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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小说《滴答河传奇》[第16页] |
作者:祁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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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宝宝一家比以前更谨慎小心了,安生度日,机敏四顾,俩孩子看的死紧,惟恐惹啥祸端。 连孩子下河捕鱼,辛宝宝都在岸边陪着,还带着吃食,待孩子玩饿了上来就吃。 俩小子淘气,对这老子却喜欢极了,谁家父母带吃的陪玩啊?估计滴答河全村也就辛宝宝这独一份。 俩孩子叫闹欢笑着,时不时将捕来的鱼拿给辛宝宝看。 辛宝宝捻着胡须眯着独眼,坐在河岸边,分外满足、幸福。他不求大富大贵,只希望全家从此一生平平安安,吃穿不愁,就知足啦! 红尘间,悲伤事,已太多。幸雪最近莫名烦躁,右眼皮总跳,让她心神不安,许是家里出的事儿太多,过了段舒心日子,却总觉不踏实,惟恐再出啥事似的。 这些天,李家人除了沉浸在失去亲人悲痛,更多的是恐惧。迄今为止,李家人仍不知李宝奎到底是因为啥下了大狱? 据说罪名是通匪。李宝奎向来与胡子势不两立,都带兵去消灭了,又如何去交流沟通呢? 李家人百思不得其解,也不敢去官府打听。李宝奎就这么不明不白地地没了,让人郁闷极了。 大院死一般沉寂,除了畜禽的动静,很少听到人声。李家犹如一个空旷的弃宅般,虽未腐朽,却也无生气。 福气不是自外而来的,而是自内而生的。一个人若享真正的福气,必须有享福的德性,才能持盈保泰。 在有福的人面前,一缸清水会变成雪白的银子;在不该享福的人面前,一缸银子也会变成一缸清水。 李家有条大狼青,青背黄肚,四肢强壮,长得高大,起名来福,是李宝库养的。 这来福并不是野狼与家犬交配而产生的后代,而是用优秀狼种犬改良选育而成,外形像野狼或带有少量野狼血统,高温及严寒环境均有较强的适应性,是一种非常优秀的上山打猎、看家护院首选品种。 狼青是人类最忠诚的伙伴,但狼青没有主观性的分辩好坏与善恶的能力,服从于主人、对主人绝对忠诚是它的天性。 狼青的后天形成的性格特征——来源于它所信任的主人。也就是说主人是善良的人,他的狗就是善良的狗。主人是恶人,他的狗就是恶狗。 这就是说,主人是什么性格,他的狗就会是什么性格。 这来福喜欢与人亲近,时常帮家人干活,李家娘们便经常使唤它。来福毫不含糊,用嘴叼起一土篮子垃圾倒在院外,让人看着好不开心。 李宝库对来福极好,时常喂它好吃的,领它上山打猎。可自打病了后,来福便成了没人照看的一条狗,大家随手给点饭便是,任它满院溜达、看家护院罢了。 来福时常进屋,蹲坐在地上看着卧病的李宝库,眼神温柔和顺。李宝库见了,就唤它过来,摸摸狗头,忘掉愁苦事,顺风又顺水。 每次被摸,来福都会闭上眼睛,一脸的享受! 随着李宝库的病一天天好起来,原本惨白的脸,多了血色,香媚喜不自禁、额手称庆。 这次李宝奎突然死亡,却让李宝库悲伤过度,病情复发,把香媚吓得几近失常,再无争多论少的心思,专心伺候,生恐有个闪失。 又过了些时日,李宝库渐渐缓过来,身子又开始好转,香媚这才放下心来。 李宝库得的破伤风虽然不如疯狗病凶险,但在当时医学是绝症,根本没有多少活路,结果偏偏活了下来,成了例外。 这让李家人大感意外,村人也觉得不可思议,议论纷纭。 有的说:李宝库命大命硬,还没有到寿路。 也有的说:张神医和阴间有往来,劫了李宝库魂魄,没往地府里去,让他逃过一劫。这可欠阎王爷的债了,日后少不得要还。 |
狼青 |
每一个人出生后,都要面对身旁的人的死亡,而最后则以自己的死亡作终结。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李宝库侥幸大难不死,心里却颇不是滋味:本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倒是活下来了,四哥活得好好的,却一下没了。 他看到世事无常、变化莫测,便显得超然洒脱、飘逸起来。 在来福陪伴下,李宝库时常出院溜达,阴极阳生,心神顿觉清爽许多。 他身子虚弱,走走歇歇,没一会脸上全是汗水。 阳光那么美,阳光那么好,阳光那么热,晒得他皮肤发烫,却感到舒服。 一个人心情愉快的时侯,总是会显得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伸展四肢,望着远处连绵不断的群山,再看看近处流动的河水,由衷地感到,生而为人是多么地幸运、多么地幸福!。 幸福是什么? 什么是幸福呢? 幸福是一颗享有快乐的心灵。 ──也许只是以为自己很快乐。 ──或许是一条能在你血脉中遨游穿梭,使你开心、快活、不孤独的游鱼。 要幸福必须先要寻求快乐! 李宝库每次出去寻求快乐,来福都要陪伴,围前围后,摇尾讨好,撒欢得不得了。 经过上万年的相处,我们逐渐意识到,不是人类饲养狗,只是狗愿意陪伴在人类身边而已。 远远望见那山那人那狗,香媚笑了,笑得特别好看,实在比花娇,比月皎,比什么都好! |
90 家是幸福的源泉,家是永恒的向往,家是心灵的方向。但对于老三媳妇来讲,这个家却是千般冤屈,万缕苦楚,郁郁难解。 她分家的愿望越来越强烈了,一天也不想跟大伙在一起了,过够了。她来到老二家诉苦:“李家人多事杂,极不省心,今天这个出事,明天那个失事,从没消停过。过日子图个啥?不求大富大贵,最起码要有平安吧。可在李家大院住着,成天提着一颗心,哪像过日子的人家?各家分出去单过多好,有事自家认,跟别家无关!” 老二媳妇分家的意念,更是勃勃未绝,对老三媳妇的见解, 感同身受、不谋同辞:“这几年,李家出了不少事,都出在那几家身上,自家除了失去儿子,几乎没啥事,却成天跟着操心费钱,实在划不来。再说,李俊不在了,李宝金继承这个家,半点担当没有,几乎都是他老婆把持。尤其前些日子,李宝金父子俩进城被骗三百块银元,还损失一匹马,回来让大家平摊,凭啥呀?自家辛苦一年,连个钱影都看不着,人家出去转一圈,回来说三百块没啦,说的多轻松啊!谁知道那钱真丢了还是假丢了?整不好是李宝金故意挖坑,整大伙儿的钱呢! ” 那时候有一句顺口溜叫“妯娌俩,不说话,暗较劲,争高下。”可这妯娌俩却越唠越近乎,越讨论越觉得有道理。 两人商定,日子可不能再这样过下去了,回头都得和自己丈夫好好合计一番,必须分家。 |
当晚,两个娘们分别和老公商议此事。老二老三还沉浸在丧弟之痛,兔死狐悲、摧心剖肝。尤其老三,听得不耐烦,摆摆手,训斥道:“你他妈的不要添乱,这事以后再说!” 老三媳妇仍不死心,冷笑道:“俺也不想提这事,可你瞅瞅,咱现在过的是啥日子?老李家天天出事儿,全是别屋的,先是爸爸,再是老五,现在又是老四,没一天安生的时候。咱家出过啥事啊?啥事也没有!竟跟着别人瞎忙活去了,花钱出力倒不说,你再看看老大当的吧,像大哥吗?大哥都做不好,还给咱们职掌承当这个家?烂泥扶不上墙,窝窝囊囊的,竟听那鸡巴娘们话了。今天说丢三百,指不定哪天再告诉咱们,李家全部的家底都丢了。真要到了那时候,咱们哭都找不着庙们。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你说说,老大那娘们可是善茬?有她在,没好事。咱要不趁早把家分了,到时候鸡飞蛋打,你就等着清身出库(空手离开)吧。” 老三听得此言,呆愣了半晌,寻思起来,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虽然父亲在世时常引古语说:“未有和气萃焉,而家不吉昌者。未有戾气结焉,而家不衰败者。家和就如房子的地基,地基稳房子才能经历风雨。家和才能万事兴,绝不能分家,分了家道会败落,人丁凋零。” 但现在,父亲已逝,家又变这样。不分,早晚吃亏。与其瞎搅合,还不如自己单过好呢,他彻底坚定了分家的念头。 老二一直就想分,特别是把李宝库尸体拉回来后,分家的念头更加坚决了。两家都在秘密商量着:这家该咋分? |
中国有句古话:“长兄为父、长嫂如母”,老大夫妻不知老二老三都在嘀咕啥,因为他们根本无暇顾及。 生死均由不得人,所以人生不过是一段苦旅。自从将李宝奎尸身拉回家后,李宝金便躺倒炕上。起初是头痛目眩,上吐下泻;继而是高烧不退,神昏谵语。 最后严重的程度,已使李宝金将要永远离开这人世了,虽然人世也并不是他值得留恋的。 马祖婆寝食难安,忧心忡忡,一边请医用药,一边在院子里摆上香案,夜夜跪拜祝祷。 不知是医药之功,还是神灵保佑,李宝金的鼻子里流出了半碗黑色的腥血,终于烧退泻止,但一直打不起精神。 家人以为,他是因李宝奎暴卒,如丧考妣,悲伤过度。 其实,只有李宝金自己清楚,他的心受伤了,那是刻在心灵上的比死亡更残忍的伤痕。 一阵剧烈的痛苦,传入李宝金的心底——他身体的痛苦,却还远不及心里痛苦的万分之一。 他跟二弟进城替李宝奎收尸,彻底见识了官府的威风,让他不寒而栗。 此后只要一提官府,他就胆战心惊,颤抖不已。 监狱管理死尸的人约莫四十来岁年纪,手臂上肌肉盘虬,目闪精光,神情威猛。 李宝金与之交谈没两句,便自卑口拙,这让管事满脸的鄙夷不屑。 一生气人无算,李宝金这会受的窝囊气还真不轻。于是,他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奴颜婢膝、点头哈腰道:“长官,麻烦你了,俺们来接弟弟!” 李宝金能压住火气,实属不易。他进城前,老婆左叮咛,右嘱咐:在村里,自家可称王称霸,可进了城,便是官府的地盘,自家无权无势,万不可惹事,连李宝奎这个江湖行家、那么精明的角色,都莫名其妙枉死,自家跟他比,又强在哪?所以千万要忍气吃亏,别再出啥祸事! 这番话,李宝金一直记着,此时虽然在管事面前丢了脸面,但也不敢计较。 李宝银在旁一直没言语,他也初次与官家打交道,但此时见大哥吃瘪,便壮胆上前解围! 李宝银卑躬屈膝,满脸赔笑,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钱,塞到管事手中。 看到钱,管事脸色和缓,掂掂手上,任银钱发出哗哗声,估计出了数量,微微一笑道:“走吧!”便带头离开。 兄弟俩对视一眼,知人家是在带路,忙赶车跟上。 |
管事并未带他们进监狱牢里,而是往相反的方向,向一片树林处走去。 进入林子里,一阵阵恶臭扑鼻而来,兄弟俩恶心得直呕,便强自压制。那管事也被熏得不得不停下,吐了几口痰,继续前行。 三人和马车行进中,将成群结队蚊蝇惊得嗡嗡乱飞,越往里走,越臭不可闻。 兄弟俩不禁心寒胆怯,相互惊吓,你怕我更怕,平素上山打猎的豪气雄风,尽数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管事终于停住脚步。但见他停身处,是一片荒凉的郊野,左面乱坟垒垒,右面荒草过膝,前不见村舍,后不见行人。 “看!搁那儿放着呢!”管事一只手捂嘴,另一只手指引。顺着他的手望去,兄弟俩大吃一惊。 哎呀!竟是大坑,累叠无数死尸。 这坑自地面向下,成梯田状,约十几尺深。靠上几层,大概七八具尸首,盖着席子,均露出裸足在外。 下面十多层横七竖八的尸骸,都是断肢残腿、开膛破肚、支离破碎,血泥混合,看不清本来面目。 李宝银性格坚强、胆识过人,但此时却禁不住全身发抖,牙齿互击,格格作响。 饶是他猎户出身,见惯生死,但那都是动物,何曾见过如此多暴死之人。 看着这些表情狰狞、残缺不全的尸骸,想到自己的四弟就在其中,李宝银忽觉肚里难受之极,再也忍耐不住,在半空中大呕起来。 打从娘胎出来,李宝金从没有再比这一刻更令自己感到惊恐。他看着已经吐得毫无人色的二弟,悲痛不已,惟强作镇定,脑中不断向自己呼叫:冷静,冷静,必须冷静! 但想到平日活蹦乱跳的四弟,如今横卧其中。他禁不住肝胆俱裂,脚底直冒凉气,手脚冰冷,上下牙止不住打架。 管事见李家兄弟如此,倒也不稀奇,寻常人见此情况,不惊惧才怪,自己当初何尝不也这样嘛,只是时日久了,已经麻木罢了。 这坑是专为监狱挖的,时值兵荒马乱,囚禁之人甚多,罪名更是五花八门,很多人经不住严刑拷打,便死在大牢里。 官府不愿费事,一个个处理,派新来的犯人挖了这大坑,好埋尸身。 |
李家兄弟有所不知,这坑原本深几十尺,目前他们看到的仅仅是上面几层尸体,底下掩埋得更多。 刚死不久的,便放在最顶层,若有家属来认领,也好拉回家埋葬。如无人认领,过几日便铲到底,与其他尸身混合一起掩埋。 管事一刻不想多呆,便用脚踢了一下李宝金:“装呆呢?瞅着没?赶紧地!” 李宝金一激灵,怒目瞪着管事,竟没有勇气扑过去拼一拼,他全身的肌肉虽然都已绷紧,内心却似已完全软弱虚脱。 管事的眼睛散发着野兽般的光芒,阴森森的望着李宝金,仿佛是方自地狱中逃出的恶魔幽灵一样。 李宝金战战兢兢过去掀开其中一具尸身的席子,只见死尸一只眼珠被抠了出来,像一只闪着磁光的玻璃球儿悬挂在鼻梁一侧,嘴里脱落了两颗门牙,躺在下巴上,滴着血水。 李宝金惊恐地倒退,头皮炸、炸、炸,脊梁沟阵阵发凉。 管事又一脚踢来,目光中充满了一种对人世的仇恨与怨毒,厉声吼道:“赶紧装车,快点!” 李宝金再次暴怒,原始的野性在他血液中沸腾冲激,拳头握得死死的,只等挥击出去。 他当家多时,颐指气使、趾高气扬惯了,滴答河屯十里之内,俨然国王一般,如何能受这打骂之辱。 但他很快熊了,管事的眼睛就好象一条吸血的毒蛇,已经把他身子里的血肉和勇气都吸干了。 他再次走过去,仔细一看不是四弟,便忍气捂嘴揭开一个又一个席子。 忽然,他脸上肌肉扭曲,全身抽搐,张大了嘴想要叫喊,却发不出半点声息,显然是被吓住了。过了好大一会,他才哭嚎出声:“四弟啊………” 也难怪李宝金差点吓疯,只见李宝奎五官不成人形,也不成原形:眼珠突出,半个舌头吐到唇外,两耳一鼻成了窟窿,蛆虫滚滚,嘴唇烂去,只有牙齿露出来,而且奇臭非常! 两兄弟在管事指挥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李宝奎尸体搬上马车,身体瘫软得半分力气也没有了。 因为手上沾了无数尸身粘液,气味异常,极是恶心,兄弟俩立即下车拔了艾蒿涂擦,再拔了很多放车里遮挡气味。 他们不停挥鞭抽着马匹,加速离开这可怕的人间地狱。回家后,连续做了多天噩梦。 |
91 穆陵河畔有这么一座山。这座山,当地人管它叫老爷岗。 这座山为什么叫“老爷岗”?无考,不得而知。 可是当地人都知道这座老爷岗,提起老爷岗来,还有点敬畏的意味。 关于这个敬字,也许是因为这座山名叫“老爷”,“老爷嘛”无论怎么说都是高人一等的。 要按老奴才说老爷为主,身份之尊,自不必多说。 要按东北的称呼,“老爷”是爷爷,祖父,那身份,辈份之尊,就更不必多说了。 关于这个畏字,这座老爷岗的确能让人望而生畏,站得稍远一点看,山上林木茂密,郁郁苍苍,有如云翳。 山下有一个村子,附近的人管这小村子叫藏龙沟。 的确,这小村子座落在老爷岗的沟里,狭长狭长的,两边都是山。 所谓“藏龙”,那是因为有一年发大水,把这山沟淹了,有条蚊龙藏在这山沟里。后来水退了,它才随水而去,不知踪影,所以这小村被人叫做藏龙沟。 藏龙沟这地方也真够瞧的,只有百十户人家,一半是种庄稼的,另一半是打猎的。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的人在山坡上种庄稼,有的人则上山打猎,一年辛苦到头,到了雨多的季节还得防着大水。 山村的夜晚,恬淡却不安静,虫鸣声几不间断,狗叫声也偶有响起。这些响动,大家早已习惯了,若没有,反觉睡不塌实。 群山像一个摇篮,要把它怀里的小山村摇进梦乡。大部分村民已上炕躺下,准备入睡。 有些实在耐不住热的,便摸黑坐在自家院里纳凉。 藏龙沟的夜晚,不乏凉风徐徐,吹在人身上立时舒服极了,也惬意极了。 可山里蚊子异常凶猛,总是悄无声息的落在人身上,一时难以察觉。 待发现痒时,只挠几下,一个个大包便从皮肤上冒出,属实让人讨厌。 在村人恨声咒骂时,蚊子却已拍着翅膀,悠然的回去歇食儿了。 山里人过日子仔细,晚上很少点油灯或蜡烛。整个村落,亮灯的没几户,可有一户人家此时却点着好几只蜡烛,显得华灯绽放,与其他人家格格不入。 好在,他家离邻居家有些距离。 如果说小村像中国大陆,他家就像中国台湾岛,到了夜晚更是少人注意,不至招来村人非议。 |
亮灯这户人家,屋院宽敞,泥瓦崭然,房檐下挂着黄灿灿的包米棒子、红红的干辣椒,一看便是刚盖了不久的新房。 房屋高大,可以住两家人,左面大屋墙上面贴着一张关夫子观春秋的木刻图,一张朱大子的治家格言,和一张手写的劝世文,字写得居然很工整。 一张红木做的八仙桌,就摆在门对面。桌上有一个茶壶,三个茶碗,还供着个神龛,里面供的却不是关夫子,而是手里抱着胖娃娃的送子观音。 一个角落里堆着三口樟木箱子,另一个角落摆着显然很新的妆台,台上面摆着木梳、菱花铜镜。 除此之外,就只有那铺大炕了。 此刻,一对中年夫妻神色焦急的立在炕边,不时看向炕上,那里正躺着个小女孩,身上盖着三床棉被。 女孩容貌姣美,令人惊异,却呼吸急促,呻吟连连,不时还乱语着什么。 屋里除了他们外,还有一大一小两个生人坐在炕沿上。 端坐的大人面如冠玉、目若朗星、器宇不凡、风流倜傥。美中不足的是,他左脸有一条疤痕,就像艺术品有了裂痕,看起来极不和谐。 现下,此人正愁眉紧锁,忧心如焚,紧紧盯着小女孩。 没错,此人赫然竟是官府四处通缉的匪首---谢文东! 旁边坐的那个少年,便是黄毛无疑。 两人此次匆匆下山,就是为这小女孩而来。当然,炕上躺的便是谢文东送下山寄养的女儿, 王仙伶死在官府围剿之中,谢文东总觉得自己这当家人失职,竟连个女人都护不住,心下时常内疚不已、悔恨交加。 基于此,他对王仙伶留下的骨血便格外疼惜。 屋里中年女人神情肃穆,还带着点恭谨意味,中年男人眼色怯然,谨小慎微,总在偷瞄谢文东的脸色,似惟恐他怪罪般。 |
谢文东女儿天生丽质、模样可人,小巧的牙齿和粉嫩的樱唇,虽有异能,但平时却不乱说,玩笑嬉闹,与常人无异,一声声爹,把谢文东叫的笑逐颜开,极是喜爱这冰雪聪明而又有闭花之容的小女孩。 女孩从小爱笑,一点小事就招得她咭咭咯咯的笑上半天,任谁见了这个笑靥迎人的小姑娘没有不喜欢的,都疼惜呵护。 可山寨毕竟是草莽所在,时刻秣马厉兵、冲锋陷锐,根本不是小孩呆的地儿。 更何况,谢文东是一山之王,全寨百多人性命都捏在手上,若带个孩子,岂不容易落人短处? 他觉得自己身上有千斤担、万钧力,还有一生的责任重大、任重道远。 在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战役中,他已深刻地了解,只要一动手、一开枪,就不知生死存亡,也不知能不能再见到今天的亲人、明天的太阳。 若一个处理不当,不仅护不住孩子周全,还可能枉送了众人性命。谢文东苦心经营多年,这道理他何尝不知?怎会不懂? 他心中虽是万般不舍,但还是居安思危,防患未然,将女儿送到别处寄养,有空时便去看望。 此事做的隐秘,除了自己、黄毛和小诸葛外,寨中兄弟一概不知小女孩去向,只说送辽宁亲戚家了,旁人便不再多问。 前日,谢文东派小诸葛带钱去探望,回来焦急告诉他,小女孩出了大事! |
据说那天小女孩自己跑去外面玩,挺晚都没回家,寄养爹妈满哪找,都没找着。 正当夫妻俩急得满嘴大泡、上蹿下跳、左冲右撞,准备呼喊左邻右舍帮忙时,小女孩回来了。 她一身脏污,怀里还抱着只黄鼠狼崽子,兴高采烈地说:“叔、婶,你们快看……看……它能跟俺说话呢!” 女孩怀里抱的动物,身长不足一掌,毛色橙黄,鼻眼处呈褐黄,嘴旁还有一圈白毛,一双眼睛明亮有神,显得极为灵动。 夫妻俩见了,大吃一惊、面如土色。 黄鼠狼学名黄鼬,生性凶厉,嗜血,多吃老鼠、鸡鸭、兔子等活物。 民间谚语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实际上黄鼬很少以鸡为食,以大量捕食鼠类为主,是害鼠的天敌。 黄鼬逮到猎物,定会先吸其血,再吃内脏和肉身。此物极狡诈,跑动迅速,遇攻若躲不及,则会掉头拼命或放臭屁逃离。 臭屁极臭,闻之恶心、呕吐,严重昏迷。 山里常有此物成精害人的传说,村人迷信,向来不愿招惹,遇到也多不加害,对其敬而远之。 现下,小女孩不知深浅,竟将此物抱回家,还满嘴胡言乱语,叫人如何不惊? 那寄养娘听了,怛然失色道:“白(别)瞎说,它能说什么话啊?闺女啊,你这是上哪去了?可让俺跟你叔好顿找啊,你是搁哪把它整回来的?听婶的话,这东西可不能玩,抱回来是要招灾,赶紧放了吧!” 小女孩急了,迈动两条小腿,快走上前,将怀中的小家伙举到寄养爹妈面前,申辩道:“真地,俺跟它唠了一下午呢,它好歹才愿意跟俺回家玩的,真地!你说话啊,咋不说了呢?说呀!”小女孩一边说,一边晃动手里的小动物,似要寻求它的佐证。 可小家伙张着灵动的眼睛,看着夫妻俩,只晃晃脑袋,却不发一言。 小女孩这番言辞,本就有些诡异,两人初始不予理会。可在孩子一再辩说下,两人不禁对视一眼,同时向黄鼬崽子望去。 小家伙一直安安静静的呆在小女孩怀里,丝毫没有挣脱想逃跑的意思。 |
也许是女人心细,那寄养娘竟觉着这鼠辈表情中有些嘲弄,似不屑搭理自己,这如人般的神情让她惊讶万分! 不管咋说,此物来路不明,小孩又胡言乱语,讲能与之对话交流,这不是荒谬背理吗? 两人不顾孩子哭闹,将小家伙自孩子怀中拿过,寄养爹不敢加害,只小心翼翼将它拎到院外放地上,转身进院。 关院门时,那小黄鼠狼竟不走,只站在原处向他张望。 不知怎地,他忽地背后一凉,耳根一寒,全身发毛,鸡皮疙瘩,一齐炸起,连心跳也不由自主的加速,立即关门跑回屋。 人不信命不行。 有人膝下无子嗣,有人命中不孕育,有人终身不生男,有人十胎不孕女。 那时候的人结婚都早。这夫妻俩一个十六岁、一个十七岁,就百年好合了。 因为太小,不懂如何生活。丈夫不会上山打猎,不会下地种田。 生气是百病之源。媳妇又会生气,又会生病,就是不会生孩子,所以越气越病,越病越气。 生活是最好的老师。经过磕磕绊绊、打打闹闹,小两口感情反而磨合好了,丈夫什么活都会干了,媳妇病也好了。 这时候再想要个孩子,可却不能生育了。慢慢的,两人认了,兴许上辈子没积阴德,该着没传香火的。 平时看人家孩子围着爹妈玩闹,,娘们眼馋这天伦之乐,眼瞅着自己生不出,便起了抱养孩子念头。 两口子四处托人,看谁家孩子多,养不过来的,可过继一个,不管男女,都行,自己好生养大,也算有后了。 过了些时日,还真有人找上门来,说有个闺女,是富家千金的私生子,母亲因为生她难产死了,父亲常年在外做生意,无法照顾,可送养,但不过继。 对方开出的条件是:女孩长大后可给夫妻俩养老送终,也算还了养育之恩,亲生父亲还可给足够钱财,盖房买田。但有一条,若虐待女儿,断没好果子吃。 风和雨,山和树,路和桥。越是不知道的东西,越是好的。夫妻俩胆小怕事,听人这么一说,便生了些怯意,不敢抱养。可思虑再三又觉得,自家是真心实意抱养,自不会亏待,当然不怕孩子父亲挑毛病。再说,山里日子过的苦,盖屋买田这事,从不敢想,能糊口已算满足,若真能过上有屋有田有仔的日子,这辈子还有啥可求呢? 两人商量一番后,决定收养这闺女。殊不知日后来到他们家里的孩子,便是鼎鼎大名的谢文东女儿。 |
小女孩有着一双可爱、机智的大眼睛,发作起来,这双眼睛也会放射出凶光。她恨恨地、抽噎地哭喊:“俺娘都让俺跟它玩,你们凭啥不让啊?呜……它要生气了,就再也不搭理俺了……呜呜……” 孩子这一番哭闹,让两口子又惊又怕,觉得孩子胡闹瞎闹,是想亲娘想疯了。娘们便开始哄孩子睡觉,小女孩是呜呜咽咽睡的。 次日一早,小姑娘便发起高烧,满嘴胡话,尽是些虚妄之语:“白(别)生气……啊,你家不是有……那么多好……东西吗?带俺……去看看呗?” “妈!你咋不……天天……跟俺一起……玩呢?妈!你白(别)走……白(别)走……呜………”这些梦话让两口子心惊胆跳、汗毛倒竖,慌忙去请郎中诊治。 小诸葛过来时,正见小女孩发病。他不了解神鬼之道,以为是感冒发烧,烧迷糊了,以致满嘴胡话,立即回去给报信。 谢文东听了暗暗吃惊,此前,王仙伶曾告诉过他,女儿有异能。王仙伶本是黄大仙,她的能耐大家都见识过,谢文东自是相信她的话,当时还劝慰:有异能未必是坏事,也是项才能,端看怎么用。 如今孩子竟抱了黄鼠狼回家,还说能与之交流。谢文东心里暗想:莫不是女儿也和王仙伶一般,与黄大仙结了缘分?被仙家选中?女儿能见地狱鬼差,自然也能见到母亲的魂魄,只是孩子这般小,这异能对她是好是坏呢? 谢文东担心不已,来不及和二当家细说,火速与黄毛下山。 郎中过来给小女孩搭过脉后,说是受凉加上了心火,开了些药。正要离开时,忽听孩子又开始满嘴胡说。 郎中不动声色,收拾好东西后,悄悄将大人拉到屋外,悄声道:“这孩子看着有点邪病,不行再找人扎咕扎咕吧。” 夫妻俩脸上充满了恐惧和惊讶,立即央求郎中指引。 这郎中直言相告,自己道行不够,一般小病看看还行,若是邪病,还得找自己师傅来看,他是有能耐的大仙儿。 夫妻俩大喜:快快请你师傅过来。 谢文东和黄毛过来时,郎中和他的师傅大仙儿已在屋里跳了一个时辰了。 |
巫的来源古得很。追溯起来,无非是借着替人治病的名头,造作种种神鬼,吓诈病人的财物。但巫的存在,其中一定有道理的。 那时医学不发达,小病弄成大病、大病弄成死症是常事。所以在病急乱投医的当口,人心惶惶,毫无主意,毫无信赖。 这时候,除了求神拜鬼,向着虚无缥缈的地方,暂时寄托着生命,还有什么可以安慰病人和病家的法子? 这也是巫至今不灭的原因。越是不发达越是迷信,如当今的印度阿三! 师徒俩跳完大神,大仙儿抹去头上汗珠,悠然道:刚已与鬼仙谈完话,孩子是被黄大仙相中,要她做弟子,这是孩子的福气,得遵从。只是孩子小,身体虚弱,受不住黄大仙点化,这才发病,但不碍事,过几日便好。 那师徒俩说完,收了谢礼后便叮当离开,响声是腰上的铃铛发出的。 寄养爹妈听了这话,都没了主意,两人一会看看炕上躺的闺女,一会看看愁眉紧锁的谢文东,不知该说啥好。 谢文东此时陷入沉思:莫非,女儿真要成了黄大仙?仙伶!你若在天有灵,是否也愿意呢? 王仙伶死后,谢文东一直对她朝思暮想,铭心镂骨。 黄毛老老实实的,一直坐在旁边。他以前不爱跟小女孩玩,嫌她太小,不能跑不能骑马,带到哪都是累赘。 后来王仙伶不在了,黄毛常去谢文东屋里玩,总能见到小女孩,笑起来大眼眯起,酒涡露出,样子十分可爱。他愿意逗她,眨眼、扳嘴、捏鼻、吐舌、掩耳、伸颈,作出各种各类古怪动作,却不带她出去玩。 小女孩在山上本就寂寞,黄毛又是唯一一个与己差不多的孩子,虽然黄毛从来不觉得自己小。 小女孩爱跟在黄毛屁股后头玩,黄毛会骑马,会开枪打猎,会指挥狼狗叼东西,小女孩看着都稀罕,可黄毛却不愿搭理她,常招惹她哭鼻子。 为这事儿,二当家批评了好多次,叫他让着妹妹,可黄毛依然如故。 现在,黄毛坐在炕边,看着小女孩烧得粉红的小脸,竟笑了,扬脸对谢文东道:“干爹,俺发现,老妹儿长得老好看了!” |
92 肥姐有些日子没露笑脸了。山里的日子年年如此,月月相似,可这却似乎抹不去她的愁怨。 肥姐如今已是常人一个,身材苗条、体态婀娜,再无人嘲笑,一堆油脂般的肥肉已不见踪影。虽皮肉松懈,可比起当年地缸般的模样,属实翩若惊鸿。 肥姐有个淘气的儿子、可爱的女儿、情切自己的老公,按理没啥不顺心的。可庄乾坤也经常苦着张脸,真是一对患难夫妻。 她家院里有架葡萄藤,那藤长了多年,庄乾坤专门搭了个高大木架,让它攀爬。 几年下来,颇具规模,尤其是夏秋时节,院里的藤叶格外茂盛,葡萄结的也多,累累的自架上垂下,约有数百串儿。 这葡萄熟时呈墨黑色,珠粒紧实,披霜带亮,入口甘甜异常,吃罢舌口带紫,舒爽极了。 肥姐两口子每年仲秋节前,都会将架上的葡萄采下,除自家吃留外,均送给熟好的村人。 这物味甜好吃,却也不值当进城去卖。山里人在吃上一向大方,还不如送给村人,作个人情。 现下,肥姐家的葡萄又结了满满一架。眼前没到时候,葡萄都是绿的,却也一串串饱实的挂在那,看着都让人眼馋。 肥姐没事儿时就坐在葡萄树下发呆,家里的花猫就坐在旁边陪着,眯眼养神。 这是一只非常漂亮的猫,身上有黑、红和白三种颜色。黄色的眼睛,黑色的鼻子,长长的胡须,白色的小脚,全身毛茸茸的,肥姐给起名叫“咪咪”。 |
当温暖的阳光普照大地,花猫懒洋洋晒着太阳,眯着眼睛,四肢舒服地摊开着,不时翻个身,小嘴张得大大的,打着哈欠,进入了梦乡。 花猫醒来后,看见了一只苍蝇,便捉起苍蝇来,它低着头到处乱打,那动作可真好笑。 这时一只美丽的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花猫想捉它,于是悄悄地接近,跳了起来,扑向蝴蝶,却扑了个空,摔了个猫啃泥,那蝴蝶灵敏地飞走了。 近来,肥姐似乎更加焦躁,当真食不甘味,寝不安席。那天她听说李宝奎死在狱中,当下惊惶失措,竟失手打碎了一个碗。 李宝奎下葬时,很多村人都去了,想看看尸体。据说在大狱被折腾完了,脸部溃烂、蛆虫满身、血肉模糊、死状极惨。 肥姐平时不爱凑热闹,这次竟也去了,她随在人群里,脸上有些惶恐神色。 好奇的人群当然失望了,李家是不可能将李宝奎裸面入葬的,大家只见到钉死的棺材,那副原本给他娘准备的棺材。 肥姐回家后越发沉默,庄乾坤脸上也没个笑模样。 今天,肥姐做完家务后,得闲又坐在葡萄架下发呆。她脸色白皙如旧,只眼神有些涣散,不知在想什么。 旁边的花猫可没闲着,看到有几只麻雀落在地上啄食着什么。它眼神专注,步态幽雅,悄然靠近。 “嗖”的一声,花猫一下蹿出。还没待肥姐回过神来,它已得意地叼住一只麻雀,跑到另一边撕吃起来,一时鸟毛乱飞。 肥姐看着花猫,缓缓回过神来,发出梦呓般的低语,而且前言不搭后语:“逝去的日子,永远不会再来了。该着你死,谁也拦不住啊。绝对死了,从头到脚都死了,死得干干净净。” |
过了几天,谢文东女儿的病果然好了,又开始跳跳蹦蹦满地跑,一张清秀明艳的脸蛋红扑扑地显得甚是兴奋。 谢文东心里像卸下了一块千斤巨石,松快之至! 这天晚上,谢文东问小女孩:“可看见妈妈了?” 孩子抬起眼睛,望着父亲,眉目如画,黑漆般大眼珠骨碌碌地转动。 谢文东望着女儿那黑晶晶的大眼珠,忽然觉得这双目如一潭清澈的黑潭,让人不由自主鸩溺其中,忙移开视线,扫视周围。 孩子突然笑了,指指谢文东左肩处:“妈妈就搁那啊!她还拽你胳膊呢,你看!你看!”她的话说得又快又响又直,像一轮鞭炮,把自己炸得只剩一地碎红。 谢文东急忙转头,眼中满是思念和期盼。他不怕鬼,即便王仙伶已做了鬼,依然渴望见到她,可看到的只是空气。 谢文东双眼呆滞, 黯然神伤、失魂落魄,无意识地道:“仙伶!俺咋看不着你呢?” 无人应声,屋里静得可听见落针声音。 “妈妈哭了。妈,你白(别)哭啊,妈,呜…………”女孩摇着手,对着空气哭喊。她给人一种冰的坚脆,比玉洁冰清更明净的感觉,像刚脱的蝉衣,透明的纤弱里带坚定的艳色,使人爱怜不已。 谢文东缓缓走过去,一把抱起女儿,眼里有泪光闪过。 黯淡的烛光,照着小女孩,也照着谢文东,使得这充满哀痛之意的房间,更平添了几许凄凉,森冷之气。 屋里诡异的一幕,恰被经过屋外的寄养爹看见。这汉子立时魂飞魄散,头皮发麻,汗流浃背,两腿抖个不停,不敢言声,只悄悄离开,惟恐惊了屋里人。 月色被一朵乌云吞灭了,只见黑突突的一大片,屋内黑暗一片,彷佛有什么重大的秘密。 寄养爹进右面屋里点上蜡烛,听见有女人在哭,打开门出去看,见一只狐狸从仓房跑出来消失在黑暗里,吓得他立即关门。 又听到有人敲门,寄养爹以为是谢文东,再次壮胆开门。 然而屋外一片空寂,悲风怒号,象是被打入幽冥的怨魂在恸哭抽泣,被狂风一吹,断断续续地飘荡在空中,徘徊不散。 寄养爹感觉到,绝不是风声作怪,天空中在传递着一种不详的信号,那是从位于山上的坟地附近传来的哭声,黑暗深处确实是有黄大仙之类的东西在哭。 是谁在阡陌旁徘徊,是谁在古道边等待。千年滴回眸,百年滴孤独。寂寞谁同,孤独谁共。 |
黄毛依然嫌弃小女孩任性,娇滴滴的公主病,不愿带她玩,但却比先前耐心不少。动不动采点野果野花给她,哄得小丫头极开心,一声声黄毛哥、黄毛哥叫的格外甜,这让黄毛很受用。 他在寨中最小,别人都比他大。除了在自家时,二狗整天跟着他叫哥外,这称呼再没听旁人叫过。 而今,由小女孩软甜的声音喊出,黄毛自是喜心翻倒,着实得意,又有了当哥的感觉。他对小女孩越发耐心起来,还帮她擦了回鼻涕。 这对黄毛来说,简直是破天荒。 当初在家时,二狗的两条鼻涕像毛虫一般吐出又吸入,最后流出过河了,他都不管,还使坏,拉着二狗可劲儿跑,直等那粘稠的液体流进弟弟的嘴里才算完。 末了,看着二狗用手揩剩在嘴外的鼻涕时,黄毛笑问:“咋样?咸不?” 世上只有时间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改变的。但时间却可以改变很多事,甚至可以改变一切。 谢文东一向警醒,丝毫不敢马虎,此时见女儿已恢复,便急着回山。毕竟不能离寨太久,如今世道艰难,官府也好,他山匪首也罢,都在惦记自己这片家业。 对女儿的异能,他倒看的开,王仙伶当初做黄大仙时,能卜能算,也没啥不好。自家不缺钱,孩子完全不必靠这手段谋生,多项才能,倒也没啥。只是现在太小,鬼神之事若说多了,难免在大家眼里成为异类,不好过活。 因此,谢文东临走时再三叮嘱孩子:“日后看到啥都不要说给外人,只能对自己讲。若说出去,爹便再不来看她,娘也不理她了。” 小女孩没是非观念,只知爹妈来看自己是大事,若不听话,以后就不来了,便赶紧应声。 黄毛不知谢文东交代的是啥,见如此慎重,一时兴起,跟着加上句:“若说给外人知道,俺以后也不来找你玩了。” 女孩听罢,头点得更凶了,仿佛小鸡啄米。 回去的路上,黄毛突然问谢文东:“干爹!俺爹的仇报了,对不?” “报了,可仇还没报完呢!” 谢文东阴森地回道。 不待黄毛再问,谢文东便一鞭狠抽在马臀上,紧贴在马背上,以至这骏马的速度,像一支箭一般射出去。 黄毛疑惑不解,似懂非懂,见干爹跑的如此急,他立即挥鞭催马,急起直追,两匹马很快便消失在林间的山路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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