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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玄冕无极》长篇连载中[第3页]

作者:穷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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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海龙见她一对拳头娇小,微微一笑,双掌十指齐张,便去抓她粉拳。他的一双糙手张开,便似包子包肉一般,要包住吴幼朵的拳头易如反掌。吴幼朵拳至中途,忽然转变身法,从旁侧掠过去,将直拳改为双臂横打,铿锵有力大喝一声:“看拳!”使得乃是一招“白虎横林”。
    这一招“白虎横林”算得上是白虎通辟拳中的上乘招法,她的天资远较洪顺为高,洪顺苦练不能习成,她却打得有模有样。宋海龙不知厉害,依旧调笑道:“我看着哪,你快来吧!”
    吴幼朵双臂横扫千军,虎虎生风,瞧架势煞是威猛。宋海龙这才吃了一惊,随即变招,双掌横切,连打带消,要试她拳力究竟几何。吴幼朵铁臂砸在他的臂骨上,力道竟是十分生猛,砸得他臂骨生疼。她的拳力余势不消,拳头一拐,顶着他的臂膀又砸到他胸口处,令他心口亦感一闷。这一下宋海龙吃惊不小,想不到她个丫头片子竟有这般拳力。
    吴幼朵一拳得手,更不饶人,呼喝声中抡起双拳连番砸下,数个回合之内,竟将宋海龙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宋海龙连着挨了她三四拳,虽然只是些皮肉痛,但当着众人以及九龙山庄来使的面被一个丫头片子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叫他颜面何存?
    五六个回合过后,宋海龙听得吴幼朵呼喝之声减弱,拳力比之前亦远远不及,脸上、额上亮汗涔涔,气喘甚急,顿时明白:这丫头内力不济,尚无法驾驭这套刚猛的拳法。他所料不差,阿里马曾告诫过吴幼朵,白虎通辟拳刚猛无比,并不适宜女子来练,她本也不是能吃苦的,三分钟热度一过便懒得练了,拳法早生疏了,刚才一轮疾风骤雨的猛攻之后,已成了强弩之末。
    宋海龙瞧出便宜,趁着吴幼朵气衰跳到一旁,装模作样道:“小姑娘,我看你是个女娃娃,不好让江湖同道耻笑我欺负女流,已让了你五个回合了。你若是识相,乖乖束手就擒,倘若再要顽抗,就莫怪本帮主以大欺小了!”他这番作态甚有“大家风范”,也好使自己不失了颜面。
    吴幼朵气力不济,却也不愿束手就擒,说:“我和洪顺哥哥又不认识你们,只要你放了我们,我们自然不会和你为难。”原来她和宋海龙一交上手,红莲帮众就将洪顺给捆了。
    宋海龙仰天打个哈哈:“小姑娘,你还不知道我红莲帮是干什么的吧?上了我红莲帮的船,要想下去也容易,拿银子来赎!”
    吴幼朵两手一摊:“我们可没银子!”
    “没银子那就把人留下,我看你长得可人儿,好歹也值几个银子。”宋海龙淫笑道。
    “呸!无耻狂徒,再吃我一拳!”
    “好,那就别怪我以大欺小了!”
    红莲帮众呼啦啦围上来几十号人,将两人压缩在甲板中央,然后从四面飞出几十条绊索,左右飞联,在二人脚下结成一片绊网。众人齐发一声喝,绊网收紧,吴幼朵无处跳脱,无论跳到哪里皆在绊网之中,终于腿下一绊,摔倒下去。
    宋海龙冲上去将她一把扭住,哈哈大笑:“你这小妞儿有些意思,待本帮主忙完了正事,再来找你说话。”他一扭头,见甲板的一角还蜷着一个大胆,便问廖成九,“老九兄弟,这人是在你码头上讨生活的嘛?”
    廖成九摇摇头:“这人我没见过。”
    宋海龙眼珠一歪,随口道:“既不是你老九兄弟的人,留着也是无用。来人呐,给他扔下船去!”他心中自有盘算:吴幼朵秀色可餐自不必说,早挠得他心里痒痒。洪顺再不济也算个肉票,且先留着,好歹赎些银钱,倘若无人来赎,再拿他喂鱼不迟。只有这个大胆,一个穷得叮当响的船夫,身上榨不出一丝油水儿来,倘若他是廖成九的人,好歹要给老九几分颜面,既然不是,留他作甚?
    大胆吓得扑通跪下,连声求饶。宋海龙哈哈大笑:“你既是吃这碗饭的,且看你自己的造化吧,有本事你就游回去吧。”
    三个帮众于是上前将他抬起,扛到船边扔了下去。
    宋海龙拉着廖成九,亲切说道:“走吧老九,陪哥哥吃酒去,顺便看看我的龙骨大船,包你大开眼界!”一边望向那叫作金真的中年人,开怀而笑。
    金真也冲他笑笑,宋海龙于是一把拉过了他,嚷声道:“大名鼎鼎的九龙山庄能瞧得上我,姓宋的一定肝脑涂地,为贺庄主效犬马之劳!来,金堂主,这位是我白沙帮的兄弟,姓廖,大家都叫他老九。”他似乎认定了廖成九必会倒戈于他,一点都不见外。
    金真适才态度倨傲,廖成九十分不喜此人,只略说了几句场面话,此人自称是九龙山庄座下九龙堂之一的蒲牢堂堂主,也不知是真是假。九龙山庄以“龙生九子”的传说为引,下设九个堂口,各设堂主一名,分别是囚牛堂、睚眦堂、嘲风堂、蒲牢堂、狻猊堂、霸下堂、狴犴堂、负屃堂和螭吻堂。不过九龙山庄内里的情形外人无从得知,谁也不知详况究是如何。
    这时,一个汉子凑在宋海龙耳边,轻声说道:“帮主,刚才给白沙帮的跑了一个,会不会回去通风报讯了?”此人是宋海龙的心腹,叫作焦万全。
    “回去报信了最好,我还怕他姓郑的不来呢!你吩咐下去,叫兄弟们好生准备。”
    焦万全应声下去了。宋海龙意味深长地望了廖成九一眼,说:“他郑国英要是够胆敢来,我正好把他收拾了,从此了却你老九一桩烦心事,你说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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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廖成九不置可否,陪着笑脸一笑而过。宋海龙陪着金真、卞武和廖成九登上船楼,廖成九居高临下,得以看清龙骨船的全貌,震惊之情溢于言表。这艘龙骨船外型雄伟,主骨架用铁力木制成,坚固异常。船上有柁楼二重,底尖而上阔,首尾高昂, 足能容下几百人。船楼内的装潢亦十分考究,更加神奇的是,大船航行在万顷碧波上如履平地,几乎感觉不到丝毫的颠簸。廖成九一生与水结缘,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大船,这等蒙冲巨舰据说只有海上才有,不知九龙山庄为何会对红莲帮如此青眼有加,廖成九实在摸不透其中的门道。
    四人依座坐下,宋海龙坐在主位,左首是金真。为了表示热络,他特意将廖成九拉在右首坐下,卞武则被冷在了一旁。酒菜上来以后,他不断给廖成九敬酒,极力游说他加入红莲帮。廖成九假意应承,察言观色。金真说话不多,喝酒也不多,宋海龙敬他是来使,极力奉承讨好,他却始终不冷不热,显得高深莫测。卞武有些冷落,那一脸的愁云惨淡遮掩不住,看来他归降宋海龙是情非得已。
    酒过三巡,宋海龙便渐渐管不住嘴巴了。廖成九依稀听出,是九龙山庄主动递来了橄榄枝,有意招揽红莲帮。宋海龙平白能靠上这么大的靠山,自然求之不得,立即表忠心归附,然后做起了他称霸一方的春秋大梦。
    吴幼朵和洪顺被绑缚押下后,关在了舱底的一个牢房之内,船舱底部竟专门设有几个用来关人的牢房。两人极力想挣脱绑缚,几番努力后徒劳无果,洪顺有些害怕,问:“朵儿,你说他们会怎么处置我们?”
    吴幼朵叹了口气:“这个我也不知。”
    “都是我不好,那招‘虎尾三剪’我没练好,不该乱使出来的。”
    “唉,要不怎么说你是个草包呢,连招‘虎尾三剪’都练不好。”
    “都是我没用,保护不了朵儿,我真是一个草包!”洪顺自责起来。
    吴幼朵见他当真,赶忙道:“哎呀,我是和你说着玩儿的,他们这么多人,你怎么打得过?”
    “等我练好了‘虎尾三剪’,就一定能打赢他们。”
    吴幼朵听他说及“虎尾三剪”,不由扑哧一笑:“你连尾巴也没有,怎么能练成‘虎尾三剪’?”她这话把洪顺说懵了,他只知道秘籍上这招就叫作“虎尾三剪”,至于人明明没有尾巴怎么会练起虎尾巴的招式来,他可没想过。
    “这个嘛……书上就是这么写的呀。”
    “我倒是有一条真的虎尾巴,给了你正好可以练功。”那条虎尾她极喜欢,但想着洪顺练功正需要,决心忍痛割爱给他。
    “你说什么,你有真的老虎尾巴?”洪顺大张着嘴。
    “我骗你干什么,不信拿出来给你看。”她甫一动手,才发觉被绑了个结实,只得笑笑说,“这会儿拿不了,等方便了再拿给你看。”
    洪顺点点头,又问:“你怎么会有老虎尾巴?”
    吴幼朵便将和白虎门相斗的事情说与他听,两人说得起劲,一时忘了处境,但说过之后回到现境,不免又有些悲戚。两人涉世未深,不知接下来要面对的会是什么局面,起了生离死别之念,互诉起衷肠来。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有人打开了牢门,说了一声:“吃饭啦!”
    两人正说着今日的遭遇,洪顺顾不得理会,恨恨地说道:“都是那个骗子大胆害得我们,说什么水匪都怕他,骗我们上了他的船!”
    却听那送饭的插口道:“小子,你怎么不说自己没用呢?”
    洪顺一愣,只觉这声音甚是熟悉,打眼望去,那送饭的穿着红莲帮的衣服,那张脸分明与大胆很是相似,只是颌下的胡子不见了。他明明被红莲帮的人扔下了船,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是你……你不是……”洪顺一脸惊愕。
    吴幼朵也很惊奇,目不转睛地盯着大胆的脸看着,忽然她像是发觉了什么,失声叫道:“你……你不就是那个……那个姓齐的嘛?”
    大胆嘿嘿一笑,说:“被你们看出来啦?唉,我的易容术太也糟糕,连两个小屁孩也骗不了,不好玩啦!”说着伸手在脸上揉捏起来,渐渐露出真容,正是那个戏弄白沙帮的中年人。
    两人大为诧异,不知他为何又要装扮成大胆来戏弄他们。
    “好玩呗。”大胆嘻嘻笑道,他十分来劲,滔滔不绝讲了许多他捉弄人的故事,也不管两人要不要听。
    吴幼朵很有些无奈,打断了他:“大胆,你先替我们解了绳索再说。”
    哪知大胆瞟了一眼二人,说:“解了干嘛,解了不就不好玩了吗?”
    吴幼朵差点气炸,反问道:“那绑着又有什么好玩的?”
    “我看绑着挺好,至少比解了有意思!”
    此人似乎是个浑人,任二人怎样劝解说告,就是不愿替二人解了绳子,只管继续讲他那些整蛊别人的故事。吴幼朵灵机一动,对他说道:“大胆,你这么喜欢玩儿,不如我们一起玩个好玩儿的?”
    “什么好玩儿的?”大胆饶有兴致地问道。
    “你先回答我,我们明明看你被扔下船去了,怎么又上来了?”
    “就凭他们这伙蟊贼,还能扔我下船?我是觉着好玩儿,故意逗他们哪!我趴在船板上,就能爬上来了。”
    吴幼朵心中一凛,暗想:这大船高有数丈,外侧的船板在大湖中经历风浪颠簸,必然光滑无比,此人还能爬上来,果然不是寻常人物,或许正可以借他脱出险境。其实那日见他戏弄白沙帮众人,她便猜测此人乃世外奇人,这才送他银两解围,本想借机攀结。
    “嗳,你快告诉我,有什么好玩儿的,我听听可有意思嘛?”
    “大胆,我且问你,你觉得这艘大船如何?”
    “这船……唔,不错,我还没见过这么结实、这么大的船哪。不过你问这船干嘛,快说你那好玩的事情。”
    “我要玩的事情啊,就跟这大船有关……”吴幼朵故作神秘。
    “这船有什么好玩儿的,它又不是我的……”
    “嗳——我就是要让这船变成我——们的船。”她故意将“我们”两字拖得很长。
    “我们的船?”大胆有些不解。
    “对啦,我们一起把这大船偷了,你说好不好玩儿?”
    “偷船?”大胆恍然过来,眼中冒出兴奋的光来,“这个有些意思!”他禁不住有些手舞足蹈起来,自己玩过的花样着实不少,就是没玩过偷船,怎么自己就想不出这样的主意呢?
    不过他只兴奋了一小会儿就冷落下来,摇摇头说:“他们这么多人,这船怕是不好偷呐。”
    “要是容易偷,那还有什么好玩儿的?”吴幼朵故意激他,问,“怎么,你不敢偷?”
    大胆受了她的激,哼地一声,说:“偷就偷,这世上哪有我不敢的事情!不过,不过……这该怎么偷呀?”他又发起愁来。
    “这个你不用管,姑娘我自有办法!”
    “什么办法?”
    “这个嘛……可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要是现在跟你说了,玩起来就没意思啦!”
    大胆连连点头:“对,对,这样才更有趣儿!”忍不住一副跃跃欲试的神情,倒似个贪玩的孩童一般。
    “我们只要按照我的计划进行,就一定能偷到大船。”
    大胆摩拳擦掌道:“你说,先要干什么?”
    “这第一步嘛,你得先把我们俩解开。”
    大胆先是一愣,再觉得她说得有理,连忙帮他们解了绳索。
    “好,第二步,对方人太多,你必须要有两个得力的帮手才行!”
    大胆挠了挠头皮,颇为难地说:“你叫我到哪里去找帮手?”
    吴幼朵将胸一挺:“这不就在你的眼前嘛?”
    大胆颇嫌弃地看了看二人:“就你们两个?”他赶紧摇头,“你们俩武功实在太差,不给我帮倒忙我就谢谢你们了。”
    “你说的正是!所以第二步的关键,你要赶紧想法儿提高我们的武功才行!”
    大胆瞅了瞅吴幼朵,又瞧了瞧洪顺,摇头叹道:“你当练武功是吃白饭嘛?想多吃些就多吃些,想吃快些就吃快些?那是急不来的。”
    “我又不是要你把我俩练成什么绝世高手,只要在短时间内尽量提升就可以了。单凭你一人,怎么能够偷到这大船?”
    “就算加了你两人,我看也难。”
    “我看哪你还是没有这个胆儿,这也不好怪你,他们人实在太多。”
    “你说谁没有胆儿?他们人再多,在我眼里不过是一帮乌合之众,这船我是偷定了!”
    “好,那你得先教我们武功。”吴幼朵大喜。
    大胆一听这话,脸上又升起一朵愁云,苦着脸说:“我确实没法子叫你们俩的武功在短时间内能有大成,尤其是这小子,他笨到家啦,就算神仙也帮不了他……”原来他早就溜上了大船,他们的打斗他都看在眼中。
    吴幼朵的本意就是要他相助洪顺练武,正好借题发挥:“你说得没错,都怪这傻小子不争气,所以你才要帮他。你先助他打开了阴维脉,这小子的内力比我好,武功也比我扎实,别看他这会儿笨手笨脚的,一旦打通了阴维脉,武功便可更上一层,就可做你的好帮手啦。”
    大胆斜眼睨着洪顺:“这小子……”他想到他那招失败的“虎尾三剪”,自己将自己摔了一跤,委实可笑,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连声道,“不行不行,他实在太笨!这自己把自己摔了的武功,我还是头一次见到!”
    洪顺知他是在嘲笑自己的“虎尾三剪”,脸腾地刷红,自己也觉着丢人到家了。
    “所以说嘛,他练功缺乏名师指教,你正好可以教他。”吴幼朵赶紧凑上。
    大胆走到洪顺身边,一忽儿捏捏他的骨骼,一忽儿点摸他的经脉,说:“这小子的内功底子还算扎实,可是,不该啊不该……”
    “不该什么?”
    “他有这样的内功底子,怎么到现在连阴维脉都没打通?”
    “他练武功不过两个来月,什么都不会,怎么能打通阴维脉?”
    “才两个月?那他的内力底子是哪里来的?”大胆露出狐疑的神色。
    “我一直在武当修真,虽不曾练习武艺,但师门也授过一些调息吐纳之法,助我强身健体。”洪顺回道。
    “原来如此, 得是玄门正宗心法,难怪,难怪。”大胆似有所悟,不过他又想到一事,问,“如你所说, 武不过两月,又是怎样打通冲脉的?”一个初习武艺者要在短短两月内打通冲脉,亦是一件极不可能的事情。
    “那是因为有一个高人相助,助他打通了冲脉。”吴幼朵抢着答道。
    “既有高人相助,为何不再求他打通阴维脉,却要来求我?”
    洪顺天性质朴,如实答道:“那人曾告诫我,练武须讲究循序渐进,重在勤学苦练,方可厚积薄发。他还要我切忌贪功冒进,否则欲速则不达。”
    “哎呀,你个呆子!所谓因势利导,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处境,你想等着他们来砍下你的脑袋吗?”吴幼朵骂他道。
    大胆哈哈大笑:“你这丫头刁钻,还是这小子实诚。这小子说得不错,要练好武艺只能一步一个脚印,没有捷径可走。”
    吴幼朵一听急了,赶忙说:“我又不是要他偷奸耍滑,这呆子练武可用功呢,日夜不停地练。现在是形势危急,我才想让他武功能够快进,你刚才也看到了,他经脉不通,内息难以运转,连招法都使不出来,怎么能够逃脱大难?怎么能够助你偷到这船?”
    大胆听她说得有几分道理,喃喃自言道:“按说起来,以这小子的内力根基打通阴维脉,也算不得是冒进。”
    “就是说嘛,你见过这小子的武功啦,他好歹还能帮你抵挡些个强盗,你少不得他这个帮手。”
    大胆不以为然地嗤笑一声:“对付这些蟊贼我还要这小子相助?不过我不喜白白受人人情,看在你们日前替我付了银子的份上,我就助他一助。”说罢伸出右掌,食指、中指二指骈驱,疾点他筑宾、府舍、大横、天突和廉泉诸穴,接着重重一掌拍在他会腧穴处。洪顺顿时感到一股暖烘烘的热流自会腧穴散开,一路经足太阴经向下,一路过胸、颈向上,浑身暖意融融,说不上来的舒服。
    大胆不断以内力点化他阴维脉上的要穴,同时教他运功冲关之法,洪顺凝力以赴,直累得热汗腾腾。如此约莫大半个时辰,他终于一鼓作气冲破了玄关,自颈部而下一路至小腿足下的阴维一脉自此流转一线,畅通无阻。
    洪顺大喜,整个人都感觉轻捷振奋了许多。他试着轻轻一纵,双腿作剪刀腿般扑剪起来,竟比之前快捷了三倍不止。吴幼朵见他功成,心中亦是欢喜,对大胆说:“大胆,你真厉害,这么一会儿就帮他打通了阴维脉,你的武功可真不得了。”
    大胆倒是一点也不谦虚,摇头晃脑地说:“一般一般,倒数第三!这小子功底还算扎实,我也想不到会这么顺利。”
    吴幼朵奇道:“为什么是倒数第三?”
    “嗳,这个嘛……就是倒数第三啦!”
    “你武功这么好,我看应该是正数第三,不,正数第一!”
    大胆挠挠头,又晃起脑袋来:“正数的轮不上,只能是倒数。”
    “还有什么人这么厉害,连你都排不上数啊?”
    “哪里排不上数啊,不是排上了嘛,倒数第三呀。”
    吴幼朵扑哧一声,觉得这人真逗,倒数的也能算排上数?她有意逗弄大胆,又问:“那你怎么不是倒数第一,不是倒数第二,偏偏是倒数第三呢?”
    “那有什么为什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他数到“六”时,特意伸出了一个指头,意思是强调一下那个“六”正是他自己。然后又攥着一个拳头从“八七六”开始逐一伸出一指,数到“六”时正好伸出第三个指头。
    “这不就是倒数第三嘛!”他嘟囔道。
    “那一二三四五……七八,又是谁啊?”
    “他们是谁,这可说不得。哎,你这丫头管那么多做什么,反正我是倒数第三!”
    三人正说得高兴,忽然听得上层甲板上咚咚咚走动声不断,还有吆喝之声传来。
    “上面出什么事了?”三人面面相觑,吴幼朵冲大胆一笑,“走,咱们上去看看,说不定这第三步自己来了!”
    洪顺不解,问:“什么第三步?”
    “偷船的第三步呀!”吴幼朵笑道。
    三人出了牢房,过道上躺着两个红莲帮众,一人还被扒去了外衣。大胆指着套在自己身上的那件外衣,嘻嘻一笑,这两人都是被他给点翻的。最外面的两个牢房里关着的是白沙帮的帮众,吴幼朵顺便将他们一起放了。一群人蹑手蹑脚从舱底一路爬上,红莲帮的人此刻都集中在甲板上面,他们于是躲在船舱中,窥探上面的动静。
    只听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问道:“宋帮主,你我两帮同在一个湖里讨生活,平时难免有些磕磕碰碰的事情,但总算没有伤了和气。今日不知何故,你竟在我白沙帮的地盘上掳走了我的兄弟,是何道理?”这人年在五旬开外,正是白沙帮帮主郑国英。原来他聚集了白沙帮人手,上门要人来了。
    宋海龙打个哈哈,说道:“郑帮主,你此话从何说来?我不过是请老九兄弟过来喝几杯水酒,哪里就成了掳人了?”
    郑国英哼了一声:“请他们喝酒?倒是用勾绳来请嘛?”
    他身后那个脱逃的白沙帮众指认道:“帮主,他们胡说。他们忽然就撒出勾绳来,弟兄们没有防备,这才被他们拖上船去,只有我一个侥幸跑了。”
    “我在胡说?来来来,你自己去问问老九兄弟,他可是在我这儿喝酒来着?”宋海龙作出一副无辜样来,将躲在后面人丛中的廖成九一把拉了出来。
    廖成九有些尴尬,嚅嚅叫了一声:“帮主,我……”他意欲探听红莲帮和九龙山庄之间有何勾当,可这话儿不能说破,只怕会让郑国英误会。
    果然,郑国英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讽道:“原来老九是在宋帮主这里做客啊,倒是我老糊涂了!扫了老九的酒兴,还请千万见谅!”
    廖成九知道他定然生了猜忌之心,连忙说:“帮主,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可没有多想,老九你也不用想多了,不过老九,宋帮主既有好酒,那你就该跟弟兄们一起喝啊,怎么只顾自己一个人喝哪?其他弟兄呢,都去哪儿了?”郑国英见人群之中并无其他被掳的白沙帮众,心中愈加肯定:廖成九必是被宋海龙拉拢收买了。
    “其他弟兄们……他们……”
    “老九,你还记得入帮时立下的誓言嘛?本帮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郑国英目光炯炯,逼视着他。
    “记……记得。”
    “还有一条,敢有叛帮悖逆者,必叫他受水牢之刑而死!”
    “帮主,我……”
    郑国英将手一摆,打断了他:“你不必多说,既然宋帮主好客,我不好驳了他的面子,显得我白沙帮忒也小气!你就好好喝你的酒吧,不过宋帮主只请了你一个,还请高抬贵手,把其他兄弟还了我吧。”
    “哎呀,郑帮主,你这是说得什么话?怎么叫我就请了老九一个,别人听了还以为我小家子气,连顿酒都舍不得请,你老哥哥平日里太忙,小弟我一直想请你喝酒来着,就是没逮到机会。今日机会难得,你、我还有卞武兄弟都在此处,咱几个老哥俩正好凑在一起喝酒!”宋海龙心中得意,他这一招逼上梁山算是断了廖成九的后路。不管廖成九先前对他是虚情还是真意,如今当着郑国英的面替他们撕破了面皮,他俨然成了白沙帮眼中的叛徒,除了投他宋海龙再没有别的出路。
    郑国英扫了一眼卞武,颇不屑地说:“老哥哥我谢过宋帮主的盛情,不过我喝酒讲究个兴致,最见不得没骨气的软蛋,见了他们呀肚子里的老气都要给呕了出来,哪里还喝得什么酒?还请宋帮主见谅,这就把白沙帮的兄弟还了我吧,老哥哥我就不陪了。”他这话指桑骂槐,明里是骂廖成九,稍待着连卞武一起骂上了。宋海龙听出话音,暗自窃喜,他们三人反目是他最乐于见到的局面。
    “哎呀,来都来了,还走什么呀。只要你郑老哥点头,从此以后红莲、水鸭和白沙三家亲如一家,这洪湖就是我们的天下了,岂不是好?”他假意伸手招揽郑国英,郑国英的脾气他知道,他就是要趁此机会激怒于他,使他们三人彻底对立。
    “我要是不点这个头呢?”
    “你不点头?”宋海龙将嘴一撇,“卞武兄弟和老九兄弟都点头了,老哥哥你这不单是驳我的脸面,也是不给他们两位兄弟脸面呀!”
    “我郑国英教人无方,自己这张老脸都丢尽了,哪还顾得了别人的脸面?”
    “老哥哥这么说起来,唔……兄弟说话你可别不爱听啊,那就只能说明老哥哥你是真的老朽喽,这碗饭你吃不动喽,是时候退位让贤啦!”
    郑国英冷哼一声:“倒是叫你宋帮主多费心了,怕是连我的接班人你都费心安排了吧?”
    “哪里,哪里,兄弟我这也是为了咱洪湖的出路着想,难免就想得多了一些。不过,和我一样想法的可是大有人在,老九兄弟,你说是也不是?”
    郑国英已是一肚火气,不再跟他啰嗦,喝道:“废话少说,快快放人!”
    “我要是不放呢?”
    “那就莫怪我不顾及几十年的同道之情!”
    宋海龙仰天长笑,忽然一声大喝:“还不动手?”
    船楼上忽然张出许多的弓箭来,朝着白沙帮众人就是一通乱射。宋海龙早就暗中布下了人手,正想借机铲除郑国英。廖成九大惊,呼道:“宋帮主,不可!”
    宋海龙将他扯在一旁,笑道:“老九兄弟,我今日替你除了心头之患,以后你就稳当当地坐镇白沙帮了!”
    这一通乱箭射倒了白沙帮不少人马,郑国英怒极,冒着箭雨疾步冲向宋海龙,口中骂道:“姓宋的,你个无耻小人!”
    一旁的焦万全率着红莲帮众抵挡上前,郑国英使得是一把三股鱼叉,他接连刺翻了两个帮众,一个纵跃跳过焦万全的头顶,冲杀进来。
    宋海龙向一旁的卞武说道:“卞兄弟,你率众归附我红莲帮,愚兄十分欢喜。可是按照江湖规矩,你怎么也得给我纳个投名状吧?今天正是个机会,愚兄就看你的诚意了!”
    卞武稍犹豫了片刻,操起手中的铁桨,抵住郑国英,与之厮杀起来。
    “卞武,你也算是洪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怎么今日也做起奴才来啦?你真的没有骨气了嘛!”郑国英骂道。
    卞武沉着一张脸,脸色阴郁,任由郑国英谩骂,只是不作声,手上的铁桨使得风声呼呼。两人斗了十数个回合,难分胜负。郑国英招法更为老道,卞武则胜在年轻,桨力惊人。
    宋海龙冷眼旁观,脸上藏不住的得意之色。郑国英带来的白沙帮众不过十几人,一通箭雨过后死伤过半,只有五六人还在勉力支撑,败局已定!他今日就能一统洪湖,一偿夙愿,从此扬眉吐气,焉能不喜?
    郑国英和卞武斗了十来个回合,难分胜负,一直作壁上观的金真有心要威服白沙帮,前日就是他一招之间制住了卞武,使得他不得不率众归降。他意欲故技重施,于是轻起一步踏舷而出,如乘了风般从人丛中脱影而出,转瞬间落在了郑国英的身后。
    郑国英激斗正酣,蓦然感觉有人落在了背后,大骇之余卷起鱼叉后仰使个铁板桥,鱼叉在卞武头前虚晃一枪后直挺挺向后刺去。金真身体微侧,避过叉刺,右手一搭抓住叉头,郑国英这一刺再也不能向前递进半寸。
    郑国英心下骇然:这人好厉害的内力……他还没想完,鱼叉被金真强力拉去,他后仰之态马步不稳,整个人被拉倒下去。金真将他一把拉过,他有意威服众人,弹出一脚踢飞了郑国英,并就势夺过了他的鱼叉。
    郑国英重重摔落在甲板上,好在金真脚下留情,这一脚吃着甚痛,内伤却不重。他捂着痛处还未爬起,阳光下银光晃眼一闪,“咚——”地一声,金真一把掷过来鱼叉,正插在他裤裆前面的甲板上。他这一掷只要差得毫厘,自己的命根就完了!
    郑国英看着兀自还在震颤着的鱼叉惊魂未定,不知是该拿回鱼叉再战,还是赶紧识时务,好保住一条性命。金真露了这一手,是要他知难而退,倘若再不知好歹,下回就不会再差上那么一尺半寸了。
    廖成九左右为难,眼见白沙帮倾覆在即,自己不但束手无策,还被当作了“叛帮作乱”者,竟与凶徒同伍。那些被吴幼朵解救的白沙帮众再也按捺不住,齐声呼喊着从船舱中冲了出来,他们没有兵刃,赤手空拳朝红莲帮众人拼杀过去。
    吴幼朵拦不住,只得跟着一起杀出,她冲着大胆说:“第三步的机会来了,擒贼先擒王,你趁乱捉了那姓宋的坏蛋,大船就归你啦!”
    大胆琢磨了一会儿,觉得此话有理,可再一琢磨,又觉着不对,大声回道:“这不对啊,明明是说偷船来着,这一来不就变成抢船了嘛?”
    “你管他是偷是抢,我只问你,抢船好玩吗?有意思吗?”
    “这个嘛……没有偷船好玩。”
    吴幼朵气得一跺脚,嚷道:“你管他那么多,赶紧上啊——”
    大胆一想在理,管他是偷是抢,先夺了他的船玩玩。他于是将身子一缩,像只黄鼠狼一样在人丛中穿梭而过,直向宋海龙逼来。
    洪顺他们逃出,给宋海龙原本停当的计划添了些麻烦,大胆穿得是红莲帮的衣服,他忙于指挥帮众拿人,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大胆轻易潜近宋海龙的身旁,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双指如勾,死死地锁住了他的咽喉。
    宋海龙大骇,待要反抗,咽喉已被他铁指牢牢箍住,丝毫挣脱不得。他这才发现这个穿着红莲帮衣服的人自己并不识得,又惊又怒,喝问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干什么?”
    大胆哈哈大笑:“我是你大胆爷爷,我就想借你的大船玩一玩!”
    吴幼朵见大胆制住了宋海龙,大喜,冲着船上乱斗的众人高声喊道:“红莲帮众听着,你们帮主已经被擒住了,你们快快放下兵器!”
    红莲帮众人纷纷停下了械斗,不知该如何是好,有几人扔下了兵器,但大多数人仍在观望。大胆稍一用力,将指勾勾紧,喝道:“还不叫他们全都放下兵器!”
    宋海龙痛得哇哇大叫,连声说:“是,是,大侠饶命!你们,你们……还不快把兵器都放下!”
    大胆正自得意,蓦觉脑后劲风袭来,他暗自一惊:如此劲道的掌力怎么没有一丝风声?他右手锁住了宋海龙,不容分暇间左掌急起向后翻出,也不回头,一掌回击过去。
    两人掌力相交,大胆这一掌出得仓促,身子晃了两晃,暗自吃惊:什么人恁得了得?他见识过宋海龙的武功,不过是个二三流的角色,帮主尚且如此,想他红莲帮里还会有什么了不起的人物。
    他朝来人望去,那人一身黄衫,正是金真。
    金真亦是吃惊不小。他这一掌偷袭听不到一丝掌风,本拟一掌下去必然打得他吐血身死,未曾想对方却是个顶尖的高手,不仅未受损伤,还依然将宋海龙牢牢制于手中。一旦宋海龙受制于人,形势就会大大不利,他不待大胆回神,双掌交错,大喝一声:“阁下好功夫!”猫腰攻上前来。
    这次他不敢小觑大胆,足足运了七成的掌力,适才偷袭的那一掌他只用了四成功力。
    大胆叫道:“一般一般,倒数第三!我就陪你玩玩!”
    金真并不答话,右手呼地一掌挟风裹势,朝大胆迎面拍去。这一掌与适才那掌不同,风声劲起,掌风烈烈,端得是声势夺人。
    大胆颇吃了一惊,想不到金真适才那掌不过是小试牛刀,再来时掌力竟如此生猛。他还制着宋海龙,行动不便,不得已硬起身板,振奋左臂,吐纳一口真气,左掌击出,又去硬接他一掌。
    两人这一掌相拼较之前可凌厉得多,掌风自两人掌间扑乱飞出,刮起一股凛冽的乱流,像风刀一样刮在两人脸上。金真错愕之余,急催掌力。连催三次之后,掌力已运至九成,想不到对方竟似个无底洞一般,自己催力对方也加力,再催力,对方依旧屹立不倒,将自己牢牢粘住。
    那边厢宋海龙却吃不住了,连声高叫,渐渐地叫不出声来,手脚一通乱舞,似要被勒死了一般。原来大胆左掌不断催力,右手不自觉会跟着加力,扣着宋海龙咽喉的手指越箍越紧。宋海龙呼吸已十分困难,脸涨成了猪肝色,喉骨随时都有可能会被捏碎。
    焦万全护主心切,举起手中砍刀朝大胆砍去,大胆飞出一脚,将他踢飞出去。焦万全挣扎着爬起,叫嚷道:“你们都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救帮主!”
    五六个帮众随即各举兵刃围拢上来,大胆大喝一声:“小心老子捏死了他!”只见他左脚向旁斜跨一步,右手抓着宋海龙喉头将他提起,神威凛凛。
    几人不敢再上前,只围住了他。金真见他分神,暗叫一声:此时不动,更待何时!他掌力已运至九成,看这情形就是运足了十成功力也未必能胜他,只有祭出杀手锏来。他右掌掌力骤然松下,回撤到七成左右,右臂就势回缩,努力抵住对方掌力。同时深深吸了一口气,将真气提至丹田,左掌信手拈出一朵莲花状形,然后平平拍出。
    这一掌拍出,无风无势,掌法亦是平白无奇,看似绵若无力。
    大胆见他拈出那朵莲花来,心中一凛,失口叫道:“般若掌!”他没有第三只手接他这一掌,仓惶间只得松开了宋海龙,右手急运掌力接他来掌。
    金真左掌软绵绵拍下,甫一接上大胆的右掌,立即“嘭”地崩出一股惊天动地的大力来。
    大胆大喝一声:“好,好一个刚绵并重的少林般若掌!今天真是有趣,有趣得很呐!”他右掌在对方奇大的掌力压制下不断弯肘,渐渐被顶到了胸前,这是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觉。就在看似不支时,他猛然一声暴喝,如平地起了一声惊雷。
    金真骤然感到一股奔腾的内力自对方看似枯竭的身体中磅礴喷出,很快盖过了自己的掌力。他大吃一惊,对方掌力之强远超想象,如果硬拼下去多半是一个两败俱伤的双输结局,于是敛气急收内力,及时取巧撤步而退,后背已然冷汗涔涔。
    大胆见他竟能全身而退,不由得地赞道:“刚柔并济,不亏是少林般若掌,痛快,痛快!”
    红莲帮众不知厉害,焦万全想趁个便宜,率着五六个帮众趁机围攻上来。大胆见对方人多,遂将双臂拉直,手掌作成鸡嘴叼啄状,叫道:“我就陪你们玩玩儿!”
    他快步在几人之间穿梭,时而步态摇摆,时而箭步疾飞。一个回合兜转过来,两手如金鸡啄米般逐一啄在各人的眼睛上,红莲帮众人一个个捂着眼睛呼叫、摔倒,混杂着大胆哈哈不止的大笑声。他连呼过瘾,显得意犹未尽,转头又问金真:“这般若掌是少林寺的七十二绝技之一,绝不外传,你是怎生学得的?”
    金真没见过他这般怪异的武功,不知这怪人是什么来历,面无表情地回道:“谁说这般若掌只有少林寺才有?”
    “少林七十二绝技名震天下,谁人不知?这般若掌刚柔并重,遇刚克刚,遇柔克柔,世间绝无,如果你这般若掌不是出自少林,却是出自哪里?”
    金真只是不答,忽然高声向宋海龙说道:“宋帮主,你我日后还有大事要图,此处是你的地界,难道你堂堂红莲帮连这么几只臭虫也打发不了嘛?”
    宋海龙脸色有些尴尬,他曾在金真面前吹嘘红莲帮如何在洪湖为霸为尊,好抬高自己的身价,在这当口可不能让金真小瞧了自己。再者,他在众人面前为大胆所擒,这口气也咽不下去,于是大声喝骂道:“你们这群废物,还呆着干什么,统统给我乱箭射死喽!”
    红莲帮一众箭手听了,立时张弓搭箭,一时间箭如飞蝗,射向大胆及白沙帮众人。大胆尚能在箭雨中躲闪避让,白沙帮众人却不及,一时间叫喊声四起,中箭者不在少数。洪顺不顾一切,飞身扑在吴幼朵身前,背上不幸中了两箭。
    廖成九眼见白沙帮又陷入危局,适才大胆擒贼擒王的手段正可借鉴,于是出其不意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匕首,抵在宋海龙喉颈上,同时另一手一把扣在他右手脉门处。宋海龙没有防备,大惊叫道:“老九兄弟,你这是做什么?”
    “废话少说,快叫他们停下,不然我马上送你去见龙王爷!”
    “老九兄弟,你把刀放下,咱们有话好说,哥哥我真心待你,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廖成九将匕首推前半寸,锋利的刀锋抵在他的皮肉上,刺痛冰冷,吓得他连声大叫:“你们快停下,都停下!”
    郑国英自知错怪了廖成九,惭声呼道:“老九,我的好兄弟,老哥哥我错怪你了!”
    廖成九押着宋海龙喝令红莲帮众让出路来,小心向郑国英处退离,金真投鼠忌器,亦只能干瞪眼看着。廖成九与白沙帮众人合在一处,问:“帮主,现在怎么办?”
    “我们先退回船上,让受伤的兄弟先上。”郑国英一边指挥众人撤离,一边相助廖成九牢牢制住宋海龙。
    白沙帮来时驶来七八艘小船,此刻尚围在龙骨船四周,众人依次退回船上。郑国英向大胆和吴幼朵道:“多谢英雄相助,就请与我们一同上船吧!”
    大胆还一心惦着夺下龙骨大船呢,计划可不该是这样的,转头问吴幼朵:“这船还没偷到呢,第四步计划是什么?”
    吴幼朵此时心乱如麻,哪里还有心思理会他?洪顺为了救她背后挨了两箭,着手处尽是湿漉漉的鲜血,也不知他还能撑得多久。她双目眼眶尽湿,不住叫道:“你个呆子可别吓我,你可别死……千万别死啊!”
    郑国英上前查看他的伤口,安慰吴幼朵说:“丫头你别急,他没有伤及要害,赶紧扶他上船,我们回去再救他!”
    “我说,咱要是这么走了,这船还偷不偷啦?”
    吴幼朵气呼呼瞪他一眼:“这人都快要死了,还偷什么船?要偷你自己去偷!”
    “哎……这……不是,我说……你……”大胆被她瞪得发慌,没来由地竟有些怕她,张口结舌说不上话了。
    白沙帮众人扶着洪顺和伤员下到小船,大船上只剩了大胆、郑国英、廖成九三人。郑国英有意结交大胆,说:“这位大侠,在下白沙帮郑国英,未曾请教高姓大名。”
    “我没有高姓,也没有大名!”
    郑国英一愣,心想:这人武功如此了得,必是江湖上成名的英雄,他这是看不起我郑国英嘛?他不敢开罪于他,但对方这种漠视的态度又让他有些下不来台。廖成九领教过大胆的古怪脾性,对郑国英说道:“帮主,这位英雄姓齐。”
    “姓齐?”郑国英暗自搜罗有哪位姓齐的英雄可以对号。
    “正是,我姓齐,因为胆大,人家都叫我大胆!”大胆干脆答道。
    郑国英暗自揣摩:齐大胆,哪有叫这名字的?他这是不愿以真面目示人,我倒不好多问了。他于是岔开话题:“齐大侠,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姓郑的唐突,请您赏光移驾,容我略尽地主之谊。”
    大胆见龙骨船漂泊在浩荡的大湖之中,自己别无去处,便说:“也罢,咱们走吧!”说罢走到廖成九身边,一把抓过宋海龙,像抓小鸡一样拎起他来,轻轻一纵,稳稳落在一艘小船之上。
    那船在湖面上跌宕不已,大胆有些站不安稳,宋海龙借机想要挣脱,被他点出两指,扔在了船板上。郑国英和廖成九最后纵下,各自落在一艘小船上。
    白沙帮的这几艘船虽小,却都是快船,借着风势迅速劈波而去。湖面上划出十几道粼粼的波光,不出一刻,几艘船就远成了湖天交际线处的几个模糊黑点,再也不见。轻柔的湖风中不断有夹杂的水花飞溅在吴幼朵的脸庞上,清凉沁人,她此刻呆若木鸡,双眼中泪水涟涟,呆呆地望着洪顺,飞溅而起的湖水打湿了她的衣衫,她也不知。
    洪顺也正看着她,苍白的脸上露着不知是喜悦、欣慰或是其他什么神情。终于,他微睁的双眼渐渐闭合下来,嘴角处还依旧挂着两个浅浅的笑窝。吴幼朵抑制不住,伏在他的身上失声痛哭起来。
    把舵的几人俱是一流的水手,双桨飞叉间白浪纵横劈波,在湖面上留下道道逶迤的逐浪,很快消逝在天水之际。约莫驶了一个多时辰,一片一望无垠的青芦闯入眼帘,吴幼朵抬眼望时,满眼尽是青葱。这些青芦足有一人来高,长得十分茂盛,湖风吹拂,青芦群起摇曳,翠色伏倒一片。
    说来也奇,偏偏只是这片水域长了这许多青芦,便如一片巨大的绿洲,与洪湖形成地、水的分际。待到小船驶近,吴幼朵才发现这片绿洲终究是生长在湖水之间,青芦丛中各有纵横交错的水道,只不过极窄极密,到处都长满了青芦,几乎无路迹可循。
    小船各自散开,舵手们如识途的老马,拨开密密麻麻的芦丛,钻进了这片望不到尽头的青色森林。吴幼朵的心情已缓和了许多,一度苍白昏厥的洪顺止住了失血后情况有所改观。他此时仰卧在小船上,微睁着双眼,抬眼所及:头上是一片纯净得只剩了几袅轻烟浮云的蓝天,碧蓝澄澈;眼际则是青葱的芦叶随风摆舞,宜静又动;最美的,还是吴幼朵那张温柔娇嫩的脸庞,挂着泪湿的痕迹,始终焦灼不安地注视着他。
    这是多美的一副画面!
    风声轻拂而过,他耳畔尽是莎莎的青芦伏倒之声。这声音伴着清澈的浆声,仿佛划进了他的心里,划开了他那颗如死水般静寂的心之湖面。洪顺略略歪咧着嘴,惟愿继续沉醉其间。
    忽然,舵手们的说话声惊扰了他的醉意,原来小船靠岸了。除了白沙帮众,吴幼朵他们都有些惊诧,想不到青芦丛中还有这么一片陆地。
    众人下了船后,吴幼朵远远向后张望,长在岸上的芦苇更加欣长茂密,尤其是沿着水岸四周的一圈。不知是否是刻意栽培而成,芦杆根根挺直修长,如极细长的翠竹密密麻麻挡住了她的视线,即便能透出几许,眼中也尽是摇曳的芦叶,根本望不到湖面。
    这样一片青芦森林,当真是何其辽阔也!
    郑国英下船没多久,岸上就有一群人远远迎来,当前一人四十多岁,甚是彪健。来人见了郑国英和廖成九,一脸喜色:“帮主,你可回来啦!”他又一把握住了廖成九的手,颇关切地问道,“老九,你可还好?”
    廖成九回道:“多谢周大哥记挂,托帮主的福,小弟无事。”这彪健汉子是白沙帮的副帮主,叫作周真雄。
    “不瞒几位,这是弊帮的水寨,今日弊帮遭逢大难,幸得大胆大侠出手相救,在下感激不尽。大恩不敢言谢,在下略备了几杯水酒,还请几位千万赏光。”郑国英极力想笼络大胆,向周真雄使个眼色,周真雄会意,立即吩咐操办去了。
    吴幼朵见到此间的妙处,忍不住说道:“想不到你们还有这么好的地方!”
    郑国英哈哈一笑:“姑娘你还真说对了,不是在下自夸,我这青芦水寨天下绝无仅有!想当年梁山一百单八将英雄齐聚梁山泊,郑某不敢以梁山好汉自比,但我这青芦水寨可绝不输了那梁山水泊!”
    吴幼朵见他脸有得色,知道他所言非虚。她自幼学习奇门之术,与五行、八卦等皆有所通,但自打钻进了这青芦丛中,却完全不辨东西、不识通路。以她所学判断,要进出这片青芦水寨,内里只怕另有独门蹊径。
    大胆一听有酒,叫道:“有好酒吗?妙极!妙极!”
    郑国英见了大喜,趁势道:“大胆大侠,在下蒙你搭救,是真心想结交你这位朋友,不知能否具名以告?”
    “不是跟你说过了嘛,我叫齐大胆。”
    郑国英又碰了一鼻子灰,脸上有些难看,廖成九赶紧过来解围,问道:“帮主,你看这姓宋的如何处置?”
    郑国英瞟了一眼宋海龙,重重哼了一声:“先把他好生看管起来,我今日要陪着大胆英雄,没空理会他!”
    廖成九应了,郑国英不放心,又不忘叮咛一声:“老九,这姓宋的干系重大,这事儿你亲自去安排,不要走漏消息,一定要把他给我看好喽!”
    “帮主放心,老九亲自去办!”
    郑国英这才笑呵呵地招呼三人,对大胆甚是恭敬:“大侠适才一招制住了宋海龙,连那个九龙山庄的什么堂主都不是你的对手,郑某今天是大开了眼界,不是在下恭维,大侠的武功天下无双!”
    大胆听了颇觉受用,摇头晃脑道:“一般一般,倒数第三。”
    吴幼朵记挂着洪顺的伤势,没有心思喝酒,便说:“郑帮主,我洪顺哥哥伤得不轻,我还是带他早些回去治伤的好。”
    郑国英所在意者不过大胆,这两个娃娃根本不放在心上,于是也不挽留,只吩咐手下要替洪顺疗伤。当日酒宴上郑国英为主,周真雄及廖成九尽皆作陪,众人对大胆极力恭维,热情款待。郑国英心里清楚,他虽然拿住了宋海龙,却无吝捧了个扎手的刺猬,杀又杀不得,放又放不得。白沙帮大难临头,他要想法儿笼住大胆,好为自己所用。
    洪湖上红莲、白沙和水鸭三帮争雄已久,谁都想做这一方的霸主,论势力而言,三帮中最强的是红莲帮。白沙帮和水鸭帮势力相差无几,但占了青芦水寨得天独厚的地利之便,形势要好许多。青芦水路别有玄机,是白沙帮的天然屏障,郑国英将此间秘密看得极重,除了那批心腹的掌舵手外,帮中的兄弟也不识得此间的水道,因此绝难攻入。
    相较之下,水鸭帮的形势最为严峻,卞武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很大程度上是源于郑国英“三足鼎立”的战略考量。郑国英是个武夫,喜欢听三国的说书,因此深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一旦水鸭帮覆灭,红莲帮便可一心一意对付白沙帮,因此每每红莲帮对水鸭帮动手,他必出动援助,红莲帮要同时吞灭两帮,终究缺了那么口气。但这次的情形不同,郑国英感觉到危机迫在眉睫,且不说红莲帮如何勾联上了九龙山庄,就是水鸭帮一夕之间被收服,他也没有得到半点风声。
    这里面一定大有文章!以他对卞武的了解,他不是一个甘于就范的人, 水鸭帮和白沙帮明面上互为同盟,暗里也常争斗不休,无他,就因为卞武也暗藏着争雄之心,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肯乖乖就俯首降了宋海龙?
    郑国英盘算来盘算去,唯一的可能就是:九龙山庄介入了其中!他在船上见识了金真的身手,此人是九龙山庄蒲牢堂的一个堂主,武功非比寻常,宋海龙、卞武和他郑国英三人加在一起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必是九龙山庄的强势介入,才在极短的时间内逼得卞武只能就范,连求援都来不及。照此来看,白沙帮即便有青芦水寨之地利,恐怕也会独木难支,他急需强有力的外援相助,大胆的武功似乎尤胜金真一筹,这让他看到了救命稻草,想尽一切办法要将大胆抓在手中。
    酒宴上觥筹交错,郑国英言谈间不时打探大胆的底细,在他想来,这般厉害的人物必大有来头,说不定能为他引来更强力的后援。可大胆口风很紧,不怎么接他的话茬儿,只管胡吃海喝,也不讲究什么规矩,看这作派实在不像是出自名门。
    郑国英探不出什么消息,有些失望,酒宴散后又将周真雄、廖成九和几位心腹舵主召进房间,商议如何对付红莲帮之事。周真雄等人不知龙骨船上的一役,以为拿住了宋海龙红莲帮指日可破,几人尽皆兴高采烈。
    周真雄首先说道:“帮主,现如今只要将姓宋的一刀砍了,红莲帮群龙无首,我们趁机联合卞武,定可一举捣灭红莲帮!灭了红莲帮后,我们再寻机灭了卞武,那时候洪湖就是我们白沙帮的天下啦!”他与郑国英不同,白沙帮创立的初衷实为自保,与其他两帮争雄是逼不得已,但他的心里另有小九九。
    另几名舵主都抚手附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郑国英不理会众人的高兴之情,一直黑着脸不发一言,众人这才瞧出异样来,连声询问,廖成九于是将龙骨船上的经过说了,众人听了无不愕然。
    周真雄尚不敢相信,问道:“九龙山庄远在浙东的九龙湖谷,与咱们隔了十万八千里,怎么会无缘无故与红莲帮扯上了联系?老九,你的消息可当真嘛?”
    其余几人也七嘴八舌道:“是啊老九,九龙山庄的名头何等响亮,他宋海龙是什么德性,怎能入得了九龙山庄的法眼?”
    “这些年来九龙山庄在江湖上无声无息,世人传说不一,有说这贺之翔在闭关修炼大功的,也有人说他已不在人世……”
    “我也听人说起,贺之翔当年和伏虎罗汉一战扬名,他成名后有许多不服气的武林高手找他决斗,结果没一个活着走出九龙山庄的,其中最轰动的莫过于峨眉派的掌门虬息散人挑战一事。虬息散人自诩武功只在谪仙剑慕容秋风和丐帮帮主程维飏之下,不服气贺之翔以一战赢得‘虎啸龙吟’之名,到处宣扬说要与贺之翔决一雌雄,结果一去不返。”
    “这件事情我也听说过,不单是虬息散人,还有很多初出茅庐的后辈小子为了挣一个名声跑去九龙山庄的,像当年山西陈家拳的传人陈一峰、陕西六合门的‘幻影分刀’褚仲生,都是些年轻辈中的佼佼者,结果也没见一个出来的。”
    “你们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九龙山庄倘若真的相助红莲帮,那我们的处境可就大大不妙啦!”郑国英锁紧了眉头,“只是九龙山庄久不涉江湖事务久矣,这次为什么会和红莲帮扯上联系?我是百思不得其解啊!”
    “依我看哪,这其中必然有诈,想是那宋海龙扯着虎皮作大旗,耍得甚么诡计!”一个舵主叫嚷道。
    “那也未必,你们不知道啊,那个叫金真的武艺非凡哪,假话可以随便说,但这等高手却不是随意就能请来的。”郑国英想起金真,被他踢的那一脚还感觉隐隐作痛。
    周真雄凑上一句:“帮主,即便那个金真武功非凡,又怎能断定他就是九龙山庄的人呢?九龙山庄不涉江湖之事,他们的九龙堂也不过是江湖传说,没有人知道实情,如果有人打着九龙山庄的旗号招摇撞骗,谁能知道他们的底细?”
    郑国英点头道:“你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
    廖成九却不这样想,说:“帮主,此事只怕没那么简单。就算他宋海龙要耍诈,为何偏偏要借九龙山庄的名头?九龙山庄是什么来头,他宋海龙又是什么货色,就算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去坏九龙山庄的名头!”
    郑国英听了这话,心情愈发沉重,不管金真的来历到底如何,红莲帮背后的这股势力必然来者不善。
    “帮主,与其咱兄弟几个在这儿抓破头皮想不明白,不如直接把那姓宋的抓来问不就是了嘛!”
    郑国英一听,确该如此,便着廖成九去将宋海龙提了过来。
    宋海龙押上来时,昂着脖子,见了众人神情自若,笑道:“唉哟,今儿个你们倒是凑得齐整!也是也是,是该合计合计如何归附我红莲帮了!”
    周真雄大怒,喝道:“姓宋的,你死到临头,还在做你的春秋大梦!我白沙帮会归附你?你也不想想,现在谁是阶下之囚!”
    宋海龙哈哈大笑:“今日的阶下囚,可能就是明日的座上主;今日的座上主,说不定明天就成了阶下囚了!”
    周真雄怒不可遏,从座上冲出就欲扇他的巴掌:“今日的阶下囚,明日就叫你做无头鬼,看你还敢放肆!”
    郑国英高声喝止:“周兄弟,不得造次!宋帮主乃是我请来的贵客,这岂是我白沙帮的待客之道?”并作势转向廖成九,沉下脸来斥道,“老九,我叫你将宋帮主请来,你就是这样请法?”
    廖成九恭声受领:“属下知罪,还请帮主宽恕!”然后转向宋海龙,向他告罪。
    宋海龙不领这虚情,两眼睥睨着周真雄,梗着脖子等着他的巴掌扇下来,冷冷道:“周副帮主,你不要客气,正好让宋某见识见识你的手段!”
    “老子的手段,有的你见识的!”
    “那可不,旁的不说,你周副帮主金屋藏娇的手段,可就高明的很哪……嘿嘿!”宋海龙冷笑道。
    周真雄没想到他会知道这桩秘密,脸上立时变色,大声叫道:“你,你个狗贼,可……可不要胡说!”
    “嘿嘿嘿,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敢认,周副帮主可莫要作怂啊!你那相好是不是叫作美娘?多好听的名字啊,多妙的美娇娘啊!周副帮主好手段,把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儿藏得可真好……”宋海龙坏意地盯着他笑。
    “姓宋的,你血口喷人,你以为郑帮主看不出你这歹毒的用心!”周真雄有些心虚,眼光巴巴地望向郑国英。
    郑国英脸上平静如一潭死水,周真雄看不出他的任何态度,这副死水般的静寂反而让他心中有些发怵。他的发妻正是郑国英唯一的胞妹,他明白,自己的才干、资历尚不配这个副帮主之位,正是靠了这层裙带关系郑国英才有意栽培自己,今日事情败露,他惟恐郑国英因此怪责下来,自己就前途尽毁了。
    郑国英脸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是静水深流,不过他的所思与周真雄的担心完全是两码事。周真雄私养小妾固然令他不悦,但他也是个男人,对这种事看得没那么重,真正令他忧心的是:宋海龙怎么会知道此事?
    从周真雄的表现来看,此事八成是真的了,他和周真雄朝夕相处,对此事尚且毫无知觉,说明此事他做得密不透风,他宋海龙又是从何得知?他思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宋海龙早就在暗中监视周真雄,不单是周真雄,或许连他郑国英都一直处在宋海龙的监视之下!不用说,其用心昭然若揭!
    想到此,郑国英脸上不禁闪过一丝愠怒之色,眼眸中泛起的杀意剪影般一掠而过。周真雄会错了意,以为郑国英是冲着自己来的,吓得脚心直冒冷汗。
    宋海龙继续滔滔不绝说道:“不过话说回来,英雄爱美人,古来如此。不说别人,就说你们郑帮主,年轻时那可真是……呵呵,呵呵!就是现在他老哥也是老当益壮啊,郑兄,你在镇上置了几处外宅,可曾说与你帮中兄弟知道?”
    郑国英打个哈哈:“哎呀,人老了就不中用啦,这种事情还是不要多提的好。真雄,我们做男人的人生在世,无非两样,财宝女人,有就有了,有何不可?怎能为这种事情和宋帮主伤了和气,来,还不快给宋帮主赔罪!”
    宋海龙罢声道:“免了,宋某不敢!诚如周副帮主所言,我是个阶下之囚而已。”
    郑国英立即从座上下来,走到宋海龙面前,满脸堆笑:“贤弟,今日老哥我是不得已,为了保住自己和老九兄弟的性命,这才把你请了来,得罪之处,千万海涵!”
    宋海龙听他言语中暗含讽意,分明是在指摘他在船上设伏擒杀之举,于是冷哼一声:“郑兄言重了,怪只怪宋某无能,打了一手烂牌!”
    郑国英呵呵一笑:“不过话说回来,你我两家这些年虽闹了不少误会,终究是喝一江湖水的,亲不亲自家人嘛。这书上说得好,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嘛!”说着,顺手替宋海龙解了绑缚,拉着他手请他入座。
    宋海龙知道他心里打得什么算盘,郑国英虽替他解了捆缚,却没解开他的穴道。他此刻血气淤塞,使不出力来,如同废人,若不是郑国英对九龙山庄心存忌惮,怎么会假意将他奉为座上宾?他此刻性命系于人手,反倒想明白了,自己好歹是洪湖上的首霸,就算临了也得保住这份颜面。他索性大咧咧坐下,四顾了一圈,忽然高声叫嚷道:“郑帮主,你白沙帮怎地连壶好酒也拿不出来,这就是贵帮的待客之道嘛?”
    他这声发问颇出众人意外,谁也想不到他一上来会讨要吃喝。原来宋海龙被绑缚了大半日,已经饿得饥肠辘辘了,他见郑国英有些发愣,又叫嚷道:“你们都吃饱喝足了,老子都大半日没有吃喝了,你们是想饿死老子不成?”
    郑国英这才明白,假意又斥廖成九:“我叫你好生照料宋帮主,你怎地如此怠慢?看我待会怎么治你的罪!”
    廖成九赶快去置了一桌酒菜,宋海龙敞开肚皮大吃起来。几杯烈酒和块肉下肚,他的饿意消退,这才笑嘿嘿地问郑国英:“怎么样郑兄,你可考虑得如何?”
    郑国英不解:“考虑什么?”
    “你何时领着你的弟兄归附我红莲帮,做我的副帮主啊?”
    此言一出,立时又激恼了众人,几个舵主张嘴就骂。郑国英倒是不紧不慢,说道:“此事容老哥我再考虑考虑,不过贤弟啊……老哥我也有一个建议,你可要听?”
    “你说!”
    “贤弟,你看我这青芦水寨如何?”
    “好!不瞒郑兄你说,洪湖里我最中意的就是你这青芦水寨!郑兄你要不是有这水寨,嘿嘿……”他这话甚是无礼,言下之意也很明了,是在嘲讽白沙帮能迄今不倒,全是占了这地利之便。
    周真雄想不到宋海龙还敢如此猖狂,一手暗暗摸向腰中佩刀,巴巴地望向郑国英。郑国英急使眼色制止,他这才愤愤罢手。
    宋海龙佯作不屑,淡淡地说:“怎么,周兄弟是嫌宋某知道的太多了,还是看我这颗人头碍眼?若真碍了周兄弟的眼,你只管拿去就是!”
    郑国英急忙圆场:“哪有的事,看贤弟你说的。你既喜欢我这水寨,那甚好,甚好,愚兄的建议便有可行了。”
    “郑帮主有话直言,不要卖关子了。”
    “好,那我就说与宋帮主听听。贤弟你既属意我这水寨,愚兄有意请你在此小住一段时日,你看可好?”
    宋海龙大怒,拍案骂道:“姓郑的,你这是想软禁我不成?”
    郑国英笑嘻嘻说道:“兄弟你怎说这等话,我这青芦水寨岂是寻常之地,换了别人,怎能有这等缘分?你问问我众家兄弟,我这水寨几时来过旁人?”
    周真雄等人纷纷附和,宋海龙涨着一脸黑气,不好发作。他只得强作镇定,矮了一截声音道:“郑兄的好意宋某心领了,不过我帮中琐事太多,如今又有九龙山庄的贵客在,宋某若是离得久了不免失礼,还请郑兄早日送我回去才好。”
    郑国英听他的话语谦和了不少,但软中带刺,抬出九龙山庄来分明带着恫吓之意,心中暗骂:“娘的,到了这会儿还想拿九龙山庄来压我?”不过他脸上毫不显露,继续劝道:“哎呀,咱兄弟难得有机会坐在一起喝酒,贤弟你不要着急,就在老哥这里小住几日,有何不可?说到九龙山庄嘛,那可是大大的名头,老哥我也很想拜会哪!”
    宋海龙知道他早晚必会打听九龙山庄的虚实,若非忌惮如此,只怕自己的性命早已不保。他心中做好了盘算,只有借着九龙山庄的名头吓住郑国英,他才不敢对自己下手,于是他将脸色一正,正经言道:“郑兄,金真堂主是我多年的好友,九龙山庄的事情我不好多说,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交情上,我只能告诉你,这一次九龙山庄有一个大计划,金堂主不远千里而来,就是想邀我入伙,共图大事!”
    周真雄等人听他满口雌黄,忍不住吵嚷开来。郑国英也不信他的鬼话,任由他们说些疯话挖苦嘲讽,脸上微微晒着笑意,要看宋海龙如何圆场。宋海龙鄙夷地环了众人一圈,嗤声道:“我就知道你们不信,这也难怪,初时……卞武也不信……”
    郑国英心念一动,想:水鸭帮一夕降服,果然是九龙山庄插手其间了!姓宋的这话不可全信,但他与九龙山庄之间或许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关系,也未可知。他于是换了一堆笑脸,说:“贤弟的话哥哥怎能不信?他们都是些没见识的,你不要与他们一般见识。”
    宋海龙轻轻哼了一声,郑国英赶忙追问道:“照此说来,那卞武是……是金真……?”
    “可不是金堂主说动的嘛!”宋海龙故意拿腔拿调起来,“卞兄弟的臭脾气,你老哥又不是不知道!兄弟我找他说过几次,他不理我啊!后来是金堂主亲自出面,才说动了他!”言下之意,是九龙山庄出手,收服了水鸭帮。
    白沙帮众人听了,一时噤声。宋海龙偷偷瞄过郑国英脸上的神情,刚才的话显然震慑了众人。
    郑国英略呆滞了片刻,又转回常态,打个哈哈,又像是自言自语:“卞兄弟那臭脾气……呵呵,金堂主果然好手段哪,三言两语就说动了卞武……”
    宋海龙见慑住了众人,不免得意:“我那金真兄弟的本事,郑兄你是领教过的,他卞武还有什么不服气的!说句无理的话,郑兄,你我和卞武加在一起,也不是他的对手,九龙山庄当真是藏龙卧虎啊!”他这话一半是为了威吓众人,一半也是发自肺腑。
    “贺庄主当年威震武林,九龙山庄更是个神秘之地,任他多厉害的高手去了九龙山庄,都是有去无回啊!”郑国英不由地叹道,“不过愚兄有一事不明,九龙山庄久不问江湖世事,这回为什么要重出江湖?”
    “这个嘛,兄弟我有言在先,实在不好说。”
    郑国英软磨硬泡了几番,宋海龙始终不肯松口。他拿不准宋海龙是真的与九龙山庄有什么瓜葛,还是他编出诓人的谎话,这场心理的暗战最后还是宋海龙占了上风。郑国英狐疑不定,不敢把宋海龙怎么样,待他酒足饭饱后又着人将他送了回去,之后他又与周真雄等人私议了许久,最终无果而散了。
    大胆一夜豪饮后第二天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懒洋洋地起来。他推开房门,正欲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猛地里见到吴幼朵黛眉横竖发怒天尊似地杵在门口,惊得他吸进肚中的半口大气生生又泄了出来。他惊叫道:“你个丫头大清早挡在我门口干嘛?吓我一跳!”
    @江南毛老四 2022-02-25 17:14: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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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诚挚拜谢
    吴幼朵怒冲冲地道:“你也不看看日头到哪里了,还大清早?”
    大胆见她怒气冲冲的样子,恍惚记得昨夜酒宴时这丫头来找过几次,他当时酒兴正浓,没去搭理她,看这模样怕是找他讨账来了。他平日里玩世不恭,谁也不惧,不知为何对这丫头有些发怵。
    果然,吴幼朵没好气地说道:“你昨儿个酒是喝得真不错呢!连你徒儿的死活都不顾了……”
    大胆急道:“我哪儿来的徒弟,你不要乱说!”
    “你既教了他练功,那他便是你的徒弟。”
    “你个丫头不要胡搅蛮缠,拜师那是要行大礼的,这小子几时向我行过拜师礼?我大胆这辈子没收过一个徒弟,也不会收徒弟。”
    “那我不管,反正你教了他武功,再不济他也算你半个徒儿,你不能见死不救!”
    大胆心中叫苦不迭,自己算是摊上个难缠的克星了,于是安慰她:“哎呀,这小子的伤我又不是没看过,不过是些皮肉伤,死不了的。”
    洪顺的伤情吴幼朵自然有数,她赖上大胆是有别的打算:此人在短短数个时辰内便助洪顺打通了阴维脉,可见真是个当世奇人,而且他的脾性非同一般,更绝非那等奸诈之徒。她吸取了前次私练《白虎秘籍》的教训,如今阿里马不在,像这等高人可遇而不可求,正可求他相助洪顺练功。
    “你还说他死不了,他昨夜迷迷糊糊烧了一个晚上,脑子都差点烧坏了。我去找了你几次,你却只顾着自己喝酒……”说着说着,她竟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惊天动地,有几个白沙帮众从旁走过,纷纷侧目以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大胆眼瞅着她在众人面前做戏,却苦于拿她没有办法,平日里尽是他耍弄人家,这回换了个女娃儿作对手,他倒无计可施了。他不停地好言劝慰,免得招来更多人看热闹,还以为他怎么欺负她了。吴幼朵摸透了他的心理,非但不听劝,反而越哭越凶。
    大胆见不奏效,暗哼一声:你个臭丫头给我做戏,我就会服你软吗?他索性臭起脸来,丢下一句:“你要哭就使劲儿哭吧!”将门一关,竟然自个儿回到了房内。
    他虽关了房门,外面的哭声还是不断,一觉醒来就摊上这样的糟心事,他心中不免烦躁,不过转念一想,又有些好笑,心道:“你个丫头也不想想我是谁,和我耗,看谁耗得过谁!”
    想到这里,他又变得悠然自得起来,哼起了小曲儿,见桌上放着茶盏,就走过去倒了一杯茶水。他正欲端起茶碗,忽然“嘭——”一声大响,那门竟被吴幼朵一脚踹开了。
    吴幼朵脸上罩着一层寒霜,她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既然大胆不吃这一套,她就换套别的!只见她将手一抬,食指弹出,一颗药丸状的小黑粒精准地射落在大胆的茶碗中。那黑粒甫一入水,立刻升腾起一股浓烈的黑烟,茶水如沸腾般丝丝作响。
    大胆大惊,急忙撒手,茶碗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泼地之后,地上升腾起一股黑烟。他以为黑烟有毒,立刻捂住了口鼻,向后纵退两步,怒骂道:“你个臭丫头,使毒害我,你是想要我的命嘛?”
    吴幼朵只狡黠地看着他,并不答话。不消片刻,黑烟散尽,似乎并无异状,大胆这才松开了捂着的口鼻。吴幼朵拉着一张脸,学着大胆刚才着急忙慌的口吻说:“哎呀,这茶水又没有毒,不过是冒些黑烟而已,别说没泼到你,就算你喝了,也死不了的。”
    大胆看她模仿自己的这副腔调,竟生不起她的气来。他这人秉性怪异,专喜欢拿人寻开心,这次换了别人来戏弄他,反而觉得别有意思,便说:“也罢,我就同你去看看那小子吧!”
    吴幼朵这才转换了一副笑脸,对他极力应承。大胆见她喜怒转换间不留余隙,苦笑一声道:“你个丫头属狗脸的,说翻就翻!”
    吴幼朵听了也不以为意,领着大胆到了洪顺房内。
    “你那是什么药丸,怎会冒出这么大的黑烟来?”大胆问。
    吴幼朵嘻嘻一笑:“我不告诉你!”
    “你那药丸当真没毒嘛,如果没毒的话能不能给我两颗耍耍?”
    “这药丸只会冒黑烟,有什么好玩的,你要耍,我给你两颗好玩的!”
    “怎么好玩的?”
    “我给你两颗……嗯,能把骨头化成脓水的,你说好玩不?”
    大胆吓了一跳,他从来不喜这种使毒用毒的把戏,因此连连摇头:“那个我可不要!”
    吴幼朵奇道:“为什么不要?”在她的想法中,蛊毒销魂水可要好玩岂是十倍。
    “这个……化成脓水什么的,太臭了,可不好玩。”
    “怎么不好玩?可好玩啦!我跟你说啊,碰到那些讨人厌的坏蛋,就该把他们化作一滩脓水!上次就有那么个家伙,明明跟只病猫儿一样,偏偏还要装什么老虎,还敢欺负我,我就把他变成了一滩脓水!”
    “你真的把他化成了一滩脓水?”
    “那可不,就剩下了一堆白骨!”
    大胆心中微起寒噤,他早猜出吴幼朵必有不凡的来历,不过摸不透她的底细。他的脾性只想游戏江湖,并不好多生事端,算是武林中的一个异类,因此对她的来历无意深究,但如此骇人的事情从她嘴中轻飘飘说出,就跟玩儿一样,也不禁令他为之侧目。他心中暗想:这两个小娃娃,一个憨直,一个却是刁毒的习气,不知他们怎么会搅到一起的?
    他又看了看吴幼朵,见她青春的脸上明媚动人,分明透着几分涉世未深的稚气,又觉得自己对她妄下论断有些不公,毕竟这女娃儿年岁尚幼,即便身上沾了些刁毒习气,或许与她的师承教育有关,不能全都怪罪在她的头上。
    他还在想着,吴幼朵摇了摇他,一副天真的模样,好似两个小孩子在玩交换游戏,说:“你若救好了洪顺哥哥,我就给你两颗耍耍,你看如何?”
    大胆连连摆手,说:“我可不敢耍那东西,闹不好把我自己的骨头给化了。”
    吴幼朵咯咯娇笑:“你不是叫作大胆嘛,怎么这会儿变成了小胆?”
    大胆颇觉失了面子,强自争辩道:“我不是不敢耍,不过真要化了别人的骨血,那也太……太臭不可闻了!嗯,可臭得很,一点儿都不好玩!”他作出一副臭不可闻的样子来,引得吴幼朵笑弯了腰。
    “丫头,我不要你那化骨的毒药,只要你会冒烟的药丸。”
    “你治好了他,我就给你。”
    大胆进到洪顺屋内,只见他神情、气色皆好,只是脸色稍显些苍白,那也比昨日润色了许多,哪里像是烧了一夜的模样?他将怀疑的眼光投向吴幼朵,见她讨好似地眯笑着脸,轻声说:“他后来就不烧了……”
    “那你非要拉着我来干嘛?”
    “我想你来看看他,我总归好放心一些……他昨日刚刚打通了阴维脉,这么一受伤可别岔了气,乱了经脉,那可就……糟糕啦!”
    大胆看她一副诚恳的样子,可见对洪顺的关切是真情流露,于是在床头坐下,耐心替洪顺调经把脉。过了一会儿,他说:“他的经脉并无异样,这下你可放心了。”
    吴幼朵欢喜谢过,洪顺也连声言谢,吴幼朵见他呆讷,急道:“你和大胆大侠虽无师徒之名,却有了师徒之实,怎好如此怠慢?还不快给师傅行礼?”
    洪顺还未悟出门道,大胆已反应过来,立即起身道:“嗳,我早跟你说过,我不收徒弟,更不会收他做徒弟,你不要再动这个心思。”说罢拂衣而去。
    “哎——你不要你的药丸啦?”吴幼朵长声叫道。
    “我下次再管你要。”声音远远飘来,人已走得远了。
    吴幼朵冲着洪顺不停地努嘴作骂,骂他不识眼色,洪顺木讷地笑笑,她只能长声叹了口气。
    第十六章 青芦赏色滂沱路

    郑国英这日正和几位舵主议事,听有喽啰来报说廖成九回来了,他连忙说道:“快叫老九过来!”
    不一会儿,廖成九来了,显得风尘仆仆。
    “老九,怎么样,消息打探得如何?”郑国英急切问道。
    廖成九喝了一碗茶水,说道:“我打探清楚了,宋海龙被我们抓来后,那个叫金真的就接管了红莲帮,现在红莲帮是他主事,卞武的水鸭帮确实是降了。”
    郑国英一皱眉:“按理说宋海龙不在,红莲帮也轮不到他姓金的做主,焦万全和那几个把头呢?就由着他发号施令?”
    “帮主,这姓金的可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这几天探来的消息,红莲帮和卞武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
    “这人竟有这等手段?”
    “不仅如此,短短十来天里洪湖上大大小小的水寨,统统都被他收入了红莲帮麾下。”
    “什么,竟有这等事?”郑国英这一惊非同小可。
    洪湖上以红莲、水鸭和白沙三帮势力最大,但毕竟地域广大,各处的水匪勾联纵横,一些临水的山头上也建了不少水寨。这些山匪、水匪各霸一域,时而沆瀣一气,时而又彼此争斗,形势错综复杂,这些年来三帮各自吞并了一些势力,但要想一统洪湖实非易事。
    “他这是要三国归晋哪!”郑国英攥紧了拳头。
    “定是如此,此人不简单!”
    郑国英重重一拳击在桌上,骂道:“他再不简单,不过是一人而已!卞武和焦万全这些个不中用的东西,都是些没骨气的软蛋!他姓金的武功再高,能打过几个?二十个?一百个?”
    “帮主,这姓金的没那么简单……”廖成九轻声道。
    “噢?难道说他……他真是九龙山庄的人?”
    “属下无能,没探出他的底细,不过这人可辣手得很……”
    “噢?你听到些什么风声?”
    “帮主,你知道金城寨的胡蛮彪子……”
    “嗯,是个汉子,有几分血性,他怎么啦?”
    “属下听说,就在三天前金城寨上上下下百余口一夜之间被杀得一个不剩,胡蛮彪子连人头都给人割了去。”
    郑国英惊道:“金城寨地势险要,胡蛮彪子也算一号人物,怎么可能在一夜之间给人灭了寨?你是哪里来的消息?”
    “帮主,这消息千真万确。屠寨之人似是有意扬威,他们割下胡蛮彪子的人头后挂在了金城寨外的水泊码头,这才惊动了人去寨内查看。金城寨内尸横遍野,一个活口也没留下,只在寨门上留下了一行血字。”
    “什么血字?”
    “写的是:暴尸三日,以儆效尤,有擅动尸体者,堪此榜样!”
    “暴尸三日……好歹毒的手段哪。”
    “属下亲自上金城寨看过,那些尸体都是被人一剑贯通而死,下手又狠又干净。他们不许人掩埋尸体,还要暴尸三日,目的何在?这不是明摆着嘛,就是为了杀鸡给猴看,叫其他水寨乖乖听话。”
    “你是怀疑金城寨是被金真给灭了?”
    “胡蛮彪子的脾气您是知道的,要他归降红莲帮,他是誓死也不会愿意的,金真就拿他开刀立威。帮主你想,洪湖上哪个帮派有此等手段,可以一夜间将金城寨杀得干干净净?我听说金城寨灭门的消息传出去后,那些原本尚在观望的水寨就都归附了红莲帮。”
    “扬刀立威,当真是好手段……如此说来,这姓金真是大有来头,难道他真是九龙山庄的?”
    几个舵主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郑国英暗暗心惊,他和宋海龙都打过金城寨的主意,但胡蛮彪子不好对付,一直吃他不下,不成想一夜之间竟给人灭了干净。
    “都怪属下无能,这姓金的这么高的武功,江湖上却好像从来没有过这么一号人物。”
    “老九,这怪不得你,这么些年就没人能从九龙山庄活着走出来,里面的情形又有哪个知道?江湖上对九龙山庄除了一个武功盖世的贺之翔外,其他的一概不知,也从来没听说过九龙堂的人在江湖上走动,别说是你,就是老哥哥我也一无所知。”
    廖成九点点头,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前低声说:“帮主,还有一事,只怕更是棘手!”
    “什么事?”
    “红莲帮收服了各路水寨人马后,这几日动静不小,将各寨的大船都调了过来,集结在一起。据属下推测,或许是要对我们下手。”
    郑国英瞪大了眼睛,大叫道:“他敢!”只是片刻之后他又泄了底气,喃喃道,“他红莲帮不管宋海龙的死活了?”
    “那金真或许巴不得我们宰了宋海龙,他好名正言顺接管红莲帮。”一个舵主没好气地插口道。
    这话提醒了郑国英,他哼道:“他想宋海龙死,我们偏不让他死。你们别忘了了,我有青芦水寨滂沱路,谅他也进不来!”
    “话虽如此,我们不得不防啊!”廖成九提醒道。
    “对,对对!我们还是要商议一下对策。”郑国英连连点头,他环顾众人,独独不见周真雄,问道,“周副帮主哪,怎么不见他人?”
    一名舵主应声道:“周副帮主正在提审宋海龙。”
    “都什么时候了,审个屁!我听说他进进出出见宋海龙好几回了,也不见审出什么名堂来!”
    “这个嘛……那姓宋的不老实,只怕不那么好弄。”
    “我看是他没本事吧!你快去,把他给我叫来,怎么应付这个金真,这事儿我们得好好议一议。”
    那舵主领命去了,不多时就把周真雄带来了。
    郑国英没好气地问道:“我听说你又去见宋海龙了,他怎么说?”
    周真雄见他神色严峻,有些战战兢兢:“也没说什么,那……那姓宋的奸猾着哪,尽跟我弯弯绕儿……”
    “哼!费了这许多天,酒倒是没少喝,你就尽跟着他绕弯弯儿啦?就没见你干成过什么正事儿,叫我以后怎么把白沙帮交给你啊!”
    周真雄不敢触他的怒气,缩在一边一动不动。郑国英瞪他一眼:“你还呆在那里干嘛,我告诉你,老九带消息回来了,红莲帮就要对我们下手了,你这个副帮主是白当的嘛,还不过来帮着出出主意!”
    周真雄惊愕地看着廖成九:“什么?红莲帮要对我们下手?他们帮主还在我们手里呐!”
    “周副帮主有所不知,红莲帮现在是金真主事。”廖成九于是又将探得的情况说了一遍,周真雄拉长了下巴,说不出一个字来。
    “大伙儿都说说吧,接下来怎么办?”郑国英发话道。
    几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议了半天商量不出一个对策来。郑国英本来是打算以宋海龙为质,和红莲帮进行谈判,今天听了廖成九所言,宋海龙这张护身符怕是不管用了。金真或许巴不得假他们之手除了宋海龙,然后再以报仇为名鼓动红莲帮剿灭白沙帮,可谓一箭双雕!
    郑国英见众人叽叽歪歪说了半天,没一个到点子上的,不由怒起,骂道:“我看你们平时一个个都挺能耐的,这会儿怎么尽给我放空屁!”
    众人吓得不敢吱声,稍过了一会儿,廖成九开口了:“帮主,属下认为这文章还得作在宋海龙身上。”
    “你说下去。”
    “姓宋的这会儿还不知道红莲帮里的情形,才跟我们一直耗着。帮主你想,宋海龙是何人,他在红莲帮苦心经营了这么多年,怎么甘心把这份基业拱手让人?为今之计,是要让宋海龙明白他现在的处境,他已经不是红莲帮的帮主了,而是金真夺位的绊脚石,金真有意借刀杀人。宋海龙一旦明白了这个道理,一定会乖乖和我们合作,夺回他的帮主之位。只要宋海龙能和我们一条心,我想那金真再厉害,强龙也压不过地头蛇。”
    “好,老九说得甚合我意,我们要说服宋海龙和我们联手,这样他能保住他的帮主之位,我们也能解了眼下的困局,对双方都有好处。”
    “帮主英明,属下正是此意。说服宋海龙后,我们须派个得力之人到红莲帮联络,里应外合,设法儿除掉金真。”
    “老九,宋海龙一直想吞并我白沙帮,他会和我们一条心吗?他不是说金真是他旧日好友吗,难道真会想杀了他?”周真雄问道。
    “所以我说你脑子里装得就是一坨狗屎!”郑国英斥他道,“他宋海龙祖坟上能冒出几根青烟,能结识金真这样的高人,他的鬼话你也信?”
    周真雄又遭他一顿斥责,好没脸面。郑国英恨铁不成钢,叹声气道:“这事儿就由你老九去办吧,他们没一个成器的。”
    “属下领命。”
    郑国英又瞟了一眼周真雄,哼道:“你呀,别尽顾着在外面养相好的,好好学学人家老九。你再这么不长进,将来怎好将白沙帮交在你手里?”
    周真雄心里“咯噔”一下。
    @江南毛老四 2022-03-01 09:07:57
    小三来了[xyc:火钳留名] ,初春微暖,临帖问候文友,新月放飞[xyc: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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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个小疑问:明明是毛老四,为什么是小三来了?
    吴幼朵和洪顺在寨中住了几日,只觉满眼青翠,碧望无际,心情甚是爽利,洪顺得她悉心照顾,伤情好得似乎也格外快了些。青芦水寨得天独厚,景致绝无仅有,实是世间难寻的一个好去处,郑国英为了营造青芦水寨,着实花费了一番心血:合寨上下的屋舍棚户全是用青竹建成,且只建一层,决不突出。他又沿着水岸四周密密麻麻种下许多翠竹,这些翠竹经过精心培选,只与荡内的青芦大致短长。翠竹生长极快,长得又密,与整片水荡融成天然的青芦一色,使水寨难以发现,而真正被郑国英倚为高枕无忧的天然屏障的秘密,就在于那条外人绝不可知的“滂沱路”。
    整个水寨被浩茫不见边际的青芦荡环绕包围,要想进入寨中的唯一通路便是穿过青芦荡里的水路,而包围着水寨的青芦荡内常年有十几个藏于水下的暗流旋湾,涡流随四季周转,变化不定,此即为“滂沱路”,意为滂沱弯转,暗流旋涌。因为涡旋暗流于水下,水面上则平静如常,船行水面之上难以察觉,若不识得荡内的水路,误入滂沱水路的船只只能随涡流自行流转,再加上漫天的一色青芦遮蔽,难辨方向,就像卷入迷宫的旋涡一样,永远也无法到达水寨。
    郑国英为了保住水寨,滂沱路的秘密只有几个舵主和心腹舵手知悉,便是帮中人的出入亦只靠这几个舵手行船。白沙帮实力不及红莲帮,这些年来能保得周全,一多半是赖了这水寨之利,郑国英为了讨好大胆,于酒宴上曾稍许露出些滂沱路的口风,既有自夸、亦有示诚之意,不过他深晓其中厉害,漏风也是点到即止,绝不和盘托告。此外,水寨四周各处设置有一些瞭哨,皆是用青竹搭建,以青芦作饰,绝难发觉。这些暗哨自水岸起向外依次延展,可观察芦荡外的情形,并逐次向内递报信息,使他能随时知道荡外的情形。
    这日天气晴好,风和日丽,洪顺的伤好了许多,吴幼朵便想着法儿央求大胆教他练功。大胆不胜其烦,亦无意教授洪顺,便以洪顺伤势初愈不宜大动为由,只敷衍叫他自己调息走脉。洪顺正自推演招法,忽然见两个喽啰慌慌张张自水岸边奔过,向郑国英的内寨里去了,不多时,郑国英领着周真雄一干人匆忙走了出来。他一边走,一边故作镇定道:“你们慌什么,哪怕他们来千军万马,也绝进不来我这青芦水寨!”
    适才报讯的喽啰小声回道:“帮主,他们的船大得很,我们在荡内远远就能看到,小的从没见过这么大的船……”
    郑国英横他一眼:“他的船再大,也过不了我的滂沱路!”
    那喽啰不敢再应声,只领着他向河岸走去。郑国英经过时见到大胆,立即满脸堆笑道:“大胆大侠,在小寨这几日住得可还舒心?”
    大胆初来水寨尚觉得新奇,这几日下来已待得有些腻味了,便回他道:“你这水寨好是好,就是枯燥得很,郑帮主,还请劳烦你早日送我出去,再待下去可要把我憋死了。”
    郑国英闻听他要走,稍显一愣,马上又赔笑道:“大胆大侠,不是我不让你走,眼下红莲帮在外面围了我的水寨,你出不去啊,只能请你再委屈几日啦!”
    “他们围得是你,与我何干?”
    “你从我这水寨出去,难道他们还会分个你我?怕是一样会为难你的,我这是为了你好。”
    大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不由骂道:“他奶奶的,这是想憋死我呀!”
    郑国英呵呵一笑:“红莲帮的大船眼下就在荡外,我这就出去瞧瞧,少陪,少陪。”说罢领着众人匆匆而去。
    大胆闲得憋闷,发声追道:“郑帮主,我也跟你去看看,好过闲闷发慌。”
    郑国英求之不得,连连道:“大侠愿意同往,那是最好。”
    几人来到水岸边上,郑国英环视众人,说道:“我和周副帮主各领一条船出去看看,其他人就散了吧。”他说罢,两个年老的舵手率先蹚下水去,一直向前涉到齐腰深的青芦荡内,很快就在摇曳的青葱色中消失不见。不一会儿,两人各自拽出一条小舟蹚回岸边。
    郑国英将大胆引向自己身前的那条船,请道:“大胆大侠,你我同坐一条船,如何?”
    大胆听他说起过滂沱路,引发了好奇心,顺嘴问道:“咱们出去,可是要走滂沱路?”
    郑国英笑而不答。
    大胆大喜:“好,好,待我看看这滂沱路如何神奇!”他那日来水寨时不知道滂沱路的秘密,坐在小船上穿过青芦荡并不觉得有甚异样,后来听郑国英吹嘘滂沱水路,正想找机会见识一下。
    郑国英故弄玄虚,仍是笑而不言,一副莫测高深的作样。他将大胆领上船后,一声号令:“老伍,咱们出去瞧瞧。”为他们撑船的老舵手叫作老伍,除他俩之外船上另坐着一个报讯的喽啰。老伍轻摇船橹,小船平缓顺出水面,另一艘船上则坐着周真雄和两个舵主,就跟在他们后面。
    大胆有意观察滂沱路径,却见小船缓缓穿行在林立青茂的青芦丛中,所有的青芦几乎都长得一般长短,一般细瘦,实在找不出任何的路径标志。他想起郑国英曾说过滂沱水路的奥妙之处乃是在水下藏有暗流旋涡,于是又仔细观察水面的动静。他盯着看了一会儿,除了老伍摇橹划出的水纹外找不出任何涡旋的迹象。
    “奇怪,奇怪!”大胆喃喃自语道。
    郑国英猜出了他的心思,不无得意地问道:“怎么样,大胆大侠,你可摸出我滂沱水路的门道来了?”
    “有个屁门道!郑帮主,你说的暗流在哪里?你可不是诓我吧?”
    “我哪里敢诓大侠你呀,这水里的暗流啊它在水下,不在水上,你是看不出来的。”
    大胆眼见不为实,心中将信将疑。郑国英见他不信,有意显摆,便道:“看来大侠还是不信我郑某啊。”
    “你这青芦都是一般模样,外人来了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我看叫人迷失的是这青芦!什么滂沱路,吹得玄乎,却是用来唬人的。”
    “大侠果然是不信呐!”
    大胆有意相激,嘿嘿笑道:“你看这水面平缓如常,哪里是有暗流的样子?”
    郑国英微微笑道:“大胆大侠,郑某这就让你见识这底下涡流的厉害。”
    大胆饶有兴趣,却道:“郑帮主,我的水性不好,你可不要把我扔下船去。”
    郑国英哈哈一笑:“岂敢,岂敢。”说罢低头在身上扫视上下,没找到合适的物件,于是从怀中取下一件佩玉。那佩玉用一根黄绳拴住,泛着碧绿的莹光,看着是个精致的贵重物件。
    郑国英就手在船边拉过一根青芦来,将黄绳拴在了上面。大胆不解其意,问道:“郑帮主,你这是做何?”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他拴好佩玉,问老伍:“老伍,你可记下这地方了?”
    老伍点点头:“帮主放心。”
    “你可千万给我记仔细了,这块佩玉是夫人送我的,要是找不见了,她非跟我急不可。”
    老伍是他的心腹,说话也放肆,笑道:“夫人要是跟你急,你就把老伍当这块玉挂在腰上。”
    郑国英笑骂:“你这颗脑袋挂我腰上我还嫌累赘!”
    两人笑了一会儿,郑国英正色对大胆道:“大胆大侠,你可瞧好喽!”
    老伍于是停下摇橹,任小船在芦荡中自由飘荡。说来也奇,老伍摇橹时看起来并不费力,这船在水中行驶如常,可一旦他停下摇橹,这船随着水流自走,那根拴着黄绳的青芦很快就消失不见了。大胆大为讶异,想不到看起来平缓如镜的水面流水竟会这样急促:“这……这怎么会走得这么快?”
    “下面有涡旋急流,我可没骗你吧?”
    大胆听得船体碰擦着青芦的嚓嚓声响,迷眼在一片青葱色中,转眼间就找不见了适才停船的位置,由衷叹道:“郑帮主所言不虚,想不到这水下真有暗流急涌。”
    “大胆大侠,不是我吓唬你,这水下的急流可凶险得很。莫说是你,就是我帮中熟识水性的汉子,稍有不慎被这急流卷了去,那也是凶多吉少。”
    大胆探头往船外张望一眼,显出一丝怯意,半开玩笑道:“郑帮主,我可没什么得罪你的地方,你不要吓我。”
    郑国英笑道:“大胆大侠你又说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感激你还来不及。这滂沱水路的秘密我从没告诉过外人,普天之下除了我白沙帮的几个舵主外,就只有你一人知道啦!”
    大胆伸出头贴着水面往水下瞧去,自言自语道:“说是有急流,我怎么什么也瞧不见呐……”
    “你要是能瞧见,那还能叫暗流嘛?”
    “说得也是……对了,郑帮主,这涡流无踪无迹的,你们又是怎么认路的?”
    这是事关白沙帮攸关的核心机密,郑国英怎肯泄露,于是乎轻描淡写道:“大胆大侠,不是我姓郑的不肯相告,这片青芦荡里水路纵横交错,这底下的涡流亦会随着湖水的涨落、大小不停变化,今天在这里的暗流明天就会转到别处。嘿嘿,这里面的学问可深了去了,不是三两句话就能说得清的,你要想摸透里面的门道……嘿嘿,那可绝非一朝一夕可成的,你看我这两个舵手,他们都是费了十几年的功夫才摸清了这滂沱水路……”
    大胆知他不肯将秘密悉数相告,但他的话中有一半倒是实情,要想摸透滂沱水路的变化规律,不仅要熟知此处水情、地形,还要牢记四季轮转的暗流涌潮变化,没个数十载的寒暑之功绝不能成,所以他寨中熟稔水情的几个舵手年岁都在五十开外了。
    “大胆大侠,你看我们可否回到原处去了?”
    “回到原处?是你刚才栓玉佩的地方?”
    “正是。”
    大胆大奇:“你还有本事回到刚才的地方?”这水荡里青苍苍浑然一片,难道他们还能辨出路径来?
    “郑某在这里讨了半辈子的生活,对这水荡了如指掌,这点小事有何难哉?再者说了,我要不把那块玉佩拿回去,从今以后怕是上不了我家那位的床啦……哈哈哈哈!”郑国英打趣说道。
    “有趣,有趣!那我们就回去,我看你们是怎么认得路的。”
    “老伍,咱这就回去。”
    郑国英一声令下,老伍重又操起船橹,然后低下头去,一忽儿端详水面,一忽儿查看芦丛,像是在寻摸小船所处的方位。他大约看得明白了,直起身子又摇起橹来,由此双目始终直视前方,不再东张西望。
    郑国英端坐在船首位置,显得甚是气定神闲,大胆则不停左顾右盼,努力想找出一些水路的线索来,但从他眼前晃过的永远是千篇一律的青葱颜色,一模一样的根根青芦,殊无半分不同的地方。老伍摇了足有小半个时辰,大胆暗自心惊,想:我觉得这小船顺水漂流只那么一会儿,怎么这老头摇了这么久?
    他憋不住问题,就问:“郑帮主,我们刚才明明只漂了一小会,怎么老伍摇了半天还没到?”
    “你有所不知,顺水漂流看似不快,其实是随着急流漂走,水速可快得很呐!老伍要划回去,那是逆水行舟,实则吃力得很,所以他要尽量避开水下的暗流,这就要绕上一段路了。”
    “原来如此。”大胆看老伍看似随意的摇橹动作,原来乃是在逆水行舟,果然外行是看不出门道来的。
    老伍又划了一会儿,忽然停下橹来,说道:“到了。”
    郑国英一回身,果见船头前面的一丛青芦中有一根拴着黄绳,上面挂着他那枚玉佩,于是呵呵一笑,伸手摘下玉佩,调侃道:“老伍,我还是挂着它好,你那脑袋又老又丑,不中看。”
    老伍憨厚地笑了笑:“可是老伍的脑袋大呀!”
    “大有什么好,比我的腰都粗,挂上非折了我的老腰不可!”
    “帮主,你的腰可不能闪喽,你要闪了腰啊,夫人还不得扒了我的皮……”
    “哈哈哈,你这老不正经的!”
    两人调笑几句,郑国英忽然沉下脸来,说:“我们该去办正事了,小熊子,红莲帮的船在哪里?”
    报讯的那个喽啰应道:“就在东南方向。”
    “老伍,我们过去看看!”
    老伍稍停了船橹,一番观测后辨清方向,这才又摇起橹来。青芦水荡广大无边,两条小船在其中划行了许久,小熊子一直微微探首向外张望着。忽然,他急切叫出声来:“帮主你看,就在那里!”
    郑国英微微立起身子,哨望一番后说:“老伍,你再往前靠靠,小心着些,不要迎向它的正面。”
    老伍又将船划出一段,从侧面靠了过去,小船隐蔽到了青芦荡的最外层,再往外就是宽阔的湖面了。金真的那艘龙骨大船就停泊在青芦荡外,可能是对滂沱水路有所忌惮,不敢贸然开进来。龙骨船的旁边另有大大小小数十条船,正围着芦荡外的水域四处游弋,观察周遭的水情地势。
    “我的妈呀,这船怎么这么大!”
    小熊子发现龙骨船时,它尚在湖面远处,只觉得这船很大。这会儿靠近了看,简直惊呆了他,不单是他,周真雄等人也看得目瞪口呆,他们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巨船。只有郑国英和大胆是见过龙骨船的,尚不足为怪,周真雄脸色有些发青,轻声道:“帮主,这么大的船……滂沱路怕是……怕是也挡不住吧……”
    郑国英正有这层担忧,见他这副丧胆模样,更加来气,骂道:“闭上你的臭嘴!滂沱水路有天堑之险,他就是有千军万马也休想进来!”他嘴上强硬,心中却没这么硬的底气,滂沱水路暗流汹涌,可能否阻挡这样的艨艟巨舰,他实在无甚把握。以常理来论,船愈大行船便愈平稳,愈能抵挡风浪和急流,曹操当年赤壁之战因兵士受不得船上的风浪颠簸,这才连船百里,使得在船上行走如履平地。眼前这艘龙骨大船像个岛洲似的漂浮在水上,寻常的风浪和暗流怕是奈何它不得!
    几人观察了一会儿,红莲帮游弋在芦荡外的几条快船渐渐靠近青芦荡来,小熊子有些着慌,小声道:“帮主,他们的船要靠进来了!”
    “你慌什么!他们这是要试探我的滂沱水路,一时还不敢进来。”
    果然,这些船在芦荡外围逡巡圈转,过了老长时间才敢靠近一段,不敢贸然闯入。郑国英见他们鬼鬼祟祟的模样,愈加来气,忽然挺直了身子站立起来,扬声高喝道:“你们这些鼠辈,胆敢犯我青芦水寨,既然来了,姓郑的我开门纳客,你们怎么不敢进来了?”
    声音送出,龙骨船的二层船楼上立即涌出一群人来,为首的正是金真。郑国英瞧他身后,依稀辨出许多熟悉的身影来,都是洪湖各处水寨的头领,不免心惊:看来廖成九所言非虚,洪湖上的水寨十有八九都已归入金真麾下。
    郑国英将这些头领骂了一通,引得他们纷纷吆喝叫骂,只有金真居中一言不发。一旁的焦万全听不下去了,吩咐下去,几十个弓箭手立即引弓搭建,一时间箭如飞蝗。老伍立即调转船头,将船划向青芦荡内,龙骨船周转不便,弓箭手很快就射箭不及了。
    金真似有些愠怒,斥责道:“还不叫他们去追!”
    焦万全略有些迟疑,辩道:“贵使,这芦荡里有暗流,凶险得很……”
    金真虽在红莲帮主了事,却不屑于这些宵小水帮的名分,仍以九龙山庄的来使自居。他早听说了青芦水寨的滂沱水路厉害,今日正好见个真章,于是转头回望身后的一众头领,说道:“白沙帮今日当众侮辱了这么多洪湖上的英雄好汉,难道你们就咽得下这口气?”
    这些头领本就各怀心思,说到底,他们归降红莲帮是摄于金真的淫威,非是出自本愿,如今既是红莲帮主事,这个出头的椽子自然是他红莲帮来做。他们乐不得见红莲帮出洋相,于是全都作出义愤填膺的样子,纷纷跟着叫骂,要焦万全好好教训一下白沙帮。焦万全逼于无奈,只得冲湖面上的一艘船传令道:“候舵主,贵使有令,叫你们追拿郑国英老贼!”
    那船上为首的一个汉子颇为不愿,争辩道:“焦大哥,往里去可是滂沱路啦,兄弟们只怕有进难出啊!”
    焦万全硬起头皮:“这是金贵使的命令,不得有误!”
    姓侯的舵主叫候华,他无法,只得指挥身边的另四艘快船连他自己乘坐的一共五艘,快速向郑国英这边追来。
    郑国英正有气没处撒,吩咐老伍道:“想欺我白沙帮,可没那么容易,今天叫你们见识老子的手段!老伍,你把船划到滂沱路里去。”
    “好来!”
    “真雄,他们一共就五条船,我们一起在滂沱路里弄了他们!”
    “帮主,他们进了滂沱路就追不上我们啦,不如我们先回去想对策应敌,由着他们在里面转圈圈吧。”
    “你个没胆的怂货!人家都欺负到咱家门口来了,你再不给他一些教训,他就真当咱是软柿子啦!”
    周真雄又遭他一顿叱骂,不敢言声了。
    侯华领着四艘快船追入青芦荡,初时还有一些戒心,追出一段觉得荡中水情无甚特异之处,于是马力全开紧咬着郑国英不放。老伍轻嗤一声,他已将侯华引进了滂沱水路的暗流之中,这才奋臂摇起橹来。
    侯华等人不识玄机,几个水手忽觉划水越来越吃力,船也难以行进,明明看着郑国英的小船轻捷如常,眨眼间就在青色的芦荡丛中失去了踪影。侯华自知中计,大惊失色:“不好,我们一定是陷进了滂沱路了!”他一边叫着,身边的四艘船已各自涡转散开,向不同方向荡去。
    “快!你们快划!大家一定要靠在一处,不可散了!”
    几个水手俱慌了神主,拼命划桨,想将船重新靠拢,但无论他们使出多大力来,至多不过是稍稍延缓小船涡转出去的速度。五条小船很快四散在青芦丛中,各自不能见到,只听到船上众人的惊呼声。
    侯华急得六神无主,只能靠大力呼喊与其他船取得联系,忽然青芦丛中传来两条船上急促的惊叫声,紧接着就是“扑通”、“扑通”的落水声音,两条船上的帮众已尽数落入水中。落水的帮众惊声呼号,不过他们的呼救声很快被激泠的水声吞没,这湖里就像有一只张开大口的巨兽,很快将人带呼声一起拖入了湖底。再过一会儿,另两艘船上的帮众也遭遇了一样的噩运,他们的呼救声消失后芦荡内霎时安静了下来。
    侯华吓得面无人色,耳畔只剩了船身和风声碰擦青芦的莎莎声音,像一滩泄光了活气的肉泥,委顿缩在船上,瑟瑟发抖。船上的水手早已停止了划桨,紧紧拽着船桨战战兢兢立在船上,惟恐青芦丛中随时会扑出什么吃人的猛兽……
    金真双目凝视着侯华他们追进去的那片芦苇荡,倾听着芦荡中传出的惨呼叫声,然后归于安静。后面众人亦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窃窃相觑,场面变得十分沉寂。忽然,芦荡中又传出一声撕心的惨叫声,叫得极响,让人听着揪心,这声之后一切又重归死寂,再也听不到任何人声。焦万全心中忐忑,见金真面色不动如山,不敢说话,只得静静陪着一起等待。
    “出来了,有船出来了!”
    船上一阵骚动,只见青芦荡中缓缓漂出一条小船,船上空无一人。不一会儿,又陆续漂出四条小船,正是侯华他们开进去的五条快船。五条船中只有最后出来的那条船上仰面八叉倒着一人,看似侯华的模样,其他船上无一人踪。红莲帮马上有两条快船驶靠过去,一人跳到船上查详了一番,然后高声禀道:“是候舵主,他……他被人割了两个耳朵,已经……已经气绝了。”
    这人话声刚落,青芦荡中传来郑国英得意的笑声:“他的两只耳朵我拿去喂鱼啦,你们尽管再来,来多少人我都送你们去喂鱼!哈哈哈哈——”
    “姓郑的,此仇不报,我红莲帮弟兄不用你送,自己沉下湖里喂鱼去!”焦万全怒声骂道。
    “就算你红莲帮要下去喂鱼,这会儿还轮不着你,怎么着也得是你们宋帮主打头。”
    郑国英话中有恫吓之意,焦万全急了,叫道:“姓郑的,你要敢动我们宋帮主一根汗毛,我定要踏平你的青芦水寨!”
    “郑某恭候,你们尽管来就是。哈哈哈哈——”他的笑声渐行渐远,行船已到了芦荡深处。
    金真始终缄默不言,这会儿忽然提气喝道:“白沙喽啰人听着,我限你们三日为期,三日内若不弃寨归降,我就将你们水寨夷作平地!”他的声音并不响亮,但内力充沛,一字一句随风送出,铿锵入耳。
    大胆赞道:“此人武功非凡,九龙山庄九龙堂,看来大有来头。”
    郑国英刚才灭了侯华,颇有些自鸣得意,便道:“什么九龙山庄九龙堂,我看多半是有人招摇撞骗。”
    “名头是可以装骗的,可这份武功……却是装不出来的。”
    “我看那金真武功虽高,还不是你大胆大侠的对手!”郑国英借机奉承道。
    “我那三脚猫的功夫不过是倒数第三,嘿嘿……”
    “大胆大侠太自谦了,有你大胆大侠在,加上我有滂沱路作屏障,怕他一个区区金真作甚!”他是一意要将大胆绑上他的战船。
    两条小船穿过水荡,靠回了水岸,郑国英杀了金真一个下马威,心情甚好,但上岸后发现气氛有些不同寻常,人人脸上皆有些惊惶之色。他顺手抓住一个喽啰,问道:“你们怎么啦,一个个怕成这个鸟样?”
    那喽啰不敢隐瞒,回道:“帮主,刚刚那人说三天后要……要踏平我们水寨,这个,这个……”
    郑国英火起,一把将他摔出,骂道:“有老子在,哪个能踏平我的青芦水寨!”他这会儿心中觉出些不安来,那时离金真还近,对他的说话不以为意,想不到他的声音竟隔了这么远传到了水寨里,这是要何等厉害的内力呐!这个金真不单武功高强,还深谙攻心之道,前番老九带回来金城寨被屠寨的事情,已在寨中流传开来,并引发了不小的恐慌,这一回他又玩起“三日为限”的把戏,是想先扰乱寨中的人心。
    “大胆大侠,你说这姓金的调门不高,想不到内力竟至于厮……”他正要相问大胆,一回头却已不见了他,刚才的好心情顿时凉了半截,只得转而问周真雄,“老九呢,他回来没有?”
    周真雄小心回道:“老九已经去了几天了,还没什么消息过来。”
    郑国英剩下的半截心情也没了,没好气地叫道:“去,给我把宋海龙找来!”
    不一会儿,宋海龙就被带了上来。郑国英为了拉拢他,早在他面前吹过风了,早两日更是将他的穴道解了,以示诚意,反正谅他逃不出青芦水寨。
    “宋帮主,你大概有所风闻了吧?那金真根本不管你的死活,就是想取你而代之!”郑国英一见面就开门破题。
    宋海龙早几日经他一番分析后,再没有睡过一个囫囵的安稳觉,他先前一直没想到那一层,这会儿被郑国英一撺掇,愈琢磨愈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金真假白沙帮之手杀掉自己,然后安安稳稳坐上红莲帮的交椅,一统洪湖,实在是一条完美的计策!
    宋海龙不想过早地露出底牌,于是强作镇定道:“听闻郑兄是喜欢听三国的,您老哥这条离间计使得可不怎么高明啊!呵呵,呵呵……”
    “哎呀,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老弟还跟我扯说书,你以为老哥哥真有这个闲心嘛!”
    宋海龙见郑国英有些失态,这才觉出事态严重来,试探着问道:“怎么,这是谁惹老哥你不高兴了?”
    郑国英见他还在装糊涂,黑着脸说:“宋老弟,你我都要大难临头了,咱就不绕了吧?”
    宋海龙这才正经起来,说:“老哥你有话就直说吧。”
    “我刚才亲自去会了那金真,哼,你猜怎地?”
    “怎地?”宋海龙显得十分意外。
    “他已经收服了附近三山五寨的好汉,一屁股大咧咧坐在了中间,最可惜的就要数老弟你啦!”
    “我……我怎么啦?”宋海龙不知他的话是真是假,脸色骤然紧张起来。
    “你老弟辛辛苦苦半辈子打下来的基业,如今不姓宋啦!”郑国英长叹一声。
    “什么?他真想夺了我的红莲帮?”
    “不是想,是已经夺了!你没看到他刚才在船上那神气劲儿,最可恨的是焦万全,跟条哈巴狗似地围着他,听他发号施令,红莲帮现在上上下下都听他姓金的了。”
    “郑兄,你说得可是真的?”
    “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咱俩虽然不和,可我几时对你下过阴手使过绊子?不信你问他们,他们全都瞧见啦。”
    “金真,你这个无耻小人,你想借刀杀人,想得倒美,老子跟你没完!”宋海龙再不怀疑,咬牙切齿骂道。
    “宋老弟,都到这步田地了,你再骂娘也没用,咱哥俩还是合计合计下面怎么办吧。”
    “对了,郑帮主,老九那里可有什么回音?”宋海龙此时完全转变了态度,着急问起廖成九来。
    原来,日前廖成九找他说项,他心中还存了侥幸之念,以为这是郑国英使得离间计。在他想来,金真武功虽高,毕竟势单力孤,与他随行而来的不过龙骨船上二三十人而已,就凭这几号人还翻不了他红莲帮的天。他以为金真必会想法儿救他出去,嘴上答应帮忙联络焦万全,不过是虚以委蛇的草草敷衍。但今时今日局势骤变,他的情绪坏到了极点,全指着廖成九能带回什么好消息来。
    郑国英摇了摇头,不无忧虑地说:“老九已经去了几天了,按理来说不管事情办得顺不顺利,到这会儿总该有个信儿回来才是。”
    宋海龙脸色刷青,嚅嚅道:“难道说,难道说……”
    “所以我才说最可恨的是焦万全!”郑国英使劲儿捶了一下拳头。
    宋海龙像是忽然失了心智,勃然怒骂道,“焦万全……焦万全,连你这个狗东西也吃里扒外了嘛?老子真是瞎了眼,瞎了眼!”他明白过来了,廖成九迟迟没有消息,那就只有一种可能:老九必是给焦万全扣下了!
    金真来时,说是要助他一统洪湖,他又不傻,这事儿心里明镜一样:九龙山庄和他非亲非故,天下哪有这般白占的好事?事情说白了,九龙山庄不知基于何种目的,有意假他之手控制洪湖,自己无非是个冲在前面充门面的傀儡而已。不过他想得透彻,金真背后不管是不是九龙山庄,必是大有来头的人物,以他红莲帮那点人马根本招惹不起。他是个聪明人,既然没得选择,还不如主动顺其者猖,多少还可捞到一些好处。
    只可惜他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却把另一节给忽略了:毋庸说,只要他乖乖听话,他是金真首选不二的人选,可如今他落在白沙帮手中为质,利用价值就大打了折扣。换了他是金真,与其大费周章救他出去,不如另外再提出一个木偶来,反正觊觎红莲帮帮主宝座的大有人在!
    宋海龙想明白此节,对自己眼下的处境焦忧如焚,他心里清楚:不但金真有假手害他之意,郑国英这边随时也会翻脸杀人!别看郑国英这会儿与他热络,不过是指着利用他的帮主身份给白沙帮做挡箭牌,倘若金真一意妄为惹恼了他们,郑国英必会杀他泄愤。他无法掩藏心里的焦躁,于是不住地咒骂焦万全,不使郑国英察觉出自己的心虚。
    郑国英想到廖成九或许遭了焦万全的毒手,那他们设想的最佳计策可就泡了汤了,为此头痛不已。偏偏这会儿又有瞭哨的探子来报,说是红莲帮的大船闯进青芦荡了!
    郑国英惊得从椅子上蹿了起来,问道:“他们闯进来了?”他刚刚才杀了侯华,大大杀了红莲帮的锐气,浑想不到他们这么快就敢硬闯进来。
    那探子话只说出一半,见惊了帮主的大驾,赶紧儿把后面半截话带出来:“不过那大船进不来荡里,又退出去了。”
    郑国英这才松出一口长气,又坐回椅子上,缓出一口气来:“我谅他们也进不来!”话是如此,他心里终究不落实,于是详细询问大船闯进来的情形。
    原来,他们离开后金真心有不甘,竟然指挥龙骨大船直闯青芦水荡。龙骨船沉重得如同一座岛洲,自水荡外碾压进来的气势着实将这些哨探吓得不轻,所幸水荡里青芦茂盛,根系盘结,龙骨船船体庞然大物,碾压了外围的一片青芦后被盘结缠连的芦根阻挡,开不进来。金真不得已,只得退了出去,撤船离去。
    郑国英长吁一口,龙骨船太过庞大,行驶起来四平八稳,他一直担心滂沱路的暗流阻它不住,好在成败都在它的一个“大”字上:因为太大,这船开不进来,多少可以暂时纾解他一些烦心。
    “帮主,他们说的三日之期……你,你……怎么看?”周真雄试探性地问道。
    “三日?哼,等他们过了我的滂沱路再说!”
    “可我们也不能这样干等着呀,这滂沱路……它也未必保险……”
    “怎么,难道你要我学卞武,跟在姓金的屁股后面摇尾巴?”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卞武那小子怎么能和您相比……”
    郑国英瞪了周真雄一眼,斥道:“你小子就是个软蛋,趁早给我死了那条心!老子告诉你,我在洪湖里蹚了大半辈子,就是死也要争下这口气!”
    宋海龙听了这话很不受用,脸上一阵青红皂白,又不好发作。
    “姐夫,谁不知道你是洪湖上铁铮铮一条汉子,顶天立地,和你相比,谁都是软蛋。”周真雄嬉皮笑脸,换了讨好的口吻。
    郑国英睨他一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什么心思,告诉你,有我在,白沙帮还轮不到你做主!”
    周真雄显得甚是惊惶,赶忙在他身前跪下,哭诉道:“姐夫,天地良心,白沙帮从来都是你当家作主,我哪儿敢有什么心思!”
    郑国英鼻孔哼出一声,不再搭理他,转头对那个哨探说:“你去,去把大胆大侠给我请来。”
    “小的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就赶紧叫人给我找去!”郑国英咆哮道,吓得那哨探连滚带爬去了。
    周真雄跪着不敢起来,偷偷抬头瞟了一眼郑国英,见他正自气气哼哼,于是又偷偷歪过头去看宋海龙。宋海龙恰巧也在看他,两人眼光相遇,他立即像做了贼似地避了开去。
    “郑帮主……”宋海龙轻轻唤道。
    郑国英似是回过神来,问道:“宋老弟有何事?”
    “宋某斗胆问一句,你找那个憨子干嘛?”
    郑国英知他为大胆所擒,心中耿耿于怀,于是解释道:“哎呀,宋老弟你大人有大量,和那个憨汉计较什么!我们现在是同坐一条船上啦,那汉子人是憨了点儿,可武功好啊,我们要想联手抗敌,非得仰仗他不可!”
    宋海龙想了想,觉得他这话有几分道理,再说这里也没他说话的份儿,还是不要找不自在的好,就不作声了。几人等了半刻,迟迟不见大胆来,想是帮中人一时找他不见。郑国英更加焦躁,看谁都不顺眼,将在场众人除宋海龙外逐一骂遍。
    宋海龙虽没挨骂,心里憋的气也不小,他逐一顾视在场众人,眼光最后落在了周真雄身上。周真雄此时已起身退在一边,两人的眼光偷偷接上,暗自示意,交流着什么。周真雄经宋海龙眼神几番催促,畏缩几回,最后终于鼓起勇气,向前一步道:“姐夫,我……我有个想法。”
    “你还能有什么想法?”郑国英有些不屑。
    周真雄理了理条理,继续说道:“姐夫,我是想……我们不能就这样干等着,滂沱路再险也不能守住我们一辈子。”
    郑国英没见过他这副正经样儿,想着他或许真有什么主意,于是郑重道:“真雄,你说下去。”
    “姓金的把附近的水寨都收了,我们和他们实力相差太大,我觉得……摆在我们面前的路不多了,死守是没有出路的。”
    “你的意思是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喽?”郑国英听他说出这话来,有些失望,眼光变得有些凶。
    “不不不,姐夫,我可从来没有过那心思,我是觉得老九那里……老九或许是我们能改变局面的唯一机会了。”
    “唉,我也知道老九是我们唯一的转机,可他到现在也没有消息过来,多半是遭人毒手啦!”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好歹我们得探出实情来啊!”
    “你的意思是说再派人去联络老九?”
    “不管成算如何,我们总得再试一试,还有焦万全那边,他到底怎么想的,我们也得设法弄明白。”
    “对对对,这狗东西到底有没有背叛老子,一定要搞个明白!他要真的吃里扒外,老子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宋海龙忙不迭地附应上来。
    郑国英沉吟片刻,问宋海龙:“宋老弟也是这想法?”
    “郑帮主,我觉得周副帮主言之有理,焦万全这兔崽子是我一手调教出来的,我想他总不至于如此忘恩负义。老九兄弟上回跟我说要去找他,也怪我一时疏忽,没交给他什么信物,老九口说无凭,焦万全未必会信他。”
    “倒是有这可能……”郑国英思虑道。
    “事情到了今天这局面,我们没有其他法子了,只有赌一把,想法儿说动我的旧部一同对付金真,我们才有一线希望。”
    “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郑国英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了。
    周真雄见郑国英点了头,大喜:“姐夫,这件事须得交给放心的人去做,我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白白占了副帮主这个位置,弟兄们多有不服。眼下咱白沙帮有难,小弟不才,愿意去走这一遭。”
    郑国英既感意外,又有些欣慰,想不到这个一向不成器的妹夫在此关头却显出几分血性来,连连点头,说:“真雄,你可想好了,此事重大,亦十分危险。”
    周真雄郑重其事:“姐夫,我好歹是你的妹夫,是白沙帮的副帮主,要是连这点事儿都怕,以后你怎么将大事交给我?”
    “好,好,真雄,我总算没有看错你!”
    “妙极,妙极!周副帮主正是最佳的人选!”宋海龙亦表出极力的赞成。
    “宋老弟也觉得真雄去合适?”
    “没有比他更合适的啦,老哥你想,他是你白沙帮的副帮主,又是你妹夫,他的话就是你的话,他的意思就是你的意思,焦万全怎能不信?噢,对了!”宋海龙想起什么,从内衣襟里解下一块佩玉,递给了周真雄,说:“周老弟,这块玉我向来贴身佩戴,你把它交给焦万全,他就会信任你的。”
    郑国英还有些不放心,问:“宋老弟,对焦万全这人你可有把握,老九去找他这些天了,至今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我担心会不会是他出卖了老九?”
    宋海龙唉声道:“他跟了我几十年了,唉,这年头人心隔肚皮,哪个能说得清楚?老哥,我也知道这事儿冒险,可眼下咱还有什么其他的法子?我思来想去,红莲帮上上下下能管用的也就他一个,其他人就算找了也不济事,说不得,只能请周副帮主冒回险了。”
    郑国英神情有些黯然,廖成九这么久没有音讯,他对焦万全一万个不放心。别看他平时训周真雄训得凶,那是恨铁不成钢,这人毕竟是他妹夫,真要出了意外,叫他怎么去见他妹妹?他走到周真雄身前,不无动情地说道:“真雄,你此去千万小心,到了那里先想法儿打探老九的下落。”
    周真雄点点头:“我理会的,帮主你就放心吧。”
    “一定要先想法儿找老九,你记着,这事儿最要紧!如果老九真被焦万全害了,那你就赶紧回来,不要再和他接头。这人要是对老九下了毒手,他就不会再有回头的余地,你不要枉自去送了性命。”
    周真雄见他说得动容,亦有一丝感动:“好,我都记下了。”
    “周副帮主,就拜托你了,事情若成,宋某感激不尽。从此以后咱红莲和白沙两家尽弃前嫌,就是一家人了!”
    宋海龙将佩玉交到周真雄手中,周真雄接过,两人四目相交,定定如唔,彼此心照不宣。
    “大胆是客人,我也是客人,为什么你们帮主只请大胆不请我?”屋外传来吴幼朵的声音,正与一个白沙帮喽啰争执不下。不一会儿,那喽啰苦着脸进来了,禀道:“帮主,我把大胆大侠给你请来了,不过,不过……”
    “不过本姑娘也不请自到啦,嘿嘿!”吴幼朵跟在他后面踏进门来,脸上闪着狡黠的笑容,在她后面大胆笃笃悠悠晃了进来。
    郑国英知道这丫头不是个省事儿的,于是好言哄她道:“姑娘,我找大胆大侠是有正事儿,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情,你不会爱听的。”
    “我都没听呐,你怎么知道我不爱听?”
    “这打打杀杀的事情,你一个姑娘家听它作甚,不如这样,我叫人带你去我的寨后看看,那里有一片荷塘,好看得很呐!”
    “后面那片荷塘我早看过了,你这水寨的里里外外我都看了个遍,实在没啥好看的了,倒不如听你们打打杀杀,还有些意思。”
    她和郑国英纠缠不清,宋海龙没了耐心,没好气地道:“姑娘,这不是小孩子玩过家家,我们没空和你耍闹,你再不走,休怪我们要下逐客令了!”
    宋海龙曾有意轻薄于她,吴幼朵对其甚是厌恶,冷言嘲道:“怎么阶下囚要翻身做主人了嘛,郑帮主,你的白沙帮怎么轮到这恶人发话了?”她说话甚是刁毒,两句话就戳穿了郑、宋二人面上的虚伪和善,宋海龙立即想起自己的处境,青着脸说不出话来。
    “唉哟,这还要下逐客令啦?那我还是赶紧儿自己走吧!”大胆唠叨一句,拔步就要往外走。他不愿掺和白沙帮和红莲帮的浑水,那喽啰找到他时正与吴幼朵和洪顺一起,他不肯过来,是吴幼朵胡闹,非拖着他来寻热闹。
    郑国英见大胆要走,赶忙亲自去拦住了他,央求道:“大胆大侠,我白沙帮大难将至,还请你看在咱们的缘分上,帮我一把。”
    “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没那么大的本事帮你。”
    “大侠你武功盖世,除了你谁能打得过那个金真?还请你千万救我们一难。”
    “谁说我就能打过那个金真啦?”
    “那个……那天不是……”
    “人家的功夫还没露出真底儿来哪,我可没把握赢他。”
    郑国英一听,更加不愿撒手大胆,索性说道:“大胆大侠,你已经得罪了金真,如今你和我白沙帮同坐了一条船,就算你想置身事外,人家恐怕也不会容你。”
    “我又不是你白沙帮的人,他们为何不能容我?”
    “你说你不是白沙帮的人,可这人……可是你替我给抓回来的!”郑国英一指宋海龙。
    大胆挠了挠头,好像是这么回事儿,觉出些麻烦了。他忽然一声乍叫:“郑帮主,这姓宋的怎么会在这里?”他这才发现这二人言归于好了,实在有些不合常理。
    郑国英也顾不得吴幼朵在场,将自己和宋海龙眼下的情形大略说了一下,再次诚恳央求道:“大胆大侠,我和宋帮主全都指着你救我们脱此大难。”
    大胆皱皱眉:“我可没那本事,郑帮主,我倒是要劝你一句。”
    “什么?”
    “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那金真要真是九龙山庄的,嘿嘿……还不如……”
    “你要我投了他九龙山庄?”
    “这也不失为一条出路,你看人家宋帮主……”
    宋海龙明知他是在揶讽自己,脸色十分难看。
    “哼!我早说过,就是把这身老骨头扔在洪湖里,也绝不作那种奴颜屈膝的奴才!”郑国英拍案怒道。
    “好,好,郑帮主好气节……既然如此,那……那就这样吧。”大胆讪讪道。他虽对郑国英的这份气节表现得慷慨激昂,后面半截话却叫人十分泄气,仍是不愿援手的样子。
    郑国英不管他愿不愿意,问:“大胆大侠,我们几个正在商量有何退敌之策,不知你可有什么良策?”
    大胆最烦这种伤脑筋的事情,双脚不由自主向外迈去,一边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你们好好商量,慢慢商量……”
    郑国英有些着恼,语气变得没那么和善了:“大胆大侠,这不是我郑某一人的事情,也关系到大侠你的安危,你就打算袖手旁观嘛?”
    大胆奇道:“与我何干?”
    郑国英冷哼一声:“外面的情形你今天也看到了,金真早把水寨外面围了,你如何出得去?难道你想在我的青芦水寨待上一辈子?”
    这话倒是提醒了大胆,他其实并不特别担心金真的围困,青芦水荡外面湖域广阔,金真不可能日夜不辍地围个滴水不漏,但水荡里的滂沱路很有玄机。过不了滂沱路就无法出去,难道真的就一直困在这孤零零的水寨里,岂不是要无趣死了?这确实是个棘手的问题。
    “你的水寨风景很好,多待上一阵也无妨,反正你有滂沱路作屏障,他们进不来……诶,郑帮主,你有滂沱路为险,还担心什么?”大胆故意将话头引向滂沱路。
    “对呀,郑帮主,你的滂沱路是天然屏障,可厉害得很呐!我当年集了红莲帮所有的船只,最后也陷在里面进不来,你有此险守寨,我们大可不必过于担心。”宋海龙见话题引到滂沱路上,立即附和上来,亦有意窥探滂沱路的秘密。
    郑国英焉能不查他的用意,淡淡避开道:“我们虽有滂沱路作为倚仗,可困寨而守,又能守到几时,难道就一辈子缩在水寨不出去了吗?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对啊,对啊,还是郑帮主英明,困在这水寨里只有死路一条!”吴幼朵忽然插话道。
    众人中无人愿意搭理她,一个毛丫头片子能懂什么?只有宋海龙不怀好心,有意瞧她出丑,故意引道:“噢?姑娘有何高见?”
    “听说你红莲帮和郑帮主相争,几年也进不来这青芦水寨?”
    “听姑娘这么说,像是想到了破寨之法?”
    “所以说你笨得很,你们红莲帮一个个都跟你一样笨!”
    “还请姑娘指教。”
    “在我看来,破他的水寨简单得很。”
    郑国英嗤笑一声:“姑娘好大的口气,郑某愿意领教。”
    “我这法子简单,不过现在却不能够。”
    “那要何时?”
    “只须等上一些时日,等到秋冬时节。”
    郑国英有了些猜想,微微笑道:“到了秋冬时节姑娘打算如何破寨?”
    “秋后芦苇枯黄,只须放上一把火,不就把你的青芦水寨烧了个干净?”吴幼朵洋洋得意道。
    郑国英一顿,与宋海龙对望一眼,不约而同仰天哈哈大笑起来,一边还赞道:“好一个火烧连营八百里的妙计,姑娘这是要学三国周郎赤壁啊!”
    吴幼朵听这二人笑得怪异,分明是在嘲讽自己,有些发窘,问道:“怎么,这个法子不好嘛?”
    “好,好的很呐!宋老弟,你怎么就想不出这样的法子?”郑国英故意问宋海龙。
    宋海龙很配合,回道:“不瞒老哥,我就是脑子笨啊,这位姑娘不是说了嘛,我红莲帮上上下下都和我一样笨。”
    二人做戏似地演了一番,然后又哈哈大笑起来,除了大胆外,在场其余几人也大笑不止。吴幼朵知道这回必是出了丑了,脸涨得愈发窘迫,嚅嚅道:“我这法子要是不对,你们就说嘛,何必要……要笑话我?”
    大胆亦有些奇怪,问众人道:“这法子不好嘛,我觉得有些道理呀!”
    郑国英有意显摆,答道:“大侠你有所不知,此处的青芦非同寻常,一年四季都不会枯萎,就是秋冬之季也不例外。这位姑娘想用火攻,不是宋某自夸,任你多大的火也烧不起来,她当我这青芦水寨是徒有虚名嘛?”
    “原来如此。”大胆点了点头。
    吴幼朵窘迫难当,只怪自己太疏意了,丢了这么大个人。这事儿原不难猜,青芦水寨迄今屹立不倒,自有其独到之处,哪能这么容易被破?
    郑国英不愿再被她搅扰,便对大胆说:“大胆大侠,不是我非要绑上你,滂沱路只能阻敌一时,不能保我们一世啊!我也不想连累你和我们一起困在寨上,所以劳烦你……借一步说话,我们共同计议。”
    吴幼朵瞅他那嫌弃的眼神,加之自觉脸上无光,气鼓鼓地嘟囔道:“你们不要借一步、两步的了,我这就走,不妨碍你们的正事!”气呼呼地跑出去了。
    郑国英死拉活拽,硬是拉住了大胆,大胆推托不得,只得和他们一同坐下议事。说是议事,他就是滥竽充个数而已,一问三“嗯嗯嗯”,问多了还打哈欠。郑国英心里不快,亦拿他无可奈何,几人议不出什么结果来,草草散了场。大胆如蒙大赦,哧溜一下就钻出去不见了人影。
    郑国英摇了摇头,唉声叹气,他将周真雄召到跟前,说:“真雄,我看这人也是个靠不住的,还是按我们先前的法子,劳你辛苦一遭。”
    “帮主,我这就回去准备,不过焦万全此人到底如何,我还需向宋帮主问个清楚。”
    “是该问个清楚,还须问得仔细。”
    “那……我请宋帮主去我房中一叙?”他似是不敢自专,用了请示的口吻。
    “宋老弟——”郑国英将宋海龙招呼过来,请他详加告诉红莲帮的状况。宋海龙连声应允,与周真雄一并去了。
    吴幼朵气闷出去以后,在水寨闲逛了一圈,犹觉不能消火。自来到青芦水寨后,她就将此处当作了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境,走到哪里都觉赏心悦目,但此刻憋了一肚子野火,心境便大大不同了,走到哪里都是一样呆板的景致,索然无味。
    她回到屋后,开始不停叨念起来,处处都觉得不好,处处都不顺眼。洪顺看她气性不小,凡事小心翼翼,结果还是遭了她的几次野火开销。好容易到了傍晚时分,她的火气才渐渐消去了,忽然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大胆闪了进来。
    吴幼朵见他一副偷偷摸摸的模样,问:“你怎么跟个贼似的?”
    大胆作了一个噤声的动作:“你轻点声。”
    吴幼朵有些好笑:“大胆大侠什么时候变成小胆大侠了?”
    “你这丫头好不识趣,大祸临头了还不自知!”
    洪顺慌忙问道:“怎么大祸临头了?”
    吴幼朵斜了一眼大胆,说道:“你不要吓唬这个呆子。”
    “我哪里是吓唬你们,真的要大祸临头啦!”大胆于是将白日间和郑国英一同出荡并杀死了红莲帮一干人众的事情说了,然后认真说道,“白沙帮今日杀了他们好几个人,对方岂肯善罢甘休,我看破寨是早晚的事。”
    吴幼朵这才明白,问道:“姓郑的不是吹嘘滂沱路如何了得,他们绝对攻不进来嘛?”
    “丫头你别说,我今天跟他们走了一遭滂沱路,姓郑的没有吹牛,这芦苇水荡里暗潮汹涌,另有玄机,外人确实不易进来。”
    “他们既然进不来,你还担心什么?”
    “你这丫头想得也太简单了,怪不得会想出火攻这么个招儿来。”
    吴幼朵听他提起这茬儿,以为他有意取笑,柳眉倒竖,怒道:“我是想得太简单了,他们拉着你商量了半天,你又想出什么高招来啦?”
    大胆随口一说,想不到惹恼了她,咋了咋舌:“小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我又不想掺和他们那点儿破事,他们这叫赶鸭子上架!”
    “那你赶出什么来啦?”
    “嘿嘿,我才懒得费那心思,我也费不出那些心思。”
    “闹了半天,你一个法子也没想出来,还说我。”
    “事不关己,我操那份闲心干嘛!”
    “那他们呢?打算怎么办?”
    “他们东拉西扯了半天,什么主意也想不出来。”
    吴幼朵叹了口气:“那我们怎么办,他们没有主意,难道我们就陪他们一直困在这里?”
    “这里除了芦草还是芦草,啥也没有,再呆下去可要憋死我啦!”
    “是啊,别说是你,我也要憋死了。”
    洪顺有些奇怪,问吴幼朵:“朵儿,昨天你不是还说这里是个好地方,一辈子也不想出去嘛?”
    吴幼朵骂他一句:“你个呆子,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你没听大胆说,红莲帮的人早晚会攻上寨来,你我难道要留在这里给他们陪葬嘛?”
    洪顺不敢应声,心想:这女人的心思真是古怪,简直变幻莫测。
    “是啊是啊,陪葬这种事情可无趣得紧,事不宜迟,我们得赶紧离开!”
    吴幼朵察觉出些什么,问:“怎么,有这么急嘛?”
    “我看今天这态势,宜早不宜迟。”
    “白沙帮不是抓了姓宋的嘛,帮主还在人家手里,红莲帮敢胡来?”
    “你不知道,我下午听他们说,红莲帮现在是金真主事,宋海龙担心他会借刀杀人,吓得不轻。”
    “这也难怪,只要宋海龙一死,红莲帮就落到那个姓金的手里了。”
    “今天要不是滂沱路阻了金真的大船,他们早杀上来了,白沙帮现在被重重围困,几个头头都没了分寸,要不是郑国英硬挺着,寨子里早就乱了。依我之见,那几个舵主都没甚骨气,郑国英一个人估计顶不了多久,白沙帮破寨是早晚的事情。”
    “那么,你有法子出去嘛?”
    “你以为我一下午尽听他们瞎掰扯了吗?”
    “你有什么好法子,快说来听听。”
    “我们要出去其实并不难,只要能绕开滂沱路就行。”
    吴幼朵以为他掌握了滂沱路的奥秘,夸赞道:“大胆真了不得,跟他们走了一回滂沱路,就知道出去的路了!”
    大胆摇摇头:“你太抬举我了,滂沱路里的玄机深得很,姓郑的说了,就是他们帮里的人也不知道,别说我只走了一回,就是走了一百回也认不得出去的路。”
    吴幼朵有些泄气:“那你还说有法子出去。”
    “嘿嘿,你急个啥,我不认路,只要找个认路的不就得了?”
    吴幼朵鄙夷他一眼,道:“还说我想得简单,你也想得忒简单了,我早打探过了,这寨子里认得滂沱路的不会超过十人,全都是姓郑的心腹,白沙帮在这件事上帮规森严,他们哪个人胆敢带我们出去?”
    大胆嘿嘿笑道:“你个丫头看着挺聪明,怎么呆起来跟个呆鹅一样,我看比这小子也强不去多少。”
    吴幼朵眼睛发光:“这么说你有主意啦?”
    “我不单有了主意,连带我们出去的人都选好了。”
    “是哪个?”
    “郑国英的舵手——老伍。”
    吴幼朵将信将疑:“这人是这些舵手中最忠心郑国英的,他肯帮你?”
    “为什么不肯?”
    “他不帮你不是稀奇事,他要是肯帮你,反倒是稀奇事。”
    “这话怎么说?”
    “这寨上能知晓滂沱路秘密的,个个是郑国英的心腹,郑国英不但平时待他们极好,还把他们的家眷牢牢控制在手上,他们绝不敢背叛他。你说老伍肯帮你,不是一件大大的稀奇事嘛?”
    “看来你这丫头这几天没白待。”
    “你以为我跟这个呆子似的,什么事儿都不想,就由着人家来摆布?从上到水寨那天起,我就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够出去。”
    洪顺被无端牵累受骂,嘀咕道:“好好的你们说我干嘛?”
    “谁让你呆?上来后整天稀里糊涂的,一副呆相,有说错你嘛?”
    洪顺斗嘴不过,只得自己憋了声。吴幼朵得胜似的,追问大胆:“你不要糊弄我,老伍怎么肯帮你的?”
    “这件事说起来还靠了你的帮忙呢。”
    “我帮忙?”吴幼朵一脸疑惑。
    大胆故作神秘,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来,放在手心上:“你看,这是什么?”
    吴幼朵一见,叫道:“这不是我前些日子给你的黑烟丸嘛,你要拿它作甚?”
    大胆嘻嘻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你们两个娃儿听好了,今夜不要睡下,就在这屋子里等着,到时我会来找你们。”
    大胆走后,两人各怀心情,洪顺是惴惴不安,吴幼朵则是跃跃欲试,不知晚间大胆会搞出什么名堂。两人不敢睡下,一直等到将近半夜时分,才听得屋外有人轻声扣门。
    洪顺打开门来,外面站着正是大胆。他轻声说:“一切停当,你们快跟我走!”
    洪顺还有一些木讷,问:“这……这就走了吗?”
    吴幼朵撞他一下:“你不走还等着看红莲帮和白沙帮火并嘛。”
    三人摸黑而出,一路避过巡夜的岗哨,郑国英下了严令,整个水寨加强了戒备,尤其是在水岸码头附近不时有人巡哨。大胆领着二人摸到一片茂密的青芦丛中,此处靠近水岸,远离码头,警戒似乎要松懈些,不过大胆做手势示意:此处有暗哨!
    白日间老伍正是领着他们从这里出得船,这里是郑国英的一处秘密码头。三人的行动于是分外小心,大胆第一个涉下水去,伸手在一片青芦丛中一掏,竟然拎出一个人来!
    吴幼朵借着月光依稀辨出此人正是船夫老伍。只见老伍瞪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却发不出声音来,也无法动弹,看样子是被大胆点了穴道。大胆在他身上轻轻一拍,解了他的穴道,压声说道:“你要是敢乱动,知道会怎么死吧?”
    老伍连连点头,吓得魂儿都不在身上了。
    “还不前面带路。”
    老伍蹚水走出一段,在芦苇丛中到处扒拉,只扒出一堆水草来。
    大胆有些恼怒,威吓他道:“你不要给我动什么歪心思,告诉你,草丛里的暗哨我已经收拾了,你再磨蹭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老伍哆嗦着嘴:“不敢,不敢!”他不敢再有异想,这一回扒出一艘小船来。
    吴幼朵喜道:“有船!”
    四人于是爬上船去,由老伍掌舵,趁黑划了起来。吴幼朵忍不住,附在大胆耳边问:“你怎么让他帮我们的?”
    大胆也附在她耳边:“这芦荡里有暗哨,等出去了再跟你说。”
    吴幼朵又问:“你就不怕外面有红莲帮的人?”
    “要是有就最好,你还差我一桩买卖呢!”
    “什么买卖?”
    “那船,大船……”
    吴幼朵掩住嘴吃吃笑了起来,原来他还惦记着偷船的事情哪!大胆其实是在说笑,他才不愿去招惹金真这伙人,管他们在洪湖上有何恩怨宿仇,自己何必去揽这身是非?这青芦荡外或许有红莲帮布下的眼线,但他们守不住如此广阔的水域,趁夜开溜是最好的选择。
    老伍确实是一把掌舵的好手,他一旦划起船来,反倒一门心思了。黑夜中小船在青芦荡中穿插迂回,就如长了眼睛一般,船行极是平稳,如在地上。这般划了不知有多久,才终于钻出了浩荡无际的青芦荡,视线随之豁然辽阔。
    洪顺抬眼一望,西天之下天幕低垂,一轮弯月皎洁,远远地挂在湖面尽头半尺之上。月光撒落湖面,星辉粼粼,波映在湖天之间,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轻微晃动着。
    老伍亦极谨慎,出了芦荡并不急于行船,而是让船荡在青芦边际,四下里向各处瞭望了一番。芦荡外水域开阔,借着月色一览无遗,他不见有何异样,才缓缓划出船来,先慢后快,向着湖面开阔处划去。
    老伍划了约莫半个时辰,壮着胆子说:“大侠,咱可算出来了,您看……”
    “你少啰嗦,只管划船,等划到了对岸,我自会给你解毒。”
    老伍苦着脸哀求道:“大侠,这湖可大得很哪,我就是划一天也划不到对岸哪!”
    “离毒发还有两天时间,你自己看着办吧,反正船没到岸,我是不会给你解药的。”
    老伍一脸苦逼,只得赶着劲儿加快划了起了。吴幼朵好生奇怪,偷偷问大胆:“你跟他说什么呐,解什么毒?”
    大胆偷瞟一眼老伍,见他只可着劲儿划船,便附在吴幼朵耳边轻声说话,没等说完吴幼朵已扑哧笑了出来,连忙将嘴掩住。
    原来大胆在水寨早待得腻了,几次提出要离开,都被郑国英好言慰留下来。他看出郑国英不愿放他离开,便暗自琢磨起出寨的法儿,他过不了滂沱路,这事不宜使强,几番思索后最终决定着落在老伍身上。此后他常借故和老伍一起喝酒,本想打探滂沱路的虚实,熟料老伍口风紧得很,多余的字一个都不吐。不过老伍看郑国英对他待如上宾,对他不存戒备之心,两人很快就熟络了。
    今日大胆从郑国英那里散后,提着两壶酒去找老伍,两人喝到尽兴处,他趁老伍不备,一肘撞在他胸口之上。老伍吃痛,长大了嘴巴“哎哟”叫出声来,大胆就将一颗黑烟丸塞在了他的嘴中,被老伍囫囵吞下。大胆骗老伍说给他吞下的是一颗剧毒药丸,奇毒无比,两日内若不得解药,必将肠穿肚烂而死。为了使他信服,还当着他的面将另一颗黑烟丸扔在酒杯中,瞬间升腾起的黑烟和滋滋灼烧声吓得老伍魂飞魄散,哪里敢不信?这才逼着他带路逃出了水寨。
    及至天色微明,小船早已离得青芦荡远了,吴幼朵借着微亮的晨曦回头望去,回想起这些日子待在青芦水寨的情形,想起那些随风一摆青色扶仰的美丽画面,心中怅然若失。她微微生出些怪异的心境:这人真是奇怪,先前明明只想着尽快离开,真的走了怎么又有些留恋不舍?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遇到这么美的地方,不过她再转念一想,又觉得青芦水寨虽好,实在太过局狭,再美的景致待得久了也会嫌单调,也就索然无味了。她如此一想,便即释怀,迎着浩渺的湖风长抒胸径,聚起气来大呼一声,宣泄心情。
    洪顺原本也有一些出神,面对无垠的辽阔正自生发“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的感慨,被她这声大呼打断,吓了一跳。吴幼朵看他受惊,咯咯笑道:“呆子,你刚才想什么呢?”
    “我看这湖好宽好大,觉得这天底下更宽更大。朵儿你看,我们飘荡在这湖里,比落在湖里的一片叶子还小,我们生在天底下,其实就是一颗微尘,比尘埃还小。”
    吴幼朵眉头一皱:“你可不要又给我念你们道家的经书,甚么尘非尘土非土的。”
    洪顺哂然笑道:“道家哪里有甚么尘非尘土非土的经书,你又胡说。”他说完扭头望向远处的湖面,天水结在远处天际,浑然一体,他愈加感慨:人生真如一颗微末尘埃,何其渺小!不知为何,他觉得胸前也有一股莫名的情绪要宣泄一下,于是学着吴幼朵的样儿,聚起丹田气大声呼喝出去。呼喊声划过水面,冲荡出去,但很快被浩荡的湖风搅碎,像粼粼波纹散碎在湖面中,只剩了残音还在跳荡。
    老伍见这二人耍疯,心里直骂,又怕耽搁了解毒,不敢稍有停顿,一气儿又划了大半天,连饭都没有吃。这日午后,小船的前面终于可见了靠岸的地平线,几人不约而同欢呼起来,只有老伍累得精疲力竭,脸色也愈发变得不自然了。
    愈是靠近水岸,老伍的心愈发变得焦躁和不安,人的心态大抵如此:当他遭遇大胆性命威胁时,为了保住性命便顾不得其他的了,如今自己的噩运似乎就可消解了,但先前被自己弃之不顾的一家老小怎么办?他们全都扣在郑国英手上,自己背叛郑国英,他一定会将他全家杀尽泄恨,这叫他于心何忍,于心何安?
    大胆见他划船越来越慢,以为他划得太久,泄了力,便催促道:“老伍,你再加把劲儿,很快就到岸了。”
    老伍听了,心中的愧疚和悔恨一股脑儿全都涌了上来。他这会儿忽然生出了豪气,干脆停了划船,哭丧着脸叫道:“大胆大侠,你可害了我呀!”
    大胆嘿嘿一笑:“等到了岸上我立刻给你解药,保你下半辈子一样喝酒,一样吃肉!”
    老伍嚎啕大哭:“可我家人怎么办,他们还在帮主手上,我私自把你们送出来,他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大胆挠挠头皮,这个事情可不在他考虑的范围内。老伍见他不应,硬气起来:“不行,你得想法子帮我救他们,不然……不然……”
    大胆嬉笑道:“不然你要乍地?你不要解药了?”
    老伍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横下心道:“我就是不要解药,也要把他们救出来!”
    大胆怕他做出莽撞的举动,立即收起笑意,劝他道:“你是郑帮主的心腹兄弟,他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你回去就把事情都推到我的头上,跟他说是我给你吃了毒药,你是逼不得已。”
    老伍掩面抽泣起来:“没用的,没用的,你们不知道帮主他……他不会饶了我的。”
    吴幼朵亦来劝慰他:“你又不是勾结外人背叛他,不过是把我们送出来而已,我们本就不是你们寨上的人,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老伍一脸惊惶,眼前似乎浮现出全家人临死前的哀号样子,一时间心如刀绞,“不行,你们得跟我回去,我要把你们送回去!”他失常一样大叫着,一边抓起船橹想要调转船头。
    几人均想不到他会突然反悔,大胆眼疾手快,一指点在老伍身上,将他点翻摔在船上。吴幼朵看着老伍僵直惊恐的面孔,有些不解:“都快到岸边了,他怎么又要回去了?”
    “他一定是想到郑国英会要了他全家人的命,所以吓坏了。”
    洪顺觉得老伍可怜,便问大胆:“你说他回去会被责罚吗?”
    “岂止责罚这么简单,郑国英视滂沱路的秘密如同性命,他为了让这些舵手严守秘密,一定有极厉害的手段对付他们。”
    “听他刚才说,连他家人也要受到连累,这……怎么能这样?”
    吴幼朵冷哼一声:“你以为还在你的武当山念经诵佛呐,我师傅常说世道人心皆存险恶,尤其是人心难测,有些人面上对你好,其实心里坏得很,不知道背地里怎么算计你呢。”
    “道家修真不是念经诵佛,不过教人向善的道理是一样的,人世混沌,有诸般不堪,正惟如此,我们才应修身修性……”
    “呸,你就是个呆子,我不爱听,也不想和你说。”吴幼朵最烦他这一套,打断了他,然后向远处的湖岸线眺望一眼,见水岸尚远,不禁有些忧烦,自言自语道,“这里离岸边还远呢,他不愿划了,那怎么办?”
    大胆连吓带骗,但这回无论他怎么说,老伍就是不搭理他。末了,大胆亦有几分着恼,骂了老伍几句,气呼呼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嘛,怎么,湖岸都在眼前了,没了你这点儿路我们还划不回去了?”他骂完老伍,见洪顺仍楞着不动,心中火起,骂道,“你小子还愣着干嘛,还不划船去!”
    洪顺这才手忙脚乱抓起船橹,胡乱地划摇起来,原来老伍停下船后,小船随湖水漂流,离湖岸越漂越远了。洪顺不会摇船,使蛮力划了一通后,小船在湖面打起圈圈,船头连湖岸的方向也对不准了,他急得团团乱转,叫道:“不行,我划不来,这船要漂出去了。”
    吴幼朵骂道:“你个没用的呆子,连个船也不会划!”她从洪顺手中抢过船橹,想要拨正船头,可小船根本不听她的使唤。她小声嘀咕起来:“奇怪,我看这老头划船一点都不费力,怎么我划起来就不行了呢?”
    她折腾了几回,不但没让船稳定下来,反而被水流越漂越远。她终于没了耐性,发起火来,冲老伍骂道:“我看是大胆给你的毒药不够劲儿,才叫你这么张狂,看姑娘我给你个带劲儿的,看你还敢跟我啰嗦!”她想着那黑烟丸不过是大胆糊弄他的,老伍身体上不觉得痛苦,这才敢顶撞,倒不如赏他个厉害的滋味儿尝尝,看他还敢不敢哼哼。
    她从怀里一掏,掏出一个小瓷瓶儿,里面装的是噬心虫。她拔开塞口,倒出米粒似的两条小虫儿,拨弄在食指上,在老伍眼前晃荡一回,哼唧说道:“大胆给你吃的丸子是不是不够味儿,姑娘手上有好东西,这叫噬心虫,它会一口一口把你的心给吃掉,要不要赏你尝尝?”
    老伍吓得面如土色,身子瑟瑟发抖,不过嘴上仍在充强,大声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让我一家团聚!”
    洪顺见识过她毒虫毒物的厉害,连忙挡在老伍身边,说:“朵儿,他不是坏人,你不要杀他!”
    “谁叫他不好好划船,那我就叫他知道知道厉害!”
    大胆亦觉得此举不妥,拦住了她,说:“你这法子不好。”
    “他不知道厉害,等他知道厉害了,你就知道我这法子好不好。”
    “你把他逼急了,他会干出傻事来的,你别忘了,我们还在湖里呢,他要是故意弄翻了船,我们谁都比他死得快。”
    吴幼朵一愣,她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确实,他们之中老伍的水性最好,要是真翻了船,他很轻易就能在水里弄死他们。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求人不如求己,不就是划个船嘛,我倒不信,这还能比练功更难吗?”大胆说罢从她手中接过摇橹,他前次装扮成船夫戏弄二人,划了大半日的船,已然摸出一点门道。他一接手,稍稍比划几下,这船儿晃晃悠悠像听了话似的,终于稳了下来。
    大胆大喜过望,于是重新调准了方向,将船缓缓向湖岸划了过去。他开始还有些手生,后来越划越顺当,俨然一个船夫模样,少不得在二人面前一番自吹自擂。他稍费了些时辰,总算将船靠上岸来,便似逃脱了樊笼一般欢喜无限,不等船靠稳就轻身一纵,从船上跃到了地面。
    吴幼朵亦急不可耐,紧跟着跳上了岸,洪顺见船上还僵横着老伍,急道:“你们不管他了嘛?”
    大胆这才想起老伍,飞身又跳回船上,伸指解开了老伍的穴道。老伍怕他会跑,手脚一能动弹就死死抱住了大胆的右腿,大叫道:“大侠,你不能对我一家老小见死不救!”
    “人是你家帮主扣的,这事儿你还得去求你家帮主,我管不着。”
    “你不跟我回去,他是不会饶过我的,我们全家只有死路一条!”
    “我费了这么大功夫逃出来,怎么可能再跟你回去?老伍,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老伍一想,这话是不错的,但他没有别的法子,仍是抱死了他不肯撒手,叫道:“我不管,要么你打死我,不然我是不会松手的。”
    大胆蹲下身子,冲他嘿嘿一笑,说:“你已经是个将死之人,还用得着我打死你吗?”
    老伍一愣,这才想起身上还有毒没有解呐,他这一疏神,抱着大胆的手稍稍松了,大胆趁机一脚抽脱出来,一跃跳到了岸上。他怕老伍追上岸来,顺势一脚将船踹了开去,连洪顺还在船上也不管了。
    小船顺水漂出,老伍嚎啕大叫:“我的解药,你给我解药……”
    大胆回道:“没有解药,那丸子吃不死人!”
    老伍哪里肯信,在船上又哭又跳,半晌才想起抓起摇橹,拼命将船划向岸边。
    “老伍,实话和你说了吧,我是为了逼你送我们出寨,不得已出此下策。那药丸子看着吓人,其实就是冒点烟儿,吃不死人,不信你问这位姑娘,这药丸是我管她要的。”
    事关性命,老伍自然不肯信他,一忽儿骂,一忽儿求,小船很快驶近岸边。
    大胆没了耐性,说一声:“信不信随你,你一定要解药,就管这位姑娘要吧,我可没空陪你们了!”一腾身飞逃遁去。
    吴幼朵觉得大胆十分有趣,本想继续缠着他,但洪顺还在船上,不能丢下他不管,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跑远不见。大胆刚才那一脚踹得小船摇晃不已,洪顺站立不稳,一屁股坐在了船中。
    老伍眼见大胆没了踪影,以为这条命就此送了,又想起一家老小的处境,顿时泄了气,将摇橹一扔,一屁股坐在船中嚎啕大哭起来。洪顺于心不忍,遂捡起摇橹将船划到岸边,一边劝他,一边搀扶着他下了船。他劝了半天无济于事,老伍越哭越凶,寻死觅活的,洪顺无法,问吴幼朵:“朵儿,你看他可怎么办呀?”
    吴幼朵只是为了等洪顺才没离开,见洪顺夹缠不清,心中老大的怨气,没好气地回道:“大胆已经跟他说了,他爱信不信,不信就让他等死吧!你别再跟他磨蹭了,害得让大胆也跑了!”
    “朵儿,你不能这样,他……其实也挺可怜的,再说好歹是他送我们出来的。”
    “你当他是真心肯送我们出来嘛,他只是怕死!”
    一直嚎啕不止的老伍忽然想起大胆走时说的话,心想:“大胆说那毒药丸就是她给的,还说她有解药,对,她一定有解药!”他发疯似地冲上去一把抓住了吴幼朵的胳膊,叫道:“姑娘,你有解药,他说你有解药!”
    吴幼朵不备,胳膊被他抓得生疼,急欲甩脱,叫道:“我没解药,大胆不是跟你说了嘛,那不是毒药!”
    “你们骗我,你们都想骗我!我为了救你们,把一家老小的性命都搭上了,你们还骗我!你今天要是不拿出解药,我就和你们拼了!”老伍完全丧失了理智,越扯越凶,越扯越狠。
    吴幼朵碰上这样的死赖,一时竟然挣脱不开,老伍的指勾抠破了她的皮肉,她眼中生出凶光,厉声喝道:“你再不松手,别说等到一天后毒发,我现在就把你化为一滩血水!”
    她这一发怒眼光阴狠得怕人,把洪顺都吓着了,他一直隐隐觉着对吴幼朵心怀恐惧,原来他害怕的就是这一面的吴幼朵!他心里一个哆嗦,愈发觉得吴幼朵有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一张面孔青春无邪,叫他痴迷沉醉;另一张面孔狠鸷冷酷,令他不寒而栗!他分不清,到底哪一面才是真的吴幼朵。
    老伍不知好歹,想她终究是个稚嫩女娃,做出这副凶相能吓唬谁来?他将吴幼朵抓得更紧,亦作出一副恶狠狠的模样:“今天拿不到解药,你们俩一个也别想走!”
    洪顺看着吴幼朵眼中的凶光渐渐由一点扩展开来,逐渐充满眼瞳,一种不祥的预兆连同他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他立即翻出一掌打在老伍胸口,老伍“啊——”地叫一声,向后摔去,但他双手抓扣吴幼朵极用力,在她胳膊上抓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洪顺怕吴幼朵对老伍不利,立即抓起她小手,轻声叫道:“快跑!”
    吴幼朵本不会轻易放过老伍,她是被洪顺拖拽着跑起来的,踉踉跄跄跑出一段后才跟着洪顺的步伐跑了起来。她听得老伍在后面狂呼大叫,洪顺的大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像包裹了一层湿哒哒、汗乎乎的热皮,让她感到一种紧张的情绪。她被一个年青男子抓着手一路狂奔,心中莫名生出些许逃也似的亢奋来,胸口如小鹿突突乱撞。
    老伍追撵不上,只听到他在后面大呼小叫的声音。吴幼朵又觉亢奋,又觉有趣,眼中的凶光渐渐敛去,撒开步伐来狂奔起来。两人一边跑,一边欢叫,活脱脱两个闯了祸事的孩子。吴幼朵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快感,忍不住转过头来对洪顺说:“想不到你还会来这一手。”
    洪顺也转头望她,见她眼中又泛起了天真烂漫的笑意,仿佛回复到了那无邪的一面,又觉欣慰又觉忧虑。他实在想不透她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孩儿,想不透那张叫人害怕的冷酷面孔是怎么会和眼前的这张笑靥合在同一张脸上的。
    两人一气奔出里许,后面再无老伍的影子,这才停下来缓缓而行。吴幼朵显得意犹未尽,娇嗔似地说道:“洪顺哥哥,你刚才干嘛拉着我跑了,那老头抓得我好痛,要不是你拉着我跑了,看我怎么收拾他!”她没撒娇似地叫过“洪顺哥哥”,洪顺听了,心里又觉受用,又觉得有些适应不来。
    “你……我要不拉着你跑,你打算怎么收拾他,把他化成骨头嘛?”
    “那倒不一定,我的化骨水调制不易,岂能随便费在他的身上?其实吧,我也没想好怎么教训他,你就拉着我跑啦。”
    洪顺停下脚步,很认真地看着她,说:“朵儿,上天有好生之德,一草一物,皆有灵性,更何况是人呢?道家贵生,故所谓尊生者,全生之谓……”
    “你又来了,老是想教训我,我不听!”吴幼朵嘟起了嘴,她最烦洪顺在她面前叨念什么道家的法义,她是一丝儿都听不进去。
    洪顺见她生气就不说了,伸手抬起她的两条胳膊,隐隐有血色从衣色中渗出,尤其是两条手腕处,两道抓痕抓破了她细腻的肌肤。
    “这老头抓得你不轻,都出血了!”洪顺心中甚是疼惜。
    “可不是,你以为我骗你呐!这老东西,算是便宜他了!”吴幼朵又气愤愤起来。
    洪顺抓着她手腕仔细看她伤处,吴幼朵忽然生出羞怯之感,一下挣脱了开去,嘟囔道:“不要你管!”
    “不行,你这里都破了皮了,得包扎一下。”
    洪顺没察觉到她的羞涩,只想着替她包上伤处,于是又把她手小心捉了过来。吴幼朵这一回并不挣脱,由着他替自己包上,看着洪顺那副认真仔细的样儿,心中又突突乱跳起来。
    洪顺替她包好伤处,再和她说话她却不应了。他觉得有些奇怪,又扯了一些话题,她却忽然变成了一只安静的兔子,眼神闪烁,要么浅浅一笑作为回应,要么干脆当没听见,一句话也不搭理。洪顺觉出些别扭,于是也不敢多说话,两人似乎各怀心事,气氛有些怪异。
    第十七章 地仙危宅 百丈悬棺

    纪纲和勾魂一行一路翻山越岭,路上偶或遇着行人,或是樵夫、农夫,亦有云游僧人、乞丐和行脚商人。勾魂警觉,每遇有可疑之人,必改了路线,尽择荒僻山地行走。一连行了数日,纪纲发觉已到了赣州境内,勾魂不说要去往何处,他不便多问,这日又到了一处险要的山峡下。
    纪纲观两边山势,峡口两侧山石高耸,如犬牙般错叠交出。峡口处山高势险,乱石盘叠,乃是个藏兵之处。峡谷里是一条细长的窄道,越是往里,越是窄狭,目力所及,蜿蜒不知深处。这峡口看着十分凶险,便似一张张开的狼口,会将进去的人全部吞噬。
    “奶奶的,三哥,这是到了剪刀狭了吧?”崇鬼问道。
    勾魂看着眼前的山势,并不作声。纪纲重新审视了一遍峡口,果然如一把剪刀:山峡外山势依着两边依次扩展,至峡口处陡然缩进,到了峡谷里面更是逼仄险峻。此处比之前的“一线天”峡内稍显宽阔,但也不过是一人半的容身空间而已。
    有了上次的遭遇,勾魂愈加谨慎,几人在峡口外逡巡良久,迟迟不进。猛地里,勾魂将天灵锤在地上重重一戳,沉声喝道:“何方鼠辈,鬼鬼祟祟,是想暗算你爷爷吗?”他已发现峡口处埋有伏兵。
    只见一人从一块巨大的岩石后面长身而起,郎朗说道:“我就说嘛,咱丐帮行事就当光明磊落,何至于行此偷机暗算的鼠辈勾当?”此人是个老丐,衣衫褴褛,身长高大。他率先从乱石后面现身,其他藏在峡口的丐帮弟子也一一现身。
    那老丐杵着一根杖儿,朝着几人大踏步而来,一边走,一边高声诵道:“叫花儿苦,叫花儿难,没饭吃来行路难;没有爹,没有娘,有人生来没人养;不靠官,没人管,偏偏小鬼最难缠……”诵唱间已到了几人近前,身形着实之快。
    勾魂看老丐手中拿的是一把降魔杵,脸上满是风霜之色,因其容貌枯槁,看上去至少已过六旬。他跨起两步,在老丐身前站定,举起天灵锤便向他戳去,口中问道:“若是遇着小鬼,又当如何?”
    老丐以降魔杵抵挡,答道:“若是遇见小鬼,我就将他来打……”
    勾魂倒抓着天灵锤,照着老丐身前神藏、灵墟、神封诸穴一通猛戳。老丐身手也甚了得,降魔杵七挥八挡,将来锤逐一化解。转眼间,两人你来我往拆了七八招,速度极快,均是点到为止。勾魂的打穴功夫虽不及崇鬼,那也是又狠又准,老丐防得也好,既快且稳,不见半分慌乱。旁人看时,只见两人对面稳稳而立,脚步未有丝毫挪移,手上却如杂耍般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是练熟了故意在此炫技。
    勾魂忽然一声长啸,天灵锤拄地一点,腾空长身跃起,翻在老丐身后,随即一锤戳出,疾点老丐背后的灵台穴。老丐降魔杵也在地上重重一点,借势侧身弹跃过来。他只侧了半个身子,避开来锤,左手变掌为爪,伸手就去抓那锤杆,右手降魔杵旋即跟上抡出,在空中画出一个大圈,一杵往勾魂头上砸落。
    勾魂身在半空,无可借力,见降魔杵来势沉猛,于是将天灵锤疾速翻转过来拿正,一锤朝着来杵砸去。他身体腾空,虽稍处劣势,却不愿示弱,这一记重锤有意试探对方的功力。
    两人锤杵相击,火星四溅,“刚铛”掷地有声。火星湮灭,两人又已立住不动,只不过这一回是背对而立。这两人似乎心意相通,刚才这一记硬手似乎都有试探对方虚实之意,一招拼过,便同时收招止武了。
    “丐帮五老名震江湖,果然名不虚传!在下今天有幸,能领教驱鬼长老的驱魔杵法。”勾魂朗声道。
    那老丐正是丐帮五老之一的驱鬼长老卫长老。丐帮五老,在江湖上赫赫声名,分为持棒长老、护法长老、传功长老、驱鬼长老和赶脚长老五人。五老在帮中位份极高,武功自是非同小可。
    对方一语道破自己的身份,卫长老并不感到吃惊,毕竟自己名头在外,让他感到不安的是,对方的武功如此了得,自己却猜不出他的身份。此人适才略展身手,实力如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江湖上能有这等身手的人物寥寥可数,自己却对他毫无印象,从这一层上说就已然输了人家一招。
    他说不上对方的来历,暗生惭愧,只得淡淡地说:“阁下的功夫不凡,请恕老朽眼拙,请教高姓大名。”这几句话说得底气全无,气势上不免又输了几分。
    勾魂“哈话哈哈”一阵长笑,声震寰宇,令闻者无不动容:“不过是江湖上的无名之辈,怎敢劳丐帮五老牵记?”连身为丐帮五老的驱鬼长老都来了,丐帮这回显然是有备而来。他还不知对方的虚实,是以故意显露实力,先声夺人,以震慑对方。
    “巫山十三妖虽然少在江湖走动,那也是鼎鼎的大名,叫人闻风丧胆!阁下怎好说是无名之辈,岂非太也自谦了?不知阁下是大青……还是小青呐?”这时丐帮中另一个苍老的声音接过话头,他开口道出“巫山十三妖”的名号,是要替卫长老扳回刚才输掉的场面。
    说这话的老丐正是护法长老——铁长老,他那日在一线天处查看了伏牛派诸人的死法,便认准了其中必有大青小青。他听出勾魂的笑声中有扬威立万之意,不愿被人先声夺人,是以说话时亦运足了十成的功力,一字一句抑扬顿挫,掷地有声。
    勾魂远远望去,见说话的老丐皓首白须,精神矍铄,心头一震,暗想:“难道是丐帮五老都到了嘛?此人将我认作了大青小青,这是什么缘故?”
    “原来这位长老识得大青小青?”勾魂听铁长老那番说话内功精深,判定他必是丐帮五老之一,只是未见他出手,不好判断他是哪位长老。
    铁长老听他这么说,其人似乎并非大青小青,略略有些失望,淡淡答道:“其实也不曾识得,只是听闻过大名而已,那日在一线天将伏牛派杀得片甲不留的,难道不是大青小青的杰作嘛?”说罢又将眼光缓缓移向崇鬼他们。
    他以为大青小青必在其间,但眼见对方只有四人,心中也有些疑惑:眼前此人不是大青小青,那剩下的三人中纪纲定然不是,那个女子该是龙阳羽人,也不是,那么就剩下只剩了一个,难道他是大青小青中的一个?可这个也说不通,传言大青小青历来是形影不离的两人,怎么会落了单?难道说他们尚未全部现身,另有帮手隐伏在侧?
    勾魂暗中寻思:他们果然一直暗中跟从我们,大青小青是极度诡秘的人物,他们的底细连我都不十分清楚,不知这老乞丐怎么会知道他们?
    崇鬼见丐帮人多,埋伏在峡口显是想暗算他们,心中好大来气,骂道:“江湖传闻果然都是狗屁!还说丐帮是天下第一大帮,干得不一样是偷偷摸摸的下三滥勾当!”他拔出了峨眉双刺,跃跃欲试。
    铁长老轻轻向雷振雄道:“对方武功了得,我和卫长老去探他们虚实,叫弟兄们千万小心。还有,须得防范他们暗中伏有帮手!”他看崇鬼亮出的兵刃不是割头刀,便知此人绝非大青小青,心中暗怀担忧。
    雷振雄点头应了,然后朝身后的洪大有说:“你吩咐下去,准备好打狗阵,随时应敌。”
    他身旁另有一个四十来岁的魁梧汉子,与他并肩而立,此人是他邀来相助的大信分舵舵主孟超。孟超听崇鬼言语辱及丐帮,心中不爽,便道:“我丐帮堂堂的天下第一大帮,对付这几个妖人还要这般兴师动众,怪不得要被人家看扁了!看我去教训这狂徒,叫他再敢欺我丐帮无人?”手里操起一根铁棍,径向崇鬼冲去。
    崇鬼大喝一声:“你奶奶的熊,来的正好!”迎着孟超奔上前去。
    两人奔至近前,崇鬼忽然加速前冲一跃而起,右手峨眉刺自上而下划出一道银线,自孟超头部的百会穴起,经神庭、印堂诸穴,贯延其胸前华盖、膻中、巨阙,一路而至腹部的神阙、关元穴。这十余处穴道居人体正中之处,自上而下几乎连成一条直线,崇鬼这一招叫作“流星一字拖”,乃是他的拿手杀招之一。这一招看似随意,就像提笔写下一笔直竖,长拖收尾,却要在一招内带过十余处重穴,并在拖划的刺法中暗藏高深的打穴手法,端的是厉害无比。
    孟超不识十三妖的厉害,这一下出击甚是贸然,更嫌托大。他只看到崇鬼的杀招转瞬即至,一道银色的弧线自额前拖着光尾滑落,将将已到额际。他无法判定那道银线离自己的额头究竟还有几分或是几毫,惊恐之余本能地向后仰避开去,结果还是稍晚了一步。他只觉鼻头上一尖刺痛,似乎是被针扎刮刺一般,暗叫一声“不好!”,急吸一口气收腹直直挺倒下去,心中只道:“听天由命也罢!”
    崇鬼此招由上一笔带过,见在一个“快”和一个“直”字,没有丝毫拖泥带水。总算孟超的武功了得,在分毫之际闪出了一线生机,不过鼻头乃是一个突出之物,被刺尖带到,自中间划破了一道口子。崇鬼直竖的“一”字继续拖下,将将带过他的胸、腹之处,偏偏孟超的腹部略略鼓起,他虽急吸气收腹,亦有所突出,眼见着尖刺划下势必要将其腹肚划开,转眼就要肚破肠流。
    崇鬼满拟一招功成,正好临阵斩将震慑敌心,蓦地里觉得手腕一沉,手臂被生生向后扯了过去,原来是一条金色的绳索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卷上了右手的峨眉刺。那绳索上拖着一股奇大无比的力道,向后扯开了峨眉刺,孟超得以逃过一劫。崇鬼大惊,急运内力往回拉扯,峨眉刺只稍稍回扯了几寸来许,那绳索上又是一股大力袭来,几乎要将他连人带刺一并拉扯过去。
    崇鬼未曾留意到有人援手孟超,吃了一个暗亏,心底暗自发一声喊,一面运功抵住两脚,便似在地上钉下两颗钉子,一面又自丹田提起一口真气,牢牢扯住了手中峨眉刺,不让对方拖拽过去。他此时才看清,金色绳索的尽头攥在铁长老手中。这老丐慎行如影,不知何时已近到一丈之内,他一眼看到那根金绳,索顿时了然:这老丐使得金绳叫捆金绳,他必是丐帮五老中的护法长老。
    铁长老看到孟超贸然出击,便猜到他要吃大亏,遂飘身紧跟在后,见孟超遇险即出手施救。他这下出手多少占了崇鬼的便宜,想不到他在措手之际能马上稳住阵脚,心中好自惊叹。
    两人僵持了片刻,铁长老自重身份,不愿占突袭崇鬼的便宜,遂将金绳“噼啪”甩起,消去了两人的抗势。崇鬼稍一愣神,顿感手上吃紧的劲力已卸,他一扯峨眉刺,发现对方的绳索仍然缠在刺头上,并未松开。这根捆金绳似绳非绳,似索非索,像牛筋一般软韧劲道,绳身上却不知镀了什么金铁之物,金光灿烂。
    对方既然没有松开绳索,就是没有罢战的意思,崇鬼立即省悟:对方是嫌占了自己的便宜,要与自己重新来过!他大喝一声:“你奶奶的熊,丐帮五老果然有些本事,老子再来领教!”
    铁长老见其会意,不再客气,呼啦又将金绳拉紧。崇鬼先前与其内力相抗,着实感觉吃紧,得了这片刻暂歇,立即气沉丹田扎下马步,将劲力贯于双臂之上,两人像拔河一般实打实地比拼起内力来。两人僵持了一炷香的功夫,脚下都未有丝毫的挪动。不过崇鬼额头上青筋暴起,已见涔涔的汗光,铁长老却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众人都关注着两人相斗的战况,只有一个人神思恍惚,超于物外,那人就是孟超。铁长老救回了他的性命,一时还未能救回他的神思。他依旧停留在崇鬼峨眉刺将将划开他肚皮的那一瞬间,不能回神过来。
    一阵山风吹过,他感觉鼻尖湿湿的似在往下滴水,伸手一摸,满手都是血!可令他奇怪的是,他感觉不到丝毫痛感。孟超有些发懵,突然间勃然大怒,仿佛他摸到的不是鲜血,而是湿漉漉的耻辱!堂堂的丐帮大信分舵舵主,今日颜面何存?他歇斯底里大叫一声,抡起铁棍就朝崇鬼砸去。
    龙阳羽人大怒,喝道:“丐帮这是想以多欺少嘛!”拔出双刀就去截杀孟超。
    雷振雄只想尽快了结此事,冲帮众大叫道:“巫山十三妖是臭名昭著的江湖败类,不要跟他们讲江湖规矩,大伙儿一块上!”自己挺身上前助战孟超。
    其他帮众得了他号令,立时将几人围在中间,各自厮杀起来。铁长老和卫长老原本顾及声名,不想倚多而战,此时已控制不住局面。
    崇鬼与铁长老比拼内力到了关键时刻,他的内力不及,大颗汗珠从额头滚滚滴落。一些帮众瞧出便宜,一拥杀将上来,崇鬼大骂一声:“你奶奶的,看老子戳你们几个窟窿!”他右手峨眉刺尚缠在金绳之上,于是狠狠用力回拉。
    铁长老感觉他催力回夺,于是也催功发力。两股巨大的内力正对峙着,崇鬼那头的劲力忽然失却,使他一下子失去了重心,差点向后趔趄错步。再看崇鬼,他借着铁长老的劲力扯紧了捆金绳,人随着金绳荡秋千般向旁荡出一条弧线,左手峨眉刺一路戳杀而过,顷刻间戳倒了五六个丐帮弟子,中刺者叫声不绝。这一下借力使力,反而叫铁长老做了他的帮手。
    铁长老急忙收拉金绳,一拉之下金绳已软软垂落在了地上,崇鬼一个跟头翻进,挺着双刺迎面掩杀过来。他心中微微一凛,崇鬼适才看似是为了刺杀那些弟子,实则藏了一个暗度陈仓的后手变化,得机更可刺杀自己。他暗想:此人不但巧妙化解了比拼内力的劣势,借我的力道前冲杀敌,还大大拉近了与我的距离,完全解放了峨眉刺的束缚,得以施其所长,这样的临敌应机能力堪称当世一流。
    崇鬼此人性情粗陋,武功上却一点儿不粗糙,他自知比拼内力不占上风,干脆别出心裁,玩了一个投机取巧的小心眼。铁长老一时不查,竟被他解了困局,脱出了峨眉刺。他许久没遇到过这么过瘾的对手,战意大盛,高喝一声:“你们都给我退下!”有心要和崇鬼公平决斗,分个高下。
    崇鬼也不含糊,挥舞双刺展开疾攻。铁长老眼见他杀到面前,不慌不忙将手腕一抖,捆金绳圈出一个大大的绳套来,径往崇鬼头上套去。
    崇鬼纵横江湖多年,使鞭使索的对手也碰过不少,从未见过似铁长老这样拿绳索套人的招法。他不敢大意,仰头举出双刺向两边张开,想将罩落下来的绳圈挑开。他双刺甫一碰上绳圈,原本合树抱大小的圈套忽然抽紧,直欲捆住他的双刺!
    崇鬼急忙撤手,全凭他多留了一个心眼,这一下挑刺本就是试探为主,这才抽出了双刺。想不到这绳套如此灵便,说大就大,说紧就紧,要是不知道厉害,岂不是连脑袋也要给轻易套住了?
    铁长老一圈落空,又抖出一个绳圈,还是往崇鬼头上套落。崇鬼略一猫腰,向左前方斜出三步,避过绳套。他刚要抬身,却见铁长老已追近二尺来处,双手各又圈出一个绳套,一只套他右手处,一只仍套他头顶处。他大吃一惊:这老乞丐身手如此之快,丐帮五老的名头果然不是白给的!
    别看他平时是个急躁的火爆脾气,乍遭劲敌时的应对却十分沉着冷静。他明白越是古怪的兵器和古怪的招法,往往都有想不到的陷阱招数,应对稍有不慎就有可能落入圈套。铁长老以长绳作为兵器,江湖上实属罕见,他一时不知该如何拆解,只得东躲西避,先努力适应对方的战法。
    铁长老以绳索套人的功夫江湖上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他那条长绳叫作捆金绳,套人的招法叫“罗生圈”,他一直自嘲为“捆猪猡”。他是丐帮的护法长老,执法铁面如山,平日常对违反帮规的弟子施以惩戒,偶也会遇有不服或反抗者,他便将长绳套出,将对方套牢捆扎,骂其“猪猡”,久之便叫成了“捆猪猡”。
    孟超被龙阳羽人中途截下,他看对方是个女子,又犯了轻敌的毛病。熟料到对方两把短刃刀法华美,如同朵朵激浪,刀光汹涌,若不是雷振雄及时助战,自己的一只手差点给对方削了去,末了还中了龙阳羽人一脚,被踢飞出去,真真叫颜面扫地。
    孟超身为大信分舵舵主,武功本不弱,只因他两番皆太过轻敌,才败得如此惨痛。雷振雄则要聪明许多,仗着有其他帮众弟子援手,遇险则避,见隙则攻,打得十分取巧。他夹在众丐中间围斗龙阳羽人,十来个回合下来毫发未伤,但其他众丐折损了不少。
    勾魂正与卫长老对峙,虽未动上手,已呈剑拔弩张之势,气氛甚是紧张。那些丐帮弟子也是识眼色的,远远围住勾魂的有十余人,却无人敢上前蹚这浑水。如此僵持刻许后,两人始终不曾出手,终于有两个弟子按捺不住,率先冲上前去,结果被勾魂一锤一个,敲碎了天灵盖。
    卫长老看勾魂出手,降魔杵立时探出,使出一套“钟馗驱魔杵法”。这套杵法分为八供、四摄共三十七路,如疾风暴雨般将勾魂裹挟其中。由于杵身呈暗青漆色,旁人看不清进招招法,只看见一团青雾在勾魂周身弥漫开来。
    勾魂大喝一声:“来得好!”将天灵锤舞成一圈银色的旋风,把周身上下护得滴水不漏,风吹不进。众人看时,只见青、银两色如两层曼妙的舞纱,旋进纠结,缠绕在一起不分彼此。
    纪纲亦被一众丐帮弟子围住,所幸其中并无厉害的高手,他一通掌法打翻五六人,不过立时又有五六人补充进来。这般车轮战法,他耗费体力甚巨,心中暗暗焦急:如此打法,早晚必败,须得想个法子才是!
    雷振雄哪里会容他脱身?他潜观场上态势,己方胜在人多,又有两大长老掠阵,可说是稳操胜券。他唯一忧虑的是,不知对方的援兵究竟藏匿在何处,又会在何时突然发难?铁长老似乎也颇忌讳那大青小青,对此不得不防。当务之急是要将优势尽快转化为胜果,否则待对方援军一到,形势就不好说了。想到此,他率先脱出与龙阳羽人的战阵,吹出一声尖锐的哨声,喊道:“大家伙儿不要恋战,结打狗阵!”
    这是他与帮中弟子约定的暗号,众丐闻得哨声,各自有序撤进,布下阵来。大部分乞丐依次撤出战团,但也有几十人挺棒纵跃而进,只片刻间便结成了两个打狗阵,分别将纪纲和龙阳羽人困于阵中。勾魂和崇鬼正与两位长老交手,众丐不敢造次,只远远围在场外。
    龙阳羽人自恃艺高,处乱不惊,将手中双刀缓缓抬至身前,道:“久闻丐帮打狗阵是天下第一大阵,我今天就来领教领教!”足尖一点,已纵跃在七尺高处。她想着四周皆被围困,首先向上突围进行试探。
    众丐仿佛早猜到了她的心思,她身形甫动,立时有五六个乞丐飞步踏在身前的乞丐肩上。那些乞丐肩头一送,跳出的乞丐借势跃起更高,几根打狗棍在空中结成一张棍网,兜头打下,将龙阳羽人生生压了下来。
    龙阳羽人见此路不通,暗自思忖:丐帮打狗阵成名已久,绝非浪得虚名,我要想脱出此阵绝非易事。她不敢有丝毫轻慢,双手攥紧双刀,在阵中缓步踱移,偶或寻隙攻杀几招,仔细观察阵型变化,寻找破绽。
    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她立即瞧出大的不妥来:围着她结阵的十几个乞丐全都身背六个以上的麻袋!她再斜睨一眼纪纲那边,也皆是六袋以上弟子,丐帮之中能做到五袋弟子就算是帮中好手了,六袋以上则属精锐,分舵的舵主一般是七个麻袋,再往上就要数长老辈份了。大凡战阵者,其威力发挥固然与阵型机巧、设计玄妙等诸多因素有关,还有一个重要的方面不容忽视,那就是施阵者的能力大小。同样一个打狗阵的威力,由普通的二三袋弟子施展,和由武功高强的六七袋弟子施展,发挥出的威力自然有天壤之别。
    雷振雄深明此道,这才集中了大仁、大信两个分舵的精锐,让他们潜心演练打狗阵,意在毕其功于一役。孟超自大,觉得他小题大做,有损丐帮的威风,这会儿却见了效力。
    众丐将龙阳羽人围在阵中,步步紧缩阵型,这些乞丐放在江湖上皆是一等一的好手,她几番虚张,对方阵脚丝毫未现松动,反而越逼越紧。龙阳羽人找不出破绽,索性将心一横,心想:且待我冲他一冲,或许能冲出破绽来。
    她双刀反擎,借势向前一冲,随即转起双刀,既护住身前要害,又寻机突进。当面的几个乞丐见她突进,稍稍撤后,与之拉开距离,避其锋芒。几人不约而同架起打狗棍,尽数封杀了她的进招线路。龙阳羽人的双刀极短,与打狗棍相去甚远,这些乞丐有意拉开距离,便是要发挥长棍的优势。他们严守阵脚,并不抢近,又将龙阳羽人逼了回去。
    龙阳羽人进击未果,脑后已感觉到飒飒的棍风袭来。她背后的乞丐见她露了空挡,三根打狗棍齐齐送出,直捣她脑后要害。打狗阵的厉害之处,就在于它绝不和你逞论单兵作战之强弱,而是将群体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这就像是对付一只被逼到走投无路的疯狗,狂犬乱吠,毫无章法可循。要制服这样的疯狗,绝不可与其力斗,否则必遭反噬。叫花儿的法子就是围死了它,不断对其挑逗,伺机寻找破绽,同时要严防它狗急跳墙,务必将它所有逃生的通路全部封死。不论是人还是狗,一旦被困在阵中,久之脱逃无门,心中必生惊惶。心惊则智乱,智乱则人昏,往往会丧失理性,不计后果拼死一搏,这就正中了叫花儿的下怀,这就是打狗阵的由来。
    龙阳羽人听得脑后棍风,未及回头,左手旋刀向后反削,便去格挡来棍。那几个乞丐想不到这女人应变如此之快,又齐齐收住了棍势,长棍不与她短刀相接,改为牵制。她稍一分心,身前的几丐立时反守为攻,六根打狗棍分从上中下三路直直递进。龙阳羽人分身乏术,无法分开手来同时抵御前、后两面的夹击。既然防不周全,她索性弃守为攻,左出一步暗在足尖使力,待身形稍移,左足用力一踮,双刀护住身体左右两侧,向左前方位纵跃过去。
    那边的几丐见她冲来,各挺长棍又织出一张棍网抵御,同时向后撤去几步,将阵型缓缓后移。这几丐步伐稍移,其他叫花儿立时同步跟上,阵随步走,阵法不散,严谨如常。龙阳羽人几番冲突,皆无出路,心中愈来愈急燥:再这么下去,就算耗也要被这些叫花子耗死了!
    雷振雄在一旁瞧得真切,觉得时机已到,高声叫道:“天罗地网,赶狗入穷巷!”
    众丐得了号令,阵型骤变,由“困守”之态立时转入“发动”之态,从前后左右和上中下各路齐齐发动,十几根长棍交织递进,棍头如暴雨般砸落。这一下变阵风云突变,这些乞丐身手本就不弱,更兼有阵法之精妙,棍头劈头盖脸砸下,龙阳羽人竟无隙可避。她只得将双刀护住了头面要害处,拼力硬突跳脱出来,身上已挨了五六记棍棒,好在打狗棍并非利刃,她将真气运布全身,主要是皮肉吃苦。
    “棒打恶犬,给我除恶务尽!”龙阳羽人未得喘息,雷振雄又是一声令下。他极担心十三妖另有援手,一心想尽快了结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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