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七子》(原创长篇小说——灵石著)[第4页]

作者:灵石的诗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3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何三刀 2017-06-16 21:48:22
    三刀前来看望朋友,并且告知,我在短篇贴里在讲述《我混舞文这几年》,有兴趣可围观。
    -----------------------------
    找到了先生的这篇议论,读后颇感慨!现在,在网络中找到文学不易,同时文学又得泡到网络中作秀...
    十四

    从韩岭回来第二天,母亲便去了住在沛城的舅舅家,把大哥的亲事说了。关家一大家也就只有舅舅这一个近亲。小时候过年走亲戚,母亲只挑轮上有新衣服穿的兄弟去舅舅家住几天,总要弄得一伙得意欢喜,另一伙则咬牙切齿。把四哥和五哥分开,是最要命的,那去不了舅舅家的一个,愣是跟母亲死磨硬泡,最后偷着都挤上了火车,仍不能得逞,被气急败坏的母亲生生推下去。
    舅舅是个寡言少语的冷漠之人,只跟自己姐姐话多,见了我们,我们紧着叫他舅舅,他眼皮一耷,竟连声答应都没有,对他自己的三个女儿也同样如此。后来知道,舅舅的性格原本不是这样,他年轻时英俊风趣,颇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被招到政府机关里做事后,极受上司的赏识,戴着副黑框眼镜急匆匆穿来穿去,很是惹人瞩目。不料,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有人把他私下信口议论政治的不端言语告密到了要害部门,这让他不光背上了一个严厉的处分,连干部的身份也丢了,被发配到食品公司当了一名最下等的职员,这还幸亏那个在县上做局长的关家远亲在私底下给了帮助,不然会有更可怕的结局。从那以后,舅舅的性格就变了,没几个人是他喜欢且可以相信的。许多年,他生活的最大享受是读一份叫《参考消息》的报纸,报纸上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放过,睡觉前一定要细细再浏览一遍才肯闭眼。但是,我上大学后,舅舅突然变得与我话多,再后来,便追着要跟我聊天,由国内到国际,从政治到经济,无所不谈,我成了关家兄弟中他唯一欣赏的外甥。舅舅说他们程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是出过进士在朝里做过大官的,关家冷不丁蹦出我这个大学生,那是沾了程家的光,连我的长相都随了他。
    舅舅是个寡言少语的冷漠之人,只跟自己姐姐话多,见了我们,我们紧着叫他舅舅,他眼皮一耷,竟连声答应都没有,对他自己的三个女儿也同样如此。后来知道,舅舅的性格原本不是这样,他年轻时英俊风趣,颇有才气,写得一手好字,被招到政府机关里做事后,极受上司的赏识,戴着副黑框眼镜急匆匆穿来穿去,很是惹人瞩目。不料,就在他春风得意之时,有人把他私下信口议论政治的不端言语告密到了要害部门,这让他不光背上了一个严厉的处分,连干部的身份也丢了,被发配到食品公司当了一名最下等的职员,这还幸亏那个在县上做局长的关家远亲在私底下给了帮助,不然会有更可怕的结局。从那以后,舅舅的性格就变了,没几个人是他喜欢且可以相信的。许多年,他生活的最大享受是读一份叫《参考消息》的报纸,报纸上的每一个字他都不会放过,睡觉前一定要细细再浏览一遍才肯闭眼。但是,我上大学后,舅舅突然变得与我话多,再后来,便追着要跟我聊天,由国内到国际,从政治到经济,无所不谈,我成了关家兄弟中他唯一欣赏的外甥。舅舅说他们程家是书香门第,祖上是出过进士在朝里做过大官的,关家冷不丁蹦出我这个大学生,那是沾了程家的光,连我的长相都随了他。
    舅妈是个难得的和蔼可亲的好女人,胖胖的身材,说话慢条斯理,眼睛经常不由得笑成一道缝。她跟舅舅是中学时的同学,对舅舅心仪许久而不敢攀附,直到舅舅遭遇不幸,听说婚约因此也退了,这才敢托人传意,不久,两人就结了夫妻。每见到我们兄弟,舅妈都亲热得像见了久别的自家孩子,一个一个地在我们兄弟的手上脸上摸了又摸。我不记得被母亲抱过,却记得小时候经常被舅妈搂在怀里。她跟我们说,别看舅舅不爱说话,其实他心里是很喜欢我们兄弟的,年一过,嘴里就念叨上了,“猜猜,今年是哪几个淘气鬼来?”
    一听要娶个乡下闺女进门,舅舅立刻皱起眉来,拍案埋怨母亲糊涂,说娶个乡下的,知不知道将来的麻烦有多少?母亲叹气,说现在说这个已经晚了,看着那闺女可怜,最后心实在是硬不下去了。前前后后把事情讲了一遍。舅舅听后冷笑,说看来真是命该如此,想挡也挡不住,姐姐原本是富人家千金小姐,却嫁了个不识几个字的铁路工人,这倒也罢了,总之还过着城镇的生活,不曾想,这后一辈,竟跑到深山野沟去找媳妇了,真是一代不如一代!舅妈笑道,事情既然已经定了,就该往好处想,这世上的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看准的,两人看得般配,又门当户对,整天却吵吵闹闹的,也是常有的,如今大虎娶个乡下的,也就刚开始大人的面子有点过不去,可往后的日子是人家小两口自己过,人家自己觉得好,能贴得住,天天高高兴兴的,这才是最主要的。舅舅不屑地哼了一声,随手拿起份《参考消息》报,翘起二郎腿看了起来。
    “姐呀,你想,”舅妈接着道,“咱家大虎是个脾气硬的,我觉得他就得找个百依百顺贤惠媳妇,那才过得和睦,要我说,好的两口子,肯定有一个要让着另一个,那不好的,都是因为互不相让,一天价争来争去,把个感情都争没了,你说是不是?”
    舅舅移开报纸,眼睛朝自己妻子一瞪。舅妈便带点调皮眯缝着眼睛冲丈夫微笑,道,“你瞪个什么眼,我说的不对呀?这个家,要不是我老让着你,还有个好!”
    “净说没用的!”舅舅硬生生回应。
    母亲假装不满地瞥自家弟弟一眼,握住弟媳的手,笑着说道,“他这人就是个命好的,自己享了福还不知道!要不是人家巧珍事事让你,你能过得这么舒服!家务事什么都不做,一天就知道看报纸!”
    “倒不要他干什么,给个好眉眼,我就烧高香了,人家一辈子都觉得娶了个理发的,长得又丑,连个儿子也不会生,把程家的香火都断了,实在是活得憋屈!”舅妈接着笑眯眯絮叨。舅舅不想再听,扔下报纸甩手出屋了。
    此番母亲进城,除了告知舅舅大哥的亲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去见见那位在县上当大官的关家远房亲戚,想求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把杏子的身份从农民变成市民。母亲自打算接纳杏子起,就日夜盘算上了这件事情。关家这位远房亲戚在文革期间被免了官,发配到林场当护林人,前不久刚刚被重新启用,且官升一级,当上了副县长。母亲跟舅舅说起此事,舅舅顿时垂头丧气,说人家原是有恩于自己的,自己倒霉那阵,要不是人家暗地里说情,自己保不准是要蹲监狱的,可轮到人家倒霉,自己竟没到林场看过人家一次,这回人家重新得势,想找人家给自己做个主,恢复自己原来的干部身份,想来想去,觉得实在是羞愧,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想找个机会硬着头皮去见见人家,不料刚刚得了这样的消息:武县长已经调到外县任职去了。“不过这倒也好,断了我这念想!比求到人家门上,碰了一鼻子灰强!”舅舅道。
    母亲立刻愣住,问那武县长是什么时候走的,全家都搬走了?舅舅说家倒还没搬走,老婆得病死了好几年了,前阵子刚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据说因这事,子女们闹翻了天,所以才要调走,躲个清静。“反正已经不是这里的县长了,人走茶凉,就算他有心帮忙,恐怕现在也不好说话了”,舅舅道。
    “那倒也不一定,不去试一试哪就知道结果,碰了总比误了好”,舅妈道,接着就埋怨舅舅早不听她的劝,她不知在舅舅耳根边念叨过多少次,要他别那么脸皮薄,既然觉得心里有愧,就当人家面诚心诚意说出来,没准人家就原谅了,毕竟还沾亲带故的,从前肯帮助,现在真的就狠心不愿帮了?
    “可惜你不是县长,他怎么想,你知道?”舅舅讥讽道。
    “连你有时候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人家县长想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县长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也一样是挨过别人整的,不比那一直在台上的,对受过冤吃过苦的不知道同情。”
    舅舅心里后悔,本就有气,舅妈一旁软绵绵地责备,更让他觉得自己窝囊,不由得发起火来,“我就这样了,倒霉!认了!不要别人同情!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说这些没用的!”
    “好好,不说,再不说了,你自己心里不计较,能放得下,我就再不说”,舅妈赶紧陪笑脸说道,末了,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晓得自己弟弟的脾气秉性,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瞅着墙壁发呆式地想了想,母亲冲舅舅道,“巧珍说得有理,能让碰了别让误了,我看晚上你跟着我,咱姐俩一起到他家一趟,你说不出口的话我说,反正是求到他门上了!假如人家不想帮,也省下我们日后后悔。待会儿巧珍陪我一起上街,看给人家买些什么好。”
    商议了一阵,事情定下来了,但母亲和舅妈急急出门去买东西,没过两分钟,又急急跑了回来。母亲决定要把祖母搬出来去见武县长。
    此番母亲进城,除了告知舅舅大哥的亲事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她要去见见那位在县上当大官的关家远房亲戚,想求他帮忙,看看能不能把杏子的身份从农民变成市民。母亲自打算接纳杏子起,就日夜盘算上了这件事情。关家这位远房亲戚在文革期间被免了官,发配到林场当护林人,前不久刚刚被重新启用,且官升一级,当上了副县长。母亲跟舅舅说起此事,舅舅顿时垂头丧气,说人家原是有恩于自己的,自己倒霉那阵,要不是人家暗地里说情,自己保不准是要蹲监狱的,可轮到人家倒霉,自己竟没到林场看过人家一次,这回人家重新得势,想找人家给自己做个主,恢复自己原来的干部身份,想来想去,觉得实在是羞愧,好不容易打定主意想找个机会硬着头皮去见见人家,不料刚刚得了这样的消息:武县长已经调到外县任职去了。“不过这倒也好,断了我这念想!比求到人家门上,碰了一鼻子灰强!”舅舅道。
    母亲立刻愣住,问那武县长是什么时候走的,全家都搬走了?舅舅说家倒还没搬走,老婆得病死了好几年了,前阵子刚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据说因这事,子女们闹翻了天,所以才要调走,躲个清静。“反正已经不是这里的县长了,人走茶凉,就算他有心帮忙,恐怕现在也不好说话了”,舅舅道。
    “那倒也不一定,不去试一试哪就知道结果,碰了总比误了好”,舅妈道,接着就埋怨舅舅早不听她的劝,她不知在舅舅耳根边念叨过多少次,要他别那么脸皮薄,既然觉得心里有愧,就当人家面诚心诚意说出来,没准人家就原谅了,毕竟还沾亲带故的,从前肯帮助,现在真的就狠心不愿帮了?
    “可惜你不是县长,他怎么想,你知道?”舅舅讥讽道。
    “连你有时候想什么,我都不知道,我还能知道人家县长想什么,不过,我知道他县长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他也一样是挨过别人整的,不比那一直在台上的,对受过冤吃过苦的不知道同情。”
    舅舅心里后悔,本就有气,舅妈一旁软绵绵地责备,更让他觉得自己窝囊,不由得发起火来,“我就这样了,倒霉!认了!不要别人同情!你以后少在我跟前说这些没用的!”
    “好好,不说,再不说了,你自己心里不计较,能放得下,我就再不说”,舅妈赶紧陪笑脸说道,末了,自己轻轻叹了口气。
    母亲晓得自己弟弟的脾气秉性,一辈子死要面子活受罪!瞅着墙壁发呆式地想了想,母亲冲舅舅道,“巧珍说得有理,能让碰了别让误了,我看晚上你跟着我,咱姐俩一起到他家一趟,你说不出口的话我说,反正是求到他门上了!假如人家不想帮,也省下我们日后后悔。待会儿巧珍陪我一起上街,看给人家买些什么好。”
    商议了一阵,事情定下来了,但母亲和舅妈急急出门去买东西,没过两分钟,又急急跑了回来。母亲决定要把祖母搬出来去见武县长。
    十五

    吃过晚饭,舅舅在前面引路,母亲搀着祖母摸黑往武县长家去。快到武县长家院门口,舅舅手朝院门一指,左右看看,道,“我看我还是不进去了,你们去吧”,说罢扭头就走,任母亲如何跺脚急喊,终是没用,人早不见了。
    那武县长被人邀去赴宴,尚未回家。家里新娶的女人听说来的是亲戚,愣了一下,说怎么从来没听老武说起过,人站在屋门台阶上,一脸冷淡,丝毫没有请祖母和母亲进屋的意思。祖母想细说,母亲止住,说不是一下子能说清楚的,等会儿武县长回来,自然就明白了。女人冷冷一笑,不再追问,见母亲手里提着鼓鼓一兜东西,猜出是七绕八拐硬扯上关系来求情办事的,脸不由得拉长,说人不定半夜才能回来,硬等着也怪辛苦,不如改天来吧。母亲便不好坚持,紧着说打扰了,实在不好意思,那就明天领着老太太再来。“岁数大了,不定哪天想来看也来不了了”,祖母跟着说。女人冷笑不语,便要进屋,母亲急急上前把礼物递给女人,笑说下回就空手来见了。女人不接,说既然是亲戚,还客气什么,这边母亲坚决不依,说正月里看亲戚,哪有不带点东西的,除非嫌弃,不愿意认这个亲戚。两厢推来推去,女人无奈,只好顺了,这才突然问一句,“是什么亲戚来着,再跟我念叨一下,人回来我好回话。”母亲欢喜回道,“你说关家老太太,武县长就知道!”祖母边走便回头,还想说上几句,见女人麻利将东西拿进屋去,一只脚在门外,另一只脚在门里,挑着门帘招了招手,便撂了门帘收脚回屋了。

    
    谢谢阅读!
    谢谢阅读!
    祖母嘟囔道,“明天你带我再来,不信见不到这个牛儿!”母亲赶紧止住,扭头瞅瞅,小声道,“明天再说明天!”
    不料,刚出院子大门没几步,迎面碰上个戴帽子的人物,母亲立刻认了出来。
    母亲大喜,道,“武县长,还记得我吧!”
    武县长一时愣住,借着大门里的灯光仔细瞅瞅,终于认了出来,惊讶道,“是程家闺女吧!啊呀,认得!认得!这可有年头没见了!以前在一个巷子里住过!咱们可不是一般的关系!”说着探过身去打量在母亲身后站着的祖母。母亲立刻闻到从武县长嘴里呼出的一股酒气。
    “牛儿,看你还能不能认得我,当了大官了!”祖母笑着说道。
    “啊呀,啊呀,是你老啊!我这该死!好没良心!”武县长连拍大腿,赶紧上前搀扶住祖母,“这要折杀我了,还让你老亲自来登门看我!来来,老祖宗,你狠狠打我几下”,一边说,一边把祖母的手抬起,就要往自己脸上拍,接着乐呵呵冲屋里喊,“我看她不知道是贵客吧!还没跟她讲过呢,这可绝对是贵客,我的恩人!没想到我这大年纪了,还能听到有人叫我一声小名——牛儿,听得可真是个亲的”,说着转向祖母道,“你老不知道,连我爹和我娘老早都不叫我牛儿了,就叫我志能。啊呀,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来了贵客了,我牛儿的大恩人!”
    女人早听见了丈夫的声音,笑眯眯赶紧从屋里跑出来搀扶祖母,说陪着贵客已经等了一阵子了,要早知道人能这么早回来,就让老人家再等等了。
    被左右搀扶着,祖母一时觉得路都不会走了,摸了摸女人柔软的手,乐着冲武县长道,“看你多有福气啊,牛儿!”
    “还叫人家县长小名!快别叫了!”母亲道。
    “对对,我老糊涂,不叫了,再不叫了”,祖母赶紧说。
    “别别,你老可别改”武县长忙说,“牛儿就是让你老叫的,全世界就你老能叫,你不这么叫,我心里还不舒服呢!”说完,武县长一阵大笑。
    进屋请祖母和母亲坐到崭新的沙发上,吩咐女人沏茶倒水,武县长紧着洗了把脸,漱了口,从里屋出来,这才拉把椅子一脸快活凑到祖母跟前坐下,仔细打量祖母上下,拉着祖母的手问长问短。
    “看来是来对了,还认我这个奶娘,不管咋样,吃了我两个月的奶!”
    “岂止是吃了你老两个月奶的事,你老把我个小命救活了,老祖宗!没有你,哪有我今天!”
    “那你瞎说,我哪有那么大的功劳!你娘来抱你回去,你瘦得还跟个小棍一样,就是个哭,让我看得心疼!养得有感情了,真舍不得,心想再奶你些日子,恐怕就胖了。你爹娘都好吧?”
    “都不在了,娘走了五年了,爹去年也没了,他们没你老命好啊,瞧你老这身子骨,啊?一看就是个长寿的……啊呀,我这刚发现,你老这头发都还黑着呢!”说着武县长不由得摸摸自己的脑袋,“我都白了一多半了!”
    “谁叫你当县长来着!一天价不知道要操多少心,不白才怪!”
    女人趁机插话,说道,“老人家说的是,就这一年,眼见着他头发就白了,一天从早忙到晚,根本不知道爱惜身子!家里也就是他睡觉的个地方,我要是早睡了,那一天就见不着他影儿!”
    “看看,这得着机会数落我了!说跟我没享上福,就听了个好名声,当了县长老婆!那咋办?现在后悔怕是也晚了”,武县长乐呵呵跟着打趣道。
    亲热地闲聊了一阵,又问了问关家家里的情况,武县长突然微笑着说道,“这多少年没见,真是有说不完的话,不过,咱们现在先打住,啊?老人家今天亲自登门,牛儿要是没猜错的话,有事情要说,是吧?”
    祖母一时怔住,与母亲两厢看看,竟不知从何说起。刚才的亲热气氛一下子消失了大半。仿佛生怕那股亲热立刻都跑光似的,或者不愿意辱没武县长未见虚假的一番念旧情意,一向精明的母亲竟言不由衷地支支吾吾说道,“也……也没什么事,老太太老早就念叨着说是想来看看县长,我说你也不怕打搅人家武县长,管着一个县的人,不定一天有多忙。她说打搅就打搅,反正他不敢把我撵出来,哎呀,横竖拧不过,这不,我就领着她来了”,说着冲祖母一笑,“这下高兴了?”
    “能不高兴!我得多活上几年,看着牛儿再当个比县长还大的官!”
    “看看,见外了!就怕你老,啊?”说着,武县长又笑着瞅瞅母亲,“就怕你们不好意思张嘴,我才先说了,问是不是有事让我办。这话就只能在家里说,咱们是什么关系,替你老做个主,那是应该的,你老可千万别客气!当年掌着点小权,还能惦记着要替你老办点事,把龙海招到了铁路,当上工人,还有,这程家闺女,人家是城里的大家闺秀,做了你老的儿媳妇,那可也是我的功劳!倒霉的那几年不说了,如今又有了位置,官还大了,早该抽空去苏溪看看你老一家子,可一天忙忙乱乱的,愣是给耽误了,实在是罪过!不知道你老还记不记得我说过的话,我说,你老救下牛儿一条贱命,牛儿这一辈子都不敢忘记!”
    武县长这一气说,把个祖母感动得顿时热泪盈眶,连忙说,“记得记得,哪能不记得,这才敢来找你……”想说些更亲近的话,又怕说得不得体,便只管一边点头,一边用母亲递上的手帕擦泪。
    母亲心里欢喜,摸摸身边女人的手,讨好般跟女人微笑对视。女人一笑而过,端着一杯茶水给丈夫递过去,皱着眉小声说句,“今天酒没少喝!”
    “那我干脆就说吧”,母亲赶紧开口,“不瞒武县长,真的是来求你给办件难事的,最近要把一家子愁死了,都怪我那不听话也不争气的儿子,给家里找了个大麻烦”,说着止不住叹了口气。
    “大儿子给家里领回个乡下媳妇,其实看着倒是般配,就是……”祖母接过话。
    “还不是媳妇,不过也算是了,两家已经定了亲。这也是没办法,实在拧不过我家那倔鬼,人家就看上了,好说歹劝不给你回头,一定要给你娶回家!两个人大冷天的,一起跪在院子里不起来,也不怕人笑话,就这么折腾你!”
    武县长略显惊异地“哦”了一声,然后笑了,瞅瞅自己女人,道,“刚才吓了我一跳,说是遇了大麻烦,我以为孩子闯了什么大祸,干了什么违法的事情。”
    “不是不是,真要那样,哪还有脸跑过来跟武县长说道……你说,找了个农民,将来有孩子,也是农民,孩子户口跟母亲,这就……那闺女呢,说句实话,看得倒还称心,不然就是说死,我也不能答应!”
    “总得挑她个人样吧”,武县长笑问。
    “哪呀,也就一般人样,不丑,主要是看着懂事、绵善,嫁过来应该是个贤惠的,也就图这个,过日子能贴心。”
    武县长点点头,笑着认真望着祖母,“你老满意吗?对这个孙媳妇?”
    “我一看见就满意,我做不了主。”
    武县长乐着立刻对祖母道,“满意就行,满意就好!”然后朝着母亲问道,“这么说已经定亲了?”
    “可不定了!没听见?”女人道。
    母亲赶紧应承,说前几天刚把亲定了,结婚的日子也定了,接着把杏子家的情况介绍了一番。
    “好事!”武县长高声道,俯过身去轻轻拍拍祖母的手,“办喜事那天,我要去苏溪给关家庆贺,给你老人家上份贺礼,怎么样,老祖宗,欢迎牛儿去吗?”
    祖母喜不自胜,忙回道,“看你说的,还能不欢迎,想请还请不来……”
    “左邻右舍,没有一个知道关家还有这么个贵重亲戚,到时候不定会多羡慕!那就定了,武县长,到时候我们等着,你可真的要来”,母亲道,紧着又转向女人,“一起一起,好不好?实在是不敢请,连想都不敢想,啊呀,这可真好!”
    女人一笑,道,“去,肯定去,他去我还能不去!”
    过了会儿,武县长起身找了张纸过来,要母亲把杏子的姓名写在上面。母亲知道事情能办了,一时紧张得头都变大,抖抖写下杏子的姓名,递给县长,女人也凑过去看。县长戴上花镜重复念一遍名字,母亲连声说没错。“好!”县长眼镜一摘,手指着纸上杏子的名字道,“她有福气,嫁到关家,就不能再让她当农民了!”
    武县长叮嘱祖母和母亲不要让外人知道是他帮了关家,说关家办喜事那天他本是该去的,但想想还是不去的好,免得留下不好的议论。母亲本还想着寻个话题再说说自己弟弟的事情,听武县长这么一说,便不敢提起了,紧着应诺武县长的嘱咐。从武县长家出来,母亲一路发愁如何跟自己弟弟交代,临到舅舅家门口,母亲悄悄对祖母耳语,叮嘱祖母千万别对舅舅一家把实话吐了,就说杏子的事,人家武县长没给准话,不冷不热地只说记着这事了。舅舅不明就里,满心希望母亲能带回好消息,听母亲说武县长如此态度,脸一拉,道,“算啦,早知道是这个结局!”
    回到苏溪,母亲早是一脸的喜气,过两天便是祖母生日,母亲吩咐大哥祖母生日那天把杏子从韩岭接来,跟关家一起热闹。那天,杏子刚到,母亲便神秘兮兮拉着大哥和杏子躲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有城镇户口了,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谢谢阅读!
    (*对上一章节最后一小段做点小小补充,以图丰满杏子爹娘的性格,让杏子娘开口讲话,表现她的令人怜惜的极致良善!*)

    大哥领杏子一进家门,母亲便带着神秘兴冲冲拉着大哥和杏子跑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会有城镇户口,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对上一章节最后一小段做点小小补充,以图丰满杏子爹娘的性格,让杏子娘开口讲话,表现她的令人怜惜的极致良善!*)


    大哥去接杏子,杏子的心思早飞到了关家,却是放不下自己苦命的亲娘。连日家里家外劳作,杏子娘早年落下的腰疾又骤然厉害起来,躺在床上起不了身。那杏子爹哪里懂得心疼自己媳妇,连个安慰话也不想讲半句,只管嘴里嘟噜怎么身子骨这么不争气,但是看见未来的女婿跑上山来接自己闺女,不由得高兴,竟乐呵呵说了几句人话,催促杏子道,“快走吧,不要让建中干等,这里有我呢,也一样能照顾你娘,保不齐你回来能听到你娘夸我!”那杏子娘好久没听到丈夫嘴里说出如此善语,竟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笑起来,眼里充满感动朝着丈夫张望,一发挣扎着坐了起来,也紧着催促女儿快走,低语道,“你找了好人家,是娘的福气,不要惦记娘,你好,娘就什么都好,你看把你爹高兴的,你爹是个好人……”
    大哥领杏子一进家门,母亲便带着神秘兴冲冲拉着大哥和杏子跑到小屋把见武县长的事跟两人说了。吃饭的时候,看见杏子眼睛红红的,分明哭过,我止不住心里慌张,以为杏子做错了什么,私下里刚遭了母亲的埋怨,但见母亲欢喜洋溢,全无生气痕迹,祖母更是笑眯眯老盯着杏子,关照不已,杏子虽是照样的拘谨温顺,脸上却透着异样的甜蜜,便不由得觉得奇怪。晚上跟大哥躺在一张床上,大哥睡不着觉,悄悄把好消息告诉了我,说杏子很快就会有城镇户口,今后不再是农民了,弄得我立刻兴奋得也没了睡意,两人说这说那,聊到大半夜方才睡去。
    玉琴很快开始嫉妒杏子,觉得对比自己,母亲和祖母对杏子分明多了好些亲热关怀,便私底下整天跟二哥闹不愉快。母亲发现,跟祖母愤愤说道,“这将来定是个让家里不清静的,天生舌头上带毒!还没过门,这就有一箩筐的闲话了!”于是就想,既然这家子一直揣着招个上门女婿的鬼心,不如就顺了他们心愿,只是要把这事当个大大的不情愿,婚礼举行、家用置办等等,关家能少管就少管了,既省心又省钱,想来也是好事。
    十六

    阿乔看上大哥,这事曾在整个苏溪镇疯传一时,弄得那阵子覃医生路上偶遇母亲,装作没看见便低下头匆匆走过。如此两次,母亲早明白了覃医生的心思,心想:原来也是个不大方的,关家也有自知之明,从没想过要去高攀!以后再碰上,不等覃医生犹豫,母亲便先自己躲了。父亲蒙在鼓里,带祖母去医院看病,仍像往常一样直接去找覃医生,覃医生一脸冷漠,病倒是认真给看的,但脸绷着,闲话一句也没有。回家父亲满心不解跟母亲提起此事,母亲立时尖叫道,“病看了就行了,你一个工人,人家能给你好好看病就算不错!”
    大哥和杏子的亲事定下后,母亲琢磨着该主动去见一下覃医生,把先前两人的别扭消除掉,毕竟覃医生是关家的恩人,往后也断不了还得让人家关照。于是,借去医院看风湿病的机会,母亲喜滋滋坐在覃医生面前把关家准备办喜事的事说了。
    “虽说左邻右舍都知道了,可正正经经的,覃大夫是我第一个邀请的,办喜事那天,就是再忙,百忙,你覃大夫也一定要来,给我们一个面子,都知道你是关家的大恩人,救了关家老太太一命”,母亲道。
    覃医生先是脸一红,很快便露出微笑,道,“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千万别这么说,一定要去的!来苏溪这么多年了,本地风俗我还是弄不大懂,加上我这个人又不怎么爱凑热闹,了解我的都知道,但这回关家办喜事,说什么我也会去的,带一份礼去,就冲着你们家老七跟我们家阿文是好朋友这点,也是该去的!”兴许觉得过去对关家的冷淡多少有些不妥,覃医生一发话多起来。
    “快别提上礼的事,覃大夫人能来,就是好贵重的礼了,要是还惦记着上礼,可就不敢请你来了,我说这话可是认真的!”
    那覃芸下班回到家里,淡淡跟女儿提起关家的事情,观察女儿的表情。阿乔脸立刻涨红,但却微微一笑,直直说道,“我追人家,人家没看上我,倒看上个村姑!”
    “还真是确有其事!”
    “嗯,有!”阿乔应道,故意认真地回望自己母亲一眼,“现在依然觉得关建中好,就是我喜欢的那号人,不管别人怎么说!”
    覃芸冷冷一笑,“不是一路,亏人家已经找别人了,这事不说了。”
    “知道你幸灾乐祸,从前早憋着想打听,现在知道是这结果,就不说了。”
    覃芸挑着眼皮望着女儿,阿乔带着嘲讽的语气接着说道,“知道吗?关建中为了让他妈同意,同意他娶那个乡下姑娘,大冬天的跪在院子里求了半天,终于把他妈感动了。”
    “哦,这样,的确是个人物!”
    阿乔头一歪,面朝墙壁自言自语道,“我就想啊,要是我把他领回家,也在院子里给你和我爸跪下,结果真不知会是怎么样。不瞒你说,有一天,我夜里做梦还真梦见这样了,只可惜,是个梦!”
    “你看上他什么了?”
    “不知道,就是看上了,不说了,人家都要结婚了。”
    母女俩话不投机,结束了交谈。丁可彬回来,跟阿乔说厂里给她争取到了一个到北京学习播音的机会,学三个月。阿乔不回应。丁可彬惊诧道,“还以为你听了会高兴得跳起来,怎么?不想去?”
    “没错!不想去!要是能待在北京不会来,就去!别说学三个月,就是学两年,也改不了永远是个水泥厂的广播员!永远走不出这个小山沟!”
    丁可彬瞅瞅妻子,叹口气道,“这个我们没有办法,当年也由不得我们……”
    “当年是妈主动申请不留城市的,不是吗?”
    覃芸低头道,“是,是我主动申请。做医生在哪儿都可以给人看病,小地方更需要,当时就这么想的,我没后悔过。”
    “傻还是高尚啊!亲戚们全在大城市,就我们一家,窝在这山沟里出不去,把阿文送到南京上学,他不还得回来!考不上大学,还得在这鬼地方当工人!就算混上个干部,又能怎样!”
    丁可彬沉着脸道,“送阿文到南京读书,就是为了将来让他能考上大学,离开苏溪,你要是长志气,现在也不晚,好好复习,再考!今年不行,明年再来,考它个几年,不信就考不上!想要离开苏溪,考大学是你唯一的出路,这个你其实心里很明白!”
    “明白什么?她明白什么!”覃芸嘲笑道,“差一点跟铁路上的关家老大好上,要找个巡道工人当丈夫!口口声声讨厌苏溪这个地方,这地方什么都看不上眼,那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就看上了个出了名的从小就爱打架闹事,人见人怕的坏小子,都让我见人抬不起头来!亏得人家没看上她!”
    “有这事?”丁可彬大吃一惊。
    “那是你们觉得他坏,我可一点也不觉得!就是看上了,这事光明正大,你有什么抬不起头的!再说,你们要不把我生在这个鬼地方,我哪来的机会认识那个坏小子!”
    覃芸摇头叹气,不再愿意说什么,捂着胸口一头走进自己的卧室。母女俩很少交心,只要说起什么,阿乔就是满肚子的抱怨,这让覃芸非常伤心。
    丁可彬跟着妻子进去打听细节,不一会儿走了出来,冲女儿道,“一直以为你眼高,原来糊涂!”
    阿乔冷笑,甩手进了自己房间。
    丁可彬跟着进去,摘下眼镜,一边搓捏眉骨,一边道,“去北京学习的事,再想想,气话不要说了。”
    “不是气话,让别人去吧!”阿乔冷冷答道。
    “你不去,名额就废了,这是专门为你争取的,人家郭厂长去总部开会,听到有这么个机会,就特地给你争取下了,名都替你报了。”
    阿乔猛回头,盯着父亲,立刻又把头转回来,咬牙道,“不去!定了!”
    “郭厂长也是一片好意,你这让我怎么跟人家回话,名都报了。”
    “谁让他报的!我又不是他女儿,还要他来给我做主!”
    “那好,你可是我女儿,现在就算我替你做个主,可以吗?”
    “什么叫就算,明明你是个传话的,你现在要的是个面子!”
    “也对,面子。你说我当水泥厂的总工程师,这个面子我能不要?人家毕竟是一片好意,就是不去,也要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好办,就说我要复习,要考大学!”
    丁可彬一愣,凑过去仔细打量女儿,问道,“认真的?还是敷衍?如果是认真的,这个理由成立,你请假待在家里复习,我和你妈全力支持,没有比考大学更重要的!”
    阿乔不吱声,丁可彬接着道,“做什么,只要有动力就好,以前没有机会,那没办法,可能一辈子要生活在这里了,现在有了机会,怎么也应该拼命去搏一搏,不然你一辈子都会后悔!我听说教过你们的那个林老师,人家都是有孩子的母亲了,还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这是现成的榜样,上次她差了几分,第二次再考,我看很有希望了。学学人家吧!”
    阿乔坐着依旧不说话,她开始认真琢磨自己的将来。自从得知大哥有了对象,她变得对自己每天的生活充满厌恶,在会场上给讲话的人录音,对着话筒念稿子、播通知,这令她感到无比得单调、无聊。她很想沉浸在从未有过的男女情感的甜蜜享受中,大哥,这个在她看来能够满足她丰富想象的标准的男子形象,让她挥之不去,她一阵阵地为自己失去与大哥相处的机缘而悔憾,恼恨这个男人的无知、冰冷麻木,也责怨自己的骄傲、漫不经心,每当她想象这个男子把他那个心爱的人揽在怀里的情景,她就浑身战栗,痛苦难耐。但有的时候,她又突然充满羞耻之感,吃惊自己怎么会莫名其妙而且毫无顾忌地要在一个出了名的坏小子那里寻找快乐、安排归宿。“都说他坏,那好,我喜欢他,证明我也坏,是个坏女子!我要是跟他成了一对,就是一对坏男女!”阿乔心里这样胡乱想,觉得别人虚假可笑,自己也虚假可笑,只有对自己毫无感觉的那个冷漠的关建中,自己有自己的喜欢,坚持到底,才真是活得真实。想着想着,她就厌恶起自己来。她对什么都感到厌恶了。

    
    谢谢鼓励!
    十七

    关家办喜事,请了车站梁站长当总管,这角色非得是个在镇上有头有脸的才合适当。梁站长满心欢喜爽快答应了。做这事,梁站长不仅有经验,且还是个在苏溪颇有口碑的统领有方、不乱分寸的人物,他也乐的在这样一种露脸的场面痛痛快快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能和气度。婚宴的品质档次,按梁站长一向的要求,应讲究个大方二字,不能让人嘴巴一抹,扭头就骂主家抠门。父母晓得既请了梁站长主持,喜事的诸项用度便早盘算着要尽量大方些,按着能拿出手的预算上限去花费。梁站长听罢关家如此打算,笑呵呵说道,“我呢,就是看不起那种小气人家,光图着收礼,不让客人吃好喝好,结个婚,想着就是要狠狠地给自己捞上一把,不地道!关家果然是跟他们不一样,好!不过,你们放心,能省的地方,我会想着替关家省,不能让关家娶了这第一个媳妇,第二个就娶不起了,后面还一堆呢!”又道,“这回我这总管好当!关家兄弟多,老二是现成的厨子,老大还围着一帮子的哥们,人手上咱是富富有余,这办事耍的就是个人手!我一定替关家把事办得让众人无话可说,也是给我们铁路上争气,让他们水泥厂的人瞧瞧!”父母紧着点头称是,说笑一阵后,母亲这才面露难色,把个难以张嘴的请求吐了出来,父亲在一旁赶紧低下头,脸早涨红了。母亲说真羡慕人家米德勤家娶亲,娶的也是外面的媳妇,可人家就能用汽车去接,这本来不方便的件事情一下子成了风光的事了,那边汽车喇叭一响,这边马上放鞭炮……父亲搓着手紧着说道,“人家儿子就是水泥厂开汽车的,这也能比?”母亲细瞅梁站长表情,说也倒不是要比,那个排场也不敢去想,只是……母亲话说了半截,梁站长的妻子在一旁翻了下眼皮,把脸扭到一边去。梁站长皱着眉抬手一摆说道,“你那女家住在山里,就算有个汽车,也开不上去,是不是?”一听梁站长这么说,母亲赶紧笑着应道,“也是,梁站长说的也是,那样反倒麻烦了,我也就这么一想,不说了,不说了”,心里已然明白想让梁站长弄辆车来,分明是奢求了。不料事情很快起了变化,第二天梁站长特意到车站调度室,背着手、挺着胸跟父亲说道,“老关,回去告诉你家那口子,关家也用汽车接新娘!啊,来个彻底的风光!车开不到山上,就在山下等着,这事就这么定了,这是给咱铁路上争脸!”这消息让父母好不欢喜。
    婚日临近,关家忙做一团,紧着筹划娶亲、迎客、典礼、厨灶、礼部的人手、物件、程序一应事等。帆布帐篷提前一天在关家和隔壁雨来两家的院里院外搭了起来,到处接着灯线。两家所有的门上都贴了大大的喜字和对联,临时的厨台火灶在雨来家院外设置,女方送亲贵客的休息室和礼部则设在雨来家里外两间屋里。关家屋里设两桌重要席位,一桌招待女方送亲贵客,由舅舅舅妈关照,另一桌招待前来贺喜的权势要人,由父母亲主陪。其余宾客在关家和雨来家的院内院外轮流吃席。母亲早已算定,至少需要三十桌饭。典礼的地方设在关家院外不远处一块空旷的场地上,已预备好到时候在一间大仓库的巨大外墙上挂一面大大的红布,上贴“结婚典礼”四个金字。新房是大哥和我住的那间院内小屋,已经收拾一新,床头挂着大哥和杏子的合影镜框。请木匠打了一个崭新的衣柜,还散发着淡淡的油漆味道。富裕人家讲究做四铺四盖新绸被褥,专门摞在床上让众人观看,赚获赞美。关家不敢妄想这等排场,只做了两床新被,还是一般的面料。母亲不愿让人笑话,私下里跟亲友悄悄借来两床绸面被褥,加上已有的两床布面货色,摞在一起,也将就是四铺四盖了。
    入夜,关家依然灯火通明,人进人出,大哥的一帮哥们坐在院子里热热闹闹说个不停,很久才散去。二哥在厨灶上忙了一天,精疲力尽,先去睡了,母亲吩咐三哥、四哥、五哥三人轮流值夜,看管外面的桌椅板凳、锅碗瓢盆,各种物什,且要防着猫狗顺着香气叼了放在灶台附近桌案上的一大堆肉食美味。父亲担心哥几个贪睡,坏了事情,说不用他们做这事,自己披上大衣,在院内院外各处不停走动。一整天,母亲简直忙碌得要疯了,一会儿安排一下这个,一会儿布置一下那个,一会儿又嘀嘀咕咕跟大哥交代些什么。舅妈笑眯眯前后跟着母亲,帮着料理说道。舅舅穿一身得体的中山装,皮鞋擦得铮亮,翘着二郎腿坐在屋里椅子上,一会儿看看报纸,一会儿左右观望,说几句闲话,到了晚上,也不着急去睡,等母亲她们折腾到大半夜,催促他去睡,他这才站起身,冲着母亲说了句“看把你忙的,事情办完,脱一层皮!”自己睡去了。舅妈跟在后面嘲笑道,“这可就是来当客人的,也不想着帮着做点什么!”母亲听了笑道,“就他这么个独一份的舅舅,谁也代替不了,坐在那儿就够了,还让他做什么!一直坐着不去睡,证明心里高兴,也想看看你们到底忙些什么。他是个什么人,我还不了解!”
    大哥要我陪他在小屋睡最后一晚,母亲不允,道,“快别胡来,洞房还能随便什么人都睡!”大哥笑道,“明天才算是洞房,今天还是我跟老七的屋子,再说今天家里人多,还能省块地方。”母亲听了便没再坚持,要我洗得干干净净才能上床,突然又冲我笑着说道,“不会尿床吧,我可记得你六岁还尿床呢!”把我弄了个大红脸。
    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感觉到一种说不出的奇妙的舒服而又不安的一晚。我生怕自己把那崭新的被褥弄脏了,母亲虽是说笑,但我竟不由得担心自己真的会尿床,那可真是丢脸且坏了大事!紧着又跑出去上了趟厕所,回来小心翼翼钻进被窝,翻来覆去竟感觉不到一丝睡意。这间屋子突然变得跟往常大不相同。我不由自主地想象大哥和杏子睡在这张床上的情景,好奇那模糊的不曾听任何人讲过的秘密,很快,我开始为自己不知从身体里何处涌出来的欲望而着迷,像竭力想拨开浓浓迷雾看清楚前方真实的影像一样,热切而迷惘。这种想象如此令人留恋激动,让我仿佛一下子领悟到了一男一女睡在一张床上的意义。我想起头一次见到杏子,看见她和大哥抱在一起时我心中的恐惧,又想他们明天就结婚了,从此便能永远生活在一起,不由得快乐地呼出一口气,“真好!明天他们就一起住这屋子了,真好!”我自言自语道。
    大哥不知在外面忙些什么,很晚才进屋睡觉,见我还没睡着,笑道,“平常跟小猪一样早睡了,今天怎么回事?”
    “以后就要在大屋跟他们挤着睡了”,我莫名其妙蹦出这么一句。
    “是啊,杏子把你的地方占了。”
    “大哥,我可不是这意思,她占了,我高兴!”
    “高兴?说说,怎么个高兴?”
    “说不出来”,我支支吾吾冲大哥傻笑,“就觉得你们俩结婚,真的是挺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老能看见两口子吵架这种事,你看后排古大力跟他媳妇,刚结婚没几天就打架,跑到马路上打,打得头破血流,那他们为什么要结婚呢?这真的是很奇怪……”
    大哥认真看着我,皱皱眉,好像觉得我问的问题很可笑,拍了一下我的头,笑道,“男人打女人,恶心!谁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结婚,俩人的脑子都进水了!”
    大哥脱衣躺下,看看盖在我身上的被子,又看看我,神秘地笑笑,伸长胳膊一拉灯绳,把灯灭了,问我,“明天愿意跟我一起去接新娘子吗?定下老四老五跟着去,还有新民、瑞子、东根、狗儿、阿战他们,你要想去,就跟着,看看热闹。”我忙喊着说愿意,立刻问大哥到时候是不是让我和四哥五哥看住我们的自行车,别让杏子家的人拔了气门芯。大哥假装一愣,问为什么,我就说以前见过别人家结婚娶亲,女方娘家一堆的小孩缠着新郎要红包,没完没了,不满足要求,就偷偷把迎亲的自行车藏起来,或者把自行车的气门芯拔掉。大哥拍着我的脑袋笑道,“我们没有自行车,有辆大卡车!”

    
    谢谢欣赏!
    十八

    第二天早上,关家的娶亲队伍敲锣打鼓浩浩荡荡进了韩岭村。村头早聚集了男女老少一大堆人,鞭炮声立时噼里啪啦炸作一团,乃是女家的迎礼。这边狗儿、阿战两个赶紧跑到头前,各自挑起一挂长长鞭炮,迅速点燃,两厢呼应,一时响声大震、蓝烟翻腾。女家办事总管——一个生了满脸刀刻般皱纹的中年男人,身边站着杏子的两个舅舅和几个年轻人,在村口喜滋滋迎接新郎,一路殷勤指引。一帮妇女小孩兴奋地叫唤着朝杏子家急跑,等娶亲人马走近杏子家院门口,见那贴了红对联的破旧院门早已紧紧关住,两边院墙上不时冒出许多小孩子的脑袋,既羞臊又顽皮地发笑,不时叽叽咕咕压低声音说着什么。门口挤满了看热闹的人,不断有人冲院子里喊叫,“快堵住!堵住!要往进冲了!”
    狗儿、阿战、东根等不慌不忙笑着拍打门板,故意喊道,“喂喂,怎么还不让进啊,里面这是哪路神仙,快行个方便,让我们进去!”
    “不对!不是神仙,是人!是小孩!”有个男孩叫道,接着里面众小孩便跟着乱哄哄喊叫起来。
    “原来是小孩啊,是不是想吃喜糖啊,好好,这好办,给你们喜糖吃!”狗儿道,将早已预备好的糖果抓出一把,朝院子里投去,接着又投了一大把。众小孩立刻乱作一团,纷纷抢拾糖果。
    “好了吧,喜糖也给了,把门打开吧。”
    “不行,还要红包!不给红包不能进!”里面孩子嚷道。院里院外顿时笑声一片。
    “红包是什么?怎么没听说过呀!”阿战尖嗓子喊道。
    新民、瑞子陪着大哥一旁轻松说话,似乎不以这个被称作“拦门”的婚嫁风俗为然,只阿战、狗儿门外叫唤得起劲,煞是感觉做这样的角色十分地有趣。
    “红包就是钱,喜钱!怎么连这个都不懂!”
    “噢噢,喜钱呀,想起来了,带了带了,的确是用红纸包的,等等,马上给,马上给”,阿战道,突然故作惊讶地喊道,“可就带了一份,谁把门打开,这红包就给谁了!”
    “不行,美得你们!小孩多了,都得给,要不就别想进来,堵到天黑!看谁厉害!”
    于是,阿战、狗儿从门缝塞进两个红包,过一会儿又塞进了几个,两厢笑着扯皮,门却仍然不给打开。
    “啊呀,不得了了,快开门吧,新郎着急了,想新娘想得不行了,再不开门,他要跳墙进去,看看,看看,要跳了,要跳了!”狗儿打趣道,众皆开怀大笑。立刻,墙头冒出一排的小脑袋看个究竟,得知是哄骗他们,这下更加来了劲头,嚷嚷红包不够。几个妇女婆子见自家孩子还没拿到喜钱,也紧着怂恿,叫唤断不能轻易把门打开。足足闹了近半个时辰,见热闹够了,女家办事总管方才朝院内喊叫,让一个年轻人驱散众小孩,打开了院门。这时,院里门口一挂鞭炮骤然响起,大哥满面红光,踏着满地的炮仗纸屑,在一大帮人的簇拥下走进了杏子家小院。
    大哥一眼就看见了阿林,脸立刻红了。这是阿林离开苏溪去上大学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阿林专门请了几天假跑回来参加杏子的婚礼。那阿林穿戴得很是整齐,头发也变了样,改了原先的平头样式,留成了一边倒的分头,顿时没了乡下人的土气。阿林无比兴奋,双拳捶打大哥胸脯,笑着连声道,“大喜!大喜!”接着道,“知道吧,这有……有讲究,杏子的舅舅才有……有资格到村口迎接新郎,接下来也是他们负责招待陪伴,轮不上我,不过,我也很重要,杏子没有亲兄弟,我就是了,送她到婆家,只有我有资格,一会儿到了你们关家,我可就……就是贵客,对吧?”阿林特意放慢语速说话,尽量控制着不打太多结巴。
    “当然是贵客,是我大舅哥了,还是大学生,怎敢慢待了你”,大哥笑道,做出个喝酒的动作,手指冲阿林一点,“这回看看进步了没有!”
    想见新娘,要对付第二道“拦门”。这回是一大堆妇女婆子守在屋子门口。为首的是个矮个女人,是村上有名的媒婆巧妇,能说会道。女人抓着大哥的手笑嘻嘻说道,“门里门外一对对,相亲相爱一辈辈,要是你的香配配,快叫一声好妹妹!叫吧,大声叫,好妹妹,我来娶你了,知不知道我是谁!”众人大笑。大哥不好意思叫,只顾呵呵窘笑,女人道,“连个妹妹不会叫,原来是个哑巴料!”便冲着门里喊,“杏子,这可有点不对劲了,今天来娶你的是不是个哑巴呀,吓死我们了,你怎么连哑巴也敢嫁!”
    狗儿起哄,模仿大哥声音大声喊道,“好妹妹,我来娶你了!开门呀,等不急了!”
    女人止不住发笑,冲狗儿急摆手,隔门问道,“听见了?你可听准了,这是哪个在瞎喊!”门里没回应,女人冲狗儿嘻嘻笑道,“看看,不认,这还能代替?那可就乱了!”
    “老大,这可没办法,我们帮不上忙,你得叫!”阿战道。
    大哥挠头道,“那好吧”,便冲着门里低声道,“妹妹,我来了,来娶你!”话音未落,大哥的一帮哥们早鼓掌尖叫起来。
    “连我都没听清楚,更别说里面新娘”,女人摆手不依。“喂,杏子,你听见了?”
    “嗯,听见了,是他!”传出杏子轻柔的声音。
    “啊呀呀,你听错了,不是他!我在跟前盯着呢,不是他,又是别人替他喊的!”女人故意气恼,贴着门缝跟里面悄悄说了几句,见屋里不出声,立刻一脸得意,紧着又道,“来来,再喊,再喊!这回大家都不要说话,让新郎高点声喊。”
    无奈,这回大哥高声喊了。但一阵欢呼之后,却听不到屋里丝毫动静。
    “啊呀,光叫声妹妹怎么行,要想妹妹不羞恼,哥哥赶紧上喜包,新郎你好好听我说”,说着,女人高高举手比划,众妇女婆子跟着齐声附和,“一个红包算有礼,两个红包表心意,三个红包不小气,四个红包添喜气,五个红包认郎婿,六个红包开门喜!六六顺!”
    “哇!不得了!干脆坐地把新郎卖了吧!”狗儿叫道。
    早晓得村上有这样的讲究,大哥取出红包,在众人乐喊声中一一塞进门缝。不多时,就听见门栓打开的声音。女人赶紧护住,紧着又跟里面叽叽咕咕说道一番,转过身道,“本来是能进去了,可新娘还是不愿开门,问半天也不说为什么,噢,我知道了,这我知道了”,女人假装恍然大悟,“嫁到婆家生胖小,娘家没了小棉袄,新娘这是舍不得走,女儿是爹娘的贴心小棉袄,你新郎倒是高兴了,欢欢喜喜接走个漂亮新娘,回去热闹去了,这娘家人可就不一样了,一下子空落落的只剩下念想,这新娘怕是正为这个心里难受呢!”一席话说完,众妇女婆子中,有听了吃吃发笑的,也有点头叹息的。女人又道,“杏子是个孝女,这村里老小是个人都知道,偏又是个独女,这要嫁人了,心里难受一阵也是应该的,隔着门,新郎哄一哄吧,可要好好哄哄!”
    大哥一时不知所措,捏捏鼻子,凑到门前,贴耳听听,却始终说不出话来。狗儿大喊道,“别难为你家爷们了,等把你娶过门,让他晚上在洞房里悄悄跟你说,想听多少,能给你说多少!”众皆大笑,那女人却仍是不依,正你一言我一语热闹嚷嚷着,门突然开了,头戴红花、身穿红袄的杏子满眼泪花站立在门口,羞答答只朝大哥望去,立刻低下头去抿嘴微笑,脸上洋溢着幸福和甜蜜。杏子爹娘左右陪伴女儿,旁边站着杏子的叔婶、阿林、阿林的两个双胞胎妹妹翠翠和桂桂等一群父系近亲。杏子娘偷眼瞅瞅大哥,心里无限欢喜,却是忍不住直擦眼泪。翠翠和桂桂嫉妒杏子,看见杏子掉眼泪,一个吸吸鼻子,一个把脸拧到一边不看,觉得杏子故意装假,高兴就高兴,掉个什么眼泪!
    办事总管引着大哥认亲,旁边杏子紧随,先认了岳父岳母,各鞠三个躬,当众叫了爹娘,接着是爷爷奶奶、姥爷姥姥、叔叔婶婶、姑姑姑夫、舅舅舅娘、姨母姨夫等亲表长辈,一一轮流认过,受了每家给的贺礼,这才落座开席,一时满院笑闹、瓢盆乱响。快至中午,鞭炮炸起,娶亲队伍启程。杏子在屋里床上坐着,阿林过去,将她抬抱起来,杏子娘脱鞋上床,替换女儿坐到上面,看着女儿被阿林抱走。杏子扭头叫声娘,眼泪早喷涌而出。这是沛城地界一直沿袭的嫁女风俗,各种道理,任由人说。

    
    谢谢欣赏!
    十九

    六哥呆不住,趁着大哥还未接回新娘的工夫,带着一帮哥们到街上闲逛。前一阵子刚跟发电厂“疤脸”一伙仇人打过一架,当时六哥这边人少,吃了亏。猛子、小四咽不下这口气,鼓动六哥狠狠报复。换平常,六哥早带人开打了,因临近大哥的婚日,母亲一天价叮嘱千万别在这个时候在外面生事惹祸,六哥便按住了性子,只等关家喜事一过,便去出气。
    小街上人头攒动,郭家老五郭凯领着一伙人也在街上游荡,此时这郭凯也成了一帮孩子的霸王,同样因跟发电厂子弟恶斗过几次,打出了名声,颇有郭家老大当年的气势。跟六哥一伙则互不触犯,尚无过节。两伙人遇上,郭凯上来跟六哥搭讪,笑问关家今天是不是办喜事。六哥斜眼扫郭凯一眼,略一点头。郭凯眨巴着眼睛嘲笑道,“听说娶了个农民,怎么娶个农民啊!”六哥一听,脸色陡然大变,但把怒气压住了,只冷笑了两声。郭凯见状,赶紧变了话题,问六哥怎么能让电厂的“疤脸”给修理了,“妈的,这事不能完吧,你要是愿意,哪天我们两家联手,好好治他们一回,怎么样?彻底打服狗日的们!”
    “别他妈扯淡了,关你他妈屁事!”六哥干不由得恼怒回道,随后又狠狠说道,“老子当爷那会儿,你他妈还是个混混,敢跟老子在这儿摆谱!”
    郭凯半张着嘴,看看左右,手冲六哥一指,“妈的,你小子怎么这德性,是不是不会讲人话!”
    “说什么!说什么!再给老子说一句!”六哥一把抓住郭凯的领口,另一只手食指指着郭凯的眼睛。立时,一群人哗地围了过来,要看一场好戏。两边的跟随都没料到一瞬间事情会变成这样,个个不知所措。郭凯一时不敢言语,使劲挣脱,六哥凶狠狠的愣是揪着不放。一个穿戴着破衣烂衫的长脸老者一瘸一瘸地跑过来,赶紧上去解劝,把六哥的手拉开。“算了算了,都别这么大火气,一旦动起手,把谁打坏都不好,我六十五岁了,给我这老头一个面子”,老者拍着六哥胸脯说道,使劲把六哥推开,又道,“今天你可一定要听我的,都晓得你们关家今天办喜事,你要是在这儿打出个好歹,那可就把你家喜事搅了,你爸妈能饶了你?”
    六哥认得这长脸老者是每天都在这小街上钉掌修鞋的光棍老头,姓高,人称高参谋。隐约听祖母偷偷说起过,这人跟母亲程家还沾着一点血亲,但母亲却从来不曾认过他,连话也不说一句,兄弟们鞋子坏了,都是父亲修补。镇上人都知道这个修鞋的从前在国民党的军队里当过团参谋,临汾战役兵败,当了解放军的俘虏,之后家室不存,一直光棍一个,在政府的管制下靠修鞋为生。因总以一副谦卑笑脸待人,手活又细致无欺,这老人在小街上颇得人们同情喜欢,他那个修鞋小摊上总是整整齐齐摆放着很多只补好的鞋子,等着人来领取。总有闲人不避忌讳问他过去的事情,“我就知道毛 好,蒋介石坏!”他便笑着跟人这么说,然后立刻转了话题。后来知道,此人颇有些不寻常的学问,家里偷藏着好几册珍贵明史古本,每晚睡觉前都关好门偷偷取出一册认真研读一番,得病死后,有人翻他遗物,见这几本旧书整整齐齐用块蓝布包裹,布上用毛笔写着四个工整小楷——献给国家,方知苏溪竟还有这般神奇人物。
    那修鞋匠此时虽上了岁数,手上的劲却很大。六哥在他阻拦之下挣扎了几下,停住,冲郭家老五叫骂两句,带着人准备离开,不料,刚走出几步,听到郭凯的声音,“妈的,要打就找个地方,老子奉陪!”想来是郭凯不甘心在众人面前被六哥的气势压住,说的一句找回面子的狠话。
    “妈的,还敢跟老子耍横!不收拾不行!”六哥大怒道,转身急奔过去,不由分说,抡拳就朝郭凯砸去,几拳下去,立时把郭凯鼻子打出血来,把个刚刚放下心来的修鞋老人惊得目瞪口呆,再去拉劝,已然无济于事,两边人马也加入进去,一时打作一团。跟前卖东西的小贩们吓得紧着收拾物什,怕一时被糟蹋了。
    正混乱间,从街口传来锣鼓声和汽车鸣笛声,大哥娶亲的卡车到了。六哥喊声“跑!”朝趴在地上的郭家老五腿上狠踢一脚,带人拔腿就跑,须臾不见踪影。那郭凯鼻青脸肿,爬起来死命追出一节,知道无法追上,听人喊叫关家娶亲的汽车来了,顿时找到泄怒的对象,转着圈从地上寻了块砖头,便连喊带骂冲着大卡车奔去。
    阿林和杏子挤坐在汽车副驾驶位置上,后面车斗里站满了人。大哥扶着车架居中站立,满面春风。我和四哥、五哥两边紧靠,乐不可支,后面狗儿、东根、新民、阿战等敲锣打鼓,闹得起劲。忽然阿战惨叫一声,一块飞来的砖头砸中了他的肩膀,众人大惊,锣鼓声立时止住。
    不几秒,狗儿飞身跳下车去,东根、新民紧跟着也跳了下来。那郭家老五虽已逃了几十米远,却哪还脱得了身,被怒极的狗儿急速追上,一把抓住,抡拳便打。东根上来,也不劝阻,挥脚连踢带踹,几下子把个郭家老五打得左右乱躲、抱头大叫。大哥不许我们哥几个下车,自己急急赶过去,跟新民一起止住狗儿、东根,那狗儿正在火头,哪肯罢手,瞅见空隙,狠狠一个耳光扇过去,这才凶喊着勉强收手。
    “哪家的野狗,敢在这儿使坏!”大哥抓住郭家老五脖领,厉声喝问。小街上人群涌动,不敢近前,自动留出个场子,远远拥挤着观看究竟。
    不待郭家老五回应,修鞋匠跑过来紧着拉拽大哥的胳膊,道,“刚才这里已经打了一架,你家老六,呵呵,打完跑了,这个吃了亏,不大甘心……依我看就算了吧,先办喜事,办喜事要紧,也都出了气了,啊?就算了吧,赶紧上车……”新民在一旁也紧着劝解,说不能坏了大事。
    大哥手慢慢放开,歪着头盯着郭家老五审视几秒,此时已听说了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的瘦高个子是郭家老五。大哥回头望望汽车,看见阿林拉扯着杏子,不让她过来,便冲修鞋匠微微一笑,道,“好吧,算了”,又道,“去喝杯喜酒吧,早就听说我们还是亲戚。”
    修鞋匠一愣,随即“好好好”连声应承,望着大哥离去的背影,好半天站着不动。
    所幸砖头没砸到头上,阿战的伤情并不严重,大家抚慰一番,汽车开动。正这时,一人手插裤兜站立,一动不动,在前面挡住车道。
    “不能就这么算了吧?”其人故意咧着嘴带着一种恶意的微笑叫道。正是郭家老大郭天。
    大哥跳下车来,众哥们弟兄也跟着跳下。
    “想怎么着?”大哥直视郭天。
    “本来还打算去给你上份礼,喝你杯喜酒,看来是吹了!”
    大哥不答。
    “你家老六打了我家老五,不管因为什么,算他厉害,这事暂时不提”,郭天说着伸手一把将自家老五拽到跟前,指着他的鼻子道,“让关家老六给打了,就找关家老六算账!冤有头,债有主,你冲人家关家老大出气算什么?人家今天还办喜事!”说完,郭天扭过脸冲大哥道,“我这么说,对不对?”
    大哥依旧不答,仍然冷冷直视郭天。
    “我替这小子先给你赔个不是,怎样?”郭天道,又高声问道,“砖头砸中谁了,啊?把谁给砸了?”看见阿战下意识地抚摸肩膀,便冲阿战道,“把你砸着了是吧?没事吧,哥们?我也给你赔个不是。”
    “没事没事,算我倒霉!”阿战道。狗儿一听,便冲着阿战瞪起眼睛。
    “老五,指一指,刚才谁打你了?”郭天脸一沉,突然厉声问道。
    “他,他——他们两个!”郭家老五指着狗儿和东根叫道。
    郭天霎时露出凶狠的目光,盯着狗儿和东根。“不说点什么,啊?两个大人打一个小孩,打成这样!”
    “你想怎样?”大哥咬牙问道。
    “不想怎样,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得给你面子,所以先替我家老五向你道歉了,但你是不是也得给我一个面子,我的要求不过分,这俩小子得给我道个歉!你替他们道歉,我也接受!”
    阿林在一旁早害怕得哆嗦起来,听了郭家老大言语,便赶紧结结巴巴跟大哥说道,“就给道……道个歉吧,互……互相都给个面子”,阿战跟着也冲狗儿耳语,“道个歉算了,别把事闹大了,不好收场。”狗儿一把推开阿战,怒道,“一边玩去!老子不是为你!”然后转向大哥,“老大,听你一句话!”
    大哥冷笑,道,“不再追究这小子,已经是给了面子,道歉,不可能!我关建中只给我妈道过歉,轮不上别人!”
    阿林急得直跺脚,就要代替大哥给郭天说好话,被大哥拦住。这时郭家兄弟还有郭天的三四个哥们闻讯赶到,在郭天后面站成一排,老三郭荣手里拿着棍棒。阿林见势,扭身就往汽车那里跑,四哥命我赶紧回家报信,招呼兄弟。
    “关老大,你想好了?”
    大哥把别在胸前写着新郎字样的红花摘下,往新民那里一扔,道,“不怕死的就来!”
    杏子疯了似的跑过来,紧拉大哥的胳膊,一句话说不出,只顾流泪。大哥笑笑,“别怕,跟了我,你就什么也不要怕!有人想死,那他自找!”
    郭天哼地一笑,道,“我不是来跟你打架的,打人犯法,我是来跟你讲理的,这大家看得清楚!既然理讲不通,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接着用手指指大哥,“但是,这事没完,咱们回头见!”说完,扭身便走。

    
    谢谢阅读!
    二十

    父母听到消息,顿时慌乱,祖母吓得立时瘫软。二哥三哥操了家伙就往外冲,瑞子、阿卓等紧随其后,正遇上六哥一伙,两厢合并,疾风般直奔小街。当听到锣鼓声震天响起,紧接着便是鞭炮乱炸,看见接亲大卡车迎面驶来,众皆疑惑,不由得停下来愣着观望,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汽车被人群簇拥着缓慢行驶。杏子眼睛里仍留着惊恐,待车在关家门前停下,大哥打开车门,微笑着把她抱下来,她立时羞红了脸,已是心喜神飞了。
    阿乔、玉琴两个笑着牵住杏子的手,左右陪伴。“新娘子好漂亮!”阿乔赞道,给杏子整整衣服、理理头发,紧接着扭头冲大哥悄声斥道,“真有你的,刚才差点把人吓死!也不想今天是个什么日子!”
    大哥未请阿乔来做杏子的伴娘,阿乔不请自到。她挑了件漂亮的花领紫衫穿上,在自己母亲疑惑的目光中昂首走出家门。她要兑现自己先前在桃园喝酒时许下的诺言,她觉得她这样做证明了她不以为然的骄傲,同时她也喜欢杏子,她想让人们觉得关家老大娶的是个连她阿乔都瞧得上的女子——尽管是个乡下姑娘,那又怎样!
    虽是虚惊了一场,母亲心里仍然慌乱,预感将有坏事发生。已知道是老六惹的祸,无端把人家郭家老五给打了,母亲就想着立刻亲自去趟郭家赔礼道歉,无奈正是关家喜庆时刻,哪里脱得开身,便把心事暂时搁下了。
    请了水泥厂有名的说笑人物刘三泉做婚礼司仪,他长一双慈善的眯眯眼,肥肥而弯曲的下巴,操着一口天然滑稽的东北口音,站在那里,刚说两句逗笑话,已引得满场喝彩。人们里外三层拥挤着观看热闹。刘三泉冲着挤在最前面的几个小男孩问道,“知道结婚是怎么回事吗?说说,你们谁知道,一男一女为什么非得结婚?这咋就是人生大事呢?”有个小孩高声应,“就是为了生孩子呗!”大家哄笑,就有乘机说下流语言的,刘三泉嘿嘿傻笑,忽又仰头眨眨眼睛,装出没听大明白的样子,这便引得大家更加发笑。看见人群里一个大高个子叫顺子的哑巴也张着大嘴在笑,刘三泉指指他,“看看,哑巴都听见你们说什么了,笑得多带劲!就这事你瞒不了他!”大家一时都往哑巴那里看,弄的哑巴丈二摸不着头脑。大家就笑得更厉害了。这样先逗笑一阵,刘三泉这才开始进入正题,高喊,“关建中、刘杏花结婚典礼现在开始!”话音刚落,鞭炮狂炸,响彻云霄。
    之前杏子被阿乔拉去私下重新梳理打扮一番,脖上系了阿乔送的品红色丝巾,整个人便立时变了样子,她的不会掩饰的一脸胆怯和羞臊上竟添了些从未有过的迷人的娇媚,让母亲欢喜得抓住阿乔的手连连称谢。此时母亲心里尝到另一股不好的滋味,这才清楚这丁家大小姐的心里是真的有自家老大的,真是可惜了!玉琴则忍不住嫉妒,想象自己结婚那天怕是再打扮也赶不上这个乡下女子,人们不定会怎么议论!
    变着法儿逗新郎新娘、逗主人,这是刘三泉的拿手好戏,镇上的婚礼,一多半请他主持,要的就是他的这份能耐。先请梁站长讲话,梁站长兴高采烈讲了一段祝福的话,刘三泉盯着梁站长皱皱眉,扭身便走,道,“不干了,不能干了,你讲话水平这么高,没我饭碗了,这位置让给你吧!”众大笑。刘三泉嘿嘿笑着弯回,吸吸鼻子,冲在正面坐着的父母调侃道,“心里早痒痒了吧?我知道你们心里痒痒,急着想听人家闺女改口叫爸叫妈。嘿嘿嘿,你瞧你们,生了七条儿,楞没生出个丫头片子,啊?头一回听人家闺女叫爸叫妈,别人家平常,到你们这儿,那可就是新鲜!”又嘿嘿笑着冲杏子道,“听明白我说什么了吗?他关家缺女的,你是个贵人,等会儿认公婆,先看看红包里给你包了多少钱,不满意,那这个爸呀妈呀的就不叫了,我给你做主!你姓刘,我也姓刘,祖上咱是一家,这个主我能做!”杏子起初还害羞发笑,往母亲那里瞅了一眼,瞬间眼里便涌出了泪花,把个向来机灵善变的刘三泉弄得一时没了言语。等到了正式改口之时,杏子低声叫声爸妈,泪如雨下,已是哽咽着几乎说不出话来。很多年后,刘三泉说他在苏溪镇上为许多人家主持婚礼,说笑完了事,让他感动的唯有关家老大那回,人家那贤惠的儿媳还没进门就早把公公婆婆当成了亲爹亲娘,真真让人看着羡慕。
    典礼结束,大哥背着杏子在一群哥们敲锣打鼓陪伴下沿排房绕行一圈,这才踏进关家院门,进了洞房。母亲和祖母在洞房里预先守候,祖母眼睛直直望着她亲手点燃又踩着椅子亲手放置在立柜顶上的一盏红烛高灯,嘴里反复念叨:“高处走,亮处行,没灾没病鬼不盯;高处行,亮处走,有儿有女人不愁。”大哥、杏子给祖母、母亲行跪礼,母亲把戴在自己腕子上的一只金手镯摘下,拉起杏子的手,给她戴上,欢喜说道,“这是我娘家传下来的,就这一件,也只有你有这个福分,你是大儿媳妇,等你将来做了婆婆,传给你的儿媳妇吧。”大哥说从没见母亲戴过这个,这还是头一次见。祖母道,“你妈她舍不得戴,怕干活给磨了,我总共见她戴过三次,看看,今天给了儿媳妇,倒比她自己戴还高兴,这可舍得!”接着祖母叹息关家对不住母亲,当年穷得给不起母亲一件好东西。此时祖母心里想,那金手镯若是关家传下来的物件该有多好。大哥将金手镯从杏子腕上取下,说母亲没戴过几回,还是母亲戴着好,母亲戴着,他才高兴。杏子一旁紧着点头,接过手镯不由分说麻利给母亲戴上,道,“妈,你就一直戴着吧,我这进了门,从今往后就再不用你干活了,你就天天歇着,这东西戴手上也就不会磨着了。”一席话,把个母亲感动得眼睛立刻湿润起来,道,“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将来还要娶六个进门,都能像你一样,我还不让别人给羡慕死!”又道,“那好,妈就替你收好,早晚它是你的,谁也拿不去!”母亲并不推让,因知道那玉琴是个好挑理的,一旦知道了这金镯子的事情,心里保不准要结疙瘩,此番把心意跟杏子倒出,镯子先放在自己手里保存,分明是个圆满安排。
    流水席早早开始,里里外外,散去一桌,很快又坐满一桌。人流穿梭,热闹不已。在关家屋里摆设的大圆桌则空着专等镇上和水泥厂权势人物的光临,桌上放着最好的白酒和香烟,连餐具都似乎特别地光亮一致,显出某种优越和高级。但时辰到了,只来了镇上的几个领导,答应要来的水泥厂厂长郭学耕迟迟不到,水泥厂其他的领导也不见一个踪影。父母虽预料到郭厂长可能不会来了,但水泥厂其他的头头也一个不到,这便让父母立时心慌起来。母亲交代父亲几句,又拉着梁站长跟他悄悄耳语一番,便急急往郭家去了。
    雨来吃席刚吃了一半,不肯下来。我站在旁边等他,看见林老师神色慌张走过来。林老师问我在小街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刚刚在来的路上听见人们议论水泥厂保卫科要来关家抓人,又说还远远看见了郭妹,像是刚从关家出来的,刚要喊她,正遇上有人打招呼,再一转眼郭妹已经不见了。
    我撇下林老师扭身就跑,去寻郭妹。在关家附近转了两圈,不见郭妹身影,我便紧跑着朝着水泥厂住宅区方向寻去。远远地,看见在一棵大树下,郭妹低头站着。我大概有半年没见到她了。
    郭妹看见我,捂着脸就哭起来了。
    走近她,我不知该说什么,郭妹愈发哭得厉害起来。
    “又打起来了,干嘛老打呀……”她抹着眼泪说,不看我。
    “我六哥……他爱招事,是不是保卫科要来抓他?”
    郭妹带着怨恨扫我一眼,想点头,但没点,哭着说道,“我五哥眼睛肿得好大,腿也疼得走不了路,我妈心疼死了,我大哥跟我爸说,要是不让保卫科去抓人,他就带人去关家打,打个你死我活,谁也别想拦着!”
    “那你爸?……”
    “我爸走了,去厂里去了,大哥跟着也去了,你赶快回去跟你爸妈说一下吧,让你六哥赶紧找个地方躲一躲,要是保卫科真把他抓了,关家肯定不甘心,是吧?以后两家还要打,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我听罢转身便跑,忽又停住,迟疑地回头望望郭妹,郭妹低头抹泪,瞅我一眼,便往相反方向跑去。

    
    谢谢欣赏!
    二十一

    母亲急急赶到郭家赔不是,但任凭母亲怎样恳求原谅,那郭家母亲只是流泪,一语不发,郭家兄弟几个个个横眉冷对,不时冒出恶语。半个时辰过去,郭妹从外面回来,看见母亲,急忙躲闪出去,隔门偷听里面动静。母亲叹着气从郭家出来,郭妹悄悄尾随上去,跟母亲说自己母亲一向心软,但今天这事她不敢做主,“阿姨,你去厂里找我爸去吧,你快点去吧,不然保卫科要去抓人!”
    但一切早已来不及,在我寻见六哥,刚要告他消息让他赶紧逃跑时,水泥厂保卫科以邱科长为首的十几个人闯进关家婚宴,不由分说把六哥抓了,狗儿和东根也同时被抓,全部戴了手铐。
    大哥怒火冲天,逼住邱科长,大喊,“人是我让打的,抓我!别抓我哥们!”
    邱科长冷笑,“已经了解过了,不关你的事,你以为如果人是你让打的,就不敢抓你?别看今天你结婚,照抓!”
    父亲、舅舅还有梁站长等使劲把大哥拉到一边,劝他千万冷静些。三哥咬着牙喘着粗气被新民紧紧抱住,旁边瑞子、阿卓贴身拦着,不让他动弹。其他兄弟眼睛紧盯大哥,只等他一声令下,便要玩命。
    眼看着六哥和狗儿、东根被水泥厂保卫科的人按着肩膀带走,大哥仰面闭目、双拳紧握,抓起身边桌上一只菜盘,狠狠摔在地上。
    阿乔紧着安抚再次受到惊吓不知所措的杏子,覃大夫要阿乔跟她回家,阿乔不依,覃芸把阿乔拽到一边,反复规劝,终于把阿乔拉了去,舅妈和玉琴见状,赶紧护着杏子回到洞房。刚刚还推杯弄盏、四面欢笑的热闹婚宴顿时冷却,客人们窃窃私语、惊慌四顾。等母亲赶回,客人已散去大半,关家屋里,一堆人围着眼冒凶光的大哥,几无言语。
    那真是个不堪记忆的日子。水泥厂保卫科把六哥关了两天,六哥在那里受了许多家人能够想象的非人虐待,但放出来之后,母亲依然不饶,又狠狠给了他一顿毒打。我心里难受,但又特别地怨恨六哥,觉得他自作自受,是他毁了大哥最高兴的日子,把一大家人弄得狼狈不堪。打过六哥,母亲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哭泣,大哥把浑身是伤蜷缩在屋里角落一声不吭的六哥抱起来,弄回自己的新房。杏子给六哥擦洗涂药,心痛得泪流满面。祖母在旁边一边流泪,一边埋怨六哥太不懂事。六哥不说一句话,嘴巴紧闭,眼睛盯着一处看。大哥一点不怨六哥,他使劲抽着烟,末了,把手放在六哥头上,道,“老六,大哥记住你这两天受的罪了,这事早晚得有个说法!”
    不久,玉琴家突然提出退婚,也不给个像样的理由,只说想来想去终觉得不大合适。母亲大怒,当着来传话的胡嫂的面骂道,“见过势利的,没见过这么势利的,真是小人!浑身上下,就长着一张大嘴,因为送上门来,不好意思打发,这回好,倒嫌弃上我们关家了,真不嫌丢脸害臊!”等那满脸麻子的媒婆红着脸走了,母亲又骂二哥是个好没出息的,脑子里不定灌了多少浆糊,还能让那样一个不要脸不知好歹的给耍了,“关家有点好吃的全让她给吃了,结果喂出个没良心的,嘴巴一抹,说走人就走人,你还总说她好,天天围着她转,贱不贱啊?好贱!贱死了!给我丢脸!”骂过一阵,想起这都是老六惹的祸,母亲不由得长叹一声,冲祖母道,“少生一个就好了,就这老六是个祸害,早知道今天,当年就该一狠心把他送了人,关家不知要太平多少!”
    但那玉琴很快就后悔了,悄悄约二哥见面,说退婚的事是她妈的主意,她当时实在拗不过,也是一时糊涂,就干了傻事,如今已醒悟过来,跟她妈大吵了一顿,还放了狠话,不嫁关家,这辈子就不嫁人了,就是不知道关家能不能原谅。二哥本是个老实人,但这回着实是伤了心,气呼呼冲玉琴说关家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走了容易,进来就难了,就算他同意,关家上下没一个能答应。说完掉头就走了。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3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8-02 16:43:43  更:2021-08-02 16:54:28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