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原创首发】长篇女性悬疑犯罪小说《回南天》(已完稿)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原创首发】长篇女性悬疑犯罪小说《回南天》(已完稿)[第4页] |
作者:hh2290 |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尾页[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你不是有个好兄弟在神树区分局里负责档案管理的吗?” “是啊,怎么了?” “帮我查一查和徐江这个人有关的档案,所有的都要查,包括过去三十年里一切和他有关的。有什么消息的话就给我电话,找个没人的地方再说。你们自己也小心一点,我怀疑我们这边可能也有些问题,让他偷偷地查就好,别让别人知道了。”说着,连继一个人离开了公安局。 也是在这一天,朱巧巧意外地接到了谢嘉逸在北京所签约的经纪公司的来电,一名负责谢嘉逸各项商业业务的经纪人说道:“嘉逸妈妈啊,我看到有人给我发了那个和嘉逸有关的新闻了。也是抱歉,因为公司最近问题比较多,我现在才想起来给您来电话。就是这个事情啊,虽然没有提到嘉逸的名字,但是我们建议还是把这个新闻压下来比较好,不要再传播了,这样对他以后的影响也不好。” “哎呀,我也知道呀,但我们也是没办法的,我们也是受害者呀,那个女人一直不愿意撤诉。你说我能怎么办呢?我也是没办法才这么做的。”朱巧巧激动地解释道。 “这样,那我个人建议啊,你代替嘉逸或者看能不能由律师出面和那位女士见个面,聊一聊,你们不也是说了她可能就是想要钱。那就试着和她谈一个价格,和解掉就算了,反正这个事情没有视频也没有照片的,她威胁不了你们多少钱的。如果能够私下和解是最好的,对嘉逸影响也是最小的。”听到谢嘉逸的经纪人这么一说,朱巧巧又想起前一天谢嘉逸生气难过的模样,她不禁也有些心软了。心想,也是,也那么多天了,拖下去越久越不好,反正我就给她个五十万做赔偿好了。 |
接着,朱巧巧便通过律师联系了利椿男,与她约在一处五星级酒店的一楼咖啡厅见面。朱巧巧拎着一个宽大的蓝色手提袋,袋子里放着装在黑色塑料袋里的二十五万现金,率先抵达了咖啡馆。还不等利椿男到来,她就先点了一壶花茶和三份甜点,坐在椅子上等待。 片刻后,利椿男出现了,她走向朱巧巧告知的座位号,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是她们之间的第一次见面,朱巧巧直勾勾地打量着身穿一条宽松直筒牛仔和黑色风衣的利椿男,似乎她身上的每一处,每一寸都无法让朱巧巧感到满意。朱巧巧抿着那张抹上了口红的小嘴,表示出内心对利椿男的厌恶。 她掏出装着二十五万现金的黑色塑料袋,放在利椿男对面,说道:“点一点吧。” “这是什么?”利椿男疑惑地看着袋子,轻声说道。 “钱啊,你不就是想要钱吗?这里是二十五万,只要你撤诉了,我就把剩下的二十五万给你。” 利椿男没想到自己等来的是又一次的羞辱,她尴尬地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说,起身就要离去。朱巧巧急忙也跟着起来,拉住了她,说道:“那你想要多少钱?开个价吧,一百万够不够?” |
利椿男甩开朱巧巧的手,仍是没有望向她,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要钱。” 说着,她便快步离开了咖啡馆。剩下朱巧巧站在原地,瞪着利椿男远去的背景。她想,真是个贪得无厌的臭婊子,说什么不要钱,明明就是嫌钱太少。真是不要脸。气死我了,我好声好气地和她谈和解,她就这么甩脸色给我?把我朱巧巧当成什么人了,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气死我了。 在朱巧巧与利椿男约定见面的这一段时间,谢嘉逸正一个人待在家里。他躺在宽大的床铺上,又想起前一天与利椿男对峙时的画面,他为什么就下不去手打她呢?明明是她害自己陷入如今这样的境地,可他看着她无动于衷和沉默的模样时,他为什么会感到一阵揪心的痛苦和惶恐? 他转过身抱着床铺旁的那只娃娃大白,再次哭了出来。情绪随着他的眼泪在体内翻腾不止,他的头脑里也开始不断浮现出那些藏在网络评论角落处的文字,如“这男的也是个变态吧,口味那么重,五十岁的老太婆也下得了手”,又或者“精虫上脑的臭蛆,送进去一起阉了”等充满攻击性的回复。他越想就越觉得难过,仿佛他的人生就这样拉上了帷幕,然而在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却又不断涌现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他记得她黑色中长发上散发出的柚子香味,还有身体上的丰满感,让他在黑暗中获得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兴奋,刺激和满足。 |
而如今,这种挥之不去的兴奋和刺激感却让他感到痛苦不已,这完全不是他所设想过的局面。他一直以为这将会成为他们两个人之间永远的秘密。可他错了,错得彻底。他想,她就是想要毁了我。 他控制不住这些感觉和情绪在他体内所造成的激荡。他索性放弃了挣扎,心想,既然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那我就给你好了。 想到这里,谢嘉逸突然拉开床头柜处的抽屉,取出一把小刀在自己左手手腕上划了过去。如果不是正巧碰上了朱巧巧在这个时间进入家门,很可能谢嘉逸的生命就这么流逝了。朱巧巧发了疯似的喊着,叫着,拨打电话向谢诠求救,然后才想起应该要拿起布块给谢嘉逸止血,将其送往了医院进行抢救。 在谢嘉逸抢救的过程中,谢薇坐在一旁陪伴着朱巧巧,而谢诠则焦急地站在急救室门外,来回踱步。朱巧巧在她这一生中从未遇到过比此刻更让她感到可怕的时刻,她想起方才见到谢嘉逸脸色惨白的模样,想起他滴落的鲜血,似乎比她自己遭遇磨难还要可怕上千百倍。她的心揪在一起,害怕自己从此将永远失去了她最心爱的孩子。谢薇搂着朱巧巧,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此刻在她们之间也达成了一种情感上的连接。除了她们之间对谢嘉逸共有的,源源不断的爱意之外,还多了一层共有的恨意,对利椿男至深的,永远的恨意。 她们坚定地认为,这一切都是利椿男所造成的,如果谢嘉逸出了什么事,她一定要负上全部责任。 |
第三部分 第三章 第五节 在谢嘉逸成功被抢救,并且醒来后的第二天早上,连继正在陪同父母前往家附近的菜市场采购食材。他们三个人分成了三条行动路线,连继的母亲从菜市场旁边的超市电梯登入二楼采购一些家里已经使用完了餐巾纸,耗油以及陈醋,而连继的父亲则负责选购蔬菜还有其他一些搭配用的食材。留下连继一个人站在贩卖鸡肉的摊位前,等待着商贩替她将鸡肉处理干净,并且切成块状。 商贩站在一块铺着白色方形瓷砖的平台后方,平台上依次放着好几只已经除过毛的饲料鸡,还有土鸡,乌鸡以及已经砍成两半的整鸡。在商贩后方则摆着一整排的铁笼子,铁笼子底层铺着干稻草,里面装着大量的活鸡,吱吱呀呀地发出声响,以及簇拥在空气中的臭味。 也是在这时,连继的手机响了起来。连继刚接下电话,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关在铁笼子里的活鸡就先叫了起来。这只鸡一叫,其他好几只鸡也接二连三地与之产生呼应,相互一起喊叫着,仿佛在对人类表达它们的抗议与不满。连继只好转头对商贩说道:“老板,我一会儿再过来拿,钱我已经微信付了。” 说着,连继从菜市场顶篷笼罩的范围内跑了出去,跑向角落处几家专门贩卖手撕鸡以及烧鸭,白切猪手等熟食的店铺后方。她又小心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小心地说道:“现在可以说了。” |
电话另一头传来章若明的声音,他的声音似乎正在透露出他所处的位置,尽管他在试图着压低自己的声音,但是整个窄小的空间却在无形之中通过重复的回响而增加了声音的音量。沉稳的声音中伴随着章若明的呼吸声,还有一阵微弱的电流声。他说道:“没想到还真的在神树区的档案室里发现了好几个和徐江有关的案子,不过全都是撤诉或者以各种证据不足之类的理由给结案了。有好些案子都是很多年前的了,没有录入到系统里,如果不是专门到档案室去查的话,可能根本查不多。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意外的事情。” “什么事情?” “你还记得之前西原大学便利店那个起诉强奸案的老板娘吗?” “记得啊,利椿男,她怎么了?” “她在二十年前也有一个起诉的案子和徐江有关系,也是不了了之。而且一直没有结案,也没有新的证据,就放在那挂着,也没录入系统里。我怀疑就是有人故意这么做的。” “你看能不能想办法先把这些档案和资料整理一下,复印一份出来,以防万一,先别让人知道。” |
连继挂断电话后,停留在原地,她望着远处的天空。一道白金色的阳光似乎正与厚重的灰色云朵在争斗不休,试图挣扎出一丝缝隙,将那道亮光投向昏沉沉的大地。伴随而来的一团暖湿气流,气流在空气中横冲直撞,也不知道它是些助阳光一臂之力,还是准备将其一并吞没。 一阵锐利的声响划了过去,那是一辆运送蔬菜的三轮车所发出的尖锐刹车声。声音就在连继身旁,这阵声音似乎在一瞬间与她脑海中那道刺耳的声响形成了一次呼应,她匆忙抬起一只手敲着自己的脑袋,就像是在呵斥它停下来一般。好在这个声音只是持续了一秒钟的时间,她喘着气站在原地,心想,天气又要开始回南了吗?清明也快到了,这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吧? 连继摇了摇头,走出了菜市场,连那袋已经砍切好了的鸡肉也忘了领取回去。 |
这一天,利椿男眼看暂时关闭了便利店后也没什么特别的安排,便准备携带婆婆杨敏到人民公园附近的一处花鸟市场去逛一逛。利椿男一边给杨敏穿上那件她最喜欢的海棠红外套,外套上印着使用翡翠绿以及蓝靛色雕琢的菊花与叶片图案,一边对她说道:“妈,你不是一直说你想种点菜给子君回来吃吗?我们今天去花鸟市场逛逛,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合适在家里阳台种菜的盆子之类的,你说好不好?” 杨敏似乎并没有完全将利椿男说的话听进去,而是沉浸在她自己一点一点流逝的记忆中,自言自语说道:“姐,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们家里那一块地种的那些红薯,也不知道是谁,大半夜地偷偷来挖去了一大半。妈妈第二天起来看到的时候,都哭了,哭了一整天呢。我们要多种一些红薯,要偷偷地种,不要告诉其他人,千万不能让村里面的人知道了,他们总想着抢别人的东西,抢不到就偷,太坏了这些人。我们要小心一点,偷偷地种。” 利椿男也不大明白杨敏所述说的这些往事,因为这些从她口中说出的往事总是断断续续,又或者某一段记忆与某一个不相关的人物勾连在一起。究竟这一段被诉说的记忆或者历史中,哪一段是真实的,哪一段是虚构的,哪一段又是产生了错乱的,利椿男是无法分辨出来的。索性她也不再分辨了,毕竟这些记忆与历史的真实与否对她又是否真的有所影响呢?她不知道,至少她不认为自己和这些记忆或者历史存在着过多的关联。她只是扮演着一个倾听者的角色,听婆婆杨敏诉说着,又或者不断地演变为一个在她记忆深处所需要的角色和人物存在着,给予某一段过往一个形式,一种实体,与当下产生连接,以帮助杨敏挽留那些正在消散的过往。 |
她们乘坐着公交车前往花鸟市场的正大门,花鸟市场毫无特色的大门藏在几颗高耸的细叶榕树后方,隐约露出“花鸟市场”四个白色行书字体。大门旁的几颗榕树下方站着好几个临时的摊贩,提着几只装在纸箱里的幼猫或者幼狗进行贩卖,又或者有的人将稍显成年的猫或狗装在铁笼子里,露出一副病怏怏的模样。 利椿男挽着杨敏走下公交车,穿过公交车站的广告牌,朝花鸟市场大门所在的位置处走去。她没有注意到此时榕树下方的人行道上正停着一辆红色的奔驰轿车,而坐在轿车主驾驶座上的人便是朱巧巧。虽然谢嘉逸已经成功被抢救,并且醒了过来,但是每当朱巧巧看着谢嘉逸躺在病床上那副痛苦的,惨白的,失落的,沉默的面孔时,她对利椿男的恨意就控制不住地直冒上头顶。 于是,朱巧巧和谢薇便决定策划了这一次的报复计划。她们一路开着车跟踪利椿男来到了花鸟市场的大门前,趁着利椿男没有注意,谢薇独自一人提着一小桶红色的油漆走下了车。她穿着一条粉红色的针织长裙,戴着一块黑色的口罩,仅仅露出一双充满了愤怒的大眼睛,瞪着利椿男。她跟在利椿男与杨敏身后,走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突然开口喊道:“利椿男!” |
就在利椿男回头的一瞬间,谢薇抬起手里的那一小桶红色油漆泼向了利椿男。利椿男本能地将婆婆杨敏推向一旁,然后扭过头,试图举起手里的手提包遮挡这突如其来的攻击。然而红色的油漆还是染了她大半身,将她那头乌黑茂密的长发全粘成了一大块,连同她颈脖和手臂的皮肤也都染上了红色,仿佛构成了一尊身体彩绘的艺术品。 利椿男呆呆地愣在了原地,每一口呼吸都挤满了刺激的油漆气味。她每呼吸一口新鲜空气,胃里就感到一阵翻腾,随时都想要产生呕吐的反应。此时,她的耳边继续传来了谢薇谩骂不止的声音:“利椿男,你这个贱女人!我弟弟自杀全都是你害的,要是他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我们全家都不会放过你的!今天只是给你一个警告!” 接着,谢薇将手里的白色塑料桶扔到一旁,跟着朱巧巧一起离开了。 利椿男似乎仍未完全地反应过来,红色的油漆将她困在了一片凝滞的时间里,时间只剩下红色,连同某种与她记忆深处相似的恐惧一起露出了头。但是路人的声音立刻又将她拉回现实,一个中年男子在一旁的榕树下喊道:“快去洗一下啊。” |
这时,利椿男才急忙从手提袋里翻出餐巾纸,擦去头发和皮肤上的红色油漆。那名中年男子又再次对她说道:“去冲洗一下啊,这样擦怎么擦得干净啊,那边有个水龙头。” 利椿男试着平复自己的情绪,朝中年男子所指的方向快步走去,但是刚刚走到那棵榕树下方,她忽然想起来,婆婆呢?怎么不见了?她刚才不是还在我身边吗? “你,你们有谁看见我婆婆了吗?”利椿男着急地问道。 “她好像往下面跑去了。”一名在花鸟市场门口旁边贩卖茶具的中年女子从店铺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卷筒纸递给利椿男,又说道,“快去洗洗啊。” “不洗了,我要先找到我婆婆,她有老年痴呆的。”说着,利椿男接过那卷卷筒纸,失神地往下方走去。她一路走,身上的红色油漆就一路滴落在地,纷纷引来行人们的围观,似乎在无意识中完成了一次行为艺术的表演。可惜利椿男身上大面积的,毫无章法的,混乱的红色始终无法引起人们心中的半点儿思考,只能引来猎奇和审判的目光,每个人都在自顾自地发表着自以为正确的论断。她往下走了将近十分钟的路程后依旧没有发现婆婆杨敏的踪影,不由得感到更加慌张了。 正是在利椿男刚刚停在人民公园大门前的时刻,她的手机响了起来,她还以为是婆婆打来的电话,急忙掏了出来。立刻紧张地问道:“妈,妈,是你吗?” |
“是我,利女士,我是连继。” 利椿男也不知道为何听到连继的声音好像突然之间让她有了一个依靠一般,她绷紧的神经一下就散了开,带着哽咽的声音说道:“连警官,你可不可以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找找我婆婆吧,要是,要是她出了什么事,我真的……” “你现在在哪呢?” “我,我在人民公园门口。” “那你就在那等着,我现在过去。” 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连继就开着车来到了人民公园门口,当她看到利椿男身上粘满了正在渐渐凝固的红色油漆时,也不由得感到十分诧异。一问之下,利椿男便将方才所发生的事情大致对连继说了一遍,连继说道:“这样,你给我发一张你婆婆的照片,我现在联系一下附近的民警帮忙寻找,会找到的,你不用担心。你呢,先回家把身上这些油漆给洗了,不然一会儿时间长了也很难洗,对你的皮肤还有头发影响肯定会不好的。” “但是……” “没事的,我们会帮你找到你婆婆的,一会儿有消息了,我就给你电话,可以了吧?” |
“谢谢你,连警官。”说完,利椿男才稍稍放下了心返回了家。回到家后,利椿男刚刚将头发上的红色油漆洗干净,还没来得及吹干头发就再次接到了连继的电话,连继在电话中说道:“我们找到了她了,她就在人民公园里,但她不愿意跟我们回去,你现在弄好了吗?弄好了的话,你再过来一趟吧,我在这等你,就是在人民公园一直走到尽头处的围墙附近,这里有好几个凉亭的,你找不到的话再打给我,我一会儿给你发个定位。” 利椿男匆忙换上一身干净的衣服,将毛巾裹起头发包在头上就走了出去。她快步穿梭在人民公园熟悉的小径里,仿佛又再一次走回了二十年前的那个夜晚。只是流行于当时的游乐场如今已经被拆了去,变成了新添加的一座荷花池以及一处人工湖,与原有的那个人工湖相连在一起,架上蜿蜒的曲桥,以组合成了一处略带诗意的景观。同时,整个公园里也多了将近三分之一的植被面积,以及自发形成的相亲角。利椿男看着两旁重新修葺的景观,发觉自己几乎已经不大认得出公园里的方向了,她只能根据连继发来的手机地图定位朝定位点走去。 她越往里走去,越发觉这个人民公园似乎已经不是她二十年前所认识的那个人民公园了。包括这一段她曾经走过许多次的坡道,她望向两侧曾经种满树木的小树林。尽管树林仍是树林,但是树林里以及周围已经看不到那些目光中充满了暧昧与试探的男人们的身影,随之而去还有他们的呻吟声。利椿男停下来又看了看,她才意识到原来树林里的树木已经重新经过了修剪,变成了一模一样的形状,与新种上的红刺露兜,凤尾兰,大叶油草还有勒杜鹃球组建成了一片新的风景。唯独不远处的弯道旁边仍保留着三座破旧的凉亭,连继便陪着杨敏坐在其中的一座六角金顶凉亭下方。 |
眼看利椿男走进了凉亭,杨敏急忙拉着她坐下来,作出嘘声的动作,说道:“小声点,霄英,别吵到你大哥了。他正在那里看书呢。” 杨敏的话仿佛一瞬间唤醒了利椿男的记忆,她看着这处凉亭,这不就是二十年前那个夜晚她曾经在这里待了一整晚的那座凉亭吗?而且这里不就是储子君曾经换上女装后独自躲藏的地方吗?利椿男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她坐在杨敏身旁,轻拍着她的手,注意到了些许溅在她衣服上的红色油漆,说道:“妈,子君已经回去了。他在家里等着你回去做饭呢。” “回去了?” “是呀,他就是让我出来找你的。” “哎呀,那我得赶紧回去做饭才行了。我们现在就回去,一会儿回去的时候路过菜市场,记得到东嫂家的猪肉摊那里再买点猪肉,她说她特意给我留出来的,是带了皮的五花肉,子君啊最喜欢吃了,东坡肉要用这种带皮的五花肉做出来才是最香的。” 利椿男看着连继,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婆婆患有老年痴呆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所以她说话就是这样的,记得的都是过去的事情,而且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不过还是要谢谢你,连警官,不然我自己一个人的话都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找到她了。” |
“这些工作也是我们当警察应该做的,我送你们回去吧。” “不用那么麻烦了,都打扰了你小半天时间了。” “没关系,我正好也有些事情要问一下你。” 直到此时连继主动开口提起储子君和储祎失踪一案,以及利椿男二十年前的立案档案,利椿男才想起来,对啊,为什么我之前一直就没有想起来要将起诉书直接交给连警官呢? 利椿男没想到自己等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才终于等来了一缕微弱的曙光。她本以为自己内心的情绪早已平复了下来,可当她重新开口谈起二十年前所遭遇的那一切时,她才意识到原来这一切仍旧沉沉地压在她的心口上。她就这么迟疑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够重新张开口诉说那段被深埋于黑色中的往事。 “你先生储子君,你说他当时是北齐四中的老师?” |
“是的,他是教语文的,也是高一的年级组长。”听到利椿男说出的这句话,连继也被拉回到到了1999年的那个春天,当时就读于北齐市第四高级中学连继正在迎来高二年级的新学期开学。她想了起来当时学校里一直流传着一个与储子君有关的谣言,谣言说他贪污学校的公款逃走了,只是当时的连继一心忙着为高考做准备,始终没怎么留意这件事情。如今再次听到这件事情,她没想到原来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的身边。 “那你还记得那个叫徐江的吗?” “记得,当时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告诉我,他们已经调查过徐江了,说他没什么可疑的。” “神树公园呢?他们后来也没有去调查吗?” “我也不知道,反正后来我就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了。我每年都试着写了起诉信要求调查神树公园里的那片树林,但这二十年来也是没有得到过任何回应。如果今天不是你突然提起……” 突然间,连继深呼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说道:“你重新写一份起诉信,交给我。让我来处理,我会想办法给你一个结果的。” 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利椿男终究还是忍不住哭了出来,说道:“真的谢谢你,连警官。” |
这天傍晚,天空毫无预兆地布满了厚重的乌云,一层盖着一层,沉闷的雷声在云层中吼着。闪电似乎也不甘示弱地跑了出来,试图划出一道开口,让所有的声音,情绪,和泪水全都得以排遣出来。利椿男独自站在浴室里,倒掉脸盆里满满一盆的红色污水,底端粘着融化了的油漆,油漆的气味与汽油的气味搅和在一起,让她不免又感到一阵恶心。 她看着拿在手里的那件黑色外套和裙子,红色的油漆似乎已经深深地渗入到衣服的材质中,即使已经清洗掉了大面积的红色,却也始终无法祛除那阵恶臭的气味。利椿男只好犹豫着将拧干的衣服扔进了垃圾桶里,她抬头望向阳台外才发现已经下起了雨。 突如其来的大雨伴随着凛冽的风,激动地撞击在玻璃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仿佛定要将玻璃窗户撞得粉碎才肯罢休。就连立在角落处的晾衣杆也被狂风吹到了地上,利椿男急忙走向阳台将衣服收了回来,同时将衣架和晾衣杆也一并收回了室内。 看着眼前这阵翻涌着的狂风暴雨,利椿男的脑海里再次闪现过白日里谢薇向她泼油漆时所说的话。她想,她说她弟弟自杀了?是上次来找我的那个男孩吗?她再次试着回想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种种,想起那天第一次与谢嘉逸见面时的画面,利椿男不免也在这阵剧烈的狂风中产生了动摇,心想,我真的做错了吗?我该原谅他,给他一个机会吗? |
第三部分 第三章 第六节 接连两天的暴雨席卷着北齐市,利椿男陪同婆婆杨敏一起坐在客厅看着电视。电视机里的新闻播报反复提及此次暴雨所造成的影响,不仅整个北齐市内多条道路被淹没,渠江的水位也一路高涨,几乎完全淹没了两侧堤岸旁的人行通道和公园。 在这两天时间里,连继一直也没有闲着,她早已偷偷将利椿男的起诉信连同其他与徐江有关的档案资料一并寄了出去。这些文件的收件人不是别人,正是她大学同窗四年的舍友袁冰洁。袁冰洁作为最新成立的中央扫黑专案小组的其中一名成员,在收到连继的文件和档案后,第一时间就递交了上去。接着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中央扫黑组第十四组组长董政辉便协同其他成员一起出现在了北齐市,计划对徐江展开全面调查。连继的工作也因此得到了恢复,被董政辉编进了扫黑组第十四小组。 这一天,雨早已经停了下来,然而天空中的乌云却仍未散去,粘腻的热气附着在空气中。连继早早地就因为头痛醒了过来,她走向厨房,从冰柜下层取出了三个装在保鲜袋里速冻的玉米馒头,放入电饭锅的蒸笼隔层,按下开关。又从冰柜上层取出装在密封玻璃罐里的黄色小米,倒入石锅,添入矿泉水和几颗红枣,开火煮了起来。连继的父亲和母亲也相继醒了过来,她的母亲忙着将未晒干的衣服装入烘干箱,而他的父亲则拿着喷水壶走向阳台,分别给每一棵陈置于阳台上的盆栽或植物喷上清水。他半弯着腰,仿佛是在对阳台上的植物们说道:“今年回南的次数有点多啊,不过清明就要到了,等过完了清明就好了。” |
“妈,我中午和晚上可能都不回来吃饭了,今天估计会忙到很晚。”连继将煮好的小米粥分成三碗,端到了饭桌上,又说道,“爸的那些药快吃完了,如果你们今天没什么事的话就去买一些吧,不然我怕我这两天忙起来可能会忘记。” “知道了,我一会儿买菜的时候就顺便去买,你赶紧去忙你的吧。” 吃完了早餐,连继就前往神树公园加入了搜寻队伍,在神树公园后方的树林里展开搜索。经过那一场肆虐的暴雨,树林里深褐色的泥土似乎仍未完全将满盛的雨水吞下,如同一个溺水后刚被就上来的受害者,每一步踩上去,就会吐出一口污水。 水,泥土,枯枝败叶,草本植物,腐叶层与落在地上的蝙蝠或者鸟类粪便纠缠着,黏糊糊地留下一个个脚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既新鲜,又腐败的气息,它们相互撕扯,却又无法彻底地划分出一条显而易见的界限,湿润粘腻的气息以及高大茂密的阔叶树将它们牢牢地困在了其中。 连继看着警队人员们已经在利椿男所找到那只粉红色童鞋的位置处挖出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可是依旧没有发现任何尸体或是骨骼的痕迹。她穿着一双黑色的高筒塑胶水鞋,一步一步地往树林更深处走去,耳边回想起来利椿男的声音:“过去这二十年里,我几乎每个月都会来一次这里,希望可以多找到一些痕迹,但是毕竟这里还是属于公园的管理范围,我也不敢挖开,所以只能凭感觉挖了好些地方,还是什么都没有找到。” |
“二十年”这一个能够轻巧说出的数字,连继仍然无法想象这个纯粹的数字本身究竟承载了多少意义。她想,不管怎样,这次都一定要找到的。 连继忽然停了下来,她停在一棵古朴衰老的柚木枝干旁,柚木的枝干上附着了层层绕绕的藤本植物,几乎已经完全吸干了它身上的生命,留下枯萎的枝桠以及半空了的躯壳。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周遭所有的树木中却唯独只有这棵柚木吸引了所有的藤本植物呢?仿佛所有的这些藤本植物源自于一个共同的生命体,有意识地通过占有而企图重新获得一个身体,继续存活和延伸。它们沿着这棵高耸的柚木攀爬着,爬上枝干,爬过枝头,好像在试图传达这样一个信息,它们也不只不过想离阳光近一些,再近一些。 连继就这么盯着那棵柚木以及柚木身上的藤本植物看了好一阵子,然后她仿佛好像在那一团浓郁的绿色中看到了什么东西。连继往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那个距离她还有半米高的树干位置,她诧异地发现在那一层层茂盛的绿叶下方,竟然有一块银灰色的手表被裹在了好几根藤条中。仿佛那一圈挤在一起的藤条就是一个人的手臂,将这块手表牢牢地套在了手上。 她试图抬起手,费了好大的劲才将那块手表扯了下来。银灰色的手表表层已经粘满了因为腐蚀而呈现出的细小颗粒,手表表盘上仍隐约可以辩识出“中国制造以及‘SEAGULL JEWELS’”上下两排黑色字样,而上方的时间则永远地停在了十二点零三分。 |
接着,连继便通知利椿男来到了现场。当看到那块海鸥牌手表时,她紧捂着嘴,还是没能忍住双眼中涌出的泪水。而此时,现场的警察们早已经在藤条所生长的位置附近挖开了泥土,一铲一铲的深褐色泥土堆积在两旁,渐渐地挖出了一个将近三米深的大坑。泥坑地下埋着一截两米左右长树木树干,树干的表层已经腐烂,最顶端处露出已经被铁铲切断了的藤本植物根茎。其中一个年轻警察疑惑地看着这棵树干,说道:“还是没有啊,就只找到了这棵树。” “不,让我下去看看。”说着,连继跳了下去,她一弯下腰就看到了一颗滚圆的白色头骨被塞在中空了的树干里。她匆忙抬起头,让人将这棵树干拉了上去。结果他们将树干从外层切开一看,里面完完整整地装着一具已经化成了白骨的人体骨架,骨架旁还有一串已经被半腐蚀了的钥匙,寻呼机以及一个套在手指骨上的银戒指。 看到这个画面的那一瞬间,利椿男立刻跪倒在了地上。她手里紧紧抓着那块海鸥牌手表,望向那具白色的骨架,说不出一句话,只是哭着。她的哭泣同样是无声的,似乎过去这二十年里所有压抑在心中悲痛,惶恐,挣扎和犹豫就像那片深褐色的泥土,也同样腐蚀了她,腐蚀了她的声音,腐蚀了她能够使用语言进行表达的能力。她仿佛在这短短一天的时间里,又重新经历了一遍过去二十年里她所经历过的一切。 随后,连继安排人将利椿男送回了家,并对她说道:“我们还需要先做一些检测,到时弄完了我就给你电话,你再把他带回去好好下葬吧。” |
不过仍有一个问题困扰着他们包括利椿男和连继在内的所有人,为什么没有找到储祎的尸骨呢? 同时,董政辉已经下令展开了徐江的全面追捕,却迟迟没有找到徐江。第二天等他们找到徐江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野外的一处香蕉林里。茂密的香蕉林散发出淡淡的香味,油亮的叶子一片搭着另一片遮住了天空的亮光,几簇尚未完全成熟的绿色香蕉垂落而下,无一例外地都指向了躺在地上的徐江。他那具肥壮的身体死死地压在枯黄的叶片上方,腰间露出一小块朝外挤出的赘肉,背脊后方的衣服处连同着颈脖一起染上了已经干涸的血迹,引来苍蝇,蚊子,蜈蚣和黑蚂蚁。 看着徐江独自一人死在这片野外的香蕉林里,董政辉十分肯定徐江背后必然还存在着其他同伙或者靠山,于是继续沿着与徐江有关的案子和资料查了下去。而另一边连继却意外地发现当年储子君遇害前所签署的工程验收单上并非他本人的笔迹,连继便怀疑当年任职于北齐市第四高级中学的校长苏玉和一定知道些什么。 随着连继调查工作的展开,尽管他们发现了苏玉和与徐江之间的亲戚关系,然而却始终找不到证据证明苏玉和与这个案子的关系。也是在此时,一个自称有重要线索的中年女子周倩出现了。 |
周倩穿着一身宽松的红色运动服,披散着头发坐在公安局的审讯室里,她两只手交叉着搭在桌面上,露出了左手虎口处的蔷薇刺青。原来周倩在二十年前便是徐江当时的女朋友,二十年前的周倩接连三次怀上徐江的孩子,却为了徐江而不得不打掉肚子里的孩子,结果仍旧没有逃脱被徐江抛弃的命运,同时也导致了周倩失去了怀孕的能力。 从那之后,周倩对徐江一直怀恨在心,但是由于徐江背后所牵扯的黑恶势力,周倩也不敢有所作为。直到前一日看到了新闻报道二十年前发生北齐市第四高级中学的命案得以重见天日,并且看到了警方对徐江发出的逮捕令,周倩才鼓起了勇气前来公安局提供线索。 周倩说道:“当时是他亲口对我说的,也可能是因为喝多了酒的缘故。他说北齐四中那名老师就是他杀死的,还说什么他认识的人多,只要不乖乖听他话的人,他随时都可以除掉。他还说什么就连警察都得给他面子。我当时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说笑,我就随口多问了两句,他说什么尸体他就埋在公园里,还是和他当时经常玩在待在一起的万博伟一起做的。” “万博伟?你确定没记错这个名字?” “肯定没错,他们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的,当时北齐四中的那个改建项目,万博伟也有份一起的。” “那那个小女孩呢?” |
“什么小女孩?” “当时那名北齐四中的老师带着一名小女孩在身边,他没和你提到吗?” “没有。不过你们可以去问一下万博伟,他知道的肯定比我多。”周倩想了想,又说道,“但是你们可不可以先不要告诉他们是我说的?我怕等下徐江还没被抓到,我就跟着出什么事了。” “徐江已经死了。” “死了?” “今早刚发现的。”听到连继这么一说,周倩仿佛松了长长的一口气,靠在了椅背上,沉默着。 根据周倩所提供的线索,连继没花多少时间就找到了万博伟。确切地说,连继来到万博伟家时所见到的只有万博伟的妻子黄玉香一个人。黄玉香是一名瘦弱的中年女子,留着一头短发,头顶深处已经显出不少白发的迹象。她稍显憔悴的脸上也显露处一种过于苍老的痕迹,大大小小的老年斑已经开始在她眼睛四周浮现了出来。她咳了几声,将连继迎入家里,说道:“他早几年就死了,因为肿瘤死的。” “那你见过这个小女孩吗?或者在1999年元宵节前后,万博伟又和你提起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连继将一张储祎于三周岁生日所拍摄的照片递了上前。黄玉香接过照片,迟疑了好长一段时间,她好像觉得这个小女孩特别眼熟,又仿佛一时半会儿无法将沉寂了二十年的记忆重新连接起来。 |
“这,这小姑娘……” “你二十年前是不是见过她?” “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徐江和你丈夫万博伟携手杀害了一名北齐四中的老师,那名老师当时带着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我们只找到了那名老师的尸骨,却没有找到这名小女孩,她的亲人至今仍不知道她究竟是死还是活。她找了她整整二十年的时间,现在徐江死了,你丈夫万博伟也过世了,所以如果你知道什么的话,我希望你可以向我们交待清楚。” 一听到“二十年前”以及“徐江”这几个关键字,就好像一瞬间刺激到了黄玉香一般,她呆呆地放下手里的照片,说道:“是她啊。原来,原来是他们杀害了那孩子的家人,所以才……” “你想起什么了吗?” “二十年前,应该也是在元宵节前,我记得有一天晚上万博伟一身脏兮兮地回到家,我还以为他是干活在工地上弄脏的。他却一整晚都没有说话,睡觉也是睡到半夜就大喊大叫地醒了过来,我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然后他就让我帮他一个忙,说是有个朋友的孩子要放在家里几天,让我帮他看着,但是他又告诉我千万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我问他为什么,他也不说,还说就连他最好的兄弟徐江也不可以说。”黄玉香又看了一眼手里的照片,说道,“那小姑娘就和照片里这个一样,长着一双大眼睛,小方脸,头发又黑又多,一笑起来的时候只有右边脸颊上会露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我一向是喜欢孩子的,但是因为我们两个人身体的原因,也一直要不上孩子,所以尽管我只和那个孩子待在一起几天的时间,我却是一直都记得的。我还记得那孩子刚抱回来的时候全身也是沾了一身的泥,一只脚穿着鞋子,一只脚只有粘满了泥的袜子,她也不敢大声地哭,只是默默地流着泪。” |
“那后来呢?” “后来有一天晚上那孩子睡着后,博伟就把她抱了出去。我有些放心,就跟了下去。我看见他就把那孩子给了熊平,可我明明记得那会儿熊平还没结婚呢,我还以为是他不小心在外面和别人生的孩子,可能出了什么事才暂时在我们家放了几天,我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后来有一次我撞见熊平,还问了他那孩子怎么样了,他也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谁知道回家后就被博伟给教训了一顿,让我别成天那么八卦,东问西问的,我也不好再问了,慢慢地也不大记得这事儿了。” “熊平也是和徐江,万博伟他们一起参与北齐四中的工程的吗?” “不是,他们那个工程应该是没有熊平的,熊平是博伟的小学同学,他和徐江应该是不认识的。” 连继依据黄玉香所提供的地址和联系电话找到熊平后,熊平却立即矢口否认了,说道:“这话可不能乱说呀,我一个守法公民,怎么可能做这种贩卖儿童的事情呢?她啊,肯定是看错了,你也说了是在大晚上的,我这人吧,就长了一张大众脸,经常被人认错,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连继苦于手上没有充足的证据,也没有掌握熊平的把柄,便只好暂时作罢返回了警局。 |
另一边,利椿男自从看见储子君的尸体被挖出来之后,她心里虽然放下了一大块石头,可同时她又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找到储祎的尸体呢?明明当时储祎的鞋子也是在神树公园里找到,她想,难不成,祎祎还活着吗? 她立刻又否定了自己想法,心想,这怎么可能呢? 这天,利椿男回到家将储子君已经找到了的消息告知婆婆杨敏时,她一直以为杨敏可能会听不明白自己所表达的意思。然而就在利椿男话刚刚说完,杨敏就流下了眼泪,她好像听明白,又好像没有听明白。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地哭着,哭了好一会儿后,她又突然站了起来,走回自己的卧室,躺到床上睡了过去。 直到第二天早上,利椿男才意外地发现杨敏已经过世了。利椿男坐在床边,一瞬间哭了出来,她看着杨敏那具瘦弱的,苍老的身躯,侧身弯着已经萎缩了的小腿,突然发现又只剩下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她当时感觉到,就好像这些年里杨敏就是在为了储子君的归来而活着,而如今,他回来了,她却也随他而去了。 想到这里,利椿男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应该替他们感到欣慰,还是应该难过。她试着安慰自己,心想,算了,这也算是一件好事吧,至少婆婆也等到了子君回来,等我把子君的遗体领取回来了,就把他们一起火化了下葬吧。 |
利椿男擦去泪水,走回自己的卧室,试图清理出和储子君有关的那些物品,准备到时一并作为陪葬品使用。当利椿男拿出那顶金黄色的假发时,她发觉放在旁边的那个木雕小人偶已经完全列成了两半,她拿起来将其捧在手里,心想,阿兰,你也要陪着子君和婆婆他们一块去了吗? 她便连着这个分成两半的木雕小人偶,金发芭比娃娃,还有那副《马远水图卷之幻浪漂流》的画作,以及他们一家三口的照片连同储子君的其他物品一起装入了小木箱里。利椿男把箱子放到梳妆台上方,自己则疲惫地在床上坐了下来。她叹了一口气,往后倒在床上,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睡过去后,利椿男恍恍惚惚地走进了那片熟悉的树林里。但这一次在梦境里,她却发现一直氤氲在树林四周的白色瘴气全都消失不见了。她凭借着儿时残留在脑海里的回忆走向树林深处,走向那棵熟悉的银杉树旁,原有的那片沼泽地如今完全地变成了一块清澈的湖面。湖面起初是绿色的,然后渐渐地透出了淡黄色的亮光,利椿男还以为那道亮光来自高挂天边的月亮,可她抬起头却看不见月亮的踪影,只有昏沉的云朵。 利椿男低下头望着那片发出淡黄色亮光的湖面,她开始意识到原来亮光是从湖底散发出来的。没一会儿,一个熟悉的淡黄色球体也出现了,球体沉浸在湖水中,随着荡漾的湖面波动着,像幻影,又似真实。它悬于真实和幻影的边界处,动了起来,利椿男渐渐才注意到那个淡黄色的球体正在不断地沉向湖泊深处。仿佛那道亮光也在那一瞬间沉入了她的身体里,接着,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在她的身体,灵魂,意识,和思想的最深处,那股内化的张力吞噬了淡黄色的亮光,与她的整个存在,所有存在成为了一个新的整体。 利椿男忽地一下坐了起来,半张着口,看着阳光的余光散落在卧室门边,说不出一句话。 |
就这么呆坐了半饷,利椿男才清醒了过来,想起自己今天安排好的计划。在齐柯的陪同下,利椿男将储子君和婆婆杨敏的尸体一起送往了殡仪馆进行火化,同时举办了一个简单的丧礼,将储子君的尸骨与杨敏的尸体摆在同一间灵堂的正中央。除了一直陪着利椿男待在现场的齐柯以外,徐洋和连继等人也来参加了丧礼。 也是这一天在离开骨灰存放间之间,利椿男走着走着突然停了下来,她意识到自己好像将所有这一切都放下了。她想,过去了,全都过去了,没过去的也都让它们过去吧。 最后,她来到公安局,撤去了对谢嘉逸的强奸起诉。 |
第三部分 第四章 第一节 随着徐江意外被杀害,董政辉只好暂时将调查的方向转向了徐江旗下的产业。他发现与徐江关联的企业中,过半的企业主都是因为受迫于徐江的威胁及其背后的势力而不得不让其入股,成为企业的主要股东成员之一。不过这些都是近十年里才发生的事情,而在此之前,徐江所拥有的企业大多遍布在服务业领域,包括按摩店,KTV以及地下赌场等。 当董政辉协同扫黑组成员以及配合的当地警察来到徐江家的自建楼房之际,徐江的母亲苏杏芳早已搬离了此处,只剩下这一栋无人居住的自建楼房。从外表看来,徐江家的自建楼除了占地面积更大一些,采光更好一些之外,似乎也并无任何特别之处。入门之后又比从外面看起来好上了许多,白坡村里的大多数住户自建楼房无一不呈现出一种破败陈旧之感,橘粉色或者浅白色的旧瓷砖更为其出了一份力。然而徐江家里所使用却是清一色的黑色大理石,仿佛彰显出了一种别样的高贵,还在楼梯旁专门装上了一部电动升降梯。 整整六层楼高的房子只有徐江及其母亲苏杏芳两个人居住,二楼住的是苏杏芳,以及一间专门供其祈祷专用的房间。空旷的祈祷间里摆着一具以纯金装饰的耶稣雕像,还有一本装在精雕木箱里的《圣经》。而徐江则住在三楼,四楼与五楼共同用作仓库,当中存放了大量封存完好的贵州茅台,泸州老窖及五粮液等名酒,还有其他的名烟以及优质茶叶等一类专门用于送礼的物品。剩下的六楼与天台打通连在了一起,徐江在其中给自己建上了一个私人的游泳池,四周还配备了一些游戏机以及桌球台之类的娱乐设施。 |
“靠,太奢侈了,徐江这家伙。”其中一个正在徐江家仓库里给这些物品粘上封条的警察说道。 “那不是,还有自建的游泳池。”另一个回应的警察正试图将货物架上的香烟拿起,准备放入纸箱,才意外地发现整条装着香烟的盒子重得惊人,他又说道,“我去,这都放的什么呀?怎么那么重啊?难不成还能装了金子吗?” 他将烟盒扯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装的正是一块块长方形的金条。 与此同时,董政辉相继围捕了与徐江这些产业链相关的一部分关键人物,其中就包括了一个跟了他将近二十年的财务人员杨哲明。杨哲明在被捕后说道:“我们很早以前就开始定期往派出所和公安局送钱的,主要就是在神树区。为了办事的时候方便一些,毕竟大家都知道,有些灰色地带嘛,其实他们查不查我们,都是取决于这个关系有没有处理好。凡是那些更重要的大人物,都是徐江亲自去给他们送礼,每年春节或者中秋的时候,他都是得自己亲自上门一一拜访的。但具体包括了哪些人,我们下面的人也不会知道,这种事情肯定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的,安全一些。所以,你别看我跟了徐江二十年,他也是从来不会对我说起的,甚至也没有让我代劳过,他都必须要自己送的。” 董政辉倒是没有想到徐江背后所牵扯的势力已经完全渗透进入了政府基层组织,他想,神树区的警察们能够在如此长的时间里收受贿赂,而且还不被发现,那么在上面一定还有更高一层的官员将他们的秘密给遮盖了起来。究竟会是谁呢? |
接着,董政辉就发现许多相关的重要文件,或者牵扯到更高层官员的档案,包括连续两次对连继进行停职的命令来源,都神秘地消失了。一名技术人员解释道:“前天晚上有人登录过系统,很多文件内容和记录都被删掉了。” “能恢复吗?” “我们还在尝试恢复,但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那那个登录的人呢?可以不可以追踪到他的身份信息?” “不行,最多只能最查到他登录的IP地址。” 然而所谓的“IP地址”最终被证明了也不过只是一个空壳,正在董政辉一时半会儿不知从何下手之际,一封匿名的举报信送到了他的手里。那封信里只是简简单单地写上了“吕建国”以及“覃立方”两个名字,董政辉看到“吕建国”这三个字的时候不免感到一丝诧异。他想,吕建国可是北齐市公安局的局长啊。 董政辉本计划先试一试吕建国的反应,找他谈谈话,却不料吕建国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他的妻儿在家。吕建国的妻子惭愧地说道:“他前天晚上就走了,急急忙忙的,他什么也没有说,只说了我知道得越少越好越安全,就交代我好好照顾好儿子。他自己就走了。” |
除此之外,覃立方则顺利地遭到了逮捕。刚刚被逮捕的第一天,他就把自己参与的或者知道的所有的事情全都招了出来,哭着说道:“谁会想到我们走错了一步就回不了头了?都怪自己思想觉悟太低了,以前就是因为希望可以声张正义才当的警察。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办案,也没少挨过刀子呢,手上,大腿,背上全都有刀痕,谁知道年纪大了,一时没经受住诱惑,就掉下去了。那时就想着多攒点钱留着以后退休,而且我老婆每个月都得吃药也要花不少钱,就靠我这点工资哪里够用?毕竟我认识建国也很多年了,那时候升上副所长也是靠他的提拔,还有现在当上所长也全都是靠的他。人就是这样,欠了别人的,总是要还的。当时北齐四中那个案子也是他让我压下去的,我想反正也没什么实质的证据就放一边了,毕竟每年都有那么多查不出结果的案子,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而且后来那个徐江也给我送了不少礼,我被调到神树区都安派出所做所长之后,徐江和他那个合伙人谢诠也一直不定时地会给我们送礼送钱,一旦养成习惯了,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覃立方所指的谢诠便是谢嘉逸的亲生父亲,而他建于白坡村对面的商铺项目正是与徐江合伙设计的一场“圈钱”骗局。徐江利用自己通过不法手段获取的白坡村村委会副主任一职,将原属于白坡村的集体用地以低价租给谢诠,然后谢诠将其建成商铺或者商品房项目,再以此对外进行宣传和贩卖。然而除了白坡村正对面的千禧广场正式建成以外,其余的项目全都没有建成,但却因为其相对低廉的价格还是吸引到了大量无法购买正式商品房的民众,将钱投入其中。最后,谢诠则将房子和商铺改变名称进行重复贩卖,将获得的钱与徐江,还有吕建国等人平分。而一旦有人闹事,或者起诉,吕建国就会安排覃立方将事情压下来。 在覃立方被捕之前,谢诠早已得知徐江被通缉的消息。由于好几个业主已经向法院起诉,并且获得了强制执行的裁定结果,以至于谢诠处于一个被限制出境的状态,他只好对朱巧巧说道:“你赶紧收拾东西,马上带儿子走,机票我已经给你们订好了,再不走就走不了。” |
“那你怎么办?” “我肯定走不了,如果最后能走的话,我就去找你们。” “你走不了,我们怎么走得了?还有谢薇呢?” “只有你和嘉逸能走。正好那个女人不是已经撤诉了吗?现在嘉逸也没事了,我之前特意给你们两办了加拿大的移民,为的就是怕有一天会出事。现在看来总算也能用上了。”谢诠叹了一口气,从衣柜里搬出一个行李箱放在地上,“快收拾吧,你们去到加拿大就没事了,钱我全都转出去了。这些钱也肯定够你们在用一辈子的,而且在那边不是也买有一套房子吗?你到时到了那边,就联系肖凯,他会帮你处理的。” “那谢薇呢?她怎么办?” “她走不了,她也属于公司的员工,肯定会被调查的。这个没办法了,而且毕竟她也不是我们亲生的,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了。我会和她说的,你就别管了,收拾好东西,今晚马上就和嘉逸走了吧。”听到谢诠催促的声音,尽管朱巧巧心有不舍,但是一想到谢嘉逸可能受到影响,她便只好狠下了心,带着谢嘉逸一起登上了离开北齐市的飞机。 |
这架从北齐市飞往加拿大温哥华的飞机需要在香港进行一次转机,期间谢嘉逸整个人仍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中,朱巧巧仿佛担心他会走丢了似的,一直紧紧地挽着他的手臂,走向写着“玉衡堂”几个荧光白字体的商务贵宾室。玉衡堂大厅里亮着白色的射灯以及白色的台灯,一侧被木架隔成方形的落地玻璃窗隐约可见远处停机坪上滑行的飞机。 谢嘉逸呆呆地坐在深灰色的沙发上,仍旧想不明白为什么利椿男突然间撤掉了对自己的起诉。他想,现在就算她撤诉了又有什么用呢?她已经成功地把我毁掉了,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家也回不了,学校也回不了。 仿佛窗外浓浓的黑色正试图穿过这层玻璃,触向谢嘉逸,将他心底最深处的惶恐和不甘也一并拉了出来。他想到自己尚未完成的梦想,不禁就哭了出来。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好像成为了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他的人生,他的理想,他的青春,他的荣誉和骄傲,全都在这一夜里被扔掉了。 “怎么了,儿子?那边有很多果汁,也有咖啡,要不要喝一点?还是肚子饿了?要是困的话,我们就到里面去休息一下,反正还有还几个小时呢。”朱巧巧听见谢嘉逸的哭声,立刻靠了过来。 “妈,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的梦想还没有实现,我还想唱歌跳舞,可是现在我,全都没有了。” |
“你还有妈妈呢,妈妈会一直在你身边的。”朱巧巧难过地看着谢嘉逸,替他擦去泪水,靠在他身边,紧紧地将其抱在怀里,说道,“没事的,宝贝,妈妈答应你,等这事情过去了,妈妈一定会想办法实现你的梦想的。你喜欢唱歌跳舞,我们到时候再回来,反正你爸爸已经替我们计划好了,给我们留了很多钱,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到时候我们可以重新换一个经济公司,或者我们从国外出道也可以,不行的话,我们再换一个名字回来,只有妈妈在就一定会替你想办法的。嘉逸,你要知道,这个世界上只有妈妈是最爱你的。” “妈,可是,可是我们回不去了啊。” “回去干嘛呢,哪里也没什么好的。只要我们在一起,在哪都一样的,以后等你爸爸来了,我们一家人还是好好的在一起。” 谢嘉逸突然觉得自己深深地依赖和需要着他的母亲,他厌恶着自己心里的这种依赖感,可他同时却又感到无能为力。他除了他的母亲,他还有什么呢?如果连他的母亲也没有了,大抵也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了。一想到自己会一个人孤零零地漂泊在一个陌生的国家,一个语言不通的国家,他本能地也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母亲。 |
而另一边留在了北齐市里的谢诠,却在这一天晚上将谢薇不是自己与朱巧巧所亲生的这个事实告诉了她。谢薇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诠,颤声问道:“爸,你,你是说笑的吧?” “真的,二十多年前,巧巧去看过很多次医生但是一直都怀不上孩子,甚至有不少医院告诉我们是要不了孩子的,建议我们去领养。谁知道正好就在路边遇到了你,她一时心软就把你捡了回来,可是把你捡回来后没几年,偏偏又成功怀上了,可能也是你带给我们的福气和好运。我们一直不忍心告诉你,但是对你还是像对待自己的亲孩子一样,希望你可以在我们家里健康地好好长大。”谢诠坐在在客厅那张阔叶黄檀木沙发上喝了一口茶,叹声继续说道,“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怕万一我有什么事,再不告诉你的话,可能以后也没有机会了。到时候警察调查完了,没什么事的话,你自己看想去哪就去哪吧。” “那嘉逸他们呢?” “我已经安排他们离开了。” 谢薇也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些什么,或者说她也许心里也有很多想说的话,很多的疑问,但在这个当下,在这个现实撞向她的一瞬间,她却说不出来了。与其说是难过,她心里更多感受到的其实是惊讶,然后是数不清的疑问,仿佛她这一生都是由谎言构建起来的,谎言剥夺了现实的表达能力,制造出她此刻的迷惘。最后,她渐渐感到的还有一点点像是被人抛弃了的感觉,像一颗已经无用了的棋子,就这么被丢掉了。 |
与此同时,随着覃立方的招供,谢诠与徐江,吕建国三人之间的关系也浮出了水面。连继在翻查一系列相关的案件中,确确实实地找出了多次与“三产房”有关的案件,这些案件无一例外地都被压了下来。而且在查看这些相关案件的过程中,连继意外在其中发现了熊平的名字,原来熊平便是谢诠的表哥,因为依靠于谢诠的关系,也在这份“三产房”产业链中分持有一小部分股份。 于是,连继再次找到熊平,不料却扑了个空,原来熊平已经搬空了家里的东西。只剩下一些不值钱的家具堆砌在空无一人的房子里,地上撒满了掉落的纸张,塑料袋还有一些衣物。连继没想到自己还是来晚了一步,可就在她站在阳台处往下看时,一眼就认出了熊平那辆张扬的红色轿车正从地下停车场的车库出口开了出来。她急忙说道:“熊平的车,快追上去!” 熊平完全没想到自己才刚开出去不到两公里的距离,就被四辆警车完完全全地堵在了路中央。章若明从后方走了过来,敲响熊平主驾驶座旁的车窗,说道:“熊平,你赶着去哪呢?你表弟谢诠已经在公安局等着你了,一起去叙叙旧呗。” 熊平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这时,连继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坐了上去,说道:“如果你好好配合的话,说不定还能减点刑,不然,没准到时法官给你判了个无期,我们也没办法了。” |
“别别别,哥哥姐姐们,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你看我犯的也不是什么大事。那三产房的事情,我向来都是不过问的,股份也是我表弟好心送了些散股给我而已,这,弄个无期徒刑,是不是有点太严重了?”熊平左看看章若明,右又看看连继。 “那这就要看你的配合度了,而且万一,你表弟给的供词不是这样的呢?”章若明说道,顺手伸入方向盘,拔下了汽车的钥匙。 “那我……” “好了,别废话了,我问你,二十年前,万博伟交给你那个小女孩,你把她怎么样了?是不是卖到什么地方去了?还是万博伟让你帮忙偷偷把她杀死了?”连继问道。 “可别这么冤枉我,我可没这杀人的胆量啊。当年万博伟找到我的时候,也没具体和我说什么,只说了手上有个小姑娘,如果继续留在他手上会有危险,让我帮忙处理一下。”熊平想了想,又急忙解释道,“他说的处理是想让我看看能不能找人领了去,或者送给那户人家养了。他说只有有人愿意领了去养,他也不要钱,也不想知道,只要人品没什么大的问题就行。当时正好我表弟,就是谢诠和他老婆看了好几年医生,吃了很多药也要不上孩子,我这不就做了个顺水推舟的人情,把这小姑娘送给了他们两夫妇收养。” “你的意思是,谢诠的……” “对,谢诠的女儿谢薇就是二十年前那小姑娘。” |
“但是他们不是还有一个儿子谢嘉逸吗?” “那是后来生的,谁会想到谢诠他老婆突然又怀上了呢?这事啊,就是缘分。你看我就说了吧,我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我这当时啊,也是为了帮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而且你看谢薇现在这么多年在谢家不也好好的?还给她送到国外去四年大学呢,这也算是够可以的了吧……”熊平的声音仍在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似乎在借助这最后的机会替自己多做些辩解,然而所有的声音却在连继的耳边渐渐消退了。她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利椿男,她想,她能接受这个现实吗?毕竟谢嘉逸强奸了她,现在却又要告诉她那个帮助谢嘉逸陷害她的谢薇却是她自己失散整整二十年的女儿。 仅仅只是想到这些,连继已经感到一阵难以接受的沉重。 为了谨慎起见,连继并没有完全相信熊平所说的话,而是趁着审问谢薇期间取了她喝过水的一次性杯子,以验证她的DNA是否与利椿男存在血缘关系。同时,连继还特意翻找了谢薇的户口登记记录以及出生记录。最后,她获得的答案确实就与熊平所说的一样,谢薇便是利椿男与储子君二十年前所失散的亲生女儿储祎。 连继手里拿着相关的证明,一个人坐在汽车的主驾驶座上,犹豫着是否要在这个时候告诉利椿男。她想,毕竟她婆婆刚走没多久,储子君的尸骨也是才刚刚完成火化,现在告诉她这个消息,她能接受吗?要不还是过一段时间,等完全处理完这个案子了,再和她说好了。 |
却也是在这时,利椿男手里提着两个新鲜的菠萝,以及一个装在塑料袋里的削好皮的菠萝,出现在了连继的汽车旁。她敲了敲副驾驶座处的玻璃窗,对连继笑了笑,问道:“连警官,你过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我……”连继本想撒个谎将这个事情遮盖过去。但是她想了想又觉得,她总要知道的,不是吗?她只好犹豫着将那份文件递上了上去,说道,“你女儿,找到了。” 利椿男矗立在原地,停顿了好一会儿,她完全没想到她失散了二十年的女儿储祎原来真的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她本能地松开了那个提着塑料袋的手,装着削过皮的菠萝连同着塑料袋一起掉到了地上。利椿男结果那张文件,看着上面写着“谢薇”两个字及其照片的时候,她整个人怔住了。 谢薇?谢嘉逸的姐姐?就是那个给我泼了红色油漆的女孩吗?她是祎祎?这个事实所引发的冲击力正在剧烈地撞击着利椿男的身体,思想,灵魂和意识。然后,她却意外地渐渐将这团冲击力完全地内化和吸收了。 她想,是啊,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我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有些熟悉,她的脸型,还有那双圆圆的大眼睛就和子君一样,还有那半边的小酒窝。 连继担心利椿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便走下了车,陪在她的身旁。然而利椿男却只是呆住了一小会儿,又恢复了原样,弯腰捡起了那个掉落的菠萝,塑料袋挡去了外在的灰尘。利椿男笑了笑,说道:“我没事的,谢谢你,连警官,我一会儿准备做饭了,你要不上来一起先吃了饭再回去吧?” “不用了,还有好多事了,这个案子还没处理完。你没事就好,这个事情,现在我也没和她说,我想,如果要说的话,还是想着先告诉你,看看你怎么想的,到时候再说吧。” |
第三部分 第四章 第二节 自从知道谢薇是自己失散二十年的亲生女儿储祎后,利椿男一直处于一种情绪反复的状态中。她一方面对于储祎尚存活于世,而且仍在好好地生活着这件事情感到欣慰和满足,认为自己也算是对储子君有了一个完整的交待。可另一方面她又不得不陷入一个新的困境里,即她要不要与她相认的呢?相认对她,以及对谢薇而言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一件坏事?她会不会已经完全地接受了她现在所生活在的这个家庭,她的养母养母和弟弟?而且她们之间还存在着一层不堪的隔膜,不堪的经历,一旦这个真相被撕开,她真的能够接受吗?如果这个真相最终只会导致分崩离析,导致她们之间关系的进一步交恶,或者导致谢薇陷入痛苦,她想那自己不如就让这个秘密永远地存活在记忆里,可能对彼此才会是一个最好的结果吧。 利椿男拿起另一张装着他们一家三口于神树公园所拍摄的照片,上面印于右下角角落处的日期已经渐渐消退了,只能依稀辨认出一团模糊的橙黄色。她看着照片中的储祎,嘟着一张小嘴,眉心中间画着一个红色的圆印,手里拿着那个金黄色头发的芭比娃娃,仿佛一瞬间又将她拉回了二十年前。那个熟悉的,稚嫩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妈妈,她叫什么名字呀?我们给她取一个名字好不好呀?” “那,她就叫薇罗妮卡,好吗?” 她想,是啊,薇罗妮卡已经走了,阿兰,子君和婆婆也都走了。只要知道她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就足够了不是吗?这么一来,我对子君也算是有一个交待了,不管是他,还是婆婆,都可以安心地走了。 |
于是,利椿男决定前往谢嘉逸家,再偷偷地看一看谢薇。她特意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以防被谢薇认出自己的模样,然后一个人在谢薇家小区大门正对面的便利店里等待着。她买了一瓶饮料,走向大门旁边的椅子处坐了下来,透过透明的落地玻璃窗盯着对面的小区。 没一会儿,谢薇在小区的大门处出现了,她一只手拖着一个大行李箱,走向一辆停在马路边的白色轿车。轿车主驾驶座上坐着一名年轻的男子,男子正靠在椅背上抽着烟,露出两排整齐的黄牙以及一双挤向山根位置的眼睛。年轻男子似乎并没有打算要替谢薇搬运行李,按下了后备箱打开按键后,便继续坐在座椅上抽着烟。 谢薇独自将两个行李箱搬入后备箱,又折道走回了小区,继续搬出第三个行李箱以及一个大型的粉红色熊娃娃。 坐在便利店里的利椿男情不自禁地取下戴着的墨镜,盯着对面,心里燃起了一丝着急的情绪。心想,车上的那个男孩子怎么也不帮一下她呢?她一个人搬着那么多行李要到哪去?难道要搬家了吗?还是要去旅游了?不过现在他们家里发生这样的变故,她出去走走也是好的。只要她人没事就好,其他的都没那么重要了。 看着谢薇上了车与那名年轻男子离去的背影,利椿男忽然又想起了自己答应过母亲的事情。她想,也该去看看妈妈了,现在这边的事情差不多处理完了,便利店的转租广告也发了出来,不如就去看看她,如果她真的想回来的话,就带她回来吧。 |
利椿男回到家后,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便订了一张高铁车票前往了广州市。而另一边,与徐江所有案件有所关联的人物,包括覃立方,张铭,谢诠和熊平等人都相继被判处了刑罚,唯独剩下苏玉和以及在逃的吕建国仍处于调查状态之中。 董政辉安排了人手调查各方交通要道,并且发布与之相关的通缉令,但仍迟迟没有获得任何与吕建国相关的线索。直到利椿男离开北齐市前往广州市的这一天,在中国与越南的边境处,意外地被当地警察发现了吕建国的踪迹。原来吕建国已经完全给自己换了一个新的身份,一个名为“刘聪”的中国商人,准备返回位于越南河内的分公司。吕建国本来计划绕开正常的口岸离开中国境内,前往越南躲避一段时间,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跨入越南广宁省芒街市范围就遭遇了一次意外抢劫事件。 抢劫吕建国的是一名偷渡而来的越南人,他开着一辆飞驰的摩托车从吕建国身边飞过,打算将吕建国手里的黑色行李袋一把抢走。就在争夺的瞬间,吕建国紧紧拉扯着里面装了将近一百万以及不少黄金的行李袋,结果一扯就将那名越南人从摩托车上扯了下来。同时,那个黑色的行李袋也被不小心扯坏了,一瞬间袋子里兑换好的美金以及黄金金条全都撒了出来,再加上那辆脱手飞出去的摩托车直撞向路边的电线杆,发出“砰”的一声,燃起了火。 吕建国怔怔地站在原地,他一心只想迫切地离开,但是他似乎却又不能就这么弃这些金条与金钱于不顾而离开,不然的话,他去到外面怎么生活呢?他犹豫着,最后只好抱着那个被扯坏的行李袋里仅有的财产转身离开,只不过他跑了没几步就被当地的警察给拦了下来。 他在心里咒骂着,妈的,那个小越南! |
第二天,吕建国就被押送回了北齐市。他穿了一件黑色上衣,外面套着一件绿色背心的囚服,胸前印着“108”的白色序号,坐在审讯室里等待命运的判决。吕建国那张苍老憔悴的脸庞上清晰可见深深的两道眼袋,以及双眼四周因为过度疲惫而呈现出的阴影和紧缩的眉心间所留下的痕迹。他首先承认了自己和徐江之间不法的勾结,说道:“洪天明就是徐江找人杀的,不过他本来只是想威胁他,并没有想到会弄死他的。” “为什么?” “还不就是为了钱嘛。之前方忠仁向他借了钱做生意,可是徐江看着方忠仁做得不错,也赚了不少钱,他就像占个大头要了他们的股份。他还想一并把洪天明拉拢成为一伙人,让方忠仁帮忙牵个线。等于说让洪天明把所有外包的业务全都包给他们,那洪天明死活就是不愿意,然后徐江就找人打了他一顿,他还是不愿意,他就打算找人再吓唬他一下,谁知道不小心把人给弄死了。” “那方忠仁呢?” “方忠仁毕竟知道这当中的关系,怕一个不小心就把后面的事情全给抖了出来。徐江就找到我,我就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把方忠仁弄成是自杀的样子,然后扔到了江里。” “他实际上是怎么死?” |
“就是徐江威胁他先写下遗书,然后和他达成协议,如果他死了,他欠的钱就不再追究,也不会去骚扰他的家人。最后就是在一个房子的水缸里把他淹死的,再抛到江里。” “那照理来说化验之后是会发现肚子里的水和江水不一样的。” “对,所以法医的那份报告也是被我让人改过的。” 连继站在监视屏后方看着审讯室里的吕建国,黑色的像素似乎正在一点一点地吞没他的双眼,留下一整片协调统一的黑暗。她听着吕建国平静的声音和语气,缓缓地述说着过去二十年里他帮助了徐江掩盖下的种种罪恶与黑暗,但她仍旧无法想象在过去这二十年里的每一个夜晚,他究竟是如何安心入睡的。就好像欲望与权利已经完全地将其吞咽了下去,此刻存在于监控录像中的人物形象不过只是一个替代着它们存在的实体。这个实体又和其他的每一个在黑色中沦陷的实体一样,当他们在连继的眼前相继晃过时,仿佛正与黑色紧紧地粘在了一起,重新构成一个整体,以一种共有的形式存在着。然后不断地捕获,占有,扩充,直到将所有的一切都吞没,摧毁,连自我也消失不见了。 徐江,这个连继只见过一面就死了的男人,他已然没有了任何发言的机会。可他似乎仍旧存活着,存活着每一个人的述说与言语之中,他连接着他们每一个人,成了一个“罪恶”的替代词。连继想不明白,也永远不会想明白,为什么他的欲望,人的欲望永远都不会得到满足呢? |
吕建国似乎在以自己仅有的能力,做出了些微合理的解释,说道:“你们也知道徐江的舅舅是苏玉和,他是神树区政府的党委书记。徐江一直都是需要依靠着他的,但是他并不喜欢徐江有时候过于张扬,或者牵扯到不法的事情太多,特别是他今年退休了,肯定就没办法再管得了那么多。所以徐江就想自己要赶在苏玉和退休之前,从他过去那些灰色地带的勾当里转型出来,不过他吧,你说做生意或者经营企业什么的,他肯定是不行的,那他能怎么办呢?就只能通过像这样的方式,占有别人公司的股份,自己也轻松,等着收钱拿分红就好了。别人嘛,一是怕他,二呢也想巴结一下苏玉和,希望可以得到一些关系或者资源上的照顾。” “那你呢?你帮了他们那么多,苏玉和或者徐江给了你什么?” “我当初最开始能升上去做刑警大队的队长,也是靠苏玉和的人脉关系,在北齐四中那件事情发生之前,我们就认识很多年了。虽然他那时候只是一个高中的校长,可是他身边结交的人脉一直都很广泛。我当时找他帮的忙,也是因为他认识局里的领导,他也没说什么,不要我钱就帮了我。而且97年的时候,我小孩出生心脏有问题要到北京去动手术,家里到处借的还差十万块钱,那时候十万块可不是小数目了,他二话不说地也借给我了。”吕建国习惯性地皱着眉头,停了一会儿,才说道,“人这辈子,欠的,总是要还的,早一点,晚一点,终归是要还的。也怪不得别人,都是自己选的,自己要走的这一步。” |
听着吕建国所说的这些话,连继不知道为什么既感到无奈,又觉得有些生气。她脑海里同时闪过两段与之相关的回忆,其一是不久前连续两次遭遇吕建国下令停职之事,其二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荣获的个人三等功功勋勋章也是吕建国推荐以及颁发的。这两段回忆交错在一起,交织着,连继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像这样清楚地感受到内心深处翻腾着的情绪。这阵情绪甚至某一个瞬间让她错以为自己是否有一天也会一个不小心陷入这样一个欲望的漩涡之中。 她推开门,一个人走了出去。她走着,走着,走了很长的一段路,最后停在了一个小型商业广场的麦当劳餐厅门口。她在门前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走了进去,然后自助点餐机器上点了一杯冰的可乐麦乐酷,四个麦旋风还有两份薯条。 为了调理身体,连继已经整整两年没有喝过一杯冰冻的饮品或者吃过这一类油炸食品。可这一天她却意识到,如果人体内的欲望长时间地处于遏制状态,会不会某一天将会在某一处产生反弹?所以她需要以一个适当的方式给予自己的身体一个缓冲空间,而不是像吕建国一样等待着被无法控制的欲望彻底吞噬。 |
这一天下午,苏玉和似乎已经预知了自己将会出事一般,早早地就开着车离开了家。不过他并不是打算离开北齐市,而是前往了一处位于北齐市近郊卧龙山半山腰上的“卧龙山庄”。此处山庄也是当初徐江为了孝敬苏玉和所建起的私人山庄,当中包括了一处中式的园林,两座酒窖,一处温泉,还有六栋大小不一的别墅分别用于居住,会客又或者其他活动。 苏玉和把车停在自己常住的一栋别墅们前,别墅也是以中式的风格建成,除了少量的石块以外,整个外墙的结构装饰基本上全部使用了木材的材质。而入口处则是一道将近两米高的石梯,石梯旁是一座敞开的木制凉亭,凉亭中心的地面向下凹陷,形成一个方形,里面蓄满了水,仅仅只种了一棵荷花,并且养了一红一白两条金鱼。 他走了进去,走向专属于他自己的书房,书房里简单地只摆了一张宽大的木椅和一张木桌。椅子与书桌都是使用上等的老鸡翅木制成,椅背上还雕着一道呈圆形的龙纹图案,图案上又适当地以贴金手法进行装饰。而书桌正对面的白色墙面上挂着一件呈大字型展开的清朝黄地龙纹十二章袍。 当董政辉协同连继等人赶到现场的时候,苏玉和正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张椅子上。渐渐落下的阳光穿过落地玻璃窗前的单薄窗帘,与窗外的树木形成斑驳的光影,一道道划过书房的地面,书桌,还有苏玉和那张干瘪的面孔。他的整张脸似乎在光影的映衬下,似乎越发地呈现出一种向内凹陷的感觉,唯独两块颧骨,两颗眼珠子和一对招风耳挣扎着向外凸起,像在使劲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伸向那一件他永远也不可能穿上的清朝黄地龙纹十二章袍。 |
两名警察走上前,给苏玉和扣上了手铐,推着他从房间里走出去。连继好奇地又回头看了一眼,她望向那张色泽沉着的书桌,书桌上方摆着一张敞开的宣纸,以及一只毛笔,但是纸上却是一个字也没有写。风吹了进来,淡黄色的亮光随着窗帘发出抖动,落在纸张上的亮光也动了起来,像一个浮动着的漫长的故事,又像一种不存在的凝视,凝视着人类的历史,发生着,发展着,却也遗忘着。 一个星期后,利椿男独自一人从广州市返回了北齐市。原本一直吵着要跟她一起回来的温雅最后还是耐不住利飞的软磨硬泡,选择继续留在了番禺替他们照顾两个孩子。 利椿男在市中心的一处餐厅里约见了徐洋和齐柯,圆桌上摆着的一大锅椰子鸡正在冒起腾腾的白雾,切成块状的椰子肉和鸡肉一起在清透的汤汁里翻滚,溢出一阵淡淡的椰子香味。利椿男看着他们坐在自己身旁像过去一样说着,笑着,心里又感到轻松了起来。好像他们又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好像所有发生过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只是他们都变老了而已。 齐柯突然开口说道:“徐洋,你最近怎么整个人好像容光焕发了一样,不会谈恋爱了吧?” 徐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而利椿男好奇地转头看向她,问道:“真的啊?” 她点了点头,说道:“才一个多月而已。” “这是好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齐柯说道。接着利椿男也接上去,又问了一句:“我们认识吗?” |
“你们不认识的,那是我以前的同事,不过他以前被调走了,去年才刚调回来的,正好又我在一个段。他也离婚好几年了,小孩在跟着他的前妻,他也就自己一个人,然后就这么聊着就走到一起了。”说着,徐洋也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你家里婆婆的情况,你和他说了吗?” “他知道,他不介意,有时候也会过来帮我做饭呢,反正我儿子现在上大学也不在家。” “那这不就挺好的,正好我姐他们那个三产房被骗的钱也追回来还给我了,今天算我的,点支酒我们三个喝一点吧,当作庆祝。”齐柯想了想,说道,“庆祝椿男的申述得到了结果,也放下了这个心结,然后庆祝我追回了钱,还有庆祝徐洋喜逢第二春。” 与此同时,在这座城市的另一边,不幸似乎正轮转到了谢薇的身上。自从谢诠被捕入狱后,他名下的房产以及汽车等各类物资也被拍卖以作资产抵押偿还“三产房”骗局中受骗的受害者。为此,谢薇不得不暂时搬到了男友许杰伟的房子里与其一同居住。 |
看着谢诠被判刑,而朱巧巧则带着谢嘉逸抛下自己搬去了加拿大。谢薇不免有了一种被抛弃的感觉,这种抛弃的感觉时常让她觉得自己就像是被自我的整个过去给抛弃,给否定掉了。她一个人坐在卧室的床边,脑海里又一次闪现出谢诠那天晚上所说过的话:“你是我们在路边捡回来的。” 她想,为什么要到了现在才告诉我呢? 忽然间,那些与之相关的回忆也都涌了出来,谢薇凝望着已经被深深遮盖于潜意识底端的儿时回忆。仿佛朱巧巧的形象又一次在空气凝聚到了一起,她坐在谢薇身边,像年幼时一样反复地她强调,说道:“你是姐姐,要爱你的弟弟,知道吗?薇薇,不管发生什么事,不管在任何时候,在我们家里,嘉逸都是最重要的,他比我重要,比爸爸重要,也比你重要。他是我们家里的天使,我们每个人都要爱他,只能爱他。” 这些关于“只能爱谢嘉逸”或者“必须爱谢嘉逸”一类的话语,谢薇从小到大不知道已经听了多少遍。它们早已深深地烙印在谢薇的灵魂和思想之中,就连此刻想到自己已经完全被朱巧巧和谢嘉逸所抛下,她似乎也无法强有力地作出反抗,对他们产生恨意。甚至,心底深处的某个声音仍在试图为他们作出辩护,说道:“虽然你不是他们亲生的,可是他们对你也像自己亲生的一样对待了,不是吗?你本就已经被你的亲生父母抛弃了,如果不是他们的话,说不定你早就饿死在路边了。” 然而,谢薇却又无法彻底地对这个延续了二十多年的谎言产生释怀。她想,他们真的有当我是亲生的吗?如果真的这样的话,为什么她带着嘉逸离开的时候,一声招呼都没有和我打呢?他们这样就和撇开我有什么区别? |
正当谢薇身处于自我矛盾和纠结的情绪之中时,谢薇的男朋友许杰伟似乎并没多少反应,他仍自顾自地靠在客厅沙发上拿着手机聊天,发笑。谢薇越看就觉得越生气,她想,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关心我?每天就知道抱着他那台手机。 谢薇起身快步走向许杰伟,忽地一下从他手里把手机抢了过来,连带着心里所有不满的情绪全都发泄到了许杰伟身上,说道:“笑什么,有什么那么好笑,我看看!” 她一看就看见了一长串的聊天记录,而与许杰伟聊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前任女友。谢薇瞪着许杰伟,生气地说道:“你不是说你把她删掉了吗?为什么又要加回来了啊?还聊得那么开心,你还想骗我骗到什么时候?” “是她加我的,而且我们本来就是大学同学,又是朋友,这有什么啊,你自己想太多了而已。” “朋友有你们这样聊天的?还拍个照片看看?” “别那么小题大做的。”说着,许杰伟站了起来,从谢薇手里拿回自己手机,又说道,“我约了人去踢球了,我要准备出去了。” “我看你是约炮去的吧?” “够了啊你,谢薇,我最后再和你说一次,我和她只是朋友,同学而已。” |
许杰伟转身走回卧室,将运动服装入灰色的单肩包里,离开了房子。留下谢薇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她突然觉得自己身处于一个充满了谎言的世界里,而且每一个对她撒谎的人无一例外的都是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她不知道应该再如何去面对这一切,面对身边的每一个人。心想,假的,全都是假的,他们每个人都是假的,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可在她的思想,意识和灵魂里早已印下了只能爱谢嘉逸的烙印,所以她此刻所能怨恨的人便只剩下许杰伟一个人了。她将自己这些日子里所遭受的欺骗和不满,全都归咎到了许杰伟身上。她意识到自己正在强烈地厌恶着他,于是,她便站起身走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嘴里喃喃自语道:“既然你那么喜欢和她聊,那就找她去好了,你那么想看她,就当面看个够,让她搬过来和你一起住啊。你们一个两个全都是骗子,我再也不想看见你们这些人了。” 她能去哪呢?谢薇自己也不知道。 她从许杰伟家里搬着三个大行李箱走到小区门口,拿出手机准备呼唤出粗车,然而在目的地一栏的栏目上,她却不知道该输入什么地址了。最后,谢薇只好搬到了一家酒店里暂时住了下来。 住了还不到一个星期,谢薇就意外地发现自己怀孕了。起初看到验孕棒的结果时,谢薇还不愿意相信,她想,这怎么可能呢?我们每次做爱的时候不是都戴了避孕套吗? |
谢薇不放心地又前往医院做了一次检查。结果仍然是和验孕棒所显示的结果一样。她一个人坐在医院走道边的绿色塑料排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孕妇,心里始终想不明白这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同时,又不禁生起了一种惶恐的情绪。她想着想着,终于想起了许杰伟曾经有过一次被她发现,在他们做爱的过程中,他趁她不注意之际,偷偷地摘掉了避孕套,试图贪得多一些欲望的欢愉。 她想,一定是这样的,他这个人就是这样,自私,贪婪,又恶心。 谢薇始终忍不下这口气,认为许杰伟理应为这件事情负上应有的责任,便直接走向医院的一楼大厅,给他拨打了电话进行质问。刚开始的时候,许杰伟还想否认,但是当谢薇说出“我怀孕了”这四个字时,他立刻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应道:“你是不是弄错了?” “错什么错,我现在就在医院。” “那就,打掉吧。” “你能有点责任感吗?许杰伟,如果不是你的问题,根本就不会发生这种事!” “这种事情就算戴了套也有可能发生啊,哪有什么绝对的。”许杰伟似乎仍在试图替自己作出辩解,然后又说道,“反正现在事情也已经发生了,我只能很肯定地告诉你,我不会,也不想要这个小孩,你要去做人流,我就给你钱去做。但是如果你想要生下来的话,我是不会认的,我也不会养。” |
“你怎么那么自私啊,许杰伟?你说得轻松,做手术的人是我,不是你,身体受到伤害的也是我!你关心过我吗?你什么时候……”谢薇的话还没说完,许杰伟就挂断了她的电话。接着,她的手机屏幕上就跳出了一条五千元转账等待接收的信息。 对于像谢薇这样一个从小成长于物质相对富裕的家庭里的人而言,她的内心似乎始终是骄傲的。就好像一旦她接受了这笔“打胎费”就等于接受了一种妥协,而妥协同时又意味着一种不言而喻的屈辱。至少,在此刻,谢薇是无法接受的。 不过就在她回到酒店前台准备延续房费之际,她却被告知她的信用卡以及同一体系下的金融信贷产品已经完全被冻结了。她看着自己微信里仅有的八百七十五块余额,只能咬着牙接受了许杰伟的那笔转账。她心里似乎仍然不愿意认可自己的屈服,心想,这也算是他欠我的,谈恋爱的时候我在他身上也没少花钱。 谢薇很快就意识到了另外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这笔钱花完了之后,她该怎么办呢? “滴”的一声,她刷响了酒店客房的房门,走了进去。她还没来得及想清楚这个问题,却不知道为何就在关上门的那一刻,她坐在地上就哭了出来。她发觉自己好像再也支撑不住了,又好像是她肚子里正在逐渐形成的那个生命在她体内野蛮地吸收着她的生命力,冲撞着,将她一直试图压制着的情绪全都释放了出来。 |
同时,那些不耻的往事也被一起释放了出来。谢薇再次想起了那个名叫“利椿男”的女人,想起了自己为了帮助谢嘉逸逃脱罪行而对她进行诬陷和伤害,想起了那天在花鸟市场门口朝她泼去红油漆的那一幕。谢薇的心里不由得感受到了罪恶,感到恶心。她想自己为了这个家,为了所谓的“亲人”和“爱人”付出了那么多,可她最终都得到了些什么呢?她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一个狰狞的模样?谢薇突然对她的整个自我感到一种强烈的厌恶和抵触,她不知道究竟是肚子里的生命在作祟,还是自己对自己的这种厌恶感太过于剧烈,她一时没忍住就产生了呕吐的反应,将早上和中午吃的东西全都吐在了地上。 从那时起,谢薇整个人都变得轻飘飘的,仿佛连同的她的灵魂,思想和意识也开始变得柔软了。一连十天住在酒店的日子里,谢薇几乎把自己完全地封闭了起来,每天吃饱了就是睡,睡醒了或者睡不着的时候,她就开始哭,甚至有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何而哭,就好像她把自己过去二十四年里没有流够的眼泪全都流了出来。而她的脑海里则反复跳出利椿男那张粘满了红色油漆的面孔,她看着她,又像是千万双眼睛在同时看着她。那些因为她的煽动而恶意谩骂和攻击利椿男的语言,如今却好像全都变成了一种对她的指责。 直到酒店住房到期后,谢薇一个人带着三个大行李箱,坐在酒店对面的细叶榕树下,忍不住又哭了出来。她看着自己所有账户里仅有的一百三十五块钱,她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好像被整个世界给抛弃了。 |
最后,她犹豫着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找到了利椿男家。就这么跪在她家的门前,似乎企图获得原谅,她需要她的原谅。只有她原谅了自己,她也才能原谅她自己,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才会原谅她。她也才能与她无法抹去的过去达成一种释怀,释怀自己所欠下的罪恶。 利椿男正愁着一个月了也没有找到谢薇的消息时,却没有想到以这样的一种方式和她见面了。她诧异地呆立在门前,看着谢薇面容憔悴的模样跪在自家门前,还以为谢薇已经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问道:“你这是……” “对不起,阿姨。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快起来吧。” “你不原谅我的话,我不会起来的。” “我原谅你了。”利椿男松了一口气,将其扶了起来,又说道,“进来吧。” 利椿男同情地看着谢薇,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眶也不由得红了起来。她一问之下,谢薇便脱口将所有事情,所有委屈全都说了出来,她一边说就一边哭,并且不停地重复着“对不起”三个字。利椿男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好抱住了她。在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了被遗失了整整二十年的连接在她们之间重新建立了起来。她隐隐好像还感受到了一个新的生命正在发出一阵极其微弱的颤动,仿佛是在与利椿男示好一般,从谢薇的身体里传到了利椿男的身体里。 |
“没事的,孩子,那些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利椿男轻拍着谢薇的背脊,就像二十年前哄着年幼的储祎入睡时一样,她总是这样轻拍着她柔软的背脊,以一种深藏在她们彼此记忆深处的节奏,轻拍着。她想了想,又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你可以在我这里住下来,反正我现在家里也只有自己一个人。现在你怀孕了,有人照顾一下,也总会好些的。” 谢薇仍是哭着,一句话也没有说。她不知道为什么靠在利椿男怀里的时候,会感到一种莫名的安全和熟悉,好像她曾经在某个地方,某个时刻曾经与她有过一些她始终想不起来的回忆。她脑海里只存在着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还有一层淡淡的黄色亮光。然后,不知不觉地在沙发上睡了过去。 几天后,利椿男找到了连继,把谢薇搬进来和自己居住的事情告诉了她。并且说道:“我想还是不要告诉她了吧,毕竟她也经受了很多事情,其实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我只希望她和她的孩子可以好好地,就满足了。” “那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呢?” |
“我已经把便利店盘出去了,看下再找些什么事情做做吧,还得交两年的社保才能领退休金呢。不过我也没想到天明一直都有替我多买了两份商业保险,好像明年就可以领了,说不定我也会留在家里照顾一下她。” “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你再给我电话吧。” 一个月后,在谢薇陪同下,利椿男从殡仪馆里取出储子君和杨敏的骨灰罐,葬入了北齐市的一处公墓。在看到“储子君”那张贴在骨灰罐上的黑白照片那一瞬间,谢薇好像模模糊糊地想起了些什么。她试着拨开那团黑影,却也只是看到了一些断断续续的画面,一块黑色的巧克力蛋糕,一个掉在地上的金发芭比娃娃,一片泥泞的地面。还有一个倒在地上的男人被人拖着,渐渐地从她视线里消失不见了。 谢薇情不自禁地哭了出来,只是哭着,说不出一句话,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全文完) |
???? |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尾页[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