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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军阀之民国往事[第6页]

作者:ty_120801199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4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一二一章 卫队长

    推门而入的这个男子的年纪跟冯天虎不相上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正是那天他在戏园子门口看见的那个“老刘”。
    老刘走到床边,看着叶丽莎的眼神满是怜惜,焦急开口道:“你没事吧?我刚听说昨晚的事?都怪我,昨晚我要是陪你一起去就好了!”
    叶丽莎调皮的朝他笑笑,安抚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有惊无险,对亏了鹿师长。”说着,她转头看着冯天虎:“多荃哥,这位是鹿师长,就是他昨晚仗义相救的。”
    老刘打量了床上坐着的冯天虎,冯天虎刚才一直跟叶丽莎较劲,也没穿上衣,此时被老刘看着,他心里有些不自在,这个老刘看起来对叶丽莎的关注可不一般,他不会误会我什么吧?
    老刘的眼睛里果然闪出了一丝敌意,可叶丽莎说冯天虎是恩人,他也不能慢待了冯天虎,便微笑着开口道:“多谢鹿师长。”
    冯天虎看出了这笑容的勉强和客套,也换上了标准的社交面具,谦和笑道:“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老刘看着冯天虎的眼光一闪,似乎想起了什么:“您是……张文龙的朋友?”
    那天在戏园子门口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可是这老刘的眼睛也不是吃素的,他跟着少帅,眼光自然不会差。
    还没等冯天虎开口,叶丽莎惊道:“多荃哥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刘转向叶丽莎,表情柔柔的:“我们前几日碰见过,丽莎,以后你可要小心些,再不能随便去什么杂乱的地方了,也别轻易相信任何人。”
    冯天虎听了心里暗笑,这话好像有所指啊,这个老刘还真是护花心切,我还是赶紧走吧,别在这惹他吃没味儿的闲醋了……
    这样想着,冯天虎开口道:“叶小姐,您这有客人,我家里也有事,我还是先告辞了,我的衣裳……”
    叶丽莎很有些过意不去,体贴道:“鹿师长,您昨天受伤了,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先吃早餐吧,我叫人去给您拿衣裳,再找车送您回去。”
    冯天虎道:“叶小姐别麻烦了,我自己回去就好。”
    “那怎么行,您的腿伤成这样,医生说要静养,不能走路的,您别客气了,先吃点儿东西。”说着,她回身从桌子上取了一杯牛奶,递到冯天虎的手中。
    冯天虎看着被塞到手上的牛奶,都不用抬头,就能感觉到老刘那充满醋意的目光,他实在不想因为这种事儿招惹这个老刘,便转了冰冷的语气对叶丽莎道:“叶小姐,我再说一次,我真的有事,请把我的衣服还给我,我现在就要回去。”
    叶丽莎看着冯天虎突然冷下来的目光,眼睛里满是诧异,:“鹿师长,我只是好心……”
    还没等她说完,冯天虎不再看她,把牛奶往床边的凳子上一放,便面朝里躺下了。
    叶丽莎从小到大第一次被人如此冷落,委屈的眼泪都要掉下来,旁边的老刘见了心疼的不行,恨恨的瞪着冯天虎的后脑勺,强忍住了想骂出口的话,毕竟冯天虎是叶丽莎的救命恩人。
    “丽莎,你先出去吧,我来照顾鹿师长。”
    老刘一边温和的安抚着叶丽莎,一边推着她出了门,之后又回到了冯天虎的床前,拉了椅子坐下。
    冯天虎听着声音,知道叶丽莎出去了,他也没了什么顾忌,翻身从床上起来,坐在床边面对面看着老刘。
    两个男人就这么直直的对视着,房间里莫名弥漫了一种火药味。冯天虎只穿了一条裤衩,老刘自然能看见他左腿上新鲜的纱布。深沉的目光里多了一丝柔软。
    “鹿师长,我叫刘多荃,是少帅的卫队长。”沉默良久,老刘率先开了口。
    冯天虎还有些拿不准这个老刘,他的面孔冷硬紧绷,目光沉沉,看不出一丝喜怒,不愧是跟着少帅的人。
    冯天虎温和的笑了笑:“刘队长,幸会了。在下鹿恒,西北军第一整编师师长。”
    老刘面对冯天虎的笑容却没有任何回应,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温度:“鹿师长,昨晚的事不论如何,很感谢您,您救了丽莎,那就是我的恩人,以后定将全力报答。但是,我丑话说在前面,希望你不是别有用心才救的丽莎,她天性单纯,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单纯?那个小白眼狼?!别有用心?我有什么用心了?!
    冯天虎没想到自己出于本能去救了一个人,却换来了如此多的猜忌,他真心有点累了,虽然他的任务是见少帅,并拉拢他支持西北军,可是,他不认为自己会成功,也不认为自己救了叶丽莎会对这件事情有什么改观,如果他救的是少帅本人那还差不多……他留在奉天,只不过是为了探探这里的情况。
    他看着眼前寒凛的男人,笑的更加温和:“刘队长,我现在能回家了吗?”
    刘多荃一愣,随即淡然的一点头:“好,我去安排。”
    冯天虎终于如愿以偿的回到了张文龙的那处院子,下车的时候,昨晚那个壮汉还准备过来抱他,被他一把挡住:“多谢了,我自己能走。”
    他一瘸一拐的进了门,张文龙就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边上来架起他的胳膊扶着他,一边阴阳怪气的笑道:“昨晚英雄救美了?怎么样,一宿没回来,这是拿下了?”
    “拿个头啊拿!这都让人家拿下了!”冯天虎气还是不顺,好歹忍住了准备骂出口的脏话。
    “嗳,你救她不亏!她爹现在可是少帅手下的红人,你见少帅的事让她给你安排着,这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嘛!”
    冯天虎笑着摇了摇头:“算了吧!我就等着你说的生日宴了,她的人情,我可受不起!”
    生日宴上可以见到各路人马,比起单独见少帅,这对冯天虎来说更有意义。
    张文龙看不懂了,问道:“你能见少帅你不见?生日宴上那么多人,能给你机会单独和少帅说话吗?你是不是傻啊你?”
    冯天虎笑的邪气十足:“等着生日宴,我不是还能跟着你多了解一下奉天的风土人情吗?东北娘们儿热情豪爽,都是女中豪杰啊!我这走过路过可不能错过了!”
    “你他妈的真是驴啊!腿都这样了还想娘们儿呢……”

    第一二二章 寿礼

    接下来的日子冯天虎就在张文龙家里养伤,这养伤的日子他也没闲着,总借口腿疼,嚷着要去大烟馆,还总自己拐着瘸腿往外跑,张文龙的差事开始忙了,也没太多时间陪着他。
    这是冯天虎第一次抽大烟,他以前虽然荤素不忌,可是这大烟却是他的红线,他绝对不碰,也不许他的士兵碰,因为他知道这东西的厉害——不管你是多强壮的男人,只要沾了大烟,一年半载的,准保骨瘦如柴,手无缚鸡之力,那还打个屁仗了,枪都拿不起来!
    第一次拿起大烟枪,看着那做工精美的烟葫芦,他的手颤抖着,愣了半天,最终,还是闭起眼睛猛的深吸了一口,旁边伺候的姑娘看出他是新手,媚声媚气的提醒着:“爷,这烟您得叼住了,一口气连着吸满,让这烟在肚子里转几个个,那才上劲呢,保管您腾云驾雾,想啥来啥~~”
    都说抽大烟舒坦,可冯天虎第一次抽的时候却吐了出来,胃里翻江倒海,比连灌两斤白酒都难受,他看着弥漫室内的烟雾,闻着那让人作呕的甜香,突然扔了大烟枪就往外跑,受伤的腿也不疼了,没命的想逃离这种让人窒息的甜香毒药。
    待到第二次,第三次,还真就一次比一次舒坦,迷离中,他看见了大片大片的云彩,飘渺的略过眼前,身体是从未有过的轻松,轻飘飘的似在云端……
    忽然,成片的云朵变成了铅色,凤欣,孩子,永羲,司令,钟麟,胡亮……好多张熟悉的面孔浮现眼前,他们都惊恐的瞪大双眼,看着他,就那么看着他,眼睛里淌出鲜红的血来……
    冯天虎一下醒来,大口的喘着气,旁边伺候的姑娘被吓了一跳,慌忙递上已经烧好的烟枪:“爷,再来点儿,腿就不疼了……”
    半个多月转眼过去,冯天虎一直泡在大烟馆里,叶丽莎登门几次,却都扑了个空,她只能留下准备好的补品和药物,满心失望的离开。
    时间到了五月末,冯天虎终于确认自己已经大烟成瘾了,一天不抽就抓心挠肝,坐立不安,四肢百骸好像开了无数个小洞,浑身滋遛滋遛的连痛带痒,是渴是饿全都没了知觉,只想抽一口大烟。
    这种时候他反倒不去大烟馆了,也不回张文龙那了,他让两个卫兵找了个客栈,他自己趁着烟瘾没发作,去聘了两个大夫,又搬回去一些药材和食物,然后赶在烟瘾发作前,让卫兵把他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对卫兵下了死命令,谁给他大烟,他就立马毙了谁。
    他给张文龙留了信,说要出去准备给少帅的寿礼。
    6月3日,是个阳光明媚的大晴天,奉天的大帅府从清早开始就热闹非凡,全东北的风云人物都齐聚于此,长袍马褂,西装革履,各色宾朋往来如梭,都携着满身珠翠的如花美眷,相互之间笑语寒暄。
    对于这个生日,少帅张汉卿本来是不想操办的,此时正是多事之秋,他之前组织东北军内各大军政要员开会研究了几次,也没定下最终方案来,有的主张观望,有的主张支持国民政府,有的主张谁都不搭理……各种言论不断传来,张汉卿心里烦乱的很,他的烦乱很多人不能理解,因为在一般人看来,如今的形势,不管怎样,对东北军来说都是有利无害的。
    中原大乱,东北军手握大把的兵力和武器,可以选择接受各种优厚的条件去支持其中一方,也可以选择冷眼旁观,等到中原各派元气大伤之时,再去渔翁得利。所以,无论怎样抉择,东北军注定是这场中原大战里的最大赢家。
    可是,张汉卿想的不只是这些,他想的还有一直在旁虎视眈眈的日本人,他对日本人,不只有国恨,更有杀父之仇。
    如今,国内大乱,日本人会如何动作?我到底要怎样做才能既发展了东北军的实力,又能防备日本人的狼子野心呢?张汉卿觉得自己还没看清,也一直没有想到万全之策,毕竟,他还是很年轻的,今年才刚刚29岁。他永远也忘不了,就是去年这个时候,他在生日宴上,接到了父亲被炸成重伤的噩耗。
    冯天虎一身整齐的军装出现在大帅府门前,身姿挺拔,眼神明亮如昔,只是面色有些苍白,难掩憔悴。
    他步履沉稳的走近大帅府,门口迎接宾客的管事立刻恭敬的迎了上来,冯天虎朝身后微微挥手,身后跟着的卫兵立刻上前双手递上了请帖。
    管事的看了帖子,恭敬的对冯天虎躬身点头:“欢迎鹿将军,您这边请。”
    管事的话音未落,立刻有听差的上前,引着冯天虎入内,冯天虎的卫兵把手中捧着的精致楠木匣子交给了听差,便跟着另一个听差往旁边的院子去了,那里是随从们等候的地方。
    冯天虎跟着听差走进了张灯结彩的正院内,这庭院两边布置了精致的西式餐台,上有各色洋酒,还有精美的小食点心,院子中间布置了沙发卡座,此时虽然离开席的时候尚早,可是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三五一堆的坐在沙发上聊天叙旧。
    “鹿将军,您请在这里稍后。宴席开始会有人来带您入席的。小人先告退了。”听差的躬身告辞,冯天虎温和的点头道谢。
    冯天虎扫视了一圈,便信步走入庭院,选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他刚坐定,便立刻有下人端上了热茶。
    冯天虎一个人静静坐着,不时轻啜茶水,并不打算跟院子里的其他人有什么交集,可是,那些聊天的声音还是不时传入他的耳朵。
    “少帅今年的生日宴可是来了不少生面孔啊……”
    “何止生面孔啊,近日这奉天奇闻可是海了去了,前几日的赈灾义卖,有人出了4万大洋买走了少帅夫人做的纸花,这事在奉天都传的街知巷闻了!”
    “不错,我也听说了,这南京政府的大员出手就是不同凡响啊!今天应该也能见着他吧?”
    “这位大员,可不止是不同凡响,而且还上下通吃,听说少帅身边的人,他都打点的通透,跟他们混在一起豪赌,一晚上就输了十万大洋……”
    “那我倒是很好奇这是个什么人物了……”
    冯天虎听着旁边两个男人的低声言语,心里隐约有了点儿谱,这个南京来的大员,说不定他还认识呢!
    冯天虎正低头沉思着,一个明亮的声音忽然传来,打断了他的思绪。
    “鹿师长!您也来了?”
    冯天虎抬头,果然是叶丽莎,她一身盛装礼服,裙摆上的白纱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的把她托起,恍若天人。
    在这见到叶丽莎冯天虎并无什么意外,他温和笑道:“叶小姐好。”
    叶丽莎见了冯天虎很开心,这些天她一直有心去探望,却都没有见到人,今天她猜到了有可能会在这里见到,便早早的来了,果然,真的见到了鹿师长。
    她端着酒杯坐在了冯天虎对面,笑着问道:“鹿师长,您的腿怎么样了?这些天我一直很担心您,带了医生去张处长那瞧您,却都赶上您出门了,您这样可不行,腿受伤了应该好好休养,可不能随便乱跑的。”
    叶丽莎的皮肤不是一般的白,因为她有俄国血统,冯天虎看着眼前那瓷娃娃一样的俏丽面孔,笑的淡然温和:“让叶小姐挂心了,我的腿已经好了,叶小姐放心就是。”
    叶丽莎正要说话,忽然旁边走来一个男子,亲热的拍着她的肩膀:“丽莎,怎么跑这来了?刚才跟朋友说几句话你就不见了……”
    叶丽莎回头,也亲热的拉着男子坐下:“哥!你快来,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鹿师长,我的救命恩人!鹿师长,这是我哥,叶华夫。他前几日不在家,昨天才刚从青岛回来。”
    叶华夫听是妹妹的救命恩人,自然也很感激,连声问好道谢,冯天虎也谦和的笑答着。
    正在三人说话间,一个妖娆女子扭着腰肢款款走来,一点儿也不客气,直接坐在了叶华夫的身边,把一杯酒递到了叶华夫手里,眼睛里全是钩子:“叶部长,别来无恙啊!您还记得我吗?”

    第一二三章 家暴风波

    叶华夫转头看着坐在身边的妖娆女子,愣了一瞬,随即满面惊喜道:“你是上海的密斯孙?!”
    那女子掩口娇笑,眼神儿更加撩人:“难得叶部长还记得,真是荣幸……叶部长,上海一别到今日正好130天,为了我们的重逢,干杯。”
    叶华夫已经完全没了招架能力,眼睛好像粘在了那女人身上一样,木然的举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的魂已经被那女人成功的勾了去。
    这对男女就这么旁若无人的调起了情,完全把冯天虎和叶丽莎当成了空气。冯天虎依旧淡然自若,叶丽莎脸上却有些挂不住了,她这个哥哥她了解,平时看着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可就是见不得美女,谁要是给他使个美人计,那真是一打一个准,绝不跑空。
    “鹿师长,我们去那边花园里走走吧。”
    叶丽莎看不下去了,开口邀请冯天虎一起离去。冯天虎其实也不想在这当灯泡,不过,他不想跟叶丽莎过多接触,尤其是单独相处,能免则免,他不想引起刘多荃的误会和敌意。
    刘多荃对叶丽莎的心意再清楚不过,不管叶丽莎是否倾慕刘多荃,冯天虎都不想介入他们之间的事情,刘多荃是少帅的卫队长,这可是亲随中的亲随,得罪了他一点好处都没有。
    这样想着,冯天虎开口道:“叶小姐,你去吧,我这腿不宜走动,我还是不去了。”
    这理由让叶丽莎无可辩驳,她的笑容似乎有些失落,也只得无奈的转身离去。
    叶丽莎走后,这里的场面看起来更显尴尬,密斯孙和叶华夫打得火热,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酒,笑语声渐高,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而他俩斜对面的冯天虎却安静的喝着茶,随手翻看着桌子上的报纸和画报。
    这同一张桌子的左右两边,好像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这两个时空里的人互相看不见,互相不打扰。
    冯天虎虽然一直没抬头,但也能感觉到周围投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还夹杂着一些窃窃私语——
    “这两个人是谁啊?这场合也不收敛点儿?”
    “那个男的是黑龙江军政部的叶部长,他可是出了名的风流公子,那个女人不认识,好像是个上海来的交际花……”
    “他俩对面那个呢?”
    “看着脸生,应该是关内派来给少帅贺寿的……”
    冯天虎不想因为这两个人在这生日宴上露个脸,他也缓缓起了身,准备换一张桌子等候,可就在他刚离开沙发,就看见一个女人朝他的方向走来,这个女人他并不认识,一点印象也没有,应该不是奔他来的。
    果然,那女子走到了叶华夫的身后,神情有些犹豫和胆怯,可还是伸手挡住了叶华夫的酒杯,轻声劝阻道:“华夫,你的胃病才刚好点儿,就别喝酒了吧。”
    这劝阻明显是出于关心的,可是旁边的密斯孙却阴阳怪气的调笑道:“呦,这位是部长夫人吧?叶部长,您这‘家教’可是够严的啊!”
    叶华夫听了顿时满脸火气,呼的一下从沙发上起了身,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就给了他夫人一巴掌,怒声道:“没规矩!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
    叶夫人被他这一巴掌直接掼倒在地,就倒在冯天虎的脚边,冯天虎也没想到这个叶华夫会在这种场合打老婆,俗话说当面教子,背后训妻,夫妻之间即使真有什么矛盾,也不应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发难责问,何况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叶夫人的错,叶丽莎的这个哥哥还真是个有精无脑的蠢货。
    叶华夫的怒气还是未消,从沙发前蹿了出来,还准备上脚来踢,冯天虎看不下去了,这叶夫人就倒在他的脚边,他实在做不到置之不理,他伸手拦住的叶华夫,笑着劝道:“叶部长,您消消气,这少帅府上还是别因为家务事起了争执,有什么回家再说吧。”
    此时叶丽莎也听见了动静,从远处跑了过来,伸手扶起地上的叶夫人:“嫂子,快起来!你没事吧?……哥!你别太过分了!”
    叶华夫听了冯天虎的话,又见妹妹来了,便收了准备继续打人的动作,指着刚被扶起来的叶夫人愤愤道:“等回去再跟你算账!真他妈扫兴!”说完,转身搂着密斯孙走了。
    叶夫人长的小巧玲珑,看年纪比叶丽莎大不了两岁,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丈夫侮辱殴打,实在羞愤难堪,她抬起泪眼匆匆扫了一眼冯天虎和叶丽莎,便捂着脸哭着跑了出去。叶丽莎见状,不好意思的对冯天虎说:“让您见笑了鹿师长,我去看看我嫂子。”
    冯天虎笑着点头:“没事,快去吧。”叶丽莎便也追了出去。
    随着叶丽莎的离去,这场家暴戏码也结束了,周围的看客们似乎意犹未尽,围绕着刚才的事情谈论不止。冯天虎的心情没来由的低落,不知道叶夫人回家之后会遭遇什么,他不想再听周围无聊的闲言碎语,离了沙发,准备找个人更少的角落呆着。
    时间分分秒秒的过去,庭院里的宾客也越来越多,终于,开席的时间到了,有管事的带着下人来为众宾朋引路,冯天虎也随着人流进入了用餐大厅,这大厅很宽敞,陈设考究,只是并不见多喜气,只在正前的台上贴了一个红底洒金的寿字,除此之外,看不出与平常的宴会有什么不同。
    众人纷纷落座,冯天虎的这一桌都是关内派来的说客,这些人虽然是竞争关系,可面上还是很客套,笑的都很亲热,互相寒暄着打招呼。
    冯天虎正在和身旁的人说着话,眼角的余光却突然瞥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微微回头,终于确认,这人还真是个老熟人了,他就是石鸿生。
    石鸿生在他旁边的一张桌子,他也看见了冯天虎,朝他微笑着,神色泰然自若。冯天虎明白石鸿生的泰然是为什么,如今,晋系是反蒋联盟之首,就是冯总司令见了石鸿生,也不会对他发难,因为他如今是阎百川手下的重臣,在阎百川面前颇有话语权,这种关系很微妙,以后谁能用上谁还不好说呢!
    冯天虎略想了想,起身朝石鸿生走了过去,礼貌的微笑问候:“石总参,别来无恙。河南一别已经一年多了,晚辈心中一直惦念着您。总司令也经常提起,我们都很关心您的近况,今日一见,石总参容光焕发,精神更胜当年,真是可喜。”
    石鸿生听到总司令的名字,脸上多少有些不自然,但也只是一瞬间,他起身笑道:“哪里,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当年我就看你不错,如今果然是西北军独当一面的大将了,此次中原战场上,老夫翘首引颈,盼着鹿将军的胜仗。”
    冯天虎笑道:“那晚辈定当竭尽全力,成全石总参的心愿。”
    二人寒暄了几句,就见有管事的上台准备张罗开始了,冯天虎便告辞回了座位。


    第一二四章 初见少帅

    在一阵欢快雄壮的军乐声中,少帅的生日宴正式开始了。
    29岁的东北少帅携夫人出现在台上,这是冯天虎第一次见到少帅,在这之前,他听过关于少帅的种种传闻,传的最多的不是他的丰功伟绩,而是他的风流倜傥,他是著名的民国四公子之一。
    冯天虎自然很好奇,这有名的美男子到底有多美呢?比我美是一定的,会比钟麟还美吗?
    在他见过的人里,最美的男人就是岳钟麟了,他很难想象,比钟麟还美的男人会长成啥样。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冯天虎仔细的打量着台上的少帅,他身材中等,甚至有些瘦小,但是在一身上将礼服的包裹下,也显得威严神武,凛然不可侵犯。距离有些远,眉眼看的并不清楚,不过,就这样远远看去,冯天虎也立刻能分辨出,这少帅的长相比岳钟麟比还是差的远,他的五官并不出奇,只能称得上端正清爽,要说有多俊美,还真是没看出来。
    也许,这少帅的魅力并不在于外表,他的出身、地位、权利、性情、才华,这些东西赋予他的魅力远远超过了相貌本身。
    宴会的流程一如既往,并无什么新奇,少帅讲了几句感谢和欢迎的话,便宣布开始了酒席,少帅携夫人入席,众人便开始轮番向少帅敬酒致意。
    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冯天虎看时间差不多了,也准备起身去跟少帅对个脸,正在此时,宴会厅的大门忽然被下人左右打开,一个身穿中山装的男子在众人的簇拥下信步走进了大厅之内。
    冯天虎看了来人,心里并没什么意外,之前他一直观察,始终没看见那个所谓的南京政要大员,心下倒有些奇怪,此时见了,才觉得合情合理。
    来的这个南京政要不是别人,正是当初在南京拉拢他的杨畅卿。
    见杨畅卿进了门,少帅也起身迎接,二人看起来颇为亲热,杨畅卿问候了少帅,就直接上了讲台,从口袋里拿出一封电文,郑重的宣读了蒋中石发来的贺电:“汉卿兄及凤至夫人赏鉴:贤伉俪华诞,中石等远道未能趋贺,谨电祝福寿连绵,德泽广被!蒋中石、宋美龄同叩。”
    在少帅的带领下,台下响起热烈的掌声,台上的杨畅卿看起来颇为激动,眼中泪光闪烁,继续道:“鄙人不才,此次代表 来给汉卿兄贺寿, 还委托我办一件事。”说着,他又从衣袋内拿出一个公文袋,打开,从里面取出一张嘉奖令和一张中央银行的支票:“ 褒奖东北边防军对苏作战有功,特颁发嘉奖令、并拨款50万元,以慰东北军阵亡各将领!”
    台下又是一阵更加热烈的掌声,少帅疾步上台,双手接过嘉奖令和支票,满面感激的对杨畅卿道:“感谢蒋公抬爱,汉卿愿携东北三千万父老,为国家效命,为蒋公效命!”
    此言一出,冯天虎偷眼查看了一圈桌上众人的反应,各派说客的神色都难掩失落,强作欢颜。冯天虎的这一桌都是阎、李方面派来的人,以阎部居多,这几日,他们也跟冯天虎一样,备受少帅冷落,只有杨畅卿得少帅如此垂注,刚才又听了少帅对南京政府表决心的话,怎能不让这些人失望呢?
    冯天虎的心里倒是没什么失落,因为这些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杨畅卿的“银弹政策”向来屡试不爽,除了冯天虎之外,只要被他盯上的人,那几乎是没跑儿,少帅被南京政府拉过去是最正常的事。
    那冯天虎求的是什么呢?
    初来奉天的时候,他其实并没有很明确的想法,但是经过这些天的对东北局势的了解和思考,他的思路渐渐清晰。
    如今的他只是想尽力一试,试一下这个少帅到底是不是他猜想的那种人,如果是,那他就还有机会,这个机会,并不是只为了西北军,而是为了整个中国。
    接下来的宴会又进入了熟悉的节奏,冗长繁杂,索然无味。少帅的注意力都在杨畅卿那边,对其他说客都很平淡,冯天虎找机会去敬了酒,表达了西北军的祝福和问候,这纯是程式化的,并无任何波澜,他甚至觉得这少帅根本就没有看见他。
    少帅身边的杨畅卿倒是看见了他,对他意味深长的笑着,他也微笑着点头回应,杨畅卿并没有与他说话的意思,一笑之后就转过了头。冯天虎猜想,可是因为少帅在这,杨畅卿不想让他入了少帅的眼吧。
    这也正合了冯天虎的心意,他也不想在这生日宴上引起什么关注,往往前边越是风平浪静,这后面的惊涛骇浪才更让人印象深刻。
    冯天虎敬了酒就算是完成了任务,打算请辞走了,一来这里的人和事他已经看的差不多,二来,这宴会之后的听戏打牌等消遣,他实在是没精神应付了。他刚刚戒烟,精力还没完全恢复,他得早点儿回去休息,说不定,今晚或者明天,他还要应付更费脑子的事情呢!
    时间已是深夜,大帅府内却还是灯火通明,院子里的大戏还在红红火火的唱着,正厅内的牌局也如火如荼的进行着。
    忽然,牌桌上的张汉卿一个接一个的打起了哈欠,精神也渐渐不支,坐在他下首的杨畅卿立刻明白了,贴心的小声问道:“汉卿兄,咱们休息一会儿?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还真是有点儿扛不住了……”
    此言正合了张汉卿的意,他忙点头道:“好好,休息一会儿!”说罢,就离了牌桌转身去了内室。
    内室中,刘多荃已经带人备好了烟,见张汉卿进门,便吩咐人立刻点上。刘多荃伺候着张汉卿脱鞋躺在了榻上,又屏退了旁人,只他自己陪着少帅抽大烟。
    刘多荃立在一旁看着吞云吐雾的张汉卿,深沉的目光开始迷碎,神情也渐渐透出忧郁来。
    半晌,张汉卿抽完了烟,也歇够了,从榻上直起了身,准备下床,刘多荃一边帮他穿鞋,一边犹犹豫豫的开了口:“总司令,今天的贺礼都打点好了。”
    “收了多少?”
    “除了国民政府那50万,其余一共收了150万元,杨畅卿一人就送了一百万,只是,西北军没送钱……”
    张汉卿有些意外,好奇道:“那他们送的什么?”
    刘多荃更犹豫了,垂下眼睛道:“送了一张方子。”
    “方子?什么方子?”
    “戒烟的方子……”
    张汉卿正拿着茶杯喝水,闻听此言“咣”的一声摔了茶杯,脸色铁青的咆哮道:“他们派来的代表呢?把他给我带来!!”
    第一二五章 不管怎样,你都得死

    张文龙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今天他并没有去大帅府,像他这种级别还不在受邀之列,今天少帅生日,军中大员都去了帅府,底下的人也都放了假,他就跟几个狐朋狗友鬼混去了。
    张文龙喝的晃晃悠悠的进了门,却发现冯天虎还没睡下,也没回房间,就在正厅里一个人喝茶。
    “你个犊子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啥呢?今天去帅府咋样啊?见着少帅了?”张文龙在他旁边坐下,下人也上了茶。
    冯天虎朝他邪气的一笑:“我一个人孤枕难眠啊,这不等你呢嘛!”
    张文龙嘿嘿一乐:“那来吧!你上我还是我上你?要不咱俩一人一次,公平!”
    冯天虎第一次被别人恶心到了,他不自觉的脑补了一下那个画面,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
    张文龙笑的猥琐又得意:“一看你就是个雏儿,还是我上你吧……”
    冯天虎一把推开了他伸过来的咸猪手,恶狠狠道:“滚一边去!”
    他暗下决心,以后得跟这家伙保持距离了,想不到他竟然男女通吃,我可得防备点儿这个大色狼。
    二人正在打闹,管家忽然急急的跑进来禀报,说外头有大帅府的人来找鹿师长。
    张文龙听了一愣,吓得酒都醒了大半——这大半夜的来找人,多半不是什么好事。他慌忙问冯天虎:“你今天的得罪少帅了?你当面叫他‘少帅’了?”
    他曾多次嘱咐冯天虎,千万不要当面称呼张汉卿为“少帅”,因为他很讨厌这个称呼,谁叫了谁倒霉。
    冯天虎一脸懵懂:“没有啊!我都是称呼他总司令的……”
    张文龙又想了想道:“那他为啥大半夜的找你?我给你准备寿礼你送没送?”
    “……没送,我送的我自己准备的。”
    “你准备的啥?钱还是大烟?”
    “都不是……你别急了,我走了,别叫少帅等急了!”冯天虎说着就要起身出去。
    张文龙在他身后急的跳脚:“我叫你主意正!他要是想弄死你你可别后悔!!”
    冯天虎回身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温和笑道:“我没那么容易死,放心吧!”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出了正厅。
    一出院门,冯天虎就看见了刘多荃,他淡然一笑:“刘队长,辛苦了,大半夜还劳烦您跑一趟。”
    刘多荃有些意外,这个鹿师长还真是沉得住气,也许,他还不知道他要面对的是什么,少帅的脾气他可是清楚,平时看着斯文绅士,要是狠起来可是比谁都狠。
    刘多荃拉开身后的车门,依旧面无表情:“鹿师长请。”
    冯天虎笑着点头致谢,便矮身上了车,刘多荃也随后上去,车子发动,朝大帅府疾驰而去。
    大帅府后身的一个角门处,车子停稳,刘多荃带着冯天虎下了车,又从角门进入,一路七拐八拐,来到了少帅的书房门前。
    这一路上,刘多荃都一言不发,冯天虎也什么都不问,两人一直沉默着,一直快到书房,刘多荃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冯天虎,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动,踌躇了一会儿,他终于低声开了口:“鹿师长,总司令他因为您送的寿礼很生气,您一会儿进去小心些吧。”
    冯天虎知道刘多荃这是好心提醒自己,感激的笑笑:“多谢刘队长提点,我能冒昧的问一下,总司令他戒过烟吗?”
    刘多荃其实一直是希望少帅戒烟的,毕竟这东西对身体的危害太大了,如果这个鹿师长真的能让总司令戒了烟,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那这都是一件大好事。
    刘多荃点头道:“戒过,试着戒过好多次,还曾因为想戒除烟瘾打过吗啡。”
    “什么?这吗啡可是更难戒除的,总司令怎么会这样做?”冯天虎满眼担忧。
    刘多荃似乎不想多说,低声道:“这事说来话长,总司令也是因为急于戒烟而受人蒙蔽……鹿师长,我们走吧。”
    “好。”
    听了刘多荃的话,冯天虎心里更有底了一些,他相信,没有一个大烟鬼是不想戒烟的,而现在,刘多荃的答案更加印证了他的猜想。只要少帅有心戒烟,那这事就是有希望的。
    书房内,张汉卿靠坐在书桌后面的椅子里,静静的盯着面前的一支步枪。
    刘多荃敲门而入,恭敬的立正敬礼:“总司令,西北军鹿师长到了。”
    “让他进来,你下去。”
    “是!”
    冯天虎进门,刘多荃退了出去,并从外面关好了书房的门。冯天虎上前几步,立正敬礼:“西北军第一整编师师长鹿恒参见总司令!”
    话音未落,书桌后面的张汉卿就猛的端起了桌上的步枪,枪口直指冯天虎,并迅速拉动了枪栓。
    “79短筒新式步枪,改自德国M1924式毛瑟步枪,7.92口径,马都打的死,如果打在你的身上,会怎么样?”
    冯天虎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看张汉卿黑森森的眸子,迅速调整了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诚实答道:“回总司令,那我肯定也会死。”
    张汉卿闻言竟勾起唇角淡淡的笑了,那神态好似一个顽皮的孩童:“是吗?我倒是很想看看,你到底有几条命,竟敢如此戏弄我?”
    冯天虎神色坦然辩解道:“我绝对没有戏弄您的意思,戏弄您对我一点儿好处都没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没、有?”张汉卿一字一顿的发问,随后又是一脸的惋惜与同情:“如果你真的没有,那很抱歉,你很不幸,你被冤枉了但是,不管怎样,你都得死!!”说着,他轻勾手指,扣下了扳机。
    嘭!——

    第一二六章 狼还是羊?

    门外的刘多荃一直忐忑不安,这个鹿师长是叶丽莎的救命恩人,这就相当于是刘多荃的救命恩人,因为他把叶丽莎看的比他自己的性命还要重。
    通过这些天的观察,刘多荃看出这个鹿师长救叶丽莎并没有什么目的性,他既没有贪图叶丽莎的美貌,也没有利用叶家的权势来接近少帅,那晚,他似乎真的只是出于善意而相救,虽然这样的人太少了,少到刘多荃都不相信这个世界上还会有这样的人,可是,目前看来,这个鹿师长还真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今晚鹿师长出了什么事,别说叶丽莎会伤心,刘多荃心里也是过不去的。
    正在刘多荃焦躁悬心之时,忽然听得门内一声清脆的枪响,他的心陡然一凉,没有任何犹豫就冲进了室内:“总司令!”
    门内,张汉卿端着还在冒烟的步枪坐在桌后,冯天虎依然静静立在书桌的3米之外,那一枪,擦着冯天虎的耳畔,打在了他身后的百宝阁上。
    “没事,你出去守着。”张汉卿淡然吩咐道。
    “是!”
    刘多荃松了口气,悄悄的退了出去。他虽然嘴里喊的是总司令,可是他心里知道,开枪的不可能是鹿师长,因为任何一个进入总司令书房的人,都不可能带枪。
    房门再次被关好,张汉卿饶有兴趣的看着面前的鹿师长,语气轻松了很多:“你倒是个爷们儿,都不躲一下?”
    冯天虎无奈的笑了:“我也快不过子弹,躲了也是白躲,还落个贪生怕死的名声,这不划算啊!”
    张汉卿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你还挺实在!这性格我喜欢!”
    “谢总司令夸奖,假话骗不了您,所以,不如实话实说。”
    张汉卿缓缓从椅子上起了身,踱到了冯天虎面前,细细的打量着冯天虎,那眼神仿佛在欣赏一幅名画,看了半晌,他又凑近冯天虎闻了闻味道,终于抬眼问道:“你也抽吗?”
    冯天虎一直静静的站着没动,张汉卿的身高只到他的耳朵处,当他凑近的时候,冯天虎清楚的闻到了那股腻人的甜香,他垂眸看着张汉卿,诚实的点头:“是来了奉天之后才抽的,抽了半个多月,就戒了。”
    张汉卿很是好奇,细长的眼睛盯着冯天虎:“哦?为什么抽,又为什么戒?不会是为了给我试药吧?”
    冯天虎点头答道:“是为了试药,我想知道,大烟为什么难戒,也想知道,大烟到底能不能戒,如何戒,戒烟的感受是什么样的。”
    “那你知道了吗?”
    冯天虎郑重道:“总司令,到今天为止,我戒了7天了,这7天里的用药,还有身体感受,身体变化,我都让医生详细记录并整理,都在呈给您的方子里了,我之前也找到了一些成功戒烟的案例,得到了几个可以帮助戒烟的方子,聘了两个有经验的大夫,最后,选了一个方子进行试药,这方子的底子据说是当年林则徐组织很多名医拟的,我就是在这个方子的基础上,进行试验和调整的。试验下来整体的感觉还是挺有效果,这方子可以缓解戒烟的痛苦,还能防止戒烟之后身体容易出现的病症。只是,我接触鸦片的时间比较短,可能比较容易戒除,如果总司令需要,我也可以抽一年或者几年,再进行戒烟试验,这样,这个方子应该就更加可信了。”
    这番话冯天虎说的诚恳,张汉卿也听得颇为动容,他不禁再次细看冯天虎,问道:“你我素昧平生,你竟肯这样为我?如果我不是这个东北边防军总司令,你还会这样吗?”
    冯天虎的回答斩钉截铁:“不会。”
    虽然张汉卿之前就见识了冯天虎的诚实,可这个回答还是直白的让他有些难堪,他最讨厌的就是别人把他归类于“公子哥”,所谓的“少帅”,不过是继承了父亲衣钵的浪荡公子,即使他有战功,即使他勤奋努力,也总是逃不过父亲带给他的光环,逃不开世家子弟的名头和口碑。
    他有时候真的希望,自己就是一个平民百姓的孩子,那他就可以凭着自己的能力去获得别人的认可,去赢得自己想要的功名,而不是从父亲那得到这个所谓的“总司令”和“少帅”的名头。
    他看向冯天虎的眼光又变得森冷,语气也不再平和:“你想出其不意,想反其道而行之,想这样吸引我的注意,那我恭喜你,你成功了,但是,我也要提醒你,玩火别太过,小心引火自焚!”
    冯天虎似乎有点儿颓废,低下头不说话了。
    张汉卿见自己的恐吓效果这么明显,心里有些意外,这个鹿师长进门以来就是一副硬汉的派头,现在怎么吓唬两句就蔫了呢?
    他不说话了还真没意思,张汉卿发现自己竟然挺喜欢听他说话的,不禁虎着脸问道:“你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
    冯天虎还是蔫蔫的,一脸为难的表情:“总司令,我要说的都是玩火的话,我怕真把自己给烧死了……”
    张汉卿强忍住了笑意,背过身道:“你这么怕死还敢给我送戒烟的方子?你凭什么认为我想戒烟?”
    冯天虎看着张汉卿的背影,声音又变得坚定,有力:“我想赌一把,赌我猜的对不对。”
    张汉卿回身:“赌什么?”
    “我赌您是头狼,而不是羊。”
    “你说什么?!”张汉卿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比喻让他不自觉得火冒三丈,可是又把他的好奇心吊得更高。
    冯天虎似乎察觉了他眼神里的好奇,不等张汉卿开口问,便做了答:“狼和羊的区别不仅在于是否有利爪和獠牙,更在于心理,狼是不甘于受制于人的,狼不会屈服于任何主人,狼只专心于自己的猎物,因为猎物对于狼来说,不仅仅食物,更是荣耀。为了得到自己心仪的猎物,它们可以忍受饥饿,寒冷,孤独,疼痛,哪怕在战斗中死去,也绝不会为了一口吃的,臣服于任何主人,受控于任何主人。这个主人,可能是日本人,可能是国民政府,也可能,是鸦片。”

    第一二七章 我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杀人

    冯天虎似乎就是有这个本事,他的话总能把别人的情绪带的忽高忽低,让人对他又爱又恨,欲罢不能。
    从他进门开始,到这番“狼羊理论”,张汉卿都拿不准自己到底是该把这个人直接杀了,还是该把他奉为知己。
    做一头狼,不受制于任何人和物,这简直就是张汉卿的心声。他确认自己是这样的人,也许每一个统帅都应该是这样的人,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一个王者。
    张汉卿静静的看着冯天虎,整个人从里到外的安静,说话的语气也是如此的安静:“你赌赢了,可是你知道当一头狼有多难吗?”
    冯天虎也很平静,他淡然笑答:“我知道,日本人,国民政府和鸦片,这里边,最简单的就是鸦片了。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戒烟,就是先打扫自己。”
    张汉卿轻笑,心中似乎明白冯天虎要说什么了,他开口道:“你就别绕弯子了,想说什么就直说。”
    冯天虎似乎有些扭捏,小心的问:“总司令,那是不是不管我说了什么,都不会被烧死啊?”
    张汉卿一背手,公子哥的派头立刻出来了:“看我心情。”
    “……那我还是告辞了。”
    “嗳!你给我回来!……你说吧,今晚我心情好。”
    冯天虎得到了特赦令,便放心大胆了起来,他微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总司令,在下呈给您的是戒烟的方子,这是第一步,第二步便是针对国民政府的方子了。”
    “这么说,第三步就是针对日本人的方子?”
    “正是。”
    这两件事正是张汉卿现在急需的,他的兴奋有些掩饰不住,伸手拉着冯天虎走到书房内侧的椅子旁,示意冯天虎落座:“来,坐下说,你仔细讲讲。”
    冯天虎推却了一下便落了座,开口道:“总司令,那我就班门弄斧,谈谈我的浅薄之见。如今的国内形势,好似当年的楚汉之争。”
    “楚汉之争?刘邦和项羽?”
    冯天虎恭敬的点头:“是,刘邦、项羽、还有韩信。您现在的境况正如当年的韩信。楚汉相争,韩信手握重兵,善于谋略,他出手帮谁,谁就一定会赢。结果,韩信选择了刘邦,垓下之战大败项羽,助刘邦成就了霸业,可是最后,韩信却含恨而终,临死前,他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听谋士蒯彻的话,没有自己独立。”
    “你是说,东北独立?”
    张汉卿听的皱了眉,东北易帜是他顶着压力作出的一个重大决策,也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事情,此时被冯天虎否定,他肯定是有些不悦的。
    冯天虎自然知道这个事情,他笑着摇头道:“总司令,您别急,我说的是当年的韩信,历史是前车之鉴,仅供后人参考,也不必照搬。”
    张汉卿点头道:“嗯,你接着说。”
    “当年韩信的失败,究其原因,在下认为主要有两点,第一,是军队,第二,就是领地。先说这军队,刘邦一边用着韩信,一边不信任韩信,怕他拥兵自重,这也是自古常理,君王都会忌惮手下的大将。刘邦派亲信到韩信的军队中掌握实权,并且经常借调韩信的精锐部队,让他再重新招人。这导致了韩信可用的精锐非常有限。第二,就是领地,韩信占领了齐地之后,对齐地内的情况并不了解,导致了很多问题和矛盾,这样的领地不但不能作为他强有力的后盾,反而是他发展的桎梏。这两点,很值得东北军引以为鉴。”
    张汉卿听的入了神,似乎悟出了点儿什么,他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又抬头看着冯天虎道:“你是说,我的部队不能给国民政府调遣,我也不能入关,是吗?”
    冯天虎点头:“正是。”
    张汉卿有些不以为然:“你既然能看清当今的形势,那你自然知道,眼下是发展东北军的大好时机,我怎能错过?”
    冯天虎神秘一笑:“总司令,不派兵,不入关,不代表不能发展啊!您可以坐收渔利啊!”
    张汉卿不解问道:“如何坐收渔利?”
    冯天虎的笑容深沉起来:“现在对您最有价值的不是高官,也不是关内的地盘,而是武器和现银。官就是个名头,听着响亮,实际来说对您没有任何意义,即使蒋 给您一个国民军海陆空总司令,您觉得您能使唤得动他的嫡系部队吗?再说这地盘,那就更要不得了,一旦您有了关内的地盘,那东北军势必需要大批兵力入关,这样就会出现一个最要命的问题。”
    “什么问题?”张汉卿的心已经完全被冯天虎抓住了,神情也随之紧张起来。
    冯天虎的目光瞬间锐利:“总司令,您别忘了,您的边上还趴着一只饿狼呢!您跟日军打交道多年,应该比我了解他们,他们是狼,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狼,他们凶狠狡诈,忍耐力还极强!这东北军如果大批精锐入了关,那日本人可就有机可乘了,他们势必会趁机占领东北。一旦东北军丢了东北,那就没了根,关内的情况又不熟悉,到时候有家不能回,那东北军就岌岌可危了。”
    张汉卿怎会不知日本人的阴险狡诈,他的父亲跟日本人周旋多年,最后还是折在了日本人的手上,想及此处,他恨的牙根痒痒。无论如何,都不能让日本人占了便宜。
    可是,他转念一想,又不对,便开口问道:“既不能挥军入关,那我又如何收国民政府的武器和钱财呢?”
    冯天虎一副大咧咧的样子,看起来没心没肺的:“您别明着收啊,或者您干脆不收,让下面的人去收,只要您态度不明确,那杨畅卿肯定继续大把的往东北 ,我可是听说,他跟您的手下豪赌,一晚上就输了十万大洋……您就跟下边的人说开了,收了多少如数上交,即使钱他们少留下点儿,那武器必须如数上交,上交之后,统一分配。您要是能跟杨畅卿周旋个一年半载的,那这整个东北军的实力,我估计至少翻翻!到那时候,您要钱有钱,要人有人,要武器有武器,那小日本鬼子还敢跟您嘚瑟吗?他们只能眼巴巴的瞅着东北,哈喇子流一地,却也无计可施,又气又急干瞪眼儿!”
    张汉卿听的过瘾,一拍大腿,连声叫好:“好!鹿兄,你这一番分析可真是精彩啊!
    冯天虎闻言收了刚才的神采飞扬,谦和道:“总司令过奖了,我这是班门弄斧,让您见笑了。”
    张汉卿看向冯天虎的目光有些意味深长,他不禁仔细回想了一下这个鹿师长,今晚的这一切,好像都是他一手策划安排的,从一张激怒自己的药方开始,再到这一番鞭辟入里的时局分析,他应该是早有预谋。
    想及此处,张汉卿的目光忽现冷意,开口问道:“鹿兄,汉卿有一点还是不明白。”
    冯天虎淡然笑道:“总司令请讲。”
    “你是西北军的人,为何要费尽心思的跟我说这一番话呢?你的目的是什么?”
    冯天虎早知道这个少帅会有此疑虑,他原也不准备隐瞒,他表情温和,郑重作答:“总司令,实不相瞒,我跟您说这些,是因为,我鹿恒不只是西北军的人,我更是个中国人,当年在济南城,我亲眼见了日本人的残忍,我真的不愿见到,中国再有第二个济南城,再有第二个‘五三惨案’。”
    张汉卿看着冯天虎温和的面孔,努力分辨着他话里的真心和假意,他就那么愣愣的看了好久,最终,也没看出什么来。张汉卿不得不承认,即便这个鹿师长说的是假话,那他也是被这假话打动了。
    冯天虎见张汉卿愣着,又不好意思的笑着挠了挠头:“当然,我也是有一点私心的,如果您不出兵支援国民政府,那我们西北军不是也能轻松许多嘛!”
    张汉卿听得笑了,这个鹿师长还真是敢说实话,所谓大智若愚,应该就是如他这般吧?
    不知不觉,时间已近黎明了,张汉卿似乎想到了什么,起身去书桌上取了那把79步枪,又转身回来,把那枪端到冯天虎面前,抬眼问道:“鹿兄,你觉得这枪怎么样?”
    冯天虎并没有伸手去接,只细细的打量了枪身,不禁赞道:“好枪。”
    张汉卿果然不是要把枪给冯天虎,他又把那枪收回了自己身前,反复摸索打量,缓缓开口道:“我正准备分批给东北军换枪,用这个新的79式替换原来日本鬼子的38大盖。”
    说着,张汉卿抬眼看着冯天虎,似乎是不经意间,又把枪口对准了他:“鹿兄,你是想要这枪,还是想要这枪里的一颗子弹呢?”
    冯天虎又一次直对着那黑洞洞的枪口,他愣了一瞬,便淡然笑道:“总司令,这话怎么说?”
    张汉卿的声音冷冷的,枪也握得更紧:“你若肯来东北军,这枪便是你的,首先装备你的队伍,你若不肯来,那我就只好给你一颗子弹了。你也别怪我,像你这样的人,如果不能为我所用,那我就宁愿你不存在。”
    冯天虎一时无语,他看出张汉卿绝对不是开玩笑,这一次,他如果开枪,那就一定不会打偏。
    “总司令,您刚才说您今天心情好的啊……”冯天虎只能先搅搅浑水,再想对策。
    张汉卿笑了,笑的很轻松,很顽皮,像个孩子:“哦,忘了跟你说,我心情好的时候,喜欢杀人。”
    第一二八章 自古英雄多好色

    冯天虎看着举枪的张汉卿,简直欲哭无泪,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天妒英才吗?我就是鬼主意多点儿,我他妈招谁惹谁了,你们一个个乌眼鸡似的都要整死我……
    他刚要张嘴说话,书房的门却忽然被人敲响了,同时传来一个明亮的女音:“汉爷!”
    冯天虎听了声音心里一惊,听这声音门外的人似乎是叶丽莎!她怎么会这个时候到这来?她跟张汉卿是什么关系?
    张汉卿一愣,随即收了枪,迎着门口走了过去,还没等他走到门口,叶丽莎便推门而入:“汉爷!你竟然躲在这!不是说好了打完牌陪我们跳舞吗?大家可都等着你呢!”
    张汉卿一见了叶丽莎,刚才对着冯天虎的险恶嘴脸立刻不见了,换上了一副标准的绅士面容,笑的满是歉意:“怪我了,我这一忙起来给忘了!”
    冯天虎见了在心里暗暗嘀咕,看来这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早知道这个叶丽莎在少帅面前这么好使,当初就用用她好了……
    叶丽莎还是一脸的不依不饶:“说得轻巧!我们等你这个寿星老可是等了一宿呢,你忙完了吗?快走啊!”
    说着,她便要拉着张汉卿出门,却一下看见了书房内侧的冯天虎,顿时停住脚步,满面惊喜道:“鹿师长,您也在这,走吧,一起跳舞去!”
    “啊?”冯天虎愣愣的站起了身,他本来盼着叶丽莎直接给张汉卿拽出去,他就能逃过一劫了,没想到却没藏住,还是被叶丽莎发现了。
    冯天虎看了看张汉卿,木然开口道:“我哪会跳舞啊……”
    他确实不会跳舞,虽然他也参加过社交酒会,可是,他从来也没尝试学过,酒会上,他的心思从来就不在那些东西上。
    张汉卿颇惊讶,看看冯天虎,又看看叶丽莎,问道:“你们认识?”
    叶丽莎放开了张汉卿,又走过来拉冯天虎,顺便朝张汉卿得意的一笑:“是啊,鹿师长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走吧,鹿师长,我也不会跳,就是凑个热闹嘛!”
    叶丽莎拉起冯天虎的胳膊,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冯天虎抬眼朝张汉卿投去求救的目光:“总司令……”
    眼前的一幕让张汉卿也有点反应不过来,他眼瞅着叶丽莎就要把冯天虎拖出门了,没办法,也只能跟上,朝冯天虎挥手道:“既然丽莎邀请鹿兄,那就一起去吧!”
    “啊?……”
    就这样,一场本该是血溅当场的悲情戏码,由于叶大小姐的到来,瞬间就变成了大团圆的欢乐结局。
    冯天虎随着张汉卿和叶丽莎来到了后花园中的一处厅堂,这里灯火通明,乐声旖旎,室内聚集着七八个年轻的男女,他们都衣着光鲜,举止优雅,一看便是名门望族的公子和千金。
    众人见张汉卿进门,都开心的迎了过来,异口同声:“Happy birthday!!”
    冯天虎不懂英文,心里虽尴尬,可是脸上也适时的展露欢颜,迎合着这里欢快的气氛。
    “Happy birthday,生日快乐。”
    身边的叶丽莎似乎察觉了他藏在心里的尴尬,凑近他小声解释着,冯天虎闻言朝叶丽莎温暖一笑:“谢谢。”
    众人欢迎了张汉卿,便簇拥着这个寿星老准备去切蛋糕,叶丽莎却拦住了张汉卿:“汉爷,先给大家介绍一下新朋友啊!”
    张汉卿刚才进门就被一众好友簇拥着,忘了还有鹿师长这个人,叶丽莎一提醒,他顿时一脸恍然大悟状:“对对,失礼了,来,鹿兄。”说着,他把冯天虎拉到身边,清了清嗓子,顽皮的换了一副主持人的腔调,郑重开口:“Ladies and gentlemen!下面我为大家隆重介绍一位新朋友,来自祖国大西北的鹿恒,鹿兄!”
    张汉卿并没有提及冯天虎的身份和军衔,想来,这里是一个不需要身份的场合吧。
    冯天虎还穿着白天的一身军装,庄重而紧绷,跟这里的轻松氛围有些不搭调,可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只能尽量拿出轻松温和的笑容,向面前这些同龄人打招呼问好,这些人看起来也都随性得很,对冯天虎这个不速之客的到来并无介意,报以友好热情的掌声。
    冯天虎竟有些恍惚——此时的张汉卿完全没了刚才在书房里的深沉狠辣,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开心与友人过生日的单纯青年。这个少帅,虽然贵为一方霸主,可是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跟自己一样的年轻人。
    切蛋糕,开香槟,这些西式庆祝礼仪让冯天虎耳目一新,倒是很长见识,他第一次知道,过生日还要“吹灯拔蜡”,这个庆祝方法真的好么?
    一番折腾后,天都亮了,可是这里的年轻人却都意犹未尽,非要张汉卿献舞一曲才肯散去。少帅的舞姿在整个东北都是有名的,风度翩翩,芝兰玉树,几乎迷倒了全东北的名媛贵妇。
    “鹿兄,会跳舞吗?”趁着好友们选择舞曲,张汉卿凑近冯天虎,顽皮问道。
    “我?”冯天虎尴尬的笑笑:“总司令,我真的不会跳。”
    “在这就别叫总司令了,这里没有总司令,只有张汉卿。这些都是我从小玩到大的朋友了,他们都叫我汉爷。”
    冯天虎看着张汉卿顽皮的笑脸,也笑着点头:“好,那在下冒昧,也称呼您一声‘汉卿兄’。”
    张汉卿并没接着聊称呼的事,反而一脸好奇道:“鹿兄,你的生活是不是很没情趣啊?”
    冯天虎闻言一愣,情趣,这个词离他的生活还真不是一般的远。
    “……汉卿兄,我其实就是个粗鄙武夫,还真是不知道您说的情趣为何物。”
    张汉卿的笑容有些玩世不恭,语气轻松淡然:“我很喜欢华尔兹,男女的身体完美配合,舞步好似在剃刀上划过,一点儿不多,一点儿也不少,一切都刚刚好。那种感觉很美妙,鹿兄,你应该学学,生活可不应该只有权谋争斗,换句话说,你的争斗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生命中如果少了情趣,那即便坐拥四海,又有什么意义呢?”
    冯天虎有些沉默,享受生活,他并没有那个时间,也更没那个资本,张汉卿是个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贵公子,他不会懂冯天虎奋斗的艰辛。这些年,他从最低层的泥土中挣脱出来,到现在,也能跟东北少帅并肩而立,这其中的辛酸艰难,除了他自己,没人能懂。
    所谓夏虫不可语冰,冯天虎自然不会跟张汉卿聊这些,他笑的猥琐起来:“汉卿兄,这么说我还真要学学跳舞了,所有需要男女配合的事,我都喜欢……”
    张汉卿笑看着冯天虎,感叹道:“自古英雄多好色,好色未必尽英雄。我虽并非英雄汉,唯有好色似英雄!”
    冯天虎简直遇见了知音,他不住的连声赞叹:“好诗!好诗啊!汉卿兄,为了这么好的诗,咱们必须干一杯!”


    第一二九章 尿遁

    冯天虎和张汉卿这边正聊的兴起,那边众人已经选好了曲子,大厅内响起了悠扬欢快的华尔兹舞曲。
    “汉爷!跟我跳舞!”
    “今天该轮到我了!”
    “尊老爱幼,论资排辈,你们都后边排队去!”
    “汉爷选我!选我!……”
    眼前的一幕又让冯天虎目瞪口呆,乐声一响,房内的几个女孩都争先恐后的朝张汉卿奔了过来,在他面前排成一队,等着他翻牌子选舞伴。
    他是怎么做到的?!
    跳舞跳得好就这么招女人吗?
    那我是不是也得学学那个什么兹了?
    还是算了,招来那么多女人我能干啥啊?凤欣要是知道了还不得抽死我,我还是老老实实当个“土鳖”吧……
    张汉卿似乎习以为常,一脸淡然道:“今天我生日,一人一曲,只要跳不死,我就往死跳,你们满意了吧?”
    说着,张汉卿信步走到一个女孩面前,一手背后,一手前伸,躬身做邀请状,那女孩满面喜悦的伸手上前,便被张汉卿带入了舞池。剩下几个女孩一脸失望,只能暂时接纳别的舞伴了。
    冯天虎手执一杯红酒,靠座在舞池边上的椅子里,他真的很好奇这个少帅的舞姿到底有多美,便一直不措眼珠的看着,舞池中,三对男女翩然起舞,张汉卿果然是最有风度的,虽然他的身高不高,身材也并不强壮,可是一举手,一投足,都透着雍容高雅,踏步旋转,意广形舒,一颦一笑,朗月入怀。
    “鹿师长,我能请您跳个舞吗?”
    冯天虎正看得入神,叶丽莎的声音突然传来,他有些呆愣的转过头,就看见叶丽莎单手前伸,躬身立在他的身侧,那动作跟张汉卿邀请女子跳舞的动作如出一辙。
    “我、我不会,真的不会。”冯天虎连忙摆手,一脸求饶状:“叶小姐,您就别让我出丑了。”
    叶丽莎一脸委屈:“会走路就会跳舞,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就这么不待见我?”
    “不是,我真的……”
    “不是就别墨迹了!”
    冯天虎还欲说什么,却被叶丽莎不容置疑的打断,她把冯天虎手中的酒杯夺下放在桌上,一把拉起了他,面对面低声恐吓道:“不跟我跳舞,我就再把你和汉爷送回书房,让他崩了你!”
    “……你,你刚才是故意去的?”冯天虎吃惊问道。
    叶丽莎得意一笑,棕黄的眸子狡黠如猫:“是啊,多荃哥担心你,让人去找我的,怎么样,我也救了你一命,你还不献舞一曲感谢我的救命之恩?”
    “……谢谢你。”
    冯天虎心里涌起温暖的感动,不止是对叶丽莎,更多的还是对刘多荃,没想到,外表冷硬如铁的一个人,内心竟是如此柔软。
    “交谊舞其实很简单的,只要跟着曲子走就好,不必想太多,也不必在意别人怎么看。”
    见冯天虎不再反抗,叶丽莎便开始教他跳舞, 她拉起冯天虎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际,又把手搭在了冯天虎的肩上,另一只手与他的手交叠,伸向远处。
    冯天虎的手刚刚触及那柔软的纤腰,心里就莫名的塞满了犯罪感——刘多荃可是刚刚救了我的命,我转脸就跟他的妞儿这样搂搂抱抱的,这也太不地道了吧?
    他猛地抽回了双手,木然的看着叶丽莎:“我、我内急,厕所在哪?”
    叶丽莎一愣,随即便明白了冯天虎的意图,她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鹿师长为了逃避跳舞,竟然想到“尿遁”,到底是跳舞可怕,还是我可怕?!
    她愤愤的瞪着冯天虎,伸手朝他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谢谢……”冯天虎讪讪的道了谢,便急忙转头而去。
    叶丽莎看着他急匆匆的背影,心里气愤委屈加失望,情绪低落到了极点。她也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从小到大她一直是众星捧月的焦点,从没有人对她如此冷淡,如此不重视,这个鹿师长,他是瞎子么? 可即便他是瞎子,傻子,那我自己也是傻子吗?为什么一次又一次的去贴他的冷屁股,还如此的甘之如饴?
    叶丽莎失魂落魄的找了椅子坐下,随手拿起酒杯就喝,她一口喝干了一大杯红酒,含着眼泪下定决心——我要是再跟这个姓鹿的说话,我他妈的就不叫叶丽莎!
    刘多荃一直守在房间门口,这里发生的一切他尽收眼底,他看得明白,鹿师长对叶丽莎完全无意,而丽莎……
    他很想过去安抚叶丽莎,可是他明白自己的身份,虽然他是少帅的亲随,但这种场合,不是他能进的,尽管他心急如焚,却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也许,这辈子,我也只能这么看着了,她那么优秀,注定是不会属于我的……
    朦胧中,他好像又回到了两年前,那天他陪着少帅去看叶丽莎在学校里的芭蕾舞演出,那个女孩长腿纤臂,柔若无骨,旋转,跳跃,举手,投足……他从来不知道,人的身体可以如此美丽,那种美与欲望无关,那种美摄人心魄,直击灵魂。
    冯天虎一直在洗手间里磨蹭着,直到曲子终了,他又等了一会儿,确定再也不会响起乐曲声了,他才从洗手间里探出了头。
    果然,外面已经散场了,那些少爷小姐们,在各自随从的陪同下,纷纷向外走去,冯天虎看了一圈,并没见到叶丽莎的身影,想来她已经走了吧。
    他放心大胆的从洗手间里出来,打算混进人群悄悄溜走,他知道,少帅刚才也只是暂时的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打算挖人的心思是不会这么轻易改变的。
    冯天虎的预计并没有错,而且,少帅这回好像比他棋高一招,他刚走至门口,就被刘多荃伸手拦下:“鹿师长,总司令吩咐了,您远道而来实在辛苦,让属下带您去稳妥的地方好好休息,务必照顾周全。”
    冯天虎心知这是鸿门宴,却也不能明说什么,硬顶只能死得更快,他朝刘多荃温和一笑:“总司令费心了,那便有劳刘队长带路。”


    第一三零章 熬鹰

    大帅府张汉卿卧房内,张汉卿正在跟夫人温情说笑,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总司令。”
    张汉卿知道是刘多荃,便跟夫人道了别,起身出门。两人还是照例来到了书房,张汉卿开口问道:“鹿恒都安排好了?”
    刘多荃点头道:“安排好了,就在西侧院的客房,属下留了两个小队的人轮流看守。”
    张汉卿点头,又看向刘多荃,满目疑色:“今晚丽莎怎么会突然过来?她怎么知道我在书房的?”
    刘多荃的面色有些发白,心虚的不敢抬眼,踌躇半晌,他突然扑通一声跪下,抬眼看着张汉卿:“总司令,是属下、去找的丽莎小姐,因为这个鹿师长曾在黑龙会手里救下了丽莎小姐,丽莎小姐一定不希望他死了……总司令,我错了,我对不起您,请您责罚。”
    张汉卿好像并不意外,叶丽莎的突然到来只会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巧合,另外一种就是刘多荃去报的信,这种巧合也太巧了,任谁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他看着跪着的刘多荃,目光平静,沉默的可怕。半晌,他缓缓伸手扶起了刘多荃:“起来吧……如果我说我不想杀他,也不会杀他,你信吗?”
    刘多荃木然的起身,张汉卿的宽容让他十分意外,心里的愧疚也更浓了,他甚至没反应过来张汉卿的问题,答非所问:“总司令,您不怪我?”
    “这个鹿恒还真是不简单,来了奉天短短时间,就能让我的亲信、好友都主动的为他奔忙,我倒是对他更有兴趣了。”张汉卿淡淡的笑着,也没有回答刘多荃的问题,这两个人说的话完全不在一个频率上,却各自说的津津有味。
    刘多荃闻言又猛然下跪,郑重道:“总司令,属下万死,属下知道不该背着您做这些事,可是,这个鹿师长,我知道他并无恶意,如果他对您有半点不敬之心,那属下必定将他碎尸万段!”
    张汉卿听了这话很是欣慰,他了解刘多荃的为人,刘多荃言语不多,从来不是一个嘴甜的人,他的衷心张汉卿是了解的。
    他又伸手拉起刘多荃,嗔怪道:“别动不动就跪,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多苛待了你呢!”
    刘多荃起身,惭愧的点头道:“是。”
    “这次的事就算了,只是接下来的事你一定得给我守住了,谁也不能透漏半点儿,丽莎也不行!”
    “是!属下明白!”刘多荃郑重应答,之后又犹豫的接口问道:“总司令,您真的不会杀了他么?”
    张汉卿缓缓踱步到椅子里坐下,幽幽道:“会不会现在还真是不好说,只是,我是真的不想杀他。我是个贪心的人,这世上的好东西,只要入了我的眼,让我看见了,摸着了,我就舍不得放下。就像当年,你是东北军大比武的状元,即使他们陷害你通敌叛国,我也会顶着父亲的压力留下你。”
    刘多荃也想起了当年,初出茅庐的他凭着一身高超的武艺,赢得了整个东北军的武状元,从此踏上了青云路,成为老帅身边的第一保镖,可是因为他的性格刚直不阿,不肯屈从于人情世故,因此得罪了不少老派人物,曾被陷害倒卖情报给日本间谍,要不是少帅法场劫人,他就被稀里糊涂的先斩后奏了。
    想及此处,刘多荃的感激之情是发自内心的,他低头道:“总司令的救命之恩属下这辈子也报答不尽。”
    张汉卿却一摆手,不想多言当年之事了:“多荃,这年你跟着我,你觉得我是个怎样的人?我残忍吗?”
    刘多荃一愣,这问题他真是措手不及,他嗫喏着:“总司令,您怎么会这么想?”
    张汉卿的眼光有些飘忽,看向窗外,一夜未眠的眸子里布满红丝:“虽然我杀人无数,可是我在心里,一直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残忍之人,但是如今,我却要做一件极其残忍的事了。”
    刘多荃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难道总司令要对鹿师长用刑?
    他紧张的开口道:“总司令,什么事啊?”
    张汉卿的目光转向了他,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熬鹰。”
    “熬鹰?”刘多荃虽听说过猎人熬鹰,但却不知道其具体的方法,心里七上八下的。
    “对,熬鹰,我13岁时,随父亲去牧区狩猎,第一次见识了哈萨克族的猎人熬大鹰,那种场面,亲见一次,便终身难忘。熬鹰,是一次从肉体到心灵的彻底戕害,一个高傲、自由的灵魂,经过一番徒劳的挣扎之后,最终会因悲愤、饥渴、疲劳、恐惧而无奈屈服,成为猎人逐兔叨雀的驯服工具。凡亲眼见过熬鹰惨烈场景者,都会终生难忘。”
    虽然张汉卿语气平和,刘多荃却听的浑身发冷,即便他并没有亲见所谓的熬鹰,也能从张汉卿的描述中感受到那种残忍和悲怆。
    “总司令,您是要熬鹿师长这只鹰?”
    张汉卿淡然点头:“昨夜听他一番言论,今晨又看了他的过往资料,我确定,他就是我一直寻觅的那只鹰,是鹰就要搏击长空,一只好鹰,也必须有一个好的猎手去驾驭。西北军,实在不是好猎手。”
    “可是,依属下浅见,鹿师长这个人性格刚毅,是不会轻易屈从于暴力的,咱们是不是可以拉拢安抚为主?”
    张汉卿看着满眼担忧的刘多荃,明白他心中所想,别说刘多荃不忍心,他也是不忍心的,可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该下狠心的时候还是要下狠心的。
    他轻轻笑着,神态里又出现了那种坏坏的顽皮:“你放心,我懂,虽然我跟鹿恒接触尚少,但是我也能看出一二,他绝对不是一个能够轻易被驯化的人。这驭人之术跟泡妞儿差不多,巴掌和甜枣都得准备好,恩威并施,才能让对方心存敬畏,又欲罢不能。”
    泡妞儿这事刘多荃并无经验,也没有发言权,他看总司令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也不能再劝,只得点头道:“需要怎么做请总司令吩咐,属下必当竭尽全力,助总司令收服这只桀骜不驯的老鹰,以壮我军实力!”
    第一三一章 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三日之后的黄昏,叶丽莎在一众保镖的护送下从学校归来,她神色黯然的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书包一摘,便把自己摔在了大床上。
    一个毛茸茸的“雪球”轻巧的蹿到了她的身边,那是她的宠物,一只浑身雪白的京巴犬。
    “大饼子,”叶丽莎柔柔的唤着小狗的名字,伸手抱过了它,眼神里全是怜爱:“想我了吗?”
    大饼子乖巧的挨在叶丽莎的怀里,轻舔她白嫩的手臂。
    叶丽莎轻抚怀里的小狗,幽幽开口道:“大饼子,只有你对我最好了,他们都不理我了,那个鹿师长,总是一张臭脸……今天就连多荃哥也不理我了,看见我竟然转头就跑,什么意思嘛!……你说,那些臭男人是不是都讨人厌?”
    “唔嗯~~”
    大饼子发出萌软的哼唧声,似乎是对叶丽莎的认同。
    叶丽莎捧起大饼子的小狗脸,声音更加幽怨:“连你也这么觉得是不是?男人就是没好东西,你看我哥就知道了,今天一个姑娘,明天一个小姐的,成天不着家,一回来就对嫂子凶,我以后啊,一定不结婚!”
    说着说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眨着大眼睛问大饼子:“你说,鹿师长是不是已经回西北了?……那多荃哥为啥见我就跑呢?他以前从来没这样过啊!难道,他有事瞒着我?他心虚?……会是什么事呢?……鹿师长的事?!难道汉爷把他杀了?!”
    想及此处,叶丽莎一个激灵的从床上弹起,大饼子也被她甩开了,她惊恐的睁大了双眼,脑子里飞速旋转着——这几天她一直因为跳舞的事跟鹿师长怄气,刻意不去关心他,不去打听他的下落。现在想来,那天她从帅府回来之后,就再也没见鹿师长了,也没有他的任何消息,按照汉爷的脾气,如果他想杀了一个人,是绝对不会轻易放过的。
    更可疑的是,今天她在放学的路上遇见了刘多荃,她正欢快的准备打招呼,刘多荃却转身就大步走了,她确认多荃哥一定看见她了,他一定是故意躲着自己的。除了鹿师长的事,她想不出刘多荃还有什么事需要躲着她。
    叶丽莎又惊又气一拳捶在床上,她气自己竟这般小气,为了跳个舞,竟然不顾鹿师长的死活了,她慌忙下了床,急急的奔大帅府而去。
    大帅府后花园的一个角落里,有一个不起眼的小房子,这里原是花匠的住处,后来帅府扩建,便当了杂物房,用于放置一些工具之类的杂物。
    此时的杂物房外边却守着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一左一右的紧紧看着门口。
    张汉卿带着刘多荃缓步来到了门口,两个卫兵见了,立刻放下枪立正敬礼:“总司令!”
    张汉卿一点头,刘多荃沉声吩咐:“开门。”
    “是!”
    卫兵应声上前打开了门锁,两人便推门而入。
    房内的窗子都被封死了,漆黑一片,一道阳光从打开的房门射了进来,照在了屋内的一个人身上。
    这个人便是冯天虎。
    此时的他正在经受着一场炼狱,是的,尽管他小时候经历过温饱无靠的颠沛流离,成年后又经历过炮火连天的血腥战场,笑里藏刀的阴暗官场,却从没经历过如此炼狱,人们常说的阿鼻地狱,想来也不过如此吧。
    这房间不大,居中摆着一个2米多高的门形架子,架子的最上方,悬着一口大铡刀,这铡刀之所以没有落下来,是因为有一条麻绳一直拽着它,如果麻绳一松,这口寒光凛凛的大铡刀便会顷刻落下,铡刀下的那个脑袋也就必然落地。
    铡刀下那个脑袋的主人就是冯天虎,而那决定他自己生死的绳子就叼在他自己的口中——他的这条命要与不要,全凭他自己的心意。
    这个刑具的精妙之处不在于折磨人的肉体,而在于摧垮人的心理。你的头横陈于铡刀之下,每一秒钟,你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咬住嘴里的那根绳子,一个不小心,哪怕只是一个喷嚏,你都会身首异处,脑袋瞬间搬家。这种紧张和恐惧,时时刻刻嗤咬着人的心灵,一点一点的磨碎人的意志。
    死神的剃刀高悬头上,生命便再也不能酣睡。
    当冯天虎第一眼看见这个刑具的时候,他竟然笑了出来,语气淡然的问刘多荃:“刘队长,这玩意是谁想出来的?我原以为我就够坏了,见了这个我才知道我有多善良……”
    刘多荃不忍看他的笑容,别过脸去看着那架子:“鹿师长,您何苦跟总司令对着干,总司令是爱才之人,定会好好待您的……”
    冯天虎依旧笑着,一脸无奈:“关键我也不是才啊,总司令爱错了人。”
    刘多荃知道他心意已决,总司令都说不过他,何况自己这笨口拙舌的,他低头道:“鹿师长,您受苦了,总司令吩咐,每天休息十分钟,喝水吃饭解手,其余时间都在这架子上,直到您想通了为止,您想停的话随时按铃,按钮就在您的手边。”
    “好,谢谢。”
    “鹿师长!”刘多荃终于抬头看着冯天虎:“您打起精神来,千万别想不开……”
    冯天虎已经躺在了那铡刀下面的木板上,闭上了眼睛,任由旁边的卫兵上来捆住他的手脚,在绳子放进嘴里之前,他朝刘多荃说了最后一句话:“你放心,就算牙咬掉了,我还有牙床子呢!”
    冯天虎被绑在这里已经三天三夜了,张汉卿是第一次来。冯天虎的头被卡住,眼睛闭着,可是张汉卿知道他并没有睡着,因为他的两腮鼓胀,肌肉绷起,依然用力的咬着绳子。
    “鹿兄,”张汉卿轻声唤着,似乎怕吵醒了冯天虎:“鹿兄果然毅力惊人,三天三夜了,最凶悍的老鹰也到了极限,鹿兄你也需要休息了,这样下去没有意义,往后的每一秒,都会比之前的一天过得更慢,更痛苦,汉卿真的于心不忍。”
    冯天虎依旧没有睁眼,干裂的嘴唇却咧开了,艰难的呈现出上翘的弧度,看样子,那应该是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应该是这世上最让人心酸的笑容了吧……
    刘多荃看的眼睛发热,他慌乱的垂了眸子,凑近张汉卿,低声道:“总司令,鹿师长似乎有话说,要不要把绳子……”
    张汉卿侧头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刘多荃赶忙上前,拿开了冯天虎嘴里的绳子,又在架子上系紧别好,保证铡刀不会脱落。
    “咳咳!……咳咳咳!”
    冯天虎还没说话,先是一阵痛快淋漓的咳嗽,这阵咳嗽他忍了很久了,咳够了,他平缓了呼吸,终于睁开了眼睛,看着张汉卿,声音难掩嘶哑:“多谢总司令关心,我很好,生时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
    张汉卿气极反笑了:“好,好!好一个生时何必久睡!看来我还是来早了!再见,鹿兄!”说罢,他一拂袖,转身离去。
    走出门口,张汉卿站定,回身看着刘多荃,眼神冰冷:“你要是希望他多受罪,你就尽管让他多休息!这就像教育孩子,要管教就狠狠打一顿,让他长记性,犹犹豫豫的下不去手,那还不如不管!”
    刘多荃心虚的低下了头,总司令好像知道了他每天给鹿师长的休息时间都延长了几分钟,他连声答着:“是是,属下明白了!”
    张汉卿没好气的转过头,自言自语道:“三天训鹰就够了,训他可不够,再等两天吧……”
    刘多荃满眼担忧:“总司令,这人三天不睡觉已经是极限了,五天,会不会死啊?就算不死,要是五天之后他还是不从呢?我们怎么办?”
    张汉卿闻言有些气急败坏:“还不从?那就7天!7天再不行,就9天!他要是能挺过9天,我认他当大哥!这个总司令,我让他来做!!”

    第一三二章 骑虎难下

    张汉卿带着刘多荃回到书房,张汉卿一直闷闷不乐,嘴唇紧抿着,刘多荃很熟悉少帅这个表情,他这是气极了。
    张汉卿的内心也是矛盾的,他本性并不是阴狠之人,只是这些年下来,尤其是他接手了这个总司令的位置之后,他必须逼着自己变成一个阴狠之人,年少时他曾很不理解父亲的一些做法,觉得太残忍,太阴险,而现在,他自己身在其中,才真正理解一个统帅的无可奈何。
    他不想让鹿恒死,他对这个鹿师长的爱远远超过对他的气,刚才见了他的凄惨样子,他好像又看见了当年的那只鹰,那只雄鹰被铁链锁住,不停的用鹰喙狠狠攻击铁链,即便它知道,那都是徒劳,可那只鹰还是固执的啄着,一下又一下,直至坚硬的鹰喙破裂,流血,血液甚至堵住了它赖以呼吸的鼻孔,它都没有停下……
    他颓然的坐在椅子里,强迫自己冷静,强迫自己想想以后的画面,当年的那只雄鹰,在三天以后,便顺从的依偎在了猎人的身边,接受了猎人手上的鲜美羊肉,雄鹰美餐一顿,猎人满目疼惜和欣慰,抬手轻抚雄鹰战甲般的羽毛。
    鹿恒会是那只雄鹰吗?
    如果5天之后,他还是不被驯化呢?我真的要让他死吗?
    鹿恒在西北军也是一员大将,他如果真的死在了奉天,西北军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就算他们现在面临大战,不能拿我怎么样,可是以后,国内形势瞬息万变,谁也不可能一直顺风顺水,能不树敌还是尽量不要树敌的好……
    可是现在,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我已经骑虎难下,没有退路了,只能继续逼一逼这个鹿恒,希望他的骨头别那么硬,稍微软一点儿,希望老天能遂了我的这个心愿吧!
    刘多荃看出总司令在思考,这种时候他一般都是静静的陪着不说话,正在二人相对无语之时,书房门外忽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随后房门便直接被推开了,叶丽莎满面焦急的出现在了门口:“汉爷!”
    刘多荃吓了一跳,即便叶丽莎是少帅的好友,可是这书房是少帅办公的地方,叶丽莎一般很少来,来的话也会敲门的,她这么直直的闯进来,还赶上少帅心情不好,恐怕会有什么冲突。
    他急忙上前拦住叶丽莎,劝阻道:“丽莎,总司令在办公,你先去厅堂里等一下吧。”
    叶丽莎却不管不顾,直接看向椅子里的张汉卿,语气激动:“汉爷,你把鹿师长怎么样了?!”
    张汉卿正因为鹿恒的事烦闷不已,他看着咄咄逼人的叶丽莎,心里的火气更大,他嚯的一下从椅子上起了身,朝叶丽莎厉声道:“这不是你该问的事!”
    刘多荃眼见情况不好,他不能让叶丽莎受到任何牵连和伤害,急忙开口到:“总司令息怒,属下马上就送丽莎小姐回家。”
    张汉卿黑着脸默许了,叶丽莎却不依不饶,奋力推开刘多荃护着她的手臂,大声喊着:“你们到底把鹿师长怎么样了?!他是我的恩人,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
    刘多荃见叶丽莎已经失控,不再犹豫,直接大力把她拖出了书房。张汉卿听着那渐远的呼喊,心里烦闷更甚,直接抓起书桌上的砚台狠摔了出去。
    刘多荃一直把叶丽莎拖出了大帅府的后门,叶丽莎一直奋力挣扎,却根本抵抗不了刘多荃的大力拖拽,她眼见已经出了门,心里又气又急,竟然张嘴就咬上了刘多荃拦着她的手臂。
    “啊!”
    胳膊上一阵钻心的疼痛传来,刘多荃忍不住短呼了一声,他转头看着趴在自己胳膊上奋力咬着的叶丽莎,心里忽然涌起异样的感觉,竟然忘了疼,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叶丽莎见咬人有了效果,刘多荃不动了,便松了嘴,抬腿又朝院子里冲去。刘多荃愣了一瞬,便反应了过来,赶紧追上去抓住了叶丽莎。
    “丽莎!你冷静点儿!你这样硬来没用的,再把你自己搭进去!”
    叶丽莎又被抓住,她挣了两下没挣脱,气的回身在刘多荃身上一顿胡乱踢打:“你松手!……松手!!”
    刘多荃一动不动,任由叶丽莎发泄,只是手一直牢牢抓着叶丽莎的一只胳膊,叶丽莎打了一阵,发现根本没用,便抬起被抓着的胳膊,又朝刘多荃的手狠咬了下去。
    她一边狠狠咬着,一边抬眼恶狠狠的瞪着刘多荃,那眼神的意思很明确——你到底松不松手?!
    面对这恶狠狠的眼神,刘多荃却愣愣的像傻掉了一般,刚才胳膊上那一口还隔着衣裳,现在,叶丽莎的嘴唇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了他的手,那柔软的触感让他的浑身仿佛过电一般,心脏也停止了跳动。
    叶丽莎的牙齿持续加力,已经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可是刘多荃的神经好像瘫痪了,半点反应也没有,仍旧站在那一动不动,脸上也木然的没有一点儿表情。
    咬了一会儿,叶丽莎终于失去了耐心,她恨恨的松开了嘴,瞪着刘多荃:“你说!鹿师长在哪?”
    “在……”
    刘多荃大脑一片空白,差点儿就说漏了嘴,好在他及时反应过来,慌忙闭了嘴。
    叶丽莎闹了一阵,也冷静了许多,她见如此情形,明白这事儿不是那么简单的,张汉卿和刘多荃定是不会告诉她。
    她深吸了一口气平复情绪,语气也缓和许多:“多荃哥,我知道你也是听汉爷的,我也不想为难你,现在,我只求你一件事,你就告诉我,他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刘多荃看着叶丽莎满眼祈求的样子,心疼的厉害,犹豫半晌,他终于垂了眼,低声道:“活着。”
    “那汉爷把他关起来了?你们到底把他怎么样了?!”叶丽莎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忘了自己刚才的承诺,又紧接着追问起来。
    刘多荃不敢抬眼看叶丽莎了,他怕再看一眼,就会控制不住的对她和盘托出。
    叶丽莎见他垂着眼睛不说话,心里的忧虑更重,看刘多荃的样子,她猜测,鹿师长即便活着,境况也一定很糟糕。
    叶丽莎眼神冰冷的看着刘多荃,沉声道:“你以为你们不说我就不能知道了吗?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查!”
    刘多荃闻言慌乱起来,他明白,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不是叶丽莎能解决的了,他害怕叶丽莎牵扯进来,害怕她受到伤害,他急切道:“丽莎,我求你了,这件事你就别管了,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就安心回去吧,我保证,我保证一定尽全力护他周全!”
    第一三三章 色鬼投胎

    又是一天过去了,第二日午后,刘多荃照例来到了后花园的小房子门前,卫兵打开门锁,刘多荃拎着食盒推门而入。
    冯天虎依然静静的躺着,牙关紧咬,双眼微闭,只是短短四天,他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圈,脸上的棱角更加锐利突出,太阳穴上的青筋好似蚯蚓,暴突的可怕。
    “鹿师长,休息吃饭了。”
    刘多荃强压心里的酸涩,尽量缓和语气,柔声唤着。这几日下来,他亲见了总司令所说的“熬鹰”,这种惨烈悲怆,不止让他毛骨悚然,也更让他终生难忘。
    让他难忘的不是这手段的残忍,而是这只鹰的坚毅和顽强。
    即便他是习武之人,见过的杀戮无数,自认也算是无所畏惧,可是这种精细的折磨,他扪心自问,他害怕,真的害怕,他承受不起。
    木板上的冯天虎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静静的躺着,刘多荃上前想拿开他嘴里的绳子,他轻拽了一下,没拽动,便又开口唤道:“鹿师长?”
    冯天虎木然的睁开了眼睛,愣愣的看着刘多荃,眸子里浑浊一片,毫无生气。
    “鹿师长,您松开吧,休息了。”
    冯天虎的眸子慢慢聚焦,终于看清了面前那张焦急的脸,他想对刘多荃笑笑,可是努力半天,却扯不动脸上的肌肉,那些肌肉好像已经僵死,只会本能的咬着绳子,丧失了其他功能。
    刘多荃终于拿开了冯天虎嘴里的绳子,那麻绳有拇指粗细,被咬的湿哒哒的,浸满了鲜血和唾液。
    他绑紧了绳子,小心的扶着冯天虎起身,又递给他一杯温水:“鹿师长,喝点水吧。”
    冯天虎抬起僵硬的手臂接过,虽然他早已口干舌燥,却只喝了小半杯——喝太多了就会被尿憋的难受,就算死了,也不能尿裤子,让张汉卿那瘪犊子看不起!
    喝完了水,冯天虎的精神似乎好了几分,他扶着架子起身,慢慢活动着已经僵直的脖子和手臂,关节随之发出嘎巴嘎巴的声响。
    冯天虎在卫兵的看押下出门解手,刘多荃在房内布置午餐,这午餐倒是很丰盛,荤素搭配,四菜一汤,还有酒,只是,这用餐时间一共不到十分钟,能有时间喝酒吗?
    很快,冯天虎便回了房间,身后的两个卫兵一直端着枪紧紧盯着,刘多荃见状,沉声吩咐:“你们去外面守着。”
    “是!”
    两个卫兵应声而退,刘多荃快步走近,伸手要扶冯天虎,却被冯天虎挡开了:“多谢了刘队长,我能走。”
    刘多荃尴尬的缩回了手,又回到桌子旁帮冯天虎盛汤:“鹿师长,这是人参鸡汤,您喝点儿,提神的。米饭太硬,您的牙出血了,我今天给您准备的粥。”
    冯天虎一边揉着脸颊酸痛的肌肉,一边道着谢,却不经意瞥见了刘多荃手上鲜红的牙印,那牙印齐整,小巧,好像一个大红盖章。
    “女人咬的吧?”
    冯天虎灰暗的脸色微微点亮,看着那牙印问刘多荃,这种时候他也不失本色,还有心思对这种事八卦。
    “……嗯。”刘多荃的脸微微发烫,低着头,喉咙里挤出一个不甚清晰的音节。
    冯天虎不再说话,端起饭碗大口吞咽,时间紧迫,他必须快速进食以补充体力,成天咬着那么重的铡刀可不是轻松的事。
    刘多荃看着冯天虎狼吞虎咽的样子,心里难受的紧,他本想劝他慢点儿吃,时间不要紧,可是,他又想起了总司令的话,只能咬着牙作罢。
    十分钟不过是一晃的事,冯天虎又要回到魔鬼的铡刀之下,他面色青灰,却安然平静,一步步走到了架子跟前。
    刘多荃一直看着他的背影,他的脚步明显的虚浮,却毫不犹豫,看不出丝毫恐惧,刘多荃真的很好奇,这鹿司令难道不是血肉之躯?他的心,到底有多坚硬,多强大?
    “鹿司令,我想问您一个问题可以吗?”刘多荃终于还是没忍住开了口。
    “你说。”
    “这几天,您是怎么坚持过来的?您心里想的到底是什么?”
    冯天虎终于笑了出来,浑浊的眸子也闪出了一丝晶亮:“想女人啊!”
    “……”
    刘多荃感觉自己被这个鹿师长耍了,神色黯然的安置好了冯天虎嘴里的绳子,就灰溜溜的退出了房间。
    随着刘多荃的离去,这个小屋又重回黑暗。
    冯天虎在黑暗中努力睁大双眼,强迫自己清醒,强逼困意退去,可是那汹涌的困意还是潮水般的袭来,将他包围,再包围,直到他退无可退。
    这是他每天最难捱的时间——夏日的午后,饱餐一顿,周围又一片黑暗……这一切,即使对一个不缺觉的人来说,也很容易就会堕入甜美的梦乡,何况,他还是一个四天四夜都没睡过的人。
    肌肉和牙齿的酸痛已经不算什么了,他倒是希望能再痛一点儿,疼痛起码能够让人清醒,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清醒。
    为了清醒,他做过很多努力。因为手脚都被固定,所以,他的努力也只能靠想象。
    他第一个想到的是战场,因为战场是那么的残酷和激烈,他曾试图让战场上的炮火和子弹驱走困意,可是没用,尽管硝烟在脑海中弥漫,可他还是即将沉沉睡去。
    既然战场不行,那就只有女人了——其实,他跟刘多荃说的是真话。
    冯天虎很庆幸,他终于找到了驱赶困意的好方法。那就是努力调动自己的感官,调动自己的情欲,努力的去想女人。
    他想的女人自然是刘凤欣了。虽然那个身体已经接连生了三个孩子,胸脯不再高挺,腰身和小腹不再紧致,可是,对冯天虎来说,那个身体依然是这世上最具诱惑力的女人身体,能带给他最极致,最销魂的情爱体验。离家在外的日子,每每想起,他都会浑身燥热,心痒难耐。
    黑暗中,他在脑中一遍遍温习曾经的温情缱绻,多年的配合已经让彼此的身体默契非常,即使他闭着眼睛,也能准确寻到刘凤欣的敏感点,比如,她的耳垂,只要好好的爱抚,她就会抑制不住的颤栗和呻吟……
    每一个亲吻,每一声娇喘,他都在脑中细细回想,细细品味,困意还真的就此而退,时间,也不再那么难捱。
    他不禁在心里鄙视自己,冯天虎,凤欣说的没错,你他妈的还真是色鬼投胎啊!

    第一三四章 屠龙

    自打从帅府回来,叶丽莎就一直坐卧不安,虽然刘多荃承诺了会确保鹿师长的周全,可是她明白,多荃哥不过是汉爷的随从,即便是最亲近的随从,那也终归还是随从,多荃哥能做的事太有限了。
    第四天的夜晚,叶丽莎正在书桌前发呆,她的贴身丫鬟铃铛敲门而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道:“大小姐,我去给您准备洗澡水。”
    叶丽莎根本不过脑子,木然的点着头,铃铛便转身进了浴室。她先仔细的洗刷了浴缸,又打开了水龙头放水,小心的试着温度,待水放的差不多了,便转身从托盘中取了一小盆牛奶,倒入水中,又取了一篮子新鲜的玫瑰花瓣,轻柔的撒在水面上。
    叶丽莎听着浴室里哗哗的水声,心里更是烦乱不堪,她突然抽风一样的直起了身,奔向门口,朝走廊里连声喊着:“大鹏!大鹏!!”
    走廊尽头一个高大的黑衣男子闻声赶来,嘴里答着:“在!在!”
    叶丽莎转头回了房间,那个叫大鹏的男子却不敢进来,在门口站定,低头道:“大小姐,您有什么吩咐?”
    “进来!”叶丽莎沉声吩咐。
    “是!”
    男子得了大小姐的命令,才敢抬腿进了房间,却也只站在门口,不敢越雷池半步,他清楚的记得,有一次自己太着急,一不小心跟着大小姐进了她的闺房,就被大小姐一顿鞭子抽的满地找牙。
    叶丽莎看着立在门口的大鹏,眼神冰冷:“你悄悄的,去帅府附近盯着刘多荃的日常去处,记住了,一定要小心,别让他发觉了。一天时间,明晚向我汇报,要是出了差错,仔细你的皮!”
    大鹏心里一哆嗦,忙不迭的答着:“是!”
    这个大小姐的脾气他可是再清楚不过,完全继承了老爷的狠辣果决,比拈花惹草的大少爷强了不知多少倍。
    待到大鹏退下,铃铛从浴室出来,柔声道:“大小姐,洗澡水备好了,您沐浴休息吧。”
    叶丽莎依旧脸色沉沉,垂了眼睛道:“好,你下去吧。”
    “是。”
    浴室里,氤氲的水汽萦绕着叶丽莎美丽的脸庞,那张脸平日里就如细瓷般白净透明,如今受了水汽的滋润,更加白里透红,好似云中仙子一般。
    只是此刻,这个仙子却愁眉深锁,心里也是火烧火燎的。
    汉爷为什么会为难鹿师长呢?
    按理说鹿师长是西北军的使臣,两军对阵还不斩来使,何况东北军和西北军并没有兵戎相见,汉爷没理由去杀鹿师长啊!
    多荃哥说这件事不是我想的那样,那他以为我会怎么想呢?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样的呢?
    目前看来,汉爷并没有直接杀了鹿师长,而是把他关起来了,看多荃哥的样子,他们多半是对鹿师长用了刑,用刑就是为了逼供,难道,汉爷想从鹿师长那逼问出西北军的情报?
    不会,军情的事汉爷自有途径去了解,没必要为难一个来访的师长……不是为了逼供,那是为了什么呢?
    叶丽莎想的头痛,抬起手轻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原因倒是可以暂时不追究,目前最要紧的是先找到鹿师长被关押的位置,这关押的位置,就得等大鹏的消息再做分析了,只是,这一天的时间,鹿师长,您一定得挺住,也希望多荃哥能够从中周旋,照顾一二,让鹿师长能够撑到我找到他为止……
    叶丽莎分析,关押冯天虎的位置最多只有三个,一是监狱,二是军营,三就是大帅府。
    监狱的可能性不太大,那里鱼龙混杂,不是关押机密犯人的地方,军营和大帅府,这两个地方里,帅府的可能性更大一些,因为她了解张汉卿,一些紧要的人或者事,他都会牢牢的把在自己的手边。
    不过,谨慎起见,她还是要让大鹏去看看汉爷和刘多荃的日常出入场所,尤其是刘多荃,汉爷日理万机,可能没时间面面俱到的去查看鹿师长,那多荃哥的去向就很关键了。
    现在,她还需要耐心等待,等着明天的到来。
    同样是这个夜晚,冯天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这种细碎的折磨,乍一看并没什么难忍的,行军打仗两天三天不睡觉也是常有的事,可是,就像张汉卿说的,三天之后的每一秒,都比之前的一天过得更慢,更痛苦,到了现在,甚至连性幻想也再不能激起他的一丝波澜,他已经到了极限。
    他开始出现幻觉,黑暗中,很多厉鬼张着鲜红的血盆大口向他扑来,在他的身上嗤咬着,嗤咬着,直到皮肉尽毁,骨头碎裂。
    剧烈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他忍不住就要张嘴叫喊,可是,牙齿和肌肉仿佛已经瘫痪,根本不听的他的调遣,他只能睁大双眼,惊恐的看着……
    忽然,眼前又变成一片花海,暖洋洋的蔓延到天边,凤欣,永羲,钟麟,令和,胡亮,小海……好多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他们手拉手奔跑着,在花海里打着滚,欢快的朝他招手:天虎,来啊……
    他又想开口叫喊,想让他们慢一点儿,等等他,可是,心底深处却传来冰冷的厉喝:不能松口!不能怂!!
    最后,一切归于死寂,两行清泪终于滑落眼角,滚入蓬乱的发际,他甚至分辨不出自己的心意,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在这里忍受这一切,在这里死撑着,他只知道,他并不是别人可以随意驾驭的工具。
    是的,虽然我的命生来就卑微如草芥,这一生,我也从不是什么正人君子,可是,我他妈的是个爷们儿!我有灵魂,有意志,我是个人!!
    生而为人,就会有自己的念想,就会有自己的判断,我不会屈从于任何人的暴力和玩弄,哪怕你高高在上,哪怕你是真龙天子,既然你要熬鹰,那么对不起,你选错了对手,选错了鹰!
    你能熬鹰,那么总有一天,我就能亲手屠龙!!!
    第一三五章 美救英雄

    在叶丽莎望眼欲穿的等待中,第二天的夜晚终于到来了,这也是冯天虎被关押的第五天了。
    大鹏一回到叶家大宅,就急忙来向叶丽莎复命了。
    “大小姐,我今天带人在帅府各个出入的门口蹲了一天,刘队长上午陪着少帅去了趟司令部,中午时分他自己回了帅府,呆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又去了司令部,然后快傍晚的时候,他陪着少帅一起回了帅府,之后就再没出来过。”
    叶丽莎沉思片刻,抬头问道:“他在司令部的时候没出来过?没去军营?”
    大鹏恭敬答道:“没有,我一直盯着的,确定他今天一天都没去过军营。”
    “那你今天在帅府盯着的时候,发现什么异常没?”
    大鹏稍微想了想,低头答道:“回大小姐,有一点稍微有点儿怪,以前这刘队长出门,大都带着两个亲信随从,今天倒是没见着,都是他自己来回往返的。”
    叶丽莎听了心里更有谱了,她抬眼看着大鹏,赞许道:“嗯,办的不错,一会儿跟着铃铛去领赏吧。”
    大鹏终于松了口气,感激道:“谢大小姐。”
    大鹏退下,叶丽莎也立刻行动起来,她抱着大饼子进了一间客房,一个月前,鹿师长曾在这里住过,这里,应该还会残留他的味道。
    她把大饼子放到了床上,拿过枕头,被子给它闻着,平时,她经常训练大饼子用嗅觉循迹,原本这只是她和大饼子之间的一种游戏,没想到,现在也能派上大用场了。
    待到大饼子闻得差不多了,她便回了房间,换了一身利落的暗青色骑马装,又从抽屉了取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手法娴熟的拉开弹夹检查子弹,一切确认无误,她便抱起大饼子,直奔大帅府而去。
    大帅府张汉卿书房内,刘多荃面色凝重的立在书桌旁,椅子里的张汉卿也是一脸愁容,眉头紧蹙。
    张汉卿今天又在冯天虎那碰了钉子,已经五天五夜了,那个鹿师长,简直就是一块死硬的顽石,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可还是牙关紧咬,死撑着,一点儿松动的迹象都没有。
    张汉卿心里都有些后悔,不该那么莽撞的去招惹这个鹿恒,结果弄得自己进退两难。
    现在,该怎么办?
    杀了他?放了他?还是继续和他死磕?
    “总司令,”刘多荃踌躇半晌,终于小心的开了口:“已经五天了,再这样下去……”
    “我知道,那你说该怎么办?”张汉卿颇不耐烦的打断了刘多荃,满眼焦躁的看着他问道。
    刘多荃面色忧虑道:“……总司令,依属下看,再这样下去,鹿师长挺不过今晚的,他本就刚刚戒烟,身体状态不太好,又熬了五天五夜,从昨晚开始,他就不时出现半昏迷状态,神志不清,似有幻象,总司令,这个鹿师长是死是活,今晚,咱们必须得有个决断了。根据之前的调查,这个鹿师长,虽然年轻,可是在西北军中却是举足轻重的人物,颇得冯焕章看重,而且还是西北五虎将之首,鹿岳琦的义子,冤家宜解不宜结,咱们是不是、可以放了他?”
    “放了他?你以为放了他他就会善罢甘休吗?我已经把他折磨的不成人形,现在放虎归山,那日后他能放过我吗?”
    张汉卿的考虑也不是没有道理,以这个鹿师长的性格,这种仇定是要痛快淋漓的报一下。
    刘多荃想了想道:“总司令,按属下对鹿师长的了解,他并不是阴险小人,我们放了他,然后多加安抚,应该可以化干戈为玉帛的,如果您有此意,属下愿意去向鹿师长负荆请罪,安抚致歉。”
    张汉卿愣愣的看着刘多荃,脑中一团乱麻,刘多荃是他最亲近的随从,刘多荃去向鹿恒负荆请罪,那就等于他张汉卿去向鹿恒负荆请罪,身为一方霸主,他,丢得起这个脸吗?
    砰!砰!——
    正在两人紧张的商量对策之际,后花园方向却突然传出两声清脆的枪响,两人心里都是一惊——不好!这是关押鹿师长的地方出事了!!
    张汉卿噌的一下从椅子上起了身,急忙出门奔着后花园而去,刘多荃几步追了上去,护在了张汉卿身前,嘴里紧张道:“总司令,您别着急,小心有枪!属下先带卫队去看看。”
    张汉卿心急如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吩咐道:“一起去!”说着就大步出了门,刘多荃无奈,也只能跟上,在张汉卿跟前机警的守护着。
    两人正往后花园方向跑着,迎面就有卫兵前来报信,声音慌乱:“报告总司令!叶家大小姐强闯后花园囚室,用枪打开了门锁,已经进去了……”
    “什么?!”
    张汉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刘多荃听得也是浑身冰凉,尽管自己千方百计的拦着,可是丽莎还是牵扯了进来,而且,一下子就捅了这么大一个窟窿,这下,真是不可收拾了。
    张汉卿转头瞪着刘多荃,那眼神的意思在明确不过,刘多荃急忙摇头解释:“总司令,真的不是我说的。”
    “那她怎么会知道?”
    刘多荃也是满头雾水,报信的卫兵又慌忙的开了口:“回总司令,叶小姐带了一只狗,是那只狗找到这里的。”
    “啊?!”
    两人闻言立时傻了,这个丽莎还真是……用狗这种办法她都想得到!
    “快带路,先去看看!”张汉卿吩咐道,卫兵应着,就慌忙带着两人往后花园囚室而去。
    后花园囚室内,叶丽莎用枪逼退了看守的卫兵,砰砰两枪打开了门锁,推门就闯了进去。
    室内一片黑暗,只模模糊糊的看得见门形架子下躺着一个人,叶丽莎猛地扑了过去:“鹿师长!”
    第一三六章 姑娘,我敬你是条汉子!

    当叶丽莎终于面对面看清眼前这个人时,她不可置信的愣了半天——这个人,真的是鹿师长吗?!
    只是短短五天而已,他已经完全瘦脱了像,眼窝青黑,深陷,暗夜里看去如同骷髅一般可怕。
    唯一证明他还活着的,就是他嘴里叼着的那根绳子,他脸颊的肌肉鼓胀,微微颤抖,枯瘦的脸和紧绷的肌肉形成巨大的落差,让人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鹿师长?……鹿师长?我是丽莎,对不起,我来晚了……”
    叶丽莎声音颤抖,眼泪不可抑制的落下,伸手就要拿开那该死的绳子,她轻拽了两下都没拽动,只好一手把住绳子,一手去掰冯天虎的下巴。
    此时的冯天虎已经神智不清,下巴上温柔的触感让他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竟然看见了刘凤欣的脸,暗淡的眸子里渐渐闪出泪光,他终于松了口,喉咙里吐出模糊的呓语:“凤儿,我好冷,抱抱我……”
    叶丽莎看着眼前孩子般孤苦无助的男人,心里的酸痛泛滥如潮水,她一手努力拉紧绳子,缓缓俯身,抱住了木板上的冯天虎。
    叶丽莎知道,他喊着的并不是自己,也许那个叫“凤儿”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也许是他的姐妹,不管是她谁,此刻,就让我当一回这个“凤儿”吧……
    “感觉好点儿了吗?”
    在这温软馥郁的怀抱里,冯天虎的一切伤痛都渐渐平复,他的心安然且满足,闭着眼睛轻蹭叶丽莎娇嫩的脸庞,声音也变得柔和清澈:“好多了……”
    叶丽莎紧紧抱着冯天虎,透过已经脏污的军装,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突出的骨骼,就是这样的一身骨骼,支起了一个顽强坚硬的男人,把他的所有柔软都深藏其中,但是此刻,他的柔软却展露无遗,就像一个娇嫩的毫无保留的新生婴儿。
    温暖的柔情从两人的周身散发,瞬间溢满整间冰冷的囚室,连那悬在头上的寒凛铡刀也变得不再可怕。
    “丽莎?!”
    伴随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张汉卿,刘多荃和一众卫兵闯进了室内,打破了这里的一室温情。
    “你们出去守着!记住,今晚的事不许说出去半个字!违令者杀!”张汉卿没想到会在这看见这样的一幕,顾及着叶丽莎的名声,他立刻回身屏退了跟着的卫兵。
    “是!”一众卫兵齐齐应着,慌忙退出了囚室。
    随着门被关上,零星的月光也被挡在了门外,张汉卿转身看了看身旁的刘多荃,吩咐道:“把灯点上。”
    刘多荃的反应有些迟钝,声音也是涩涩的,静默三秒,才点头答着:“是。”
    叶丽莎终于放开了木板上的冯天虎,虽然那个男人的手脚被捆住,并不能动,可是,她却明显的感觉到了他的不舍和留恋。
    灯亮了,虽然只是一盏昏暗的马灯,可也让这里的一切都清晰了起来。叶丽莎借着灯光,平静的把手中的绳子固定到了架子上,又开始去给冯天虎松绑。
    张汉卿冷冷的看着,努力压住内心的火气,保持着一个统帅应有的冷静。
    “丽莎,你回家吧,念在我们从小的情分上,今晚的事,我不会追究。”
    叶丽莎仿若未闻,她已经解开了冯天虎手上的绳子,又转头去解脚上的。
    这种无视让张汉卿的火气更大,直冲脑门,他突然咆哮起来:“叶丽莎!这是我对你最后的宽容和忍耐!!”
    刘多荃眼见不好,强压住心里酸溜溜的苦涩,上前制止叶丽莎,哀求道:“丽莎,你就快回去吧,别惹总司令生气了。”
    叶丽莎狠狠甩开刘多荃拦住她的手臂,迅速拔枪在手,枪口直指刘多荃,厉声喝道:“滚!!”
    “丽莎,你疯了吗?!”刘多荃不可置信的看着叶丽莎,更加焦急的哀求着:“快把枪放下,回家吧!”
    叶丽莎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不真实的美感,那面孔虽然美得不可方物,表情却冷得可怕,她目光凌厉的扫过刘多荃和张汉卿:“我会走的,不过,我要带着鹿师长一起走。”
    “不可能!!”张汉卿厉喝道。
    叶丽莎毫不畏惧的迎着张汉卿的目光:“张汉卿,人心都是肉长的,鹿师长心地纯良,为人仗义,他与你无冤无仇,你,你们,怎么忍心下得去手?!竟然如此对他!今天的事,既然被我看见了,就算这个人不是我的恩人,我也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你们简直不是人,是魔鬼!!!”
    “叶丽莎!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别以为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面对张汉卿喷火的眸子,叶丽莎竟轻笑了一声:“总司令大人,我当然知道,我不止知道我在说什么,我还知道你在做什么!你如此对待鹿师长,目的无非就是想逼迫他为你所用,这也是他唯一能够吸引你的地方了。”
    张汉卿听了一愣,随即看向刘多荃,眼神里满是怀疑,刘多荃也是一脸呆愣,木然的摇着头。
    叶丽莎见状,笑的更加从容:“总司令,这并不难猜,羡美慕贤之心人皆有之,你这是见贤起意,得不到,就要毁之而后快!!如此心胸,怎配得贤臣辅佐?!总司令自小饱读史书国策,即便你学不来唐宗宋祖的仁君风范,可也应该知道,治国当以仁孝为本!你却如此下作,如此狠毒,你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吗?!”
    “你!……”
    张汉卿被叶丽莎骂的狗血淋头,却毫无还口能力,叶丽莎说的,句句属实,句句见血。张汉卿咬碎了牙,终于恶狠狠的挤出两个字:“拿下!”
    刘多荃的脑袋“嗡”的一声,惶恐不知所措,哀求道:“总司令……”
    叶丽莎却毫不慌乱,举枪直对张汉卿,冷冷喝道:“全都放下武器,不许动!谁动,我就崩了他!!”
    刘多荃惊道:“丽莎!!”
    张汉卿又气又惊瞪大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叶丽莎冷笑:“张汉卿,今日我见识了你的卑劣,你我多年的情分,从此一刀两断!”
    冯天虎不知什么时候清醒了过来,刚才这里火星四溅的对话他听得清清楚楚,他在心里又重新认识了叶丽莎——这个女孩,是条汉子!
    可是,越是这样,他越不能牵连叶丽莎,趁着几人对峙,冯天虎艰难的起了身,见他起来,叶丽莎叫到:“鹿师长,快跟我走!”
    冯天虎没吱声,只一步步挪到了叶丽莎的身后,在叶丽莎毫无防备之时,他猛然抬手,一下击中她的后颈,叶丽莎缓缓倒下。
    冯天虎接住了她倒下来的身体,抬眼看着惊恐的张汉卿:“总司令,叶小姐是一时糊涂,言语冒犯之处还请您念在多年情分,念在她年幼无知,饶过她吧。”

    今天端午节了,再次祝福大家端午安康。
    端午节期间我会继续更新的。
    顺便还想问问大家的意见,关于这个叶小姐,你们希望她跟冯天虎在一起还是不在一起?
    第一三七章 “奉子”救人

    第二日清晨,叶家大宅内,叶老爷,叶夫人和大少奶奶围在叶丽莎的床前,面色焦急的看着床上的叶丽莎。
    昨晚,叶丽莎被刘多荃送回了叶家大宅,叶老爷才知道自己的闺女竟然持枪私闯大帅府,惹了这么大的祸,不过好在,少帅念在与她多年的交情上,并没有怪罪,还让亲随把人给送了回来。
    只是,叶丽莎从昨晚回来,就一直昏迷不醒,叶家上下都悬心不已,几乎都彻夜未眠。
    叶老爷一直十分宠爱自己这个闺女,因为叶丽莎不仅才貌出众,而且性格也像极了他,比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强了许多倍,要不是看在叶老爷的面子上,少帅是根本不可能把黑龙江军政部长这个要职给叶华夫的。叶老爷总是很遗憾,为什么丽莎不是个男儿身呢?
    叶老爷平时公事繁忙,家里的事向来很少过问,昨晚得到女儿出事的消息,他连夜彻查,最终弄清了事情的大概,原来,自己这闺女是为了救人才闯的大帅府,而且,这被救的还是一个月前来过家里的西北军鹿师长。
    鹿师长到家里来的那晚,叶老爷并不在家,也没有见过他,后来,他曾多次派人去张文龙府上送谢礼,都被婉拒了,再后来,俗事缠身,他也就渐渐淡忘了。本来他并没有把这个鹿师长放在心上,可是如今看来,少帅都要费心拉拢的人,那定是不一般的。
    自己这丫头难道看上鹿师长了?
    叶丽莎的婚事,叶家也是颇为看重,左挑右挑,选了不少名门望族的公子,可是叶丽莎却谁也看不上,非说不想结婚。叶家父母看着女儿还小,也就没太逼着。如今,她如果真的钟情于这个鹿师长,那就得仔细打探一下他是何许人也了,如果才貌双全,门当户对,那倒也是好事。
    在众人焦急的目光中,叶丽莎终于缓缓醒来,她只觉后颈上一片疼痛,还没睁眼,就皱着眉头,抬手去揉自己的后颈。
    “丽莎,你醒了,感觉怎么样了?”床边的叶夫人担忧的问道,她是沙俄皇室公主,虽然已经年逾四十,可风采依旧,气质华贵高雅。
    “娘,我没事儿,就是脖子有点儿疼……”叶丽莎卷翘的长睫一忽闪,终于睁开了双眼,看着娘焦急的眼神儿,她微笑着安抚道。
    “丽莎,你总算醒了,昨晚快把我们急死了,你饿不饿?我去叫人给你准备早餐,想吃点儿什么?”叶丽莎的嫂子梁若雪柔声问道。
    叶丽莎本来还有些迷糊,一听昨晚,她猛然从床上弹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鹿师长呢?他在哪?怎么样了?”说着,她慌忙就要下床。
    叶夫人见状心疼的拦住女儿:“丽莎,你这是怎么了,你慢点儿……”
    叶老爷的声音底气十足,安慰女儿道:“丽莎,鹿师长他很好,在帅府休养,你安心便是。”
    叶丽莎一听帅府,心里更加惶恐,昨晚的事情她想起来了,是鹿师长把她打晕的,鹿师长定是怕自己受牵连,宁愿继续留在帅府受罪,也没跟她着逃出来。想及此处,她眼泪都要急下来了,大声喊着:“张汉卿不会这么容易放过他的,他在帅府就是死路一条,不行!我要去把他救出来!”
    叶老爷脸色一沉,声音也带了怒气:“丽莎!少帅的名讳是你随便叫的吗?少帅念旧情,可你也不能总这么莽撞,早晚惹急了少帅,那鹿师长就更没活路了!”
    叶丽莎一愣,爹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昨晚已经强闯了一次,张汉卿受了惊,现在肯定会多加防备,把鹿师长看得更紧,再想这么直接冲进去救人,那是不可能的了,那该怎么办呢?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快速想着对策,现在,靠她自己的力量怕是不行了……
    叶夫人见女儿一脸呆愣,眸子一动不动,吓得慌了神儿,含着眼泪道:“丽莎,你怎么了?你别吓娘啊……”
    叶丽莎似被娘唤醒了,她转头一把抓住叶夫人的手,哀求道:“娘,爹!你们帮帮我,帮我救救鹿师长吧!”
    叶夫人抓着女儿的手,安抚道:“好孩子,你别急,这事听你爹的吧。”
    叶丽莎又焦急的看向爹,连声叫着:“爹!爹,您快想想办法,一定得把鹿师长救出来!”
    叶老爷心里犹豫起来,这个鹿师长现在被少帅紧紧把着,自己直接去要人,这恐怕不好,即便鹿师长是女儿的救命恩人,如果少帅想弄死他,自己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为了一个外来的师长,去得罪少帅吧?
    叶老爷沉声道:“丽莎,你先别急,这事容我想想。”
    叶丽莎怎么能不急,鹿师长在帅府的每一秒钟都有可能丢了性命,她看出父亲的犹豫和敷衍,她也明白,为了一个西北军的师长去得罪少帅,这在父亲眼中,是得不偿失的。
    如今,若想要父亲出手去救人,那就只能冒险一试了!
    叶丽莎松开了叶夫人的手,缓缓从床上起了身,走到父亲面前,眼神坚定:“爹,事到如今,您必须得救他,因为他是您未来的姑爷,是我孩子的父亲。”
    “你说什么?!”房内的人几乎异口同声,叶老爷闻言差点儿站立不稳,他伸手抓住叶丽莎的肩膀,不可置信的看着她:“你是说,你有了他的孩子了?!”
    叶丽莎静静道:“有了,他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
    叶老爷看着眼前的女儿,呆愣半天,终于无可奈何的闭了眼,他虽然在心里把那个鹿师长杀了无数遍,可是,还是得硬着头皮先去把人整出来——你他妈的竟敢一声不响的睡了我的女儿,我倒要看看你是何方神圣,如果还能入眼,那就算你运气好,你必须负责到底!
    第一三八章 出声我就宰了你!

    两天之后的夜晚,大帅府卧室内,张汉卿躺在榻上抽着大烟,他的夫人在旁伺候着,门口突然响起了敲门声,随后传来刘多荃的声音:“总司令,有您急电。”
    张汉卿正在兴头上,还没过够大烟瘾,不耐烦道:“去书房等我。”
    “是!”
    半个时辰后,张汉卿信步走近书房,看见了门口立着等候的刘多荃,便挥手示意他跟着自己进门。
    “什么急电?”张汉卿边问边走到椅子旁坐下。
    刘多荃上前恭敬的递上一封电文道:“总司令,是西北军总司令冯焕章发来的。”
    张汉卿一听西北军瞬间头大,皱眉道:“又是鹿恒!这西北军也来要人了,丽莎闹了一阵,叶家老爷子也来要人……这个鹿恒,还真是个烫手的山芋!”
    刘多荃见张汉卿烦闷,小心的开口安抚:“总司令,西北军如今正在中原苦战,听说战况不佳,他们应该也就是问问,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
    张汉卿也知道这个情况,深吸口气,平复了情绪开口道:“西北军如今是不能怎么样的,但是叶家那边还是不得不考虑,叶智生虽然归顺我军多年,可是他在黑龙江的势力还在,又有俄国人在背后支持,何况,他出的条件还是很有诚意的,要拿黑龙江商会的一半股权来换鹿恒,这些年,黑龙江商会他可是一直牢牢把着,如今为了丽莎,竟也肯交出来了……”
    刘多荃点头道:“是,属下也听说,这黑龙江商会控制着中俄贸易,日进斗金,总司令,这个条件真是优厚。”
    张汉卿忽然抬头看着他问道:“这两天鹿恒情况如何了?”
    “按照您的吩咐,一直在西山别墅休养,今天下午属下去看了,恢复的不错,只是除了吃饭,其余时间都在睡觉。属下也一直让人好好盯着。”
    刘多荃说着说着,目光忽显暗淡,声音也涩涩的:“总司令,叶家既然要人,条件还如此优厚,咱们何不做个顺水人情呢?”
    刘多荃知道,叶家要人,是给叶丽莎要的,鹿师长一旦被叶家接了去,那他对叶丽莎的一切憧憬就都将彻底幻灭,化为泡影……可是,他终归还是选择了成全,只要是丽莎想要的,他都会给她。
    张汉卿苦笑着,眸子里全是茫然:“你说我这是不是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要的没得到,还失去了一个至交好友,又给自己树了一个强敌。到了现在,就算把整个黑龙江商会都给我,我也拿不准该不该放了鹿恒,前几天你亲眼见了,一个对自己都那么狠的人,我很难想象,他会怎么对待仇敌,如果你是鹿恒,你觉得你会放过我吗?”
    刘多荃闻言很是心酸,他明白,总司令这是害怕了,刘多荃跟了张汉卿这些年,称得上是最了解他的人了,张汉卿是一个矛盾的人,一个多面的人,他有狠辣的一面,也有软弱的一面,他有智慧的一面,也有任性的一面,他有家国大爱的一面,也有自私自利的一面,总之,他是一个有才华有魄力的领导者,但同时,他也是一个年轻狂放的世家公子,这双重人格,在他身上都体现的淋漓尽致。
    刘多荃并没有回答张汉卿的问题,而是郑重的表了决心:“总司令,您放心,属下会拼死守护您的安全,就算鹿恒有三头六臂,我也绝不怕他,只要我活着,他就休想动您分毫!”
    作为三军统帅,这样的话张汉卿常常能听到,可是此刻听来却特别安慰,他笑着点头,可眼神里却茫然依旧:“多荃,那晚丽莎说我做错了,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想起了那晚,刘多荃的眼前不自觉浮现叶丽莎拥着鹿恒的画面,他强忍心中酸涩,宽慰着张汉卿:“总司令,丽莎小姐到底是个女子,而且年纪小,她怎会懂得您操持整个东北的艰难,她只看到了表面,却不懂您对鹿师长的良苦用心,她是一时误解了您,以后慢慢的她会理解您的。”
    这番话让张汉卿心里好受很多,他不禁接口道:“是啊,我是真的喜欢这个鹿恒,爱惜他的才华,他如果能够跟着我,我愿意许他总参谋之职,我是真的不舍得杀他……可是现在,事情搞成这样,要是就这么放了他,一是我心有不甘,第二我也怕放虎归山,日后他定会对我,还有我们东北军不利。”
    这些话张汉卿这几天已经跟刘多荃念叨好几遍了,刘多荃也是无可奈何,他只能再重复原来的观点:“总司令,等鹿师长身体好些了,属下先去向他致歉,多加安抚,试探一下他的心意和态度,回来向您复命,到那时,您再做决断吧。”
    张汉卿想的头疼,累得很,他叹了口气道:“嗯,现在也只能这样了,你下去吧。”
    刘多荃有些担忧道:“总司令,天晚了,属下先送您回房安歇吧。”
    张汉卿脸上还是闷闷的,有些烦躁:“我想自己呆一会儿,你先回去吧。”
    刘多荃见状只能无奈的退出了书房,关好房门,沿着回廊往自己的住处走去,他的身影在黑暗中渐远,直至不见。
    书房附近,一个卫兵立在暗处,他看着刘多荃走远,又瞅准了卫队巡逻的空隙, 便悄无声息的快速朝书房奔去。
    书房内,张汉卿还在椅子里发愣,房门却忽然被人推开了,一个卫兵闪身而进,张汉卿被吓了一跳,正要发火,那个卫兵已经几步蹿到了他的身前,一把拉起他的衣领,把他从椅子上提了起来,同时,一把冰凉的匕首直抵他的哽嗓咽喉。
    “别出声,出声我就宰了你!”说着,那人的匕首抵的更近,尖端几乎陷入了皮肉里。
    张汉卿被薅着领子,被迫直对那人的面孔,他几乎要惊叫出声,却被那匕首逼着将声音憋了回去。他惊恐的瞪大了眸子,眼前的人让他以为见了鬼:“你、你……”
    对面的眸子闪出冰冷的笑意:“没错,汉卿兄,我就是鹿恒,我们又见面了。”
    说着,冯天虎握刀的手猛然抬起,又用力挥下,用刀柄击中张汉卿的脖根处,张汉卿的眼珠翻了翻,便软绵绵的跌在了椅子里。
    冯天虎迅速掏出准备好的绳子,将张汉卿的手脚捆好,嘴塞住,他扛起张汉卿,趴在门口查看无人,便迅速离了书房,奔着暗处的围墙而去。

    第一三九章 复仇伊始

    刘多荃一路沉思着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些天他心里的苦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多年以来,他对叶丽莎的感情一直深埋心底,从没向任何人提起过,因为他知道,以自己这个平民百姓的出身,是配不上叶丽莎的,他一直梦想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开疆拓土,建功立业,然后风风光光的抱得美人归。
    可是现在,老天非但没有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反而给他送来了一个“程咬金”。
    对于这个“程咬金”,刘多荃是嫉妒的,要命的嫉妒,如果鹿恒不曾出现,那么或许慢慢的,丽莎也会爱上他。
    可是那晚,丽莎激愤之下举枪瞄准了总司令,三人陷入死局,如果不是鹿师长出手打晕了丽莎,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那一刻,刘多荃对他的感激和敬佩远远超越了嫉妒。
    一个人如果比你强一点儿,你会嫉妒,可是如果他比你强很多,那你就只有仰望了。
    刘多荃黯然的脱了外衣躺在了床上,闭上眼睛,脑中又浮现出丽莎明媚的笑靥,他缓缓抬手,轻抚自己的手背,那里还残留着一圈浅浅的红色,那是叶丽莎在他生命里烙下的不灭印章。
    正在刘多荃黯然神伤之时,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队长!有急事禀报!”
    刘多荃一愣,随即回过神起身穿了外衣:“进来!”
    进门的是今晚负责安保执勤的连长宋宇,他脚步慌乱,被门槛拌的险些摔了个跟头,刘多荃见了不悦道:“慌什么?说事!”
    宋宇勉强稳了稳神,急的满头大汗,声音也走了调:“队长,总司令、不、不见了!”
    “什么?!”刘多荃仿佛没听清,他一步跨到宋宇面前,伸手拎起了他的领子:“你刚才说的什么?!总司令怎么会不见了?!”
    宋宇的嘴唇哆嗦着,声音都带了哭腔:“队长,刚才下人去书房送宵夜和茶水,发现总司令人不在书房内,之后报告了卫队,属下带人在帅府内寻了一圈,都没找到总司令,队长,现在该怎么办啊?”
    刘多荃的脑子仿佛挨了一记千斤重锤,嗡嗡作响,他强打起精神追问道:“帅府上下确定全都查了吗?”
    宋宇忙点头道:“少帅日常起居之处全查了,都没见到人,不过,属下是悄悄查的,这事太大,属下不敢声张,先来请您示下。”
    刘多荃虽心乱如麻,可也知道这事不能随便张扬,首先,现在还并不能确定总司令就是出事儿了,先说出去引起大乱反而不好。其次,总司令如果真的出了什么事,那第一个被问责的就是他,他平时为人又刚直,对那些想要打探总司令消息的人一概不理会,那些官油子们要是抓住了这事不放,那他就凶多吉少了。总司令如今情况不明,他断断不能先被那些官油子拿下了。
    他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吩咐宋宇道:“你传我命令,卫队全体集合,再仔细查一遍帅府上下,就以重要公函失窃的名义查,如果有人问起总司令,就说临时有急事出门了。”
    “是!”宋宇答着就要出门,刘多荃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叫住了他:“等等!你马上、马上联系西山别墅,问问那的情况!”
    “是!”
    刘多荃吩咐了宋宇,就急忙先赶到书房查看情况,书房内一切如常,并无任何打斗挣扎的可疑痕迹,刘多荃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这件事,很有可能与鹿师长有关。
    很快,宋宇就跑来向他复命:“报告队长,西山别墅里关押的犯人跑了!”
    刘多荃闻言顿时火冒三丈,咆哮道:“一群废物!!十几个人看着一个半死的人还看不住吗?!还得老子问了才说,跑了怎么不报告?!怎么跑的?!!”
    宋宇吓得脸色惨白,不自觉向后缩着身子,解释道:“电话打过去他们才发现人不见了,犯人不知什么时候偷偷解开了绳子,杀了房内的两个看守,又把一个看守的军装脱了,尸体摆在床上,伪装成睡觉的样子,骗过了门外巡视的守卫,他应该是从窗子逃跑的……”
    刘多荃愤愤的一圈捶在桌子上,咬牙切齿道:“真是废物!!守卫的全都给我抓起来!等我先找到这个鹿恒,再收拾他们!!”
    “是!”宋宇应着,又小心开口询问:“队长,总司令的事,咱们要不要通报?”
    刘多荃满脸悲愤,他简直要后悔死了,今晚自己如果不先回去,总司令就不会出事了。
    他转头看着宋宇,缓缓摇头:“现在不能说,先封锁消息,就说总司令有紧急公事要处理,谁也不见。这件事事关重大,你得守住了,漏出去半个字,你我都没有活路,这个你应该懂吧?”
    宋宇当然懂,今晚是他当值,要是问责他首当其冲,刘多荃作为少帅的卫队长,也是脱不开干系的。
    他连连点头,郑重道:“是!属下听您吩咐!”
    刘多荃的脑子一团乱麻——总司令会是鹿恒劫走的吗?那他劫走总司令会做什么?会去哪呢?如果不是他,还能有谁?
    他深吸口气,努力平复情绪,整理思路,从这段时间的情况来分析,鹿恒劫走总司令的可能性是最大的,按照时间来看,总司令被劫走不过两个小时,这两个小时,他会不会已经出城了呢?但是,不管他出没出城,现在也得先从城内查起。
    静默片刻,他转头问宋宇:“帅府内查完了吗?”
    宋宇答道:“还没有,正在查,应该快了。目前,还没有总司令的消息。”
    “你留一个小队的人在帅府内继续查,剩下的全员都到城内,搜查全城的客栈和旅馆,还有各个出城路口!”刘多荃说着,又猛然想起一个地方,补充道:“等等,现在,马上集合两个小队的人,跟我去一趟军需处张处长家!”
    “是!”
    第一四零章 任性的代价

    当刘多荃带人赶到张文龙家时,时间已是后半夜了,可是张文龙却还没有休息,一个人在正厅喝茶,那样子似乎就像知道了刘多荃会来似的。
    刘多荃一把推开了上前询问的下人,气势汹汹的带着卫队冲进了院子,张文龙听见声音赶紧起身迎了出去,他见刘多荃满脸怒气,心里开始发颤,努力笑着招呼道:“老刘!……老刘,你先别急,进屋说话!”
    这个卫队长张文龙是万万不敢得罪的,平日里他极尽溜须拍马之能事,跟刘多荃处的还算不错,可是今天,刘多荃是气急了,半点儿面子也不想给张文龙,他生硬的甩开张文龙拉他的手,脸色阴沉的可怕,直接问道:“鹿恒呢?”
    张文龙被推得一脸尴尬,可他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腆着讪笑凑近了刘多荃的耳朵:“老刘,人不在这了,可他留了信给你……”
    刘多荃猛的转脸看着张文龙,急切道:“信呢?!”
    张文龙慌忙从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还没等他递过去,就被刘多荃一把抢过,迅速抽出里面的纸张,展开,那纸上只有两行字,笔迹清晰有力:刘队长,人在我这,三日后中午,四平街晓天下酒楼见。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
    信并没有署名,可是刘多荃清楚,这是鹿恒留给他的,鹿恒是算准了他会来张文龙家找他,所以事先留了信。
    三日,这三日他会对总司令做什么?难道,他要以牙还牙,折磨总司令?这三日,难道我就白白的等着?!
    他一把薅住了张文龙的衣领,恶狠狠道:“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的?还做了什么?张文龙我警告你,你要是敢不老实的话,我就把你带回去审!鞭子和烙铁,你觉得你能受得了哪样?!”
    张文龙吓得腿都软了,他虽然从军多年,可一直是个后勤工作,最擅长的就是吃喝嫖赌,送礼买官,一听这血淋淋的,亲爹他也能卖出去,他忙不迭的点头答着:“嗳,老刘,我说,我说,你别急啊……他今天晚上七点多钟回来的,去他房里取了东西,带走了他的两个卫兵,又留了封信,就走了,前后不过十多分钟,我问什么他也不说,就说让我今晚等着你来,把信给你……我真的再什么也不知道了!”
    冯天虎怎么会不知道张文龙的德行,这事当然不会跟他说,再说,跟他说了也是平白连累了他,这小子虽然不正经,可也不是坏人。
    刘多荃审人还是有经验的,他也知道张文龙没什么能水,他很纳闷,以鹿师长的心性,怎么会跟这种人成为朋友?
    他忍不住发问:“你跟鹿恒是怎么认识的?什么关系?”
    张文龙立刻作答,并有意淡化了他跟冯天虎的关系:“我、我们是当年北京政变之后认识的,就是酒局上认识的,还算谈得来,接触过几次,就这么回事……”
    “他跟你、谈得来?!”刘多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张文龙点头道:“是啊!挺谈得来的啊,一说起姑娘来他头头是道……”
    刘多荃听了心里竟一阵恶心,他是为了叶丽莎恶心,这种人,怎么能配得上丽莎?!
    他眼见也问不出什么来了,松开了张文龙,转头对卫兵吩咐道:“带张处长去画像,画出那两个卫兵的模样来!”
    “是!”卫兵应声而去,还带走了一脸懵逼的张文龙。
    刘多荃知道,冯天虎现在肯定不能轻易出来,很多事应该会交给卫兵去办,所以,两个卫兵的长相他必须清楚。
    西山别墅坐落在奉天西边的荒山上,这里环境清幽,人迹罕至,而且以别墅为名,还能掩人耳目,所以,常被用来关押机密犯人。
    就在这座荒山的后山腰处,冯天虎和两个卫兵找到了一个隐蔽的山洞,此时,张汉卿就倒在山洞尽头的泥地上,还在昏迷着。
    这两个卫兵都是从手枪营选出来的,一个块头大的外号叫大山,一个精瘦些的姓侯,大伙都叫他猴子。
    冯天虎接过猴子送来的马灯,就嘱咐猴子出去抱点干草回来,又让大山在洞门口把风,他自己提着马灯缓缓靠近地上的张汉卿,张汉卿似乎睡得很实在,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冯天虎想了想,便放下灯,也在旁边坐了下来,背靠山洞,闭目沉思。
    一灯如豆,照着一坐一卧的两个人影,那人影映在斑驳的洞壁上,好似一副写意画卷。
    冯天虎静静的缕着思绪——刘多荃现在会做什么呢?如果他不是太笨,那肯定已经去了张文龙家了,看到我的留言,他应该是又气又急吧?
    少帅失踪,作为卫队长,他的压力可想而知,这种重压之下,他肯定不会坐等三天,这三天,他一定会全力搜捕我和我的卫兵,同时,他肯定又不敢张扬,他一定期望,能够靠他自己找到我,找到少帅,悄无声息的化解这一场风波。
    这几天,我和卫兵在城里出入都有危险,如果有个生脸能够来回往返打点就好了,谁可以呢?张文龙?肯定不行,那犊子可靠不住。
    冯天虎竟然一下子想到了叶丽莎,他清楚的记得,那晚在后花园囚室,叶丽莎大骂张汉卿,那一词一句痛快淋漓,他听得心潮澎湃……
    他还依稀记得,那晚有个温软的身体拥抱了他,虽然他当时迷迷糊糊,以为是刘凤欣,可是后来回想,那个人,应该是叶丽莎。
    之前,他一直把叶丽莎看成一个刁蛮小姐,可是现在,他发现,这个女孩不仅长得好似天仙,内心也是刚直火热,美丽绚烂。
    想着想着,冯天虎竟然眼皮发沉,昏昏欲睡。
    自打那晚离开了那个地狱般的囚室,他只在西山别墅休养了两天,这两天之中,只要是清醒的时候,他就一直努力寻找逃跑的方法。他知道,他必须尽快逃跑,趁着张汉卿以为自己还没有复原,如果时日长久,身体完全复原,那守卫们会看得更紧不说,张汉卿一定也会有所动作,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直到今天晚饭之后,他终于寻到机会,一个看守出去送碗筷,另一个靠在椅子上打盹,他悄悄松开了早就被他解好的绳子,悄无声息的解决了一个看守,又迅速跟他换了衣服,把他放在床上,然后,潜伏在门后,等另一个看守进门,他就猛地扑了过去……
    从西山别墅跳窗而逃之后,他本可以直接回西北的,可是,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如果就这么逃了,他会窝囊一辈子,他想起自己迷离中的誓言——你能熬鹰,我就能屠龙!
    这一次,张汉卿,你也该为自己的任性付出点儿代价了!!


    第一四一章 上门女婿

    第二日清晨,叶家大宅内,叶老爷出门办公之前,先着人叫来了叶丽莎。
    下人过来传话时,叶丽莎也早就起来了,这几日她一直悬心,睡不安稳。她知道,父亲已经向张汉卿提出换人,而且条件优厚,只是张汉卿一直沉吟着不作答复,她明白张汉卿这是不敢轻易的放虎归山,这两天,她也一直安排人四处打探,却毫无鹿师长的任何消息。看来这次,张汉卿真的是做足了防备的。
    叶丽莎正在盘算着下一步该真么办,下人来报,说父亲要见她,她便急忙收拾了去见父亲。
    这几日,叶老爷因为铁路运输的问题一直在跟俄国人和日本人周旋,俄国人还有交情,可这日本人蛮横无礼,把着南满铁路,坐地起价,叶老爷的商会运营也是出现了危机。叶丽莎看得出来,父亲提出让出商会一半的股权,一方面是救鹿师长,另一方面也是想把少帅拉进来,这样也能借助少帅的力量,一起对付日本人了。
    叶丽莎一路想着,来到了正厅,就见父亲正襟危坐,面色似有不悦,要是别人见了叶老爷这副样子,肯定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可是叶丽莎却毫不慌乱,一把上前搂住了叶老爷的脖子,撒娇道:“爹,您找我?什么事啊?是不是您女婿的事有信儿了?”
    叶老爷被女儿一搂,心一下子就软了,可面上还努力做出生气的样子,虎着一张脸问道:“女婿?……你跟爹说实话,你真的有身孕了?”
    叶丽莎心里一颤,迅速的在脑中盘算起来——难道爹发觉了我说有孕是骗人的?不可能啊!这两天我都赶走了来请脉的大夫,爹怎么会知道呢?
    她决定死扛到底,便一脸扭捏道:“是真的,爹……呕!”
    说着,她还松开了父亲,转头作呕吐状,她记得嫂子怀孕的时候就是这么呕吐的……
    叶老爷简直哭笑不得,一拍桌子,厉声道:“别装了!管事嬷嬷都来报了,你昨天来了月事,怎么可能会有孕?!”
    叶丽莎听了一愣,立刻直起了身子,她本能的想问,来月事了怎么就不能怀孕了?可是,脑子里转了转,她还是没好意思问出口……
    昨天叶丽莎确实来了月事,她也按照惯例,吩咐铃铛告知了府里管事的老妈子,把她的日常饮食和寝具衣物等,都更换成了月事时候的例子,这一切都是惯常的,她也并没觉出有什么不妥,因为她也不知道,怀孕了是不会有月事的。
    叶丽莎从小到大,叶老爷基本都是把她当成儿子养,五岁骑马,八岁学枪,打出去的子弹能堆成山,都说神枪手是子弹喂出来的,这话确实不假,到了现在,叶丽莎枪里的子弹简直比自己的儿子还听话,指哪打哪。
    所以,她对于那些女子的事情知之甚少,也毫无兴趣,虽然她外表是个明媚照人的女孩儿,可内在却完全是个男子的心性。
    叶丽莎一看装不下去了,也干脆露出了真面目,一脸霸道:“爹,我确实没怀孕,不过,那个鹿师长我抱也抱了,睡也睡了,不管有没有孕,他我要定了!”
    这种对话要是出现在一般的父女之间,那肯定就得遭天谴了,可是,叶家父女却不是一般的父女,叶老爷也从没把叶丽莎当成一般的女儿看,他听了这话反而更平静了,沉声道:“闺女,你要这个男人也不是不行,可是,你知道他家里还有一个女人和三个孩子吗?他的妻室,以前是个戏子,还当过别人的姨太太,后来跟了他,你嫁给他,准备做妾吗?准备排在一个戏子、二手货后边做妾?”
    叶丽莎的表情凝滞一瞬,随即便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她莞尔一笑:“爹放心,我自然不会给他当什么妾,我要他,是要让他做上门女婿,给您当牛做马。”
    叶老爷听了微微点头:“好,不过,他家里的女人和孩子,你打算怎么办?”
    叶丽莎毫不犹豫,淡然道:“他的孩子就接过来,找人好好教养,那个女人嘛,她要是愿意过来,那也行,我也不是容不下她,只是,我大她小,这个是一定的,这事儿可由不得她!”
    叶老爷还是有些担忧:“那个鹿师长要是不愿意呢?少帅可是都整不了他,你怎么能让他乖乖听话?”
    叶丽莎把父亲按坐在椅子里,一脸顽皮的嗔怪道:“爹,这您还要问?您在外边不是也没人能整得了,那我娘一瞪眼睛您不也不敢吱声了吗?常言道,英雄难过什么关来着?”
    叶老爷听了不禁哈哈大笑,随后又反过味儿来了,瞪着眼睛怒道:“我什么时候不敢吱声了?……我那是好男不跟女斗!”
    叶丽莎看着死要面子的老爹,无奈安抚道:“是是是,您说的对,您厉害,厉害……嗳,爹,您再去帅府问问吧,您这么好的上门女婿可绝对不能丢了啊!”说着,她就一边招呼管家备车,一边连哄带骗的把叶老爷推出了门。
    叶老爷稀里糊涂的被女儿“扫地出门”了,不禁在心里苦笑:这还真是女大不中留,为了那个鹿师长,自己竟让闺女给赶出来了!
    叶丽莎立在门口看着父亲的车子走远,心里莫名的难过,尽管她原来就猜到了鹿师长可能早就有了家室,可是,如今真的听爹说了出来,她心中的失落不可言说。
    难道我真的爱上鹿师长了?
    一直以来,她都认为自己对鹿师长的关注和好感来源于对他的感激之情,因为他救了自己,所以,她想要尽量的回报,她也会多关注他一些,可是,越关注鹿师长,她就越能发现这个男人的与众不同,她也就越来越被他吸引。
    虽然他的容貌并不算出奇,可是眼神清澈,笑容温暖,他没有那些世家子弟的张扬跋扈,不可一世,也没有一般军官的那种冷酷无情,他善良,坦然,外表坚硬,内心却很柔软。
    那晚在帅府囚室,他的柔软展露无遗,口中唤着“凤儿”,孩子般索求温暖的怀抱,那一刻,叶丽莎彻底沦陷。也许,女人都是有母性的,最能打动女人的不一定是完全的坚硬,而是那些坚硬外壳包裹下的温情柔软。
    那个“凤儿”应该就是他的妻室了吧?没想到,她竟然是个戏子,还当过别人的姨太太,真不知道鹿师长是怎么看上她的,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的故事呢?
    叶丽莎在门口愣了半天,细细的回忆了一遍她跟鹿师长相识相处的所有经过,不经意间,她想起来一个地方,那里是鹿师长在奉天的落脚点,总应该有些鹿师长的信息。想及此处,她转头就跑回了房间,匆匆换了衣裳,便带着一队随从出门了。


    第一四二章 还你五天

    同一个清晨,西山半腰的山洞中,张汉卿终于醒了过来。
    他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身下铺着的杂草硌得的他浑身生疼,一股霉味混合着泥土和苔藓的腥气直冲鼻孔,这一切让张汉卿的大脑立刻警觉起来,紧张和恐惧瞬间占满了他的心。
    冯天虎已经先他一步醒了过来,正在整理箱子里的随身物品,这些东西是他从西北带过来的,昨天才刚从张文龙那取回来,箱子里除了钱之外,还有手枪和子弹。
    见张汉卿睁了眼,冯天虎友好的笑笑:“汉卿兄,睡得如何?这里条件是差了点儿,可是,这也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好地方了,还望汉卿兄见谅。”
    张汉卿满眼惊恐,挣扎着起身,却因为手脚被绑住,努力几次也是徒劳,冯天虎见状上前扶着他坐起,张汉卿却瞪着他,身体也奋力后缩,抗拒着他的搀扶。
    “你把我抓来想干什么?你这是在找死!你以为这样你就能逃得掉吗?”
    冯天虎伸手托起张汉卿的下巴,笑看着他:“汉卿兄,我没说过我想逃啊!这次来奉天,得汉卿兄如此款待,我都乐不思蜀了,逃跑这话从何说起呢?我请您来,只是因为,来而不往非礼也,我鹿恒虽然粗鄙,不懂礼数,可是多少也得报答一下您的恩情啊,不然,别人还以为我是个死人呢!”
    冯天虎越是友好,越是平和,张汉卿反而越是心虚害怕,他努力让自己镇定,就算是沦为阶下囚,他也是一个统帅,万万不能被这个鹿恒看扁了。
    张汉卿冷笑,直视冯天虎的眸子:“鹿兄就别巧言令色了,不累吗?想干什么就直说,就算你要杀了我,我也绝不眨一下眼睛!”
    冯天虎睁大了眼睛,一脸好奇:“真的吗?那我倒要试试,看看汉卿兄是不是真的不会眨眼睛。”
    说着,他一只手迅速从腰上抽出匕首,托着张汉卿下巴的手加力,直接把张汉卿压在了身后的洞壁上,眼中闪出冰冷的凶光:“汉卿兄,别眨眼。”
    张汉卿没想到鹿恒真的会杀了他,这一连串的动作让他心里的恐惧迅速蔓延,直冲大脑,他不自觉的张大了嘴巴想要叫喊,可是,还没等他发出半点声响,就只见寒光一闪,冯天虎手中的匕首已经直奔他的面门而来。
    “啊!——别杀我!!”张汉卿终于叫了出来,闭着眼睛别过脑袋,恐惧的瑟缩着身体。
    刀子并没有真的落下,冯天虎调皮的笑了:“看来汉卿兄你说了假话,你还是很怕死的。”
    张汉卿刚才的恐惧是本能的,此刻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被这个鹿恒耍了,他又气又羞,懊恼自己的失态,他愤愤的睁开眼,本想扭过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了那明晃晃的刀尖,那刀尖直对着他的太阳穴,他不自觉的又是一个寒噤——其实他还真是怕死,而且,还是特别的怕死。
    冯天虎自然察觉了张汉卿的细微反应,他并没有移开刀尖,语气冰冷道:“汉卿兄,这就受不了了?要是让铡刀在你头上悬五天五夜呢?你会怎样?!”
    “那铡刀,杀不死你,即使你松了口,那铡刀也会被卡住,我其实不想你死!不信你可以回去看看!”
    张汉卿闭着眼睛恨恨道,这些话,他本来想等到鹿恒熬不住了,屈服时再说的,那样鹿恒就会感激他,感恩戴德的为他所用,可是,那时却没有机会说,现在说来,这味道好像变了,变成了他张汉卿向鹿恒求饶。
    冯天虎听了一愣,这一点,他之前确实是没想到。他在心中问自己,如果当时自己知道了,会不会松口呢?
    冯天虎默默的撤回了匕首,又把张汉卿拉过来坐好,满眼平和的看着他:“汉卿兄,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最便宜的是日本人,所以,就算你那铡刀真的会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杀你。我非但不会杀你,我还要帮你,我要帮你戒烟。”
    “戒烟?!……”
    “对,戒烟,你想当一头狼,想让我为你所用,那,总得拿点诚意出来吧,你只会对别人下狠手,对自己,是不是太仁慈了点儿?既然你下不去手,那我只好帮帮你了,也算略略报答了汉卿兄对我的抬爱。”
    张汉卿的大脑一时短路,完全没了意识,戒烟,他曾试过很多次,那种万箭穿心的痛苦让他不寒而栗,他真的没有准备好,真的不想再尝试了。
    冯天虎看着一脸惊恐的张汉卿,安抚道:“汉卿兄,你别怕,我之前给你的方子确实有效,我亲自尝试过,不算太难捱,这次,我保证你不会像以前那样痛苦。……但是,痛苦总是会有的,如果一点儿痛苦都没有,那你也不会长记性了。”
    “鹿恒!”张汉卿终于开口说了话:“我能不能,能不能回去戒?你那方子我有,我保证回去按照方子戒烟!我这么离开了,帅府里会大乱的!你总不希望日本人趁虚而入吧?”
    冯天虎看出他是想拖延和逃避,笑着摇头:“不行,汉卿兄你应该了解自己,你就是自控力太差,把你送回去我怎么能放心呢?帅府里的事你放心,我会安排好的,你只离开五天,应该也乱不到哪去!”
    说着,冯天虎准备起身了,忽然,他又想起了什么,转头补充道:“哦,对了,忘了说了,汉卿兄你也知道,现在我们西北军正在中原苦战,我没有太多时间,既然汉卿兄之前给了我难忘的五天,那我也勉为其难,还给你五天,再多的时间我真的没有了,五天之后,我会把你好好的还给刘多荃,那之后,你是想继续戒烟,还是想再抽,你自己定。”
    张汉卿简直快哭出来,他急急的叫住准备离去的冯天虎,咬牙切齿道:“鹿恒!你等等!你这么做,就不怕我出去之后把你碎尸万段?!”
    冯天虎的笑容很是狂傲,大言不惭道:“想把我碎尸万段的人多了,不差你一个。再说,五天之后,你会感激我的。”
    说罢,冯天虎转身离去,不再理会身后目瞪口呆的张汉卿。
    他走至洞口,叫来了猴子和大山,吩咐道:“这里还是不行,张汉卿这体格在这戒烟恐怕受不了,猴子你今天去奉天外边的村子转转,找找合适的民居。大山,你今天看好张汉卿,我进趟城。”
    大山有些担忧道:“师长,您进城太危险了,还是我去吧。”
    冯天虎淡然道:“越危险才越安全,刘多荃怎么也想不到我敢出来,他现在肯定以为我会躲起来,派你俩出去,你们俩进城反而危险。”
    二人听了只得无奈点头,各自按照冯天虎的吩咐办事去了,冯天虎也简单收拾了东西,朝着奉天城内而去。


    第一四三章 又见面了

    冯天虎一身粗布衣衫,头戴草帽,手里还拿了一根扁担,摇摇晃晃的进了奉天城。
    城内果然一片紧张气氛,别人可能看不出来,可是他一眼就能看出,街上多了很多便衣,手拿画像,在各个路口处紧盯着过往行人。
    冯天虎压低草帽,缩着身子,尽量隐藏他那明显胜于一般人的身高,躲着便衣匆匆而行。他这次进城有两个目的,一是买些药材和食物,二是去张文龙那看一眼,因为他不放心,害怕张文龙受到牵连,如果刘多荃真的抓了张文龙,那他就要尽快再跟刘多荃联络,确保张文龙的平安。
    冯天虎没有先去买东西,这个时候张文龙正好要出门办公了,所以,他先来到张文龙家门口,想远远的看看他是否正常出门。
    他蹲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树后面吸着烟,眼睛一直瞟着张文龙的家门口,时间好像有些过了,还不见张文龙的身影,他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找下人问问时,张文龙忽然出来了,而且,跟他一起出来的竟然还有叶丽莎。
    她怎么会在张文龙这?难道,她是来找我的?
    冯天虎立刻从树后缩回了脑袋,他隐约听见张文龙贱兮兮的声音:“叶小姐,您慢走,有空来玩啊!”、
    叶丽莎的声音冷冷的:“鹿师长要是有消息了,还劳烦张处长立刻派人告知。”
    “是是,一定!请叶小姐放心吧!”
    冯天虎听着叶丽莎带着一队随从渐渐走远,他也亲见了张文龙,算是了了一个心愿,正准备起身离去,却猛然发现几个便衣正朝他这边走来。
    不好!刚才只注意门口的动静,竟然没发现这几个瘪犊子!
    眼见那几个便衣就要来到身前,冯天虎不再犹豫,起身就向反方向跑了出去。
    “站住!!”
    身后的便衣刚才只是看这个男人可疑,想上前查问,现在这人跑了,明显是心虚,他们便也立刻大喊着抬腿追了过去。
    叶丽莎还没走太远,她听见这边的叫喊,转头看了过来,只见一个苦力打扮的男人被几个便衣追着跑,那些便衣已经掏出了枪,边跑边大声恐吓:“站住!!再跑开枪了!!”
    虽然被追的那个男人一身苦力的打扮,可她还是从那身型认了出来——这个人就是鹿师长。
    她的脑子来不及思考,抬腿就追了过去,身后的随从见状懵了,大叫着:“大小姐!您去哪啊?”
    叶丽莎并没有停下脚步,转头吩咐道:“快拦住那几个人!!”
    “是!”几个随从应着,也快速跟了过去。
    于是,几拨人就这么在街上展开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追逐战。
    跑着跑着,就到了叶丽莎被日本浪人袭击的那片树林,冯天虎转身就钻进了林子,身后追着的便衣眼见他就要逃脱了,情急之下开了枪。
    叶丽莎听见枪声心急如焚,可她到底是个女孩儿,体力还是不及男人,被前面的人越落越远。
    这么追不行!
    叶丽莎站定,吩咐跟着她的随从道:“你们别跟着我,从侧面绕进林子,拦着那几个开枪的人!”
    “大小姐,那您的安全……”
    “快去!!”
    “是!”
    随从们应声而去,追着那几个便衣进了林子,叶丽莎看了看方向,也闪身钻进了林子,朝着冯天虎逃跑的方向拦截过去。
    叶丽莎在林子里跑了半天,越跑越远,却一直没看见鹿师长,不应该啊,按理说,这个方向应该可以拦住他,难道,他转了方向了?
    正在她努力辨别方向之时,不远处忽然有脚步声传来,她转头看去,竟是那几个便衣,正朝着她的方向摸索寻来。
    怎么办?冲过去拦住他们?可他们不一定认识我,我一个人也对付不了他们几个,再说,这地方人烟稀少,林子又密,这几个人一旦要是起了歹意怎么办?我还是先躲起来再说吧!
    她正左右寻找着躲避之处,旁边却忽然蹿出一个人影,从她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将她拖进了一片灌木丛中……
    叶丽莎的身体本能的挣扎了一下,又突然反应了过来,这人的味道,有些熟悉——这个人,应该是鹿师长。
    叶丽莎不再挣扎,顺从的随着冯天虎矮身躲在了灌木丛中,冯天虎一直从后方捂着叶丽莎的嘴,另一只手扶着她的肩,把她护在灌木内侧,这灌木下的空隙非常狭小,两人的身体紧挨着,叶丽莎能清晰的感受到后背上温暖的保护,她不禁心跳加速,脸颊也滚烫起来。
    自从那晚帅府囚室分别,她再没见过鹿师长,那张暴瘦的面孔一直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很想回头好好看看,她很想知道,如今,他到底好没好。
    冯天虎现在却没心思想其他,几米之外,那些便衣的脚步越来越近,他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一直盘算着如何战斗,一旦被发现,那就只有死拼了。
    不过好在,那几个便衣并没有发现他跟叶丽莎,在这里匆匆扫了一圈,便转身朝林子里继续追去。
    见那些便衣跑远,冯天虎终于松了一口气,他也刚刚发现,自己跟叶丽莎这姿势实在是有些暧昧。
    他一下子松开了叶丽莎,小声道:“叶小姐,得罪了,别怕,我是鹿恒。”
    叶丽莎转头,脸颊上还是绯红一片,手里却多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她的枪口顶着冯天虎的胸口,语气冷硬:“你抓了汉爷?”
    冯天虎又一次被叶丽莎拿枪指着,他都麻木了,这个女孩,还真不是一般的爱玩枪啊!
    比起被枪顶着胸口,让他更意外的是叶丽莎竟然知道他抓了张汉卿,他不禁脱口问出:“你是怎么知道的?”
    叶丽莎的眼神里全是得意:“这很难猜吗?张处长说你回去了,还给多荃哥留了信,信的内容他也告诉我了,还有,满城的便衣,多荃哥一定急疯了才会这样,什么事能让他急疯了呢?”
    冯天虎看着叶丽莎棕黄的眸子,在心里把张文龙骂了个狗血淋头,这犊子还真他妈的靠不住,他就知道这么点儿事,怎么逮谁跟谁说啊!能不能有点纲?!
    冯天虎眼珠转了转,一脸无辜道:“叶小姐,你那天不是说跟张汉卿一刀两断了吗?我抓他好像不关你什么事吧?”
    叶丽莎一瞪眼睛,满脸的不乐意:“别墨迹!走!带我去见汉爷!”

    第一四四章 喝药了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这回冯天虎是真的见识了。
    第一次见到叶丽莎时,他觉得这就是个一眼能看穿的千金小姐,可是,经过这么多事,到了现在,他真的是越来越看不懂叶丽莎了。
    这个女孩好像是个反转大王,你永远也不知道她下一步会怎么做。
    就像张汉卿,那天她把张汉卿骂的狗血淋头,狠话说尽,甚至兵戎相见,可是现在,又死乞白赖的要去见他,冯天虎看得出来,叶丽莎还是很在乎张汉卿的死活的。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刀子嘴豆腐心?
    按照那天听来的说法,她跟张汉卿应该是自幼相识,多年的玩伴儿,这种感情,也确实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抹掉的,她虽然会因为张汉卿的一些过分行为而生气,可是,她心里还是关心他的。这个叶丽莎,表面虽然强势又泼辣,可是心里到底还是柔软的。
    既然如此,那她就应该是支持张汉卿戒烟的吧?戒烟虽然痛苦,可是,对张汉卿来说却是一件好事,对东北军也是好事,对整个东北,甚至整个中国来说,都是好事。
    冯天虎这一路上都在天马行空的想着,他不时回头瞟着身后跟着的叶丽莎,叶丽莎一直紧紧的跟着他,并且用眼神恶狠狠地警告他:你要是敢跑,我就立刻大喊大叫,把满街的便衣都引来!
    冯天虎万般无奈,只能在叶丽莎的监视下,买了药材和食物,又往西山别墅方向走去。他在心里盘算着,一会儿到了,她如果同意给张汉卿戒烟那就更好,如果不同意,那就只好把她也绑五天了……
    只是,这样对一个女孩儿,是不是太狠了点儿?我能下得去手吗?
    当两人回到那个山洞的时候,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叶丽莎想不到鹿师长竟然把张汉卿藏在一个山洞里,她满目狐疑的钻进了狭窄的洞口,试探的喊着:“汉爷?”
    没想到洞内真的传来回应,张汉卿的声音激动的发颤:“丽莎?是你吗?……快救救我!鹿恒要给我戒烟!”
    叶丽莎快步朝洞内走去,终于看见了缩在地上的张汉卿,此时的张汉卿烟瘾已经开始发作,额头上的冷汗几乎趟成了溜儿,身上也不住的颤抖着。
    “汉爷!你没事吧?”叶丽莎焦急的扑过去扶起枯草上的张汉卿,看着他难受的样子,叶丽莎心里也跟着难受的要命,她转头瞪着跟过来的冯天虎:“你到底对他做什么了?!”
    冯天虎也过来查看张汉卿的状况,一脸坦然道:“你刚才不是听见了,戒烟!”
    还没等叶丽莎说话,张汉卿急忙抓着叶丽莎的衣袖,哀求道:“丽莎,丽莎,我要难受死了,鹿恒他是报复我!他就是要让我痛苦!你快带我走吧!求求你了……”说着,他竟然涕泪横流,呜呜的哭了出来。
    叶丽莎知道张汉卿曾多次戒烟失败,只是,她从来没亲眼看见过他烟瘾发作时的样子,此时的张汉卿,让她难以置信,让她心如刀割,毕竟,他们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这种感情,几乎无异于兄妹。
    张汉卿无助的哀求和哭泣让叶丽莎失去了理智,她猛的朝旁边蹲着的冯天虎扑了过去,冯天虎猝不及防,被她一下扑倒在地,叶丽莎压在冯天虎的身上,掐着他的脖子,细瓷一样的小脸上全是杀气:“放人!!”
    冯天虎有生以来第一次被女人推倒,面对那双被怒火烧红的眸子,他却无暇恐惧,只有满脸的尴尬:“叶小姐,男女授受不亲,你这样,不好吧……”
    叶丽莎却根本不管什么男女,卡着他脖子的手更加用力,只是她这手有点儿小,根本覆不过来男人粗壮的脖子,所以,杀伤力还是很有限。
    “你放不放?!!”
    冯天虎的呼吸受阻,尴尬更甚,他实在受不了这个叶大小姐再这么压着自己了,便两手抓住叶丽莎的肩,一用力,把她从自己身上薅了下去,随即翻身爬起,撤退到了安全距离。
    叶丽莎见自己的威胁被鹿师长这么轻松就化解了,怒火更盛,起身便朝冯天虎追打过去,口中不依不饶的喊着:“你放不放?!……我让你放人!!我让你把汉爷好好的送回去!!”
    冯天虎边躲边喊回去:“送回去干啥啊?送回去你让他接着抽大烟啊?!抽死为止啊?……嗳嗳!”
    冯天虎终于被逼到了墙角,他躲闪不及,狼狈的挨了叶丽莎一顿乱捶,叶丽莎好像疯魔了,一边打一边机械的重复着:“你放不放?!……你到底放不放?!……你放开我!!”
    冯天虎终于忍无可忍,他伸手抓住了叶丽莎的胳膊,也不说话,只静静的看着她扭动挣扎,叶丽莎的胳膊被固定,尝试了好久都挣不脱,情急之下便又上脚来踢。
    “够了!!”
    冷冷的暴喝乍然响起,叶丽莎被震得浑身一颤,终于停了踢打挣扎。冯天虎猛地甩开了叶丽莎的双臂,满脸散着冰冷寒意:“叶丽莎,你要是想让他死,你就尽管给他大烟,我绝不拦着!!”
    说罢,冯天虎转身朝洞外走去,不再看满面惊愕的叶丽莎。
    叶丽莎被冯天虎的气势震慑,也清醒了,她明白,戒烟是好事,只是,刚才一见了张汉卿的惨状,她就不可抑制的失控了。
    叶丽莎呆呆的看着冯天虎离去的背影,心里乱糟糟的,这鹿师长到底是在报复汉爷还是在帮助汉爷呢?
    其实,冯天虎自己也分不清这两个目的的区别,或者说,他分不清这两种情绪哪个是主要的。
    报复和帮助,本是两个完全对立的词汇,可是如今,却能被戒烟这一件事情完美的同时呈现。
    张汉卿曾逼迫他去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尽管那件事可能真的是好事,但是,我鹿恒不愿意。那么现在,我也要逼着你去做一件事,这件事,也是绝对的好事,尽管你不愿承受这过程中的痛苦,但它,绝对是一件大好事。
    冯天虎立在洞口,默默的点了支烟,慢慢吸着。大山凑了过来,问道:“师长,药好了,给他喝吗?”
    “送进去。”
    “是。”
    大山答着,便端着药进了山洞。山洞内,叶丽莎正在陪着张汉卿,张汉卿还在不住的哀求叶丽莎救救他,可是叶丽莎却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帮张汉卿擦着头上的冷汗。
    大山来到叶丽莎身旁,恭敬道:“叶小姐,这是总司令的药,喝了这药,就能缓解戒烟的痛苦,这方子是师长亲自试过的,师长戒烟的那段时间,我一直陪着,这药确实有效。”
    叶丽莎听得一惊,转头问大山:“你是说、鹿师长也抽大烟?”
    大山如实作答:“师长本来不抽,是为了给总司令试药才抽的。”
    叶丽莎闻言更是震惊,戒烟之难她怎么会不知道,她的亲属,朋友之中,抽大烟的人可不在少数。这人只要抽了一段时间,上瘾了,便都有心戒烟,只是极少有人能说戒就戒了的。
    她看了看大山手上端着的药,又转头看了看洞门口立着的鹿师长,心里越发的敬佩他。
    叶丽莎伸手扶起躺着的张汉卿,柔声道:“汉爷,喝药了。”
    第一四五章 纸?……钱行吗?

    张汉卿被叶丽莎哄着喝了药,之后不久便昏昏欲睡,终于安静了一会儿。冯天虎跟大山一起在洞外生了火,烤着在集市上买回来的肉。
    肉香四溢,叶丽莎闻见了,便循着香味儿从洞内走了出来。她像一只小狗一样吸着鼻子,凑近正在烤肉的冯天虎,直截了当的表明了来意:“我饿了,我要吃肉!”
    冯天虎正往肉上撒着盐,叶丽莎的这副样子逗得他心里发笑,这叶大小姐怎么比他还直接呢?一点儿也没有女子的矜持羞涩。
    他转头笑看着叶丽莎:“再等一下,快好了,你要饿了先少吃点儿饼垫垫吧。”说着,他朝叶丽莎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纸包。
    叶丽莎见了却一下子急了:“这都扔地上了,还怎么吃啊?”
    “那不是有东西垫着呢嘛?”
    “就一层纸!脏死了!”
    “……好好,那你等一会儿吃肉吧。”冯天虎无奈的安抚着,心想这大小姐还真是难伺候。
    “我渴了,我要喝水!”叶丽莎又提出了一个需求。
    冯天虎把自己的水壶递给了她,叶丽莎看着那水壶,皱眉道:“热水!”
    冯天虎简直哭笑不得,他抬起头可怜巴巴的看着叶丽莎:“叶小姐,要不你还是回家吧……”
    叶丽莎现在正是生理期,这种时候她一向戒生冷辛辣,从小到大已经成了习惯了,可是现在,她又不好意思对冯天虎明说,虽然她是男人的脾气,可到底还是个女人。
    眼见冯天虎已经下了逐客令,她实在不能扔下张汉卿自己在这戒烟,便只好愤愤的忍了口渴,转身回了洞内继续去照看张汉卿。
    冯天虎见叶丽莎转身走了,无奈的放下水壶继续烤肉——没热水就不喝水,这姑娘还真是有纲,或者,她还不是真渴。
    这几天该怎么办呢?还真的让叶丽莎在这陪着?这叶大小姐一向养尊处优惯了,能受得了这样的环境吗?可是,她又不走,怎么办呢?
    现在只能等猴子回来了,只要他能找到民居,那就好办一些。
    肉烤好的时候,猴子也终于回来了,他还真的找到了合适的房子,就在十里外的小西沟。冯天虎听了放心很多,让几人赶快吃饭,吃完了好往小西沟赶路。
    冯天虎拿着树枝串着的烤肉走进洞内,准备给叶丽莎和张汉卿,却意外的看见叶丽莎正靠在角落里,双手捂住小腹,贝齿咬着下唇,闭着眼睛眉头紧蹙。
    “叶小姐,你这是怎么了?”冯天虎吓了一跳,刚才她还活蹦乱跳的,还能霸王硬上弓,现在这是突然病了么?
    叶丽莎听见声音,微微睁开双眼,她的脸本就白的透明,此时全失了血色,更是苍白如纸。
    “没事……”叶丽莎实在不好意思说她是因为来了月事才肚子痛,可是,她想了想,也知道现在不说也不行了,因为她急需卫生用品,想及此,叶丽莎苍白的脸上浮现红晕,低声道:“你……有纸吗?”
    “纸?……”冯天虎竟还是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智商突然降到了负数,他木然问道:“钱行吗?现在我只有纸币……”
    叶丽莎听了简直快气晕过去,她一咬牙一闭眼,愤愤道:“我要的是卫生纸!”
    “……”
    冯天虎终于反过味来了,他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爹,当然知道女人的生理期,看着叶丽莎紧蹙的眉头,他心里竟有了说不清的愧疚和心疼——怪不得她要喝热水,看来还是我太蠢了。
    冯天虎想了想,急忙开始左右寻找着什么,终于,他从箱子里翻出了自己的一件白衬衫,递给叶丽莎,脸色极不自然:“先用这个凑合一下吧。”
    叶丽莎看着那白衬衫,她以为鹿师长还是没懂她怎么了,满眼不屑道:“这个、怎么凑合啊?”
    “哦,你、先拿着这个,”冯天虎把烤肉交给叶丽莎,然后寻到衬衫的针脚处,双手用力一扯,几下便把衬衫撕成了几块,他又把撕碎的衬衫交给叶丽莎,小心问道:“这样是不是能用了?……这是我现在能找到的最干净的衣裳了,你、凑合一下吧……”
    叶丽莎终于知道鹿师长是懂了,她的头几乎垂到了胸口,声音小的几乎不闻:“谢谢。”
    说完,她匆匆拿着那些碎布就要出去,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了脚步——这里哪有厕所呢?
    冯天虎现在好像恢复了一点儿智商,他见叶丽莎停了脚步,似乎明白了她的难处,这荒山野岭的,在这的几个又都是男人,她肯定是不敢自己去解手的。
    “我陪你去吧。”即使他也难为情,可也得硬着头皮承担起这个责任了,除了他,别人好像更不合适。
    叶丽莎转头飞速看了他一眼,没说话,算是默许了,转身又出了洞口。
    叶丽莎从没想象过自己会在这大野地里上厕所,这是她以前的人生中从没有过的空白,如今,被逼到这个份上,也顾不得许多了。
    她看着不远处背过身的鹿师长,夕阳的余晖洒在他的身上,让那本就高大的身影更显得伟岸挺拔。这种时候,本来她是排斥任何人出现的,可是,这个男人的身影非但没有让她觉得危险,反而更让她心安。她心里竟涌起了莫名的幸福感。
    冯天虎立在不远处等着,一直留心听着身后细碎的声响,以此判断叶丽莎是否一切正常,虽然他对于女人的一切都不再陌生,也不再好奇,可是此刻,在这荒山野外,他守护着一个女孩最隐秘的时刻,这种感觉让他心里有了奇怪的恍惚和错觉。
    这种恍惚让他立刻有了犯罪感——嗳嗳嗳!我说你他妈是怎么回事?!已经有了一个人参果似的媳妇儿,心里还很不要脸的一直惦记着永羲,现在怎么又琢磨上这个叶大小姐了?你他妈好色是不是也得有点儿底线?!
    赶紧打住!这妞儿是人家刘多荃的!!
    第一四六章 痛失归德,生死未卜

    一转眼,冯天虎来到奉天已经一个半月了,他在这边历尽凶险,同时,西北军在中原战场也并不顺利。
    五月初,中原大战就已爆发。西北的冯焕章、山西的阎百川还有新桂系李德邻,三路联军,总兵力超过80万,共同反蒋。而蒋中石以一敌三,也是毫不怯场,他调集精锐50万,全力迎战。
    这一仗,双方大军的主要对峙战线有三条线。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横穿中原的陇海线,这条铁路西起兰州,经过宝鸡、西安、洛阳、郑州、徐州直至江苏省境内的出海口,这些地点都是关键的战略要隘,所以,这条战线也是此次中原大战的重中之重。
    除了东西走向的陇海线之外,还有两条南北走向的战线与之相交,作为侧翼战线,这两条战线便是平汉线和津浦线。
    平汉线北起北平,南至武汉,由西北军承担,津浦线北起天津,南至南京浦口,由晋军主力承担。至于最重要的陇海线,则由西北军和晋军共同承担。新桂系李德邻的战场在南方,由广西出兵湖南,趋进武汉。
    蒋中石方面,派出了其主力精锐刘峙所辖的第二军团,主攻陇海线,配备在平汉线的是何成俊的第三军团,在津浦线的是韩长文的第一军团。蒋中石在徐州设行营,亲自坐镇指挥。
    这蒋中石颇有江南之人的精明灵透,他心中明白,与他敌对的三路大军虽然看起来强大,但是他们内部也是勾心斗角,互相利用。
    冯焕章想从晋军处得到经济援助,而阎百川想利用西北军的兵力,让西北军去打硬仗,从而保存晋军的实力。他们之间的小算盘想要打明白还需时日,而蒋中石就是不能给他们这些时间,必须趁着他们之间的利益还没筹划好,先发制人。
    蒋中石的第一枪打在了河南归德。
    河南归德(今商丘)自古以来便是中原战场上的军事要地,自有陇海铁路,归德便是陇海线入河南的门户,也是鲁、豫、皖三省的咽喉,名副其实的兵家必争之地。这次中原大战的首次战役也是在这里打响的。
    河南战场是鹿司令负责的,月前冯天虎已经收复河南,赶跑了韩长文,在那之后,鹿司令便挥军进驻河南境内。
    很快,时间便已是五月中旬,这天下午,河南郑州临时指挥部内,鹿司令在办公室里来回踱着步子,脸上一改往日的平和清冷,满是掩不住的焦急。
    叮铃铃……
    办公桌上的电话终于响起,鹿司令一步跨过去接起了电话:“是我,怎么样?物资到了吗?”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感受到了鹿司令语气里的焦灼,心虚胆怯道:“报告司令,军需物资还没到……”
    “什么?!”鹿司令顿时火冒三丈,咆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兵马都到了半个月了,物资怎么左右拖延?!”
    通讯连长在那头冷汗连连:“司令息怒,属下这边一直积极联络,总司令也一直催促,可是晋军那边总是一拖再拖……”
    鹿司令虽然着急,可是心里也明白,这并不是通讯连的问题,他强压心里的火气,沉声吩咐道:“先按程序继续联络,我跟总司令商量一下,你等我命令。”
    “是!”
    鹿司令挂断电话,便火速拟了一则电文,准备发给坐镇洛阳的总司令。他刚刚拟好,门外忽然响起敲门声:“报告司令!前线战报!”
    鹿司令心里一惊——前线?现在并没有开火啊!
    “进来!”
    卫兵闻声进门,脚步慌乱,满面惶恐:“报告司令,刚刚接到急报,蒋军大举进攻归德,归德、已经失守……”
    “你说什么?!”鹿司令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急切问道:“归德守军呢?!”
    归德紧邻安徽和江苏,是重中之重,鹿司令一直打算把归德交给冯天虎镇守的,已经把他的整编师调了过去,暂时由胡亮管理,只待冯天虎从奉天归来再做交接。可是没想到,冯天虎一去不返,倒让蒋中石抢占了先机。
    卫兵神色凝重,声音怆然悲戚:“胡团长率部死守,但,他的指挥部不幸被航空炸弹击中,到现在、还生死不明……”
    鹿司令闻言一阵眩晕,差点儿跌回椅子里去,他强打精神,吩咐道:“马上传令,放弃归德,让整编师后撤!留下一队人全力搜索胡团长的下落!”
    “是!”
    卫兵应声迅速跑去传令了,鹿司令终于跌坐在了椅子里。
    这段时间他真的是心力交瘁,军需物资迟迟不到,士兵们的食物和武器都供给不足,身边又没了鹿恒这个鬼精灵,要是他在,总能想到一些办法吧……
    如今,归德又丢了,胡亮生死未卜,鹿司令知道鹿恒跟胡亮的感情,这要是鹿恒知道胡亮出事了,他能受得了吗?
    再说这归德,那可是战略要地啊!总司令把河南交给了我,现在该如何向总司令交代呢?
    鹿岳琦戎马一生,驰骋疆场多年,第一次感觉如此无力,如此的力不从心,他不禁在心里发问——难道,我真的是老了吗?
    鹿司令在椅子里呆愣半晌,最终,还是强迫自己整理思绪,他拿起了桌子上写好的电文,揉碎,扔进垃圾桶,又抽出新的公文纸开始重新拟定。
    归德失守,领兵的胡团长生死未卜,这个消息,也传到了洛阳红枪会。
    自从胡亮出征,李月嫦就一直悬心不已,她的红枪会消息甚广,她早就得知,南京政府这次是下了血本,调集了飞机大炮和精锐部队,陈兵江苏边境,对归德虎视眈眈。
    面对这样一个神通广大的女朋友,胡亮就是想隐瞒,想安慰,也是做不到的。
    出征前,李月嫦曾提出要把婚事办了,换句话说,就是李月嫦像胡亮求婚了,但是,胡亮却忍着眼泪拒绝了。
    他自己又怎会不知这一仗的凶险, 现在成婚,一旦自己有什么事儿,那不是害了月嫦一辈子吗?
    他只能在心里盼着,如果这次我能活着回来,那么月嫦,我一定要你做我的新娘!
    同样是这个下午,归德失守的消息传来,李月嫦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迷离之中,她做了很多梦,梦里都是那个少年。
    他的一身戎装是那样英武,带领手枪营狠打北岸红枪会,解救了南陈沟的父老乡亲。
    他还是那身军装,可是,又变得那么的羞涩,帅气的面孔一直红到了耳根,低着头唤自己“月嫦姑娘”。
    慢慢的,这称呼就变成了“月嫦”,后来又变成了“月儿”……
    她还梦见了胡亮第一次牵起她的手,还有月色下,他们的第一次亲吻和拥抱……
    醒来后,李月嫦很平静,在众人惊诧的目光里,她径直起身,去抽屉里取了胡亮送给她的那把勃朗宁手枪,又点了几个得力的师爷,待整备齐全,她二话不说,出门就直奔归德而去。

    第一四七章 小西沟

    归德等地的相继失守,还有胡亮出事的消息,冯天虎自然是不知道的。那段时间他正在忙着寻找戒烟的方子,后来又戒烟,再后来,又落入了张汉卿熬鹰的阴谋中。
    鹿司令本想急招鹿恒归队,却被总司令拦住了,总司令知道,鹿恒在奉天呆的时间越久,那么东北军被拉过来的可能性也就越大,以鹿恒的性子,如果是没有价值的事,那他是断断不会在这上面花费时间和精力的。
    只是,总司令其实还是不够了解这个鹿恒,他如果知道鹿恒的目的其实是想劝说张汉卿留守东北,以防日本人乘机作乱的话,那估计他的肺都会被气炸了。
    让我们把目光再移回东北。
    张汉卿被迫戒烟的第一个夜晚,冯天虎带着一行人赶到了位于奉天城西北方向的小西沟,这十里路,如果只是冯天虎三人,那也就是一个小时左右的路程,可是现在,还有一个半昏迷的张汉卿和一个正处于生理期的叶大小姐。
    因为冯天虎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所以,这一路上都是猴子和大山轮流扛着张汉卿的,可是后来,冯天虎见叶丽莎的脚步越来越慢,脸色也越来越差,他实在于心不忍,便上前不声不响的背起了叶丽莎。
    叶丽莎强撑着推却了几下,便老老实实的伏在了那宽厚的脊背上。她也实在是撑不下去了,今天这一天,她先是一顿狂奔,后来又情绪激动,还跟鹿师长打了一架,虽然是她单方面打人,可也是消耗很大,再加上饮食也不及时,不精细,她真的已经精疲力竭,受不了这长途跋涉了。
    “凤儿是谁?”
    趴在后背上的叶丽莎突然发问,她的头就垂在冯天虎的脸侧,一头长发被风扬起,带着甘醇的奶香,丝丝缕缕的散在冯天虎的脸颊和脖颈上。
    冯天虎被问的一愣,随即笑了,那笑容暖暖的,从心里一直漫到唇角:“我媳妇儿,孩子他娘。”
    叶丽莎听了眼中现出不悦来,毫不掩饰自己的醋意:“她以前是个戏子,还做过别人的姨太太?”
    这话要是一般人听了都应该是生气的,这样的经历是一种耻辱,无论对于刘凤欣还是冯天虎,这都是世人轻视他们的理由。
    可冯天虎的反应却很平和,依旧暖暖的笑着:“是。”
    “那你为什么会娶她?她配不上你的。”
    叶大小姐的直接让冯天虎有些尴尬,沉默片刻,他如实作答:“她是个好女人,我一直觉得是我配不上她。”
    叶丽莎的眼中满是不解,一直盯着冯天虎的侧脸看,好像要把这个男人的脑壳看穿,看看他头骨里面的脑子是不是坏掉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呢?你很好啊,很出色,很优秀,很特别,我很喜欢你。”
    冯天虎听了惊的手一滑,差点儿直接把叶丽莎从自己背上甩出去,他不自觉的停住脚步,侧头看着伏在自己肩上的叶丽莎,叶丽莎一脸坦然,一双深大的眸子清澈见底,直直的盯着他。
    冯天虎被她盯的微红了脸,心里也是慌乱一片,他急忙转头,快步朝前走着,不再言语。
    叶丽莎却有点儿不依不饶的意思,继续问道:“你除了这个‘凤儿’之外,还有别的女人吗?”
    “……”
    冯天虎简直怕了叶丽莎,这问题让他突然想到了永羲,他的脸更红了,一直红到耳根,他只能继续不声不响的闷头赶路。
    叶丽莎看着他脸颊上的红晕,竟然笑了出来,满不在乎道:“还不好意思了,这有什么嘛!我知道男人都很花心,你看我哥,左一个右一个的,再看我爹,虽然对我娘很好,但是我知道,他在外边的女人也不少,只是怕我娘伤心,不敢娶进门罢了……还有汉爷,那就更别提了,他的女朋友都有一个加强连啦!”
    冯天虎听得心里发笑,这个叶小姐虽然年纪轻轻,可懂的还真不少,一副看透男人的样子,他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忍不住发问道:“那刘多荃呢?”
    “多荃哥?”叶丽莎似乎很认真的想了一下:“他倒是不会,从没听说他有什么女朋友,他这个人啊,只喜欢刀枪棍棒,他当年可是整个东北军的武状元呢!厉害吧?”
    叶丽莎语气中满是自豪,冯天虎听得也很吃惊,他倒是能看出刘多荃是有功夫的,可是没想到,他的身手竟然这么好,那后天跟他见面,我还真得多加防备了。
    冯天虎点头道:“那真是很厉害。”
    “是啊!”叶丽莎补充道:“以前我还想向他拜师学艺呢,可是他死活不收我,说什么想学打人,那就得先学挨打,挨打挨得多了,身体自然就知道怎么躲避和反击了,不然学了也没用,都是花拳绣腿。”
    冯天虎颇有同感:“他说的还真对。”
    叶丽莎却很不服气:“我觉得不对,他就是吓唬我,想让我知难而退。他肯定是嫌教我麻烦,耽误工夫。”
    冯天虎心里明白刘多荃是怜香惜玉,不舍得让叶丽莎受那份罪,才不收她当徒弟的,他不禁替刘多荃辩解道:“你这就是错怪他了,他把你看得比自己的眼珠子都金贵,还能嫌你耽误工夫?要我看,他倒是巴不得天天把功夫都耽搁在你身上呢!”
    叶丽莎估计也是想起刘多荃对她的好来了,不再埋怨,嘟着嘴巴也终于说了句公道话:“除了学功夫这事,别的事多荃哥倒是都顺着我的。”
    两人就这样一路说着话,时间似乎也过得快了许多,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小西沟的村口。几人在猴子的引路下,趁着夜色找到了那处民居。
    这是一处普通的东北民居,东北地广人稀,乡村的院落都很大,这院子里套上几辆马车都没问题,大院子的后边,就是一排三间的土房,看样子不算旧,应该是有人居住的。
    冯天虎在院子里停住了脚步,放下叶丽莎,叫来猴子问道:“这里有人?”
    猴子解释道:“师长,现在没有了,我知道这事不能张扬。我今天在这村子里转悠,刚好听说这户人家要举家搬迁到城里去,他家的儿子好像在奉天做生意发了点儿小财,我就商量着租下了这处院子,我给了他们双倍的房租,让他们今天上午就搬走,我也是看着他们走了才回去的。我还买下了他们的一些日常家什零碎儿,咱们这几天应该用得着。”
    冯天虎很满意,点头道:“好,你辛苦了,想的很周到。”
    猴子不好意思的低了头:“应该的师长。”
    此时天色已晚,冯天虎安排了房间,便让大家各自休息。这三间房里,叶丽莎单独住一间房,冯天虎陪着张汉卿住一间,猴子和大山住一间。
    进屋前,冯天虎又想起了什么,叫住了叶丽莎:“叶小姐,你这样不回家,家里不会担心吗?”
    叶丽莎想都不想,顺口说道:“那我给家里打个电话吧。”
    “……电话?这里应该没有。”
    “啊?那怎么办呢?”叶丽莎之前还真没想到这个问题,她以前有事,都是吩咐一声,或者一个电话,就有人帮她办好了。
    冯天虎想了想,叫来了大山,吩咐道:“大山,你再辛苦一趟,去叶小姐家送个信,把信送到门房就好,别进去,一定小心些。”
    “是,请师长放心。”

    第一四八章 手长别人身上了

    深夜,整个小西沟一片寂静。东北乡村人口本就稀少,一入夜,更是不见半个人影,只能偶尔听见窗外零星的夏虫鸣叫。
    土屋内,冯天虎已经睡着了,呼吸均匀,不时发出轻鼾,他的身体还没有复原,容易疲倦,这要是以前,一昼夜行军240里也不在话下,可今天这短短路程,竟让他觉得累了。
    “啊!!——”
    突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的静谧,冯天虎被惊的一下子挺身坐起,他睡眼迷蒙,茫然的环顾四周。
    旁边房间内传来七里咣当砸东西的声音,伴随着一声紧似一声的呼救:“来人!救命啊!!——”
    是叶丽莎!
    她出事了?!
    冯天虎瞬间清醒,来不及穿上衣,直接从炕上跳了下去,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叶丽莎的房门前,伸手推门,门却被从里面锁住了。
    “叶小姐!叶小姐!我撞门进去!你别怕!!”
    叶丽莎的声音带着哭腔:“鹿恒!快救救我!!”
    冯天虎来不及多想,一脚踹开了房门,直接冲了进去。
    他摸黑跑进了内室,还没来得及看清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一个温软的身体就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鹿恒!鹿恒!快带我走!!”
    他焦急的拉起怀里的叶丽莎询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叶丽莎浑身筛糠般的颤栗,瑟缩在他怀里不肯出来,声音也是哆哆嗦嗦的:“这里、这里有老鼠……”
    “老……”
    冯天虎闻言真想把这个叶大小姐撅吧撅吧扔出去——天啊!你能不能饶了我?!
    你这大半夜的把我折腾起来就是因为一个老鼠?你叶大小姐杀人都不眨眼,动不动就拿个破枪跟我比比划划的,你竟然还怕老鼠?……
    “快带我走!快点儿!”
    叶丽莎的恐惧显然不是装的,冯天虎见她那可怜样子也只好把所有抱怨都忍了回去,轻声安抚着:“好好,你别怕,咱们马上走……”
    冯天虎本想拉着她出门,可是叶丽莎却攀在他身上不肯下来,无奈之下,他只好把叶丽莎抱了起来,转身回了他和张汉卿的房间。
    猴子和大山也听见了动静,披了衣裳出门查看,他俩刚一露头,就看见师长抱着叶小姐回了房间,猴子机灵,立马拉着大山就又转头回了房间。
    “叶小姐咋的啦?”大山像个木头似的傻傻询问。
    猴子推了他一把:“好事儿!但没咱什么事儿,消停儿回去睡去吧!”
    大山还是一头雾水,嘟囔着:“好事儿怎么叫的那么瘆的慌!”
    猴子的笑容贼贱贼贱的:“那你得去问师长了……”
    土屋内,冯天虎把叶丽莎放到了炕上,然后就意识到了尴尬——这土炕本就不大,已经被张汉卿占了一半,剩下这一半,他和叶丽莎,要怎么睡啊?
    他正愣着,却忽然听见嘤嘤的哭泣声,叶丽莎缩在炕上,双臂环着自己的双膝,正在埋头哭的起劲。
    冯天虎最见不得女人哭,他有些不知所措,凑近叶丽莎轻声安慰:“叶小姐,又怎么了?你快别哭了……”
    叶丽莎根本不理他,哭的更伤心了。冯天虎慌乱起来,急切询问道:“你、你哪里不舒服吗?我能帮你干点儿啥?”
    叶丽莎听了一下抬起了头,脸上挂满泪珠,瞪着他道:“干点儿啥?!你啥也别干最好!要不是你把汉爷抓来这,我也不会来了!这是什么鬼地方啊?!房间里臭死了!被子一股怪味儿!我碰了身上都起疹子了!……这些我都忍了,可是,老鼠竟然跑到我身边儿了!我睡着睡着一睁眼,那么大一只老鼠,就在我眼前……”
    叶丽莎说着,又不可抑制的哭了起来,还抬手狠狠捶了冯天虎两拳,边捶边喊:“我最怕老鼠了!我从没见过那么大的老鼠!”
    “嗳!……”冯天虎抬手护着头,辩解道:“我、我也没让你来啊,是你自己非要来的,再说,这房间我看挺好的啊,哪有味儿?……”
    叶丽莎听了更气了,她回身抓起炕上的被子,塞到冯天虎鼻子下面:“你闻闻,你闻闻!馊了吧唧的,这被子都什么色儿了啊?!”
    冯天虎吸了吸鼻子,一脸无辜道:“真没什么味儿啊……”
    “你!……”叶丽莎气急了,把被子胡乱扔到冯天虎的头上,上去又是一顿乱打,把所有委屈都发泄在了他身上,就差上嘴来咬了。
    “嗳嗳!别打了,别打脸!……”
    冯天虎被欺负的实在受不了了,他赶紧离了炕沿儿,退至门口,准备逃离这个暴力小姐:“那你今晚就在这睡吧,这没老鼠,我去你那屋睡了。”
    说着他就要往外走,叶丽莎一听却瞬间变了脸,惶恐的跳下炕追了过去:“鹿恒你别走!我害怕……”
    “啊?”冯天虎向后躲着叶丽莎,努力保持安全距离:“那……我留下,你可不许再闹了!”
    叶丽莎经过一番折腾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她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眨着大眼睛可怜巴巴的点了点头。
    这边冯天虎刚刚跟叶丽莎达成和解,那边炕上的张汉卿就突然有了动静,冯天虎的心一沉——完了,这一晚上看来我是别想睡了!
    冯天虎清楚,张汉卿这是药劲儿过去了,接下来的时间,直到下一次喝药,就都得靠他自己的意志力撑着了。
    张汉卿哼哼唧唧的睁开了双眼,冯天虎赶忙去箱子里翻出了绳子,要把张汉卿的手脚捆上。
    “你干啥?”叶丽莎怕他对张汉卿做什么,立刻上来阻止。
    此时的冯天虎却没了刚才对她的迁就忍让,时间不等人,张汉卿要是发作起来,很有可能会打人毁物,甚至自残。
    他断然甩开叶丽莎的手,冷冷吩咐道:“快来帮忙!”
    冯天虎一旦正经起来,身上总有让人敬畏的强大气场,叶丽莎好像被失了咒,嘴里答着:“哦。”便不自觉的开始按照他的吩咐做事。
    很快,张汉卿就被结结实实的捆了起来,在捆绑的过程中,他挣扎的幅度也越来越大,口中淌出涎水,眼神浑浊失焦,似乎看不见任何东西,也不认识任何人。
    “汉爷,汉爷,我是丽莎……你醒醒!醒醒啊!”
    张汉卿的样子吓坏了叶丽莎,她一连叫了好几声,张汉卿都没反应,便惶恐无措的看向冯天虎:“他这是怎么了?没事吧?你的药呢?快给他喝药啊!”
    冯天虎倒是没什么慌乱,平静道:“那药一昼夜只能用一次,用多了伤脑子,到时候就算戒了烟,也会成傻子。”
    “那、那现在该怎么办?”叶丽莎简直快疯了,急急追问道:“我们总不能就这么看着吧?!”
    冯天虎淡然道:“我们,还真就只能这么看着。这事得靠他自己,自己犯的错,受些教训也是应该的。”
    冯天虎的平静淡然让叶丽莎火大,她心疼张汉卿,看不得他受罪,虽然这些罪都是张汉卿自作自受,可她还是听不得冯天虎在这说这些风凉话。
    她控制不住的又要伸手打人,炕上的张汉卿却忽的一下直直弹起,张嘴就咬住了叶丽莎伸出来的手。
    “啊!——”
    钻心的疼痛让叶丽莎不禁惨呼,她下意识的想用另一只手去打张汉卿的脸,手高高扬起,却没有落下,她紧咬牙关,忍着疼,精致的五官几乎扭成一团,却还是没忍心打下去。
    冯天虎见状没来由的心疼,像是被人一下戳中了心窝子,他伸手去掰张汉卿的嘴,叶丽莎疼的声音都变了调,叫道:“别伤了他!”
    冯天虎没吱声,只把自己的手指努力伸进张汉卿的嘴里,撬开了一条缝隙,叶丽莎趁着这稍稍松动的缝隙终于缩回了手,冯天虎的手指却被张汉卿死死咬在了嘴里。
    “快去找条毛巾。”冯天虎面色平静,看不出什么痛苦,叶丽莎愣了一瞬就慌忙转头去找毛巾。
    叶丽莎刚刚转过头,冯天虎就再也忍不住了,无声的龇牙咧嘴起来,十指连心,怎么会不痛呢?
    等叶丽莎找到毛巾回来,张汉卿的嘴角已经淌出了殷红的鲜血,再加上直愣的眼神和惨白的脸,暗夜里看去简直像个能吃人的僵尸,叶丽莎吓得又是一声惊呼,可她很快反应过来,这血不是张汉卿的,鹿师长的手指已经被张汉卿咬破了。
    冯天虎强忍剧痛,从叶丽莎手里接过毛巾,被咬住的手指发力,把他的牙又撬开了一条缝隙,使劲把毛巾塞进了张汉卿的嘴里。
    终于,张汉卿叼着毛巾又躺下了,叶丽莎小心的捧起冯天虎受伤的手指,轻轻的吹着气,吹了一会儿,她抬起含泪的眸子看向冯天虎:“是不是很疼?”
    冯天虎被她吹得一阵细痒,早就不知道疼为何物了,他努力定了定神,赶忙收回了手,讪笑着:“不疼不疼,权当这手长别人身上了!”
    第一四九章 臭男人

    张汉卿整整折腾了一夜,天快亮时,他终于筋疲力尽,又迷糊了过去,叶丽莎陪了一夜,也体力不支趴在张汉卿身边睡着了。
    她的头枕着自己的胳膊,黑色马裤紧紧包裹着两条修长的美腿,她的腿真的很长,还特别紧致圆润,这原因应该有两点,一是因为她有白种人的血统,二是因为她也是一名优秀的芭蕾舞者。
    叶丽莎是四岁开始学习芭蕾舞的,俄国的芭蕾舞闻名世界,她的老师也是世界顶级的芭蕾舞艺术家。
    当然,叶丽莎会芭蕾舞这事冯天虎并不知情,他只注意到了叶丽莎的腿,那小腿的长度似乎不符合一般人的身材比例——这是畸形吗?
    冯天虎愣愣的看了半晌,最后他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终于在心里承认了,就算这是“畸形”,那也是所有人都想要的“畸形”,因为这样的“畸形”实在是很美。
    待回过神儿,他又开始鄙视自己——还没见过你这号流氓,竟然以研究畸形为借口去偷窥女人的腿!
    他强压了自己躁动的心,也收了满脑袋的浮想联翩,伸手拿过被子将那两条长腿盖上,被子刚盖好,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急忙撤下了被子,到箱子里翻出了自己干净的军装,放在鼻子下面好一顿闻,确认是没有异味的,才拿去给叶大小姐盖上。
    此时外面已是晨光微熹,村子里勤快的公鸡也陆续开始打鸣了。冯天虎被叶丽莎和张汉卿折腾了一夜,此刻也是头昏脑涨,眼皮发沉,他拿过被子,缩在土炕的一角,趁着这难得的空隙闭眼睡去。
    他的这一觉睡得一点儿也不踏实,做了很多梦,奇怪的是他梦里居然全都是胡亮,胡亮熟悉的面孔就在眼前晃悠着,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拖着长音喊他师长。
    冯天虎想摸摸胡亮的脸,一伸手,那本来在眼前的脸竟然飘远了,他抬腿追去,那面孔就又飘远了……
    冯天虎在梦里急的满头大汗,他想张嘴喊,却发不出半点儿声响,鼻子里还传来一阵阵奇怪的细痒,他浑身一激灵——
    阿嚏!!——
    冯天虎被自己的一个大喷嚏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就看见叶丽莎坐在他面前,一手拿着自己的发梢,一手慌乱的擦着自己的小脸,气愤的瞪着冯天虎:
    “你是不是故意的?!”
    冯天虎还懵着,伸手揉了发痒的鼻子道:“故意什么?”
    “故意喷我一脸口水!”说着,她还把擦脸的手拿到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瞬间皱了眉,小脸涨的通红,满脸嫌弃:
    “好臭啊!你可真不愧是‘臭男人’啊!你多久没刷牙了?!”
    “我……”
    冯天虎又被这个叶大小姐欺负的哑口无言了,明明是你趁着我睡觉来捣乱,怎么又变成我的不是了?
    叶丽莎把冯天虎嫌弃了一顿,又莫名其妙的凑上来看着他的脸,若有所思道:“你闭着眼睛和睁开眼睛怎么感觉像两个人啊!”
    冯天虎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不会吧?差在哪啊?”
    叶丽莎眯起眼睛仔细想了想:“闭着眼睛的时候感觉很安静,就像童话里的睡美人。一睁开眼睛,怎么就是一副贱兮兮的欠揍样了呢?”
    “……”
    这个评价还真是,精辟,犀利,一针见血!
    冯天虎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面孔,有淡淡的香气钻入鼻孔,直冲脑门,眼前不禁又浮现出那两条“畸形“的腿……他猛地推开凑近他脸边的叶丽莎,直起身,跳下炕就要出门。
    “嗳,你去哪啊?”叶丽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整懵了。
    “上厕所!”
    冯天虎头也不回的喊着,心里却在恶狠狠的说,你要是再敢这么明晃晃的挑逗我,勾起我的火,我我我、我就他妈的把你办了!到时候你可别哭!!
    外头已经日上三竿,猴子和大山早就起来了,准备好了早饭,就是不敢进去打扰师长和叶小姐,见冯天虎只穿了一件砍袖短卦出来了,猴子笑嘻嘻的向他问好:“师长早!”
    冯天虎看着两人意味深长的目光,也没做理会,叫来猴子道:“你一会儿去这附近的集市上买些吃的,问问叶小姐想吃什么,以她的口味为主,再给她做两套新衣裳,就村姑穿的那种,她那打扮在这太扎眼了,再买一些干净的白布。”
    他又转头对大山说:“你今天在家看好张汉卿,下午再给他喝药,白天帮他用中药泡澡,就跟我那时一样,去毒。他要是喊得厉害就把嘴堵上。”
    两人都点头应着,猴子小心问道:“师长,您今天还要进城吗?”
    冯天虎笑笑:“你小子还挺机灵,我想看看怎么给总司令发个电报,我这心里有点儿不踏实。”虽然醒了,可他还是惦记着梦里胡亮的那张脸。
    猴子听了提醒道:“师长,发去外地的电报他们肯定会监视,这样会不会太危险了?”
    冯天虎看了猴子一眼,他发现这个小伙子确实想的很周到:“没事,我有办法。”
    猴子不知道,来之前,总司令已经给冯天虎留了秘密联络地址,让他在紧急的时候联系,以防万一。
    各地军阀为了互相探听消息,都会安排探子和特务在别人的地盘上活动,冯天虎就是想去联系一下在奉天的西北军探子,打听一下西北军的详细战况,顺便也汇报一下他这边的情况。
    他自然不会告诉总司令他抓了张汉卿,他只想报个平安,并汇报自己的行程——如果情况顺利,那么再过四天,他就能回去了。
    小西沟的一切安排好之后,冯天虎简单吃了早饭,便赶去了奉天,他今天摒弃了苦力的打扮,换了一身常服,西裤衬衫,戴着礼帽,信步走进了奉天城。
    进城之后,他先到大帅府附近转悠了一圈,帅府里一切平静,看不出任何异常,看来刘多荃还是全力把事情压了下来。
    之后,他便按照之前总司令给的地址,在城北边找到了那家澡堂子。
    一进了澡堂子,冯天虎竟莫名的想起早上叶丽莎说他臭死了,他细想了想,自己好像真的很久没洗过澡了,既然来了,那就好好洗洗吧!
    他在伙计那领了号牌,之后便进了更衣室。
    澡堂子里水汽氤氲,冯天虎扯开裹在下身的浴巾,抬腿进了池子。
    水挺热,很舒服,冯天虎靠坐在水池边上,一边泡着澡一边观察着周围的男人们——总司令说,每逢单号的上午,这里都会有一个叫刀疤的男人出现,他的左胸上有一条三寸长的刀疤,很显眼。
    冯天虎已经在池子里泡掉了二斤老泥,可是那个刀疤竟然还没出现,眼看着时间已近中午,冯天虎想着,他今天可能有急事不会来了,便起身准备离去。
    他顺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脸颊,那里已经成了胡子的乐园,于是,他拐进了池子旁边的理发室,准备找师傅理发刮脸。
    冯天虎刚进去,就见一个理发师傅正靠在椅子上抽着烟,他赤着上身,下身只穿了一条裤衩,左胸口上赫然躺着一道三寸长的刀疤。

    第一五零章 虚位以待

    午后,大帅府门前,冯天虎脸色阴沉,带着一身寒气,缓步走近门口的卫兵。
    “站住!什么人?!”卫兵立刻警觉,上前拦住冯天虎。
    “把我交给你们卫队长,”冯天虎的目光转向那个卫兵,声音冷硬如铁:“我保证他会对你刮目相看。”
    两个卫兵被这个男人的语言和气场震慑,愣了半天,慌忙转头回了门房,估计是打电话报信去了。
    冯天虎依旧在门口静立着,他的面容虽然平静,内心却早已坍塌,脑中一直回荡着刀疤的话:“归德等地已被蒋军攻陷,胡团长的指挥部被炸,一直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他没有四天了,他明天,不,今晚,就必须回去!!
    胡亮!你他妈的不能死!!你敢死!!!
    卫兵打完了电话,更加慌乱的跑了出来,用枪顶着冯天虎:“走!”
    冯天虎直接被押进了刑讯室,这里是一间半地下室,即使白天,即使是闷热的夏天,一进门,也能感受到迎面袭来的凉意,阴森森的让人汗毛竖起。
    卫兵刚把冯天虎绑到十字刑架上,刘多荃就推门而入,带着满身的怒火,连这里冰冷的空气也瞬间被灼热。
    “鹿恒!”刘多荃一步上前捏起了冯天虎的下巴,目光好似凶狠的恶狼:“人在哪?!今天你要是不说,就算你的骨头再硬,老子也会把你全身的骨头一截截的捏碎!!!”
    冯天虎目光平和,毫不在意刘多荃的盛怒:“刘队长,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对我做任何事儿,但是,我也要提醒你,你在这对我做了什么,都会十倍还在那个人的身上。”
    “那个人”三个字被冯天虎咬的特别重,特别清晰。冯天虎知道,这是刘多荃的软肋,也是他敢冒险来帅府的底牌。
    刘多荃彻底被激怒了,像一头狂躁的豹子,挥起拳头就砸向冯天虎的脸,冯天虎却毫不躲闪,只条件反射的闭起了眼睛。
    咔嚓!——
    刘多荃硕大的拳头砸进了冯天虎脑后的刑架里,碗口粗的木头竟然应声折成两截。这暴怒下的一拳,如果实打实的落在冯天虎脸上,那他的鼻梁子,牙床子估计就都得报废了。
    冯天虎缓缓睁开眼睛,淡淡的微笑:“刘队长,我没时间看你表演,你想要人,那就只能听我的。”
    刘多荃看着对面那双平淡的眸子,似乎也被他感染了,眼中的火光渐渐退色,化为灰烬,最终归于死寂。
    “好,你说,只要你放人,把我活剐了都行。”
    “你跟我走,就咱们俩。如果让我发现再多出半个人的话,你相信我,就算我死了,死之前,我也有一百种方法杀了‘那个人’。”
    刘多荃的眸子静静的:“对付你,我自己足够了。”
    冯天虎很坦然的点头:“确实,你是武状元嘛!”
    在冯天虎的要求下,刘多荃找了一辆车,由他驾驶,冯天虎引路,直奔城外的小西沟而去。
    这一路上,除了指路,两人一直无话,刘多荃渐渐冷静,他知道,既然鹿恒敢单枪匹马闯帅府,带他去见总司令,那总司令就一定是安全的,现在多问也没有意义。
    冯天虎确实有话想对刘多荃说,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得让他亲眼看到张汉卿之后才能说。
    很快,车子便驶入了小西沟的那处院子里,听见汽车的声响,叶丽莎先跑了出来,她已经换上了一身村姑的打扮,可刘多荃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他不可置信的跳下了车,朝叶丽莎奔了过去。
    “丽莎!你怎么会在这?!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叶丽莎见冯天虎带回了刘多荃,一瞬的惊诧之后,她有点儿明白了,鹿师长这是要把汉爷还回去了。
    想及此处,她也开心起来,朝刘多荃甜甜的笑着:“多荃哥,汉爷在这,他很好,正在里面泡中药呢!”
    刘多荃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茫然的转头看着跟过来的冯天虎:“鹿师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冯天虎温和的笑笑,拉着他进了土屋:“走,进去说。”
    土屋内,猴子和大山正在忙活着,张汉卿被安置在一个大木桶里,两人正在给他擦着身子,整个房里满是中草药的醇苦气息。
    “总司令!”刘多荃一下扑到了桶边,满眼愧悔:“总司令,您还好吧?属下、属下失职……”
    这中药浸浴缓解了张汉卿的戒断反应,他现在虽然难受,却还算受得住,他缓缓抬手抓住了刘多荃的手,苍白的脸上蕴出一丝笑意:
    “多荃,我还好,我在戒烟,你别说,鹿兄的方法还真管用,这次比以前好受多了……”
    刘多荃曾亲眼见过张汉卿戒烟,那种锥心刺骨的痛痒他感同身受,见总司令如此,他的情绪瞬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惊喜道:“总司令,这真是太好了!”
    旁边的猴子忽然开了口:“总司令,浸浴的时候够了,您现在身体虚,不能泡太久。”
    张汉卿点头道:“辛苦你们了。”
    刘多荃帮着一起把张汉卿从桶里捞了出来,好好的安置在了炕上,一直在屋外的叶丽莎听见张汉卿洗完了澡,便端来了准备好的药,张汉卿又顺从的喝了药,好好的躺下了。
    冯天虎一直在旁边看着,见张汉卿被安置好了,人也齐了,他知道,时候到了。
    “汉卿兄,刘队长,叶小姐,”冯天虎分别看了三人,面色平静道:“鹿某要告辞了。”
    “你要走?!”叶丽莎第一个跳了起来,她终于彻底明白,为什么鹿恒会突然带刘多荃过来了:“你去哪?!”
    刘多荃也起身急切道:“鹿师长,您是要回西北?”
    冯天虎面色黯然,声音沉重:“是,我该回去了,本来,我想再留4天,可是,现在没时间了,一会儿我就得走。”
    刘多荃和叶丽莎又要说什么,却被冯天虎抬手打断:“你们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我今天走,是必须走,原因你们应该也能猜得到。我特意把刘队长找来,就是想把话说清楚。以前的事,先是你们难为我,后来,我又劫了总司令过来,这个中缘由你我都懂,很多话也不必明说,事到如今,不管你们怎么看,这些事,在我这就都算过去了,咱们之间的恩怨,也就此一笔勾销。”
    说着,冯天虎走近了炕上的张汉卿:“汉卿兄,是我食言了,我原说过要还你五天的,现在还欠4天,只好以后再还了。我走以后,你就自由了,想继续戒烟还是继续抽烟,都随你,只是,我希望,汉卿兄别让鹿某看不起,我希望你能当得起我叫你一声‘汉卿兄’。”
    张汉卿一把抓住了冯天虎的手,颤声道:“鹿兄,之前的事是我一时糊涂,我心里、其实一直难受,一直后悔,你、别记恨我……”
    他又看向一边泫然欲泣的叶丽莎:“丽莎她说的对,想得贤臣辅佐,怎能用卑劣的手段?我真是惭愧,枉为三军统帅,竟不如丽莎一个女孩子看得明白……只是,鹿兄说一笔勾销,汉卿却不愿意,以后,我的总参谋之职会一直虚位以待,鹿兄你若想来,便随时来,汉卿不胜荣幸。”

    第一五一章 吻别

    叶丽莎一听说鹿恒要走,心情瞬间灰暗,连即将回家的喜悦也荡然无存,她真的害怕再也见不到鹿恒了。
    叶丽莎从来不是一个会隐藏自己心性的人,她直接走向了冯天虎,拉起他的胳膊,眼神痴痴的看着他:
    “鹿恒,我要跟你一起走。”
    “啊?……”
    冯天虎听了顿时如遭雷击,他看着满眼凄迷的叶丽莎,虽然她现在一身村姑的打扮,可是,在冯天虎的眼里,却比之前的任何一次盛装都要美丽——他心里其实也是不舍的。
    “叶小姐,中原如今到处都在打仗,太危险了,并不好玩,等以后,仗打完了,我一定邀你,还有汉卿兄、刘队长,去我家里做客,好吗?”
    冯天虎的眸子亮晶晶的,笑容暖化人心,叶丽莎还是第一次看见他这种会发光的表情,她看的头晕目眩,流着泪一把抱住了冯天虎:
    “鹿恒,我舍不得你走!!”
    冯天虎被她哭的心酸不已,连着鼻子眼睛都开始发酸,可是,他知道,此时心软就是害了叶丽莎,他忍痛下了狠心,决绝的扯开叶丽莎缠着他的手,强硬的把她推给旁边呆立着的刘多荃:
    “刘队长,麻烦你照顾叶小姐,我走了。”
    说完,他不顾叶丽莎的哭闹,快速转身取了箱子,带着猴子和大山,就要离去。
    “鹿师长!”刘多荃忽然叫住了冯天虎,他一手拦着奋力挣扎的叶丽莎,另一只手从衣袋里掏出了汽车的钥匙,隔空抛给了冯天虎:“一路顺风。”
    冯天虎下意识的接住了车钥匙,他看了看炕上的张汉卿,又看了看刘多荃,眼光却特意错开了刘多荃怀里的叶丽莎:
    “谢谢。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说罢,他头也不回转身便走。
    叶丽莎眼看着鹿恒决绝离去,这分别来太突然,她真的受不了,她抓住刘多荃的手央求道:“多荃哥,求你了!让我去跟鹿恒告个别,我就告个别!”
    刘多荃最看不得的就是叶丽莎难受,面对叶丽莎的哀求,他头昏脑涨,无意识的松了手,叶丽莎如逢大赦,慌忙就追出了土屋。
    院子里,冯天虎已经上了车,却忽然看见叶丽莎从房间里狂奔出来,她跑的急切又慌乱,嘴里叫着:“鹿恒!你等一下!!”
    猴子本来已经准备开车了,见叶小姐跑了出来,他拿不准该怎么做,眼光瞟向了后座的师长,冯天虎眼见叶丽莎越跑越近,终于垂下头,闭了眼,冷冷吩咐道:“快开车!”
    车子发动,越来越快,很快便驶出了院子,叶丽莎眼瞅着车子开走,都要急哭了,她奋力追着,恨不得自己再长出了两条腿来。
    她就是想再好好跟他说一声再见,再好好的看他一眼,怎么就这么难呢?
    冯天虎一直闭着眼,强迫自己不往后看,可是那悲戚的呼喊却固执的钻入耳膜,一下一下猛捶他的心。
    “鹿恒!……你等等我!!你、啊!!——”
    身后传来叶丽莎的痛呼,冯天虎惊的猛然回头,车后的情景碾碎了他的最后一丝理智——叶丽莎摔倒在乡村土路上,膝盖和手掌都被粗粝的碎石划破,鲜血直流。
    “停车!!”
    猴子被这声暴喝吓得一个激灵,慌忙踩了刹车,车子还没停稳,冯天虎就拉开车门跳了下去,他飞奔到叶丽莎的身边,直接矮身抱起了她。
    叶丽莎委屈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也不顾手掌擦破流血,使劲捶着冯天虎的胸口:
    “你欺负人!你欺负人!!我明明看见我了,怎么还不停车?!你太坏了!你这个坏人!!……”
    冯天虎抱着她往那处院子走去,见叶丽莎受伤了还不老实,他心疼道:“好好,我是坏人,先别打了,小心手。”
    叶丽莎不依不饶还奋力捶着:“你都不管我的死活,还管我的手做什么?!你这个混蛋!坏蛋!大笨蛋!!……”
    刚才追着鹿恒的时候,她很想他,有很多话想对他说,可是现在,这个男人就在她的眼前,她却无端的委屈,难受,抑制不住的想对他发泄自己所有的坏情绪。
    叶丽莎骂过来的话充满孩子气,冯天虎的心已经软的毫无招架之力,他无奈的看着在他怀里发飙的叶大小姐,安抚道:
    “是是是,你骂得对,快别闹了,怎么像个孩子一样……”
    说话间,冯天虎已经走回了院子门口,他不想再进去,便把叶丽莎放了下来,柔声嘱咐着:“回去吧,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又要离去,可是毫无预期,叶丽莎却生扑了上来,双手捧起他的脸,将一个吻霸道的印在了他的唇上。
    冯天虎浑身一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叶丽莎的唇已经移开了一段距离,两只手依旧捧着他的脸,眼睛里全是倔强和固执:
    “我可不是什么孩子,我是女人!鹿恒你给我记住了,我亲了你,以后我就是你的女人了。现在,汉爷这样,我不能跟着你走,但是以后,不管你到哪,我都会去找到你!”
    叶丽莎直直的盯着冯天虎的眼睛,见他愣的像一截木头,便不满的嘟起了嘴巴:“我亲了你,你都不亲我一下吗?”
    “我……”
    “我什么我,亲一下!!”
    “……”
    在叶丽莎凶狠的逼视下,冯天虎依旧愣着,不知所措,美人索吻,这应该是每个男人的梦想,可是,这叶大小姐哪里像是在索吻啊,简直比讨债的还凶……
    最终,冯天虎看出,他今天要是不亲一下,那叶大小姐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也许,是被逼无奈,也许,这也是他心中所想,总之,他终于心情复杂的在对面那光洁的额头上轻吻了一下。
    第一五二章 这世界,我呆够了

    日头渐落西山,夕阳的余晖下,冯天虎靠坐在车子后座上,满目迷碎,盯着自己手心里的那条稀有的蓝钻项链。
    那是分别时叶丽莎强塞到他手中的,这种世上罕有的钻石冯天虎并不认识,可即便不认识,他也能从那晃人眼睛的光晕里看出这项链的珍贵。
    “这东西太稀罕了,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再给弄丢了……”
    “你要是敢弄丢了,我抽死你!!”
    “……”
    叶丽莎又从自己脖子上拽出一条红绳,那上面系着一颗普通的衬衫纽扣,她得意的朝冯天虎晃了晃:
    “这是你衬衫上的扣子,以后,我就带着这个,他俩是一对!”
    纽扣和钻石,怎么可能是一对呢?可是,又为什么不能是一对……
    冯天虎收回思绪,抬手轻触自己的嘴唇,他的嘴唇厚实,上翘,轮廓清晰,带着野性的美感,他闭上眼睛,想以自己的手指替代叶丽莎的柔唇,可是无奈,他的指腹太过粗糙,怎么也找不到刚才那让人心荡神迷的甜软触感。
    很快,奉天火车站到了,猴子把车停在了进站口门前,冯天虎下车前,把那条项链塞在了车座的空隙里——如此珍贵的东西我真的受不起,还是转交给刘多荃吧……
    冯天虎在车站前面点了支烟,等着猴子和大山去买票,他缓缓吸着烟,努力压抑自己起伏的思绪,眼光不自觉的总瞟向那辆汽车,最后,他终于又走了回去,从车座下拿出了那条项链——
    还是等再见面时亲手还回去吧,这要是转来转去弄丢了,叶大小姐的鞭子说不定真能招呼到他身上……
    冯天虎三人终于搭上了最近一趟去往关内的火车,随着悠长的汽笛和隆隆的轰鸣声响,火车缓缓开动,渐渐驶离奉天。冯天虎在软卧的包厢中坐下,抬眼望向窗外——夕阳下,那座古老的城市渐远,却在他的生命中留下了抹不去的痛与爱。
    入夜,软卧车厢内一片安静,这趟车的旅客很少,如今中原战乱,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想去那个是非之地。
    冯天虎一觉醒来,起身去上洗手间,他刚出门,就被一个脚步慌乱的女人撞了个正着。
    “啊!对不起对不起……”
    那女子也撞得不轻,头上围着的丝巾都掉了下来,慌忙开口道歉。冯天虎稳住身体定睛一看,不由得吃了一惊——那女子的脸上青紫一片,看样子是被人打的。
    那女人不等冯天虎反应,道了歉便又低着头疾步离去了。
    冯天虎却愣在了原地——这女人,很眼熟,应该是见过的,她是……叶丽莎的嫂子!!
    冯天虎终于想起来,大概十多天前,在张汉卿的寿宴上,他曾亲眼目睹了叶丽莎的哥哥殴打妻子,她的嫂子如今又带着伤,难道还是被叶华夫打的?
    他心里不禁升腾出莫名的火气,堂堂一个大男人,竟把拳头伸向自己的女人,这种行为,让人不齿,这种人,真是垃圾!
    冯天虎看着叶夫人离去的方向,很是担忧,这兵荒马乱的,叶夫人这是要去哪?身边竟也没个下人跟着,难道,她是不堪凌辱,从叶家逃出来的?
    想及此处,他迅速往那个方向跟了过去,这节车厢已经是火车的尽头了,冯天虎在车厢内外寻了个遍,都没看见叶夫人的身影,忽然,他的目光停在了一个地方——洗手间。
    洗手间内,似乎有异响,还有压抑的痛苦呻吟声,冯天虎来不及多想,抬手敲门:
    “叶夫人!您在里面吗?叶夫人?……”
    冯天虎敲了半天,门内一点反应都没有,情急之下,他转身跑去找了列车员。
    当列车员打开洗手间时,冯天虎的眸子瞬间瞪大——只见狭小的地面上,叶夫人蜷缩在地,双手紧捂腹部,她口鼻流血,强忍痛苦,只发出小声的呻吟。
    “叶夫人!您怎么了?!”
    冯天虎上前抱起了地上的叶夫人,又转头对惊呆的列车员喊道:“快去叫人!找大夫!!”列车员慌得不行,应声离去。
    叶夫人的身体已经发软,眼光涣散,她努力扯着冯天虎的衣襟,气息微弱道:
    “不必了……我,记得你,那天在大帅府,也是你救了我……当时也没来得及跟您道一句谢,现在,谢谢你……”
    冯天虎见过的死人无数,他心中明白,这叶夫人怕是不行了,他心痛难抑,惶然无措,只能安慰道:
    “叶夫人,您别急,大夫马上就来……”
    叶夫人脸色灰白,淌血的嘴角竟笑了:“不,我不需要大夫,这个世界太脏,太乱了,我早就呆够了……我能求您件事吗?”
    “您说……”
    叶夫人已经气若游丝,艰难的撑着最后一口气:
    “我叫梁若雪,娘家、是天津卫的梁家……到了天津卫一打听就知道……恩公,我本想就这么死在车上的,随着这车去哪都好……就是不想在东北了,可是,临了了,却想家想的厉害,您能不能、把我的尸身送回家?我想……埋在故土……”
    冯天虎心底一片悲凉,他眼看着叶夫人的气息越来越弱,只能默默的点了点头,叶夫人见了满足的笑了:“恩公,你叫什么名字?……这辈子,怕是不能了,下辈子,我定要报答你……”
    “叶夫人,在下鹿恒。”
    “鹿恒,谢谢你……”
    随着这句话,叶夫人终于吐出了最后一口气,她的手还抓着冯天虎的衣襟,一双大眼睛却永远的闭上了。
    一个年轻的生命就这样在怀里逝去,冯天虎心如刀割,虽然他对生死早已看淡,甚至麻木,可是,这里并不是战场,这个女人,也本不该这样死去。
    叶华夫到底对她做了什么?这个世界又对她做了什么?!
    冯天虎呆立着,猴子跑了过来,他发现师长出去许久没回来,怕有什么事,便急忙寻了过来。
    “师长,这……”
    猴子看着冯天虎怀里的女人吃惊不已,他能看出,那女人,已经死了。
    冯天虎沉默了一会儿,抬眼看着猴子,沉声道:
    “我去河南见司令,你跟大山去趟天津卫,去了打听一下天津卫梁家,这位夫人是梁家的女儿,叫梁若雪,在火车上出了意外,你俩把她的尸身好好的送回家吧。”



    第一五三章 骑兵突袭

    两日后,冯天虎只身一人终于辗转到达了郑州。此时,距离胡亮失踪已经过去了快一个月,归德附近已经尽属蒋军,鹿司令一直派人暗中搜救,却也毫无进展。
    郑州临时指挥部内,鹿司令办公室门前,冯天虎急切的敲门而入:“司令!属下回来了!”
    “鹿恒!”鹿司令正在办公桌后愁眉不展,听见鹿恒回来了,他的眼中竟然涌现热切的渴盼:“你个兔崽子总算回来了!!”
    这要是以前,冯天虎肯定少不了一顿装疯卖傻逗司令开心,可是现在,胡亮出事,他心急如焚,实在没那个心劲儿了。
    “司令,胡亮有消息了吗?”
    面对冯天虎焦急的眼神,鹿司令的心情也瞬间低落,他强打精神拉着冯天虎在椅子里坐下,叹口气道:
    “鹿恒,你先别急,我慢慢跟你说。归德失守以后,我一直派人暗中搜索胡亮的下落,可是,一直没找到,他的指挥部已经被挖了个遍,并没有找到胡亮,也没有他被俘的消息,所以,虽然现在还没找到人,但至少说明,胡亮应该还活着,只是不知为什么,他失踪了,可能是当时情况太乱,他被当地的村民或者什么人救走了也不好说……只是,”
    鹿司令顿顿了,接着说道:“现在归德附近已被蒋军占领,我们不能大面积的搜索,或许,胡亮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而不敢露面,躲在什么地方等待时机。”
    冯天虎看得出,鹿司令这是在尽力的安慰自己,指挥部被航空炸弹击中,胡亮就算不死,那必定身受重伤,这种情况下,他逃出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没有找到尸体,那会不会是他已经死无全尸了?!
    想及此处,冯天虎的头都要炸了,他浑身的血液沸腾起来,不顾一切的冲向脑袋,他猛然站起:
    “司令!我要去归德!我要干死那帮孙子!!我要把胡亮找回来!!”
    鹿司令愣愣的看着冯天虎血红的眸子,他何尝不想夺回归德,可是,身为统帅,他不得不考虑现实,他不能拿西北军弟兄们的命往火坑里硬填。
    “司令!!”
    鹿司令无力的叹了口气:“鹿恒,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可是,现在我军供给不足,阎百川答应供给物资,可是直到现在,发来的粮食和弹药微乎其微,这段时间的军粮都是求着河南地方政府征收的,还有,蒋军的轰炸机,我们根本抵挡不了,现在,连洛阳都是强撑着,咱们拿什么去攻打归德?”
    冯天虎看着司令憔悴的面孔,也是心酸不已,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战事如此紧急,司令一把年纪了,强撑着河南,实属不易。
    他强压怒火,尽力稳了心神,开口道:“司令,属下实在惭愧,此去奉天,并没有完成总司令所托之事,还耽搁了这么些时日,让您操劳了。”
    鹿司令却并无责怪的意思,他何尝不知道鹿恒在奉天的艰难,他虽不知鹿恒被张汉卿施刑折磨,可是,眼见干儿子整个人瘦了一大圈,他很是心疼,抬手拍了冯天虎的肩膀道:
    “你刚回来,战事先别急着说了,先去休息,等你缓过来点儿了,咱们再商量对策。”
    冯天虎正要说什么,门外却忽然传来敲门声,伴随卫兵慌乱的声音:“报告司令!紧急军情!”
    “进来!”
    卫兵推门而入,神色慌乱恐惧:“司令!刚刚接到急报,蒋军已向开封进攻,并轰炸开封驻地!”
    “什么?!”
    鹿司令瞬间大惊失色,开封距郑州不足200里,如果开封失守,那这郑州也定要不保了。
    冯天虎神色一凛,开口问道:“前线战况如何?”
    卫兵面色悲痛:“回师长,第二军孙军长正在率部死守,可是驻地被炸,我军伤亡惨重……孙军长电文说,人在,阵地在,誓与开封共存亡!”
    鹿司令闻言一阵眩晕,终于没撑住,跌坐在椅子里,孙呈新也是他一手提拔的爱将,他怎能不心痛?
    冯天虎见状赶忙上前搀扶:“司令!您别急,属下现在就去开封,支援孙军长!”
    鹿司令一把拉住他的手,满眼绝望:“鹿恒,别去了……我这就下令,让孙呈新放弃开封,咱们撤回洛阳再做打算吧……”
    冯天虎简直不可置信,他从没见过如此软弱的鹿司令,他急切道:
    “司令!咱们不能退!!蒋军一旦占领了郑州,那洛阳就会危急,洛阳要是失守,我们就只能回潼关,蒋军要是再进攻潼关呢?我们还能往哪撤?!”
    鹿司令这段时间已是心力交瘁,年龄越大,他越懂得生命的珍贵,尤其是年轻人的命,他不忍心,看着孙呈新,看着那么多年轻的孩子,在战场上拼光最后一滴血。
    “鹿恒,现在我军物资匮乏,战士们饭都吃不饱,又缺枪少炮,根本没有地对空的有力武器……死守河南,只有死路一条,我一把岁数了,死了也没啥,可是你们,你们还年轻,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听爹的,咱们还是先撤退再作打算吧。”
    冯天虎能理解鹿司令的心情,他沉默了一会儿,转头屏退了卫兵,又拉了椅子靠近司令坐下,缓缓开口道:
    “爹,按您说的,咱们现在最难的有两点,一是物资,二就是蒋军的飞机,如果这两个问题解决了,那咱们是不是就还有胜算?”
    鹿司令看着冯天虎平静的目光,惊诧道:“难道,你有办法?!”
    冯天虎静静的点头:“爹,我想试试。”
    “你说说,什么办法?”鹿司令激动的又从椅子里直起了身,眼光也重新点亮。
    “爹,两年前,洛阳红枪会曾答应我,生死存亡之际,可以全力为我军筹措军粮,如今,这个人情,我觉得可以用了。至于武器弹药,我们可以从东北军那里购买,他们有自己的兵工厂,我这次去东北,也见了少帅,我们不要求他们出兵,只购买一些武器,问题应该不大。”
    鹿司令眼里的希望更浓,追问道:“那飞机呢?”
    冯天虎淡淡的笑了:“爹,飞机也不可能总在天上吧?只要他们落下来了,我们不就有机会了吗?我们可以找到他们的飞机窝,利用我军强项,以灵活善战的骑兵搞一场夜间偷袭,烧了他们的狗屁飞机!”
    第一五四章 骑兵突袭(二)

    由于孙呈新的拼死抵抗,终于挡住了蒋军的这一轮进攻。
    其实,如果单从士兵的作战能力来看,中央军完全不是西北军的对手,但是,中央军有飞机。在当时的中国,有飞机的军团只有两个,一个是中央政府,另一个就是张汉卿的东北军。
    山西的晋军拥有实力最强的炮兵部队,而西北军,除了声名远播的大刀队(手枪营)之外,还拥有素质最为精良的骑兵部队。
    这些骑兵常年驰骋在广袤无垠的大西北,甚至华北、华中也都有他们的足迹,他们是一支以勇猛著称的铁骑军团。
    冯天虎一向看重骑兵队伍,因为他知道,西北军在各个军团中武器最为落后,这种情况下,骑兵的重要性就凸显出来了。骑兵灵活机动,最善于在敌后穿插,发起奇袭。
    而中央军的指挥官多出身于富家的公子少爷,他们体力差,耐力差,心理承受能力也很差,对于战场上的突发状况应对很是吃力,火力调整的速度也跟不上。
    而且,就算是他们的骑兵,其身体素质和吃苦耐劳也远不及西北军的骑兵。他们想要拦截西北军的骑兵,那几乎是不可能的。因此,此次奇袭归德机场,这个任务,非骑兵军团莫属。
    早在冯天虎去奉天之前,就整顿了他的骑兵队伍,原本他的整编师只有一个骑兵营,营长就是叶兴华,后来在河南,叶兴华劝降了骑兵师师长张德顺,按理说,张德顺重新归顺西北军,应该是编在冯天虎的队伍名下,可是,张德顺也是师长的职务,资历还高过冯天虎,如果他收了这个骑兵师,那张师长就是他的手下了。
    冯天虎知道自己不能妄自尊大,压张师长一头,但是,他又真的很喜欢张师长的骑兵师——其实,他跟张汉卿一样,也是个贪心的人,遇见好东西就不舍得撒手,只是,他不会去强逼别人,换句话说,如果这个人真的会屈服强权,那他也就没什么意思了。
    冯天虎向司令打了报告,请求整编师和骑兵师合并,由张师长任总指挥,他自己愿领副师长之职。
    不出所料,鹿司令果然不批准,私下里还把他臭骂了一顿——你小子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张德顺说到底以前也是韩长文的人,你让我把整编师给他?!
    冯天虎见状只好使出了他的看家本领——厚黑战术,厚着脸皮任打任骂天天在鹿司令旁边念经,终于把鹿司令的炸毛给捋顺了,最后,鹿司令终于松了口,但是,张德顺只能是副师长,他还是师长。
    张德顺也不是个贪图功名的人,他看得出来,这个鹿恒虽然年轻,却有才华有魄力,还能容人,跟着这样的人,就算干个副师长,那也是顺心的,再说,这骑兵师到底还在自己手里,所谓的名头不过就是给外人看的罢了。
    就这样,张德顺成了冯天虎的副师长,还管辖他的骑兵师,连叶兴华的骑兵营,也并入其中,冯天虎又找各种机会搜罗了一些零散的骑兵队伍,一并交给张德顺管理训练,他知道,张德顺统辖骑兵多年,一定能带出好的骑兵队伍。
    为了此次归德之役,冯天虎和鹿司令又详细筹划了一番,做了如下安排:
    第一,派出小海去洛阳南陈沟红枪会总部,找李月嫦和赵先生商量筹措军粮事宜;
    第二,冯天虎给奉天的张汉卿发了紧急电文,请求购买武器弹药,要求保证质量的前提下,尽快供货;
    第三,鹿司令电函指示孙呈新,尽快侦查出蒋军飞机场的详细位置和守备情况,以便安排详细的突袭方案;
    第四,在冯天虎的要求下,鹿司令调集了他手下的所有骑兵队伍,整编之后统一交给张德顺,与他手下原来的骑兵师合并,组成了规模庞大的新骑兵军团,这个骑兵军团被重新编为五个师,冯天虎任骑兵军团总指挥,张德顺为副总指挥,两人又跟鹿司令共同商讨,选定了5个作战素养和个人作风都过硬的新骑兵师师长。
    不到两日,一切都火速安排妥当,时间紧急,冯天虎片刻未歇,规整队伍直奔开封而去。
    时间已经入夜,夏日皎洁的月光下,浩浩荡荡的骑兵军团策马扬鞭,驰骋在前,率先进了开封驻地大院。
    孙呈新事先接到报告,已经在门口等候了,他远远的便看见了马蹄扬起的尘土,虽是黑天,可这万马奔腾的壮观景象也让他低沉的心情热腾起来。
    身为一名悍将,他素来被西北军中称为“拼命三郎”,可是现在,面临如此艰难的困局,他心里也是有恐惧的,毕竟,这是一个人的正常生理反应。
    如今,鹿恒的到来,让他在黑暗中看见了一丝光亮。
    “孙军长!”冯天虎翻身下马,风尘仆仆的来到孙呈新面前,恭敬的立正敬礼。
    “总指挥,”孙呈新立刻恭敬有加的回了礼:“您一路颠簸辛苦了,先请进帐休息用餐吧。”
    冯天虎笑着点头道谢,孙呈新引着他和张德顺进了帐篷,并嘱咐他的亲随们安排骑兵军团的官兵到各处用餐歇息。
    帐篷内,孙呈新已经备好了一桌酒菜,有鱼有肉,很是丰盛,他恭敬的请冯天虎和张德顺入席,冯天虎看着那酒菜,心里却很不是滋味,他知道现在时局的艰难,这一桌酒菜,如果换成粮食,至少能够一个排的士兵一天的伙食了。
    冯天虎眼中的不悦只是一闪即逝,他知道,孙呈新也是一片好意,他笑着入席,开口道:“孙军长,劳您费心安排了,只是,现在我军物资短缺,以后我的伙食就跟普通士兵一样就好,这样一是节约物资,二来,我也能知道他们的体力,便于作战安排。”
    孙呈新闻言有些尴尬,他的队伍由于在作战的最前线,鹿司令拨给他们的供给还算够用,可即便够用,每个士兵一天也只能分到两个窝头,蔬菜就只能靠他们自己去山里挖了,这驻地周围的荒山已经被挖空,由于缺少维生素和蛋白质,士兵们的体能下降很多,而且,正是夏季,肠胃病的发病比例也增加了不少。
    沉吟了一会,孙呈新艰难的开口道:“总指挥,实不相瞒,现在食物确实是我军的一个大问题,要是照这么下去,我们就算不败给蒋军,也会饿死、累死、病死……可是,您是总指挥,饮食不能马虎,您得保重身体,我军才有希望。”
    冯天虎笑道:“我也是从士兵做起的,什么东西都吃得惯,当年艰苦的时候,观音土也不是没吃过,我吃什么倒不是问题,只是,你说的食物还真是大事,我们现在离开了西北,在中原没有根基,晋军又不可靠,我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冯天虎顿了顿,接着道:“现在变出食物来是不可能的,所以,咱们只能走两条路。”
    “什么路?”孙呈新好奇道。
    “第一,速战速决,不能拖延。第二,既然我们没有,那就去抢呗!”
    “去抢?!”孙呈新和张德顺都惊的瞪大了眼睛。
    冯天虎一脸坦然:“对啊,去抢,只是,我们肯定不能抢百姓的,要抢就去抢他老蒋的!!”
    第一五五章 双龙峰

    匆匆用完了晚饭,冯天虎便和张德顺,孙呈新还有孙呈新的得力亲信龙晓宇,凑在一起开始了作战方案研讨。
    “报告总指挥,近段时间我们派出了几小队侦察兵深入敌后,进行了详细的敌情侦查。”
    龙晓宇在孙呈新的指示下,率先开始了情况汇报,他是西北军中为数不多的读书人出身,而且还是北京大学的高材生,算得上是岳钟麟的校友了。他身材修长,眉目清淡,颇有读书人的儒雅风度。
    说着,龙晓宇拿出了几张手绘的地形图,一一呈到冯天虎面前,接着开口道:
    “根据侦查结果,目前蒋军大部队已经调集到陇海线阵地前沿,军需物资主要由平汉线和津浦线两条铁路干线运输,归德驻军的军需物资是由平汉线供给,沿平汉线到了许昌之后,再转运到归德附近的朱集车站。”
    “朱集车站的守备情况如何?”冯天虎抬眼问到。
    龙晓宇清楚作答:“回总指挥,朱集车站附近我们前后侦察了三次,化装蹲守了几个昼夜,车站的物资到达时间多在夜间,常规守备只有两个连队左右,物资到达的时候,会有卡车前来接应,随车到达的士兵大概也有一个连队。”
    冯天虎听了微微点头,拿起一张地图仔细研究起来,龙晓宇忙凑近解释:
    “总指挥,您看的这张图是朱集车站周围的地理环境,朱集车站位置荒僻,远离城镇乡村,也没有民用火车经过,它的周围都是丘陵和平原,朱集车站往东5里,有一大片空地,根据我们的侦查,这里就是蒋军的飞机场。驻守机场的常规兵力也只有两个连队。蒋军的驻地,在朱集车站往北20里,临近前线。”
    孙呈新知道冯天虎是想突袭车站和机场,他不无担忧道:“总指挥,虽然朱集车站和机场的守备力量并不多,可是,那两个地方都在敌后,我们的小队侦察兵跨越火线都很费劲,要是大队人马,恐怕很难冲到敌军身后。”
    冯天虎淡然笑道:“孙军长,先别急,咱们还得再看看地形。冲过去很难,那、绕过去呢?”
    “绕过去?”孙呈新的眼光转到墙上的大地图上,看了半天,开口道:
    “照目前的形势,归德东边已经集结大量敌军,唯一的空隙就是虞县附近双龙峰,不过,双龙峰地势险要,林子又密,硬闯太危险了。我们要是绕,就只能从西边绕,可是,从西边,也得绕过平汉线,这来回有500里路,我们的骑兵这样跑,一是怕体力跟不上,二是怕一旦在敌后被困,那退路也是问题。”
    张德顺很同意孙呈新的话,点头道:“是,孙军长说的对,这500里路,我们的骑兵就算拼了命去跑,也差不多要跑十几个小时,再加上休息的时间,至少一昼夜了,就算人能坚持,马恐怕也是跟不上的。”
    冯天虎也转身看着墙上的地图,悠悠道:“那这么说,我们就只能从双龙峰过去了。”
    “啊?!……”
    第二日清晨,冯天虎安排了张德顺在驻地内规整骑兵队伍,孙军长准备军需物资,他自己带着龙晓宇和一队精干的侦察兵去了虞县附近的双龙峰。
    双龙峰位置在归德以东不足百里,是两条并行的山脉,山并不高,只是占地面积很大,一整片的密林,根本无路可走。
    冯天虎一行人乔装打扮,他又让龙晓宇在周围的村子找了两个向导,便朝林子深处出发了。他是想自己先走一遍,观察地形,亲自判断这里到底能不能容骑兵通过。
    时间已是下午,冯天虎已经跟着向导在林子里走了三个小时,他边走边观察着周围环境,龙晓宇也不时在树上,山石上做着标记。
    这条小路是密林中唯一的一条,隐藏在两条山谷中间,从谷底向上看去,几乎不见天日,虽是下午,可这里却基本不透阳光,再加上树影交错,让整条山谷看起来显得幽森可怕。
    冯天虎正走着,前面的队伍却忽然停了下来。
    “这前面真不能走了!前面这片林子是‘黑树林’,就是常年在山里打猎采药的人也绕着走!在这里走丢的人可多了!”一个向导坚决拒绝进林子。
    “那从这过去还有别的路吗?”冯天虎往前赶了几步问道。
    向导挠了挠头道:“俺们村的人一般也就是走到这,要是想绕过林子,那就得从这山上过去了!”
    冯天虎闻言抬头看了看两边的山谷,那山虽然不高,可是却很陡峭,人上去可以,战马就不行了。
    他眼见向导是真的不敢进这林子,也不想强求了,如果真的连本地人都不敢走,那他的士兵就更不能冒险去走了。
    现在,既然林子走不通,那就只好考虑如何从西面绕过去了,虽然西面绕的远一些,可至少也比黑树林安全。
    他正准备收队往回走,却忽然听见黑树林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鹿师长?!”
    冯天虎一惊,猛然回头,那从黑树林里走出来的女人竟然是李月嫦!
    “李姑娘?!”一瞬的呆愣之后,冯天虎疾步走了过去,当他终于面对面确认这人真的是李月嫦时,他不可置信道:“你怎么会在这?”
    李月嫦一身村姑打扮,身后还背着一个竹筐,看样子是采药或者挖野菜用的。她满脸疲态,神色虽平静,却难掩暗淡忧伤。
    她看了看冯天虎身后跟着的一群人,便对冯天虎说:“鹿师长,请跟我来!”
    冯天虎有强烈的预感,李月嫦出现在这肯定跟胡亮有关,难道,她找到胡亮了?!
    他转头对龙晓宇吩咐道:“你们在这等我!”就跟着李月嫦进了黑树林。
    冯天虎赶上李月嫦的脚步,急切的叫住了她:“李姑娘,你是不是找到胡亮了?”
    提起胡亮,李月嫦的神色更加黯然,她缓缓点头道:“知道胡亮出事以后,我就带人赶了来,找到了归德红枪会,然后跟他们一起,寻找胡亮的下落,最后,终于在这双龙峰里找到了他……”
    冯天虎聚精会神的听着,忍不住问道:“他怎么会在这?”
    李月嫦解释道:“发现胡亮的时候,他的副官小伟就死在他旁边,看样子是小伟拼死把他背出来的,小伟的肚子被弹片打中,到了这,血流干了,也死了。”李月嫦的双眼微红,泪水不自觉滑落脸庞。
    “那胡亮现在怎么样?”
    “胡亮还活着,这是万幸,可是,他现在的状况很不好……弹片伤了他的眼睛,他的一只眼睛完了……而且,他的左脸被炮火烧伤,伤口感染,化脓……中原打仗,药铺里的消炎药都被军队收走了,没办法,我才带他进了林子,我听本地人说,这黑树林里有一种特产药材,可以治烧伤……”
    李月嫦的声音几度哽咽,最后,不可抑制的掩面哭泣。冯天虎听得更是有如五雷轰顶,心如刀割——胡亮,瞎了一只眼睛,而且毁了容!
    他很难想象,原来那个清爽干净的大男孩会变成一个满脸疤痕的瞎子,他双眸血红,一把拉住李月嫦:
    “快带我去见他!我要把他带回去!驻地有药,可以治好他!”
    第一五六章 烧!!!

    冯天虎的这次双龙峰侦查,并没有把路走通,却意外的找到了胡亮。胡亮的生还让他欣喜若狂,可是,胡亮的现状也让他揪心至极。
    就像李月嫦描述的一样,胡亮的左眼被弹片划伤,眼睛是废了,而且,整个左脸被炮火烧伤,受伤后,他又整整在双龙峰的密林里昏迷了两天两夜,之后才被李月嫦找到,由于救治不及时,他脸上的烧伤已经化脓感染,状况十分糟糕。按照目前的情况看,即使烧伤治好了,留疤也是不可避免。
    更要命的是,胡亮整个人完全变了。
    曾经的他是一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虽然在战场上他也会凶狠冰冷,可是面对朋友,面对爱人,他从来都是一个百分百的暖男。
    而这次的负伤,把那个曾经的暖男彻底吞噬。
    自从他从水盆里见到了自己的样子,就开始不再说话,成天木头一样的躺在床上,面无表情,毫无生气。伤口疼的厉害了,他就死命的拿自己的头去撞墙,李月嫦见状心疼不已,慌忙上前阻拦,可是胡亮竟然凶狠的推开他怒吼道:“滚!!!”
    胡亮第一次这样的时候,李月嫦惶恐无措,她甚至都没有气愤,只有茫然的恐惧,她愣愣的看着狂躁的胡亮:
    “你、你这是怎么了?”
    胡亮见自己心爱的女孩如此无助,心好像被钝刀子割过,他知道自己以后会是一个独眼,而且还是一个面目狰狞的丑八怪,他怎么能连累李月嫦呢?
    “月嫦,你走吧,我们以后就别见了。”
    李月嫦冰雪聪明,听了胡亮这么说,她懂得,胡亮这是自暴自弃,不想连累自己。她走近床边轻柔的拥住冰冷的胡亮:
    “我不会走的,即使你不要我了,我也要你,我知道你心里难受,可是,好不好看又有什么要紧?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你还活着。”
    在李月嫦温暖的怀抱中,胡亮泪流满面,渐渐平静,可是,这平静只是暂时的,他依旧喜怒无常,甚至自残毁物,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他不想回驻地,不想见以前认识的任何人,甚至也不想再见到师长。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还真不如当时就被炸死来的痛快,干净。
    虽然他害怕见到师长,可是,真见到的那一刻,他所有的委屈、悲伤和恐惧竟一下子消失不见,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在等师长来救自己。
    李月嫦救了胡亮的身体,冯天虎却能拯救他的灵魂,给他坚强的信心和希望。对于李月嫦,胡亮习惯给予,他希望自己能带给她快乐,幸福和荣耀,可是对于师长,他习惯索取,从强者身上汲取前行的力量。
    多年以来,胡亮已经习惯了在精神上依赖冯天虎,不管事情有多难,只要跟着师长,他就觉得心里有底,有所依托,无所畏惧。
    胡亮顺从的跟着冯天虎回到了开封驻地,并接受军医的治疗,他的伤情也渐渐好转,只是,他自己知道,他对于李月嫦的心结,依然在。
    虽然找到了胡亮,可是作战计划也不能耽搁,冯天虎安顿好了胡亮,便继续研究起突袭车站和机场的方案来。
    这次他意外遇见了李月嫦,也给他的突袭计划带来了转机,因为,李月嫦带着胡亮在黑树林里治伤,住了有一段日子了,她对如何走出黑树林了如指掌。
    时间紧迫,不容拖延,就在救出胡亮的第二天,冯天虎就和孙呈新、张德顺一起拟好了行动方案,孙呈新率步兵朝归德方向进发,冯天虎和张德顺则带领骑兵,朝敌后插去。
    夜色初临,冯天虎和张德顺率领骑兵军团出发了,随军同去的还有李月嫦和她手下的几个师爷,他们的主要任务是给冯天虎引路。
    近万匹战马在夜色中疾驰而过,马蹄都被软物包裹,并无哒哒声响,只闷闷的扬起阵阵尘烟。
    如水的月光下,冯天虎一骑在前,策马扬鞭。他上身贴近马背,臀腿几乎不沾马鞍,矫健的身形如同拉满的硬弓,威猛紧绷,充满张力。
    他的战马体型高大,四肢强健,头颈高昂,毛色光泽漂亮,外貌俊美威悍,是性能优良的伊犁战马。
    冯天虎虽不是骑兵出身,可是他身处西北多年,西北辽阔,来往通讯多靠骑马,再加上身体素质好,因此,他的骑术就算是跟专业的骑兵相比也毫不逊色。
    骑兵军团入夜出发,趁着夜色奔袭百里,又在李月嫦的带领下穿过了双龙峰的密林,终于在凌晨2点,到达了位于敌后的归德机场附近。
    冯天虎的第一个目标自然是机场,因为缺吃少穿的,短时间内倒还能凑合,可这蒋军的飞机,他却是一秒钟也不想再忍了!
    你们这帮孙子,有飞机就牛逼吗?!今天我就让你们哭都找不着调!!你们在豫东战场上嚣张跋扈的日子到头了!!!
    队伍稍事休息整顿后,冯天虎便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为防止机场内的敌军和地勤人员逃脱,他安排了四个骑兵师分别从四面悄悄包围了归德机场,剩下一个师由他亲自带队,冲入机场,趁乱炸掉全部飞机。
    对于驻守归德机场的蒋军来说,这一晚简直就是一场噩梦。
    这两个机场警卫连的人做梦也没想到,这里会突然冲杀出大批的西北军骑兵。他们还在睡梦中未及起身,冯天虎的骑兵军团便已呼啸而至,有的蒋军士兵慌乱之中刚刚跑出营房,连枪栓都没来得及拉开,就见前方暗影里寒光一闪,他的脑袋就瞬间落地。
    数千匹战马铺天盖地从四周席卷而来,蒋军两个连的士兵片刻间就被杀的干干净净。
    冯天虎凛然静坐于战马之上,手里的大刀还在滴血,周身散着冰冷的杀气。他看着停机坪上的一排排飞机,足有十余架——就是他们炸残了胡亮!就是他们炸死了西北军那么多的官兵!!
    “烧!!”
    冯天虎一声令下,一队骑兵上前,将准备好的炸药放置于每架飞机下,然后用手中的火把同时点火,迅速后撤——
    轰!!!——



    第一五七章 擦肩而过

    归德机场的夜间突袭大获全胜,战斗一结束,冯天虎就立刻派出两个骑兵师,由第一骑兵师师长付恒昌带队,前往朱集车站去碰碰运气,不知道今晚能不能赶上军需物资的送达。
    他和张德顺则留在了归德机场,进行仔细的清理善后。冯天虎知道,这机场里说不定还会有惊喜呢!
    果不其然,在清理善后的过程中,真的有两个惊喜在等着他。
    一个是在机场储藏室内发现了大量的军用罐头、压缩饼干和药品,这些应该都是给飞行员准备的,第二个,自然就是飞行员了。士兵们在各个营房内搜索时,一共搜出了50多名隐藏的飞行员和地勤人员。
    这些人都是高级技术兵种,并不参与短兵相接的战斗,因此,刚才都是趁乱隐蔽的。
    “总指挥,这些人您看怎么处置?”张德顺向冯天虎请示道。
    冯天虎翻身下马,淡然扫视了一圈在他面前跪成一排的俘虏们,便开口道:
    “俘虏自然不能杀,把他们看好,带回去!”
    “是!”
    士兵应声带走了俘虏,张德顺凑近冯天虎不无担忧的小声道:
    “总指挥,这些人不杀以后怕后患无穷啊!”
    冯天虎明白张德顺心中所想,他是怕这些人以后再被老蒋买回去,再开飞机,那西北军不还得吃亏吗?
    冯天虎朝张德顺温和的笑笑:“德顺兄,你说的我明白,只是,这些人,都是高级技术兵种,现在国内很是稀有,培养他们一个所花费的钱,差不多都能养活咱们几百甚至上千个兵了!把这样的人杀了,真的是暴殄天物啊……”
    张德顺点头道:“道理倒是这么个道理,可是,这些人留着,咱们有什么用啊?对咱们来说,他们打起仗来还不如普通士兵呢!难不成,真的等着中央政府把他们赎回去?”
    冯天虎的笑容顽皮起来:“咱们现在是没有飞机,可也保不齐以后就有了呢!”
    “……是,您说的对。”张德顺只好无奈的认同了总指挥。
    冯天虎倒不关心他是否无奈,接着道:“再说,这些人只要活着,就是财富,不止是中央政府的财富,他们也是全中国的财富。”
    其实,冯天虎想的更远,如果单从眼前的内战来看,那把这些人杀了再好不过,因为人才的培养远比买飞机要难多了,一旦这些人死了,那蒋军的空军也会受到沉重的打击。
    但是,要是以后真有国战呢?
    日本人的空军冯天虎是领教过的,如果我们没有空军,那该如何制衡敌军,那样的战争该怎么打?
    冯天虎这边的善后工作刚结束,那边去朱集车站的付恒昌就回来了,他的运气可没有总指挥好,朱集车站今晚一切平静,并无军需物资送达。
    冯天虎听了汇报也并没什么失望,对于此种情况他也早有考虑。他想了想便叫来了张德顺,吩咐道:
    “德顺兄,咱们这次突袭只完成了一个任务,还有一个就得靠你了。”
    张德顺恭敬道:“请总指挥指示,属下但凭差遣!”
    “根据之前的侦查,蒋军主力已经全部集结到了前线,他们这后方就必定空虚,来之前,我就看好了两个地方,就是豫东的永城和夏邑两县,这两个县城据归德只有80多里,且兵力空虚,现在咱们俩兵分两路,我带一个骑兵师回归德前线,你带着其余四师去永城和夏邑,今夜务必占领这两个地点!”
    “是!请总指挥放心!”张德顺点头答着,想了想又问道:“总指挥,那占领之后呢?我要一直在那里驻扎吗?”
    冯天虎淡然一笑:“当然不会长期驻扎,我们的骑兵拼的就是灵活机动性,你占领永城之后,暂时就有了落脚地,补给也有了着落,接下来,你就要迅速找到合适的时机,去朱集车站截获敌军的军需物资,得手之后,再与我联络。”
    “是!属下明白!”
    冯天虎想了想又嘱咐道:“今晚我们的动静太大,蒋军一定也会有所防备,说不定也会派出骑兵拦截你们,如遇险情,就迅速电文联络,我和孙军长会在前方发起进攻,你我双方合力,让蒋军腹背受敌,你的困境也就自然可解。”
    “是!”张德顺答着,便告退离去,准备往永城方向进发。
    冯天虎也迅速规整队伍,他留下了付恒昌的第一骑兵师,队伍规整完毕,他便和付恒昌一起带着战利品和俘虏,朝双龙峰方向而去。
    走着走着,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便叫停了前方队伍,调转方向,往朱集车站而去——既然来了,总要到那去看看,地图上看的是死的,亲眼见了心里才更有谱。
    朱集车站距离归德机场只有五里路,骑马很快就到了。朱集车站很小,整个车站里静悄悄的,空荡荡的铁轨上只孤单的停了一节车厢。
    这里,好像有什么不对……
    不是说有两个连的守军吗?怎么一丝生气也没有呢?
    冯天虎很熟悉兵营的味道,即使是夜晚,士兵都歇息了,也应该有巡逻放哨的人在,也应该有人和铁器的味道,可是这里,却太空了……
    冯天虎率先从暗处奔出,骑马踏入车站,果然,这里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付恒昌见状急忙从后面赶了上来,他本想提醒总指挥小心埋伏,可是,当他骑马踏进这个车站时,他也觉出了不对——这里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紧急撤退。
    冯天虎转头看着付恒昌,面无表情道:“你们刚才过来的时候都做什么了?”
    付恒昌看着总指挥阴沉的脸,惶恐道:“回总指挥,刚才属下带人在车站外围小心巡视蹲守,并没有进入车站,车站内当时一片平静,并无异常,他们应该也不会察觉。”
    冯天虎脸色更冷,不再说话,只转过头静静观察着车站内。
    朱集车站内,一片狼藉,地上横七竖八的散落着一些衣物,被褥,水壶和头盔,冯天虎的目光一一扫过那些东西,最终,落在了那节车厢上。
    这是一节普通的客车车厢,孤零零的卧在铁轨上,没有火车头,也没有其他的连接物,看样子,它只能当做寝室或者办公室来用了。
    冯天虎一跃下马,掏出手枪,矮身朝那节车厢走去,他身后的付恒昌见状朝身后一挥手,一队士兵也迅速下马跟上。
    车厢的门虚掩着,冯天虎一把推开,端着枪刚要进去,跟上来的付恒昌却伸手拦住了他,关切的低声道:“总指挥,小心埋伏。”
    冯天虎沉声道:“你还没看出来吗?这里的人,早就跑了,可能是听见机场的动静跑的,也可能是刚才你过来打草惊蛇了。”
    付恒昌脸色微红,低头答道:“是,属下无能。”
    冯天虎现在无暇追责,他端着枪进了车厢,确认无人后,又掏出了随身手电,点亮,仔细的查看车厢内的情况。
    这里看起来像是办公室兼寝室,布置虽然简单,但陈设都是极精细讲究的,住在这的人绝对不是一般的军官。
    最后,他在地上发现了一张公文纸,应该是这里的人慌乱撤退时落下的,他弯腰捡起,只看了一眼,便惊的愣在原地。
    这封战报的内容是:
    “报蒋总司令:归德机场被炸,详情待报。”
    刚才,在这节车厢里的人竟然是蒋中石!!
    而付恒昌来的时候,蒋中石很可能就被困在了这里,并且守卫的人只有两个连队……
    这条大鱼就这么跟他擦肩而过了!!
    第一五八章 镜花水月

    此时的蒋中石,已经坐上了前来接应他的汽车,只是,他握枪的手还是止不住的微微颤抖——这一夜,他差点儿就成了西北军的阶下囚,他差点儿就功亏一篑!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朱集车站的那节车厢里呢?
    因为那节车厢就是他的流动指挥部。陇海线开战以来,为了激励士气,蒋中石亲赴前线指挥督战。而这一夜,他的这个流动指挥部,就刚好流动到了归德附近的朱集车站。
    他连在噩梦中也没有想到,西北军的大队骑兵,竟然能绕过前方火线,穿插到他的后方来,更没想到这队骑兵还会打到他的眼皮子底下来。
    当机场方向的爆炸声传来时,睡梦中的蒋中石连同他的两个警卫连都被惊醒了,蒋中石满腹狐疑,立刻派人前去查探。不久,一份战报送来:“归德机场被炸,详情待报。”
    蒋中石看完惊得直冒冷汗,手脚瘫软——朱集车站与归德机场相距仅仅数里,西北军大队骑兵已经占领机场,那自己这朱集车站还有好吗?
    并且,此时的他,身边只带了200多名卫兵,火车也没有接车头,欲战不敌,欲逃不能,蒋中石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
    警卫连长见总司令呆愣不语,急忙提醒:“总司令,往北20里就是我军驻地,属下先派人去报信,让他们过来接应吧!”
    蒋中石一想也只能如此,匆忙派了人出去。报信的人刚走不久,付恒昌的队伍就到了朱集车站,虽然他们的马蹄已经被包裹,声响并不大,可是,这对于毫无防备的人来说是没问题的,但对于惊弓之鸟来说就不同了。
    蒋中石躲在车厢的窗帘后向外看去,只见暗夜里尘烟滚滚,大队的骑兵朝车站方向潜行而来,之后便隐没于车站周边的无尽黑暗里。
    蒋中石的卫队也知道自己打不过外面的骑兵,不敢暴露目标,都躲在车厢里连大气也不敢出。蒋中石又惊又恨,牙关紧咬,暗暗打开了手枪上的保险——他已经做好了自裁的准备。
    但是,付恒昌并不知道,在这朦胧的夜色中,在这不起眼的朱集车站内,在这一节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客车车厢里,与他们恶战多时的蒋军头子蒋中石就身处其内。
    他只看到,朱集车站里一片安静,并无总指挥让他劫的军需物资,所以,蹲守了一会儿,他便带队回撤。
    蒋中石躲在窗帘后见骑兵队伍跑远,颤抖的心才稍稍平复几分,不多时,从蒋军驻地前来接应的汽车到达,蒋中石便匆忙带人上了车,慌乱之中的卫兵队伍丢盔弃甲,一心想着逃命,也顾不得许多了。
    冯天虎也是万万没想到,蒋中石竟会出现在这不起眼的朱集车站,就差那么一点儿,他就能生擒敌军首领,那这场仗是不是也就结束了?
    他知道,现在去追已经晚了,根据之前的侦查,朱集车站往北20里就是蒋军驻地,蒋中石一定已经被他们接应走了,现在贸然去追,很可能遭遇大批蒋军,这里可是敌后,自己这一个骑兵师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事到如今,只能迅速撤回驻地了。
    冯天虎下达了撤退的命令,付恒昌却心有不甘,他不甘心,真的不甘心,从他看见那份战报开始,他整个人就都是懵的。
    谁不想打胜仗?谁不想立奇功?!
    他付恒昌几辈子好不容易赶上这么个大好机会,却平白的从他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他的肠子都要悔青了!!
    “总指挥!现在时间刚刚过去半个多小时,他肯定跑不远!属下愿意去追捕,属下愿立下军令状!属下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必定生擒蒋中石!!”
    冯天虎本就是压着火气,他御下一向宽厚,从不苛责,因为他理解当兵的苦,可是现在,他眼见付恒昌立功心切自乱阵脚,作为一师之长,这可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一把将那战报摔到付恒昌的脸上,怒吼道:
    “追?追什么追?!你告诉我你怎么追?!蒋中石会两条腿跑着逃命让你追吗?!你能不能用用脑子?!你也有脑子,你们都有脑子!!我求你们能不能用用?!!”
    车厢里的一众官兵从没见过总指挥发这么大的火,鹿师长在军中的口碑一向很好,出了名的善待手下,如今他的雷霆之怒让众人都噤若寒蝉,付恒昌更是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总指挥,总指挥息怒,是属下一时糊涂……”
    冯天虎其实并不想把蒋中石的逃脱怪罪到付恒昌头上,付恒昌只是听吩咐办事,并无差错,如果要说错,那可能就错在他不够聪明,不够细心,这么明晃晃的一节车厢,他竟然不留心上前看看,错失了这么大的一条鱼,着实可惜。
    可见,机会面前人人平等,机会来了,能不能把握住就看你的本事了。
    付恒昌今年三十有三了,年纪比冯天虎还大五岁,他在这么多官兵面前如此狼狈,冯天虎也是于心不忍,况且此时并不是发火的时候,他缓和了语气伸手拉起付恒昌:
    “起来,先撤退,此地不宜久留。”
    付恒昌冷汗连连点头答着:“是,属下立刻去安排!”
    在整个归程中,冯天虎一直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其实,他今天的任务算是完成的很圆满了,如果没有蒋中石的意外出现,那他和他的士兵们,应该是情绪高涨的凯旋而归,可是现在,冯天虎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总指挥沉着一张脸,底下的官兵们自然是大气都不敢出,整个队伍沉闷至极,完全没有胜利的喜悦。
    所谓镜花水月,最能乱人心志,扰人安宁。
    付恒昌面对大鱼溜走而自乱阵脚,冯天虎也不能免俗,因为他也是人。是人就会有欲望,是人就会有所求,他总会控制不住的去想——如果今晚我生擒了蒋中石,那,这场仗会是什么结果?
    那镜中花,水中月仿佛就在眼前,可一伸手,却碎的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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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27 19:45:08  更:2021-08-27 20: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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