千多块还不是穷人啊?”徐鹏扳着手指头,一五一十的说道:“我来给你算笔账,吃喝拉撒睡、水电、煤气,一个月七八百是最起码的,孩子的衣服、学费、零用,你的交通、手机、香烟,怎么着也得七八百吧,就算其它的都不用开支,你一年下来,撑死能攒个万儿八千,十年不过十万块,现在十万块能干什么?是买得起房啊,还是能送孩子出国念书?这还不说眼下的物价是天天涨,一天一个样,就说房价吧,南埠就不谈了,我妈年前在下城看的华禹八期,当时一平米三千六百八,这才过了半年多,你猜猜现在多少了,说出来吓你个跟头——四千九百八,这就是说,我们不吃不喝一年攒的钱,连十个平米都买不到。”
    这些道理杜慎言何尝不知,她算的这笔帐,只怕还是理想化了,事实上,杜慎言每个月的收支都难有盈余,有时候还要入不敷出,银行户头里的数字,从来都是在低位徘徊,别说买房子出国了,稍微有点大的开支,他都要打上半天的算盘,只是他生性内敛,心中纵有苦楚,也不愿轻易向人提及,徒增别人的笑柄罢了。
    徐鹏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杜慎言正想着如何堵住她的嘴巴,夏姌扯过几张面纸擦拭衣服,将话题岔了开去:“对了,杜警官,有件事想要麻烦你一下,我有一个朋友,因为工作关系,跟他爱人长期分居两地,最近他爱人有个机会可以调到路州,所以希望把户口也能办过来,最好就办在南埠区这儿,你看能不能给帮帮忙!”
    杜慎言赶紧说道:“这个简单,你让你朋友把她爱人的相关户籍证明拿过来,我们给他办个准迁证,然后他回去原地方办迁移,再回来入户就可以了。”
    夏姌笑道:“太好了,那我先替我朋友谢谢你们了!”
    又坐着闲聊了几句,杜慎言和徐鹏起身告辞,二人出的门来,因为电梯拥挤,便顺着医院的楼梯往下走,徐鹏到底是个小女孩的心性,刚才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这会儿却兴致勃勃的,谈论起美国苹果公司即将推出的新款手机,杜慎言对这些新兴科技也不甚熟悉,插不上什么话,只是顺着她的意思,不时的点头附和几声。
    二人行至一楼大厅,迎面便看见两个女人走了过来,竟然都认识,一个是上兴派出所所长黄永泰的妻子刘沁,另一个是刘沁的母亲,也就是黄永泰的岳母郑红娟,徐鹏兴奋的叫了一声,上前搂住了刘沁,拉着她的手问道:“刘姐,你们怎么来了?”
    刘沁穿一袭黄底白花的连衣裙,头发卷着波浪披在肩头,脸上红扑扑的,还未曾说话,郑红娟先行笑道:“是小杜和小徐啊,这赶巧了,刘沁这几天夜里头流盗汗,我带她来找我一个老同学瞧瞧,顺便开几付中药回去调理调理,倒不想跟你们碰上了,你们俩这是?”
    徐鹏嘴巴利索,三两句便将冯继昌去世的经过讲了个大概,郑红娟眼见事不关己,只说了句“怪可怜的”,然后扭脸冲着杜慎言问道:“小杜啊,上次在家,阿姨跟你提的那件事,你考虑的咋样了?”
    杜慎言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一脸的迷惑,问道:“郑阿姨,什么事啊?”
    郑红娟沉了脸,责备他道:“你这个孩子,自己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阿姨不是跟你说,人家有个女的,比你小几岁,虽然也离过婚,但是没孩子,怎么,你全给忘了?”
    郑红娟一提醒,杜慎言方才想了起来,上个月黄永泰邀他去家中喝酒,郑红娟说,她二食品老同事的妹妹有个女儿,今年也就三十出头,一年前刚离的婚,老同事托她牵线搭桥,她便想到了杜慎言,当时杜慎言和黄永泰都喝得不少,脑子里稀里糊涂的,这话说过以后,立马就忘的干干净净,杜慎言一拍脑袋:“哎呀,郑阿姨,你看我这记性。”
    郑红娟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耐着性子继续说道:“阿姨跟你说呀,那闺女阿姨见过,不是我吹,模样长相没的说,不比那个......嗯,啊,人品也好,你要是同意,阿姨就安排你们俩先见一面!”
    杜慎言叹着气,摇了摇头,笑道:“郑阿姨,我看算了吧,就我这条件,还带着个孩子,人家肯定瞧不上,我也不想再找了。”
    郑红娟苦口婆心的说道:“慎言啊,阿姨得劝你一句,你还小着呢,总得再走一步吧,听阿姨一句话,我们先见见面,万一要是能成呢,你这面都不见的,不是太可惜了。”
    徐鹏笑着撺掇道:“是啊,杜哥,去见见面怕什么,又不丢块皮,又不少块肉的,你都老皮老脸了,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杜慎言被她气乐了,笑骂道:“去去去,有你什么事。”
    刘沁也劝道:“慎言,你就去见见吧,行不行回头再说。”
    自打离婚以后,杜慎言确实无心再找了,当初他顶着家里的压力,执意要和林凡结婚,本以为两人就此双宿双栖,终老一生,谁知命运多舛,还未曾白头,已是各自分飞,曾经的山盟海誓,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笑话,原配尚且如此,何况半路的夫妻,所以杜慎言早就死了心了,但见郑红娟诚意一片,也不好过于拂了她的意,再加上刘沁劝他,他对这位嫂子素来是尊重的,于是笑道:“那好吧,我就谢谢郑阿姨了。”
    郑红娟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这就对了,那这样啊,我先跟人家约好了,等时间地点定下来,我就通知你,到了那天,杜林由刘沁带着,哎呀,说起我的干孙子,好一段没见他了,心里头还怪想的。”
    徐鹏拍手笑道:“看来我们的新嫂子要进门喽,这下又有喜酒喝了,哎,杜哥,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相亲,好帮你长长眼?”
    杜慎言瞪了徐鹏一眼:“你还是赶紧把你自己推销掉,其他的不用瞎操心。”徐鹏吐了吐舌头,冲他做了个鬼脸,郑红娟和刘沁都笑了起来。
    上兴路位于南埠区的中心地段,仅在十余年前,这里还都是成片成片的低矮瓦房,和几桩零零散散的老式筒子楼,随着城市的不断发展,经过多次的拆迁和改造,上兴路不仅道路拓宽了两倍有余,两侧的新式建筑也是鳞次栉比,上兴派出所就座落在上兴路的东首,这是一幢三层小楼,白色的外墙,间以蓝色条纹,大门顶上的庄严警徽和“为人民服务”五个大字是熠熠生辉。
    上午十点多钟,杜慎言和徐鹏回到了派出所,杜慎言与徐鹏分了手,便直奔三楼黄永泰的办公室而来,刚刚跨进走廊,远远的就听到黄永泰爽朗的笑声传来:“老领导大驾光临,我是荣幸之至啊,嗯,嗯,好,好,我一会儿就来通知慎言,一定,一定......”。
    杜慎言推开办公室的门,黄永泰把电话搁下,见到杜慎言,他几乎是从办公桌后面跳出来的,将杜慎言摁坐在沙发上,自己也在对面坐了,掏出软包中华,一边分烟一边笑呵呵的说道:“你来的正好,老连长来电话了,他这几天到路州开个会,下午的飞机,待会儿你给望海楼的小司打个电话,让她安排一个包间,不用太大,安静一点就行了,晚上我们三个人,好好的喝一顿!”
    黄永泰生就一张国字脸,宽脑门,方耳阔鼻,右边的嘴下角还长着一颗红痣,一双眼睛是炯炯有神,一九九三年,杜慎言高中毕业,应征入伍,到了部队与同是路州人的黄永泰分在了一个班,二人因是老乡,性格又颇为相投,在秦山大川中的四年军旅生涯,使他们结下了深厚的战友情谊。
    退伍后,回到地方,黄永泰在老丈人刘明山的协助下,很快就做了上兴派出所的所长,没过多久,他便将杜慎言也招致麾下,虽然工作上,二人是上下级的关系,但在日常生活中,彼此还是多以朋友相处,杜慎言离婚之前,两家人过从甚密,杜林一出世,黄永泰和妻子刘沁就迫不及待的认下了这个干儿子,夫妻俩对待杜林几乎是视同己出,甚至对杜林的溺爱,比杜慎言有过之而无不及,待到杜慎言离婚,黄永泰和刘沁又是极力劝说杜慎言,勿论花多大的代价,一定要将杜林留下来。
    而黄永泰所说的老连长,名叫何才贵,河南人,当年刚入伍的时候,何才贵正是他们的排长,后来晋升的连长,最近这几年走了些门路,调到了军需后勤处,负责军品供应管理,听说混得很是不错,他们俩称呼何才贵为老连长,是早已叫惯口的,便一直没有改口。
    第二章:饭局

    行同趋同,千里相从;行不合趋不同,对门不通。——淮南子

    听说何才贵要来路州,杜慎言自然是十分高兴,只是想到晚上去赴宴,杜林一人在家,不免有些担心,笑道:“杜林要考试了,喝酒我就不去了吧,你代劳一下,好好陪陪老连长。”
    黄永泰摆手说道:“你这个样子可不行啊,是老连长亲自点名要你到场的,我也打了包票。”他略顿了一顿,吸了一口烟,又道:“我看这样吧,下午放学,我让刘沁去接杜林,今天晚上杜林就睡在我家,不用回去了,明天还是由刘沁送他上学,你呢,就踏踏实实的跟我喝酒去,杜林有他干妈在,你还不放心吗?”
    杜慎言本也是犹豫,心知老连长难得来路州一趟,如果不打个照面,无论如何是说不过去的,见黄永泰如此安排倒也妥当,于是笑道:“那敢情好,有嫂子在,我自然是放心的,只不过这小子最近调皮的很,我怕给嫂子添了麻烦。”
    黄永泰抬了一下手,做了个挥掌的动作,笑道:“他敢?你这个亲爸爸下不了手,我这个干爸爸可是下得了手的,他要是调皮,我就打他的屁股。”
    黄永泰言不由衷,实际上最宠杜林的就数他了,有一次,杜林和几个孩子捉迷藏,躲到了派出所的档案室里,不知怎么的,竟然将一排档案柜全给推倒了,满地的文件资料,乱成一堆,杜慎言也是真的急了,抬手就要去扇儿子的耳光,黄永泰赶紧将杜林护在身后,死活不让杜慎言动手,还要责怪杜慎言太过冲动,等到杜慎言的火气稍减,他转身又去安慰早已吓得面无人色的杜林,一口一个乖乖亲亲宝贝,就好像杜林没有做错事,反而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一般,全所上下无不为之莞尔。
    聊完了家常,黄永泰话锋一转:“早上徐鹏给我打过电话,说冯继昌已经过世了,你来我这儿,也是为了这件事吧,现在是什么情况?”
    杜慎言原原本本将昨天夜里怎样接到冯继昌的电话,又怎样将冯继昌送到了医院,以及老人过世等等经过,详细的说了一遍,最后又道:“明天我还要去趟医院,老人家的后事要抓紧办,上午我就不来所里了。”
    黄永泰靠在沙发上,抓了抓头皮,想了一会儿,说道:“冯继昌的事你就不用再管了,我让虞振伟和徐鹏他们俩个去处理。”见杜慎言惊怔的看着自己,便笑道:“你不要多想,我没有其它意思,就是觉得你这段时间挺累的,应该多抽点时间陪陪杜林,还有虞振伟和徐鹏两个年轻人,也得找个机会让他们锻炼锻炼。”
    杜慎言想起在医院里,徐鹏说的那段“穷人论”,觉得此刻抽身未见得是件坏事,于是点头应道:“那好吧,其实我是最见不得办丧事,每次都是一身的鸡皮疙瘩!”
    “哈哈哈!”黄永泰用手指着杜慎言笑道:“好歹你是当过兵的人了,胆子这么小?”他将烟头在烟灰缸里掐了,又碾了几碾:“你先休息两天,月底就是治安整治活动,到时候又有得忙了。”
    杜慎言一惊,问道:“怎么又有整治活动,以前都是一年来一次,现在快赶上半年来一次了,每次整治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又不敢动真格的,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累死累活不说,还要遭人埋汰,领导们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应该的,应该的。”黄永泰点点头,又问:“您这次开得是个什么会呀?”
    何才贵说道:“一个产品开发会议,新华美集团你们知道吧,去年他们和我们谈了一个传感器的项目,上半年样品已经出来了,专家组讨论了一下,有几个地方还需要修改,具体方案都已经沟通过了,我这次来就是到现场走走,顺便跟你们两个叙一下旧。”
    “新华美集团?”黄永泰恍然悟道:“哦,难怪他们发展得这么快,想不到跟你们部队里都有合作了,嗯,这个李鹤年不简单!”
    何才贵问道:“你认识李鹤年?”
    黄永泰笑道:“谈不上认识,就是见过两次面。”
    何才贵说道:“我和李鹤年倒有些交情,不过只是业务上的往来,他是个苦出身,父母死的早,哥哥是个残疾,他排行老二,下头还有一个妹妹,当年恢复高考,李鹤年白天出工,晚上看书,硬是一天啃了半个馒头,考上了清华大学,确实不简单,他的这种横劲,一般人做不到的。”
    杜慎言听着来了兴趣,接着问道:“那后来呢?”
    何才贵笑了笑,说道:“后来就有意思了,李鹤年从清华大学毕业后,进了路州市机械局工作,还结了婚,听说他的太太,是当时机械局汪局长的千金,再后来,李鹤年被下放到华美机械设备加工厂锻炼,这一锻炼,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一直干到现在,他的事业起步,应该与他太太的支持是分不开的。”说着,他顿了一顿,又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支持归支持,从华美加工厂到新华美集团,李鹤年绝对功不可没,要是没有他,也就没有今天的新华美。”
    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开放初期,踌躇满志的李鹤年,来到新华美集团的前身——华美机械设备加工厂,担任生产副厂长,当时谁也不曾想到,二十年以后,就是这个普普通通、毫不起眼的加工厂,竟然发展成为跨越机械、电子和房地产诸多行业的集团公司,仅去年一年,新华美集团就在下城区和路水市,连续拿下三处黄金地块,气得老牌房地产商——华禹集团的董事长赵军,在办公室里是暴跳如雷。
    关于李鹤年的种种经历和传闻,黄永泰和杜慎言有些听说过,有些没听过,心中不住的感慨,特别是黄永泰,素来志存高远,不禁有感而发:“时势造英雄,英雄亦造时势,跟人家一比,我们这些人就太不中用了。”
    说着话,三人已是来到了人民东路的人民广场,此时正是华灯初上,街面上人潮涌动,位于广场东北角的望海楼,更是一片灯火通明,酒店门前,各式车辆排成数行,整整齐齐向北延伸出去百米有余,七八个身穿制服的门童和保安,正忙着迎来送往。
    黄永泰领着头跨进望海楼酒店大厅,领班经理司晓曼满面春风的迎了上来,手里拿着步话机,笑道:“黄哥,杜哥,欢迎欢迎,房间我都安排好了,三楼驱逐舰厅。”她吩咐一个侍应:“去跟厨房说一下,让三零一八的菜先走。”转脸又对黄永泰笑道:“黄哥,你们先上楼,我把这会儿忙完了就来。”
    何才贵听着新鲜,走进电梯就问:“驱逐舰厅,这是什么意思,要赶我们走吗?”
    黄永泰笑着解释道:“这是他们家的规矩,这家酒店的老板和我们一样,都是东海舰队的战友,退伍以后合伙开了这家酒店,所以取名望海楼,连房间名字都是用的军舰名称。”
    何才贵笑着连连点头:“哎哟,这个不错,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到了房间,三人各自落座,因是司晓曼特意关照,女服务员上菜很是及时,没一会儿,桌上已是摆满了钵盆碟碗,菜式荤素均配,咸淡相宜,样样精致,黄永泰拧开一瓶路州大曲,依次给三人斟满,笑道:“老连长,五粮液、茅台你喝的多,今天换一下口味,尝尝我们路州的特色酒。”
    何才贵笑道:“好,好,不过先说好了,我们点到为止,不许喝醉了。”
    话虽这样说,黄永泰和杜慎言怎肯放他得过,没半个钟头,何才贵已是喝得满头大汗,一边拿汗巾抹着脖子,一边将衬衫脱去,只留了一件白色背心,脸上愈发的溢着红光,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永泰啊,你小子厉害,几年不见,酒量见涨啊,难道真是当了官,腐败出来的?”
    黄永泰用手指着空调,示意女服务员把温度再调低些,然后也学着何才贵将外衣脱了,往后挪了挪椅子,笑道:“老连长就会说笑话,一个小小的派出所所长,芝麻绿豆大的官,要腐败也轮不到我们。”
    杜慎言笑道:“老连长,黄所那是谦虚,他现在是市局重点培养的年轻干部,说不定哪一天就调到分局,将来做个分局长,还不是小事一桩。”
    黄永泰夹了一块鱼肉到碗里,一不小心将汤汁溅到了身上,他叫过女服务员,重新拿来了一块手巾,在衣服上擦着,笑道:“慎言,你是个老实人呀,怎么也学会拍马屁了?我是最不爱听别人叫我黄所的,黄所,黄所,搞得跟黄色场所似的。”何才贵和杜慎言俱是哈哈大笑,一旁的女服务员也不禁“扑哧”笑出了声。
    三人又喝了一杯,忽听得“笃笃笃”几声敲门,接着房门便是一动,司晓曼从外头走了进来,刚才匆匆一瞥,何才贵不曾看得分明,此刻再见到她时,方才着意打量了一下,只见司晓曼仅止二十三四岁,穿一身黑色职业套装,白玉般的脸上透着红晕,两道柳眉下,一双媚眼含情,笑起来嘴角微微上翘,还有两只不显眼的小酒窝,果然是位奇巧佳人。
    四年前,望海楼开张当天,广撒请帖,黄永泰跟着市公安局局长朱汉成后面,应邀前来赴宴,一共三十六张席面,作为领班经理的司晓曼,一桌一桌挨个儿敬酒,竟喝掉了二斤多的路州大曲,回到休息室,脱掉高跟鞋往下滴水,恰好被内急找错地方的黄永泰看见了,黄永泰惊讶之余,与她攀谈起来,二人由此便成了朋友,后来,黄永泰只要有所应酬,多选于望海楼,顺带着连同杜慎言以及派出所其他个别同事,也都与司晓曼熟识了。
    黄永泰一拍手,笑着起身,拉着司晓曼坐到了自己和何才贵的中间,又让女服务员添了一副餐具,然后笑道:“小司啊,介绍一下,这位何连长,就是我的老领导,当年在部队,我和慎言都是他手底的兵,你来的好呀,男女搭配,干活不累,我们就按路州的规矩,朋友来了有好酒,你就连敬老领导三杯,怎么样?”
    听黄永泰说要连喝三杯,何才贵觉得有些过了,刚想要出言阻止,不料司晓曼竟是非常的爽快,咯咯笑道:“好吧,就听黄哥的,您说三杯就三杯!”她起身取过三只空杯,并逐一斟满,端起其中一杯,对着何才贵笑道:“老连长,您是黄哥的老领导,也就是我的老领导,今天初次相逢,招待不周,小妹我敬您三杯,您随意就好了!”
    何才贵睁大了眼睛,看着司晓曼不紧不慢,一气将三只酒杯里的白酒全部喝完,面不改色心不跳,就如没事人儿一般,饶是他见多识广,也不禁暗暗乍舌,没想到这位看似柔弱的小女子,酒量如此惊人,情不自禁的竖起大拇指,由衷的赞道:“司经理巾帼不让须眉呀,当真是好酒量!”说着,何才贵也拿起酒瓶,将那三只酒杯再度斟满,笑道:“不过,我老何不喜欢占女人的便宜,你喝三杯,我也喝三杯,我们是既公平又公道。”
    黄永泰、杜慎言站起来一齐鼓掌叫好,待何才贵三杯白酒下肚,司晓曼亲手为他夹了一大块狮子头,放到了碗里,笑道:“来来来,老领导,先过个桥!”
    众人重新落座,何才贵抹了把嘴,感慨着说道:“哎呀,路州真是个好地方啊,人杰地灵,就拿我们司经理说吧,刚才进来的时候,我还有点儿眼花,还在纳闷呢,难道是哪个电影明星走错了房间?”
    司晓曼见他夸奖自己,心中自是欢喜,脸上更添几分娇艳,黄永泰看着司晓曼,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对何才贵笑道:“老连长,你说路州是个好地方,那你知不知道,路州有三样宝贝,第一是路水河的白鱼,第二是兴阳的贡米,第三是什么你知道吗?”
    何才贵连连摇头,说道:“这我哪儿晓得!”他见司晓曼笑靥如花,已是猜到这第三样宝贝,一定是与司晓曼有关,果然,黄永泰喝了一口酒,身子后仰,一只手臂搭住了椅背,笑道:“路水河的白鱼,兴阳的米,凤凰镇的女人娇滴滴,第三就是这凤凰镇的女人,甭管大姑娘小媳妇,个个都是如花似玉!”
    何才贵盯着司晓曼,笑道:“司经理就是凤凰镇的吧!”
    司晓曼矜持了一下,摇头笑道:“老领导,你不要听黄哥瞎说,我们那儿的女人,白是白了点,也不敢说个个如花似玉呀。”如此一说,她便是承认了,虽然带着自谦,却隐隐透着得意的神色。
    说到这里,杜慎言插了一句:“小司,你也不用谦虚,你们凤凰镇的女人确实是漂亮,其实关于凤凰镇,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不知道你们听过没有?”
    司晓曼举手笑道:“这个我知道,小时候听我奶奶说过,说是岳飞在凤凰镇抗击金兵,寡不敌众,眼看就要打败了,突然从仙子山上飞来了凤凰,大展神威,将金兵赶跑了,所以凤凰镇才叫凤凰镇。”
    杜慎言摇了摇头:“你这个传说,路州人几乎都知道,有什么稀奇的,我要说的故事,也在凤凰镇,不过是发生在清朝的乾隆年间!”
    司晓曼饶有兴趣,笑道:“那你赶快说呀,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黄永泰和何才贵都没说话,呵呵一笑,碰了杯酒,坐着便听杜慎言娓娓道来,相传在乾隆年间,凤凰镇有一户姓周的人家,丈夫周树根,妻子胡氏,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周九金,全家人靠水吃水,以在长江里打渔为生,家境非常贫寒,夫妻俩含辛茹苦把九金拉扯成人,转眼就到了该娶媳妇的年纪,周树根和胡氏拼拼凑凑,拿出了全部家当,就差把家里的墙都给拆了,才请了镇子上的媒婆,替九金说了一门亲事,待到媳妇王氏进了门,本以为一家人可以欢欢喜喜、太太平平的过日子,谁知这个王氏不仅好吃懒做,还嫌贫爱富,没有好的不吃,没有新的不穿,对九金一家是横挑鼻子竖挑眼,说九金无用,没有本事挣到钱,自己嫁到他们家里,是倒了八辈子的大霉。
    刚开始,九金还能处处忍让,毕竟家里确实穷,人家嫁过来跟着自己受苦,发发脾气也是应该的,可后来再一瞧,自己的忍让,不但没有换来王氏的收敛,反而她是得寸进尺,越发的无法无天,稍有不顺心,竟然对周树根和胡氏又打又骂,九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不愿意父母为了自己遭罪,所以把心一横,便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趁着王氏熟睡,一手捂住她的嘴巴,一手掐住她的喉咙,把王氏活活掐死了,接着顶风冒雨,连夜用渔船把尸体运到了江心,扔了下去。
    过了一个月,王氏娘家人上门来寻女儿,这一下纸包不住火了,见寻不着女儿,王氏娘家人便把九金送到了衙门,九金供认不讳,判了斩立决,到了行刑这日,九金被绑缚刑场,一路上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周树根和胡氏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夫妻俩商量好了,只待儿子人头落地,他们便一起回家上吊,随着儿子而去。
    吃完断头饭,摘了亡命牌,就在侩子手举起明晃晃的鬼头刀,正要砍下时,忽然听见有个女人大叫“刀下留人”,在场众人朝她看去,王氏的娘家人即刻便认了出来,正是女儿王氏,九金和周树根夫妇也是惊得目瞪口呆,娘家人问起女儿到底怎么回事,王氏说她失足落江,扒了一块浮木,飘到了下游,因不认识路,又缠了足,沿途乞讨了一个多月,才回到了凤凰镇,虽然过于离奇,但王氏就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也由不得众人不信。
    官府当即释放了周九金,他带着王氏回到家里,关起门来,九金再次盘问王氏,王氏这才和盘托出,原来那日她并没有死,而是背过气去了,被扔到江里,经水一呛就醒了过来,而且经此一事,她终于想明白了,自己从前的所作所为,实在太可恨,对不起九金,对不起二老,所以愿意重新做人,孝敬父母,勤俭持家,老老实实跟着九金过日子。
    “不可信,不可信!”何才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王氏太好说话了,自己被杀,不但不恨九金,还要法场救夫,再和他好,简直就是圣母玛利亚。”
    黄永泰哈哈大笑:“确实有点假了,女人嫌贫爱富是天性,算不得什么大的罪过,男人挣不到钱才是罪过,我看这个故事肯定是个穷鬼编出来的。”
    司晓曼看了黄永泰一眼,说道:“黄哥,你这话是夸我们女人,还是损我们女人呀?嗯,故事虽然有点假,却是劝世之言,我听着倒是蛮有意思的。”
    听他们一一说完,杜慎言笑道:“故事又没结束,你们别急呀?”
    司晓曼催促他道:“快说,快说!”
    杜慎言继续往下说,自从王氏归来之后,整个人果然变了个样,每天早起,挑水做饭,送完丈夫出门,再回来侍候公婆,主持家务,闲时到附近野地里,挖来一些不知名的野菜,以资家中余粮,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一句怨言都没有,见王氏迷途知返,周树根和胡氏非常开心,九金也是乐不可支,干起活来使不完的劲,睡起觉来更是又香又甜,且夜夜欢愉,妙不可言,连梦都不做一个,闭上眼睛再睁开,已是天亮了。
    但是,就在九金一家人安稳度日之际,凤凰镇上出了大事,不知从何时起,一场灾难悄悄的降临了,先是有几户人家,养的家畜不明不白死去,镇民起初并不在意,以为是邻里间的龃龉,只报了官,府衙捕快下来查访,什么都没查到,接着连耕牛和狗也相继倒毙,才觉察到有些不正常,再接下来,镇子上有人在夜里暴亡,开始仅有一个两个,所有人还能沉得住气,后来死了五个十个,甚至有一家三口一夜灭门。
    镇民们由慌乱变成惊恐,最后变成愤怒,也不知是哪一个先说的,九金家的媳妇是鬼不是人,她早就在长江里淹死了,是恶鬼附了身,回到镇子里吸人骨髓,随着镇子里死的人越来越多,这个传闻得到了大多数镇民的认同,人们聚集在一起,来到周家门外,要求周家交出王氏,大伙儿要把她绑起来烧死,看看这个王氏到底是人是鬼,周家人当然不同意,周树根、胡氏和周九金与众人理论,可是无论他们怎么解释,众人只是不听,咬定了是王氏作孽,最后不顾周家人的阻拦,众人一齐冲进了屋里,这时才发现,王氏早已不知去向。
    @半夜上网的人 2017-01-05 11:15:19
    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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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貌似是老朋友啊!
    杜慎言看了看黄永泰等三人,见他们都不说话,怔怔的望着自己,便住了口,剥了个花生扔进嘴里,咬得嘎嘣脆响,片刻,何才贵问道:“没啦?”
    杜慎言笑道:“没了!”
    这个凤凰镇的故事,杜慎言是听弟弟杜慎行说的,因为觉得有趣,所以记得十分清楚,其实故事只讲了一半,原本还有下半截,只不过,杜慎行当时看的那本《地方通史杂记》,后面的一部分缺失掉了,杜慎行还说,王氏就是个倒霉蛋,最后终不免一死,后人记载这段历史的时候,为了掩饰世人内心的丑恶和无耻,故意摆出迷魂阵,在前面铺垫了许多玄之又玄的情节,这是中国文人惯用的伎俩,情知在逻辑法理上讲不通,既缺乏科学认知的态度,又要保持道貌岸然的正面形象,便只好归结于神仙鬼怪,寻出一个替罪羊来,其实说到底,无非就是一场瘟疫罢了。
    司晓曼身为凤凰镇人,这个有头无尾的荒诞故事,却是闻所未闻,心里头感到怪怪的,明知道是虚构,又好像故事里的事,或许真的曾经发生过,愣了一会儿,问道:“杜哥,我不相信王氏是鬼,这个故事你是从哪儿听来的!”
    杜慎言如实说了,黄永泰哈哈笑了起来,说道:“有什么相信不相信,这种故事聊斋志异里多的很,你还当真了?”
    何才贵手持酒杯,沉吟着说道:“中国几千年的历史,解释不清的事情太多了,怪力乱神虽不可全信,但也不可全不信,我认为孔夫子说得对,敬鬼神而远之,就算是远之,敬畏之心还是要有的。”
    黄永泰是个无神论者,笑道:“老连长,你还这么迷信呀,人类几十年前就上过月球了,也没发现什么嫦娥和吴刚,人活着就是一口气,人死了就是一坯土,仅此而已,所谓的解释不清,大多是当事人故弄玄虚,掩人耳目,以达到自己真正的目的,这倒不是错,因为利益所在,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纵有牺牲取舍在所难免,加之年代久远,后人以讹传讹,真相自然扑朔迷离,就拿现如今说,我们的新闻媒体报道,难道一点不掺假吗?恐怕未必吧,说到底都是既得利益在作祟,古今中外,概莫能焉!”
    何才贵若有所思,说道:“你还记得梁干事吗?你和慎言退伍的第二年,他也回了江西老家,我去赣州出差,就顺道去他家玩了两天,当时他的父亲刚刚过世,请了和尚在家做法事,有个和尚就对他讲,他家的房子起得不好,一间比一间大,呈一二三的格局,这是大忌,劝他推倒重新再盖,要不然恐有人丁之祸,你说梁干事哪儿会理这一套,只当那个和尚是危言耸听,你知道后来怎么样了?”
    黄永泰问道:“他家出了事?”
    何才贵点点头,又道:“也就过了不到两年,梁干事就在国道上,被一辆手扶拖拉机给碾死了,你想手扶拖拉机才多快的速度,这不奇怪吗?紧接着他妈伤心过度,也跟着死了,留下一个媳妇和一个儿子,听说改了嫁。”
    黄永泰笑道:“这也不代表,就一定跟他家的房子有关呀。”
    何才贵叹道:“永泰啊,可能是我年纪大了,看事情,想问题也变得复杂了,尤其是这几年,全国各地到处跑,所见所闻不算少,心里头就有个‘怕’字,我不是迷信,而是的的确确深有体会,命理、风水、鬼神之说固然过于飘渺,但不能因为你没有见过,就此断定它并不存在,做人做事也是一个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常怀畏惧之心,才能走得踏实,初生牛犊不怕虎,精神虽然可嘉,却终不免沦为虎口之食。”
    黄永泰默不吱声,点了点头,他倒不是认同何才贵的说法,而是不想就这个话题,再继续争论下去,司晓曼见气氛略有沉闷,忙起身取过酒瓶,为众人斟酒,笑道:“老领导,您见多识广,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今天听您一席话,我是胜读十年书,来来来,我再敬您一杯!”
    黄永泰也起身端了酒杯,笑道:“是啊,老连长,我们一起喝一杯,来个满堂红,慎言这个故事说的不错,明天就让他开车带您去凤凰镇走一走。”
    “算了,算了,还是下次吧!”何才贵挺了挺肚子,笑着摆手道:“人只要一上岁数,玩心就没年轻那会儿重了,要是早个十年,我说不定今天晚上就去。”
    司晓曼笑道:“您上什么岁数呀,不都说男人四十一枝花,五十还要顶呱呱,您还不到五十,早的很呢。”
    何才贵故作惊讶,调侃道:“是吗,司经理,看来我还能再顶几年嘛!”
    黄永泰和杜慎言纵声大笑起来,司晓曼啐道:“呸呸,不跟你们说了,你们这些男人,说着说着就没正经了。”
    第三章:我是你爸爸

    真实是人生的命脉,是一切价值的根基。——德莱塞

    这一顿饭,说说笑笑,直吃到九点半钟,方才散席,司晓曼亲自将三人送至门外,握手作别,何才贵有些醉了,蹒跚着脚步,杜慎言和黄永泰打了一辆出租,送何才贵回了宾馆,再出来时,街面上已是冷冷清清,见不到几个人影,夜风徐来,二人酒意渐消,黄永泰提出散步回去,杜慎言也觉得腹中赘赘,于是欣然同行。
    两个人沿着路边缓缓而行,天南海北的说着话,黄永泰问杜慎言:“林凡最近来看过杜林吗?”杜慎言双手插在裤兜里,踢走一块石子,说道:“她有一阵子没来了,杜林现在渐渐大了,好像对我们之间的事情懂了不少,林凡最近几次来看他,他都有些爱理不理,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黄永泰笑道:“孩子大了,这是必然的,你就顺其自然吧,说起来,林凡也有林凡的难处,你们离婚以后,她打过我几次电话,说她这辈子最对不起的......”
    杜慎言将手一抬,截断了黄永泰的话头,笑道:“行了,行了,你不用说了,她说些什么与我无关,我也没兴趣知道。”
    黄永泰笑道:“你呀,越是这样,就越说明你还在乎她。”
    杜慎言捏捏鼻子,声音有些低沉:“黄哥,说句心里话,我现在只在乎杜林,只要杜林能够好好的,我就很开心了,其他的都无所谓。”他笑了笑,又道:“别光说我呀,你和嫂子现在咋样了?郑阿姨今天上午带她去医院,说是身体不舒服,可我看着不像,不会还是为了那件事吧。”
    黄永泰和刘沁结婚,还在杜慎言之前,两个人一直没有孩子,上海、北京各大妇科医院几乎跑了个遍,诊断结果都是一样,刘沁是先天性子宫发育不全,怀孕几率不足百分之一,黄永泰虽然着急,但很少在脸上表露出来,倒是刘明山和郑红娟夫妇,为了女儿的病,没有少担心事,正规医院行不通,就到处找偏方,寻专家,甚至占卜问卦,求神拜佛,只要能试的通通试过了,可惜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黄永泰叹气道:“老人家盼孙子,也是人之常情。”
    杜慎言笑道:“我看你好像一点都不着急!”
    黄永泰耸了耸肩,一脸无奈的说道:“谁说我不急的,前几年我还真是挺着急的,做梦都想有个孩子,不管男的女的,有一个就好,不过现在想开了,这是没法子的事情,急了也没用。”他沉默了一会儿,对杜慎言笑道:“再说我还有个干儿子呢,干儿子不也是儿子,等我老的不能动了,还怕他不给我养老送终?”
    “哈哈哈!”杜慎言大笑道:“这怎么可能一样,这种事情上,你还是要积极生产自救,自力更生的好!”
    黄永泰笑道:“一说到我的干儿子,你就舍不得了?我又不是跟你抢,我们两个资源共享不行吗?”
    杜慎言笑道:“越说越不像话了,有你这么资源共享的吗?我跟你说呀,现在的医疗技术越来越发达,这两年治不好的毛病,说不定过两年就可以了,只要有一线希望,你就不能放弃,你和嫂子都还年轻,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黄永泰“哦”了一声,呵呵笑道:“你舍不得就舍不得吧,说得这么冠冕堂皇?”说完他顿了一下,二人相视大笑起来。
    过了一个路口,便是清塘二号区,这里是公务员家属集中居住的地方,门口的保安二十四小时不断岗,他们是认识黄永泰的,老远笑着打起了招呼:“黄所长,工作太辛苦了吧,这么晚才回来?”
    “是啊,是啊,你们也是很辛苦呀!”黄永泰散了一圈烟,回头看见杜慎言要走,便叫住了他:“慎言啊,等等,陪我抽根烟!”
    两个人站到了一边,黄永泰低头点着香烟,似有意似无意的问道:“你是不是知道,我要调到分局去的事?”
    杜慎言猛然一惊,刚把打火机掏出来,就愣住了,他想起酒桌上自己说的话,那会儿纯属胡诌,乃至有几分奉承的意思,此时听黄永泰问起,知道必定有事,也不点火了,夹着香烟的手捏了捏鼻子,笑道:“我是瞎蒙的,你真要调走?”
    黄永泰说道:“上个月我去市局开会,朱局告诉我,南埠分局的钱副局长后年就要退休了,他的意思呢,是让我先到分局经侦科做个科长,顺便熟悉一下分局环境,等钱副局长正式退休,说不定我能有机会接班。”
    杜慎言笑道:“那你太不厚道了,口风把得这么紧,连兄弟也不知会一声。”
    黄永泰摇着头:“八字还没一撇呢,哪儿有那么容易,朱局虽然是这个意思,但也不是他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
    杜慎言问道:“朱局不是一把手吗?他说话都不算?”
    黄永泰看了看他,意味深长的说道:“这里头的关系复杂着呢,你别看朱局是一把手,但是下面的小圈圈有好几个,各是各的势力,各有各的人马,平时表面上和和气气,真要有了事,背后捅起刀子来,可是一点都不手软!”说着他想了想,觉得和杜慎言说起这些话,太没来由了,不自觉的摇了摇头,又道:“总之钱副局长的这个位置,盯着的人不会少,到时候,究竟是个什么状况,现在都很难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黄永泰和杜慎言不同,派出所所长只是他人生仕途的一块跳板,这些年来,凭藉老丈人刘明山的关系,黄永泰紧跟市局一把手朱汉成,甘为其马首是瞻,目的就是有朝一日平步青云,眼见机会来了,面儿上看似保持冷静,其实心里头早已翻江倒海,杜慎言酒桌上的一句无心之言,着实将他吓了一跳,本想着装装糊涂,就这么过去的,但一路上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有必要问问杜慎言,难道消息提前透露出去了?见杜慎言确实一无所知,而且以他和自己的交情,必然不会说谎,这才放了心。
    杜慎言不善钻营,也懒得去理会杂七杂八的人际关系,对官场之道更是一窍不通,但是他知道黄永泰看似豪迈,骨子里是极谨慎的,若非信得过,不会随随便便吐露心声,他不想牵扯进去太多,以免担了干系,便打了个哈哈,笑道:“你说的我也不懂,又帮不了你,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外说的,只是经侦科科长的位置你是坐定了,必须要请客。”
    黄永泰莞尔笑道:“我去经侦科,属于平级调动,又没有升官,这请什么客呀?”
    杜慎言点了烟,吸了一口,笑道:“不请客也行,那下次我来你这儿,你得让老刘把他那两瓶七二年的茅台拿出来。”
    黄永泰哈哈笑道:“你做梦吧,我可没这本事,上次朱局来家里,他都没舍得,你要是想喝,自己跟他要去。”
    杜慎言叹了口气:“算了,你都不敢说,我又怎么好意思开口。”他瞅见左手边有一座花台,便跳了上去,叼着香烟扯开裤子拉链,扭头问黄永泰:“你不来一泡?”
    黄永泰见状,童心顿起,也站上了花台,与杜慎言并排而立,笑道:“比一比?好久没比了,让我看看你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
    杜慎言“切”了一声,歪着嘴笑道:“比就比,难道我还怕你呀,你别搞错了,这玩意可不讲究官大官小。”
    说着话,二人挺直了腰板,“嗷”的发一声喊,两道水柱哗啦啦的就直射开去。
    小暑头,日夜吼,说的就是小暑时节的梅雨季,在这大半个月里,老天像是伤透了心,没日没夜的哭个不停,铅灰色的云层,好似一床厚厚的棉被,将天空盖得严严实实,时而瓢泼倾盆,时而淅淅沥沥,到处都是湿漉漉、黏糊糊的,洗完的衣服晾在屋里,两三天都见不了干,气温倒是不高,只是闷得人透不过气来。
    冯继昌的丧事顺顺利利办完了,虞振伟和徐鹏两个半吊子,还算尽心尽力,没有出什么差错,又经过商议,冯继昌留下的财产,暂时交由民政部门代为托管,非议杜慎言的谣言,便随之不攻自破,出殡的那一天,杜慎言本想去殡仪馆送一送冯继昌,可是,一听说电视台要来人拍摄报道,随即打消了念头,呆在派出所里,抽了一上午的烟。
    黄永泰亲自写了一份报告,将杜慎言同志乐于助人、无私奉献,几年如一日照顾冯继昌的感人事迹,上报给了市局,他希望市局能够配合电视台的报道,借此树立一个典型形象,号召全市基层干警向杜慎言同志学习,这既是为杜慎言将来得到提拔,提前预埋一个伏笔,也为上兴派出所争得了荣誉,当然,无论是杜慎言还是上兴派出所,都与他本人的领导有方是密不可分的。
    杜林的期末考试也考完了,放暑假的前一天,杜慎言送杜林回校去拿成绩单,天上依然下着雨,从学校回来,杜慎言全身上下,已是淋得狼狈不堪,因为徐鹏今天请假,办公室里只有虞振伟一个人在,杜慎言脱去了雨衣,坐在椅子上,一边拧着裤腿的水一边随口问道:“小虞啊,今天没有出去?”
    虞振伟伏在办公桌上,手托着下巴,两眼望着窗外,懒洋洋的说道:“没有!”
    杜慎言见他神色不对,笑道:“怎么?又跟女朋友闹矛盾了?不是我说你呀,差不多就得了,这个世界上,哪儿来那么多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儿,再漂亮不还得过日子吗?”
    虞振伟外形俊朗,自认帅哥一枚,这些年谈的女朋友加在一起,编成一个足球队是绰绰有余,不过没有一个是能长久的,最短的从认识到分手,总共还不到一个星期,杜慎言这么说,也是有来由的。
    虞振伟摇着头,叹气说道:“不是女人的事!”
    杜慎言笑道:“不是女人,难道是个男人?想不到你还有这个嗜好?”
    虞振伟没有理会他的玩笑,站起身走了过来,说道:“杜哥,我到今天才知道,为什么我们做警察的名声不好了,以前听人家说,有困难,找警察,找了警察也白搭,我都以为是放屁,现在看来,还真是这么回事!”
    杜慎言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虞振伟继续说道:“我一个哥们想开网吧,让我帮忙办个证,你说这网吧证,三月份市局就有批文允许办理,结果我去分局信息科一打听,说是没有收到市局的批文,让我去市局核实,好吧,我就又去市局跑了一趟,市局说批文早就下了,让我到分局办理,我再跑分局,分局还是说没有收到批文,不能办理,这群王八羔子,皮球踢的比巴西队还溜,尽他妈的吃人饭不做人事。”
    杜慎言笑道:“那你为啥不找你表哥,陈队长出马,分分钟搞定!”
    虞振伟的表哥陈海波,是市局禁毒支队的支队长,虽然职位不是很高,却是受省级机关直接领导,平时说句话,连朱汉成也要给他三分薄面,更难得的是,陈海波为人非常亲和,从不端架子,谁有个难事急事找到他,只要合法合规,无不有求并应,同事之间的关系十分和睦,甚至连外面道上的朋友,也是直竖大拇指,交口称赞,因而他的门路极广,素有“大海哥”的之称。
    虞振伟是陈海波的亲表弟,大学一毕业,也是通过陈海波的关系,进了上兴派出所,见杜慎言提起他来,虞振伟苦笑道:“我原以为这点小事,也要找我表哥,太丢人了,谁知道就是这么难办。”
    杜慎言呵呵笑道:“现在知道也不迟啊,该请陈队长还得要请,除非你准备自己掏钱,打点打点分局那帮老爷。”
    虞振伟正在沉思,杜慎言突然接到电话,是杜林的班主任打来的,说杜林在学校跟同学打架,让他赶紧去学校,杜慎言搁了电话,拿起雨衣就往外跑,虞振伟忙道:“杜哥,外面雨太大,还是我开车送你吧,来回方便点。”杜慎言心急杜林,不甚推辞,两个人出了门,一头钻进雨里,三步并作两步,便上了虞振伟的那辆二手豪桑。
    二人来到南埠中心小学,刚进校门走了几步,杜慎言就看见杜林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教师办公室门外,脸上青一道紫一道,分不清是淤泥还是伤痕,杜慎言赶上去,蹲下身子掏出纸巾,在儿子脸上轻轻擦着,心疼的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和同学打架的?”
    班主任岳爱珍闻声走了出来,竟是十分年轻,看上去还不到三十岁,瓜子脸、白皮肤,相貌端庄,就是鼻孔大了些,微微朝天,岳爱珍也打量了杜慎言和虞振伟一眼,然后对杜慎言说道:“你是杜林的爸爸?进来吧,到办公室里谈,杜林,你也进来,别站外头了。”
    岳爱珍搬了两张板凳,让杜慎言和虞振伟坐下,她指着杜林说道:“杜林其实很聪明,今天我在班会上还表扬了他,因为他在这次的期末考试中,拿到了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的好成绩,这是非常大的进步,说句老实话,事先我是没有想到的。”
    虞振伟用手捅了一下杜林,笑道:“哟呵,小子很厉害嘛!”
    杜慎言看着岳爱珍,知道她还有话说,果然,岳爱珍轻咳了两声,又道:“不过,就在我下楼来拿成绩单的时候,杜林就跟班上另外一个同学打了起来,两个人从教室里头,一直打到教室外头,他差一点就要把那个同学从楼梯上推下去,要不是隔壁班李老师发现的早,及时给制止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跟岳爱珍隔了两张桌子,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老师说道:“得亏我在旁边,要不是我一把抓住,那个孩子从楼梯上滚下去,这事情可就大了。”听得出来,他就是那位李老师,杜慎言赶紧朝他笑着点了点头,以示感谢!
    杜慎言问杜林:“你为什么要跟同学打架?”杜林说道:“是他们先打我的。”杜慎言又问:“他们?你不是跟一个同学打架的吗?”
    岳爱珍解释道:“我问过班上的同学,都说是杜林先动手打人的,其他有一些孩子可能是混在里面,磕磕碰碰的也难免。”
    杜林梗着脖子,说道:“我没有先打人,是他们先打我的。”
    岳爱珍指着杜林,说道:“你们看看,他就是这样,犯了错误就是不肯承认,气得我让他站到外面去,好好想清楚了再说。”
    虞振伟瞅了个空,接口说道:“岳老师,到底是杜林先打人,还是别人先打他,这个要弄明白了,如果真是别人先打他的,我们不能冤枉孩子。”
    岳爱珍脸色一沉,眼睛盯着虞振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我冤枉杜林了,我刚才已经说过了,班上的同学都说是杜林先打的人,噢,难道其他孩子都在撒谎,就杜林说的是真话?你们都是干警察的,连这点儿判断力都没有吗!”
    虞振伟还待再说,被杜慎言用眼神止住了,杜慎言笑了笑:“岳老师,您别生气,我这个同事不太会说话,主要责任在我,没有教育好杜林,请问岳老师,跟杜林打架的那个孩子叫什么名字?我想亲自带杜林去赔礼道歉!”
    岳爱珍“嗯”了一声,说话的语气稍稍和缓了:“那个孩子叫王翰,已经被家长接走了,人家很通情达理,临走的时候还说,小孩子打架是正常的,让我们不要为难杜林,赔礼道歉暂时就不用了,明天学校正式放暑假,你回去要好好做做杜林的思想工作,一定要认清自己的错误,防患于未然,这次好在没出大事,如果再不吸取教训,下次就不一定了。”
    “好好好!”杜慎言陪着笑脸,连声应道:“那就谢谢岳老师了,也谢谢李老师,我一定吸取教训,希望老师们能够原谅杜林这次的错误,还要请岳老师向王翰同学,代为转达我们的歉意!”
    岳爱珍很是满意的点点头,转对杜林说道:“杜林啊,老师和家长都是为了你好,该批评的就要批评,该表扬的就要表扬,你这次成绩考得很好,这就应该表扬,好了,就这样吧,时间也不早了,你们带杜林回去吧,哦,对了,杜林,你的书包还在教室里头,自己去拿一下,暑假作业要记得及时完成,知道吗?”
    杜林垂着头不说话,杜慎言拉了拉他,这才“嗯”了一声,算是听见了。
    回到车上,杜林坐在后座怔怔的望着窗外,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扑扑簌簌的掉落下来,虞振伟开着车,看了看后视镜,故意说道:“杜林,小虞叔叔饿了,你陪叔叔去吃肯德基好不好?”杜林不作理睬,只伸手拭泪,却是擦了又湿,杜慎言悄悄的朝虞振伟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其实对于杜林主动打人一说,杜慎言是不相信的,至少是存疑的,知子莫若父,杜林是什么样的性格,杜慎言一清二楚,杜林或许会偷懒、顽皮,甚至于贪玩、翘课,但若真是他先打了同学,绝不会抵死不认,不过,岳爱珍作为杜林的班主任,在家长和孩子面前,她说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与其争辩没有任何意义,其结果无论输赢,都是得不偿失。
    晚上,父子俩草草吃过晚饭,杜林回了自己房间,等到杜慎言收拾好了,才发现杜林已经锁上了房门,他在外面推了推,叫道:“杜林,开门!”里面没有一点儿动静,杜慎言贴耳听了听,什么都听不见,他有些急了,加大了力道,将房门敲的山响:“杜林,快开门,爸爸有话和你说!”从房里传来杜林幽幽的声音:“说什么!”
    听见儿子说了话,杜慎言平静了一下情绪,笑道:“你先开下门,你不是要买电脑吗?明天让小徐阿姨替你上网查一查,哪个牌子的电脑好?”孩子到底是孩子,听到自己感兴趣的事,态度大为转变,只听房内悉悉索索一阵响动,接着“咔哒”一声,房门打开了,杜慎言推门进去,见杜林躺在床上,身子朝着里面,也瞧不见他的脸。
    杜慎言坐到了床边,伸手去搭杜林的胳膊,却被杜林一把甩开,杜慎言笑道:“我没说你什么呀?你何苦这样生气?”见杜林还是不理不睬,他又自言自语道:“全班第一名,全年级第三名,考了这么好的成绩,真不愧是我的儿子,就奖励一台电脑,好像不够,再加点什么好呢?”
    杜林终究是沉不住气了,瓮声瓮气的说道:“再加一个手机!”
    “哈哈哈!”杜慎言大笑,搂住了儿子:“起来,起来,别生气了,加手机就加手机,只要你成绩好,加什么爸爸都愿意,哎呀,我的乖儿子哎!”
    杜慎言一番好言相劝,杜林坐了起来,脸上还挂着几道泪痕,鼻涕也流了半边,又抽噎了两声,问道:“老爸,你不怪我了?”
    杜慎言故作诧异:“我怪你什么?”
    杜林看了父亲一眼,说道:“我和同学打架呀。”
    杜慎言摸着儿子的头,轻声说道:“打架当然是不对的,有话好好说,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喜欢用暴力解决问题,就是弱者的表现,不过呢,爸爸相信不会是你先动手的。”
    杜林惊道:“真的?你真相信我?”
    杜慎言笑了起来,说道:“你是我儿子,我不相信你,还能相信谁?”
    杜林先是一喜,接着又叹气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赔礼道歉?”
    “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杜慎言语重心长的说道:“杜林啊,有些事情你现在不会明白......”他的话未及说完,杜林便接着说道:“嗯,等我长大了,自然就会明白了,是不是这样呀,老爸,拜托你来点新鲜的行不行,都是陈词滥调,那你告诉我,什么时候我才算是长大了?”
    杜慎言愣住了,他挠了半天的头,也没想出答案,杜林问的对呀,到底什么时候才算是长大了,十岁不明白事理,那二十岁呢?三十岁呢?其实有很多的道理,论起是非曲直来,连杜慎言自己都是一笔烂账,以为做的对的,到头来错的一塌糊涂,以为行之不妥的,往往却能游刃有余,这中间的酸甜苦辣,又怎能说的明白,想着想着,杜慎言干脆不想了,伸手捏了下杜林的下巴,笑着骂道:“你哪儿来这么多废话的,反正我是老爸,你就得听我的,等将来你做了老爸,你的儿子也得听你的,这够不够新鲜?”
    杜林哈哈大笑,鼻孔里的鼻涕吹起一个大泡,赶紧用手擦了擦,笑道:“行,算你狠,我不问了,你什么时候给我买电脑和手机?我都有点儿等不及了。”
    杜慎言想了想,说道:“这个礼拜六吧,我叫上小徐阿姨,我们去趟电子城,只要爸爸给得起钱的,就随便你挑好不好?”
    星期六的下午,杜慎言带着杜林,由徐鹏陪着,在电子城里逛了好几圈,终于买齐了电脑和手机,电脑是联想的,手机是诺基亚的,都是时下最热销的品牌,杜林乐得心花怒放,走起路来都是蹦蹦跳跳。
    傍晚,三个人就在电子城旁边的小吃街上,找了一间小饭馆,点了一盆小龙虾,外加三四个炒菜,杜慎言又要了一扎干啤,给徐鹏也倒了一杯,杜林喝着可乐,杜慎言催着杜林,笑道:“杜林,还不赶紧敬你小徐阿姨一杯,今天要不是她,我们两个都得抓瞎!”
    徐鹏主动和杜林碰了杯,笑道:“小徐阿姨应该敬杜林的,你现在是学霸,给我们派出所都长了脸,你干爸爸昨天还在说,要给你包个大红包呢。”
    杜林喝着可乐,眼睛睁得大大的,急忙问道:“真的假的,我干爸爸真的这么说了?小徐阿姨,你不会骗我的吧?”
    徐鹏笑道:“我怎么会骗你,你要不信,就去问你爸!”
    杜林扭头看着父亲,杜慎言笑道:“你干爸爸是这么说的,不过我觉得小孩子不应该拿钱,就让他收回去了。”杜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连心都凉了,急道:“老爸,你太过分了吧,钱是给我的,你凭什么替我做主呀?”
    杜慎言呵呵笑着,摸出一个红包放在桌上,继续说道:“可惜你干爸爸不听我的,我也没有办法,只好收下来了。”杜林闻言,立时转怒为喜,迫不及待的拆开红包,摸出六张百元大钞,得意的将手里的钞票,甩得哗哗作响,杜慎言笑道:“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你是个男孩子,这会儿怎么不怕丢人的!”
    “哈哈哈!”杜林大笑一声:“有钱就好,怕什么丢人啊。”
    一串音乐铃声响起,杜慎言翻开手机一看,不禁愣住了,徐鹏喝着啤酒,指着杜慎言的手机说道:“接呀,你愣什么?”杜慎言按停了铃声,小声说道:“是郑阿姨的。”徐鹏差点没把嘴里的啤酒喷出来,她眼睛扫了一下杜林,放下酒杯,笑道:“杜林,来,小徐阿姨带你去对面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烧烤没有,我们买点回来!”
    杜林摇头说道:“我不吃烧烤!”徐鹏不由分说,拉着杜林就往外走:“你不吃我吃呀,来来来,陪陪小徐阿姨!”
    等着徐鹏领着杜林出了门,杜慎言这才接通了电话,大声说道:“哎呀,郑阿姨啊,你好,我这会儿在外面,有点儿吵,刚才没听见电话,不好意思啊!”电话里传来郑红娟的声音:“慎言啊,阿姨跟人家约好了,下个礼拜二晚上六点半,就在工人电影院门口见面,你准备准备,买身新衣服,可别弄得邋里邋遢的。”
    杜慎言还是有些犹豫,他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去,明知道没有结果,何必浪费时间,于是踌躇着说道:“郑阿姨,永泰没跟您说吗?马上就是治安整治活动了,我怕抽不开空呀!”郑红娟冷笑一声,听着像是有点生气了:“小杜,你别给我打马虎眼,我已经问过永泰了,整治活动礼拜三才开始,我跟你约的是礼拜二晚上。”
    杜慎言心里一凛,心想,这老太太还真是厉害,什么都打听清楚了,无奈赶紧笑了笑,说道:“是这样啊,那是我搞混了,行行行,郑阿姨,我都听您的。”
    郑红娟叮嘱道:“嗯,那你听好了,下礼拜二,也就是二十六号的晚上,工人电影院门口六点半,我查过了,七点十分有一场电影,对方手机的号码和姓名,我发短信给你,其他的不用我教了吧?”杜慎言笑道:“不用,不用,谢谢郑阿姨!”
    挂断了电话,杜慎言举着啤酒杯半天没喝,两只眼睛直直望着门外,脑子里乱哄哄的,直到徐鹏和杜林各拿了几串羊肉串走了进来,他才如梦初醒,徐鹏看了他一眼,杜慎言略略一点头,徐鹏会意,呵呵笑了起来。
    回去的路上,杜林坐在电瓶车的后座上,问杜慎言:“老爸,吃饭的时候,谁打电话给你的呀,你为什么不接?”杜慎言说道:“没有,爸爸接了。”杜林又问:“那小徐阿姨让我陪她买烧烤,是不是因为你接电话,我不方便在场?”“不是!”杜慎言矢口否认:“你怎么会这样想,爸爸接电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杜林没有再问,杜慎言也没有解释,与其越描越黑,不如装聋作哑,别说他早对夫妻之情死了心,就算是为了杜林,他也打定主意不会再婚,之所以去相亲,只是走走过场,给老太太一个面子,既然如此,又何须解释太多。
    星期二的下午,刘沁开车来接杜林回家,说刘爷爷和郑奶奶想他了,要他过去玩两天,杜林毕竟是个孩子,根本没有多想,欢欢喜喜就跟着刘沁走了,杜慎言换了件亚麻格子衬衫,这是前年黄永泰送他的,因为太过花俏,所以一直放在衣柜里,并没怎么穿过,在家等到六点十分,这才骑着电瓶车出发了。
    人民西路上的工人电影院,着实有些年头了,小时候跟着父母到路州逛街,杜慎言曾在里头看过几场电影,后来和林凡谈了恋爱,VCD和DVD已经逐步普及,到处都可以买到盗版光碟,十元钱一张,又经济又实惠,两个人倒是一次电影院都没有去过,那几年,电影院的生意也是一天不如一天,最惨的那一段,竟沦落到租给别人卖起了羽绒服和羊毛衫,后来觉得实在不像话了,在政府部门的撮合下,工人电影院和路州市曲艺团进行合并,美其名曰强强联手,其实就是两个病号抱团取暖,自己挣一点,财政补一点,勉强维持罢了。
    郑红娟将二人约会地点选在这里,完全是出于老观念,她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根本就不看电影,酒吧和茶楼才是最佳约会场所,另外还有一整套的相亲潜规则,既斗智又斗勇,且花样百出,和她所能想象的情节,实有天壤之别。
    站在工人电影院的门前,杜慎言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响了两声过后,电话里传来一个颇具磁性的女人声音:“喂,你好,我是张茗!”
    杜慎言很有礼貌的回答道:“你好,你好,我是杜慎言,我现在已经到了工人电影院,请问你到了吗?”对方笑了一声,便挂断了电话,就在杜慎言惊愕之中,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杜慎言转身看去,一个女人面带微笑,站在他的面前,她看上去年纪并不大,鹅蛋脸、柳叶眉,鼻尖微翘,面颊上散落着几颗淡淡的雀斑,上身穿一件湖蓝色短袖体恤,下身着一条修身牛仔裤,一条马尾扎在脑后,颇有几分俏皮,一点儿也不像是三十多岁的样子。
    杜慎言笑道:“你就是张茗吧!”对方点了点头,主动伸出右手,笑道:“杜警官,你迟到了!”杜慎言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果然已经是六点三十三分了,他不无尴尬的笑了笑,与张茗握了手,说道:“有点堵......堵车!”张茗失笑道:“是吗,电瓶车也能堵车,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不待他说话,张茗已是转身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杜警官,你看我们俩是看电影呢,还是去其他地方?”杜慎言跟在她的身后,说道:“你看吧,我随便。”
    张茗扭脸瞧着他,说道:“一个大男人,怎么能随便呢,一点儿主见也没有,这可不是好习惯!”杜慎言笑道:“那好吧,你吃饭了没有?要不我请你去吃四川菜,就前面那家川香阁,我吃过好几次,还是蛮正宗的。”张茗又是一笑,说道:“不是看电影,就是下馆子,俗不可耐,你平时都是这么没情调吗?”
    见张茗牙尖嘴利,一句接着一句呛白自己,杜慎言已是略有不快,这个女人尖酸刻薄,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着实太难侍候,跟她相处在一起,凭谁也受不了,心里这样想,说道:“我本来就是个俗人,不懂什么情调不情调,要是你觉得我们不合适,那不如就算了,我们也别浪费时间,都挺忙的是不是?”
    @jin185440635 2017-01-05 16:08:19
    文章很长,需要很多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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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写得太啰嗦吗?我已经精简过了,前面的铺垫是太多了,不过如果再减,后面很多东西都交代不上了。
    第四章:奇怪的朋友

    法律是显露的道德,道德是隐藏的法律。——林肯

    以杜慎言平素温良恭谦让的心性,说出这样话来,已是极不客气了,他是抱着可有可无的心态,随时准备打道回府,满以为对方定要着恼,这便一拍两散,谁知张茗竟浑不在意,反而呵呵一笑,似乎对他的这种反应,早在意料之中,这时,一个小女孩捧着一扎红玫瑰,走到杜慎言跟前,仰着脸笑道:“叔叔,买枝花吧,买一枝就好,代表一心一意!”
    杜慎言怔住了,他上次买花是四年前的事了,零三年的圣诞节,他和妻子带着杜林在琼湖吃饭,同样是一个小女孩,也同样捧着一扎红玫瑰,连模样都有些相似,杜慎言清楚的记得,那天他刚刚涨了工资,所以心情十分愉悦,开玩笑要将女孩手里的花,全部买下来送给妻子,林凡笑他是个二百五,他就以二百五自居,颇有几分得意忘形。
    “叔叔,叔叔!”小女孩又叫了两声,杜慎言这才惊醒过来,他笑了笑,伸手去摸口袋,却听张茗问道:“买七枝花,多少钱?”小女孩大喜过望,笑道:“一枝花十五,七支花就是一百零五,叔叔给一百就好了。”杜慎言不禁诧异,不知张茗是何用意,稍微犹豫了一下,张茗已将一百元递给了小女孩,从她手里抽出七枝红玫瑰,杜慎言不觉脸上微微一热,再想付钱换回张茗的一百元,小女孩已是走得远了。
    男人买花送给女人,是理所当然的事,尽管杜慎言并无打算与张茗交往,但是,当着卖花小女孩的面,张茗自己掏钱买花,而且一买就是七枝,让杜慎言很是不解,也甚为难堪,正想着该说些什么,张茗低头闻了闻花香,端详了一会儿,然后一把塞到杜慎言怀里,杜慎言问道:“你给我花做什么?”张茗信步而行,说道:“不是给你的,是让你替我拿着,我怕扎了手。”
    杜慎言难得会有闲暇,能将这美景尽收眼底,也不禁叹道:“哎呀,想不到这里的景色是真的漂亮。”张茗笑道:“你以前没有来这儿划过船吗?”杜慎言摇头笑道:“我是天天两点一线,上了班忙工作,下了班忙孩子,有点儿时间,就是在家看看电视,说起来是蛮枯燥的。”说着,他将手里的玫瑰置于桌上,又问:“你很喜欢玫瑰?”
    张茗笑道:“我喜欢兰花,君子之交淡如水,玫瑰太热情奔放了,不符合我的性格。”她看了杜慎言一眼,知道他想问什么,又道:“一枝花孤芳自赏,让人见了容易伤感,我的幸运数字是七,你和我初次见面,要你买七枝花送我,又花费太多,未免不近人情,但倘若我说不买,你也是不肯的,与其虚情假意的你推我让,不如我自己买了,与你没有关系,你就不要纠结了。”
    杜慎言见她如此直言不讳,有一说一,毫不矫揉造作,倒是一番真性情,心中莫名多了一分亲近,点头笑了笑,张茗忽然用手一指,笑道:“快看那儿,今天我们运气不错哎,还可以听戏!”
    杜慎言扭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果见在南侧河岸边上,离水面三四米有一处露台,台上一男一女,皆着宽袖长袍,曲声悠扬,随风而至,杜慎言侧耳倾听,竟是一段脍炙人口的十八相送。
    ......
    眼前还有一口井,不知道井水有多深?
    井水深浅不关紧,你我赶路最要紧。
    你看这井底两个影,一男一女笑盈盈。
    愚兄分明是男子汉,你为何将我比女人?
    离了井,又一堂,前面到了观音堂。
    观音堂,观音堂,送子观音坐上方。
    观音大士媒来做,我与你梁兄来拜堂。
    贤弟越说越荒唐,两个男子怎拜堂?
    ......
    张茗轻拍手儿,随着曲声,低声吟唱起来,似回味,又似陶醉,杜慎言问道:“看不出来,你还喜欢听戏?”张茗摇头笑道:“小时候跟我妈学过一点,不过都快忘光了。”杜慎言又问:“伯母是戏迷?”张茗说道:“我妈在曲艺团工作,唱了半辈子戏,她老是说我不务正业,不肯跟着她学。”
    杜慎言笑道:“为什么不肯学,女承母业不是很好吗?”张茗白了他一眼:“没有为什么,就是不喜欢呗,那你是警察,你爸难道也是警察?”杜慎言哈哈大笑:“那当然不是,我爸在厂里做会计的,我从小数学就不好,不是不想学,而是实在学不来,伯母说你不务正业,那我就是不学无术了,考不上大学,只好当了四年兵,然后才进到派出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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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说着话,不知不觉间,已渐渐消除了隔膜,张茗垂眼问道:“听郑阿姨说,你在派出所干了十年,因为工作总是忙,所以才离的婚?”
    杜慎言叹道:“郑阿姨那是说得好听,干我们这一行,忙是一定的,还不至于妨碍到家庭,我们之所以离婚,主要是感情的破裂!”
    张茗“噢”了一声,接着问道:“那她长得漂亮吗?”杜慎言翻着那包零食,听她一问,稍稍愣了一下,便住了手,想了想说道:“应该算......漂亮吧,反正其他人都这么说,这个重要吗?”张茗摆手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便问问。”
    沉默了一会儿,张茗掏出一包三五烟,拈了一根叼在嘴里,又将烟盒朝杜慎言送了送,示意他要不要来一根,其实杜慎言的烟瘾早就犯了,因有张茗在场,出于礼貌他才忍住了,只是没想到张茗也会抽烟,而且动作熟练老道,他笑着摆摆手,掏出自己那包红塔山,说道:“我还是来这个吧,外烟我抽不惯。”
    张茗也不管他,左手夹着香烟,右手托着下巴,眼望着河面,似是说给杜慎言听,又似是自言自语:“我离婚也快两年了,双方协议分手,我们没有孩子,所以也没什么好分的,房子是他的,存款是他的,我一个人背了个包就走了。”
    幸福的家庭,都是一个样,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悲哀,杜慎言因为工作的关系,这些年见过的夫妻反目、聚散离合,两只手、两只脚加在一块儿,是数不过来的,他自己也是感同身受,便叹了口气,安慰张茗道:“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别老记在心里,人要学会往前看,他对你不好,以后总有人会对你好的。”
    怎料张茗看了看他,竟笑着连连摇头,说道:“不不不,你误会了,他对我很好,你以为个个都跟你一样,爹不亲娘不爱,娶个老婆还让人家拐跑了。”话音未落,杜慎言脸色已是变了,暗暗埋怨郑红娟,怎么什么事情都告诉了对方,张茗也似乎有所察觉,赶紧摆手,笑道:“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人打小就这样,说话没个轻重,改是改不了了,你就多担待些吧。”
    其实聊到这会儿,张茗的这种古怪性格,杜慎言已经慢慢适应了,他素来大化,甚少与人计较,只是这话听来太过刺耳,这才有些红了脸,但见张茗确实并无恶意,也不好发作,便重重的又叹了口气,没有言声。
    张茗吸了口烟,继续说道:“他对我确实很好,结婚以后,我不想工作,不想生孩子,这些他都没意见,他一个人挣钱养家,不抽烟、不喝酒,偶尔出门应酬,也是快去快回,作为一个丈夫,他可以拿到满分了!”
    杜慎言奇道:“那你们为什么要离婚?”
    张茗略一沉吟,笑道:“是我提出分手的,这是我的问题,而且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很久,才弄明白了,婚姻对我来说,本身就是错误,我不想陷得太深,所以选择及早离开,这样对他对我都有好处,我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他也能重新开始他的生活。”
    杜慎言怔怔的望着她,不知她所谓为何,别的人离婚,要么是一方出轨,要么是经济、家庭矛盾,为了离婚而离婚,他还是头一次听说,而且从张茗的描述中,可见她的前夫是位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男人,放着天堂般的日子不过,非要使着劲的穷折腾,莫非她是疯了,还是心理上有什么毛病?
    张茗好似看出杜慎言的疑惑,长吁了一口气,捋了捋耳边的发梢,也不说话了,月光洒在她的脸上,像是笼上一层淡淡的轻纱,身体随着船儿摆荡,宛如一朵盛开的白莲花,兀自在水中摇曳。
    过了良久,张茗才笑了笑,说道:“我妈见我无端端的离了婚,气了整整半年,不肯与我多说一句话,我今天来和你见面,是不想再跟她怄气了,我就直说了吧,我既然离了婚,就不会再跟任何人结婚,包括你在内的任何人。”说罢,她两只眼睛盯着杜慎言。
    杜慎言捏了捏鼻子,他总有这个习惯,紧张、尴尬或者犹豫的时候,就喜欢捏捏鼻子,想了一会儿,杜慎言忽然笑出了声,张茗问道:“你笑什么,有这么可乐吗?”
    杜慎言笑道:“既然你坦诚相告,那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其实咱俩还是挺有缘分的,你不想来,我也不想来,要不是郑阿姨特别的热心,我根本不会相什么亲,我和你还不太一样,我还有个孩子,到了我这个年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与其将就着再找一个,倒不如一心一意把孩子培养成人,夫妻本是同林鸟,若非同心同德,就算勉强在一起,迟早也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所以对这些事情,我早就看得淡了。”
    张茗的目光在他身上扫来扫去,半晌咯咯的笑了起来,她伸了个懒腰,许是坐得久了,又捶了捶腿,笑道:“我相信你,你没有说谎!”
    杜慎言说道:“我当然没有说谎,我有说谎的必要吗?”
    张茗不置可否,说道:“那这么说,我们就是一条心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杜慎言笑道:“帮什么忙?只要我能做到的,都没有问题。”
    张茗说道:“我们可以真戏假做,就算交个朋友,我在我妈那儿,就说和你正谈着呢,免得她总不肯放过我,你也能对郑阿姨有个交代,这样一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杜慎言立刻笑道:“这个主意好,我举双手赞成。”
    张茗见他应允,很是高兴,笑道:“那就多谢了。”起身对船头的艄公叫道:“师傅,我们要回去了,麻烦你靠一下岸!”
    艄公说道:“你们的时间还没到呢。”张茗笑道:“没关系,你靠岸吧,一会儿就要下雨了。”杜慎言抬头看天,见是满天的繁星,竟是难得的晴朗,笑道:“不会吧,天气预报不是说今天没有雨吗?”张茗微微一笑:“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兮旦福,有些事情只有发生了,你才知道会不会。”
    艄公将船靠岸,二人一前一后登上岸来,杜慎言活动了一下腿脚,四下看了看,问道:“你是怎么过来的?要不我送你回去?”张茗笑道:“你送我?用电瓶车吗?我看我还是坐出租吧,我担心你的小电瓶车,跑不到半路就会趴窝。”到了这会儿,杜慎言已被她呛白得习惯了,竟是毫不生气,笑道:“行行行,看来我这个殷勤是献不上了。”
    二人分了手,杜慎言走回工人电影院的门口,他骑了电瓶车,一路往家行去,想着今晚的情形,两个打定主意不结婚的人跑来相亲,越想越觉得好笑,走了没有多远,就听到头顶上传来了“轰隆隆”的响雷声,转眼间,狂风陡起,道路尘土弥漫,路边的法国梧桐,像是被人扯住了脖子,顺向一边一个劲的沙沙作响,眼见一场暴雨就要袭来。
    杜慎言赶紧将电瓶车停在路边,打开后座,拿出雨衣,刚把雨衣披上,大雨已是倾盆而至,他重新坐上车,去扭车的把手,居然毫无反应,杜慎言又是插拔钥匙,又是来回的扭着把手,依然是外甥打灯笼——照旧(舅),杜慎言站在雨里,茫然四顾,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心中暗惊,这个乌鸦嘴,真被她说中了。
    二零零七年的路州市,三十年的改革开放已是卓见成效,最为直观的,就是大街小巷,明里暗中,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各类娱乐场所,正如伟人说的那样,我们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了,苍蝇和蚊子同样进来了,在继续深化经济改革的同时,如何甄别、疏导和管理好这类场所的经营和发展,尽量减少,乃至消灭藏污纳垢的空间,已经成了当今社会的一项重要课题。
    好的治安环境,是经济发展的必要保障,但过多的干预,偶尔也会带来阵痛,新一轮治安整治活动之前,市公安局局长朱汉成在动员大会上讲了话,屋子脏了那是一定要打扫的,但不能为了打扫屋子,就把客人赶跑了,我们开展治安整治活动的目的,是为了营造良好的社会和投资环境,吸引更多的国内外客人来到路州,我们不能舍本求末,为了整治而整治,对于原则性问题,我们坚决整治到底,绝不手软,而对于非原则性问题,则要做好督导和宣传工作,尽量取得老百姓的理解,具体尺度的把握,你们基层领导都是富有经验的,我再强调一次,一定要做到有纪律、有耐心、有法可依,不能吃拿卡要、不能双重标准,最重要的是,不能发生警民冲突。
    三有三不的原则要求,朱汉成是逢会必讲,黄永泰坐在台下,每次都要认真做好笔记,陈海波坐在他的身边,微微侧身,小声笑道:“永泰,这次活动过了,你就该到分局了吧?”黄永泰一惊,心中一阵狂跳,以陈海波的耳目之广,他既然这样说了,看来这件事,已是八九不离十了,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局里还没通知呢。”陈海波手里转着一支钢笔,两眼看着台上,重复着两个字:“快了,快了!”
    从六月二十七日起,为期半个月的治安整治活动正式开始,根据市局的警力调配,杜慎言、虞振伟和徐鹏,以及上兴派出所的其他几位同事,被安排到了西埠区港口工业园,负责那一片的巡检工作。
    西埠区是全市最大的商品货运集散地,港口工业园区更是重中之重,沿着长江一线,以港口为中心的方圆十几里地,分布着大大小小上百家工厂和企业,这里外来人口众多,流动性大,人员组成较为复杂,从而为之配套的生活娱乐设施也是数量惊人,仅江经三号路和江经四号路上,稍具规模的夜总会就不下十余家,其余如舞厅、酒吧、餐厅、宾馆以及各类商超等等,更是不胜枚举。
    这年头打开门做生意的,私底下多少都有些门路,活动开始之前,不少店主已经提前得到消息,早就准备的妥妥当当,勇于“顶风作案”的毕竟只是凤毛麟角,而且充其量就是打打擦边球,至于司空见惯的三大项,似乎在一夜之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当然,生意肯定是要受影响的,好多夜总会的房间,黄金时段的上座率还到平日的一半。
    一位领班笑着对杜慎言说道:“你们这一来呀,我这儿的客人都快跑光了,你们公安局还招人不?等明儿个我下岗了,就去你们那儿上班得了。”也有正儿八经拿出账本来诉苦的:“水费、电费、管理费,员工工资和日常损耗,再加上工商税务,一天下来要亏掉几千块,我这生意还做不做了,你们收钱的时候,怎么不知道少收一点。”
    对此,杜慎言他们都是笑笑而已,较不得真的,谁出来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与人方便即是与己方便,只要不是所说的原则性问题,就不用上纲上线,即使有些小小疏漏,按规定及时整改到位也就是了。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便是七月初了,天气是越来越热,一丝风也没有,星期天的晚上,离活动结束还有整整三天,徐鹏将警车停在了三号路口,坐在驾驶座上,用手试了试空调的风口,骂道:“破空调,一点冷气也出不来!”一旁的虞振伟也试了试,笑道:“没有氟利昂了,上个月我跟江所反应过的。”说着,他耸了耸肩,以示无奈。
    坐在后座上的杜慎言,干脆推门下了车,站在外面抽起了烟来,仰头看看灰黑色的天,一颗星星都见不到,只有半轮残月在云层中若隐若现,泛着诡异的青光。虞振伟也跟着下了车,活动了一下身体,对杜慎言说道:“杜哥,我看今天就休息吧,也没啥好查的了。”
    杜慎言吐了一个又大又圆的烟圈,漂在空中,经久不散,笑道:“再走走吧,就剩最后三天了,万一被巡视组的人逮着我们光出工不出力,告我们一状,那不就惨了!”
    徐鹏从车窗里探出头来,说道:“我就不去了吧,我是女同志,你们两个大老爷们,也应该照顾一下!”虞振伟笑道:“那可不行,巡检的时候,规定要有女同志在场,万一碰上特殊情况,不还得你出马!”
    “拉倒吧!”徐鹏把头缩了回去,不屑的说道:“这都十几天了,还能有什么特殊情况,人家该放假的早就放假了,笨蛋才跟我们一样,在这儿傻兮兮的干耗着!”
    杜慎言笑道:“好吧,那你就看着车,我和......”话还没说完,就听到街对面传来“哗啦啦”的一串响动,一家名叫“老K”的酒吧门前,广告展板倒塌下来,玻璃碎片散落的到处都是,一个醉汉趴在地上,旁边几个男男女女试图将他拉起,可惜拉了几次都未能成功,看样子这人是酒喝醉了,不一会儿,周围聚集起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杜慎言和虞振伟互望一眼,正了正帽子走了过去,分开人群来到近前,那醉汉挣扎着坐在地上,因是背对他们,杜慎言并看不清他的模样,只见他穿着T恤和短裤,裸露的手臂和腿上,被玻璃渣划开好几道口子,正汩汩的往外渗血,围观人群见是警察来了,便自动的让开一个扇面,虞振伟大声说道:“什么情况,这家的负责人呢?”
    一个酒吧经理走了过来,满脸堆笑的说道:“警察同志,这位先生是我们店的熟客,今天喝得有点多,出门的时候撞着了,我会安排人处理好的,不会有事的!”虞振伟冷笑道:“人都撞成这样了,还不会有事?先赶紧把人扶起来,看看要不要送医院,有事没事不是听你说,我们要先拍照,其它的等人酒醒了再说!”这时徐鹏也已经跟了过来,站在他的身后,掏出一部相机就要朝那醉汉拍照。
    听到“拍照”两个字,醉汉似乎有点儿醒了,在身边一个妙龄女子的搀扶下,踉踉跄跄站了起来,转脸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口齿不清的叫道:“谁......谁要拍照,你们他......妈的谁要拍照!”酒吧经理连忙过去扶住他,笑道:“高总,是警察同志!”他转身对一个酒吧侍应骂道:“你是不是聋了,没听见警察同志说的话?还不赶紧打电话叫么二零!”
    醉汉名叫高斌,是九州广告公司的老板,其父高大志在路州市广电局任局长,高斌高考落榜,高大志便托关系,送他去上海某国际传媒学校,读了四年的本科,也算是学业有成,大学毕业回到路州,即开办了九州广告,因有高大志的这一层关系在,不少企业单位都是慕名而来,生意很是红火,不过短短几年,就坐上了本地广告业的头把交椅。
    杜慎言自然认识高斌,不但认识,而且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三年前,正是由于高斌的出现,林凡才抛夫弃子,离他而去,而他的生活就此成了一地鸡毛,此刻一见到高斌,杜慎言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过于激动了,滚滚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涔涔淌下,手心里又湿又滑。
    高斌醉得七倒八歪,站都站不稳,根本没有注意到杜慎言,口中兀自骂骂咧咧:“什么狗屁警察,不就是......条子吗,老子最......最讨厌条子了,穿一身狗皮,人模狗样的,算个什么东西!”
    徐鹏站在杜慎言身后,拉了拉他的胳膊,轻声说道:“杜哥,你先回去吧。”
    杜慎言迟疑了一下,看了看高斌,又看看周围的人,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虞振伟笑嘻嘻的站在高斌面前,说道:“你骂谁是人模狗样呢?”高斌眯起眼睛,盯住虞振伟,看了一会儿,打了个酒嗝,说道:“你是条子吗?你要是......条子,我就是骂......骂你了,怎么了?生气啦?嘿嘿,生气......生气你来咬我呀!”
    妙龄女子上前搀住高斌,娇声说道:“高总,算了,别理他们,你身上还流着血呢,快回店里歇歇,一会儿医院的车就来!”酒吧经理连声附和着说道:“是啊,高总,不要生气,我这就让人给你止血。”他这边劝着,虞振伟却是反唇相讥:“我对大便没兴趣,太臭了,咬一口得恶心半年。”他这话绕着弯儿,骂高斌是大便,旁边有几个人跟着哄笑起来。
    高斌也听出来了,双臂一挣,将妙龄女子和酒吧经理都推了个趔趄,大声骂道:“你说谁呢,你他妈的......说谁呢,再说一遍试试,我......我去你妈的。”说着,他抬起一脚就向虞振伟踢了过去,虞振伟侧身闪过,右脚顺势一拨,高斌失了平衡,“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虞振伟连连啧嘴,说道:“哎哟,高总,你这是做什么,快快请起,行这么大的礼,我怎么好意思呢?”围观众人更是笑成一片。
    高斌自小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从他记事起,无论在家还是在外,都不曾吃过这样的亏,父亲高大志做了广电局局长之后,他更是趾高气扬,任性胡来,加之这些年公司经营的不错,生活事业两得意,眼睛一贯长在头顶上的,像虞振伟这种小警察,平时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虞振伟敢在众人面前如此羞辱与他,怎能不让他恼羞成怒。
    高斌大叫一声,从地上爬了起来,向着虞振伟扑过去,形似穷凶极恶,虞振伟是因杜慎言的缘故,想趁着高斌酒醉,出出他的洋相,并无意把事情闹大,一见他要来真的,赶紧往后退去,却没料到,脚后跟被路牙绊了一下,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虞振伟是暗暗叫苦,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随后扑到的高斌卡住了脖子,死死的摁在地上,两个人立时扭作一团,虞振伟虽然受过专业训练,有一定的格斗技巧,但高斌在上他在下,对方又是处于盛怒之中,手上和身体的力道,都比正常情况要大出许多,所以便落了下风。
    这一连串的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场面有些乱了套了,围观的人群是起哄的起哄,看笑话的看笑话,甚至还有几个不嫌事大的,在旁边为二人呐喊助威,虞振伟被高斌卡得喘不过气来,面色由白转红,由红转紫,徐鹏抢上去使劲的推着高斌,但高斌生得人高马大,她哪里能够推的动,酒吧经理也慌了神,知道再不阻止,弄不好要出人命的,指着几个侍应又是一通大骂:“都他妈的是猪呀,还不去帮忙?”
    几个看傻眼的侍应这才醒悟过来,连忙跑过去,分开左右,费了好大的气力,将高斌扯了起来,得以脱身的虞振伟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捂着脖子拼命的咳嗽,就在这时,趁着旁人不防,高斌突然吐出一口浓痰,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虞振伟脸上,这一口浓痰又腥又臭,还夹杂着酸腐的酒气,差点没把虞振伟熏得晕过去,众人“啊”的一声安静下来,都被眼前这一幕惊得是目瞪口呆。
    本想让高斌出洋相的虞振伟,算是彻底玩脱了,其实何止是他,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已经刷新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高度,虞振伟用手一抹脸上的浓痰,恶心到了极点,再看了看高斌那张得意洋洋扭曲的脸,他是怒从头上起,恶向胆边生,什么组织纪律,什么三有三不,他都全然不顾了,是可忍孰不可忍,此刻虞振伟脑子里唯一的念头,就是要将眼前这个男人,打得连他奶奶都认不出来。
    虞振伟翻身从地上爬了起来,抡起一脚就向高斌踹去,高斌酒意未消,反应还是迟钝了一些,这一脚势大力沉,饶是高斌身形魁梧,也被踹出去两米有余,就像一只沙袋,“砰”的一声,重重的摔在地上,虞振伟再度上前,骑在高斌的身上,挥拳如雨:“我X你妈,你个王八蛋,有娘养没娘教的狗畜牲,老子让你吊,让你牛逼......”他骂一句就打一拳,直打得高斌嚎声连连,忽然有一人从身后抱住了虞振伟,将他拖拽起来,虞振伟使着劲的挣脱,脚底又连踢了几下:“他妈的放开我,放开,谁他妈的拦着,我就跟谁玩命......”
    抱住虞振伟的不是别人,正是杜慎言,他刚回到车里,想坐着静一静,就听到这边吵闹起来,知道出了状况,便又赶紧跑了过来,恰好看见了刚刚发生的一切,他推着虞振伟往人群外头走,高声叫道:“徐鹏,去看看救护车到了没有,那个逼养的可能的伤的不轻,得赶紧送医院!”不料徐鹏却惊叫道:“杜哥,小心!”话音未落,杜慎言顿觉脑后风起,他本能的压着虞振伟一齐低头,一块板砖从他们头顶上“呼”的飞了出去,紧接着,杜慎言感到肩头一阵剧痛,原来是高斌趁着他们往外走的工夫,捡起手边一块板砖,就砸了过来,一击未中,高斌也认不得谁是谁了,竟似疯狗般冲着杜慎言就咬了下去,杜慎言吃痛,左肘一个侧击,想要将高斌甩开,虞振伟得了空,又是一脚踢在高斌的肚子上,高斌闷哼一声,却不肯松口,杜慎言的肩膀痛入骨髓,他也是急了,反手扳住高斌的头,一拳打了过去,高斌终于支持不住,捂着脸倒在了地上,口边全是鲜血。
    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有人事后问起杜慎言后不后悔,大概是不会有答案的,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只是在当时,杜慎言寻不到更好的选择,或许为了私怨,或许为了义气,但有一点是肯定的,爱有爱的代价,恨也有恨的代价,这个世界上什么药都有,唯独没有后悔药可以吃。
    很快,赶到的么二零急救车将高斌接走了,杜慎言和虞振伟也被督察人员带回了分局,经过一番询问和盘查,暂时解除了他们的一切职务,回去家中听候处理。
    睡觉~~~~~
    早上好,先出来透气~~~
    第五章:左右为难

    人生贵相知,何用金与钱。——李白

    第二天一早,黄永泰刚刚到了派出所,得知了这个消息,脑子“嗡”的一声就炸开了,炸得是他七荤八素、眼冒金星,随即便接到了朱汉成的电话,也不及细想,立刻驱车前往市局,来到朱汉成的办公室。
    朱汉成坐在椅子上,将一叠报纸扔在黄永泰的面前,手指在上面戳着:“这就是你报给我的优秀人民警察的典型,我材料都整理好了,就准备在下一次会议上通过,现在看来,真是够典型,典型到前所未见,典型到我都不敢相信,治安整治活动期间,两名公安干警,当街殴打无辜市民,简直是骇人听闻。”
    尽管是七月里的天,黄永泰还是感到一阵阵的寒意,从脚底板透了上来,他很清楚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不要说眼下正是大张旗鼓,开展治安整治活动,就算是在平时,警民冲突也是了不得的大事,往小了说,这是违反组织纪律,知法犯法,社会影响恶劣,往大了说,这是公然给全市公安系统脸上抹黑,给市委领导班子出难题,给明年开春的园博会,造成不可估量的负面效应。
    更为头疼的是,前不久他刚打完报告,替杜慎言争取荣誉,幸亏朱汉成慢了一步,假设提前在会议上通过了,朱汉成的这张老脸,就会被他打得“啪啪”直响,黄永泰越想越觉得后怕,心里便如十五只水桶,七上八下,朱汉成继续说道:“你作为他们的直接领导,本身就有重大责任,我不瞒你说,你调到分局经侦科的事情,恐怕要等一等了,哎......”说着,朱汉成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黄永泰说道:“朱局,我听所里的同事说,实际情况可能有点出入......”
    朱汉成一摆手拦住了他:“好了,好了,如果你还想为他们讲情,就不用白费力气了,事实很清楚,人证物证俱在,没有什么好狡辩的,我现在不跟你多说,你先回去好好反思,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小黄,我提醒你一句,在这个关键点上,你的头脑一定要清醒,如果不能摆正位置,那是要犯大错误的。”
    朱汉成的最后那句话,在黄永泰的脑子里,整整盘旋了一天,晚上回到家,刘沁替他拿来了拖鞋,刘明山和郑红娟正坐着吃饭,见他脸色难看,知是为了杜慎言和虞振伟的事情,刘明山问道:“你今天去找朱汉成了?他怎么说的?”
    黄永泰扒了两口饭,说道:“他让我好好反思,说我不摆正位置,要犯大错误!”
    刘明山吃饱了,把饭碗一推,点头说道:“汉成的意思我明白,你是直接领导,慎言他们捅这么大的娄子,对你的影响肯定不小,所以让你明哲保身,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在他的层面上,会尽量帮你洗脱干净,眼下他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刘沁听着不太对劲,问道:“爸,你的意思是,慎言这件事,我们就撒手不管了?”
    刘明山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叹道:“不是不管,是管不了,除非我豁出老脸,找高大志谈一谈,如果高大志肯松口,高斌倒是翻不了天。”
    郑红娟却是不同意,摇着头说道:“不行,不行,老刘,我觉得不好,高大志那个人,出了名的小肚鸡肠,难缠的紧,你主动找他谈,谈的拢还成,要是谈不拢,我们这热脸贴他的冷屁股,以后再见面,大家都下不来台。”
    郑红娟说的也是实情,刘明山在市委办公室工作的时候,高大志还是个普通科员,从这层关系上说,刘明山算是高大志的半个领导,不过时过境迁,如今的刘明山,早已退居二线,高大志却是身居要职,官场上向来都是人在人情在,人走茶就凉,想要高大志还认他这半个领导,又是谈何容易。
    黄永泰放下了筷子,想了想,说道:“爸,我看就算了吧,事已至此,局里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全当给他们两个一次教训!”
    刘沁急道:“你们怎么能这样,永泰,慎言可是你的好兄弟,你要是不帮他,就没人能帮他了,论起道理来,也是高斌先动的手,小虞暂且不论,慎言是完全出于自卫,高斌扔砖头砸他,辛亏没砸中,要是砸中了,他连命都没了,你去看看慎言肩上的伤,一整块皮都被高斌咬掉了,那个家伙简直就是疯子,反正我觉得,既然错不在慎言,我们就应该为他说句公道话。”
    黄永泰沉默了一会儿,说道:“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现在是人家嘴大我们嘴小,你出去打听打听,外面都是怎么说的,又是官官相护,又是警匪一家,要多难听有多难听,高斌这会儿就躺在医院里,肋骨断了两根,全身十几处伤口,酒吧的经理和服务生都可以作证,就是杜慎言和虞振伟两个人,把他打成这个样子的,而我们在现场的,就只有徐鹏一个人,她自身都难保了,想作证都不可能。”
    刘沁仍然坚持自己的看法,说道:“那又怎么样,徐鹏不能作证,现场还有那么多人呢,难道就找不到一个能作证的,我们可以登报,可以查访,我相信这个世界上,好人永远是多数,总会有人站出来的,难道朗朗乾坤,就任凭高斌信口雌黄,把黑的说成白的?”
    黄永泰用手叩着桌子:“你这是妇人之见,你别忘了,高大志是广电局的局长,全市所有的媒体都得听他的,他要搞舆论攻势,那是轻而易举的事,现在局里怕的就是舆情,警民之间发生冲突,又是在整治活动期间,民永远是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你哪怕有一万条理由,只要打了人,就是你的不对。”
    刘沁冷笑道:“那按你的意思,这个世界上就没有错与对了,谁的声音够大,谁的喉咙够粗,谁就有理了?”
    黄永泰一天的心情,都是乱糟糟的,早就不耐烦了,见妻子还是不依不饶,声音不知不觉大了起来:“刘沁,你闹够了没有?简直是胡搅蛮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闹大了,你才满意?”
    刘沁一愣,没想到丈夫会突然变了脸色,不由的顶了回去:“事情已经很大了,你说来说去,找了这么多理由,无非就是不肯出头露面,做一个缩头乌龟,怕自己被连累了,保不住你的所长位置。”
    “你放......”黄永泰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发作,又碍于有刘明山和郑红娟在场,只好硬生生将最后一个“屁”字,给咽了回去。
    郑红娟猛的一拍桌子,喝道:“刘沁,你怎么说话呢,你不要太放肆,永泰说的哪句话不在理?他不做所长,对你有什么好处?”
    “都不要吵了!”刘明山的眉头拧在了一块儿,从感情上讲,他当然想要拉一把杜慎言,但是理智又告诉他,不可意气用事,这件事情如果处理不好,为了杜慎言,导致黄永泰仕途受阻,怎么算这笔帐,都是划不来的,他知道女儿的性格,素来外圆内方,看似柔顺,其实刚烈的很,再争执下去,徒然伤了一家人的和气,于是挥了挥手:“就到这儿吧,去去去,都别坐着了,刘沁帮你妈洗碗去!”
    黄永泰有个习惯,吃完晚饭,总要出门溜达溜达,顺便抽几根烟,今天与妻子置了气,更是早早的下了楼,楼下几个老头在下棋,黄永泰站着旁边,也看不出个名堂,心中兀自积郁难消,索性顺着小路,径直往小区门外走去,门口的保安照常跟他打了招呼,黄永泰掏出烟散了一圈,出了大门,望着街上车来车往,忽然涌起一股冲动,伸手拦了一辆出租,上了车他对司机说道:“去望海楼!”
    望海楼的门前一如往常的繁忙,黄永泰站在街口,两只手插在裤兜里,来回的踱着步,不一会儿,司晓曼挎着坤包匆匆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紧身T恤,前面印着莱昂纳多的头像,下身是一条牛仔小短裤,蹬着一双高跟凉皮鞋,与往日一身职业装的形象大为不同,笑道:“黄哥,今天怎么了?突然叫我出来!”
    黄永泰素来为人谨慎细致,遇事走一步看三步,今天却像是着了魔,心里头纷乱如麻,剪不断,理还乱,有着满腹的心事,想要找人一吐为快,不知为何,他第一个想到的,竟然是司晓曼,可当他赶到望海楼外,拨过司晓曼的电话后,当即便有些后悔了。
    黄永泰看着司晓曼,愣了一会儿,抓了下头,笑道:“没......没什么,我就是有点烦,想找个人喝点酒,说说话,我......我没别的意思,你要是不方便......”
    司晓曼宛然一笑:“没什么不方便,我已经请了假了,想喝酒还不容易,走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黄永泰浑浑噩噩,跟在司晓曼的身后,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上的出租车,也记不得在车上和司晓曼说了些什么,直到出租车一路驶出市区,望着车窗外漆黑一片,他才如梦初醒,问司晓曼:“我们这是去哪儿?”
    司晓曼用手一指前面,笑道:“凤凰镇啊,诺,就快到了。”
    凤凰镇地处路州东南,临江而筑,与老埠口、青桥镇毗邻,这里最早只是一个小渔村,由于景色秀丽,风光无限,便引来了大批的文人骚客,至此吟诗作画、赏酒论经,因而名声远播,到了明清两代,凤凰镇已经初具规模,从老埠口下来的客商、走贩、三教九流人等,都喜在此落脚,镇上的客栈、酒楼、妓院以及赌馆,常常是通宵达旦、夜夜笙歌,清末以后,中国陷入动荡的几百年,凤凰镇虽盛况不再,历经岁月沧桑,但并未遭到重大破坏,大部分的建筑和古迹,都得到了完整的保留,也算是一件庆事。
    不一会儿,车子在镇外的停车场停好,二人下了车,并肩往镇子里走去,凤凰镇的主街道并不宽,只七八米有余,两纵两列,由青石铺成,将整个镇子按九宫格式划分开来,此时天色已呈墨黑,凤凰镇的街面上却愈发的热闹起来,行人熙熙攘攘,店铺鳞次栉比,琳琅满目的商品和摆饰,看得人眼花缭乱。
    其实对于凤凰镇,黄永泰并不陌生,公务也好,私交也罢,前前后后算起来,他来此不下十余回了,但每次都是一群人呼呼喝喝,走马观花,虽然镇上的大小酒店,他几乎吃了一个遍,却没能留下什么印象,不过,像今天这样,他独自一个人,与一个不是妻子的女子,在此连袂同行,则又是一番滋味在心头,有几分担心,还有几分惶恐,更多的是说不出口的新奇和兴奋。
    作为从这里走出去的新一代凤凰镇人,司晓曼轻车熟路,带着黄永泰走街串巷,一边走一边指指点点,笑声连连,她讲了一些自己小时候的经历,怎么上墙摸瓦,怎么下河捉鱼,还有正月十五闹花灯,她和小伙伴又是怎么做的弹弓,偷偷将沿街几盏玻璃宫灯打得粉碎,黄永泰似乎也被她的情绪所感染,脚下的步履,渐渐变得轻松起来。
    穿过两三条巷子,又过了一条街,二人来至一家茶馆门前,茶馆门脸不大,上下两层楼,挂了一块金字招牌,上面写有“路人茶馆”四个大字,司晓曼抬脚走了进去,对着柜台里头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叫道:“晓飞,楼上二零五的房间还空着吗?”
    小伙子正在电脑上看着电视剧,忽然听见有人叫唤,赶紧抬头一看,顿时笑道:“姐,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黄永泰跟着进来,左右看了看,只见大厅里放着四五张八仙桌,东边沿着墙,还有两间雅座,共有十几个客人,三三两两凑一桌,都差不多坐满了,北墙下面摆着一张香案,案上供的是一尊财神菩萨,背后便是一个木头楼梯,直通向二楼。
    司晓曼指着小伙子,给黄永泰介绍道:“黄哥,这是我弟弟,司晓飞!”黄永泰朝他微一颔首,笑了笑,司晓飞也盯着他看,司晓曼拍了两下柜台:“哎哎哎,你发什么呆,我问你话呢,楼上二零五有没有客人?”
    “没有,没有!”司晓飞一边看着黄永泰,一边拿着钥匙递给司晓曼,也笑了笑,轻声问道:“姐,这是你的领导?还是你的朋友啊?”
    “有你什么事?”司晓曼嗔怪道,拿了钥匙就让黄永泰在前头走。
    司晓飞又问:“姐,你们是喝茶,还是咖啡,要不要果盘?”
    司晓曼想了想,说道:“你到对面超市,给我买两瓶路州大曲,要最好的,另外再到樊老头那儿切点卤菜,两个人的份儿!”
    司晓飞吃惊地看着她,不明就里,司晓曼揪了一下他的耳朵:“快去呀!”
    黄永泰上的楼来,皮鞋踩得地板“塌塌”作响,楼上和楼下的面积差不多,分南北对设了四个房间,南面临街三间小的,北面一间是最大的,也就是司晓曼所说的二零五,司晓曼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将黄永泰让了进去,又随手关了门,这一间房足有二十平米开外,和楼下一样,布置得古色古香,仿红木的茶桌、木椅和木踏,南面的墙上挂着郑板桥的兰竹图,下边摆了几盆万年青,与进门处对角,还有一扇木门,走出去便是一座阳台,站在阳台之上,面前是一条弯弯的小河,河水潺潺声响,在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黄永泰双手撑着阳台的栏杆,深吸了一口气,叹道:“好地方啊,以前怎么没来过?”
    司晓曼伫立在旁,笑道:“这茶馆开了还不到一年,以前是间油米铺子,老板不做了,回了兴阳,我弟弟就盘了下来,你没来过很正常呀。”
    黄永泰笑道:“我看着生意不错,一定能挣钱,你干吗还要去望海楼上班,和你弟弟一起经营茶馆,不是很好吗?”
    司晓曼倚在栏杆上,低头看着脚尖,叹道:“我弟弟开了这间茶馆,借了不少的外债,房租又这么贵,我不帮衬着点怎么行啊,你看着客满,其实好多都是我弟弟的朋友,拉来充门面的,现在是旺季,还好一点,等到了淡季,能不能挣回房租,都是不好说的。”
    黄永泰点了点头,说道:“现在的世道,做点生意是不容易,你不说我也明白,这样吧,镇上派出所的张所长跟我关系不错,他人头熟,底下方方面面打交道的也多,我回头跟他说一声,只要有可能,就让他把客往你这里带,赚多赚少说不准,图个人气也是好的。”
    司晓曼喜形于色,笑道:“黄哥,那太好了,你这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说着,她情不自禁的勾住黄永泰的胳膊,黄永泰浑身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胳膊,但看着司晓曼那张白玉无瑕的笑脸,又不觉心中一荡,终究没有动弹,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一缕少女特有的体香,荡悠悠的钻进黄永泰的鼻中,竟让他意乱神迷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串嘹亮的歌声陡然响起,这是黄永泰的手机铃声,惊得他脸色煞白,身体猛然剧烈的抖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这才吁了口气,顺势从司晓曼的怀里把手抽了回来,将电话接通,里面传来刘沁的声音:“永泰,你跑哪儿去了?”
    黄永泰镇定的说道:“哦,还有一天的活动,我有点不放心,就出来看看的。”
    刘沁说道:“也不说一声,爸妈还怪我,好了,你忙吧,记得早点回来。”
    搁了电话,黄永泰看看司晓曼,司晓曼也看着他,正自无言,司晓飞已经买来了酒菜,进门就叫道:“姐,一百八的路州大曲没有了,我就买了两瓶酒鬼酒,两百一十八一瓶,樊老头那儿也去的晚了,就剩下猪头肉,还有一点什锦菜和素鸡,你看行不行?”
    司晓曼和黄永泰回到屋子里,见司晓飞正往桌上摆着碗筷和酒杯,笨手笨脚的,将什锦菜扣进碗里的时候,差点把酒杯碰翻,司晓曼连忙上前扶住,嘴里责怪道:“哎呀,你慢一点不行呀,好了,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不用管了。”说着,将司晓飞往门外推,刚到门口,她又停住了,叫道:“等等!”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弟弟,司晓飞连忙让了回去,笑道:“姐,你跟我客气什么,今天算我请客了,就这样,拜拜!”说罢,司晓飞便关了门飞奔下楼。
    。。。。。。
    司晓曼笑着转过身来,与黄永泰就着茶桌对面坐了,黄永泰把酒鬼酒拿在手里端详,笑了笑,说道:“这里的超市够黑的呀,一百六十八的酒,到了这儿,就要变成两百一十八,足足贵了五十块钱。”
    司晓曼瞥了黄永泰一眼,将他手里的酒接了过来,一边拧开斟酒,一边笑道:“凤凰镇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拔根萝卜出来,也能当作人参卖的,其他的先不说,单说街口那几家卖盒饭的,一年下来,就能卖出五六十万。”
    黄永泰点头笑道:“这倒也是,土地就是生产资料,就是钱,土地贵了,水涨船高,其他的自然也不会便宜。”说着,两个人碰了一杯喝了。
    其实到了这会儿,黄永泰心情已是大为好转,再加上在家没吃几口饭,腹中辘辘不已,顿时胃口大增,将桌上的几道卤菜一扫而空,司晓曼却不甚动筷,只是看着他吃,时不时的陪他喝几口酒。
    黄永泰用筷子指着碗里的卤菜,对司晓曼说道:“你吃呀!”
    司晓曼摇着头,笑道:“我下午吃过了,不饿的,你别管我,尽管吃饱了。”
    黄永泰擦了擦嘴,端起酒杯,笑道:“我也饱了,来,咱们再喝一杯!”
    二人又喝了一杯,司晓曼的脸上腾起一抹红晕,她托着下巴,笑道:“黄哥,你今天找我出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黄永泰确实不只是为了喝酒,杜慎言和虞振伟出了这么大的事,特别是杜慎言,与他一向兄弟情深,眼见就要遭难,他自是心急如焚,可是投鼠忌器,形势比人强,要想帮杜慎言仗义执言,势必会影响到自己,一个不小心,不要说飞黄腾达,甚至就连屁股底下的位置,都有可能不保,而妻子刘沁却不理解,甚至针锋相对,咄咄逼人,她的那些话,好像一把尖刀,剜进黄永泰的心里,又好像从头顶劈下,将他全身的面皮,剥了个干净。
    黄永泰出身在农民家庭,父母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什么也不懂,什么也不明白,他自小就立下志向,一定要改变这一切,走出命运的牢笼,凭着自己的双手,闯出一片属于自己的天和地,前途是光明的,道路却是坎坷的,黄永泰跌跌爬爬,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辛苦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拦在面前,就算是刘沁也不行。
    这些话,黄永泰一直深深的埋在心里,他没有想到,一向温柔和顺的妻子,今天会如此不留情面,公然的反对自己,尽管刘明山和郑红娟并不同意女儿的主张,不过,黄永泰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始终是个外人,尤其他和刘沁没有生育,彼此之间,缺乏一根最为重要的联系纽带,今天的事情虽然不大,但足以给他敲响了警钟。
    从家里出来的时候,黄永泰为之气结,如鲠在喉,就想找一处地方,找一个人能倾听自己的诉说,如果再憋在心里,他就快发疯了,此时面对司晓曼的询问,他已经冷静下来了,今天一时冲动,与司晓曼独处一处,本身就很不理智,如果对她如实相告,更是错上加错,黄永泰苦笑一声,说道:“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最近治安整治活动,昨天出了点事,心里头烦躁的很,找你出来聊聊,排解排解的。”
    司晓曼盯着他看,片刻,“扑哧”笑了,说道:“我今天听说了,是不是杜哥打了人?那他现在怎么样了?事情大不大?”
    黄永泰沉吟了一下,说道:“他打得那个人,伤的挺严重的,现在就躺在医院里,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有等局里的审查结果了,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司晓曼摇了摇头,笑道:“不是我说你们这些男人,动不动就喜欢打架,杜哥也是的,三十几岁的人了,还这么冲动,到头来自己倒霉,还累得我们一起替他担心,黄哥,那你今天有没有打电话给杜哥,他现在在哪儿?在家里吗?”
    黄永泰叹道:“他在家里等候处理,我打了个电话,问了下情况,其他的还能说什么,哎,真是要命了。”
    杜慎言确实是在等候处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都恍然如梦,在医院包扎完伤口,他就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这一天下来,心情是百转千回,紧张、忐忑、痛苦、纠结,直到渐渐地坦然,与其说是坦然,不如说是麻木,黄永泰、刘沁、徐鹏和虞振伟都给他打来过电话,连杜林也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出人意料的是,杜林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力挺父亲做得对,说大丈夫立身在世,自当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他从电视剧《寻秦记》里学来的话,杜慎言在烦恼之余,也不禁为之一笑,当然,杜林不会知道,父亲杜慎言、母亲林凡以及高斌之间的纠葛,更不会明白,这件事情的发生,对他们父子意味着什么。
    一周之后,路州市公安局对外公布了此次事件的处理决定,免去杜慎言和虞振伟二人的公职,撤销杜慎言的党籍,给予徐鹏记过处分一次,因当事人高斌主动撤诉,所以暂不追究杜慎言和虞振伟的相关刑事责任。
    处理决定出台之后,杜慎言还是从黄永泰那里得到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苦笑,他甚至做好了与高斌打官司的心理准备,也想到了在公堂之上,直面林凡的可能,但事情的发展,似乎是戏剧性的,高斌居然撤了诉,难道他真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目的?杜慎言搞不清楚,也无力左右,只好听之任之,眼下他唯一所要考虑的,就是离了上兴派出所,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日午后,杜慎言在医院换药回来,刚躺在屋里睡了个囫囵觉,就听到有人敲门,出来一看,原来是徐鹏和虞振伟两个人,杜慎言将他们请进屋内,倒茶,让座,见虞振伟手里拎着水果花篮和几盒补品,便埋怨道:“我又不是住了院,就这点小伤,犯不着买这些东西,难道你是做老板发财了?”
    虞振伟把东西放下,喝了一口凉茶,坐着笑道:“杜哥,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要做老板了,但是还没发财,你还记得我哥们那个网吧吗?我给参了一股,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干,好过在个鸟派出所里受气。”
    杜慎言想起那日他说办证的事,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哎呀,你们年轻人的玩意,我是一窍不通,想干也干不来。”
    杜林从房间里探出头看了一眼,朝徐鹏和虞振伟笑了笑,知道他们要谈事,便又缩了回去,继续玩电脑游戏,杜慎言的肩上还隐隐作痛,取了一个凉枕,靠在沙发上,侧过身子与二人说话,虞振伟捧着茶杯,懊恼的叹道:“杜哥,对不起,这次是我把你害了。”
    事已至此,杜慎言早已想得开了,将心比心,虞振伟虽是冲动,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静的,不是圣人就是白痴,于是笑道:“算了,算了,再提这些做什么呢,你也是逼不得已,换作我也未必便能忍的住。”
    徐鹏恨恨地说道:“杜哥,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是正当防卫,还要被双开,难道警察就不是人,警察就应该挨打不还手?”
    杜慎言叹道:“还能凭什么,就凭人家老子是局长,这还不够吗?不过还算不错,高斌到底撤了诉,没有把事情做绝。”
    虞振伟冷笑一声:“杜哥,你傻了吧,要不是我表哥出面活动,他肯就此罢手?”
    杜慎言其实隐约有些猜到,虞振伟惹了大麻烦,陈海波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从虞振伟口中亲自得到证实,他还是微微一惊,心道,陈队长果然神通广大,高斌吃了大亏,高大志怎肯善罢甘休,能把他的头摁下来,没有相当的道行,恐怕是不行的,如此说来,自己能够被免于起诉,也算是托了虞振伟的福,想着,杜慎言对虞振伟说道:“小虞啊,那请你替我谢谢陈队长,如果有机会,我想请陈队长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虞振伟连连摆手,说道:“杜哥,你千万别说这话,我表哥都快把我骂死了,说我害人害己,把你连累的不轻,要请也是我请客,哪儿能让你破费呢。”
    杜慎言笑了笑,也不再争,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昨天永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这几天抽个空,大家聚一聚,他把老刘的茅台带过来。”他指了指自己的肩膀:“我现在是不能喝酒了,你可以多喝点,扫一扫晦气!”
    不料虞振伟“哼”了一声,脸色不太好,说道:“聚会我就不去了,网吧刚开张,人手不够,我得多看着点!”
    杜慎言劝道:“人手再不够,哪儿就在乎这点时间的,去吧,去吧,大家一起聊聊!”
    虞振伟默不吱声,良久,才又说道:“杜哥,你是个实诚人,有些话我本不该对你说,不过,既然说到这儿,我忍不住还是要提醒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是针对谁,就是想告诉你,凡事多个心眼没坏处。”他不说针对谁,也是针对谁了,杜慎言听得暗暗心惊,不明就里,还没想好说什么,虞振伟已是起身,笑道:“杜哥,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杜慎言将二人送至楼下,向来口若悬河的徐鹏,今天倒是变了个样,寡言少语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临走的时候,她突然叹了一声,对杜慎言说道:“杜哥,其实你和虞振伟都不在了,我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
    杜慎言自是知道她的意思,徐鹏和他们二人素来要好,平时在所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个人彼此合作,经此一事,他和虞振伟离了派出所,留下徐鹏一人,不免形单影孤,心里有些落寞,也在情理之中,但杜慎言不愿再勾起难过来,便故意曲解,笑道:“什么我们不在了,我和小虞不是好好的吗,你是不是在咒我们两个呀!”
    徐鹏想笑却没笑出来,嘴角歪了歪,又道:“杜哥,你是太聪明呢,还是太愚蠢呢,以前我总笑你心宽体胖,活脱脱的包子命,可是现在仔细想想,不心宽又能怎样,说句老实话,这次我是真打算辞职不干的,我已经受不了了,咱们拼了老命做事,没早没晚,结果就换来这种下场,太让人寒心了,偏偏我妈死活不肯,说我要是辞职,她就去上吊。”
    虞振伟笑道:“你真信你妈的话呀,你辞职一个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上吊。”
    杜慎言瞪了虞振伟一眼,安慰徐鹏说道:“你还说我傻呢,你才是傻呢,我和小虞是没办法,你又是何苦来哉,辞职简单,再找个好工作可不容易,你不是说过吗,现在的物价天天涨,这份工作虽然辛苦点,至少旱涝保收呀,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我要不是摊上这事,打死我都不辞职,这不没事找事吗?”
    徐鹏不再说话了,杜慎言拍拍虞振伟的肩膀,目送他们二人离去。
    睡觉~~~
    早起自顶!
    第六章:梦里梦外

    最好的朋友是那种不喜欢多说,能与你默默相对而又息息相通的人。——高尔基

    送走了徐鹏和虞振伟,杜慎言回来后,便坐在家中发呆,一会儿想到高斌和林凡,一会儿想到陈海波是怎么说服高大志的,再一会儿又想到今后自己和杜林的生计,耳边还不时传来杜林电脑游戏的声音,正觉得心中郁闷,就听到又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虞振伟和徐鹏落了什么东西,打开门,不由的吓了一跳,张茗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雪纺纱裙,腰间系着宽宽的束带,依旧是一袭马尾扎在脑后,还涂了口红,比那日见时,少了几分孩子气,更增些许妩媚和靓丽。
    杜慎言张口便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认识我家的?是郑阿姨告诉你的?”
    并不待杜慎言邀请,张茗抬脚就往屋里走,四下里打量,不时点头说道:“嗯,还行,比狗窝强不少!”缺了女人的家庭,总是要脏乱一些,不过自打离婚以后,杜慎言被迫学着操持家务,倒也熟能生巧,似模似样,家中虽不说窗明几净,至少还算齐整,他知道张茗说话一贯的刻薄,便笑了笑,指着沙发说道:“请请请,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
    杜林听见有人说话,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警惕的看着张茗,张茗坐在沙发上,也看着他,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林说道:“我叫杜林,你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杜慎言替张茗倒了茶,对杜林说道:“阿姨是爸爸的朋友,以前没有来过,所以你不认识的,快叫阿姨!”
    杜林没说话,反而望着父亲,目光游移不定,张茗猜出他的心思,端着茶杯却没有喝,随手放在桌上,笑道:“我真是你爸爸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你不要瞎想,怎么,担心我把你爸爸抢走呀,实话告诉你吧,我对你爸爸,是一点兴趣都没有,白送给我都不要,这下你放心了吧。”
    杜林见她说得有趣,咯咯的笑了起来,叫了一声“阿姨好”,又道:“我没担心,我爸这种样子,白送给谁都不要,还得管他的饭,他的饭量又大,一顿要吃两碗,谁领回家都是亏本生意,真真的划不来。”
    张茗笑得前仰后合,趴在沙发上好一阵子起不来,杜慎言被他们两个揶揄的说不出话,只好捏着鼻子,跟在后面憨笑。
    杜林走过来,眨了眨眼睛,说道:“阿姨,你长得真漂亮!”
    张茗指着杜林,笑道:“你这张嘴呀,长大以后,不知道要骗死多少人,小小的年纪,可比你爸爸坏多了!”她从身上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杜林:“不过阿姨听了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块糖给你的。”
    杜林接过巧克力,看了看却没吃,放进口袋里,说道:“阿姨,我从不骗人的,你是很漂亮,就是比起我妈还差一点!”说完,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张茗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个小鬼头给绕进去了,一时怔在那里。
    杜慎言在她对面坐了,连忙说道:“小孩子说话,当不得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茗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个儿子啊,不是个等闲货色,话里带刺,绵里藏针,绕着弯儿的告诉我,不要打你的主意,再过几年,你恐怕就降不住他了。”
    杜慎言笑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刚才说话太直接了。”
    张茗却不这么看,说道:“直接一点好,免得产生误会,你不要总是把他当作孩子看,你想一想,你有几桩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杜林一天一天的长大,杜慎言短时间内不觉的,过几年回头一看,儿子已是今非昔比,他和林凡离婚的时候,杜林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妈妈不在这个家了,去了别的地方,起初还经常问杜慎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后来便不再问了,杜慎言也尽量不在儿子跟前,触及这个话题,可是客观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回避是回避不掉的,到了今年,林凡来看过儿子两三次,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倒不是林凡不愿来,而是她每次来,杜林总显不出亲热劲儿,杜慎言看在眼里,心里头五味杂陈,见他不说话,张茗喝了一口茶:“听说你惹了点麻烦,我过来看看的。”
    杜慎言苦笑:“想不到我倒了霉,连你都惊动了。”
    张茗笑道:“你这些个破事,现在还有谁不知道,你都快成路州市的名人了,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命中就该有这一劫,上次我就想告诉你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迟早的事。”
    杜慎言莞尔一笑,说道:“这么说,你是个神仙啊,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知道了还不肯告诉我。”
    张茗说道:“我不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是你这倒霉瞌睡的样子,放在脸上呢,畏畏缩缩,愁眉不展,一点自信都没有,不倒霉才是怪事!”
    杜慎言叹道:“你说的轻巧,有头发谁想做秃子,问题不是没有自信,问题是没有能力自信,就我现在的处境,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也跑了,工作也丢了,身无余财,家无余粮,满大街找找看,还有没有比我磕碜的,哎——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别说二百年,二十年都是奢望,有个三五年太平日子,我就感恩戴德了。”
    见他兀自牢骚不断,张茗微微一笑:“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亦有子牙七十成就大周,你怎么知道二十年是奢望,无非机缘不合,等你什么时候霉运尽了,自然就可以转运,我说的自信,是指你的精神状态,再苦再难,日子不是还得过下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倒不如多笑一笑,总比哭来得好。”
    杜慎言想想倒也是,问道:“你说我还没有倒霉到头?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还不够惨兮兮吗?”说着,他忽然想起,上次两个人约会,自己在雨里推了一个小时的电瓶车,怕张茗再口无遮拦,说出晦气话来,忙道:“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你这张嘴太损,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有点吃不消。”
    张茗知道他是指那晚的事,笑道:“睡不好怪床坏,自己倒霉赖在我的头上,你这人真够不讲理的。”
    说来也怪,尽管张茗刁钻古怪,性格乖僻,行事不循常理,说出来的话,往往让人哭笑不得,但前后两次相处下来,杜慎言却是越来越轻松,连“老婆跑了”这种极丢脸的言语,也在不经意间,从他自己口中吐露出来,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暂时抛到脑后,心情愉悦自不必说,连身体也是十分的舒泰,这种感觉他以前从未有过。
    张茗的口才极好,二人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滔滔不绝,杜慎言坐而倾听,竟不觉得枯燥,日头西斜,忽听杜林在里屋叫道:“老爸,我肚子饿了,晚上吃什么呀?”杜慎言这才惊觉,时辰已经不早了,他请张茗留下来吃饭,张茗婉言谢绝,起身笑道:“我每天只吃早上和中午两顿饭,晚饭从来不吃的。”说着,即要告辞。
    杜慎言送张茗出门,返身回来,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又问杜林:“你想吃什么?我这会儿给你出门买去。”
    杜林盯着电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想吃老街的酱肘子,再来两个咸鸭蛋。”
    老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离着杜慎言家不算远,只一刻钟的步程,是南埠区为数不多的未拆迁区域之一,两三层的老楼房,青瓦灰墙的两架梁,以及见缝插针的各类违章建筑,在这里随处可见,柏油马路像是乞丐的烂衣裳,一块补丁摞着一块补丁,每到下起雨来,大小不一的深坑浅洼,星罗棋布,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社会的底层,以年长者为主,也包括了一部分外来务工人员,很是鱼龙混杂,良莠不分。
    冯继昌的家,就在鱼头巷的一座四合院里,听说原先是一个土财主的院落,解放以后,便由五六个人家一起分了,几经辗转易手,靠门口的两间耳房,三文不值二文的,被冯继昌买了下来落了户,因要照顾冯继昌的缘故,所以这几年,杜慎言经常来附近走动,巷口菜场旁边的老曹卤菜店,做的酱肘子非常厚道,以至于他隔三差五,总喜欢买点回去打打牙祭,只是冯继昌死后,他倒一直没有再来过,今天听杜林念叨起酱肘子,自己也咽了一口口水,这便取了钱,出门直奔老街而去。
    与往常一样,下班高峰期,老曹卤菜店的橱窗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因跟老板比较熟,杜慎言把钱往柜台上一丢,说待会儿过来拿,扭头进了菜市场,想顺便买点菜回去,转了一圈,挑了两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正想着到水产区看一看,忽见一辆警车,在菜场门外一闪而过,停在了鱼头巷口,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一位驼腰拱背拄着拐棍的老妇人,朝着巷子里头指指点点,说着什么,引着他们往里走,杜慎言认识这位老妇人,她和冯继昌住在一间院子里,往日来来往往,见了面都要打几声招呼。
    见此情形,杜慎言心下起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做警察了,但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使得他好奇心大盛,于是菜也不买了,拎着塑料袋就过了街,尾随着三个人,跟进了巷子里头。
    冯继昌家的院子外头,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抱着孩子的,有夹着香烟趿拉着拖鞋的,还有骑着自行车,半道上停下来的看热闹的,围着两名警察一阵嘤嘤嗡嗡,老妇人瞧见了杜慎言,冲他招了招手:“小杜哎,你来了呀,告诉你一件事,老冯家闹鬼了!”
    。。。。。。
    两名警察转过身看着杜慎言,男警察问道:“你是谁?”
    杜慎言不认识他们两个,想着应该是市局下来办事的,便说道:“我原来在上兴派出所工作,不过现在已经不在了。”
    杜慎言打人事件,闹得满城风雨,他虽然被迫离职,但局里的很多同事,都知晓内情,很替他暗暗叫屈,男警察顿时明白过来,朝他一伸手,笑道:“哦,我知道了,老杜是吧,我叫张波。”他指了指同伴,又道:“她叫周萍,我们都是市刑侦支队的,刚才接到报案,说冯家昨天夜里有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杜慎言和张波握过手,老妇人继续唠叨:“冯继昌走得心有不甘啊,昨天是他的六七,大半夜的,我就听到他屋里有人走动,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杜慎言一惊,心道,自己昏头昏脑的,倒把这一茬给忘了,冯继昌六七,按理应该过来拜祭一下,便问道:“那你听见说什么了吗?”
    老妇人拐棍拄得地面“塌塌”响,说道:“哪儿敢仔细听,我虽然是一把年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倒不怕牛头马面,可孩子们害怕啊,瘆人的很呢,你们要不信,可以问问我儿媳妇,他们也都听到的。”
    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接口说道:“是的哎,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东西,开始我还以为是老鼠闹的,越听越不像,有人说话,还有人哭,就是这样——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说着,她捏起嗓子,学昨晚自己听到的声音,听得旁边一众人等,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波和周萍对视了一眼,又对杜慎言说道:“老杜,你对这儿熟,要不跟我们一起进来看看?”
    杜慎言摇头笑道:“不不不,你们在办案,我跟着掺合就不好了。”张波看看他,略一点头,也不甚强求。
    从鱼头巷出来,杜慎言就在心里琢磨,说老冯家闹鬼,他是不信的,但老妇人和她的儿媳妇言之凿凿,应该也不会凭空捏造,难道是冯坤得到消息回来了,白天不敢示人,只能在夜里祭奠父亲的亡魂,大概是这样了,估计局里也是这么推断的,要不然不会接到报警,凭着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刑侦支队却直接派人下来,想着想着,杜慎言不禁笑了起来,自己已经不在派出所了,还操这些心干什么。
    夜里,杜慎言觉得肩上的伤口疼得厉害,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了床,跑到了楼下,顺着马路,一边散步一边抽着烟,不知怎么的,竟然恍恍惚惚走到了鱼头巷,身前身后漆黑一片,什么都瞧不见,只有冯家那座院子大门洞开,希微有着一线光亮。
    杜慎言一脚跨进院子,朝着光亮走去,直至近前,才发现自己已是身处冯继昌的家中,家中一应摆布,皆与那日离去时一模一样,冯继昌半躺在电视机前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个大茶缸,跟着电视里的节目,“哼哼伊伊”的唱着老戏,床头的电风扇,转过来转过去,吹过来的风,冷得令人瑟瑟发抖。
    杜慎言惊道:“冯大爷,你不是死了吗?”
    冯继昌扭过脸来,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笑道:“哦,慎言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慎言忐忑不安,说道:“我刚过来,冯大爷,原来你没事啊?”
    冯继昌继续看着戏,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有你在呀,我什么事都不会有,慎言啊,说起来真是亏了你,肯照顾我这个老头子,小坤要能有你的一半好,我就是将来到了下面,也可以瞑目了!”
    杜慎言极少听到有人夸他,憨憨笑道:“没......没什么,这是我们人民警察应该做的,冯大爷,这么晚了,你就早点睡吧,睡的晚了,对身体不好!”
    冯继昌摇着头,说道:“我睡不着,睡不着呀,我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杜慎言替他将蚊帐放下,笑道:“睡吧,睡吧,电视明天再看!”
    冯继昌却不说话,杜慎言叫道:“冯大爷,听话,冯大爷,冯大爷......”杜慎言又叫了两声,冯继昌只是不应,杜慎言走过去推了推他,冯继昌的脑袋歪到了一边,竟是动也不动了,杜慎言吓得懵了,又连推了几下冯继昌,叫道:“冯大爷,冯大爷......”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领头的一个是高斌,旁边还站着林凡,高斌大笑:“杜慎言,你杀了人了,你是想钱想疯了,谋财害命,走,跟我去公安局。”说着,上来就要揪住杜慎言的衣领。
    杜慎言一边挣脱,一边急道:“我没有杀人,上什么公安局,我就是公安!”
    高斌啐了一口,高声骂道:“呸,你是屁的公安,早被派出所开除了,你现在就是个杀人犯,走走走,把他给我拖走!”
    高斌这一声吼,杜慎言振聋发聩,魂儿都似丟了一半,禁不住脚下一软,哭着哀求道:“我真没杀人,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有杀人。”他眼巴巴望着林凡,希望她能帮着自己说句话,怎料林凡一言不发,将头扭到了一边,一群人推推搡搡,架起杜慎言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虞振伟和徐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冲进门内,虞振伟也不答话,上前就给了高斌一拳,高斌还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碰得七零八落。
    杜慎言觉得头痛欲裂,陷入了混乱中,冯继昌死了,是自己杀了他,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人?高斌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虞振伟和徐鹏怎么会来的?杜慎言迷迷糊糊,肩上的伤口又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他恨不得把这条胳膊卸了去,只见林凡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杜慎言心中一喜:“林凡,你跟我回去吧,咱们还有儿子,咱们不吵架了,我再也不骂你了,我爸那儿我会和他商量的,真的,你相信我!”
    林凡却道:“我是夏姌,冯大爷的手术失败了,他是病死的,不是你杀的,快快,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杜慎言再度望去,果然面前那人不是林凡,细眉杏目,脸露笑意,不是夏姌还是谁,他不再想,被夏姌搀着就往外跑,只求赶快离开这里,忽听徐鹏在身后叫道:“杜哥,杜哥,你是不是要逃跑,别走啊,快回来,快回来......”
    杜慎言吓得踉踉跄跄,步子也迈不动,明明冯家的门槛,就是那么一点,自己怎么都跨不过去,夏姌站在门外,急道:“杜慎言,你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杜慎言更加的慌张了,拼尽全身的气力,一头往门外栽去,“啊......”醒来时满头满身都是汗,他躺在自家的床上,望着窗外蒙蒙的天,竟似虚脱了一般。
    次日的下午,黄永泰给司晓曼打了一个电话,将晚上吃饭的房间订了,又打电话给杜慎言和虞振伟,杜慎言自是不妨,虞振伟却推说有事,不能赴宴,电话里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至少是很不热情的,再联想到徐鹏这几日看自己的神情,多少也有些异样,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叹息,人就是这样,往日千般好,你帮了他们再多回,只要有一次力不从心,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好人难做啊。
    江涛走进他的办公室,黄永泰立时恢复了平静,笑道:“老江,明天分局开会,还是你去吧,朱局那儿催得紧,我想尽快把手里的报告赶出来!”
    江涛笑了笑,拿起他桌上的红中华,点了一根笑道:“行啊,我去就我去,你这脸上的气色太差了,要不就休息几天,养养精神,老撑着也不是回事!”
    黄永泰调到分局的传闻,随着杜、虞二人离职,也不是秘密了,对于江涛来说,黄永泰能够调离,自是求之不得,他在上兴派出所里,苦熬了二十多年,才勉勉强强爬到副所长的位置上,如果黄永泰再一走,上兴派出所的所长一职,舍他其谁,能以所长身份干到退休,江涛已是很满足了,所以,在黄永泰是否去分局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市局和分局两次来人,江涛都很为黄永泰美言了几句。
    黄永泰苦笑道:“休息是不成的,这次治安整治活动,咱们所中了头彩,我这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回家休息还不如上班,手里头有事做,反而踏实些。”
    江涛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的笑道:“好事多磨嘛!”
    黄永泰看了看他,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接着便都不言声了。
    五点钟刚过,刘沁早早的来到望海楼,她不喜应酬,平时极少和黄永泰一起出席场合,今天因是要请杜慎言和杜林,为杜慎言和虞振伟压惊,又带了两瓶茅台酒在身边,所以提前过来照应一下。
    司晓曼和往常一样,四点半就吃了些东西,把肚子填到半饱,然后楼上楼下跑了几圈,到处查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坐在大厅的吧台里,稍稍的歇了一会儿,刘沁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刘沁报出三零一八的房间号,司晓曼才猛然抬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女人,但见她中等身材,穿着朴素,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已经略显泛旧,脸上只淡施粉黛,看上去颇为削瘦,清秀有余,美艳不足,
    司晓曼笑容可掬的问道:“您是黄哥的太太吧?”
    刘沁一愣,随即报以一笑,说道:“哦,是的!”
    司晓曼笑道:“嫂子,您好,我叫司晓曼,是这里的领班经理,黄哥和我是老朋友了,哎呀,他也真是的,已经打过电话了,还要您亲自跑过来。”说着,她绕到吧台外头,将一张名片递到刘沁的手里。
    刘沁接过名片,笑道:“噢,司经理,你好,你好,我听永泰提过你,我今天下班早,想先过来看看房间和菜单的。”
    司晓曼见她拎着两瓶酒,便接过来手里,引着刘沁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嫂子真是心细,房间我安排好了,三零一八是黄哥吃惯了的,靠着广场视野好,大小也合适,我先带您看看,菜单在房间里头,您可以过目一下!”
    刘沁笑着,随她走进电梯,司晓曼又道:“嫂子,以前怎么没见你来过?以后呀,您不用亲自跑一趟,有什么事儿,电话打给我就可以了,都给您安排的妥妥当当。”
    刘沁摇着头,笑道:“我难得出来吃回饭的,他那些应酬,我不喜欢参加!”
    刘沁确实不喜应酬,她最大的爱好就是看书,偶尔钻研一下厨艺,在她看来,白白的花钱去饭店吃饭,左右就是这些花样,不如自己在家做,还能有些新意,黄永泰却笑她思想太陈旧,说应酬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交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一样,有流通才不会腐坏,倘若老死不相往来,只知道上班下班,闭门造车,迟早会被社会淘汰,不过,话虽这样说,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刘沁也不知道丈夫的话有没有道理,她只知自己本性如此,与其勉强为之,倒不如随性而作,久而久之,夫妻俩便形成了一种默契,黄永泰但凡有客往来,她概不参与,甚至从不过问。
    司晓曼领着刘沁走进三零一八的房间,这里正如司晓曼所言,大小适中,因是占了西南角,所以站在窗前,便能将人民广场一览无余,司晓曼将菜单递到她的手里,刘沁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笑道:“菜单我就不看了,司经理你作主就好!”
    司晓曼让房间的女服务员,替刘沁倒了一杯茶,因时间尚早,便坐着和刘沁聊了起来,刘沁见她为人热情,不禁心生好感,渐渐的也打开了话匣子。
    司晓曼问道:“嫂子在哪里高就啊?”
    刘沁笑道:“高就不敢,我在市工商联工作,是个闲职。”
    司晓曼又问:“工商联是干什么的?是公务员吗?”
    刘沁笑道:“算是吧!”
    司晓曼感慨道:“哎呀,还是你们好呀,黄哥在派出所,您在工商联,都是公务员,那应该拿不少钱吧!”
    刘沁摇头笑道:“也没多少,够过日子罢了,你也不错呀,现在到处在搞活经济,老百姓有了钱,就要去消费,就像我们家永泰,三天两头的在外面吃,我都担心他的身体,做你们这一行,总归是不赖的。”
    司晓曼叹道:“我们这都是青春饭,现在趁着年轻,还好说好讲,将来一旦老了,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沁“扑哧”一笑,说道:“我还羡慕你呢,又年轻又漂亮,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只要肯吃苦,就算将来年纪大了,有了事业基础,也不用担心。”
    司晓曼只是摇头:“嫂子,要是这简单就好了,我宁可......”
    话才说了一半,黄永泰风风火火,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杜慎言、杜林和徐鹏随后而至,黄永泰见到司晓曼和刘沁坐着说话,先是一愣,随即呵呵笑道:“哟呵,小司啊,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坐这儿的?”
    司晓曼看了看表,连忙起身笑道:“光顾着聊天,事情都耽误了,我得去厨房看一看,黄哥,你们人来齐了吗,要不我让厨房先走菜,一会儿客人多了,怕忙不过来!”说着,她冲刘沁又是一笑,将黄永泰等人往里头让。
    黄永泰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了,笑道:“齐了,可以走菜。”
    “知道了,黄哥!”司晓曼笑着应了一声,便即离去,刘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黄永泰笑道:“刘沁,你想什么呢,坐在那儿发呆!”刘沁笑了笑,没有搭话,她对杜林招了招手,笑道:“杜林,快到干妈这儿来。”
    黄永泰那日和妻子斗过气,跑到路人茶馆排解了一番,虽然在心里把司晓曼当作知己,想要一诉衷肠,可事到临头,还是选择了沉默,喝完酒回到家,醉气熏熏的他,本担心刘沁会多加盘问,刘沁却仿佛没事人一般,照常给他煮了绿豆汤,还盛了一大碗,放在床头上,由他半夜解渴,想着妻子的种种好处,黄永泰暗暗有愧,自觉当天的举动太冒失了。
    后来高斌主动撤诉,杜慎言和虞振伟双双离职,黄永泰惊讶之余,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陈海波动用了麋林市广电局的关系,迫使高大志和解,虽然具体细节,朱汉成也不甚清楚,但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大家都能接受的,特别是杜慎言能够免于追究刑事责任,黄永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了地。
    黄永泰今天特地让刘沁带来了刘明山那两瓶茅台酒,可惜杜慎言尚未痊愈,不能饮酒,刘沁便问起虞振伟为何没有来,黄永泰手里拧着酒瓶,笑了一下,杜慎言解释道:“小虞的网吧刚开张,事情多,抽不开空。”刘沁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默不吱声的徐鹏,没有再问,黄永泰朝徐鹏一努嘴,笑道:“徐鹏,那只有你陪我喝一点了,你要再不喝酒,难道我一个人自斟自饮啊?”
    @blueshow2011 2017-01-08 15:4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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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Q
    徐鹏刚要说话,杜慎言已经把她的酒杯拿了过去,笑道:“说好了,徐鹏只能喝一杯,二两五,多了可不行!”
    坐在黄永泰和刘沁中间的杜林,插话说道:“干爸爸,还有我呢,我陪你喝。”众人皆笑,黄永泰忍不住亲了他一下,大笑道:“哎呀,还是我的干儿子好啊,知道心疼干爸爸,来来来,干爸爸给你倒一点,你先尝尝!”说着,他将徐鹏的杯子斟满,又拿了一只空杯,倒了浅浅一层,放在杜林面前。
    杜慎言倒不阻拦,看着儿子端起杯子喝了一小口,立时咧开了嘴巴,往外直哈气,众人又是哈哈大笑,刘沁笑着将酒杯夺了过来,责怪道:“这酒放太久了,说不好喝一点点就会醉的,杜林,别听你干爸爸的,来,你还是陪着干妈喝橙汁吧!”
    说着话,女服务员已经开始上菜,因黄永泰知道杜慎言这些天忌荤腥,所以菜式多以清淡为主,徐鹏虽然斟了酒,却不怎么喝,黄永泰也不甚劝,只不时和她碰一下杯子,再朝杜慎言示意,席间的气氛略显沉闷。
    不一会儿,黄永泰已是一杯酒下肚,拿着酒瓶又斟了一杯,刘沁在旁劝道:“永泰,你也少喝点。”黄永泰笑道:“今天高兴,又是好酒,多喝两杯没关系,慎言啊,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车管所下面有个一个长征汽修厂,他们那个蔡厂长,你应该是有印象的,我昨天跟他联系了一下,他说他们那儿缺个拖车司机,五险一金全交,工资也还可以,就是节假日不会全休,你看你有没有兴趣?”
    杜慎言略一沉吟,笑道:“拖车我不会开。”
    黄永泰问道:“你不是有驾照吗?”
    杜慎言笑道:“那都是老黄历了,我现在连小汽车都不开,生疏好久了。”
    黄永泰捏着杯沿,在桌子上打着转,说道:“那也不打紧,我跟老蔡商量一下,看看有没有其它岗位可以调换的。”
    杜慎言笑着摇头:“黄哥,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太麻烦。”
    黄永泰眉头一皱,说道:“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得有个去处吧,是不是嫌汽修厂太辛苦了,你可以先干着,回头我再帮你找,就看凑不凑巧了。”
    杜慎言的嘴唇蠕动了一下,却听徐鹏慢悠悠的说道:“吃人的嘴软,拿人的手短,也未必就一定要到这个厂那个厂,杜哥,你可以考虑做点小生意啊,学学虞振伟,自己做老板,就算是自己雇自己,也好过到别人那里看眼色的。”
    徐鹏半天不说话,一说话就不中听,黄永泰看了看她,她却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眉垂目的面无表情,一时间竟冷了场,过了片刻,刘沁叹了一口气,对杜慎言说道:“慎言啊,按我的意思呢,去厂里也好,自己做生意也罢,重要的是你干得开心,永泰虽然是为了你好,但关键还是在你自己,你可以先冷静下来想一想,不用急着做决定的。”
    杜慎言点了点头:“谢谢嫂子!”说着,他端起徐鹏跟前的那半杯酒,倒进杜林那只空杯里,然后端了站起身,又道:“这么好的茅台酒,今天无论如何我是要喝一点的,黄哥,嫂子,徐鹏,谢谢你们都为我这么操心,我敬你们一杯。”
    刘沁急道:“你吃了药的,还是别喝了!”
    杜慎言笑着摆摆手,仰头一饮而尽,黄永泰抚掌笑道:“好啊,痛快,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了,来个满堂红!”
    回去的路上,黄永泰倒在副驾驶位置上,已是酩酊大醉,鼾声此起彼伏,刘沁开着车,从后视镜中看了看坐在后座的杜慎言和杜林,问道:“慎言,我听杜林说,你准备过两天回宁海?”
    杜慎言笑道:“是啊,好长时间没回去了,我爸和我妈都想孙子了,正好杜林也放假,干脆回去住几天,顺便散散心。”
    “也好,换个心情!”刘沁点了点头,瞥了一眼身边的黄永泰,犹豫了一下,似乎有话要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过了半晌,方才说道:“慎言,小虞今天不来,是不是和永泰闹意见了,还有徐鹏我看着也话里有话,你......你们不会是......”
    杜慎言忙道:“嫂子,你想哪里去了,小虞确实是有事,徐鹏是什么样的性格,你还不知道吗,真的没什么的。”
    刘沁继续说道:“你和永泰做了这么多年的兄弟,你这次出了事,他比谁都着急,前些日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夜里要起来抽好几回的香烟,所以,你不要怪他,他实在是没办法了,只要还有一点办法可以想,他都不能让你离开派出所的。”
    杜慎言笑道:“嫂子,我明白的,这事怨我自己!”说罢,他将脸贴在车窗上,望着飞梭而过的街景,忽然有种梦境般的错觉,杜林问道:“老爸,你在想什么呢?”杜慎言冲他笑了笑,说道:“我在想,我们回了宁海,你爷爷恐怕又要大发雷霆了。”
    因情节调整,有万字左右需要重发,见谅!
    第十一章:老树开花满园春色

    黄永泰上的楼来,皮鞋踩得地板“塌塌”作响,这里楼上和楼下的面积差不多,分南北对设了四个房间,南面临街三间小的,北面一间最大,也就是司晓曼所说的二零五,司晓曼拿着钥匙,打开了房门,将黄永泰让了进去,又随手关了门,黄永泰在屋中转身四顾,这一间房足有二十平米开外,和楼下一样,布置得古色古香,仿红木的茶桌、木椅和木踏,南面的墙上挂着郑板桥的兰竹图,下边摆了几盆万年青和节节高,整体风格说雅致不雅致,说粗鄙不粗鄙,给人一种不伦不类的感觉,与进门处对角还有一扇木门,走出去便是一座阳台,站在阳台之上,只见灯火繁星交织一处,面前还有一条弯弯的小河,河水潺潺声响、湍流不息,在月下泛着粼粼的波光。
    黄永泰双手撑着阳台栏杆,深吸一口气,笑道:“好地方啊,以前怎么没来过?”
    司晓曼伫立在旁,笑道:“这茶馆开了还不到一年,以前是间油米铺子,老板一家回了兴阳,我弟弟就盘了下来,你没来过很正常。”
    黄永泰笑道:“茶馆的生意不错,一定能挣不少钱,那你干吗还要去望海楼上班,和你弟弟一起经营茶馆不是很好吗?”
    司晓曼倚在栏杆上,叹道:“黄哥你不知道,我弟弟开了这间茶馆,借了不少的外债,房租又这么贵,我不帮衬着点怎么行啊,你不要看着客满,其实那些客人好多都是我弟弟的朋友,拉来充门面的,不但不给钱,还要白花不少本钱,现在是旺季还好一点,等到了淡季,能不能挣回房租,都是不好说的。”
    黄永泰“哦”了一声,点点头笑道:“这也是生意经啊,我倒是外行了,不过现在这个世道,做点生意是不容易,你不说我也明白的。”说着,他想了想:“要不这样吧,镇上派出所的张所长跟我关系不错,他人头熟,手底下打交道的也多,我抽空跟他说一声,只要有需要,就让他把客往你这里带,赚多赚少说不准,图个人气也是好的,省得你弟弟再白花本钱请朋友来了。”
    司晓曼喜形于色,情不自禁的勾住黄永泰的胳膊,笑道:“黄哥,那太好了,你这就算帮了我的大忙了。”黄永泰身体微微一颤,下意识的想要抽回胳膊,但看着司晓曼那张白玉无瑕的笑脸,终究没有动弹,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实存在,一缕少女特有的体香,荡悠悠的钻进他的鼻中,竟自意乱神迷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脚踏着祖国的大地,背负着民族的希望,我们是一支不可战胜的力量......”
    一串嘹亮的歌声陡然响起,这是黄永泰的手机铃声,他猛然一惊,浑身剧烈抖了一下,等回过神来这才吁了口气,顺势从司晓曼的怀里把手抽了回来,将电话接通,电话是刘沁打来的:“永泰,你跑哪儿去了?”
    黄永泰镇定的说道:“哦,还有一天的活动,我有点不放心,就出来看看的。”
    刘沁说道:“那你也不说一声,爸妈还怪我,好了,你忙吧,记得早点回来。”
    搁了电话,黄永泰看看司晓曼,司晓曼也看着他,二人正自无言,司晓飞已经买来了酒菜,进门就叫:“姐,一百八的路州大曲没有了,我就买了两瓶酒鬼酒,两百一十八一瓶,樊老头那儿也去的晚了,就剩下点猪头肉,还有什锦菜和素鸡,你看行不行?”
    司晓曼和黄永泰回到屋子里,见司晓飞正往桌上摆着碗筷和酒杯,笨手笨脚的,将什锦菜扣进碗里的时候,差点把酒杯碰翻,司晓曼连忙上前扶住,说道:“哎呀,你慢一点不行呀,好了,好了,这里交给我吧,你不用管了。”说着,将司晓飞往门外推,刚到门口,她又停住了,叫道:“等等!”从包里掏出五百块钱塞给弟弟,司晓飞连忙让了回去,笑道:“姐,你跟我客气什么,今天算我请客了,就这样,拜拜!”说罢,司晓飞便关了门飞奔下楼。
    司晓曼笑着转过身来,与黄永泰就着茶桌对面坐了,黄永泰拿了瓶酒鬼酒在手里端详,笑道:“这里的超市够黑呀,一百六十八的酒,到了这儿就要变成两百一十八,足足贵了五十块钱。”司晓曼瞥了黄永泰一眼,接过他手里的酒,一边拧开斟酒一边笑道:“凤凰镇是什么地方,寸土寸金,拔根萝卜出来也能当作人参卖的,其他的先不说,单说街口那几家卖盒饭的,一年下来就能卖出五六十万。”
    黄永泰点头笑道:“这倒也是,土地就是生产资料就是钱,土地贵了水涨船高,其他的自然也不会便宜。”说着,两个人碰了一杯喝了。
    司晓曼的酒量自不必说,黄永泰正常也能喝个七八两,两个人一边闲聊一边就着桌上那几碗卤菜,竟将两瓶酒鬼酒喝去大半,其实到了这会儿,黄永泰的心情已是大为好转,全不似先前那般郁闷,他借着酒意朝司晓曼看去,但见她也在看着自己,不禁心头一颤,只觉腹中一团火焰腾腾升起,竟有几分坐立不安,连忙将目光撇了开去,司晓曼托着下巴,轻声笑道:“黄哥,你今天找我出来,不只是为了喝酒吧!”
    黄永泰怔了一怔,叹道:“既是也不是,有些事情憋在心里头难受,又不知道跟谁说,所以就想喝点酒,你酒量好,正好陪陪我!”
    司晓曼摇摇头,又笑道:“黄哥,借酒浇愁愁更愁,都说人是个好人,酒是个坏东西,还是少喝点为妙,你要真有烦心事,可以和我说说看,我能做你的听众,只不过我懂的东西不多,你别嫌我笨就好。”
    黄永泰呵呵笑道:“人是个好人,酒是个坏东西,这话说得好,不是我不想和你说心事,只是不知从何说起,小司啊,咱们俩认识也有四年了,我想问你一句话,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要说真心话,发自肺腑的那种,我是不是特别的没义气,特别的胆小怕事,特别的不够男人?”
    司晓曼捂着嘴咯咯笑道:“黄哥,你别开玩笑了,你要再不够男人,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几个男人了。”黄永泰却不笑,又问:“那我再问你,如果为了好兄弟,要让你抛弃前途和事业,应不应该这样做?”司晓曼愣住了,她仿佛听出一点意味来,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个不能一概而论,要分具体情况的,黄哥,你是说杜哥的事情吗?我今天听说了,他好像昨天晚上打了人,现在怎么样了?”
    黄永泰叹了一口气,杜慎言和虞振伟惹了祸端,特别是杜慎言与他一向兄弟情深,他自是心急如焚,可是投鼠忌器,形势比人强,要想帮杜慎言仗义执言,势必会影响自己,一个不小心,不要说飞黄腾达,甚至就连屁股底下的位置,都有可能不保,妻子刘沁却不理解,一味的想当然,甚至针锋相对、咄咄逼人,她的那些话,好像一把尖刀剜进黄永泰的心里,又好像从他头顶劈下,将他全身的面皮剥了个干净。
    黄永泰出身在农民家庭,父母除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什么也不懂,他自小就立下志向,要凭着自己的双手改变命运,前途虽是光明的,道路却是坎坷的,黄永泰跌跌爬爬,在这条路上走得太辛苦了,他不会允许任何人、任何事拦在面前,就算是刘沁也不行。
    这些话黄永泰一直深深的埋在心里,他没有想到,一向温柔和顺的妻子,今天会如此不留情面,公然的反对自己,尽管刘明山和郑红娟并不同意女儿的主张,不过黄永泰清晰的认识到,在这个家里他始终是个外人,尤其是他和刘沁没有生育,他们之间缺少一根最为重要的联系纽带,今天的事情虽然不大,但足以给他敲响了警钟。
    黄永泰颓然的坐在椅子上,酒精在他体内燃烧,脑门上的血管不停跳动,一种强烈的灼热感附着在他的每根神经上,呼吸越发的粗重起来,司晓曼见他的脸色不太好,急忙走过来摸了摸他的额头,关心的问道:“黄哥,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黄永泰猛然抓住司晓曼的手,紧紧贴在自己的脸颊上,喘着气说道:“晓曼,我......我也是迫于无奈,我这个派出所所长一没权二没势,放个屁都不响的玩意,就算站出来说话,那又能怎么样,难道大家一起完蛋才够哥们义气,才是男人吗?为什么他们都不肯为我想想呢,我走到今天容易吗?”
    司晓曼柔声问道:“他们是谁?杜哥吗?还有谁?”
    黄永泰摇着头,喃喃说道:“我不知道,反正就是他们!”
    司晓曼不再问了,任由他紧紧抓住自己的手,也叹了一口气,慢慢的将身体贴近了黄永泰,幽幽的说道:“黄哥,讲义气也要有个分寸,如果是因为杜哥自己做错了事,自然赖不得别人的,我知道你不容易,我们谁都不容易,每天逢人便要开口笑,受了委屈只好自己回来抹眼泪,你只知道我的酒量好,你却不知道我背后吐了多少回,常常吐完了继续喝,胃药吃掉几十盒,谁又肯为我们想想呢。”见她敞开心扉、如泣如诉,谈起自己的苦楚,黄永泰更是心中一热,顿把司晓曼当作知己,只觉世上只有她才是最了解自己的,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不懂他的心,于是仰着脸一下子抱住了她的腰。
    司晓曼先是微微一挣,见黄永泰抱得甚紧,便即不动了,说道:“黄哥,你酒喝多了,我去给你倒杯茶来。”
    黄永泰却是不理,只是抱着她不肯撒手,司晓曼柔嫩肌肤的张力,透过薄薄的衣衫直传到黄永泰的手中,在他体内的燃烧已久的那把火,终于遍及了全身,顿时迸发出来,他如饥似渴的在司晓曼身上摸索着,叫道:“晓曼,晓曼......”猛然一把将她拽入怀中,顺势吻向她的嘴唇。
    一股清淡带有几分甜津的香气,从司晓曼的口中传递出来,就像一针兴奋剂,注入了黄永泰的脑海,柔软而又娇腻的身体躺在他的腿上,更刺激得他浑身不住颤抖,他抬起头来,见司晓曼已是微闭了双眼,俏脸晕红一片,刚被他吻过的双唇,颜色鲜艳的快要滴出水来,黄永泰狠狠咽了一下口水,掀起她的T恤下摆,正要将手伸入,却被司晓曼紧紧握住,她睁开眼睛,看着黄永泰只是摇头却不说话,黄永泰颤声说道:“晓曼......我会对你好的,永远对你好,在我心里只有你一个人,你相......”话音未落,司晓曼已经伸手拦在他嘴上,然后轻轻的又在他脸上亲了一下,起身说道:“黄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真的不可以这样,如果我只是一个轻浮女子,也值不得你对我好。”
    黄永泰此刻正是箭在弦上、燥热难当,哪里肯放她走,立刻又要拉她过来,司晓曼这次却是不肯了,使劲挣脱开去,然后蛾眉蹙起,眼中竟隐隐含了泪,说道:“黄哥,请你别这样,你真的喝多了。”就在这时,门外的楼梯上忽然响起一串脚步声,似是又来了客人,接着就听到司晓飞的声音:“这边,这边,二零五房间有人了。”
    两个人四目相望,都没了言语,过了许久,待门外响声歇了,黄永泰已是冷静了下来,顿觉羞愧不已,想到刚才自己的举止,简直禽兽不如,又怕司晓曼从此不再理会自己,张嘴想要解释,司晓曼却走过来,擦了擦眼泪,摸着他的脸笑道:“对不起,我真的做不到,你不会生我的气吧。”
    黄永泰苦笑着摇头,说道:“应该是我对不起你,我混蛋、下流,太不是个东西了。”司晓曼咬着嘴唇,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羞于启齿,踌躇了半晌,方才垂着头,语若蚊声道:“黄哥,你那样对我,我现在真的无法接受,但是心里是欢喜的......”
    虽然司晓曼说的这句话,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黄永泰还是一字一句尽入耳底,心里抑制不住的狂喜,一种酸酸甜甜、阔别已久的初恋滋味,占据了他的整个情绪,他握住司晓曼的双手,呆呆的像是一个初经人事又不知所措的年轻小伙,只是看着司晓曼,嗫嚅着说不出话来,眼睛里闪烁着无可名状的光芒。
    司晓曼一笑:“黄哥,你看着我干什么,杜哥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黄永泰愣了一会儿,说道:“还能怎么样,在家等候处理了。”
    第十二章:晓原委张茗话长短

    杜慎言确实在家等候处理,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他都恍然如梦,在医院包扎完伤口,他就呆在家里哪儿也没去,两天下来,心情是百转千回,紧张、忐忑、痛苦和纠结,直到渐渐地坦然,与其说是坦然,不如说是麻木,麻木到捂起被子蒙头大睡,索性什么也不管了,只待最后的审判来临。
    黄永泰、刘沁、徐鹏和虞振伟都给他打来过电话,连杜林也知晓了事情的原委,出人意料的是,杜林非但没有害怕,反而力挺父亲做得对,说大丈夫立身在世,自当为朋友两肋插刀,这是他从电视剧《寻秦记》里学来的话,使得杜慎言烦恼之余,也不禁为之一笑,当然杜林不会知道,父亲杜慎言、母亲林凡以及高斌之间的种种纠葛,更不会明白,这件事情的发生,对他们父子的未来意味着什么。
    一周之后,路州市公安局对外公布了此次事件的处理决定,免去杜慎言和虞振伟二人的公职,撤销杜慎言的党籍,给予徐鹏记过处分一次,因当事人高斌主动撤诉,所以暂不追究杜慎言和虞振伟的相关刑事责任。
    处理决定出台之后,杜慎言还是从黄永泰那里得到的消息,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苦笑,他甚至做好了与高斌打官司的心理准备,也想到了在公堂之上直面林凡的可能,但事情发展的轨迹,似乎是戏剧性的,高斌居然撤了诉,难道他是良心发现还是另有目的?杜慎言不得而知也无力左右,只好听之任之,眼下他唯一所要考虑的,就是离了上兴派出所,今后自己该何去何从。
    这日午后,杜慎言在医院换药回来,刚躺在屋里睡了个囫囵觉,就听到有人敲门,出来一看,原来是徐鹏和虞振伟两个人,杜慎言将他们请进屋内,倒茶,让座,见虞振伟手里拎着水果花篮和几盒补品,便埋怨道:“我又不是住了院,就这点小伤,犯不着买这些东西,难道你是做老板发财了?”
    虞振伟把东西放下,喝了一口凉茶,坐着笑道:“杜哥,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要做老板了,但是还没发财,你还记得我哥们那个网吧吗?我给参了一股,你有没有兴趣,要是有兴趣,我们就一起干,好过在个鸟派出所里受气。”杜慎言想起那日他说办证的事,也笑了起来,摇头说道:“你们年轻人的玩意,我是一窍不通,想干也干不来。”
    杜林从房间里探出头看了一眼,朝徐鹏和虞振伟笑了笑,知道他们要谈事,便又缩了回去继续玩电脑游戏,杜慎言的肩上还隐隐作痛,取了一个凉枕靠在沙发上,侧过身子与二人说话,虞振伟捧着茶杯,懊恼的叹道:“杜哥,对不起,这次是我把你害了。”
    杜慎言早已想得开了,将心比心,虞振伟虽是冲动,但在当时那种情形下,还能保持冷静的,不是圣人就是白痴,于是笑道:“算了,算了,再提这些做什么呢,你也是逼不得已,换作我也未必便能忍的住。”
    徐鹏恨恨地说道:“杜哥,我就是不服气,凭什么你是正当防卫,也要被处理,难道当警察就不是人,就应该挨打不还手?”
    杜慎言叹道:“还能凭什么,就凭人家老子是局长,这还不够吗?不过还算不错,高斌到底撤了诉,没有把事情做绝。”
    虞振伟冷笑一声:“杜哥,你傻了吧,要不是我表哥出面活动,他肯就此罢手?”
    杜慎言其实隐约有些猜到,虞振伟惹了大麻烦,陈海波不会坐视不理,只是从虞振伟口中亲自得到证实,他还是微微一惊,心道,陈队长果然神通广大,高斌吃了大亏,高大志怎肯善罢甘休,能把他的头摁下来,没有相当的道行,恐怕是不行的,如此说来,自己算是托了虞振伟的福,想着杜慎言说道:“小虞啊,那请你替我谢谢陈队长,如果有机会,我想请陈队长吃个饭,你看怎么样?”
    虞振伟连连摆手,说道:“杜哥,你千万别说这话,我表哥都快把我骂死了,说我害人害己,把你连累的不轻,要请也是我请客,哪儿能让你破费呢。”
    杜慎言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件事来,笑道:“昨天永泰给我打了个电话,说是这几天有空,大家再到望海楼聚一聚,他把老刘的茅台带过来。”他指指自己的肩膀:“我现在是不能喝酒了,你可以多喝点扫扫晦气!”
    虞振伟“哼”了一声,说道:“杜哥,聚会我就不去了,网吧刚开张,人手不够,我得多看着点!”杜慎言劝道:“人手再不够,哪儿在乎这点时间的,去吧,去吧,大家一起聊聊!”虞振伟默不吱声,良久又道:“杜哥,有些话我本不该说,不过既然说到这儿,我还是要提醒你,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不是针对谁,就是想告诉你,凡事多个心眼没坏处。”他不说针对谁也是针对谁了,杜慎言听得不明就里,还没想好说什么,虞振伟已是起身,笑道:“杜哥,你好好休息,我们就先走了。”
    杜慎言送他二人下楼,向来口若悬河的徐鹏,今天倒是变了个样,寡言少语起来,自始至终都没怎么开口,临别之时,她忽然长叹一声,对杜慎言说道:“杜哥,其实你和虞振伟都不在了,我一个人也觉得没意思。”
    杜慎言明白她的意思,徐鹏和他们二人素来要好,平时在所里,有什么事情都是三个人彼此合作,现在他和虞振伟都离了派出所,留下徐鹏一人,不免形单影孤,心里有些落寞,也在情理之中,但杜慎言不愿再深谈下去,便笑道:“什么我们不在了,我和小虞不是好好的吗,你是在咒我们两个呀!”
    徐鹏想笑却没笑出来,嘴角歪了歪:“杜哥,你是太聪明呢,还是太愚蠢呢,以前我总笑你心宽体胖,可是仔细想想,不心宽又能怎样,说句老实话,这次我是真打算辞职不干的,我已经受不了了,咱们拼了老命做事,没早没晚,结果就换来这种下场,太让人寒心了,偏偏我妈死活不肯,说我要是辞职她就去上吊。”
    虞振伟笑道:“你真信你妈的话呀,你辞职一个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上吊。”
    杜慎言瞪了虞振伟一眼,安慰徐鹏说道:“你还说我傻呢,你才是傻呢,我和小虞是没办法,你又是何苦来哉,辞职简单,再找个好工作可不容易,你不是说过吗,现在的物价天天涨,这份工作虽然辛苦点,至少不用吃了上顿愁下顿,我要不是摊上这事,打死我都不辞职,好了,好了,别没事自己瞎琢磨了。”
    徐鹏不再说话,杜慎言拍拍虞振伟的肩膀,目送他们二人离去。
    送走了徐鹏和虞振伟,杜慎言回来后便坐在家中发呆,一会儿想到高斌和林凡,一会儿又想陈海波是怎么说服高大志的,再一会儿又想到今后自己和杜林的生计,耳边不时传来杜林玩游戏的声音,忽然就听到又有人敲门,他以为是虞振伟和徐鹏落下了东西,打开门却不由的吓了一跳,张茗笑嘻嘻的站在他的面前,她今天穿了一件淡绿色的雪纺纱裙,腰间系着宽宽的束带,依旧是一袭马尾扎在脑后,还涂了口红,比那日见时少了几分孩子气,更增些许妩媚和靓丽。
    杜慎言张口便问:“你怎么来了?你怎么认识我家的?是郑阿姨告诉你的?”
    不待杜慎言邀请,张茗抬脚就往屋里走,四下里打量,不住的点头说道:“嗯,还行,比狗窝强不少!”缺了女人的家庭,总是要脏乱一些,不过自打离婚以后,杜慎言被迫学着操持家务,倒也熟能生巧、似模似样,家中虽不说窗明几净,至少还算齐整,他知道张茗说话一贯的刻薄,便笑了笑,指着沙发说道:“请请请,你先坐,我去给你倒茶!”
    杜林听见有人说话,从自己房间里走了出来,警惕的看着张茗,张茗坐在沙发上,也看着他,然后冲他招了招手,笑道:“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呀?”
    杜林说道:“我叫杜林,你是谁呀,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杜慎言替张茗倒了茶,对杜林说道:“阿姨是爸爸的朋友,以前没有来过,所以你不认识的,快叫阿姨!”
    杜林没说话,张茗猜出他的心思,端着茶杯没有喝,随手放在桌上,笑道:“我真是你爸爸的朋友,但不是女朋友,你不要瞎想,是不是担心我把你爸爸抢走呀,实话告诉你吧,我对你爸爸一点兴趣都没有,白送给我都不要,这下你放心了吧。”
    杜林见她说得有趣,咯咯的笑了起来,叫了一声“阿姨好”,又道:“我没担心,我爸这种样子,白送给谁都不要,还得管他的饭,他的饭量又大,一顿要吃两碗,谁领回家都是亏本生意,真真的划不来。”张茗笑得前仰后合,趴在沙发上好一阵子起不来,杜慎言被他们两个揶揄的说不出话,只好捏着鼻子,跟在后面憨笑。
    杜林走过来,眨了眨眼睛,说道:“阿姨,你长得真漂亮!”
    张茗笑道:“小小年纪,嘴就这么甜,长大以后还不知道要骗死多少女孩子,可比你爸爸坏多了!”她从身上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了杜林:“不过阿姨听了高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这块糖给你的。”
    杜林接过巧克力,看了看放进口袋里,一本正经的说道:“阿姨,我从不骗人的,你是很漂亮,就是比起我妈还差一点!”说完,转身走回了自己的房间,张茗万万没想到,自己被个小鬼头给绕进去了,一时怔在那里。
    杜慎言在她对面坐了,连忙说道:“小孩子说话当不得真的,你不要往心里去!”
    张茗摆了摆手,笑道:“你这个儿子啊,不是个等闲货色,话里带刺,绵里藏针,绕着弯儿的告诉我,不要打你的主意,再过几年你恐怕就降不住他了。”
    杜慎言笑道:“他还是个孩子,你刚才说话太直接了。”
    张茗却不这么看,说道:“直接一点好,免得产生误会,你不要总是把他当作孩子看,你自己想一想,有几桩事情能瞒得过他的。”
    杜林一天一天的长大,杜慎言短时间内不觉的,过几年回头一看,儿子已是今非昔比,他和林凡离婚的时候,杜林才七岁,懵懵懂懂,只知道妈妈不在这个家了,去了别的地方,起初还经常问杜慎言,妈妈什么时候回来,后来便不再问了,杜慎言也尽量不在儿子跟前触及这个话题,可是客观存在的就是存在的,回避也回避不掉,到了今年,林凡来看过儿子两三次,一次比一次间隔时间长,倒不是林凡不愿来,而是她每次来,杜林总显不出亲热劲儿,杜慎言看在眼里,心里头五味杂陈,见他不说话,张茗喝了一口茶:“听说你惹了点麻烦,我过来看看的。”
    杜慎言苦笑:“想不到我倒了霉,连你都惊动了。”
    张茗笑道:“你这些个破事,全路州还有谁不知道,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你命中该有这一劫,上次我就想告诉你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来的总会来,迟早的事。”
    杜慎言莞尔一笑,说道:“这么说你是个神仙啊,能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知道了还不肯告诉我。”
    张茗说道:“我不是上知五百年,下知五百年,你这倒霉样子放在脸上呢,畏畏缩缩,愁眉不展,一点自信都没有,不倒霉才是怪事!”
    杜慎言笑道:“你说的轻巧,有头发谁想做秃子,问题不是没有自信,问题是没有能力自信,就我现在的处境,上有老下有小,老婆也跑了,工作也丢了,身无余财,家无余粮,满大街找找看,还有几个比我磕碜的,哎——”他长叹一声:“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别说二百年,我连二十年都是奢望,有个三五年太平日子,就感恩戴德了。”
    见他兀自牢骚不断,张茗微微一笑:“古有甘罗十二岁拜相,亦有子牙七十成就大周,你怎么知道二十年是奢望,无非机缘不合,等你什么时候霉运尽了,自然就可以转运,我说的自信,是指你的精神状态,再苦再难,日子不是还得过下去,哭也是一天,笑也是一天,倒不如多笑一笑,总比哭来得好。”
    杜慎言想想倒也是,问道:“你说我还没有倒霉到头?这是什么意思?我现在还不够惨兮兮吗?”说着,他忽然想起上次两个人约会,自己在雨里推了一个小时的电瓶车,怕张茗再口无遮拦,说出晦气话来,忙道:“算了,算了,我也不问了,你这张嘴太损,好的不灵坏的灵,我有点吃不消。”
    张茗知道他是指那晚的事,笑道:“睡不好怪床坏,自己倒霉赖在我的头上,你这人真够不讲理的。”
    说来也怪,尽管张茗刁钻古怪,性格乖僻,行事不循常理,说出来的话,往往让人哭笑不得,但前后两次相处下来,杜慎言却是越来越轻松,连“老婆跑了”这种极丢脸的言语,也在不经意间从他自己口中吐露出来,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暂时抛到脑后,连身体也是十分的舒泰。
    张茗的口才极好,二人聊天,大部分时间都是她在滔滔不绝,杜慎言则坐而倾听,竟不觉得枯燥,直至日头西斜,忽听杜林在里屋叫道:“老爸,我肚子饿了,晚上吃什么呀?”杜慎言这才惊觉,时候已经不早了,他请张茗留下来吃饭,张茗婉言谢绝,起身笑道:“我每天只吃早上和中午两顿饭,晚饭从来不吃的。”说着,即要告辞。
    杜慎言送张茗出门,返身回来,想到家里已经没有吃的了,又问杜林:“你想吃什么?我这会儿给你出门买去。”
    杜林盯着电脑,头也不回的说道:“我想吃老街的酱肘子,再来两个咸鸭蛋。”
    第十三章:闻鬼声难逃夜惊魂

    老街并不是一条街,而是一片老旧的住宅区,离着杜慎言家不算远,只一刻钟的步程,是南埠区为数不多的未拆迁区域之一,两三层的老楼房,青瓦灰墙的两架梁,以及见缝插针的各类违章建筑,在这里随处可见,柏油马路像是乞丐的烂衣裳,一块补丁摞着一块补丁,每逢雨天,大小不一的深坑浅洼星罗棋布,住在这里的人们大多都是社会的底层,以年长者为主,也包括了一部分外来务工人员,很是鱼龙混杂、良莠不分。
    冯继昌的家就住在鱼头巷的一座四合院里,听说原先是一个土财主的院落,解放以后便由五六个人家一起分了,几经辗转易手之后,靠门口的两间耳房,三文不值二文被冯继昌买来落了户,因照料冯继昌的缘故,所以这几年,杜慎言经常在附近走动,巷口菜场旁边的曹记卤菜店做的酱肘子非常厚道,以至于他隔三差五总喜欢买点回去打打牙祭,只是冯继昌死后,他却一直没有再来过,今天听杜林念叨起酱肘子,自己也咽了一口口水,这便取了钱出门直奔老街而去。
    与往常一样,下班的高峰期,老曹卤菜店的橱窗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因跟老板熟识,杜慎言把钱往柜台上一丢,说待会儿过来拿,扭头进了菜市场,想顺便买点菜回去,转了一圈,挑了两根黄瓜和几个西红柿,正想着到水产区看一看,忽见一辆警车在菜场门外一闪而过,旋即停在鱼头巷口,一男一女两名警察从车上下来,和一位驼腰拱背、拄着拐棍的老妇人说话,老妇人手指着巷子里头,引着他们往前走,杜慎言认识这位老妇人,她和冯继昌住在一间院子里,以前来来往往,见了面都要打几声招呼。
    杜慎言心下狐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虽然不做警察了,但多年来养成的职业习惯,使得他好奇心大盛,于是菜也不买了,拎着塑料袋就过了街,尾随三个人进了巷子,冯继昌家的院子外,已经聚集了一群人,有抱着孩子的,有夹着香烟趿拉着拖鞋的,还有骑着自行车,半道上停下来的看热闹的,众人围着两名警察一阵嘤嘤嗡嗡,老妇人一眼瞥见杜慎言,忙冲他招了招手:“小杜哎,你来了呀,告诉你一件事,老冯家闹鬼了!”
    两名警察转身看着杜慎言,那个男警察问道:“你是谁?”
    杜慎言并不认识他们两个人,想着既然不是上兴派出所的同事,那就应该是市局下来办事的,便说道:“我原来在上兴派出所工作,不过现在不是了。”
    杜慎言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他虽然被迫离职,但局里的很多同事都知晓内情,很替他暗暗叫屈,男警察顿时明白过来,朝他一伸手,笑道:“哦,我知道了,老杜是吧,我叫张波。”他指了指同伴,又道:“她叫周萍,我们是市刑侦支队的,刚才接到报案,说冯家昨天夜里有动静,就赶紧过来了。”
    杜慎言和张波握过手,老妇人继续唠叨:“冯继昌走得心有不甘啊,昨天是他的六七,大半夜我就听到他屋里有人走动,好像还有说话的声音。”杜慎言一惊,心道,自己昏头昏脑的,倒把这茬给忘了,冯继昌的六七,按理说应该过来拜祭一下,便问道:“那你听见说什么了吗?”
    老妇人的拐棍杵得地面“塌塌”作响:“哪儿敢仔细听,我虽然是一把年纪,半截身子进黄土的人了,倒不怕牛头马面,可孩子们害怕啊,那声音瘆人的很呢,你们要不信,可以问问我儿媳妇,他们也都听到的。”
    老妇人旁边一个六十多岁的女人,接口说道:“乖乖,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听见这东西,开始我以为是老鼠闹的,后来越听越不像,有人说话,还有人在哭,就是这样——嗯嗯嗯嗯——嗯嗯嗯嗯——”说着,她捏起嗓子学昨晚自己听到的声音,听得围观的一众人等汗毛都竖了起来。
    张波和周萍对视了一眼,对杜慎言说道:“老杜,你对这儿熟,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进来看看?”杜慎言连忙摇头,笑道:“不不不,你们在办案,我跟着掺合就不好了。”张波略一点头,也不甚强求。
    从鱼头巷出来,杜慎言就在心里琢磨,说老冯家闹鬼他是不信的,但老妇人和她的儿媳妇言之凿凿,应该也不会凭空捏造,难道是冯坤得到消息回来了,因为白天不敢示人,只好在夜里祭奠父亲的亡魂,如果是这样,他的胆子可够大的,这附近都是居民区,人来人往的不算少,万一被谁瞧见了,铁定跑不掉。又忖度局里没有通过派出所,而是凭着几句捕风捉影的报案说辞,便直接由市刑侦支队派人下来调查,大概其想法和自己推断的情形,应该差不了多少,可是不知为何,虽然杜慎言和冯坤素未谋面,谈不上有任何的交情,也知道他是在逃嫌犯,但在他心里竟隐隐有些替冯坤担心,总不希望他被抓落网。
    从老曹店里取了酱肘子,杜慎言拎着菜往家走,又想了一会儿,不禁暗暗好笑,自己现在已是局外人了,老冯家闹不闹鬼、冯坤回没回来,和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夜里,杜慎言觉得肩上伤口疼得厉害,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加上天气太过炎热,索性起身跑下楼,顺着马路一边散步一边抽烟,路上一个行人都没有,四下里万籁俱寂,连虫鸣鼠蚁都听不到一点声息,杜慎行信步走了一段,身边忽然下起了大雾,一切景物似乎瞬间消失在眼前,周遭迷迷茫茫的一片,待细分辨时已认不清东南西北了。
    杜慎言只得凭着感觉往家走,却是越走越觉得不对劲,不但找不到小区的大门,就连脚下的路也渐渐变了,变得坑坑洼洼、一脚深一脚浅,杜慎言正自诧异,雾气陡然散去,取而代之是无尽的黑暗,身前身后俱是伸手不见五指,只在不远处些微有一丝亮光,杜慎言循着亮光走去,来到近前不禁大吃一惊,原来自己恍恍惚惚竟走到了老冯家的那所院子前,刚才的一丝亮光,正是从院子里透出来的。
    杜慎言一脚跨进院子,右手边的耳房,正是冯继昌的家,此时他家大门洞开,家中各种情形,皆与那日离去时一模一样,冯继昌半躺在电视机前的摇椅上,手里捧着一个大茶缸,跟着电视里的节目,“哼哼伊伊”的唱着老戏,床头的电风扇转过来转过去,吹出来的风,冷得人瑟瑟发抖。
    杜慎言走进去,惊道:“冯大爷,您不是死了吗?”
    冯继昌扭过脸来,脸上的皱纹清晰可见,笑道:“慎言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杜慎言心中一阵迷糊,笑道:“我刚过来,冯大爷,原来您没事啊?”冯继昌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有你在我什么事都不会有,说起来多亏了你,肯照料我这个老头子,小坤要能有你的一半好,我将来到了下头也可以瞑目了!”杜慎言极少听到有人夸他,憨憨笑道:“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冯大爷,已经这么晚了,您就早点睡吧,睡得太晚对身体不好!”冯继昌摇着头:“我睡不着。”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慎言啊,你坐下来陪我聊一聊,咱们爷俩也快两个月没说说话了。”
    杜慎言在椅子上坐了,冯继昌缓缓说道:“我最近就是睡不着,一闭起眼睛就看到小坤他妈,她让我下去陪她,我不是不想去,可是小坤不知道在哪里,我心里惦记着放不下,我要是走了,留小坤一个人留在世上,他不知道又要吃多少的苦头呢!”
    杜慎言也是做爸爸的人,很能理解冯继昌的心情,笑道:“冯大爷,冯坤应该没事的,他是个成年人,自己会知道照顾自己的。”
    冯继昌咳嗽了两声,喝了一口茶,又道:“慎言啊,你这孩子心眼好,就是太老实了,这年头老实人都是要吃亏的,哎——,我又何尝不是老实了一辈子呢,处处以和为贵,不敢跟别人争,总想着我让着别人,别人就算不肯让也不能欺负我吧,小坤一直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哪里知道,你若不肯让,最后终归要撞得头破血流的。”
    杜慎言静静的听着,冯继昌继续说道:“小坤是我的儿子,我心里头明白,他不是个坏人,他就是不肯认命,我还记得他小的时候,那个样子不知道有多可爱,有一次老师讲课,要学生做好事不留名,他就每天夜里跑到旁边几户人家的院子里,替人家打扫卫生,那些人家虽然感到奇怪,但是没丢东西,也就没有在意,直到有一天,夜里真来了几个贼,恰好被小坤看见了,他去追贼反被打了一顿,等到大伙儿听到动静出来一看,贼已经跑了,所有人都认为是小坤偷了东西,把他扭到了派出所。”
    说着,冯继昌忽然盯住杜慎言,一双老眼闪着鬼火一样的光:“慎言,等我死了以后,你要是遇见小坤,一定要告诉他,命就是命,不认也不行。”
    杜慎言禁不住打了个寒颤,越发的觉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忙替冯继昌把蚊帐放下,笑道:“睡吧,睡吧,冯大爷。”
    冯继昌扭过脸去,说道:“我是真睡不着,也不想睡,我怕睡着了就再也醒不来了。”
    杜慎言理着床铺,笑道:“冯大爷,别说这种话,您长寿着呢,您要有什么话,等小坤回来了亲自和他说。”
    冯继昌却不言声了,杜慎言又叫了几声:“冯大爷,听话,冯大爷,冯大爷......”冯继昌只是不应,杜慎言走过去一推他的肩膀,冯继昌的脑袋歪到了一边,竟是动也不动,杜慎言吓得懵了,又连推了几下冯继昌,叫道:“冯大爷,冯大爷......”
    就在这时,房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撞开了,一群人涌了进来,领头的便是高斌,旁边还站着林凡,高斌大笑:“杜慎言,你杀了人了,你是不是想钱想疯了,胆敢谋财害命,走,跟我去公安局。”说着,一把揪住杜慎言的衣领。
    杜慎言一边挣脱,一边急道:“我没有杀人,上什么公安局,我就是公安!”
    高斌啐了一口,高声骂道:“你是屁的公安,早就被派出所开除了,你现在就是一个杀人犯,走走走,把他给我拖走!”
    高斌这一声吼,杜慎言振聋发聩,魂儿都丟了一半,脚下一软哭着哀求道:“我真没有杀人,求求你们了,我真的没有杀人。”他眼巴巴望着林凡,希望她能帮自己说句话,怎料林凡一言不发,将头扭到了一边,一群人推推搡搡,架起杜慎言就往门外走,刚走到门口,虞振伟和徐鹏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虞振伟上前就给了高斌一拳,高斌立刻还击,两个人你一拳我一脚,将屋子里的桌椅板凳碰得七零八落。
    杜慎言只觉得头痛欲裂,陷入了混乱中,冯继昌是自己杀的?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杀他?高斌不是应该躺在医院里吗?虞振伟和徐鹏怎么会来的?杜慎言昏昏沉沉,肩上的伤口撕心裂肺的疼了起来,他恨不得把这条胳膊卸了去,却见林凡袅袅娉娉的走了过来,朝他伸出一只手,杜慎言喜道:“林凡,你跟我回去吧,咱们还有儿子,咱们不吵架了,我再也不骂你了,我爸那儿我会和他说清楚的,真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林凡却道:“杜慎言,你发什么疯,我是夏姌,冯大爷是病死的,与你无关,快快快,我是来救你的,快跟我走!”
    杜慎言再度望去,果然面前那人细眉杏目,脸露笑意,不是夏姌还是谁,他不及细想,扶着夏姌的手就往外跑,只求赶快离开这里,忽听徐鹏在身后叫道:“杜哥,杜哥,你是不是要逃跑呀,别走,快回来,快回来......”
    杜慎言吓得踉踉跄跄,步子也迈不动,明明冯家的门槛,就是那么一点,自己怎么都跨不过去,夏姌站在门外,急道:“杜慎言,你要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杜慎言更加慌张,拼尽全身的气力,一头往门外栽去,“啊——”的一声,醒来时他满头满身都是汗,躺在自家的床上,望着窗外蒙蒙的天,竟似虚脱了一般。
    第十四章:蒙鼓中盛情难了却

    次日的下午,黄永泰给司晓曼打了一个电话,将晚上吃饭的房间订了,又打电话给杜慎言和虞振伟,杜慎言自是不妨,虞振伟却推说有事不能赴宴,电话里的语气说不上冷淡,但至少是不热情的,再联想到徐鹏这几日看自己的神情,多少也有些异样,不由的在心里暗暗叹息,升米恩,斗米仇,往日千般好,你帮了他们再多回,只要有一次力不从心,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了。
    江涛走进他的办公室,黄永泰笑道:“老江,明天分局开会,还是你去吧,朱局那儿催得紧,我想尽快把手里的报告赶出来!”
    江涛笑了笑,拿起他桌上的红中华,点了一根笑道:“行啊,我去就我去,你这脸上的气色太差了,要不就休息几天,养养精神,老撑着也不是回事!”
    黄永泰调到分局的传闻,随着杜、虞二人离职,早已不是秘密了,对于江涛来说,黄永泰能够调离,自是求之不得,他在上兴派出所里,苦熬了二十多年,勉勉强强爬到副所长的位置上,如果黄永泰再一走,上兴派出所所长一职舍他更有其谁,能以所长身份干到退休,江涛已是很满足了,所以在黄永泰是否去分局的问题上,他们的利益是一致的,市局和分局两次来人谈话,江涛都竭力为黄永泰美言了几句。
    黄永泰苦笑道:“休息是不成的,这次治安整治活动,咱们所中了头彩,我这夜里睡觉都睡不安稳,回家休息还不如上班,手里头有事做反而踏实些。”
    江涛吸了一口烟,漫不经心的笑道:“好事多磨嘛!”
    黄永泰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接着二人便都不言声了。
    五点钟刚过,刘沁早早的来到望海楼,她不喜应酬,平时极少和黄永泰一起出席场合,今天要为杜慎言和虞振伟压惊,还有杜林也要来,她还把父亲的那两瓶茅台酒带在了身边,所以破天荒的提前过来照应一下。
    司晓曼和往常一样,四点半就吃了些东西,把肚子填到半饱,然后楼上楼下跑了几圈,到处查看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这才坐在大厅的吧台里,稍稍的歇了一会儿,刘沁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在意,直到刘沁报出三零一八的房间号,司晓曼才猛然抬头,仔细的打量着眼前这位女人,但见她身材高挑,一身白色的连衣裙,已经略显泛旧,脸上淡施粉黛,看上去清秀有余、美艳不足。
    司晓曼笑容可掬的问道:“您是黄哥的太太吧?”
    刘沁一愣,随即报以一笑:“哦,是的!”
    司晓曼笑道:“嫂子,您好,我叫司晓曼,是这里的领班经理,黄哥和我是老朋友了,哎呀,他也真是的,已经打过电话了,还要您亲自跑一趟。”说着,她绕到吧台外头,将一张名片递到刘沁的手里。
    刘沁接过名片,笑道:“司经理,你好,你好,我听永泰提过你,我今天下班早,想先过来看看房间和菜单的。”
    司晓曼见她拎着两瓶酒,便接过来手里,引着刘沁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笑道:“嫂子真是心细,房间我安排好了,三零一八是黄哥吃惯了的,靠着广场视野好,大小也合适,我先带您看看,菜单在房间里头,您可以过目一下!”
    刘沁随她走进电梯,司晓曼又道:“嫂子,以前怎么没见您来过?以后您不用亲自来,有什么事儿打个电话给我就可以了。”
    刘沁摇着头,笑道:“我难得出来吃回饭的,他那些应酬,我不喜欢参加!”
    刘沁最大的爱好是看书,偶尔钻研一下厨艺,在她看来,花钱去饭店吃饭,左右就是这些花样,不如自己在家做,还能有些新意,黄永泰却总是笑她思想太陈旧,说应酬的目的不是为了吃饭,而是为了交流,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就像是水一样,有流通才不会腐坏,倘若老死不相往来,只知道上班下班、闭门造车,迟早会被社会淘汰。不过人各有志,不可强求,刘沁不知道丈夫的话有没有道理,她只知道自己就是这样的性格,与其勉强为之倒不如随性而作,久而久之,夫妻两个人便形成了一种默契,黄永泰但凡有客往来,她概不参与,甚至从不过问。
    司晓曼领着刘沁走进三零一八的房间,正如司晓曼所言,这里大小适中,因是占了三楼的西南角,所以站在窗前,便能将人民广场的风景一览无余,司晓曼将拟好的菜单递到她的手里,刘沁笑道:“菜单我就不看了,司经理你作主就好!”
    司晓曼替刘沁倒了一杯茶,因时间尚早,便坐着和刘沁聊起天来,刘沁见她为人热情,渐渐的也打开了话匣子。司晓曼问道:“嫂子在哪里高就啊?”刘沁笑道:“高就不敢,我在市工商联工作,是个闲职。”司晓曼又问:“工商联是干什么的?是公务员吗?”刘沁笑道:“算是吧!”司晓曼感慨道:“哎呀,还是你们好,黄哥在派出所,您在工商联,都是公务员,那应该拿不少钱吧!”
    刘沁摇头笑道:“也没多少,够过日子罢了,你也不错呀,现在到处在搞活经济,老百姓有了钱就要去消费,民以食为天,做你们餐饮这一行,总归是不赖的。”
    司晓曼叹道:“我们这都是青春饭,趁着年轻还好说,将来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刘沁“扑哧”一笑,说道:“我还要羡慕你呢,又年轻又漂亮,正是干事业的好时候,只要肯吃苦,就算将来年纪大了,有了事业基础,也不用担心的。”
    司晓曼只是摇头:“嫂子,要是这简单就好了,我宁可......”
    话刚说了一半,黄永泰风风火火、大踏步的走了进来,杜慎言、杜林和徐鹏随后而至,黄永泰一见她二人坐着说话,先是微微一愣,随即笑道:“哟呵,小司啊,你这个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坐这儿的?”
    司晓曼看了看表,连忙起身笑道:“只顾着聊天,事情都耽搁了,我得去厨房看一看,黄哥,你们人都来齐了吗,要不我让厨房先走菜,一会儿客人多了,怕忙不过来!”说着,她冲刘沁又是一笑,将黄永泰等人往里头让。
    黄永泰在正对门的位置上坐了,笑道:“人都齐了,可以走菜。”刘沁问道:“咦,小虞还没来呢,怎么就齐了?”杜慎言笑道:“小虞网吧事情多,来不了了,今天就我们五个人。”刘沁“哦”了一声,对司晓曼说道:“司经理,那就麻烦你走菜吧!”
    “知道了,嫂子!”司晓曼笑着应道,便即离去,刘沁看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黄永泰笑道:“刘沁,你想什么呢,坐在那儿发呆!”刘沁笑了笑,冲杜林招手:“杜林,快到干妈这儿来。”
    夫妻二人那日斗了嘴,黄永泰跑到路人茶馆排解了一番,他喝完酒回到家,本担心妻子会多加盘索,却见刘沁照常给他煮了绿豆汤,还盛了一大碗放在床头,由他半夜起来解渴,此外并无一句问诘,他暗自庆幸又不免感到愧疚,想起妻子的种种好处,几乎就要下定决心再不与司晓曼纠缠,可是一想起茶馆里的靡靡之情,特别是司晓曼吐气如兰的那一吻,已经醉到他的心底,越是不肯想就越是浮现在脑海里,怎么都挥之不去。
    过了几日,市局处理决定出台,得知高斌主动撤诉,杜慎言和虞振伟双双离职,黄永泰颇感惊讶,稍一打听,才知道是陈海波动用了麋林市广电局的关系,迫使高大志和解,虽然具体细节旁人不甚清楚,但这样的结果无疑是大家都能接受的,黄永泰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
    杜慎言因伤未愈不能饮酒,虞振伟又不曾到场,黄永泰手里攥着茅台,便把目光投向了徐鹏,笑道:“徐鹏,今天咱们为了慎言喝这杯压惊酒,只有你陪我喝两杯了,你要是不肯喝,我总不成自斟自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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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23 12:17:02  更:2021-09-23 12:1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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