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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小说《滴答河传奇》[第12页]

作者:祁健
首页 上一页[11] 本页[12] 下一页[13] 尾页[28]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甄有财既想活着,又怕恐惧。天天满腹愁绪,日日郁塞于怀,最后实在受不了啦,干脆自杀算了,重新投胎做人。
    甄有财脚步迟缓,在院里找了根草绳,进屋抬头看看屋顶的横梁,心想就在这里了。
    他把凳子拿到横梁下面,身体站到凳子上面,他的手抓住了横梁,这时他发现手里没有草绳。
    他疑惑地东张西望,不知道草绳忘在什么地方了,可能是掉了。
    他下了凳子走到了门口,一阵风迎面吹来,脖子上发出了毛茸茸的声音。他笑了,原来草绳就挂在脖子上。
    他重新站到了凳子上,取下脖子上的草绳,认真地系在了横梁上,认真地打了一个死结。
    他用力拉了拉,把脑袋伸进了绳套,勒住了自己脖子。他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一阵风吹进来,让他感到屋门是开着的,睁开眼睛后看到屋门在风中摇摆。他的脑袋从绳套里出来,下了凳子去关上屋门。
    重新站到凳子上,重新把脑袋伸进了绳套。他闭上眼睛,最后吸了一口气,又最后吐了一口气,然后踢翻了脚下的凳子。
    甄有财觉得自己的身体猛地被拉长了,呼吸猛地被塞住了,这时他模糊地感到幸雪进来了。
    幸雪推门而入时,看到甄有财的身体在半空中挣扎。她失声惊叫着冲上去抱住他的双腿,把他的身体拼命往上举。
    随后发现这不是办法,她就像一头笼中的困兽一样嗷嗷叫着在屋子里乱窜。
    幸雪看到菜刀以后有办法了,她拿起菜刀,竖起凳子,站上去以后又跳了起来,挥刀将草绳砍断。
    甄有财的身体掉下来时,幸雪也摔倒在地。她立刻翻身跪在那里,抬起甄有财的肩膀使劲摇晃,哇哇哭着喊叫:咋地啦?咋地啦?怎么想不开呢?
    甄有财自杀未遂后,躺在炕上,气闷无比,哼啊哎呀叹息个没完。幸雪和辛宝宝死说活劝,照顾得更加细心。
    幸雪精心给甄有财做饭菜,每天不重样。甄有财爱喝大渣子粥,幸雪在食用前浸泡6-8小时,而后小火慢慢熬制,连里面的大白豆都已开花,这才端给侍奉他。
    幸雪还学会做东北酸汤子,又叫汤子,是用玉米水磨发酵后做出的一种粗面条般的主食,吃起来微微带点酸味,质地也是黏黏的,但吃起来还是顺滑爽口,再配上开春鲜嫩的韭菜炸的一碗东北鸡蛋酱,味道极好,甄有财吃得万分满意。

    
    东北酸汤子,又称汤子,带有酸味,质地黏黏的,吃起来顺滑爽口,是东北人最爱!
    酸汤子是用玉米水磨发酵后做的一种粗面食品,夏秋季节如果使用发霉变质的原料容易被单胞菌污染,该菌能产生致命的米酵菌酸,高温煮沸不能破坏毒性,中毒后没有特效救治药物,病死率极高。
    2020年10月5日,鸡西市鸡东县发生一起因家庭聚餐食用酸汤子引发的中毒事件,9人食用后全部死亡。
    天气渐渐热起来,狗剩慢慢有些大孩子模样,天天带着甄小宝到处疯玩。
    这天中午,狗剩做了个简易风筝。因为没有风,那只风筝怎么也飞不起来,狗剩就拽着线往前跑。
    那风筝贴在地上像一只摇着尾巴的小狗追狗剩,逗得甄小宝哈哈大笑。
    狗剩听到笑声,回头来看,不料脚绊上一块石头,摔了个狗啃泥,额上起了个大包。
    狗剩气得把风筝一扔,开始捕捉蝴蝶来。只见一双蝴蝶忽起忽落,来来往往,穿花度柳,将欲过河去了,倒引得两个小孩蹑手蹑脚,一直跟到河边才作罢。
    两人终于捉了几只蝴蝶,在树荫下扯下了翅膀和腿,看蚂蚁搬运那肥大的躯干。
    “哎——不好玩,俺要回家。”甄小宝边说边走,他在辛宝宝家无忧无虑、逍遥自在,吃住一段时间,有时也会想爸爸,闹着回去看。
    等到了家却又不正经站,更不正经坐,毕竟是孩子,玩心重,呆没一会又惦记跟狗剩玩。
    这天晚上,幸雪照例给甄有财送饭菜和熬药,服伺吃过饭喝完药,将家务活做完,便告辞回家。
    花儿和鸟儿睡着了,太阳回去了。大地变得清凉了一些,风也不吹了,树也不摇了。
    星也温柔,月也温柔,风更温柔,温柔的夏夜中,一切都是温柔的。
    于是夏夜中的人们心也温柔了起来。
    甄有财强撑着起炕,他双腿无力,几乎站不起来,只能扶墙一步步挪去小屋。
    他正要推门,突然间背上一阵剧痛,心头烦恶,便欲呕吐。稍息片刻,勉强进屋,坐在凳上,不住喘气。
    只见在子夜的月光下,一人在屋顶上洒然向他走近,一人在后面瓦格上亦负手向他踱来。
    他不禁大吃一惊:
    因为正向他身前走来的,月色如洗,看的分明。
    那正是他自己!
    另一个往他身后行来的,月光如水,照得清楚。
    也正是另一个他自己!
    ——也就是说甄有财看到前面一个甄有财、后面一个甄有财,正向甄有财自己走近。
    甄有财此时坐在屋里,不禁一阵惊然:
    ——前面的人是谁?
    ——后面的又是谁?
    ——身前的是甄有财吗?
    ——身后的甄有财又是谁?
    ——如果身前身后俱是甄有财,那么,自己又是准?
    甄有财只觉一阵恍惚,几许迷惑,闭上了眼睛,心中生起了一种顿悟:不管眼前所见,是真是幻,是佛界是魔境,恐怕还是不知比知道的好,不接近比接近的好,不理会比理会的好。
    他睁开了双眼,忽然觉得自己走投无路了。
    走投无路的人容易迷信,而且什么都信。他拿出一摞烧纸洋火,磨磨唧唧扶墙走出,在自家院中烧起来。
    他一边烧一边叨念:给你烧一刀纸钱做盘缠,你该去投生就去投生,该去转世就去转世,别做野鬼孤魂,在滴答河瞎转悠。日后每逢忌日,自己定会烧纸钱给你,在阴间衣食无忧,有钱打点,也可早日投胎,生长荣华富贵人家享福,来世不再干这挖参苦活。
    烧纸的火光在暗夜中闪烁,白色的纸灰从火焰中飞起来,飞到火光照不见的黑暗中去。
    甄有财用一根木棍拨弄着金黄色的纸张,想使它们尽快燃尽,可它们却像总也燃烧不尽似的。
    他嘴里念叨着为自己壮胆,脊背感到阵阵发凉。猫头鹰在树上哭泣着,它们丰厚的羽毛在黑暗中闪烁着模糊的白光。
    烧纸在燃尽那一瞬间亮丽地跳动一下,随即暗红着萎缩了。夜气便格外森然,缀满天幕的星空便格外灿烂了。
    星光照在甄有财脸上,皱纹看起来已更多,也更深了。每一条皱纹中,不知藏着多少辛酸?多少苦难?多少秘密?
    此时此刻,挖参客惨死的面容,突然清晰地映现在他眼前,虽历久而弥新。
    烧完纸,甄有财松了口气,费力站起,一步一挨,扶墙进屋,躺倒炕上,精疲力尽。
    忽听有个枯柴般的声音冷冷说道:“故人别来无恙?”甄有财心中一惊,忙抬眼看时,登时如同掉在万丈玄冰之中,心头直冒冷气。
    但见来人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灰袍,就好像从墓里扒下的死人寿衣,不是旁人,正是挖参客。
    甄有财的身体,顷刻间凉透了,从头发丝儿到脚后跟儿都冒了凉气儿,各种各样的念头和欲望,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他心中虽然骇异万端,但还是强压着惊惧问挖参客:你这么又来了?
    挖参客向来无厘头,言行乖张,并不回答,眨巴着灰蛾般的眼珠,伸出紫红的舌尖,舔舐着腐臭的嘴唇,只盯着甄有财。
    甄有财觉得身体如同梦魔般僵住,整个人都象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行尸走肉般的一副躯壳,既不能呼吸也不能思考,
    甄有财已魂魄离身,只剩得一口悠悠余气在胸,又见许多鬼判持牌提索来捉他,个个面上皆有得意之状,言笑鼎沸不绝。
    活着不是一件快乐的事,但死也不是。甄有财此前上吊,由生而死,自死又生,心情却变得迥然不同了,自此对人世间特别留恋,再也不想死了。
    他哪里肯跟鬼判去阴间,又记念着家中无人看管的小卖店,又记挂着积存的几百块银元,更惦念着宝贝儿子尚未长大成人,因此百般求告。
    无奈这些鬼判都不肯徇私,厉声道:阎王叫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俺们阴间上下都是铁面无私的,不比你们阳间。
    次日清晨醒来,甄有财身子虚空得没一丝力气,连手都抬不起了。他心下越发惶惶,仿佛堕入永无天明的长夜中。
    74
    这日晌午,郝大娘到辛宝宝家串门,一进屋就偏腿上炕。幸雪端来瓜子零食,娘俩边磕瓜子边唠嗑。
    郝大娘说村里出了件大事,蔫瘪姑差点把高彪子娘掐死!幸雪听了吃惊不已。
    原来,自离家高彪子出走后,老太太的更年期越来越严重,更加多疑多虑、喜怒无常、竭斯底里。
    她一直认定自家儿子是被蔫瘪姑逼走的,于是时常寻事儿,三天两头来找儿媳妇麻烦。
    老太太有骂人技巧,花样翻新,骂一上午基本不会重样儿。
    蔫瘪姑不敢还嘴,只低着头哭,时不时还得按老太太指示端茶奉水。
    见如此好欺负,老太太得寸进尺,几乎天天去,一去就骂大半天。
    赶上饭口儿还吆喝蔫瘪姑做饭,老太太吃完接着骂,蔫瘪姑后来哭都不会了,只怔怔地听着,面无表情。
    蔫瘪姑郁郁悒悒,心中无从排解,来到了滴答河。面对着清凉的河水,她心里闪过了投水自尽的念头。
    但就在她欲赴清流时,猛然看到几条小鱼儿,抖动着尾巴,在河里游动着,还看到了倒映在河水中的美丽天空。
    蓝色天空中飘游着几团洁白的云絮,几只小鸟在云团下边愉快地鸣叫着。
    好像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天还是这么蓝,云还是这么高,鸟还是那么逍遥,一切都是那样的美好!
    小鸟并不因为有苍鹰的存在而停止歌唱,小鱼也不因为有被大鱼吃掉的危险而不畅游。
    蔫瘪姑感到屈辱的心胸透进了一缕凉爽的空气。她撩起水,洗净了被泪水玷污了的脸,整理了一下衣服,回了家。
    今天上午,老太太又去了,照例开场便骂。让她有些奇怪的是,儿媳妇没有低头,更没有哭泣,而是目光妖异,就像死了似的,一瞬不瞬地盯在老太太脸上。
    老太太没作多想,依旧将胡思乱量、搜肠刮肚想起的骂词,倾向蔫瘪姑。
    正当老太太骂的过瘾时,蔫瘪姑目光中突地泛出一阵杀机,老太太心头不觉一惊,一阵寒意,倏然满布全身。
    忽然,蔫瘪姑拼尽全力,在老太太脸上“啪”地打了一个耳光。老太太左颊火辣辣地,红得就像是天边的夕阳一样。
    老太太万万想不到,儿媳妇竟敢打公婆,一时惊呆了,连脸上火辣辣的疼痛都忘记了。
    蔫瘪姑伸出双手,闪电般直取老太太咽喉,招式狠辣,手下绝不容情。
    老太太年纪虽大,可力气却不小,上山下地从不耽误。此刻见儿媳妇目光中狰狞异常,分明想置自己于死地,心中急怒交集,死命挣扎。
    老太太被掐得呼吸不畅,两手张牙舞瓜,情不自禁碰触到蔫瘪姑肋骨,蔫瘪姑竟意外放手。
    老太太立时屁滚尿流逃出屋,叫喊着:“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哪!!!”
    蔫瘪姑打小怕痒,老太太不经意间的举动竟救了自己一命。
    老太太一边喊一边跑,蔫瘪姑仍不肯放过老太太,目中杀机骤盛,奋起身形急追。
    老太太逃到院外,蔫瘪姑追上去飞起一脚,老太太跌了个狗吃屎。过路村人看到,急忙拉开。
    老太太被救后,受到极大惊吓,竟放声哭了起来,哭得就像是周岁的婴儿一样。
    郝大娘讲完,叹了口气:泥人尚有三分火气,何况是活生生的人?这老太太也太霸道,要不是把媳妇逼急了,焉能拼命?……
    末了,郝大娘微一耸肩,得出结论: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不管你有多大权势,多有钱财,多有地位,做事也不能太过份,做99%就行了,要留余地,哪怕是1%的余地。如果不留后路,把事做绝了,最后受伤的是自己。
    幸雪也陪着唏嘘一番,是呀!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没有谁能永远站在别人头上,要想想自己以后不如别人,别人反过来欺侮自己怎么办?这就是为人的道理。
    自此,老太太再不敢上门去骂人。憋不住时,便坐在自家门口见人就叨念。但只要看到蔫瘪姑远远路过,老太太目光便铩羽败退,立马站起回屋,还不忘插上院门儿,动作极为利索,仿如武林高手一般。
    李家大院一如既往,男人们照旧上山打猎下地干活,女人们照常做家务。
    一家人里,变化最大的便是香媚,身怀六甲,挺着肚子进进出出,颇有些笨拙。
    香媚长得成熟、浑圆,是个火候恰好的小娘们儿。她最近极想吃酸,到处找酸味儿嚼裹。
    东北地大物博,处处美食,想找点啥解馋还真不难。不说别的,单自家后院杖子(栅栏)上爬的喇蛄蛋儿就让她吃了几天。
    喇蛄蛋儿属绿色藤蔓,带刺,长绿叶,形状像葡萄叶,嚼吃满口生津,酸酸甜甜,最招孩子喜欢。
    李家杖子上的喇蛄蛋儿毕竟有限,没两天吃完后,香媚又四处寻别的酸食。
    林子里到处铺满了绿,夹杂在其间的野花数不胜数,将大山装点得极为艳丽。
    也不用走太远,只在山脚下哈哈腰,便能在一片绿色中找出她想吃的酸浆草。一株酸浆草一般拥有三片叶子,也叫“三叶草”。
    酸浆草是一种生命力极其旺盛的植物,几乎不挑土壤,尤其是在森林里比较潮湿的环境下生长得更好。
    李宝库知道自家老婆害口(嘴馋),每每打猎回来顺手捎些酸的。香媚每每吃够了,便心满意足四处溜达。
    李宝奎最近公务繁忙,一直没有回村。虽然不在村里路面,可关于他的情况,村人都知道得一清二楚,消息来源于李家女眷。
    据李家女眷四处宣传炫耀:李宝奎如今在城里步步高升,官越做越大,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村人都羡慕不已,对李家更是敬畏。这李家平时仗着一门猎户,人丁兴旺,在村里横行霸道,如今朝中有人,更不敢得罪了,否则辛宝宝一家便是下场。
    王仙伶家里的房子孤零零站在院中,久不住人,院里已生了不少杂草,那颗沙果树依然枝繁叶茂,挂了不少果儿。
    开春时,这树开了满枝花,漂亮异常。引得无数孩子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也不知谁家孩子淘气,竟趁房主不在,翻墙进去,掰了不少花枝,花落了一地。
    过了些时候,等那繁花落尽新叶长出时,这树重又焕发出生机,依然翠绿得让人眼晕。
    花开花落,王仙伶失踪很长时间了,村人冒出很多新猜测。
    有的说,王仙伶得到大仙点化,去西天修行去了。
    有的说,王仙伶女儿有天眼,神通比母亲还大,王仙伶带她拜师学道去了。
    也有的说,王仙伶找了个好男人,带女儿嫁过去享福去了。
    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村民们乐此不疲地谈论着,给无聊的日子增加不少乐趣。

    
    酢浆草,也叫酸溜溜,因为它的叶子尝起来味道酸酸的。
    酸浆草也叫幸运草,不知流传了多长时间,代表着幸运,愿望成真!
    这日晌午,香媚又酸馋了,想去找吃的,可肚子不得劲儿(不舒服),一走路就疼痛,只好坐在炕沿上着急。
    李宝库上午种地回来,吃完饭,正睡午觉,呼噜打得山响。
    李宝库脾气不好,媳妇的话他爱回答就回答,不爱回答,他就由她自己去说,爱说多少句说多少句,说到过了头,他一个耳掴子甩过去。
    所以香媚平日从不敢招惹,尤其是在他午睡的时候。
    可今天实在馋得直流口水,香媚便横下心将丈夫拍醒,樱口微动,眼波欲流,低声道:“宝库,你去给我采点酸浆草呗!”
    此时李宝库睡得正酣,梦见自己娶了二房妻,坐在牛车去老丈人家。老丈人在家中大开筵席,自己坐上首席,仆人奔走,亲朋趋奉,好不威风快活。
    突然肩头有人拍了几下,李宝库一惊而醒,睁开眼来,见是自家老婆,睡意顿消,眉毛一立,破口大骂:“臭娘们,俺看你是皮肉发痒了,欠揍!”
    李宝库扬手想打人,香媚吓得一哆嗦,当下将手缩回,怯怯瞟着丈夫,心中甚觉酸楚:你能不能小的溜儿的给咱点儿笑容,丁把儿赌气囊腮的(脾气暴躁),太影响心情了!
    李宝库手停在半空,因为媳妇肚子鼓鼓,楚楚可怜,便难得地收回了手,骂骂咧咧地转身接着睡。
    香媚再不敢打扰,只在桌旁难过。
    为人莫作女儿身,一生苦乐由他人。香媚满肚子委屈:当初追求俺那时,你上蹿下跳胡扯六拉地尽逗俺开心,现在倒好,一天到晚和俺没话。不闻不问自己马上要生了,得遭多大罪?想吃点酸的都不管。
    李宝库躺在炕上睡回笼觉,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翻来覆去后再也躺不住,便摔摔打打起身。
    见媳妇在桌边秀眉紧蹙,支颐出神,珠泪莹然,便似要掉下来。让他的心陡地软了,让他的屌猛地硬了。
    他一把拽过媳妇,准备大白天干一场,但一看她的大肚子,想到马上要出世的孩子,便松手了,拎上提筐出门。
    见老公给自己找酸浆草去了,香媚破涕而笑,已是喜欢得紧,端端正正地坐好,眼睛望向窗外。
    想到那酸酸甜甜的滋味儿,她不禁咽了口唾沫。
    今天天气炎热,太阳火猛.大地刮着热风,蒸腾着热气,狗吐出了舌头,收不回嘴里去,人人都汗透夏衣。
    家家都开了门窗,引山风穿堂而过。不少爷们孩子耐不住热气,便跑到滴答河洗澡游泳,脱光光进入沁凉的河水里,好舒服!
    河有沙滩,被太阳晒暖了,鸭子懒洋洋地卧在软沙里;河有石堤,缝里长出紫色的野花;河有沼泽,谁家大鹅自由自在地往芦草丛中时隐时现。山风扑面,携来河水的气息!
    这时候的女人是不会下水的,她们洗澡得背着人。不到晚上,谁家大姑娘小媳妇也没胆量下水,顶多在河边洗洗衣服,顺便将脚泡在水里过过瘾。
    此时甄有财正躺在炕上睡午觉,门窗大开,穿堂风吹在身上,微微掀动衣裤,显出他体瘦骨露,衰弱无力。
    家里拾掇得干净利索,这要归功幸雪,细致又勤快,每次过来忙里忙外,还不忘宽慰又老又忧伤的甄有财:有啥磨不开(想不开)的事,就和俺商量。
    这会儿,幸雪又带甄小宝过来了,她想让甄有财看看孩子。
    甄小宝现在变野了,整天跟随狗剩四处疯玩,睁开眼吃完饭就抓不着人影儿。幸雪想让他回家看看老爹也不容易,今天趁他回家吃饭的当儿,赶紧领来。
    幸雪和甄小宝进屋见甄有财睡的挺香,幸雪便叫孩子在屋里等着,自己拿灶房忙活。
    待返身回屋,幸雪一愣,只见甄小宝正坐在甄有财身旁,小手不断摇摆。
    敢情孩子在给父亲赶苍蝇呢,幸雪心窝儿暖烘烘的,脸上开了花:“小子真能耐,知道心疼人了。”
    甄小宝嘻嘻一笑,小手挥得更卖力了。
    山里苍蝇极多,不待邀请,家家都去,可招人烦了,哪儿都落,饭菜上人脸上,没它不下脚的地方。山里人见多不怪,只将它们拍打赶走便好。
    几只苍蝇分散落在甄有财身上各处,甄小宝手一挥动,苍蝇便在屋里绕一圈,待他手停下重又落回原处。
    如此往复,甄小宝慢慢失去了耐心,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去,苍蝇没拍着,却把甄有财拍醒了。
    见到儿子,甄有财眼睛勉强睁开,叫了一声:“儿子!”
    甄有财抬起手,欲摸孩子的脸蛋,却觉全身骨骸酥化,寸寸断绝,遍体如绵,想抬一根小指头也不可得。
    甄小宝伸出手来,甄有财迷乱中摸到孩子的手,握住它久久不放,仿佛生离死别似的,眼里有种让人琢磨不透的东西。
    此刻,似乎有一股新生命的激流,正如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股与自己的生命相同而又不同的生命激流,注入他的心胸,涌遍他全身的血管,仿佛这孩子正将生命的温暖传递他那半死不活的身躯。

    
    幸雪今天做的是朝鲜云吞(馄饨),馅香面滑,皮薄而嫩。见甄有财醒来,便端过来,服伺他吃饭。
    甄有财尝之如同吞云吐雾,热乎啦的和着汤一口灌下去,只在口里唇齿相依的几个打转,就骨溜的吞到肚子里去了。
    好一会儿才能体味出它的香、甜、嫩、滑来,但那已是“回味”阶段了。
    幸雪服伺他吃完,又将杂货店账目帮着整理。
    甄有财许久未进货,如今卖的都是货底子,村人知他身体不好,过来拿啥和他说声,然后把钱放炕上。
    因为无人进货,杂货店已快无生意了。
    幸雪拾掇好,再喂他吃药,便带孩子离开。临出门时,甄小宝突然回头,调皮一笑:“爹!下回俺还给你赶苍蝇啊。”
    甄有财心窝里一阵暖烘烘的,嘴里应声道:“好!”
    甄小宝跟随幸雪回去,一路依依不舍,频频回首。
    待他们走后,甄有财思虑重重,心绪烦乱,暗自叹息:儿子开始懂事了,自己一旦不在了,他可咋办啊?
    这些日子,甄有财睡觉很少梦见挖参客,即便偶尔梦见,挖参客也不再指责辱骂,只用复杂的眼神瞅着他。
    甄有财初始毛骨悚然,久了也习惯了。
    刚才,挖参客见甄有财同样拿眼瞧他,微微吃了一惊,道:“你………你没死么?”
    甄有财回道:“好像没死。”
    一个问得不通,一个答得有趣。两人一想,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甄有财只觉身心舒畅,快感异常,全身飘飘荡荡的似乎神游天堂,置身极乐。
    甄有财宴请挖参客费尽了心思,不但做了山珍海味,还拿出珍藏地窖多年的陈酒,而且打躬作揖,赔罪阿谀,几乎没把头叩得捣蒜泥似的。
    挖参客对甄有财的敬小慎微十分满意,开怀畅饮。喝到高兴处,挖参客使劲一拍甄有财肩膀,把他吓得三魂七魄逃得光光,立时醒来。发现是儿子在拍苍蝇。
    甄有财觉得,自己身体眼见得是离天上远,离地下近了。这时候,他不得不思索死的问题了。
    他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甄小宝——自己血脉相承的儿子。
    想着想着,甄有财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计上心来。他想动作,却又顿住。看了看窗外,外面天色正亮,想着此事还是晚上做好些。
    一念至此,甄有财只好耐下性子继续躺着,只觉浑身筋骨酸痛,便即沉沉睡去。
    这一觉睡得酣美,待得醒转,日已近黄昏。甄有财以为自己的身体又长高长大了,原来是薄被盖横了。
    到得天黑,甄有财再也不能克制,于是在炕底角落中把那只尘封蛛结的小铁盒找了出来。

    
    朝鲜云吞——馅香面滑,皮薄而嫩。入口香、甜、嫩、滑………
    快到辛宝宝家了,甄小宝便不再跟着幸雪,一溜烟跑去找狗剩,他远远就看见了狗剩,正举着网粘蚂灵儿(蜻蜓) 。
    甄小宝飞奔过去,又悄悄地跑到狗剩身后,抬起脚蹬在了狗剩的屁股上。狗剩一个踉跄后,甄小宝在背后哈哈大笑。
    接下去兄弟俩追逐打闹,狗剩一会儿踢过去左脚,一会儿扫过去右腿,一会儿是螳螂脚,一会儿是扫荡腿,甄小宝蹦蹦跳跳左躲右闪,不让狗剩碰着他。
    兄弟俩哈哈笑个不停,笑出了眼泪,又笑出了鼻涕,都是好不兴头。
    盼星星盼月亮,香媚终于把老公盼进院里。她挺着肚子迎出屋去,心里真是开心极了。
    李宝库采了不少酸浆草,还有野梨子,黑天天,都是非常酸的野生植物。香媚一把接过,连洗都不洗,急不及待塞进嘴里。
    酸味儿流了满嘴,香媚立时觉得通身舒畅起来,浑然没注意李宝库手上受伤。
    李宝库做猎户多年,比山里人警觉异常,野兽要伤他自是不易。他上山找野梨子时,发现一颗树上歇着一只野鸟,据说烧了吃可生贵子,便用猎枪打了下来。
    正要去捡拾,突然草丛中蹿出一条野狗,李宝库没防备,一下子咬在手上。他登时大叫一声,那野狗流着口水叼起野鸟跑了。
    李宝库手上已是鲜血淋漓,便去寻找马粪包。马粪包是生长在林中的一种菌,它呈球形,刚出现时是白色,长大后变成褐色,里面有海绵状的填充物。
    小孩子们很喜欢踩马粪包玩,它被踩后会发出“噗——”的声响,在瞬间萎缩了,从裂口处飞旋出灰一样的绒絮。
    马粪包可以入药,如果嗓子肿痛,或者是外伤出血,敷上马粪包里的粉状物,很快就会好。
    也真幸运,李宝库很快找到马粪包,将包里的粉状物按在伤口上。他深深吸着生机盎然的马粪包,闻到了粉状物的无名芳香。
    李宝库嘴里念念有词:“这么点小伤口,白(别)血乎打掌(大惊小怪)的,包一下啥活也不耽误干。消炎,解毒,咄,好了!”
    李宝库弄好伤口,便将提筐中散落酸浆草、野梨子、黑天天一一捡回。眼看已采了不少,手又疼得厉害,便放弃采集,兀自背枪提筐回家。
    李宝库一边下山一边咒骂:若是被虎狼咬了也罢了,现在居然被野狗咬着了,真他妈的点儿背啊!
    眼下见媳妇正吃的高兴,李宝库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心里骂了一声:“吗拉个比,就知道吃,吃起来啥都不顾了。”
    他想出声骂几句,此时香媚满嘴酸浆,正向他送来迷人的微笑,宛如一朵百合花在开放。
    李宝库只能住嘴,重又躺上炕,得把刚才那觉补回来才是。
    此刻,穿堂风吹来,让人舒服得很,他躺没一会便眼皮打架,飘飘欲仙。
    待香媚吃足进得卧室,想讨好他,给他按按摩,松松筋骨。却也是老鼠拉王八没处下手,只好怏怏然算了罢了!
    因为,李宝库已然鼾声如雷。
    75
    此时,密山县城的李宝奎也正躺在炕上,但翻来覆去却睡不着,便趿鞋下地遛达。
    他脸色白里泛青,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前几天樊冰冰陪他去兴凯湖游水散心,回来还是神情忧郁,闷闷不乐。
    世界很大,美丽的地方不可胜数,然而心情不好,纵使面对名山胜水亦是枉然,李宝奎眼下的情形亦复如此。
    民间谚语说,三十三,乱刀斩。意思是人活到三十三岁,就要接连不断遇到事儿。
    已经三十三的李宝奎,突然觉得县长待他不如以往亲近,不再青睐他了,但觉玄之又玄,心头笼罩着一种说不出所以然的悲哀,产生一种丧魂落魄的失落感。
    今天中午,他躺在炕上歇息,特意将最近同县长交往的所有细节,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自己并没有任何得罪之处,县长对自己态度怎么会变了呢?
    他不知道,以金钱买下的友谊,永远是不会深厚的;以金钱买来的力量,也必定不会坚固耐久。
    李宝奎觉得自己做事勤力,每次县长差遣,他次次尽心尽职、不敢告劳,以报县长大人提拔之恩,知遇之恩,眷顾之情,重赏之惠。
    当然了,自己更会来事,拍马溜须,掇臀捧屁。经常给县长送重礼,时常陪伴县长寻欢作乐,逛春楼,花添意,酒助兴。还帮他打点权贵,交际四方,八面见光。
    自己做事向来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昨天县长仅因为一点小事,竟大发雷霆,就差翻脸了。
    李宝奎大惑不解,胆战心寒,当真是食不知味,坐不安席,睡不好觉。
    世上的官僚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那就是“翻脸不认人”。
    这种做法,在清官叫做恪尽职守、大公无私,有时可以叫做铁面无私、执法如山;在贪官也叫公事公办、依法行事,甚至可以叫做六亲不认、大义灭亲。
    总之一个“法”字,在他们手上,既可颠三倒四,也可逆行倒施,法理伸缩自如,借法行私,自是得心应手,为所欲为。
    春冰薄,情面更薄。大凡官员,自有一番官腔。听官员打官腔,那是非同小可的事儿,因为官腔既不好听,但又不得不听,万一在恭聆时神态出个什么差池,重则下狱,轻则丢官,事情可大可小,谁敢怠慢?
    李宝奎这个人是在“听官腔”和“打官腔”里度过的,早已听惯了官腔。因此一直战战兢兢,如临深渊般见机行事。
    李宝奎又想起前几天收了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拆开封套,抽出一张白纸,就烛光一看,不由得惊疑交集。
    原来纸上并无一字,却画了一幅笔致粗陋的图画。图中一个吊死鬼打着手势,正在竭力劝一人悬梁上吊。
    当时迷信,有人悬梁自尽,死后变鬼,必须千方百计引诱另一人变鬼,他自己方得转世投胎,后来的死者便是所谓替死鬼了。
    这说法虽然荒谬绝伦,但当时却是人人皆知。李宝奎打了一个寒战,怯意顿生。
    但凡心有所求者,必有患失之惧。也难怪李宝奎心慌,如今他在城里风光无限,全是靠了县长提携擢升。
    这县长五品知县,加分府衔,父母官。若无他,自己还是小卒一个。
    他抬头看到屋顶上有个蜘蛛正开始结网,人岂非也和蜘蛛一样?世上每个人都在结网,然后将自已网在中央。
    李宝奎也有他的网,他这一生却再也休想自网中逃出来,因为这网本来就是他自已结的
    李宝奎还想继续平步青云、飞黄腾达,若得罪了县长,自己失去靠山,便不用混了,就等着哭晕在茅楼(厕所)里吧。
    李宝奎心念百转,殚精竭虑,想着如何巴结县长,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按以前的老套路出牌,千方百计攀附,想方设法媚谄。
    想到这里,他终于睡着。

    
    下午,天空突然下起了雨。辛宝宝去仓房取油纸伞,猛一抬头,屋角的蛛网,被外面的风雨一吹,丝丝断落。
    他出神的仰视着,心中感慨万千,被风吹断蛛网的蜘蛛,却丝毫不因这一挫折而丧失斗志,脚爪爬动间,又蹒跚的在屋角再结着蛛网。
    又有风吹过,刚结起的蛛网又断。那蜘蛛依然无动于衷,辛苦的再结,辛苦的和自然恶斗。
    辛宝宝心境豁然开朗:“蜘蛛都如此,难道我连这蜘蛛还不如吗?”他暗忖着,活泼乐观精神油然而生。
    辛宝宝开始大大方方出门,不再避人。幸雪怕他眼上肉坑吓坏路人,便给他缝制黑色眼贴罩上。
    眼贴呈扁圆形,窄的两头各有一条细布绳,可交叉系在脑后,看起来虽怪异,却不那么吓人了。
    辛宝宝厚道本分,只想踏实生活,老婆孩子热炕头,已是他的人生目标。如今黄毛和狗剩都好好的,老婆又不离不弃、生死相依,自己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经过几次人生大难,辛宝宝看透很多东西,知道老天爷有一对看不见摸不着的无形之手,正把人们牵引到一起,激发出恩怨相缠,错综复杂的命运。
    生命就是这么起伏浮沉,身不由己。待人仁恕宽厚的辛宝宝觉得,人活一世,很多事都是命中注定,自己逃不掉就得认。不可能好事全落在自己头上,自己头皮可没有那么厚。
    有福有祸,倒也正常。自己该遭的罪都遭了,不该遭的罪也都遭了,日后一家人只要平安度日,就是最大的幸福!
    辛宝宝夫妇俩心心相印、相得益彰,谁都不提二狗,那是禁忌。只要一提,两人就心伤肠断、欢少忧多。
    有一次,辛宝宝失口说起二狗,赶紧“哪儿说哪儿了”(就此打住的意思)。
    二狗的事对辛宝宝打击极大,却只能自我消化。二狗眼珠被挖掉,幸雪当时昏迷不知情。辛宝宝从未和她说过,也未在她面前情感失控过。
    幸雪虽然不晓得二狗眼珠被挖掉,但却知道辛宝宝因为二狗惨死,睡眠更加不好了,夜里很深依然无法入睡。
    这天,郝大娘来找幸雪上山采蕨菜。山里人勤快,一时闲不下来,家家都会上山采蕨菜,少量留着自家吃,多数晒干当山货,秋天卖了换钱花。
    幸雪越来越熟悉丛林,林中的野果,柿子、草莓、水葡萄、托盘、马林果……红的紫的,熟的不熟的,幸雪都吃过,吃得满肚子浆果唱歌。还有那些能吃的花,百合花、芍药花、萱草(黄花菜)……大自然给的馈赠她从未放弃享受。
    走在山上,幸雪看到迎风长着一片苦菜花,便低头掐下一朵苦菜花。
    苦菜花儿黄,苦菜花儿香。幸雪嗅了一阵,就把花儿填进了口腔,嚼嚼,咽了。
    这时,一只翠绿的尖头长须小蚂蚱,展开粉红色的肉翅,飞到了她的手上。
    她看到了这精致的小虫子不知被什么削去了一半肚子。去了一半肚子,还能活,还能飞。
    这种顽强的生命力,让幸雪感动。她抖抖手腕,想让它走,但它不走。
    幸雪感受到它的脚爪吸附在皮肤上的极其细微的感觉,不由地叹息了一声。
    蕨菜又叫做龙头菜、如意菜,是大山里很常见的野菜。它富含蛋白质、脂肪、糖类、矿物质和多种维生素,营养价值很高。
    蕨菜呈绿色,一根根直挺挺立在林里。大家专采嫩时未展开的芽,若等展开就老了,便没法再吃了。
    现在这季节,正是此物满山疯长的时候,郝大娘和幸雪背着筐不停地低头采摘。
    靠山住的人,对大山的给予向来慨然接受,他们享受着这丰饶的一切,心里满怀感激。
    大山如勤劳的母亲般,在不同季节里端出一道道特色菜品供大家品尝。
    山里人记住了大山的慷慨,也记住了它在每个季节中可以给予的物什种类,到时候无需提醒,便主动去索取。大山向来都张开怀抱,任人们予取予求,从不吝啬。
    滴答河屯地处完达山麓穆棱河畔,村里人口少,周边山高林密,物产极丰。各家不用争抢,到处都可找到野物,不管是山菜还是果子,野兽还是鱼鸟,只要够勤快,谁家都可满载而归、硕果累累。
    郝大娘和幸雪收获颇丰 ,身后背筐里的蕨菜满满。到家都累得够戗,放下东西后直喘气。
    辛宝宝让幸雪回屋休息,自己在院中铺好地方,将蕨菜晾晒,并留了些放在灶房,晚上好吃。
    当天晚上,幸雪将灶房的蕨菜一部分下开水炸熟,放大碗里盛着,准备蘸酱吃,一部分切了炒肉吃。
    晚饭时,全家人吃着蕨菜,都觉得嫩滑、新鲜,是这季节的菜中上品。
    尤其是甄小宝,吃的极狠,左一口、右一口,腮帮子塞的鼓鼓的。幸雪看了直笑:慢点吃,厨房里还有,管够儿!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1-11-02 09:28:35
    县长几时成了五品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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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时的东北地广人稀,密山县原来叫做蜂蜜山府,管辖黑龙江东部大片地区,等于现在的地级市,所以破格保留五品级别。
    这个夏天,滴答河屯很安静,风儿带着微微的暖意吹着,时时送来布谷鸟的叫声,仿佛在说:春已归去。
    正当大家平静地过着日子,李家突然传出一条特大消息:李宝库疯了!
    这下,滴答河屯再次热闹起来,大家争相议论着:莫不是李宝库跟李俊一样,也受了啥刺激,脑子不好了?可李宝库年轻力壮,生龙活虎一样的男子汉,咋能说疯就疯呢?
    村人百思不得其解,极想探个究竟。于是吹风的,把眼的,跑线的,绝对的不辞辛苦,在夏夜里,在李家大院外边,在那里守候着,为的是偷听一点什么消息。
    若能听到一点点,哪怕针孔那么大一点,好做为第二天宣传的材料,充实一下单调的精神生活。
    这些探访员往往没有受过教育,他们最喜欢造谣生事。
    李宝库确实得了疯病,据说是疯狗病(狂犬病),最先发现他反常的是香媚。
    她发现丈夫行为奇特,说话皮里阳秋,极是怕光。大白天都要拉上窗帘,自己尽量将身子缩到黑暗中去。每次都嚷着要水喝,可端上来却喝不下,喉咙做吞咽动作,看着水干着急。
    香媚虽觉不对劲,但不知原因,只是奇怪:“你整天迷了磨儿的(迷迷糊糊),你到底要干啥?”她还是按丈夫指示,尽量让家里少见光。
    可没过两日,李宝库越发越暴躁不安,只觉得体内仿佛五行颠倒、乾坤逆错,心脏已跌到丹田、肝脏取代了肺腑、胃部像是吞了一斤的铅。
    他躺在炕上一阵急寒、一阵惨热,发着火一般的高烧,但五脏却象浸到冰窖里,难受得便欲晕去,全身抽搐,手足痉挛。
    香媚吓得手足无措,却苦无办法。
    这日,李宝库再次莫名其妙炸庙儿,眼睛翻着,只见红眼不见青眼,犹如毒辣的火焰熊熊燃烧,烧红了他的眼睛,使他的五官都变化了位置。
    香楣看着他那张脸,见他双目如血,放出异光,似乎往外喷吐着红色火焰,脸上肌肉扭动,鼻孔不住一张一缩。
    香楣慢慢感到脊背发凉,皮肤上爆出了一层鸡皮疙瘩,终于惊得大叫一声奔出门去。
    李宝金闻讯当即过来,刚到李宝库卧室之外,便听得砰嘭、乒乓、喀喇、呛啷之声不绝,尽是屋里诸般器物家什碎裂之声。
    李宝金推门进去,只见李宝库在房中手舞足蹈,将桌子、椅子、箱子,以及各种器皿陈设乱推乱摔。简直可以说是:五颜六色,七拼八凑,看得人眼都花了。
    李宝金叫道:“五弟,你怎么了?”
    李宝库神智仍清醒,只是体内邪气太盛,似要迸破胸膛一般,若是挥动手脚,掷破一些东西,便略略舒服一些。
    他见老大进来,叫道:“大哥,俺要死了!”双手在空中乱挥圈子。
    老二老三闻讯赶来,见了此等情况,都吓了一大跳,七手八脚将李宝库制住。李宝金见李宝库显是病了,派人去请张神医。

    
    我是疯狗我怕谁,见谁咬谁,咬上必死!
    可也巧,张神医刚好外出看病,不在家。李家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李宝库的病情耽误不得,老大再打发人骑快马去邻村请大夫。
    快马加鞭、马不停蹄来回五六个时辰,大夫终于请来了。约六十余岁年纪,据说行医多年,医术极为了得。
    老大夫意态扬扬、神清气朗,仔细望闻切一番,突然神色大变,命令几个男人立即将李宝库捆绑,切不可被咬到,否则性命不保。
    几个男人大惊,赶紧找绳子将李宝库捆绑住,再不敢近前。
    老大夫将李宝金叫出屋外,急急询问:你兄弟是不是被狗咬过?
    李宝金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他拿不准。香媚站在一旁,闻言很吃力地说道:大哥,老五是被狗咬了。
    那日老公上山给自己找酸果,回来时手受伤了,她当时没注意到,过后才发现老公手被包着,便问原由,得知被野狗咬了,她还嘱咐一句:手坏了就别碰水,小心伤口孬发(发炎)了。
    现在,香媚见大夫问起,心头一凛,便实话实说,心里却隐隐有了不详的预感。
    果然,老大夫叹了口气,笃定地告之:“那就错不了,这是疯狗病,绝症。指不定啥时大限到了,多则能活几年,少则几天几月就没了。家里做好准备吧,但要把病人单独隔离,切不可近身,被咬一口就不得啦,神仙难救。”他边说边搓手,显是很焦急。
    所谓病急乱投医,而医生急了怎么办?没有人能给医生答案,唯有一种是真的见效——隔离。
    老大夫说完,香楣如遭雷劈,连退三步,俏脸转白,不能相信地嗫嚅道:“他……他真的……”
    李宝金听了老大夫讲解,恰如胸前被捣了一拳,当时气为之窒,胸口剧痛,四肢百骸似乎都已寸寸碎裂,好久都说不出话。其他亲人也犹如五雷轰顶,心中交集着百感。
    这疯狗病的厉害,李宝金自是听过,据说被狗咬后人变狗,只要发作便如疯狗一般上蹿下跳,举止抓狂,怕冷怕水,每天射精四五十次,导致精尽人亡。但这只是江湖传说,自己从来没见过,便也没放在心上,如今竟附身自家弟弟肉体里,叫他如何不为之心碎?
    按说,作为有经验的猎户,若被狗咬了,通常会将咬人的狗毛剪下些许,用火烧成灰按在伤处,据说可预防疯狗病,李俊生前就教过他们,李宝库也知晓,怎么会没做而摊上此病呢?太可怕了!
    终年打虎打狼,今儿教野狗啄瞎了眼!李宝金心里痛楚难当,无可形容。
    作为当家人,李宝金盘算眼下该当如何,方无后患。他前思后想,当机立断,立刻吩咐几个兄弟将李宝库绳子解开,锁进小屋,放好便盆,同时将窗户用木条钉死,仅留一处空隙送饭菜,取便盆。
    自己得了疯狗病,无药可治,随时死去,李宝库轰然一震,四肢乏力,眼前漆黑,便似掉下了无底的深渊,不住地向下沉,向下沉……

    76
    什么?李宝库得了疯狗病?村人闻讯个个瞪口呆,惊骇不已。再见到李家人时,纷纷走避,唯恐传染。
    孩子们更是在自家爹妈反复叮嘱下,不近李家半步,也没人敢跟李家孩子一起玩。
    一时间,村人避李家如瘟疫。一夜间,李家从风光无限变成威风扫地。
    大家私下里聚在一起议论,皆讥评道:李家遭报应了,李宝库害死二狗,二狗附身疯狗报仇来了。
    还有的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李家作孽太多,如今报应子孙后代身上了。
    更有的说:黄毛便是二郎神的哮天犬,知道弟弟惨死,便招来疯狗替弟弟报仇。
    辛宝宝夫妇初始听闻李宝库患上疯狗病,心中十分快慰:啊哈,这下二狗的仇报了。
    幸雪晚上炒了六个菜,又取出窖酒,和辛宝宝对饮起来。
    他们心中狂喜之情,实非言语所能形容。这杀害二狗的仇人是心腹之患,驱之不去,铲之不绝,有如冤魂般的缠着,当时用尽心机,用尽力量不能做到的报复之事,今日竟在无意中得来,而且得来全不费功夫,这是何等幸运之事,幸雪几乎忍不住要笑出声来。
    三杯酒下肚,幸雪话多起来,感叹报应,今生种种皆是前生因果。幸雪笑了,眼里却流下泪水:李宝库死了又如何,二狗也活不过来,李家人都死绝,二狗也活不过来,儿子没了,便永远没了。
    二狗死后,幸雪极想报仇,可樊冰冰投入李宝奎怀抱,自己再无报仇门路,便将深仇大恨埋下,安生过日子。
    但她的心从不曾平静,仇恨如附骨之疽,暗伏在心里。眼下得知仇人竟得了疯狗病,不由心花怒发,多日来蕴积的怨毒一时尽解。
    临睡前,幸雪嘴角又渐渐垂了下去,眼中也被一层薄雾慢慢包围。她叹了口气,低声细语道:“李宝库媳妇也怪可怜的,眼瞅着快要生了,男人却没了………往后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可咋过啊?”这声音是那么平淡,但其中含蕴着叙不尽的悲哀。
    十磨九难出好人。辛宝宝霍然抬头,直到现在,他才真正瞧出幸雪的悲哀,他突然发现她的智慧,就是从悲哀中淬炼升华出来的。
    感恩与宽容很多时候都是来源于痛苦和磨难,而这两种美德往往需要极大的毅力才能获得。
    就因为受了太多的痛苦和磨难,幸雪和辛宝宝的心变得越来越悲天悯人。
    人心里的痛苦,有时正像是腐烂的伤口一样,你越不去动它它烂得越深切,你若狠狠给它一刀,让它流脓流血,它反而说不定会收口。
    因此这夜,两人谁也没睡好。
    家里出这么大的事,李宝金一筹莫展,赶紧通过驿站骑马快递给李宝奎送信,自家五弟眼瞅着性命不保,自是需要他知道的。
    这几日,李家人极是难过。在小屋里的李宝库,有时大半天没有动静,好似睡了一般,有时嚎哭声突然爆发。
    开始时哭声像一个孩子,尖利而幼稚,几分钟后,哭声变得粗犷嘶哑,还夹杂着一些可怕而肮脏的骂人话。
    十几分钟后,他的哭声又变成了干巴巴的嚎叫,声音凄厉,撼人心弦,叫唤像动物声音。
    他捶自己的胸膛,揪自己的头发,抓自己的眼睛,撕自己的腮帮子,在炕上像毛驴一样打滚………
    有时竟莫名其妙格格大笑起来,但这绝不像是人类的笑声,有些像是山鸟的夜啼,猿猴的悲鸣,豹狼的嗥嘶………
    但却又比世上所有难听的声音加在一起还要难听,还要令人心惊!
    鬼哭!
    世上若真有鬼哭,便是这声音。
    李家大人孩子个个瞠目結舌,心脏几乎跃出腔来,恨不得用棉花将耳朵堵上。
    这且不算,李家人最担心被传染,战战兢兢,不敢接近小屋半步。更让他们郁闷不已的是,全村人如避蛇蝎躲着他们,以往何曾受过这等待遇?
    而香媚更不是省油的灯,夫唱妇随、琴瑟和同:乱发披肩,半掩面目,饭也不吃,水也不喝,整日嚎哭不止,其形其象奇诡恐怖,无与伦比。
    李家出了大事,李宝奎却没回村,只带了口信: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五弟若因病不幸早逝,只能是命该如此,亲人都帮不上忙。日后只能代替他照顾好家眷,也算尽心到家了。
    同时,李宝奎通过来人转达建议,五弟这病状需隔离,最好找离家之外安置,免得遗祸自家。
    李宝金见李宝奎没回来,非常不悦,暗怀愠怨: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不回来看一眼,莫不是做官做的连家也不要了?
    来人见其脸色阴沉,仿佛要下雨,便顺嘴解释道:李宝奎近来公务繁忙,抽不出身,望家人见谅。
    李宝金打发来人离去后,心中闷闷不乐,仔细想想,倒也释然了,也许太忙无暇回家。
    他觉得李宝奎的提议在理,李宝库在自家大院,闹得全家几十口人不得安生,若在外找个场所住进去,绝对是上策。
    于是,他叫了一声:“来人!”吩咐几个兄弟前来计议。
    李宝奎确实回不来,倒不是因为公务忙,而是心里乱、慌乱、大乱、特乱,自顾不暇,无法回村。
    惊雷总是要在无声处听得,好话总是要在刀丛里寻获。李宝奎感觉县长对他越来越冷淡、疏远,正眼都不给一个,任他怎样巴结讨好也不搭理。
    他在外面人五人六的,在县长面前不过一条狗,一条癞皮狗。这让他六神无主,魂不守舍,心情郁结难解,导致上了一场大火,牙齿疼痛不已。
    ——痛得使他恨不得把嘴里的牙齿都拔光算了。
    牙疼不是病,痛起来却要命。一旦牙疼起来,头跟着也痛,真是心无大志,心灰意懒,除齿无他。
    他忍了好多天,疼痛得实在忍不住了,去找江湖郎中章博宇。
    当时没有什么牙医,遇到病人牙齿腐烂或牙痛,章博宇就捡起钳子,把牙齿钳出来。要是牙根还留在嘴里,那就不是他的错了。
    章博宇把李宝奎的两颗痛牙都给拔起,痛得李宝奎半边脸都肿了,十多天才消退。
    李宝奎觉得官场险恶,自己仕途堪忧,心里七上八下,哪有心情去顾自己家人呢?
    几个兄弟进屋后,李宝金满面沉思难决之色,将李宝库送哪儿好呢?几个兄弟商议一番,决定将五弟送到村外一处看瓜的屋子里。
    最后,由李宝金出面解释:老五,你得这病,家里人都跟着上火,这些日子,全家几十口没一个安生的。尤其是你媳妇,每日里挺着大肚子捶胸顿足,大哭不休,眼瞅着身体快完蛋了,对胎儿不利啊!家里人也知你痛苦,可这病传染,若被传染,李家灭门那是不用客气了。现下只能送你到村外看瓜的屋里,千万别怪家里人心狠,实在没有办法啊!
    李宝金声泪俱下说着,期间哽咽几次,悲不自胜,人人都感凄恻。李宝库则面无表情,一言不发。
    但无人知道没有表情往往也就是最悲伤的表情。
    马祖婆失声道:“五弟,你大哥苦口婆心说了这么多,你怎么一点也不理会呢?”
    李宝库全身剧震几下,牙关格格相撞,他听了大哥大嫂的话,好生失望,心都疼碎了。
    他一生最美好的时光已经过去了,他一生最值得尊重的时光已经过去,他正进入一个悲惨的阶段,充满了屈辱、羞耻、心酸。
    李宝库素来气焰不可一世,性如烈火,自高自大,做猎户多年,打死无数野兽,从未胆怯过,弄死高大裤裆、二狗就像踩死蚂蚁一样,连眼都不眨一下。
    可不想竟摊上这疯病,居然要等着死,哪天死去都不知道?更气人的是,亲人都不能近身,生生让人独自赴死,真让人抓狂不已。
    李宝库心念反正必死,在哪儿死去不一样?他龙性二三十年,此时倒也干脆,起身走出屋。
    走到院里,李宝库突然顿住,慢慢转过头来,贼光闪闪,犹如毒蛇。
    跟在后面的家人胆战心惊,不由得连退三步,生恐传染。
    李宝库见状,脸色一沉,白里泛青,拱手道:“大哥,俺媳妇有了孩子,以后都交给你了。”语气恳挚哀怨,听来凄迷万状。
    李宝金深怕言语差错,便闪烁其词,答语含糊:放、放心!
    香媚心念此乃诀别,顿觉痛惜无限,再次放声痛哭。
    李宝库眼里突然露出凄凉辛酸之色,默然转身,继续前行,郁郁寡欢,神情恍惚,一副残花败柳的样子,让跟在后面的亲人们甚是同情。
    村外看瓜小屋本就简陋,而且一年只有几个月利用期,早破败不堪。可经李家人拾掇,请瓦匠将炕重新盘过,门窗请木匠打新的,一切都换了新颜,洁净得连蜘蛛都活不下去,简直新家一般。
    可李宝库进去后,没心情四顾,只一屁股坐炕上。
    家人站在门外,又交代了几句,回应的却是长时间的无声无息。
    只见李宝库垂着头,好像一棵被霜打了的青苗,无精打采、不死不活、行将就木。
    大家摇头叹息一番后,锁好门回家。
    亲人离开后,李宝库焦躁不安,如同一只关进笼中的野狗,在屋子里上蹿下跳、左冲右撞。
    他的目光,迷茫而空洞;他的神情,寂寞而惆怅;他的处境,孤独而可怜。
    李宝库闹腾累了爬到炕上,他感到,自己已经走到了阎王爷的家门口,催命的小鬼,抖着哗啦啦响的铁链子,锁住了他的脖子……
    李家人回家后,自然免不了求神拜鬼、烧香许愿、问卦求签;成天成夜的闹,也是没有一点灵验。
    这几日,天气越发热起来,太阳灼上人们的皮肤,天蓝得看不见一丝白云。
    而到了晚间,河边蛙声震耳,蚊子从河边的草丛出发,嗡声喧闹的阵伍,迷漫着每个家庭。
    这天,麒麟山上的黄毛正带两个胡子练枪。如今,黄毛已是胡子窝的“枪王”了,有好眼力好耳力帮忙,他开枪从不放空。
    众匪们自叹不如,私下里议论:这份异能可不是谁都有的。
    黄毛从不炫耀自己枪法出众,有找他练枪的,从不拒绝,有向他求教的,总是耐心指点。
    今天几人练枪打鸟儿,打了五六只,眼看可以做一盘菜了,几人便开始往回走。
    因为山寨随时都可能抽调人手下山打劫,几人怕走远了听不到指令,便在附近活动。
    黄毛见林子里直立灌木有托盘儿(学名牛叠肚),边走边采,这物是蔷薇科悬钩子属植物,果实呈半圆,扣在果托儿上,熟时为红色。入口极甜,是种好吃的山果。
    这托盘儿由一个个小果粒组成,摘时一不小心便散,一捏即破,要轻摘轻拿。
    黄毛时常上山,熟悉各种山珍野果。眼前此物还没全熟,有绿有红的,黄毛只将红的小心摘下,塞进嘴里,吃得津津有味。
    谢文东依旧不让黄毛参与山寨事情,他觉得,黄毛虽杀了一个兵卒,已算真正的胡子,但毕竟年纪太小,现在做买卖为时过早。血腥杀伐晚点再见不迟,反正自己无儿子,日后这家业都要交给他,让他多过几天干净日子。
    谢文东这心思从没和别人说过,他每每看见黄毛跟胡子们玩在一处,开开心心的,便也跟着高兴。
    他希望黄毛能一直幸福下去。在心里,他已将黄毛当成自己亲生儿子般。
    他怕寂寞。岁月只使他变得更奇情,却不能令他丧志灰心。
    他没有老。但岁月却侵蚀了他。
    他喜欢月亮。因为青山一道同风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黄毛在谢文东心中就是一轮方形的月亮,因为它照亮和温暖了他那颗寂寞而苍老的心。


    

    
    托盘儿(学名牛叠肚)
    77
    张神医回村了,满载礼物而归。他这次外出时间不短,是被牡丹江一富户人家请去的。
    那户主人患上疑难重症,请了很多大夫都治不好,辗转打听到张神医手段高明,便派一辆马车来请。
    张神医也不推辞,坐上马车便去了,一路快跑,用了近一天才到牡丹江。
    进了主家,张神医顾不上休息,立即诊断。一抓到病人手腕,只觉脉搏跳动甚是奇特,不由得一惊,再凝神搭脉,才知道遇到了从未见过的一种剧毒。
    病人全身青肿,说是多年前上山采人参被蜈蚣、蝎子、黄蜂等十余种毒虫先后整伤,当时全身只是痒,挠挠就好了,没想到越来越严重。
    张神医毕生潜心医术,任何疑难绝症,都是手到病除,这才博得了“神医”两字的外号。“神”而称到“医”,可见其神乎其技。
    但病人所中寒毒,他一生之中从未遇到过,而中此剧毒后居然数年不死而缠入五脏六腑,更是匪夷所思。
    一个不好,可能会治死,张神医心里有点发怵,不敢替病人治了,然而心里又极想挑战病魔。
    毕竟碰上了这等毕生难逢的怪症,有如酒鬼闻玉液琼浆、 饿鬼见饕餮大餐,怎肯舍却?
    心里纠结冲突半天,张神医终于冒奇险,拔出手术刀。试问鹿死谁手?
    这一晚病人腹痛如刀割,不住的呕血。张神医在雷电交作的大雨之中服侍着他,直折腾了一夜。
    到得次日清晨,大雨止歇。病人呕血渐少,血色也自黑变紫,自紫变红。又服了药之后,寒战半日,精神竟健旺了许多。
    过了几天,眼看病情稳定,张神医又开了一张调理补养的方子,什么人参、鹿茸、首乌、茯苓,诸般大补的药物都开在上面,只要按时吃药调养便可。
    张神医请辞回家,病人家属千恩万谢,感激不尽,给了酬金,送了礼品。
    小别胜新婚。张神医回到家,媳妇黄妹像蜜糖般把他黏上,施尽浑身解数,以讨他欢心。
    黄妹的确是个非常美的女人,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睛,嘴唇玲珑而丰满,看来就像是个熟透了的水蜜桃,无论谁看见都忍不住想咬一口的。
    但是她身上最动人的地方,并不是她这张脸,也不是她的身材,而是她那种成熟的风韵。
    关上房门,拉上窗帘,张神医用强有力的手臂环拥着黄妹,使她动人的肉体毫无保留地挨贴在他身上。
    黄妹娇躯一软,不期而至的欢愉几乎承受不住,衣襟下露出的两个奶头像卧在窝里探出头来的一对白鸽。顿时让张神医心动神驰,神魂颠倒,色欲之心,油然而生,伸出手掌,向她胸前抓了过去。
    他手里揉着她的ru房,嘴唇吻着她的粉颈,还放肆地啜着她的小耳朵。
    黄妹完全融化在他的挑逗,口里不住发出令人神摇魄荡、销魂蚀骨的娇吟,美丽的胴体向他挤压摩擦。
    张神医接着抚上她的香唇,黄妹再忍不住,玉臂缠上了他,狂热地反应着。
    所有暂时离别相思而来的苦楚,都在这刻取回了最甜蜜迷人的代价。
    缠绵之后,她万般仪态,妩媚而娇柔,伸出胳臂箍住他的腰,她的ru房抵着他的上臂,一双眼水汪汪地如要滴出水来。
    她昵声道:“前些日子李家来人请你看病,说李宝库得了急病。你不在家,李家又急忙从外村请了个大夫,诊出疯狗病!”
    张神医缓缓抬起头,呆傻凝望着她的脸,那红潮还没有完全地退去。他从她身上看见那对叠在一起的ru房,就像一对正在交he的白胖的鸽子,他情不自禁地笑了。
    他开始穿衣服,心不在焉地问道:“疯狗病?
    “是的!”黄妹回答。
    张神医暗自摇头,人只要得上这病,必死无疑,即便自己去了,也是一身三手、无能为力。只是李宝库大好年华、正当青壮年,这么个死法太残酷。
    果然,黄妹把所有事和盘托上,更印证了这一点,那是一种等待被杀头的感觉,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黄妹讲述时长吁短叹,颇有悯人姿态。张神医脸上表情平淡,他早已看惯生死,自不会因此烦恼。
    正在这时,有人敲门。
    开门一看,原来是李宝金的大儿子李保诚。
    自李宝库送到村外小屋隔离后,香媚天天寻死觅活,今天上午突然一病不起,发起高烧。
    李宝金心中狂叫,急得够戗,这娘们是一身二命,要有个好歹,可咋交代?
    正要派李保诚去外村请大夫,恰好听说有人看见张神医回村了,便立即去请。
    果然,张神医在家。
    听到李宝库媳妇病了,张神医当即穿鞋下地。
    医者父母心。患家是个孕妇,若病势凶险,恐失两条人命。张神医不敢怠慢,拿上药箱跟李保诚出门。
    见老公出门,黄妹快活地跳起来,顾不上关门。一把扯过谢礼,将油纸撕开,抓出里面的一个核桃酥,狠狠咬了一大口。
    那酥甜的味道让她浑身舒畅,手上的没吃完,便又拿出一个来,越吃越高兴,越高兴越吃。
    没一会儿,一大包核桃酥便被她吃了个干干净净。
    香媚确实病得不轻。这女人呐,一想不开,就抑郁了,病也跟着来了。曾经俊俏水嫩的小媳妇,如今憔悴得像极了秋后风干在枝头的李子。
    她身体虚弱,再加心情抑塞,肝火上升,病势异常严重,这又是个有孕的身子,稍有不慎便是一尸两命。
    张神医小心翼翼地诊治着,惟恐有个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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