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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小说《滴答河传奇》[第19页] |
作者:祁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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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9 希望像一缕诱人的晨曦,飘荡在他眼前。 然而,张贵银是谨慎的。 他要做的是一笔大买卖,买卖成交,他能赚回宝贵的自由;买卖做砸了,他就要输掉身家生命。 他不能急,他要把一切都搞清楚,把一切都想好了,在利箭上弦的一瞬间折断箭弓,这才能在日本人面前显出自己的价值。 朝鲜人赵成日竟走到了他前面,竟把过江虎习中志告了。他感到震惊:原来,想和日本人做这笔买卖的并不是他一个!他拿别人的生命做资本,别人也拿他的生命做资本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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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人赵成日该死!他参加了处死赵成日的行动,在黄毛砸死赵成日之前,他和两个弟兄死死压在赵成日身上,他用一双手捂住赵成日的嘴。 他对赵成日没有一点怜悯之情——事情很清楚,赵成日是他的竞争对手。 过后想想,却觉出了赵成日的可怜。赵成日是替他死的。如若他张贵银在赵成日前面先走了一步,那么,死在黄毛铁镐下的就该是他了。 他吓出了一身冷汗。做这笔大买卖也和逃亡一样要担很大的风险哩! 一时间,他打消了向日本人告密的念头。他不愿死在日本人的枪口下,自然,也不愿死在自己弟兄的铁镐下。 任何形式的死,对生命本身来说都是相同的。 |
他原以为日本人对赵麻子的死不会过问,不料,日本人竟过问了。站到了烈日下,那死去了几个小时的告密念头又顽强的浮出了脑海,他希望日本人找到那个通风报信者,为他的买卖扫清障碍。 这个通风报信的家伙会是谁呢?矿警刘磕巴?监工周驴子?炭矿翻译毛振生?送饭的老高头?井口拉马的老驼背? 都像,又都不像。 其实,送饭的老王头,拉马的老驼背,与他都没有关系。他告密也不会去找他们。 他要知道的是,矿警刘磕巴和监工周驴子是不是靠得住?他没有机会向日本人直接告密,却有机会向刘磕巴和周驴子告密。 只要这两个人靠得住,他的买卖就能做成功…… |
这时,炭矿的汽笛吼了起来,吼声由小到大,持续了好长时间。炽热的空气在汽笛声中震颤着,弟兄们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太阳。 太阳偏到了西边的天际上,是下午四点钟了。 这不会错,炭矿的汽笛历来是准确的。 日本人以骗招、强征和抓捕等多种手段,从辽宁、山东等地掳掠大批劳工来开发建设煤矿,日本人把他们眉毛剃掉,统称为俘浪。 日本人管理手法实在厉害,在煤矿建了老君庙,给每个俘浪的背后纹身,写下了一个佛字,并说这样可以保安全。 如果你在井下不幸遇难,那并不是这个字不灵,而是因为你的心不诚。也就是说你没有死是因为写了佛字保佑你,死了怪自己,谁让你心不诚:不好好念佛! 俘浪们是八小时劳作制,每日的早晨八点,下午四点,深夜零点放三次响。这三次放响,唯有深夜零点的那次与弟兄们有关。 因为战俘身份,所以日本人对弟兄们进行更加残酷的压榨与迫害,实行十二小时劳作制,深夜零点和中午十二点是他们两班弟兄交接的时刻。 不错,是放四点响。 这就是说,他们在六月的烈日下曝晒了三四个钟头! 这就是说,一场徒劳无益的意志战快要结束了! 是的,看光景要结束了! 张贵银排长一厢情愿地想。 汪华喜斜长的身影被牢牢压在脚下的土地上动弹不得。四点钟的太阳依然像个脾气暴烈的老鳏夫,挥舞着用炽热的阳光织成的钢鞭在他们头顶上啸旋。 阳光开始发出嗡嗡吟吟的声响,汪华喜觉得自己挺不住了,脑门上一阵阵发凉,眼前朦朦胧胧升起旋转飞舞的金星。 仍没有结束的迹象。 龙川太君心旷神怡地斜躺在竹凉椅上,他干瘦而病容的脸上依然没有一丝汗迹,几个日本兵将三八大盖斜挎在肩上,悠然自得地抽着烟。南面一至七号通屋里的弟兄已发出阵阵鼾声。 这一切强烈地刺激了汪华喜,他一次次地想:这不合理!这太不合理!他不该在这六月的烈日下罚站!出事的时候,他不在现场嘛!日本人不该这么不讲道理!他感到冤枉,感到委屈,真想好好哭一场。 龙川是条没有人性的狼,是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如果有支枪,他不惜搭上一条性命,也要一枪把这混蛋崩了。 其实,他早就知道龙川不讲道理,早就知道这电网、高墙围住的世界里不存在什么道理,可他总还固执地按照高墙外那个自由世界的习惯思维方式进行思维,还固执地希望高墙外的道理能在这片狭小的天地里继续通行。 龙川的思维方式和战俘营里的野蛮秩序,他都无法适应,感到特别无助。 无助是人生的普遍处境。身不服从心,身心分裂,心有余而力不足,是最大的无助。 他的身和心不断发生冲突,又不断地碰得头破血流。 |
他的身和心不断发生冲突,又不断地碰得头破血流。 每当碰得头破血流时,他就变得像落入陷阱中的狼一样,绝望而烦躁,恨不得猛然扑向谁,痛痛快快咬上几口。 只有这疯狂的一瞬,他才是个男子汉。 然而,这一瞬来得快,退得也快,往往没等他把疯狂的念头变成行动,涌上脑门的热血就化成了冰冷的水,他也就顺理成章地变成了怯弱的娘儿们。 他时常为自己的怯弱感到羞惭,龙川站到他身边时,他又惊又怕,双腿颤抖得不行,不知咕咕噜噜说了些什么。仿佛大鼻子下的那张嘴不是他自己的,仿佛他的大脑已丧失了指挥功能。 龙川的拳头落到他鼻子上,把他打倒在地了,他才意识到:他并没讲什么对弟兄们不利的话,才感到一阵欣慰。 他不能出卖弟兄们,不能把逃亡的计划讲出来!他出卖了别人,也就等于出卖了自己! 逃亡计划流产,对他没有任何好处。他生命的希望,自由的希望是和那个逃亡计划连在一起的。 他却无法保证自己不讲出来。在井下工作了十二个小时,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走到阳光下,已是三四个钟头了。 这三四个钟头里,他不止一次地想到:挺不住了!挺不住了! 他两条干瘦的腿不再颤抖,却发木、发麻。青紫的嘴唇裂开了血口,体内的水分似乎已被太阳的热力蒸发干净。 被打倒在地时,他真不想再爬起了,他真希望就这样睡着,直到高墙外的战争结束…… |
恍惚之中,两团旋转的黄光扑到了他身边,两只从半空中伸下来的铁钳般的手抓住他肩头,抓住他胳膊,将他竖了起来.他听到了龙川野蛮无理的叫喊:“……晒死你们!饿死你们!困死你们!” 不!他不死!决不死! 活着,是件美好的事!再艰难,再屈辱的活也比任何光荣的死更有意义,更有价值! 活着,便拥有一个世界,拥有许多许多美好的希望和幻想,而死了,这一切便消失了。 他要活到战争结束的那天。 面前的金花越滚越多,像倾下了一夜繁星,高墙、房屋和凉椅上的龙川都他妈腾云驾雾似地晃动起来。 耳鸣加剧了,仿佛有成千上万只蜜蜂同时飞动起来,嗡嗡嘈嘈的声音响成一片…… 眼前骤然一黑.维系着生命和意志的绳索终于崩断了,汪华喜“扑通”一声,再一次栽倒在被阳光晒热了的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扑来了两个日本兵。 他们试图把他重新竖起来。 却没有成功。 “抽!用鞭子抽!装死的不行!”龙川吼。 两条贪婪噬血的黑蛇一次次扑到了汪华喜的脊背上,他不知道。 昏迷,像一把结实可靠的大锁,锁住了他心中的一切秘密。 他挺住了。 后来,从昏睡中醒来,他自己都有点不相信:他竟熬过了这顿毒打,竟做了一回硬铮铮的男子汉。 他感动得哭了…… ——能活着,毕竟不是件坏事。 |
最终下令结束这场意志战的,是密山炭矿最高长官佐佐木大佐。在汪华喜被拖到六号通屋台阶下的时候,恰好出现在弟兄们面前的。 佐佐木大佐显然刚从外面的什么地方回来,脸膛上挂着汗珠,皮靴上沾着一层浮土,军衣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随着他走动的身体,前后飘荡着。 佐佐木左耳缺了半边,脸上一条刀疤从左耳角直划到右嘴角,使得他铁青的脸看来更狰狞可怖。 他常常微笑,只因他自己知道笑起来比不笑时更可怕。 他笑起来的时候脸上的刀疤就突然扭曲,看来简直比破庙里的恶鬼还狰狞诡秘。 他走到龙川面前时,龙川笔直地立起,靴跟响亮地一碰,向他鞠了一个躬。 他咕噜了一句鬼子话。 龙川咕噜了一串鬼子话。 田义富听不懂鬼子话,但能猜出两人在讲众人罚站的事情。 他脑子突然浮出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拼着自己吃一顿皮肉之苦,立即把面前的一切结束掉。 不能再这么拼下去了,再拼下去,他们的逃亡计划真有可能在烈日下晒得烟消云散!这僵持着的每一分钟、每一秒钟都潜伏着可能爆发的危险。 他急,他怒,他要向佐佐木大喝一声:“够了!阴谋是莫须有的!逃亡是莫须有的!大佐,该让你的部下住手了!” |
在整个密山炭矿株式会社,田义富只承认佐佐木是真正的军人,佐佐木不像管他们的龙川那么多疑、狡诈,又不像管八号到十六号的清水那么阴险、毒辣。佐佐木喜欢用军人的方式处理问题。 有一桩事情给田义富的印象极深:去年秋天,佐佐木刚调到这里时,有一次和东北军某团团长李荆璞谈高墙电网外的战争。谈到后来,双方都动了真情,都忘记了自己的身份,李荆璞竞毫无顾忌地把佐佐木和帝国皇军痛骂了一通。 佐佐木火了,冷笑地抛过一把中国大刀,要和李荆璞决斗。 决斗就是在他们脚下的这块大地上进行的,弟兄们都扒着铁栅门向外看。 李荆璞拾起刀,抽刀出鞘,仔细打量,发现这大刀很沉重,刀柄处雕有鬼头,刀背有一圆口,造形独特,背厚面阔,宜于劈砍,所以最适合于杀头。 刀是有灵性的,不喜欢见人,喜欢见人的血。只要出了鞘,就想杀人,连它的主人都控制不了,那种感觉,没有用刀的人是无法体会得到。 “嚓!嚓!嚓!” 李荆璞望虚空劈了三刀,立时生出一股惨烈的刀气。 刀气变成杀气,笼罩着每一个人,甚至每一寸空气。 大地虽然是辉煌而灿烂的,但却又带着残暴霸道的杀机。 在这里,生命虽然不停地滋长,却又随时有可能被毁灭。 在这里,万事万物都是残暴刚烈的,绝没有丝毫柔情。 面对强仇大敌,李荆璞握紧刀柄,冰凉的刀锋,现在也已变得烙铁般灼热,他的掌心在流着汗,额上也在流着汗。 因为他知道,他面对的是有着“皇军之花”之称关东军里最优秀的军官,虽然失去了一只臂膀,但虎威仍在。 佐佐木站在对面,单手执着日本武士刀,一动不动,冷得就像是一块从不溶化的寒冰。 一块透明的寒冰! 人在江湖飘啊,谁能不挨刀?一刀、两刀…… 李荆璞挥着刀,飞快地扑向佐佐木,划破了佐佐木的独臂。 武学的精义是什么? 只有四个字——专心、苦练。 其实这四个字也同样适于世上的每一件事。 无论你做什么,若想要出人头地,就只有专心、苦练。 熟能生巧,勤能补拙。佐佐木因为失去了一只胳膊,每天都在用另一只胳膊专心苦练刀法。 对于刀的性能和本质,没有人能比佐佐木知道更多,刀已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他用刀就好像动用手指一样灵活。 练刀的人,要先练志;要养大志,得要先有一颗持志不懈的心。 佐佐木对旭日练破万难之刀,对午阳练酷烈之刀,对晚霞练回光之刀,对皓月练明净之刀,对月落练沉寂之刀,对万籁俱寂练无声之刀,对流星练快手一刀。 |
高手相搏,胜负只在毫厘之间。佐佐木单手挥刀直劈,是武功中最简单的一招。 但这一招却是经过干百次变化之后,再变回来的。 这一刀洗尽铅华,返璞归真。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刀的奇异,甚至连李荆璞自己都不能。 他看见武士刀劈下来时,已可感觉到冰冷锐利的刀刃砍在自己身上时,同时也已听见了自己骨头断裂的声音。 他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 死,怎么会是这么样一件虚幻的事?既没有痛苦,也没有恐惧。 他还没有认真想到死这件事的时候,突然间,死亡已将他生命攫取。 然后就是一阵永无止境的黑暗。 ——死,岂非也是一种解脱。 事后,佐佐木在高墙内为李荆璞举行了葬礼,他对着那些日本兵士,也对着站成一片的战俘们说了一通话:“中国有句老话:人受天磨方好汉。他是一名真正的军人!死于战争,对军人来说,是一种骄傲,也是一种永恒的归宿。” 佐佐木大佐脱下帽子向李荆璞团长的遗体鞠了躬。 那些日本士兵也鞠了躬。 田义富从那开始认识了佐佐木。他恨他,却又对他不无敬佩。 佐佐木敢于把军刀抛给李荆璞,让李荆璞重新投入战争,便足以说明他的胆识、勇气和军人气质! 其实,他完全可以用龙川太君或清水太君的手法,像掐死蚂蚁似的将李荆璞掐死,但他没有这样做。 这是一个有气节的日本军人,赢得了人格,赢得了大伙儿的赞叹! 龙川还在那里用鬼子话罗嗦。 佐佐木的笑容渐渐收敛,眉头皱了起来,极不耐烦地听。一边听,一边在龙川面前来回踱步,间或,也用鬼子话问两句什么。 后来,事情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 没等田义富从人群中站出来,龙川绷着铁青的脸走到了弟兄们面前,咳嗽几声,狠狠地吐了一口痰,极不情愿地喊道:“通通的回去睡觉!以后,哪个再想逃跑,通通的枪毙!回去!回去睡觉!” 直到这时候,田义富才长长吐了口气,那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放到了实处,他不无自豪地想:他和弟兄们又胜利了。 |
100 回到屋中,田义富见到了过江虎习中志。习中志像条被打个半死的狗,血肉模糊的屁股已不能着铺了,曲腿趴在大炕铺的破席上,身上叮满了苍蝇。 田义富上炕挥了挥苍蝇,习中志费力地昂起了脑袋,昂了一下,又沉沉地落下了。 显然有话要说。 田义富嘱咐弟兄们看住大门,把耳朵凑到了习中志的嘴边:“ ,你要说啥?” 习中志低声问:“和……和外面联系上了吗?” 田义富摇了摇头。 “得……得抓紧联系!不能再……再拖下去了!咱们中间有鬼!” 田义富悄悄说:“鬼抓到了,被弟兄们送到阴曹地府去了!” “是谁?” “高丽棒子赵成日!” 习中志点点头,又说:“今日下窑,再派个弟兄到……到上巷看一下,俺估摸那个露出的洞子能……能走通!俺……俺进去了,摸了几十米,感觉有风哩!” “ ,你吃苦了,弟兄们谢谢你了!” 习中志脸上的皮肉抽动了一下,立现皱纹,每一条皱纹都代表着他这一生所经历的危险和艰苦,也仿佛在告诉别人,无论什么事都休想将他击倒。 这时,守在门口的弟兄大叫起来:“饭来了!饭来了!弟兄们,吃饭了!” 习中志和田义富都住了口。 |
这时,守在门口的弟兄大叫起来:“饭来了!饭来了!弟兄们,吃饭了!” 习中志和田义富都住了口。 送饭的老高头将一土筐苞米面窝窝头和一铁桶剩菜汤提进了屋,弟兄们围成一团,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窝窝头虽然又干又硬,剩菜汤虽然又酸又苦,弟兄们却还是吃得很乐,喝得很乐。 对他们这种人来说,人生中的乐趣本来已经不太多了,所以他们只要能找到一点点快乐,就绝不肯放过。 所以他们还活着。 快乐本就不是“绝对”的,只要你自己觉得快乐,就是快乐。 咬着干硬的窝窝头,喝着酸苦的剩菜汤,弟兄们都在想着那条洞子…… “那是一条什么样的洞子?它的准确位置在什么地方?它能把井下和地面沟通吗?”躺在大炕铺上的张贵银排长一遍又一遍问着自己。他凭着在地层下得到的全部知识和经验,竭力想象着那洞子存在的意义和价值。 那洞子的存在,是毋容置疑的了,过江虎习中志已道出了一个秘密:洞口在上巷。 然而,上巷有五六个支支叉叉的老洞子,究竟哪个洞口能通向自由?这是急待搞清楚的。 另一个急待搞清楚的问题是:这条有风的洞子,是否真的通向地面?倘或它只是沟通了别的巷道,习中志的努力就毫无意义了。 因为这炭矿总共有五六个井,虽然各自独立,但有时掘进深了,竟和别的井巷道互通了…… 兴奋和欣喜是不言而喻的,被囚禁着的生命在这突然挤进来的一线光明面前变得躁动不安了。他怎么也睡不着,睁着眼睛看灰蒙蒙的屋顶。 屋顶亮亮的。东北夏日黑天晚,太阳把黄昏拉得很长,已是六点多钟了,挂在西天的残阳还把失却了热力的光硬塞到这间矸石砌就的长通屋里来。 屋顶是一根根挤在一起的大圆木拼起来的,圆木上抹着洋灰、盖着瓦,整个屋子从里看,从外看,都像一个坚固的城堡。 |
黄昏的阳光为这座城堡投入了一线生机,给张贵银排长带来了许多美好的联想。 他想起了多年前在完达山原始森林里看到的一个湿漉漉的早晨。做了俘虏,进了这间活棺材,那个早晨的景象他时常忆起。 那日,他和做木材生意的父亲赶着黄牛,从森林深处拽拉出一根大圆木。 大森林浸泡在一片白茫茫的雾气中,云雾缥缈覆盖巍巍林海,让美丽的完达山更加原始与神秘。 突然间,太阳出来了,仿佛一只调皮的兔子,一下子跃到了半空中,银剑似的光芒透过参天大树间的缝隙,齐刷刷地照到了那一片密密麻麻、城墙般的树干上。 他惊奇地叫了起来,仿佛第一次看到太阳! 那是永远属于他的自由的太阳! 他还想起,父亲曾经在自家院里种植了几十颗铁桦木。铁桦木属珍稀濒危野生植物,被称呼为木王。 铁桦树靠种子繁殖,种子靠风力传播 ,滋生容易,却不易成长。 那年春天,父亲挖树坑,把从森林里移植过来巴掌大的铁桦小树种下,又将土质过筛,轻轻地填埋,然后浇水。 将树全部栽下后,父亲每天浇水,而且一定浇透,对待这些小树如亲生孩子, 铁桦树虽然坚硬如钢,但成长却不易,成活率极低。 一年后,几十颗小树只活下一颗,很弱小但很坚强,坚持生长着,它的力量是个秘密。 它向地下展开凶猛的根系,向上生长也向下生长,用须发一样的脚趾攥紧泥土,用尖利的牙齿噬咬天空,精神从不懈怠。 坚持、坚持、再坚持……也许这就是小树成长的方式。 人生的成长,充满了暗礁险滩,隐伏着无数杀机。成为军人后,张贵银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颗小树,那不畏环境恶劣仍在生长的小树?——伸展、伸展,从不忘记伸展的小树。 他还想起,在东方红湿地,有幸看到一只狼王身负重伤,拼命摆脱身后新狼王的追杀,它越过小溪,越过草滩,越过臭水塘,一路狂奔。 这是一只生命之火逐渐熄灭,生命之舟逐渐沉没的老狼王,但仍然有一种顽强的恋生本能。 在严酷的丛林法则的统辖下,生存是很不容易的。头狼的王位是在狼群中通过搏斗竞选产生的,只有最健壮最机智最勇敢的狼,才能战胜其他伙伴,夺取头狼的王位。 但头狼的统治只能维持数年,因为幼狼不断成长,为争夺王位,它们常常向头狼提出挑战。 经过一场激战:胜王,败寇。 老狼王不愿意去死,所以,将狼身上的勇敢和坚韧精神发挥到极致! |
那年秋天,他和父亲收购了一车上好木材。走出森林,一块黑沉沉的乌云遮住了太阳,树林里飞禽惊啼,走兽奔蹿,透露出一种山雨欲来的凄惶,荒凉的河道笼罩在一片肃杀的气氛中。 在大路上,他们被日本开拓团几个移民拦住,要没收木材,父亲上前据理力争,被日本人用尖刀刺伤,将木材抢走。 他的父亲含恨离世,死不瞑目。 为报杀父之仇,他参加了东北军。 作为一个东北军人,作为一个有血气的男子汉,他在马占山的指令下,在田义富的指令下,也在自己良心的指令下,参加了无数次抗日战争,与日寇血战于白山黑水间。 那时候的他,作战勇敢,舍生忘死,愣是凭借着一把鬼头大刀,砍掉三个鬼子的脑袋,被提升为排长 在和日本人作战时,他从未想过会做俘虏,更没想过,有一天,他会向日本人告密。 因为,他一直认定中华民族必将赢得这场正义的战争。 激战初期,他和他的手下情绪是高昂的,他们都下定了作为一个中国军人以死报国的决心。 因为,他们知道,他们进行的这场战争,是关乎国家命运、民族命运的大搏斗。 发布了慷慨激昂地抗战宣言:“兄弟们,倭贼兴不义之师,侵我奉天,占我吉垣,屠我同胞。值此国难民危之际,熙洽逆贼不图报国,反倒认贼作父,引狼入室,东北父老同胞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凡我中国军人理当效命沙场,报国为民,虽洒血捐躯亦不为憾。从即日起,我团官兵誓举义旗,抗倭讨贼,义无反顾!占海自知才疏责重,还望全团将士、东北同胞同心协力,誓死御敌,光复河山,驱逐敌寇!” 他们曾在哈尔滨看到过一个牺牲了的团长黄显声的遗书,那遗书上的话使所有人久久不敢相忘。 遗书是写给新婚妻子的,其中写道:“倭寇深入中华国土,民族危在旦夕,身为军人,义当报国,如遭逢不幸,望爱妻不要悲伤。如已有孩子,不论男女,取名抗抗;只要中华民族众志成城,万众一心抵抗下去,则中国不亡,华夏永存!纵然是打上五十年,一百年,最后的胜利必是中国人的!” 然而,战争是极其残酷的,自从东北最高统帅张作霖被炸死,张学良带领东北军逃往陕西。留在东北的抗联处境极为艰难,因为缺衣少食、无医无药,被日本关东军打得节节败退、濒临绝境。 抗联第一军军长杨靖宇在冰天雪地、弹尽粮绝的情况下,最后孤身一人与日寇周旋战斗几昼夜后壮烈殉国。 牺牲后,日本人发现他的胃里面一粒粮食也没有,只有草根、树皮和棉絮,不得不低头表示:“虽为敌人,但却是大大的英雄!” 日本人甚至认为,你就算把杨靖宇的脑袋砍下,他也还是照样能张嘴咬你一口,咬进你的骨头里,喝干你的血! 抗联第二军总指挥周保中在作战中肠子被打了出来,他把肠子塞回肚子里,用绷带缠上继续战斗。 抗联第三军总指挥陈翰章在牡丹江镜泊湖中弹后,腿部越肿越粗,在没有任何药品的情况下,他用一条纱布从伤口的一头捅进去,从伤口的另一头把带脓血的纱布拉出来,以常人难以想象的毅力继续战斗,直至慷慨殉国。 ………… |
四月十八日,是张贵银排长精神信念大崩溃的日子。从这一日开始,战争对他来讲已不存在什么实际意义了,求生的欲念将他从一个军人变成了一条狼。 他要活下去,活得好一些,就得做条狼! 那日夜间,对面鬼子几颗重炮弹落在他们中间,“轰轰轰”几声大爆炸,炸死炸伤无数人,断胳膊断腿满地都是。 活着的军人拼命逃跑, 日寇子弹在后面飞,打的飕飕的,真他妈的蝎虎。 狐狸遇到兔子时,总是不放过,但遇到豺狼时,它逃得比谁都快。 可是豺狼也追得比什么都快。 拼命地跑啊跑, 和他一起奔逃了几个小时的大个子亲兵终于被流弹追上,削掉半个脑袋。 这时的他,突然站住了,好像悟到了什么,他要做一条狼的念头,大约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萌发的。 谁知道呢? 反正他忘不了那个被削掉半个脑袋的苍白如纸的面孔。那时,他一下子明白了:对自己生命负责的,只能是他自己! 只有经历过死亡恐惧的人,才知道生命之可贵。 为了对自己的生命负责,不管是做一条野心勃勃的狼还是做一只奴性十足的狗,都没有什么不合情理的。 这是一条世人之间彼此心照不宣的密约和真理。 张贵银站住后,四下望了望,似乎已确定了自己无路可逃,然后慢慢返身。 面对逼过来的日本兵,他主动放下枪举手投降了,被押往战俘集中营,接着送到密山炭矿株式会社。 这里的天空布满煤尘,河流是黑色的,树木花草是黑色的,到处是矸石垒成的房屋。 所有的房子,从上到下都是黑的,人生活在这里,连呼吸也是黑色的。 黑黑黑,让人想到的只是死亡,而不是生活。 |
躺在破炕席上,张贵银脑子里又浮现出那一串固执的问号:“那条洞子走得通吗?它是不是通向一个以前采过的老井?老井有没有出口?” 是的,要迅速弄清楚,要好好想一想。告密并不是目的,告密只是为了追求生命的最大值,如果不告密也能得到这个最大值,他是不愿去告密的! 他并不是坏人,他决不愿有意害人,他只是想得到他应该得到的那些东西。 一个人不成熟的标志是为了一个爱国理由而轰轰烈烈的去死,一个人成熟的标志是为了一个爱自己理由谦恭的活下去。 他觉得,自己成熟了! 外面的天色暗了下来,夕阳的余辉像潮水一样,渐渐退去了。漫长的黄昏被夜幕包裹起来,扔进了深渊。 将目光移向窗外的夜色里,苍穹的远方有一颗星在眨眼,有一朵浮云在流动, 高墙电网上的长明灯和探照灯的灯光照了进来,屋子里依然不太黑。 他翻了个身,将脸转向了大门。 他看到了一个日本看守的背影,矮矮的个子、罗圈腿、身材壮实、脖子和脑袋差不多粗细,猛一看上去就像一颗大号的猎枪子弹。 这子弹背影令他很不舒服,又转过身子,呆呆地看圆木排成的屋顶。 在靠墙角的两根圆木中间,他看到了一个圆圆的蜘蛛网,蜘蛛网上布满了灰,中间的一片软软地垂了下来,要坠破似的。挂落下来的部分,像个凸起的乌龟壳。 他很有兴致地寻找那只造成了这个乌龟壳的蜘蛛,寻了半天,也未寻着。 几乎失去希望的时候,却在蜘蛛网下面发现了那只蜘蛛,它吊在一根蛛丝上,一上一下的浮动着,仿佛开挂的人生一样。 他脑子里突然飞出一个念头:“蜘蛛是怎么做爱的?” 没来由地想起了女人,饥渴的心中燃起了一片暴烈的大火,许多女人的面孔像云一样在眼前涌,一种发泄的欲望压倒了一切纷杂的念头…… 他整个身子陶醉在一片美妙的幻想之中,仿佛不是睡在散发着霉臭味的破炕席上,而是睡在自家的火炕上。 火炕上铺着舒适的大红棉被,从窑子铺找来的窑姐正掩口浅笑,脸现晕红,眼波盈盈。 张贵银只觉暖洋洋地,醉醺醺地,浑不知身在何处。那妓女解开他的裤裆,低头用口含住他的肉棒,呻呻吟吟地抽动着,咂的他痒麻异常,舒服死了。 慢慢地,他的下身湿了一片。 将手上黏糊糊的液体往炕下面抹的时候,他无意中发现,靠墙角的铺位上,两个挤在一起的身影在动,嗨到一起,嗨翻了。 嗨嗨良久,淫情倍增。遮在他们身上的破毯子悄无声息地滑落到炕下,半个赤裸的臀在黑暗中移来移去。 他明白他们在搞鸡奸(同性恋)。 他只当没看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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