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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原创《黑潭》[第2页]

作者:ty_古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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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灾祸
    省长走后,潭州市下了半个月的小雨,城市里内涝严重,积水半尺深,姜牧出门时,都要穿着雨靴,半个月后,降雨终于停了,但是仍然不见天晴,小城终日被雾气笼罩,那天,姜牧一抬头,突然发现天上居然有两个太阳,这两个太阳,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一个是红色,一个是黄色,仿佛两个天神,注视着潭州内的一切生灵。
    到了单位,姜牧听到隔壁鲁老在谈天象。鲁老竖起眉毛,瞪大眼睛对吕禾说,外面这个天象,真是百年不遇的异象!前半个月下雨,今天又有两个太阳,那两个太阳有一个是原来的,另外一个就是灾星!天象预示,潭州要出大事啦!
    鲁老坐在吕禾对面,翘着二郎腿,这时他已经退休了,只是子女不在身边,他在家中无事可做,又无处可去,便来单位串串门,找同事们聊聊天。聊到生活,吕禾说自己忙了大半辈子,等到退休了,就去遍游祖国,先去云贵川,再逛江浙沪,最后去趟陕西,看看兵马俑,上班的时候太忙,退休了,才能有一点休闲的时间。鲁老说自己正打算去旅游,高铁票都买好了,子女都在南方,过几天,他就去广西,听说那里山水甲天下,到了桂林,他要雇一个竹筏,漂排在江河之上,观赏那山、那水、那自然与风貌。
    中午,鲁老在单位食堂吃了一顿午饭,到了下午,看到同事们都在工作,他不便打扰,独自待了一会儿,然后就落寞地走出了单位,退休后的鲁老,明显消瘦了许多,光线打在他的身上,仿佛照在水中,似乎直接透了过去,天上还是两个太阳,光线互补,地上是没有人的影子。自从那次鲁老走后,在后续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姜牧都没有看到他,姜牧心想,鲁老应该是出去玩啦!
    那个春季,乍暖还寒,鲁老预言的灾祸悄然发生了,不知什么时候,小城里突然有了瘟疫,生病的人高烧不止,剧烈咳嗽几天后,便会吐血而亡,生病者多是老人,姜牧想到鲁老这时应该已经在贵州了,就心安许多,他心想,这场瘟疫,鲁老是躲过去了。瘟疫持续了一个半月,后来天气转暖,加之治疗手段越渐丰富,如黑雾般的小城瘟疫,逐渐烟消云散了。
    在阴雨和瘟疫过后,潭州要发展经济,市委书记遵从省长的指示,加大了对火石公司的扶持力度,大笔一挥,拨了四百万专项资金,用于扩大企业规模和吸引人才。潭州是一座小城,人口外流是所有东北小城面临的困境,这次潭州下大力度,重金吸引人才,就是希望能在趋势的大潮中,形成一股逆流。
    那天,姜牧看了潭州政府的人才政策公告,注意到凡是在公告期内,来潭州就业的高校毕业生,都能享受每个月几百元的人才补贴,本科三百,硕士五百,博士九百。姜牧觉得博士这条有点可笑,在他看来,博士是不可能来潭州这种小地方的,何况补贴只有区区九百元,博士来这里真是太浪费人才了!
    但是凡事都有意外,公告发出的第二个月,就有一位博士加入了火石公司。那名博士名叫曹烽,是曹廷表弟家的儿子,学的是西方语言,招聘的岗位是驻外翻译,后来姜影认为他是个人才,就把他留在了公司总部,任公司副总经理。
    曹烽这个副总经理,并不主管公司的具体事务,所以只是个虚名,相当于一种荣誉称号,他的具体工作主要是辅助姜影,每天端茶倒水、打印资料、跑腿打杂,类似于秘书或者助理。姜影给他开的工资是每个月三千五,加上政府补贴,每个月才只有四千多元,这样的工资,在小城年轻人中,算是高薪,只是对于他这个博士,还是有点低了。
    那天,曹烽代替姜影来单位办事,姜牧听说他是博士,便对他格外好奇,曹烽的头发极短,看样子应该是贴着头皮直接推的,如果再推掉那层黑色的发茬,就和光头差不多了,他个子很高,一米八十多,站在屋里比较挡光。
    被姜牧问到为什么回潭州,曹烽摸了摸脑袋,他说自己成长在单亲家庭,父亲身体不好,卧床需要照顾,为了尽孝道,他就放弃了大城市的高薪,只希望能给父亲一个温暖的余生。姜牧张着嘴,哦了一声,他为曹烽的高学历感到惋惜,那天曹烽带来了十三份材料,都是关于公司扩大规模、增设产品线的申请,姜牧和吴禧看了一上午,看得眼珠子生疼。
    在审核过程中,吴禧发现火石公司的材料并不详实,有的材料应该是一本,但是交上来时,却只有一张纸,这样偷工减料,让他对火石公司的印象很不好,于是他把材料退给了曹烽,让他补齐之后再来。
    曹烽办事没有办成,看起来有点难堪,回到公司后,他向姜影说明了情况,希望姜影能配合他补齐材料,不想姜影却说,公司急速扩张,很多工作都没有基础,材料就是佐证,没有基础,哪来的佐证?这个时候就要发挥你博士的聪明才智,把没有的事说成有,把不存在的东西,凭空造出来!说完,姜影重重地拍了一下曹烽的肩膀,仿佛给他加了一个重担。
    曹烽在学校做的都是严谨的学术研究,没想到到了企业,却要做假瞎编,完全是逆特长行事,他看着办公桌上厚厚的材料,一下就傻眼了。曹烽在办公室里闭门造车,而姜影也不忘到潭州的各大部门活动运作,他向那些局长、书记一顿忽悠,说这是省长、市委书记的指示,要求扶持火石公司的发展,潭州要开绿灯,就不能在细枝末节上过分较真!
    而且在下班后,他还跟着那些领导一起走,他说最近自己迷上了打麻将,特别想找人切磋一下牌技,咱们都是好兄弟,娱乐玩一下,也无伤大雅!
    王湖是姜影的亲哥,在他的印象中,姜影从来不打麻将,这回弟弟突然对打麻将兴致很高,他觉得有点奇怪。那天,姜影叫了两个朋友在家中玩耍,三缺一,就喊王湖来玩,王湖为了看这小子演戏,就答应了下来。
    王湖到了姜影家里,麻将桌上另外三人已经准备就绪了,他一看,除了姜影,另外的两个人,他都认识,一个是曹烽,还有一个是小张。
    姜影和王湖,各自成家都将近二十年了,虽然说兄弟情深,但是各在其位,扮演的社会角色不同,而且还是同母异父,所以两人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沟壑,尤其是在王湖的单位,姜影连哥都不敢叫,都得喊王局长。
    那天打麻将,王湖一看姜影就是新手,姜影打牌只看手里的牌,也不分析自己和别人打出的,于是,那天姜影输了很多钱,而赢得最多的则是王湖,牌局结束时,王湖的心情很好,同时他提醒姜影,说如果以和别人玩,要多分析牌局,不要只看自己的,要不然即使开公司多赚钱,都不够你输的。姜影被说得有点脸红,他说大哥说得对,但是牌技这个东西,要想有所提高,就得多玩多练,大哥的水平高,以后要多和大哥切磋呀!
    王湖听后哈哈大笑,那天他没有穿西服,穿的是便装,上衣外套没有拉上拉锁,里面的绒衣还是贴身的款式,这种衣服最显身形,其鼓鼓前挺的肚子,让姜影看了印象深刻。姜影经营企业多年,殚精竭虑,身形偏瘦,所以没有王湖那样凸出的肚子。
    在后来的几天,姜影又拉着王湖打了几次麻将,最后一次还把吴禧叫了过来,但是奇怪的是,每次打麻将都是姜影输钱,输钱后,姜影都是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后悔出错了牌,不过那几天,他却越战越勇,连精神状态都大有改观,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
    过了一个星期,那是周一的清晨,姜牧给自己和吴禧泡好了红茶,他一边吹着漂浮在水面上的茶叶梗,一边看着手里的报纸,这时曹烽轻敲了三下门,然后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吴禧看到曹烽来了,也笑脸相迎,姜牧看着这两个人笑意做作,立刻察觉到其中必有蹊跷。
    接下来,曹烽又拿出了一摞材料,他不好意思地说,上次要审的是十三份,这段时间,他做了很多工作,补齐了材料,然后有又增加了五份,现在是十八份了,知道领导工作忙,火石公司的扩建就请领导多费心了。说完,曹烽把材料双手交给了吴禧。
    吴禧接过材料,那些材料落在桌上有半人高,他看着那摞纸,太阳穴剧烈地跳了两下,他对姜牧说,自己的头痛病又犯了,这些材料你来审吧。姜牧问审核的原则,从严还是从宽?吴禧说你看着办吧,只是火石公司是省长要求重点扶持的企业,所以企业扩建的工作,我们一定要做好!
    这时,吴禧的电话响了,他在电话里嗯啊了几句后,起身,念叨着说又要开会了,然后就径直走了。
    姜牧接下了一大摊子活,脑袋也是嗡嗡地响,曹烽看到姜牧面有难色,赶快来到姜牧的身边,向他解释,说这次的材料都是按照单位的要求准备的,保证没有比上次强百倍,保证没有问题,说着,他开始给姜牧介绍每一份材料的内容。
    博士到底是博士,讲话办事都条理清晰,他讲得明白,姜牧听得也明白,就这样,那天的十八份材料,只用了半天的时间,就全部审核完成,并且全部通过,那天,曹烽很高兴,吴禧很高兴,只有姜牧知道材料有虚假的部分,于是他忧心忡忡,晚上回到悬月小区,整夜都难以入眠。
    半个月后,曹烽请吴禧和姜牧吃了一顿饭,起初,吴禧和姜牧拒绝了这个饭局,后来曹烽说了,这顿饭没有别的意思,纯粹是小兄弟初来乍到,多亏了两位领导的鼎力相助,才完成了任务,并让公司的扩张飞速推进。
    吴禧和姜牧都连连说好,吴禧着重表态,说为火石公司服务,发展家乡企业,是他责无旁贷的义务,以后遇到困难,还可以来这里,大家一切解决,无论多大的困难,办法总比问题多!
    听着吴禧的话,曹烽突然不说话了,他神色异常,明显反映出吴禧说的话,与现实天差地别,这时,他想起半个月前输给吴禧的七千块钱,心脏突然一阵剧痛,好像骤停了一样。
    在接下来的那段日子,吴禧、王湖等人,每天乐此不疲地与姜影打麻将,吴禧熬夜太多,白天上班时没有精神,部门的很多工作就交给姜牧处理,姜牧忙不过来,经常性加班,那段时间,天气转暖,但是供暖的温度也直线下降,晚上,姜牧在办公室里工作,被冻得直打寒颤,他看着窗外日渐消融的冰雪,想着最近做的一系列荒唐事,突然开始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他一个外乡人,远离父母,遇到这种复杂的情况,不知道如何妥当处理。
    这时,窗外闪过了一个黑影,姜牧定睛一看,原来是房东老太太的黑猫,那只猫躲进了楼下的灌木丛中,夜已经深了,姜牧想再找到它的踪影已经很难了,他收回视线,看着办公室里刺眼的灯光和堆积如山的材料,终于意识到工作是做不完的,上班时间完成任务就行了,没必要过度加班。
    想到这里,姜牧保存好资料,然后关闭了电脑,他喝了口桌子上的茶,茶水是早上泡的,早都凉透了,凉水灌进胃里,他感到有点难受。回家路上,夜晚的街道格外冷清,明月照着姜牧,也照着路边的枯树,他这个异乡人第一次感到心力憔悴。
    第十六章 骤雨
    潭州小城,历来多雨,那是一个初夏的晚上,姜牧趴在床上,捧着一本恐怖小说看得入迷,书里讲的是一个黄河沉尸的谋杀案件,看到紧要关头,窗外突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后,轰隆隆一阵巨响,响彻天穹,姜牧被吓了一跳,大约两分钟后,巨大的雨点子打在窗户的玻璃上,啪啪直响,他看了看门窗,都关好了,悬月小区是新建的,房屋质量过硬,他住在这里基本安全。
    这场暴雨来得急,持续的时间还很长,姜牧在室内,明显能听到楼外排水管哗哗的流水声,大约两个小时后,雨终于停了,暴雨后的小城一片汪洋,路面的积水有二尺深,很多门市都被水淹了,街道成了小河,水面上漂浮着各种各样的杂物,有小孩子的玩具车、红色的拖鞋和废弃的啤酒瓶。
    那天是周末,单位临时通知,由于暴雨的影响,全市道路积水,无法通行,所以周一放假一天。姜牧接到这条消息后,心情舒畅,连休三天是最美好的生活。
    姜牧手里的那本书,是从一个装修精美的商业书店购买的,新书都有一股纸张的麦香和油墨的味道,刚开始,他闻到的也只是这种混合味道,但是随着对书籍内容的阅读,其中凶杀血腥味和尸体的腐臭味,便从字里行间飘溢而出。
    他合上书籍,打开窗子,暴雨后的空气有一股泥土的腥气,潭州小城天灾不断,人口锐减,姜牧远赴他乡,来到这里,不曾想这里却是一个祸患之城。
    鲁湾退休后,单位里年龄最大的就是吕禾了,他在潭州小城生活了半个世纪,在单位也工作了三十来年,看过了无数人的兴衰荣辱,却并未平静其躁动的心,他不是党员,所以并未当过领导,但是因为经验丰富,业务能力强,在很多人的心中,吕禾依然有很高的地位,他说出的话,很多人都信服,吴禧和姜牧,对待这位老前辈,都是十分尊敬。
    姜牧来到单位后,与吕禾十分投缘,他好像找到了知己,与吕禾无话不谈。吴禧是部门领导,隔壁却有一个威望比自己高,说话比自己有分量的人,而且这个人还经常插手部门的业务,这让吴禧比较不爽。
    那天,吕禾又来帮别人办事了,他把材料扔到吴禧的面前,告诉吴禧,说材料他都审核好了,按照规定不缺项,这是朋友的朋友让办的事,你签个字吧,这件事就算办成了。
    听了吕禾的话,吴禧很不高兴,血液向上涌,面皮发红,他拾起材料,随便翻了几下,斜着眼看着吕禾,他想说点难听的,一转念,又把怒气压了下去,他把材料放回桌上,翻到最后一页,在审批通过那一栏里签上自己的名字,然后随手扔给了吕禾。
    吕禾活了半辈子,早都修炼成老妖精了,他看出了吴禧的不满,但也没说话,更没有说感谢之言,在他的眼中,吴禧就是小辈,前辈让小辈办事,那是天经地义的事,然后他拿着材料就走了。
    吕禾走后,吴禧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表达了极大的不满,他俯身向前,对姜牧说,在这个单位,吕禾从来都没有地位!他不是党员,年龄还大,永远都不能当领导!这么大岁数,也不消停,闲得没事还给别人办事,他是不操心,嫌活得太好,寿命太长啦?
    高手和高手拼刺刀,最忌讳学徒上前凑热闹,姜牧惹不起吴禧,更不敢得罪吕禾,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他沉吟了一下,然后望着窗外,说昨天的雨下得真大,很多人家的洗脸盆都被冲跑啦。
    那天,吴禧组织了一场饭局,中心思想就是这段时间工作太辛苦了,吃顿饭犒劳一下大家。那顿饭吃的是铁锅炖,七八个人围着一个大铁锅,包间的装修也是乡村风,隔断好像是红砖砌成的,姜牧敲了敲,发出水泥一样的声音,仔细一看,才发现那只是红砖贴纸,里面应该是水泥的。
    服务员在灶膛里加了几块木头,然后打开了铁锅盖,一股水汽升起,模糊了姜牧的眼镜,他摘下眼镜,对于锅里的食物,裸眼也能看个大概,锅里烀着土豆、茄子、地瓜、南瓜、鸡爪子、鸡心、五花肉和大骨头,因为是铁锅炖的,贴着锅边的土豆有一个焦糊的,焦糊味混着肉香和菜香,有一种家的味道。
    要开吃了,姜牧看了一圈在座的人,桌上七八个人,东道主是吴禧,旁边是金溟,除了姜牧,年轻人里还有徐青和郭铜,另外三位都是四十多岁的同事,按年龄算,姜牧得叫叔叔阿姨,但是在单位,为了方便开展工作,姜牧都喊哥哥姐姐。
    姜牧看来看去,发现少了一个人,没有吕禾。他想问吴禧为什么没有邀请吕禾,吕禾虽然不忙,但是好歹也算部门同事呀,就连郭铜这样借调的都能找来,为什么不叫上吕禾?话都到了嘴边,姜牧的嘴唇都动了好几次,但是过了一会儿,他考虑到场合人多的特殊性,就没有开口。
    那天吴禧带头喝了很多酒,先喝白酒,后接啤酒,啤的、白的混着喝,特别容易喝醉,金溟喝到一半就去卫生间吐了,吴禧喝多了,脸色粉红,像女人抹了胭脂一样,他是东道主,喝多少都不能吐,但是喝到最后也喝下去了,啤酒有气,在肚子里酝酿一会儿后,他打了个啤酒嗝。
    这时,金溟回来了,他的脸上挂着水珠,应该是洗了把脸,精神状态明显好多了,吴禧打完嗝后,也舒服了很多,但是头脑还是迷醉的状态,对意志的控制力明显下降,开始胡言乱语,他指着前面的空位说老王!你这个王八蛋,自己弟弟的公司要办事,你却不经手!全都让我办!平时打牌的时候,姜总点炮,你赢得最多!到头来却让我背黑锅,你不仁义啊!
    金溟这个人,向来不靠谱,姜牧因为租房的事,对金溟的印象极为不好,那天,姜牧问金溟,退房后,你那个顶楼的房子租出了吗?金溟理直气壮地告诉姜牧,说房子不但租出去了,还比姜牧租房时,多收了一千块押金!而且他也不打算把押金退回去,到时候退房时,随便检查一下室内的设施、器具或者墙面,找找毛病,就能把押金扣下。
    他告诉姜牧,说这样的伎俩,他屡试不爽。只要收了押金,主动权就在他的手里,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个租户能够全身而退!然后他看着姜牧,说要不是看在同事的关系上,上次收你的押金,也不会那么手下留情,那次扣得太少啦!
    对于金溟的卑鄙伎俩和厚颜无耻,姜牧恨得牙根直痒痒,他瞪圆眼睛,从牙缝里挤出几句话,说这样看来,我还得感谢你呗!金溟摆了摆手,给姜牧留下一个背影,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金溟与吕禾是几十年的好朋友,他俩不但上班时在一个办公室,下班后,也经常聚在一起喝酒打牌,那天,无意间,金溟提到了吴禧请部门同事吃铁锅炖的事,他问吕禾,那天你没来参加,是身体有病了,还是家里有事呀?
    吕禾愣了一下,半天没说话,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然后叹了一口气,说自己老了,没什么用了,身体也不好,那天心脏疼,不能喝酒,就没有参加部门的活动。说完,他端起酒杯,干了一杯五十七度的白酒。
    那天外面飘着雨,姜牧坐在单位的办公室,手脚冰凉,这时曹烽进来了,姜牧向来尊重高学历的人,赶忙让他坐下,曹烽穿的是黑色风衣,面料疏水,雨水打在身上,都变成了滚珠,顺着衣角滑落下去。
    他来到火石公司上班后,由于经常与政府人员打交道,所以逐渐注意形象,头发不再是接近光头,而是长短适中,并梳出了庄重的型状,小伙个头高,发型帅,学历高,姜牧看了都感到赏心悦目。
    曹烽本次前来,也是为了公司的产品线发展,为了通过一项审核,需要吴禧的部门进行实地核查,然后单位盖章,只是吴禧这天也不在单位,姜牧想了想,给吴禧打了个电话,电话里,吴禧说他在外地出差呢,一时回不来,但是还不能耽误火石公司的事,他沉吟了一下,然后告诉姜牧,说要不就你去吧,你在单位工作很久了,那只是一个小审核,你应该也能弄明白,他的办公桌上有一张审核明细表,你照着一条一条核查就行。
    挂掉电话,姜牧感到肩上的担子被压得很重,他看了看曹烽,发现曹烽的年龄也不大,年轻人相处起来应该比较容易,而且想到自己是审核人员,别人是被审人员,他的胆子又大了几分。
    他和曹烽寒暄了几句,然后拿好了吴禧桌子上的审核明细表,便同曹烽一起前往了火石公司。
    路上,曹烽开车,姜牧坐在副驾驶,曹烽问姜牧抽烟吗,姜牧说不会,曹烽说其实他也不抽烟,只是经常与官员打交道,车里总得备上几盒烟,姜牧问都是什么烟,曹烽说中华玉溪,软的硬的,粗的细的,什么样的都有,有的领导喜欢冷门烟,他还得专门去买。
    姜牧想了一下,问曹烽说你不抽烟,如果领导要抽烟,你是抽还是不抽呢?曹烽被问得有些尴尬,他咧着嘴,干笑了几声,说他不会抽烟,当然不能跟着抽了,所以每次遇到这种情况,他都给领导一颗烟,为其点上,然后自己叼一颗,却并不点火,叼一会儿然后再拿下来,如果领导问起,就说今天清晨嗓子不舒服,想抽又怕咳嗽,一般这样,就能搪塞过去了。
    曹烽这明显就是在陪领导演戏,姜牧心想,他可活得真累。两人在车上,都是年轻人,话题很多,姜牧提起曹烽的表亲曹廷,说曹廷和你的处事方式完全不同,他在单位,从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不但如此,还试图操纵别人的命运,单位原来有一个龚陵,就被曹廷安排去了金乌乡进行深刻锻炼。
    曹烽当然知道曹廷,只是他和曹廷走的路线不同,曹廷走的仕途,而自己搞的学术,只是自己这个学术,在火石公司是搞不下去了,现在岗位一变,直接从学术变成了商业,曹烽一边感叹着人生无常,一边也为自己的语言研究感到惋惜。
    那天在火石公司,曹烽做了周到的安排和细心的指引,姜牧的审核工作进行得非常顺利,不到一个小时,他就完成了任务,他告诉曹烽,让他明天等电话,等把章盖好了,就通知来取。曹烽千恩万谢,姜牧本来打算直接回单位,但是曹烽十分热情,他拉着姜牧,让姜牧去公司的办公室坐坐,远道而来,喝杯茶再走。
    姜牧感到盛情难却,便跟着曹烽往公司的大楼里走,火石公司的一楼大厅楼梯两侧砌了两个鱼池,鱼池里活水潺潺,姜牧从楼梯走过,水里血红的锦鲤,张着嘴向人要吃的,大厅有过堂风,姜牧感到那里又湿又冷,令人很不舒服。
    曹烽的办公室在姜影的旁边,二人从楼梯上去,正好路过姜影的办公室,曹烽一看老总办公室的门开着,以为姜影回来了,他带着姜牧小心翼翼地走过,眼睛一瞥,发现姜影的位置上坐的并不是姜影。
    姜牧从门前路过,一看了一眼,姜老板的红木桌上,摆着一艘一帆风顺的工艺品大船,桌子旁边还有一株比人还高的茂盛的发财树,姜影的红木椅上坐着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那人脸上长着横肉,右眉梢有一道疤,看起来并不面善。
    姜牧问曹烽,姜影屋里的人是谁,曹烽说不知道,但是这个人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来公司一趟,姜影见了他都表现得十分尊敬。那天,姜牧在曹烽的办公室里喝了杯绿茶,他看到曹烽的桌子上堆满了材料,旁边的柜子里有几本书,其中有三本应该是从大学里带回来的,专业书籍,都是外文,书脊磨损严重,曹烽应该是经常翻阅。姜牧一想到曹烽的博士学历,就为他感到惋惜。
    曹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虽然在屋里,但是其身上还是有一种风尘仆仆的感觉,他仰着脸,静了静大脑,说自己已经快忘记博士学的专业了,社会发展得太快,文科的学术不像理工科那样实用,自己现在也挺好,家在本地,工资可以,没有大城市的压力,还能照顾父亲,最近父亲的身体有所好转,这件事令他感到格外欣慰。
    姜牧回到单位后,惊讶地发现吴禧居然回来了,吴禧解释说行程临时改变,他就回来了,他看了看姜牧填写的审核明细表,点了点头,夸姜牧做得好,然后在审核意见那一栏里,填上了同意,并画上了签名。姜牧拿着这张表,去单位盖了个章,这件事就算办成了。
    想起姜影办公室里的那个人,姜牧问吴禧,火石公司有一个右眉梢有刀疤的人吗?吴禧想了想,表情中浮现出神秘的微笑,他说那个人应该是火石公司的大股东,名叫高洪,这个高洪是鸡西人,开煤矿的,听说他在老家还有案子呢!
    讲到兴头上,吴禧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捂着嘴,嘀咕说自己又在胡说八道了,他告诉姜牧,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自己一个单位上班的,对私企的事,从来都不关心!
    吴禧前后说得不一致,姜牧听得有点糊涂了,他眨了眨眼,认为吴禧应该知道很多事,只是碍于各种利害关系,不想再往下说了,姜牧是个聪明人,吴禧不说,他也没继续往下问,下班前,屋里十分安静,吴禧看着姜牧,他突然提醒姜牧,说火石公司的情况很复杂,你知道得越少,对你来说越安全!
    这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屋里变得十分昏暗,姜牧打开了灯,虽然是白天,但是那种氛围,和夜晚的加班相差无几。外面下午,屋里就十分闷热,走廊里和屋里都湿漉漉的,吕禾在办公室里呆得难受,就出来走动,到了姜牧的门口,他斜眼看了吴禧一眼,眼神中充满了不满,那天吴禧请大家吃铁锅炖,没有请吕禾,到现在,他仍然难以释怀。
    下班了,外面的雨没有停,姜牧和吕禾都没有车,吴禧就拉着他俩,一个一个送回家,姜牧坐后排,吕禾坐副驾驶,在路上,车里很寂静,姜牧看吴禧和吕禾都很尴尬,自己也不敢说话,走到一半,吕禾说话了,他说高洪出现在了潭州,而且还和火石公司有瓜葛,这个高洪真是胆大妄为,犯了事还敢大张旗鼓搞商业,万一让人发现了,被警察抓紧监狱,估计一辈子都出不来啦!
    第十七章 蚕虫
    那是一个夏天,天气炎热,太阳炙烤着大地,姜牧在办公室里,开着窗户和门,走廊的窗户也开着,过堂风一吹,十分凉爽,他看着窗外,外面热浪翻滚,空气都被炙烤得扭曲变形。
    这时,吴禧走了进来,招呼姜牧,让姜牧跟着他一起去金乌乡调研,姜牧问调研的内容是什么,吴禧说金乌乡有一个春晓公司的养蚕点,咱们去看看,了解一下潭州市的蚕业养殖现状。
    那天,姜牧穿着黑色短袖,衣服是纱料的,但是黑色吸热,他看了一眼外面炎热的天气,心里有一万个不愿意,但吴禧说要下乡,他只能跟着去。
    姜牧帮吴禧拿好拎包,自己拿着笔和纸,跟着吴禧下楼。吴禧的车在太阳底下晒了几个小时,人一进去,就像烤箱一样,姜牧坐在副驾驶,座位烫屁股。启动汽车后,吴禧打开了空调,过了一会儿,车里稍微有几分凉爽,姜牧摸了摸空调的出风口,冷气凉凉的,很舒适。
    金乌乡在几道山岭的深处,春晓公司把养殖点设在那里,主要看中的就是那里的桑树资源,金乌乡有一个山丘,名叫龙脊,南坡和北坡都是大片的桑树林,那片桑树原本是野生的,长势不好,后来被春晓公司重点开发,进行了大规模人工密植,最后,原本稀疏的野桑树,变成了茂密的桑树林。
    龙脊养蚕点的负责人名叫陶河,是吴禧的小学同学,吴禧和陶河一起上树掏过鸟窝,陶河爬树很快,上去后,就坐在树干上等吴禧,吴禧爬到一半,手脚一滑,跌了下来,陶河哈哈大笑。长大后,陶河和吴禧走得都是仕途,吴禧在单位做到了负责人的位置,而陶河扶摇直上,通过干部交流,去邻市当了官。
    听到陶河是官员,姜牧觉得奇怪,按照国家规定,公职人员是不能经商的,而这个陶河居然搞起了养蚕,难不成他走的是挂名经商的隐晦路线?
    姜牧问到陶河,吴禧想了想,说陶河的情况很复杂,一时半会说不清,等到了金乌乡,见到陶河,很多事你就明白了。
    在潭州,少数官员挂名经商,他们手握权力,调动社会资源,参与资源分配,在权力之下,拐个弯,办个企业,公司就成了个人的提款机,事实上,如果官员没有经商头脑,想发财,还不搞贪污和受贿,那么风险最低、最不易被察觉的,就是这种办法。
    姜牧坐在车上,汽车行走在山间小路上,前后左右都颠簸,他被颠得有点难受,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吴禧说,身为官员,像陶河这样搞养殖搞商业,其实是违法的,他这个养蚕点,规模好像还挺大,万一纪委找上门,他就不怕被开除公职吗?
    吴禧看了姜牧一眼,这时,前面有一个大坑,车子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嘴里咒骂着山里的路太破,然后告诉姜牧,说陶河现在已经不是官了,前些年,邻市的官场发生了大地震,纪委处分了一百多人,那时陶河的官位还挺高,经历的事多,推脱不了责任,就被削官为民了。
    山路走了很久,终于到了金乌乡的龙脊养蚕点,养蚕厂在龙脊的山脚下,背后就是满山的桑树林,时节正值夏季,桑树叶片翠绿,放眼望去,就是财富的青山,蚕厂十分简陋,只有一排铁皮房,房顶盖着瓦片,有的瓦片被风吹到了地上,碎成了七八片。
    前来迎接的有两个人,一个人又高又胖,另一个人又矮又瘦,那个高胖的,姜牧很面熟,定睛一看,是龚陵。龚陵在金乌乡任职,乡村工作免不了风吹日晒,这段日子,他被晒黑了许多,黝黑的面庞,配上魁梧的身材,酷似梁山好汉。姜牧看了忍不住想笑。
    龚陵看到吴禧,仿佛见到了亲人,他一笑,嘴里露出一排白牙,龚陵的白牙和黑脸形成了鲜明对比,在姜牧的眼中,此时的龚陵已经脱胎换骨,只是别人脱胎换骨都是朝好的方向,而龚陵这个,却是水往地处流。
    龚陵握着吴禧的手,弯着腰,满脸堆笑,嘴里念叨着欢迎领导视察,闻言,吴禧摆了摆手,说不用这么客气,此行是来参观蚕厂的,听说龙脊的蚕厂办得很好,养蚕也能发家致富呀!
    这时,旁边的矮瘦男人,端来了一盘洗好的黑桑葚,他说这些桑葚都是桑树林里产的,初夏桑葚刚好成熟,所以摘了一些,让大家尝尝。
    吴禧取了一串桑葚,不经意间,觉得端盘子这个人十分眼熟,他仔细一看,不禁惊呼,说陶哥怎么是你呀!你怎么变成这样一幅样子啦!吴禧转过身,对姜牧说,这位就是刚才提起的陶河大哥,原来是邻市的领导,官至副处!一直都是我崇拜的偶像!
    陶河被说得一脸尴尬,他不敢看吴禧,摆了摆手,说哪有什么领导,在这个小山沟里,只有最辛苦的养蚕人!过了一会儿,他说自己在这里也挺好,不用害怕遇到熟人,不怕尴尬,自生自灭,与虫为伴,以后死了,就埋在这龙脊山上,说不上哪次轮回,就能变成一棵树、一条虫。
    姜牧吃着盘子里的桑葚果,那些桑葚都是黑色的,熟得很透,吃在嘴里甜得发软,他吃了十几串后,食指和拇指,都染上了汁液的紫色,这时,天气炎热,他被晒得发晕,陶河看他不舒服,就提议让大家去屋里坐。
    陶河居住的地方,在蚕房的最西边,是蚕房隔出来的小间,屋里设施简单,没有电视,没有空调,地面都是水泥抹的,天然无雕饰,墙边有一张板床,床上的褥子有些潮湿,对面有一个长条木凳,一只蜘蛛挂在墙角的蛛网上,四个人待在屋子里,有点拥挤。
    吴禧不敢相信,这样简陋的住所,居然会是原处级领导现今的居所,他瞪大眼睛问陶河,说你就住在这里?这样的条件能住人?
    吴禧来调查潭州的养蚕现状,陶河当过官,头脑还比较清楚,他一边带路,一边给吴禧介绍龙脊养蚕厂的情况,他说这个蚕厂一共有二十多个工人,大部分是女性,他们都来自附近的村庄,到蚕厂上班,中午不回家,晚上不在蚕厂住,所以全天驻守的,就只有他了,他说自己一点也不像蚕厂的负责人,更像是一位看门的大爷。
    那些工人的日常工作,就是为桑树施肥、采桑叶、喂蚕,然后再做一些周边工作,姜牧参观蚕房时,有几个女工正抱着装满桑叶的箩筐,给蚕喂食。姜牧往蚕床上一看,嫩绿的桑叶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蚕虫,那些蚕虫翻滚、爬行,软乎乎、肉囊囊,他只看了一眼,就感到头皮发麻,他的神经受到了冲击,感觉全身好像都是虫子,他低头检查了一遍衣服,发现身上没有虫子。
    外面天气炎热,蚕房里却比较阴凉,姜牧喜欢这里的温度,却又害怕这里的蚕虫,这种矛盾的情况,让他有些手足无措,这时,一个穿着黑布衣服的女工站在了姜牧的身边,姜牧觉得她在关注自己,就看了一眼她的面容,原来是苏红的母亲徐梅。
    徐梅说苏红在春晓公司当出纳,目前的工作稳定,女儿和她都对姜牧十分感谢,姜牧问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说这个养蚕厂只与落霞村隔了一个村,之前不知道这个地方,直到苏红接触了春晓公司,才发现原来自己可以来这里打工。
    徐梅说龙脊蚕厂的工作很好,老板不压工资,工作也稳定,虽然蚕虫有点吓人,但是天天接触,时间长了,心理上也就免疫了。
    参观蚕房持续了四十多分钟,时间不长,但是姜牧却感觉度日如年,回到小屋之后,陶河从床上拿起了三份材料,依次发给了吴禧、姜牧和龚陵,他说你们回去应该要写报告和总结,这份材料里有整理好的蚕厂情况和数据,根据这份材料去写东西,内容会靠谱一点。
    姜牧随手一翻,里面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数据,他一看就脑仁疼,于是他把材料塞进了吴禧的拎包里。这次来蚕厂,包括姜牧在内,最感兴趣的不再是调研课题,而是陶河大起大落的跌宕人生。
    回想起过去,陶河的神情变得十分庄重,他挺直腰板,双手按着桌面,那种官员的傲气不言自威,这时,他看着吴禧,突然想起自己的现状,顷刻间傲气全消,他就像一个自己打碎了玩具的孩子,语气腔调中,满是无可奈何和无处遁形,他说自己在当副市长之前,主要在宣传部工作。
    那是一个下班前的傍晚,市长把他叫到了办公室,首先肯定了最近几个月的工作,然后表示说有一个副市长的位置,需要酝酿一个人选,单位最先想到的是你,不过一位常委提到了组织部的老张,说老张在部长这个位置上干了很多年,兢兢业业,成绩有目共睹,他也有资格晋升副市长,现在的情况是位置只有一个,而人选却有两人,选谁不选谁,这个决定不好做呀!
    说完,市长斜眼偷看了陶河一眼,陶河向来精明,这一眼让他看出了玄机。当天晚上,他就是去市长家做了一次专门拜访!那天的拜访很愉快、很成功,临走前,市长留他在家里吃饭,他转过身,看着市长,说领导和家人吃饭,他一个外人,就不打扰了,不过,我这里有一包山茶,是妻子在山里采的,留一包给家人尝尝。说完,他把一个大大的纸包,轻轻地放在了市长家的茶几上,然后转身离去。
    陶河的山茶味道很好,两天后,他接到了通知,根据组织决定,陶河同志被任命为副市长,公示期七天,七天过后,他就是可以赴任了。在陶河的印象中,那七天过得格外漫长,好在并无意外发生,他最终如愿以偿了。
    故事如果只到这里,就皆大欢喜了,不曾想在两个月后,陶河那个市的官场发生了大地震,最先被抓起来的就是市长大人,那位市长贪污受贿、卖官鬻爵,大搞权钱交易,在纪委审讯的过程中,他为了减轻罪刑,也为了多拉几个垫背的,便把曾经向他行贿的人全都供述了出来,那份名单上一共有八十多人,第一个就是陶河的名字。
    陶河还算清廉的,纪委查了半个月,只有行贿一个罪名,他说自己为了给市长送礼,卖掉了仅有的一套楼房,妻子知道后和他大吵了一架,不过万万没料到,吐血卖房换来的,却是开除公职的结果,从监狱里出来的那天,妻子和他离婚了,那天晚上,他大哭了一场,半生的努力化为泡影,他醉倒在地上,三天后才酒醒,不过酒醒后的世界,对他来说,已经是另一个世界了。
    回想着落马市长的为人,陶河对其依然十分信任,并充满感激,他说那个市长是自己人生中的贵人,自己从潭州去邻市的时候,只是宣传部的科员,是那位市长一路提拔自己,才让自己走上了副处级的领导岗位,那位市长的恩情,他终生难忘。
    姜牧提醒陶河,说要不是老市长,你现在应该还在单位上班呢,每个月财政开工资,也不用住在金乌乡的穷山沟里,你的福气只有那么多,提前用了,后半生就没有了。陶河听着姜牧的话,低着头,沉默不语。
    调研结束了,返回潭州的路上,姜牧的情绪十分低落,吴禧看姜牧不对劲,劝导姜牧,说陶河这样的只是个例,潭州与邻市不同,一个地方一个样,有了前车之鉴,同样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在潭州。
    姜牧抬起半截眼皮,瞟了吴禧一眼,心里嘀咕着着天下乌鸦一般黑,没有不黑,只有更黑,人性都是一样的,比起理智,他更相信人性。
    第十八章 替身
    那天晚上,姜牧给母亲打电话,母亲向他讲起一件最近村里发生的事。
    那是一对新婚的小夫妻,妻子貌美,丈夫身强体壮,婚后两个月,小媳妇便有了身孕,只是丈夫没有文化,性格粗鲁,怀孕后还对她拳打脚踢,她受不了丈夫的暴力,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偷偷喝下了半瓶农药,本想一死了之,却不想被婆婆发现了。
    她被送到医院后,洗胃过程把她折腾得死去活来,最后她的命保住了,可是孩子却流产了,那个女人听到流产的消息后,放声大哭,她说本想带着孩子离开这个世界,没想到孩子却走了,只留下孤单的自己。
    她说自己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啊?说着,跌跌撞撞,又去拿农药,一旁的母亲劈手夺下,并狠狠地扇了她两个耳光,她被打晕了,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嗓子很快就被哭哑了,没了哭声,脸被憋得发紫,随后呕出了一滩血,晕倒在地。
    姜母说这个女人真是作孽,怀孕了还敢喝农药,不过那个丈夫也是不懂事,夫妻关系都不知道如何相处!说到这,姜母突然问姜牧,说以后你结婚,知道怎么和媳妇过日子吗?
    姜牧被问住了,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然后他突然想起自己连女朋友都没有,于是他告诉母亲,说你这操心太超前了,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听完姜牧的话,母亲有点乞求地问他,说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姜牧沉吟了一下,没有回答母亲的问题,他说最近自己陪着领导去了一个蚕厂,蚕厂的负责人是一位落马的官员,破败的景象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母亲那头有二十多秒没有声音,姜牧觉得时间过得特别漫长。
    这时母亲突然说你过得好就行,当不当官都行,妈的愿望很简单,就是要你平平安安的。那一刻,姜牧突然想家了,隔着电话,母亲看不到他的面容,电话这头,他泪如雨下,为了不让母亲听到哭声,他挂断了电话,手机扔在一边后,他泣不成声。
    第二天,姜牧生病了,他向吴禧请假,吴禧问他怎么了,并说要来看望,姜牧说不用了,昨天晚上下雨,窗户没关,应该是受凉了,调养一下就好。
    吴禧提醒说你自己一个人在潭州,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身体。姜牧说感谢领导关心,况且我在这里也不是孤身一人,起码还有你这个干爹呢,说完,姜牧笑了,吴禧想了一下,也笑了,他说要不是你提这件事,我都快把这段亲缘给忘了。
    姜牧听了吴禧的话,心底一凉。第三天,姜牧上班了,那一天,单位出奇的清闲,姜牧和吴禧一共喝了三壶开水,下班的时候,吴禧提议送姜牧回家,姜牧说了声好,两人便一起下楼了。
    在车上,姜牧聊起蚕厂陶河的事,他说官场太可怕了,浮浮沉沉,一旦被打翻在地,不但饭碗没有了,连脸面都丢尽了。吴禧看了姜牧一眼,继续开车,他看着前方,说陶河和老市长的那种事都是个别现象,如果老市长不出事,下面的人也都过得挺好,而且老市长做得也有点过了,不应该拉下属作垫背的,这样做会让下属心寒,也不是最优的解决办法。
    姜牧听着吴禧的话,看吴禧的意思,如果他是老市长,肯定是不会做同样的事。姜牧不明白吴禧说的最优办法是什么,但是他对吴禧的印象,却提高了好几分,姜牧甚至开始认为,吴禧可能是个好领导。
    被送到家后,姜牧的心情很好,在悬月小区门口,郭老太太的黑猫跑到了他的脚下,它蹭着姜牧的裤脚,好像见到了亲人一样。姜牧蹲下身来,摸着它的头,又摸了摸它的下颌和背脊,猫咪的下颌柔软,背脊上的毛油光黑亮,手感很好,黑猫被姜牧一摸,自动翻在了地上,露出肚子上的白毛。
    这只猫和姜牧相处得久了,已经放下了防备,姜牧心想,如果他这时对黑猫下手,将其宰杀,它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那是周末的一个傍晚,四点多钟,吴禧打来电话,叫姜牧出来吃饭,姜牧一听领导要请吃饭,必然是另有原由,就直接答应了下来。
    那天吃饭的地方选在了一个烧烤店,姜牧问吴禧怎么想起吃烧烤啦?吴禧说这家店是徐青选的,徐青说这家做的烤串味道很好,七分熟,有几分血腥与野性。
    姜牧被吓了一跳,他嘀咕说吃生的容易闹肚子,自己的那几串要全熟的。这时吴禧从旁边拎起了三瓶啤酒,砰砰砰,起下瓶盖,他把酒分给姜牧、徐青和自己,一人一瓶,然后说今天咱们三个好好吃一顿,都是干爹干儿子的,一家人要经常沟通感情!
    过了一会儿,烤串上来了,姜牧最喜欢吃五花肉的烤串,有肥有瘦,吃在嘴里很香,不过今天的肉没有烤熟,他一嚼,有点生肉的感觉,有弹性,嚼不动,他抬头看了一眼吴禧和徐青,他俩却吃得津津有味,姜牧虽然心里犯嘀咕,但是没有去叫服务员。
    那天,三个人一共喝到六瓶啤酒的时候,吴禧就有点喝醉了,人喝醉了就容易说胡话,他看姜牧吃烤串有点难以下咽,就批评姜牧,说姜牧没有担当!连个串都吃不下去,以后万一有个什么事,你要学会撑起来。
    姜牧不懂吴禧的意思,他擦干净嘴角,看着吴禧。吴禧拍着桌子,大声说你怎么还不明白呢!你不是挺关心陶河吗?我要是陶河的老市长,一定不会拉人作陪葬!
    吴禧说他会提前布个局,把责任压在下属身上,万一下属出事了,他会在位置上全力运作,再把下属捞出来,即使捞不出来,也会安顿好下属的家人,让里面的人心里踏实,安心坐牢,不要有其他想法。
    说完这些话,吴禧又嘀咕几句,他说自由和钱都很重要,有的人需要钱,有的人需要自由,对他来说,自由比钱更重要,然后他看着姜牧,问姜牧说,对你来说,应该是金钱比较重要吧?
    姜牧冷冷地看着吴禧,同时放下了手中的串,他有种冲动,想抄起旁边的板凳,砸在吴禧的脑袋上,他的眼睛有点红,心中十分激动,但是最后没有动手。
    那天姜牧喝了三瓶啤酒,吴禧还要再起,姜牧低着头,摆了摆手,说喝不动。吴禧抱怨姜牧喝得太少了,这样的酒量在官场上是行不通的。姜牧没有说话,心里却想,他又不是官员,没有必要遵守官场法则,这时他打了嗝,半生不熟的烤肉在胃里翻江倒海,返出一股腥味,他觉得头疼、胃疼、心里恶心,饭还没吃完,他就对吴禧和徐青说,你们慢慢吃,我有点不舒服,先撤了。
    吴禧要送姜牧回家,但是考虑到酒驾问题,他提醒姜牧,说喝多了在路上不安全,让他出门打个车。姜牧没有回头,用力推开门,走了。
    姜牧到家后,抱着马桶吐了半个小时,吐完后,他感到嘴里还有生肉的腥味,过了一会儿,又一阵恶心,再吐时,嘴里流出来的全是黄水。那天晚上,姜牧的胃病又犯了,强烈的胃痉挛让他面如白纸,他躺在床上,浑身发冷,薄薄的被子,一点也不热乎,他摸了摸褥子,身下冰凉,应该是冷汗浸湿了被褥。
    那天姜牧走后,吴禧又对徐青说了很多话,他提醒徐青,千万不要学姜牧,姜牧这小子没有担当,酒量也不行,不是一块大才,你要想长成参天大树,就必须有博大的胸怀,胸怀就是酒量,所以你要从喝酒练起。
    说完,吴禧向服务员要了二斤白酒,二人全都满上后,徐青的脸色变得很难看,他知道吴禧待他远不如姜牧,可是他还得陪领导喝酒,他端起白酒对吴禧说,说领导有需要的地方,随时和他说,他的能力和学识可能不如姜牧,但是出身乡村,什么苦活累活都能干,只要你说句话,我必定冲锋在前。
    徐青看着吴禧,并没有看清吴禧的想法,这时的吴禧也喝多了,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低着头,端着酒杯,点了点头,只说了一句好。
    第二天,姜牧去单位上班,突然听到龚陵被调回单位的消息,经过了解才明白,龚陵只是回单位对接工作,因为金乌乡和本单位也有一些业务往来。有同事看到了龚陵,稍加猜测,就传出了龚陵调回单位的谣言。
    龚陵来单位办事,他站在单位的一楼大厅,看着地上摆放的高大绿植和垂顺而下的绿萝,一种恍如隔世的陌生感,让他感到了无尽的凄凉,他对门卫刘大爷倾诉,说去了金乌乡,才发现还是潭州市的单位好,金乌乡那个穷乡僻壤,连一栋像样的楼房都没有,村民素质低,开展工作苦难重重。
    刘大爷做门卫三十多年了,看惯了潮起潮落、兴衰荣辱,对于单位里年轻人的去向和前途,也有所耳闻,他安慰龚陵,说是金子在哪里都能发光,在乡镇也要好好干,有了这段经历,经过基层打磨,你才会有更好的发展。
    龚陵看着刘大爷,他的眉毛又粗又硬,眉梢是银色的,那一刻,他觉得大爷好像是一位世外高人,可是他低头一想,就泄了气,他嘀咕说自己可不是金子,而是一块小石头,如果埋在沙堆里,可能就永无出头之日了。刘大爷听完龚陵的话,眉头紧锁,闭口未言。
    两个月后,龚陵因为踏实肯干、任劳任怨和低调谨慎,终于在乡镇提了副科,乡镇的副科相当于副乡长的级别,只是在金乌乡,副乡长的位置有人了,为了安排他的级别,组织部给他任命了一个组织委员,级别是副科,但并不是长。
    后来,龚陵在乡镇娶了一位特岗教师,那个女教师长得奇瘦,颧骨很高,脸色偏黑,姜牧参加龚陵的婚礼时,看到新娘的第一眼,就认为这个女人天生克夫相,但是在婚礼上,姜牧还是对这对新人表达了最诚挚的祝福,他祝龚陵与新娘,白头到老、永结同心、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落座后,姜牧尴尬地咧了咧嘴,他定了定神,有点想不明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说瞎话的水平达到了这种炉火纯青的地步!婚礼结束后,姜牧走在路上,天空中突然下起了雨,冰凉的雨水洗净了灰尘,同时也消除了世间许多的恩怨。
    第十九章 盘根
    潭州市有一座公园,名叫寒水公园,公园门口站着两只石狮子,狮子嘴里各有一个石球,用手一动,石球可以转动,但是却拿不出来,姜牧为这样的雕刻技艺感到惊叹,并不得不承认小城也有高人。
    寒水公园的中心有一眼冷泉,泉水从地底涌出,沿着小山的缝隙走到山顶,然后倾洒而下,形成一个不大不小的瀑布,那个泉水极凉,就是盛夏时节,瀑布周围都是阴风阵阵,寒意凛然,小城里盛传寒水公园的地下镇压着一条冰龙,入口的两只石狮子就是道人留下的法器。
    姜牧在小城生活,自然要拜访一些传奇的所在,那是一个周末,他独自一人,游游荡荡来到那里,公园里人很少,他如愿见到了门口的石狮子和园里的冷泉瀑布,那天他穿着黑色的长袖衬衫,天气炎热,但是他还是被冻得直打哆嗦。
    公园的深处是一片荒地,小城的休闲场所建设还不完善,荒地上长满了野草,那些野草有半人高,在野草丛中,如磨盘粗的老槐树静静挺立,那株槐树的枝干像是老人干枯的手指,五根手指向上托,撑起了一片绿色,那株树估计历经了百年的风雨,树皮上都是沟壑,叶子也都是黑绿的,冷风吹过,树叶哗哗作响,好像无数的铃铛,奏出一曲古朴的妙音。
    姜牧站在高草边的幽静小路上,他注意到老槐树的根系已经开始向周围延伸,有的根系扎进土里,又从土里冒出头,重见天日的树根直接变成了一棵小树,小树还有些单薄,树干只有小指般粗细,上面的叶子是黄绿色的,娇娇嫩嫩,与老树完全是两副模样。小城终究是小城,公园建得十分简单,除了几棵树,一座小山带瀑布,还有门口的石狮子,园内基本就没有可看之处了,姜牧在园里转了两圈,便准备打道回府,在出园的小路,迎面撞见了两个人。
    那是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和一个娇小的年轻女性,这两个人,姜牧都认识,男的是火石公司的大股东高洪,女的是前女友刘月,此时的她已是人妇,衣裙过膝,肚子微鼓,显然是有了身孕。
    刘月看到姜牧,神情中露出了惊讶之色,她和高洪停在了姜牧的面前,姜牧有些尴尬,本不想说话,刘月却主动做起了介绍,她挽着高洪的胳膊,说这是她爸爸,她自己怀孕四个月了,父亲陪着出来散散步,她打量着姜牧,突然冒出一句,说你这是一个人呐?
    姜牧知道她不坏好意,并不想回答她的问题,但是低头一想,认为不能落入下风,就在心中一横,告诉刘月,说他已经结婚了,妻子想喝公园里的冷泉水,他便来这里取一点。说完,他还晃了晃手里的保温杯,然后说用保温杯可以保持冷泉的温度,妻子对水的温度要求也很高。
    刘月皱着眉,眼神中充满嫉妒,她问姜牧,你的妻子是哪个单位的?姜牧随口而出,说妻子是一中老师,岳父是检察院的领导,听说最近在整治医院乱收红包的乱象,打算抓几个反面典型,关注的重点就是市人民医院和中医院。姜牧看着刘月,眼眸中闪过了一道寒光,刘月察觉到了那丝寒意,不禁打了个冷颤。
    姜牧回到悬月小区后,回想白天遇到刘月的事,突然感到奇怪,刘月和高洪是父女,可二人却不是同姓,她与母亲同姓,姜牧的脑子转得飞快,他想起刘母家的点点滴滴,于是得出了一个结论,刘母和高洪应该是情人关系,刘母是高洪养的金丝雀,而刘月则是他的私生女!
    这个推论摆在眼前,姜牧感到豁然开朗,刘月、刘母、高洪、姜影和姜牧,一串人的关系,逐渐清晰了起来,对于姜影的儿子姜牧,姜牧一想到这个人,就感到头疼,这个和自己重名的已故之人,给姜牧在潭州的生活留下了巨大的阴影,他在小城的泥潭中拼命挣扎,却始终摆脱不掉那里盘根错节的关系,就像姜牧永远也不想再见到刘月,却偏偏总能在各种场合与之相撞。
    两个星期后,姜牧通过朋友圈和单位里复杂的人际关系网,了解到刘月出事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路上积了三指深的雨水,刘月的部门主任请大家吃饭,刘月虽然身怀有孕,但还是被灌了三瓶啤酒。
    酒后的刘月认为大雨天不会有交警查酒驾,就开着车在马路上横冲直撞,行至一个僻静的岔路口,车前突然闪过一个黑影,然后就撞到了一个东西,刚开始她还以为是阿猫阿狗,仔细一看,发现竟然是一个人倒在了地上,周围的泥水被血迹染得鲜红。
    刘月被吓坏了,酒醉的大脑一下就清醒了,她看了看那个人,是一位女性,她把手指放在那个女人的鼻孔处,没有了呼吸,她还算理智,第一时间叫了救护车,但是为时已晚,她醉酒驾驶致人死亡,已是事实。随后,她蹲在大雨中,双手抱头,雨水淋湿了她的外衣,暴雨下,她满眼都是绝望。
    交警很快就来了,经有关部门的处理,刘月被开除了,她丢了工作,在法庭上,高薪聘请的律师竭力为其辩护,但最后法官还是认为她有罪,并判处她有期徒刑三年。听完判决,刘月倒在了被告席上,还好有两名警务人员,及时把她搀了起来,让她没有直接摔在地上。
    在狱中,刘月吃着咸菜和玉米粥,反思着自己犯得的错,她并不记恨主任灌她酒,只恨自己那天不该酒后驾车,明知酒驾是违法的,却抱有侥幸心理,有了今日的牢狱之灾,也是罪有应得,她看着监狱的铁门和铁窗,简陋的居住环境让她难以接受,这时肚子里一阵胎动,她想起肚子里孩子,鼻子一酸,不觉间泪如雨下。
    那天,刘月正在盘算如何才能监外执行,突然腹内一阵剧痛,她冷汗如雨,随后就晕了过去,醒来时,人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她看到不是监狱的环境,心中一阵暗喜,对于服刑的人来说,能够短暂离开监狱,都是莫大的喜事,她微笑着环顾一圈周围的人,病床两旁站满了医生护士和狱警,这些人都眉头紧锁,看待刘月都是怜悯和憎恨的表情。
    刘月感到奇怪,这时,旁边一位穿着白大褂的男医生,拿着病历表,开口通知她,说她因为孕期酗酒,导致胎死腹中,这次多亏狱警送医及时和医护人员的全力抢救,才勉强保住了大人的性命,孩子五个月了,已经初具人形,可是从她体内取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少了一条胳膊和一条腿,所以说,这个孩子即使出生,也是一个畸形的婴儿,早早死去,算是免受苦难了。
    医生说完话后,转身就走了,刘月躺在床上,不敢接触周围人的目光,她缓缓闭上了双眼,一股彻骨的寒冷,从头顶贯穿到脚底,她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有眼角的两道清泪缓缓流下,她的哭泣无声无息,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应该是走到了尽头。
    刘月的祸事,在中医院引起了极大的轰动,开除决定公告后,连姜牧单位里的同事,也对这件事议论纷纷,他听着周围人的叽叽喳喳,选择了闭口不言,没有参与人群的讨论,虽然他对刘月心有恨意,但是扪心自问,还是觉得刘月的情况有点太惨了。
    可是祸不单行,七天后,刘月的丈夫在法院提起诉讼要求离婚,刘月在接到消息时,身体和精神都极度虚弱,见到丈夫后,她乞求丈夫不要离婚,希望他能撤诉,不料丈夫却说,父母那面已经为他安排好了新的结婚对象,那是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年轻貌美,在二中教音乐,只要你签了离婚协议,离婚会给你十万的补偿,如果你不同意,他的父母会请最好的律师,让你净身出户。
    听完,刘月差点被气得背过去,她大口喘了几口气,狠狠地白了那个男人一眼,然后缓缓抬起枯瘦的手,握着笔在离婚协议上,划上了她的名字,写完后,把笔一摔,钢笔啪的一声,摔落在地上,钢制笔尖都被戳弯了,她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这个丑陋的世界,极度的悲痛让她险些窒息,在一瞬间,她觉得心脏好像都停止了。
    离过婚的刘月在父亲的帮助下,争取到了取保就医的机会,她在病床上修养了两个月,身体基本康复后,又被送回了监狱,再次入狱的她心情十分平静,那身囚服,套在她身上极为合身,她喃喃自语,说这件衣服挺好,有点像小学时穿的校服,不用费心思穿搭打扮,也是一件好事。
    当天晚上,监狱要给刘月剃个齐耳短发,她留着飘飘长发,听到这个消息,嘴角弯出一个冷笑,她嘲讽说别人进监狱都剃光头,没想到她来这里,只剪个短发!这样做很难表达自己从头开始的勇气!听完,理发师愣了一下,然后小心地问了一句,说你真地打算剃光头?刘月爽快回答说当然!不剃光头,我刘字倒着写!
    理发师听明白了,于是换下剪刀,拿起了推子,前后左右,米字形推了几道,直接推光了刘月的长发,刚才刘月还嘴硬,当看到头发纷纷落地后,眼圈突然就红了,她薄唇颤抖,在那个只有她和理发师的房间里放声大哭,哭声响彻了整个楼层,惊动了包括监狱长在内警务人员和同层的囚犯。
    刘月在牢里服刑,她的父亲高洪备受打击,性情变得十分暴戾,在家里就对王夫人拳打脚踢,王夫人是高洪的妻子,她早都知道丈夫在外面有人了,但是为了维护家庭的稳定和个人的脸面,选择了隐忍不发,直到这次丈夫性情大变,她终于忍受不了这种复杂的婚姻,最终向高洪提出了离婚。
    高洪看着王夫人凌厉的表情,突然想起了前女婿向女儿提出离婚的糟心事,他瞬间火冒三丈,一拳打在了王夫人的鼻梁骨上,王夫人捂着鼻子,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指缝向下流淌,滴在地上,凝固成了一个个血斑。
    王夫人治病花了几万块,住院期间只有医院的护士和新雇的保姆照料起居,高洪似乎离开了鸡西,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那段时间,王夫人伤心欲绝。
    潭州,在姜影的火石公司,高洪坐在姜影的红木椅上,翻看着公司的各种资料,姜影站在一旁,神情紧张,在火石公司,高洪是最大的股东,也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而姜影只是公司的代理人,一个有名无实的花架子。
    高洪看完一份资料后,把一沓纸重重地摔在了桌上,姜牧被吓了一跳,高洪哼了一声,说这就是你管的公司?你这样寡德鲜才之人也配在公司当一把手?高洪继续讽刺,说你姜影在外是个企业家,在我这里却是一条狗!一条看家护院的野狗!
    姜影的脸色很难看,他沉吟了一下,说现在的火石公司,是潭州最大的企业,最近省政府批下来一批项目,公司承接了几个,在市政府的支持下,公司增设了产品线,扩大了规模,新建了厂区,现在的公司,可以说是蒸蒸日上,一天更比一天强了。
    高洪没有听姜影的话,开始插手公司的事务,他首先换掉了几名高管,进而接管了公司的主要业务,连姜影的办公室也被搬到了隔壁。姜影对高洪的做法十分不满,一赌气就不来公司了,他在公司有股权,家中有财产,怎么折腾也无所谓,于是就站在一旁,看着高洪乱弹琴。
    公司被高洪接手,业绩直线下滑,当季度的利润不及往年同期的三分之一,高洪靠在椅子上,头痛欲裂,他按着太阳穴,喃喃自语,说全是因为市场环境不好,根据他的预判,下个月的利润一定会直线反弹,公司最辉煌的时刻马上就要降临!
    第二十章 恶鬼
    那天,秋雨寒凉,火石公司的副总曹烽缩在一间窄小的办公室,冻手冻脚,自从高洪接手公司之后,他就被冷落了。
    曹烽听姜影讲,说高总是鸡西人,原来是开煤矿的,后来煤矿出事了,死了几个工人,虽然煤矿的法人是一位六十多岁的卧床老人,不是高洪,但在小地方,谁都清楚实际控制人就是他,高洪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在鸡西却混不下去了,一年后,他带着全部的资金,来到了潭州,投资了姜影开办的火石公司,成了火石公司的控股人。
    那是几年前的一个冬天,姜影的公司遭遇了巨大的困境,高洪来时,说要投资四个亿,占股百分之七十五时,姜影觉得不妥,本想拒绝,但那时的火石公司已经有上百名员工,并拖欠了三个月的工资,如果继续拖下去,公司只能宣告破产,姜影心中清楚,高洪是来鸠占鹊巢的,但在万般无奈之下,也只能眼看着别人的大军开进自己的营地。
    考虑三天后,姜影接受了高洪的投资,从那天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再也不是公司的最高领导了。
    深夜,姜影给所有员工补齐了三个月的工资,并恭喜大家,说公司活过来了,这次不只保住了上百人的工作,还保护了上百个家庭!时间很晚了,微信群里却很活跃,气氛像过年一样,随处绽放着欢天喜地的烟火,姜影看着满屏的欢乐和溢美之词,心中无限悲凉,那天晚上,他失眠了,熬过了漫漫长夜,天穹逐渐放亮,那一刻,他头痛欲裂,并心如刀绞。
    后来,高洪为了避祸,一直隐藏在幕后,火石公司在姜影的带领下,飞速发展,正巧又赶上省里批准了几个项目,业绩便如骏马插上了双翼,腾云驾雾,直冲云霄。
    姜影回想着创业的艰难与昔日公司的辉煌,再看着如今乌烟瘴气的管理层级,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在滴血。在和哥哥王湖私下的相处中,姜影说他恨得牙根痒痒,为了保护公司,真想杀掉高洪,他不想让高洪这个祸害,毁掉自己多年的心血。
    王湖沏了一壶茶,新买的紫砂茶具有一股泥土的腥气,他说这套茶具已经用茶水煮过了,开壶后,第一次用,还是有点紫砂的泥味。说完,他喝了一口苦茶,开始分析火石公司的状况,他说回望过去,火石公司在几年前的那次,已经死过了一回,那一次起死回生,全靠高洪,高洪是福也是祸,今日,公司若毁在此人手里,也是命中注定的劫数。
    姜影说他舍不得公司,那可是他多年的心血呀!王湖的第一碗茶喝完了,又倒了第二碗,茶水有点烫,放在一边,他看着姜影,过了半晌,然后说了几句话,如果你想重新获得公司的控制权,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高洪彻底消失!
    王湖没说让高洪彻底消失的办法,姜影坐在那里,沉默不语。这时,王湖喝下了第二碗茶,茶水的温度刚刚好,他说这碗茶没有土腥味,新上的紫砂茶具都是这样,用一用就好了。
    那段时间,高洪除了破坏公司,还做了一项极为精细的筹划,事后,这件事让姜影和曹烽都极为震惊,那就是关于刘月的狸猫换太子、偷天换日的惊人之举。
    在狱中,刘月的精神状态极差,身体也极速消瘦,几个月后,瘦得只剩皮包骨,高洪去探视,看到女儿这副样子,心中极为心疼,返回城区后,他思索了七个日夜,直到看到公司保洁阿姨的女儿,他才想想出了一个险中求胜的妙计。
    保洁阿姨家住乡镇,只有一个女儿,名叫白雁,白雁结婚后,不愿一辈子待在农村,就跟着母亲来到潭州,她刚来潭州,还没找到合适的工作,就先来火石公司,帮着母亲做保洁。
    那天,白雁拎着拖布,在拖布桶边大力拧着拖布条,高洪上楼,第一眼看到她,还以为是女儿刘月,刚想叫姑娘,突然发现不对,他意识到此人肯定不是刘月,就算是刘月,刘月也肯定不会去做保洁,他又仔细看了看,才认出原来那是白雁。
    下午,阳光温暖,高洪把阿姨和白雁都叫到了办公室,底层员工被老总接见,难免胆战心惊,她和白雁都有点左立不安。高洪为了稳定二人的情绪,亲自给她俩各端了一杯热茶,茶水温热,水温正好,显然经过了精心准备。
    三个人落座后,高洪表明了自己的意图,他说家里缺一位保姆,他看白雁干活利落,挺能干的,所以想请她去家里工作,月薪四千,只需买菜、做菜、料理家务就行,他问白雁是否会做饭,得到肯定的回答后,点了点头,说会做饭就行!
    在潭州,高洪开出的工资是比较高的,白雁被高薪所吸引,当场就答应了下来。从那天起,白雁便离开了母亲,进而走进了高洪的别墅,从此就再也不见踪影。
    两个星期后的一个晚上,潭州监狱发生了一次意外停电,一片漆黑中,监狱里一阵骚动,两天前,刘月就被莫名其妙地安排到了一个单独的牢房,那时她只是身形削瘦,精神还算正常,但在那场停电后,好像突然又变了一个人,她疯疯傻傻、言语不清、笑声凌厉,狱警和她说话,也只会冷笑,而且她还特别喜欢把灰抹在脸上和鼻尖上,并时常念叨,说她是阎王殿里的女鬼,来到这个世上,就是要掐死那些不义之徒!
    说完,她凌厉狂笑,笑声中满是悲情色彩,同层的女狱警听了,一个个都感到不寒而栗。在狱警的眼中,刘月是疯了,对于这样的疯子,谁也不愿意接触,就连其他的犯人都不愿和她同处一室,为了避免麻烦,狱警把她安排到了一个单独的小间,那个房间四面都是墙,墙上有一扇门,保持着基本的食物供应。女囚坐在里面,眼神中有无助,也有沉思。
    三天后,有人在高洪别墅的院外,看到了刘月的身影,被问起这件事,高洪只说那是保洁阿姨的女儿,名叫白雁,是他新请的保姆,相貌与刘月有些相似。
    刘月被判刑的那天,在法庭上,她知道了死者的名字,那个人姓唐,拥有强大的背景,当初高洪做了很多工作,本想借着怀孕的名义,减免刑罚,凭借过往的经验,花钱一般都能免灾。
    为此,高洪准备了一袋现金,但是,无论是在法院的门口,还是在唐家的别墅,他都没能得到一个人的接待,他好奇唐家的背景,经过一番打探,发现唐女士的父亲居然是一位省级高官,这位官员在政协工作,不是省长,不是书记,却也是一位举足轻重、权势滔天的风云人物。
    面对那次庭审,高洪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可是他并不死心,他坚信凭借自己在潭州多年的积淀,以及个人强大的财力,一定能呼风唤雨,甚至扭转乾坤。
    经过一番运作,刘月终于出来了,监狱里的那个囚徒是高洪安排的白雁,白雁与刘月互换身份,刘月就自由了,她以为这件事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金蝉脱壳,十分完美,却不想底层所做的一切,在高层眼中都是透明的,经过细致和严格的调查,最先出事的就是监狱长。
    监狱长被抓后,供出了高洪,并对帮助刘月逃脱出狱的事,毫无保留,全盘交代,他哭诉自己一时鬼迷心窍,收了高洪的钱,现在被抓,落入万丈深渊,才幡然醒悟。
    说完这番话,神情严肃的监狱长放声痛哭,只是一切都为时已晚,等待他的将是法律严厉的惩罚。
    刘月在狱外,居住着高洪的别墅,度过了大约一个星期的逍遥生活,那是一个晚上,窗外警笛四起,一声巨大的破门声,让人心脏一紧,在警察冲进来的那一刻,刘月放下了手中的口红,并回头看了一眼自己在镜中的妆容。
    她的化妆品都是国外进口的,高端货,美白效果好,只是她的脸过于清瘦,朱红的嘴唇、惨白的脸,不像化妆,却像恶鬼在画皮,临走前,她在嘴角勾出了一个冷笑,然后被戴上了冰冷的手铐。
    回到监狱后,刘月被加判了两年的刑期,此时的她,没有了孩子和婚姻,父亲因为行贿罪而东躲西藏。警察查封了高洪的财产,火石公司也受到牵连,业绩一落千丈,姜影是名义上的法人,在高洪消失后,他走到了台前,曹烽等人看到了老板,好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只是此时的姜影,已无力回天。
    那天,姜影在公司内部发布了一条公告,他说自己不再担任公司的法人,火石公司也不再是一家独立的企业,被春晓公司收购后,便是春晓的一部分。春晓公司是一家百年老店,实力雄厚,常被政府扶持,火石公司如一滴水,汇入大海,才能长久,要想继续得到政府的帮助,只能投入春晓的怀抱。
    至此,火石公司不存在了,而姜影则在公告发出的第二天,突然神秘失踪了。
    第二十一章 如意
    初冬,潭州小城落了第一场雪,姜牧看着漫天的雪花,仿佛看到了世间的纷乱,季节轮回,他已不记得自己在这片土地上度过了几个春秋,这几年,小城里发生了很多事。
    龚陵被曹廷安排去了乡镇,被坑了却无反击之力,陶河本是一位官员,领导落马,把他拉下了水,自己成了陪葬,沦落到在山沟里养虫子,刘月是姜牧的前女友,酒驾撞人后,丢了工作,孩子流产了,本人也被关进监牢,很难再有出头之日。
    姜牧深陷自己编织的谎言和别人猜测的谣言之中,难以自拔,小城很小,人与人之间结成了错综复杂的关系网,姜牧周旋在各种关系之中,被关系所困,却有越战越勇的迹象。
    那天下班,姜牧特别想吃饺子,自己不会包,就点了一份外卖,因为不想吃速冻水饺,就挑了一个价格较高的,牛肉馅的水饺,要价三十,他付过钱后,心疼了半天,但是想到马上就能吃到美味的饺子,他心里稍微平衡了一点,就在这时,吴禧打来了一个电话,说单位来了一个急活,要姜牧赶快去单位,为了赶时间,五分钟后,他来小区接姜牧。
    姜牧嘀咕了一声,说自己刚订的饺子买没吃呢。吴禧的反应很快,他说咱们先干活,干完活,我领你去吃大餐!你那个饺子留着明天早上吃吧。
    姜牧穿好衣服,刚要出门,这时外卖送到了,他把饺子放进了冰箱,热乎的饺子遇冷,外层的塑料膜迅速结了水汽,姜牧关上冰箱门,迅速跑下楼,因为吴禧的车已经到了。
    那天晚上,姜牧和吴禧忙活到了十点多,从单位出来时,很多饭馆都关门了,只有一家美国加州牛肉面没有打烊,吴禧被饿得肚子咕咕响,他问姜牧吃牛肉面行吗?今天时间有点晚了,以后有时间再请你吃好的。
    姜牧向来最不喜欢吃面条,但是跟着领导,不能挑三拣四,何况时间确实很晚了,想吃别的又没有选择。
    那天,吴禧要了一碗鸡蛋番茄面,姜牧来了一碗麻辣牛肉面,几分钟后,两碗面条都被端了上来,吴禧被饿得够呛,吃得很香,他向服务员要了两瓣蒜,一边吃着面,一边嚼着蒜,吃了几口后,他看了姜牧一眼,拿着蒜,问姜牧要不要也来一瓣?
    姜牧摇了摇头,他说自己不吃蒜,吃蒜有味,还容易辣得肚子疼。吴禧嘀咕说现在的年轻人真讲究,这个不吃,那个不吃,吃外卖却很来劲,那外卖用的都是地沟油,吃完之后容易血稠,现在这么多癌症,都是外卖闹的。
    聊到外卖,姜牧突然想起家里冰箱里还有饺子,他看着吴禧,想说就是外卖,也比这碗牛肉面强百倍。大晚上干了很多活,却只吃一碗面,姜牧觉得有点委屈,他吃了几口后,心里堵得慌,就把碗推到了一旁,看着吴禧自己吃。
    吴禧看姜牧还剩大半碗就不吃了,想说姜牧不知道珍惜粮食,他看着姜牧,发现姜牧的脸色很难看,就皱着眉,没有说话,然后低头吃完自己的那碗面。那天晚上,姜牧终究是没有吃到想吃的饺子,还憋了一肚子气,第二天早上,准备早饭,他打开冰箱,看着饺子盒的保鲜膜上结了一层水珠,突然就不想吃了,他随手冲了一杯奶,喝完,就匆匆忙忙赶去上班。
    一连好几天,姜牧的心情都不好,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想起很多过往的恨事,他恨刘月的自私和势利,也恨吴禧和王湖的领导做派,更恨小城里的尔虞我诈、世态炎凉和流言蜚语,一个人的内心阴暗面一旦超过另一半,其本身就会变成一个满身邪恶的人,那一刻,姜牧突然不想做好人了,他觉得好人没好报,甚至希望世间来一场大洪水,淹没所有,从而换来一个全新的世界。
    姜牧在单位工作有几年的时间了,工作做了很多,但是收获却是寥寥,每个月依然拿着微薄的薪水,承担的工作量却是原来的几倍,单位就是这样,工作的时间越久,能力越强,越积极,最后负的重就会越多,他受够了这样的生活,可是又不能离开,因为就是这样卑微的工作,也是很多人都求之不得的,经历了毕业时找工作的艰辛,姜牧十分懂得编制的珍贵和难得,而且他十分明白,自己能得到这个编制,很有可能是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一个奇怪的乌龙事件,让他捡了一个大便宜。
    单位里不如意的人有很多,除了姜牧,还有金溟、徐青和吕禾等人,那天,金溟组织了一个饭局,邀请的人中有姜牧和徐青,姜牧发现,这些四十多岁的中年前辈,都喜欢结交二十多岁的年轻同事,他想了想,认为这里面有培植势力的成分,也有拉拢人才的意图。不管怎样,不用自己花钱,还有饭吃,终究是好的,虽然吃饭的时候要喝酒,要讲话,有时甚至会有几分尴尬,但那都没关系,姜牧全都不介意!
    金溟向来抠门,组织吃饭的地方十分简陋,那是一间平房,房顶铺着茅草,屋里的墙面都是裸露的红砖,水泥勾的缝,粗砺,充满村野气息,那天吃的菜都是咸菜,桌上有一盘花生米,碗里有几个窝窝头,头顶是一盏昏暗的小灯。
    姜牧看了一圈环境,感慨说他家村头的厕所,就是这样的布置,这里和厕所的区别,只差一个茅坑!这时,金溟从吧台拿了一瓶二锅头,那瓶酒有一斤的量,度数极高,他给几人分别倒上,然后说今天叫大家来,主要是喝酒、聊天,煮酒论英雄,咸菜说苦痛,在座的都是难兄难弟,就都敞开心扉,不醉不归!
    姜牧闻着玻璃杯里白酒的辛辣,并不想喝,他最讨厌喝二锅头,并认为喝多了二锅头,老了以后一定会得半身不遂和老年痴呆。
    徐青和姜牧原本就是竞争对手,那天二人同坐一张餐桌,没有吴禧在现场,徐青显得有点尴尬,姜牧感觉徐青浑身都不自在,为了打破沉寂,他嚼完几粒花生米,提起了陶河的事,说自己在金乌乡的龙脊蚕厂,见到了一位落马官员,名叫陶河,陶河居住的地方,和养猪场打更老头住的差不多,姜牧不敢相信官员落魄后会是那样的下场,他说陶河的事让自己对官场心灰意冷,并看清了官场中人的丑恶,人性的丑恶在那个圈子里被展现得淋漓尽致,最后,他说自己现在最大的愿望,不再是高官厚禄、名扬天下,而是坚守平凡的生活,安安静静、默默无闻地度过短暂的一生,他说就是这样的生活,对于有些人来说,已经是难得的奢望。
    说完,姜牧眼神放空,神情中透露出对前途的无望和小人物的悲哀。这时,金溟张罗着喝酒喝酒,几人分别喝了一口辛辣的白酒后,金溟批评姜牧,说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感慨,你现在啥官都不是,别人就是想找人做陪葬,都不会找到你,因为你这职位太低啦,操心那么多,都是多余!
    包间的门帘被人挑开,女服务员端着一条半米长的黑鱼,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大鱼被摆在桌子的中心,姜牧和徐青闻着鱼肉的香味,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金溟说请人吃饭,肯定不能只点咸菜,这道黑鱼是这家店的特色菜,选用的食材都是店主亲自从大河里打捞出来的,味道极鲜。说着,金溟率先划开了鱼皮,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沾了点鱼汤,然后就着香菜放进了嘴里。
    姜牧和徐青看金溟都动筷子了,也就跟着吃了起来,徐青喝了点酒,吃着鱼肉,心中的防备也有所放松,他开始吐槽吴禧,说吴禧不懂用人,他不但不会调动员工的积极性,还经常打击员工,长此以往,必然会导致部门无人可用,而吴禧这个领导,早晚也会变成光杆司令。徐青说话的时候,脸色阴沉,神情中还有冷笑,他看了一眼姜牧,白了姜牧一眼,显然,他对姜牧也啥好印象,只是在一张桌子上吃饭,难听的话没有说出来罢了。
    金溟在单位工作多年,也是仕途无望,心中积累了多年的怨恨,他听着姜牧和徐青的吐槽,感到十分愉悦,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音,他喝了一口白酒,开始安慰二人,说你俩都还年轻,还有发展,千万不能如此消沉,年轻人要有朝气,要向日葵一样,永远跟着太阳,拥有迎接阳光的状态和力量。
    那天,金溟、姜牧和徐青三个吃得很愉快,聊得也很开心,事后,姜牧发现自己和徐青的关系都缓和了许多,金溟对待他,也多了几分温情,虽然在姜牧眼中,金溟依然不靠谱,不过气味相投的人,确实容易成为朋友,他们三个就是这样的情况。
    那天下班后,金溟和吕禾在一个小酒馆里吃饭,两人要了几个小菜,金溟要喝二锅头,吕禾摆了摆手,说自己最近心脏不好,心脏偷停,不能喝高度数的白酒,被问到要喝啥酒,他想了想,说要不就来一壶白开水吧。
    金溟嘴里低声嘀咕了几句,估计不是好话,然后他给吕禾要了一壶白开水,自己则来了一个小瓶装的二锅头,他握着小瓶二锅头,说他就喜欢喝这种酒,喝完之后全身热乎乎的,脑子也热,啥都不用想,回家就能睡一整宿。
    上完菜后,吕禾喝着白开水,而金溟则独自喝着二锅头,他看着吕禾的杯里的水,心中有点不满,他批评吕禾,说你现在真是老了,喝酒都不行了,我记得你年轻时不是这样啦,想当年你在部门,也是炙手可热的人物,喝酒不含糊,干工作也不含糊,吴禧都是你的跟班!他看了吕禾一眼,发现吕禾也在看着他,于是他继续说,你现在是不行了,人老了,在单位也没有地位,办个事请个假还得吴禧批,你也是挺窝囊的,反正你也老了,以后就等着退休吧,在单位是没有你的位置,以后退休连座位都是别人的,单位谁都不记得你!
    金溟说了一堆难听的话,本来吕禾还认为自己在部门挺重要的,被金溟这么一说,他有点下不来台,吕禾羞愧和生气的时候,面皮发红,那天他的脸红得西红柿的皮,他把筷子扔在一边,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他看着金溟,过了一会儿,对金溟说,我在单位确实没有地位,我都五十多岁了,要地位也没用,论发展,还是你们年轻点的有潜力。
    吕禾的话说得很漂亮,但是金溟听后,却感到并不满意,他嘲讽吕禾,说你别拿年龄大当理由,不行就是不行,人不行还总找理由,借口在我这里啥用都没有!
    吕禾被金溟噎了一下,他的脸更红了,他伸出手要打金溟,金溟突然嬉皮笑脸,说我吕哥怎么能打人呢,我吕哥可是大好人呐,一辈子净为别人挪地方了,能不是好人嘛!这时,吕禾已经十分生气了,他捂着胸口,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他的手有几分颤抖,哆哆嗦嗦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瓶,扔进嘴里几个救心丸后,他的情况才有几分好转。
    金溟看着吕禾的脸色和一系列反应,也被吓了一跳,他心想吕禾可千万别死在这张饭桌上,晦气不说,还会给他带来很多麻烦,好在吕禾没有喝酒,要不然就很难说清并顺利脱身了。
    那天的吕禾备受打击,他在单位工作几十年,一直认为自己高风亮节、与世无争,没想到到头来却被别人讽刺为无能、窝囊和不行,他认真想了想,认为自己应该还行,起码在能力上,并不比吴禧逊色分毫!
    那个冬天,吕禾的家很冷,盖着被子,都冻鼻子和脑门,吕禾心想,明年供暖前,一定要加装几组暖气,家里寒冷,就要主动做出改变。
    第二十二章 烽火
    潭州的东南方有一段古长城,姜牧有一次从那里路过,发现因为年代久远,残存的古迹出现大面积倒塌,只有靠近潭州城的一个山岭上,还有一个烽火台,姜牧曾想爬上去看看,但因为种种原因,这个想法并没有付诸实践。
    那是一个天色阴沉的傍晚,不知道是谁爬上了东南方的烽火台,点燃了一堆粪便,升起了一缕狼烟,姜牧坐在办公室里,从窗户远望而去,一眼就看到了那缕青烟,他对吴禧说烽火台上起了狼烟,潭州可能要有战事了。
    吴禧没有抬头,他嘀咕说不知是哪家的小子,去古长城上搞的破坏,并说那段长城因为年代久远,经过评估有历史价值,已经被文化部门确定为重点保护和开发对象,这个时候去点火,如果被抓到,可能都会被行政拘留。
    那天吕禾和金溟在小酒馆吃过饭后,心情十分糟糕,他是一个不服输的人,脾气倔强,而且他始终认为自己比吴禧强,没当上领导只是因为年龄大了,失去了竞争优势,这回被金溟说成了无能和窝囊,他感到受到了奇耻大辱。
    为了证明自己的实力,吕禾想了整整一个晚上,第二天早上,他没有去上班,而是在家中拿出了纸和笔,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写了一封长长的信,那封信装进信封时,信封很鼓,一看就是内容丰富,饱含了几十年的风雪雷电。
    傍晚,天色昏沉,寒冷的劲风昭示着即将来临的暴风雪,那天,吕禾也看到了烽火台上升起的狼烟,他念叨说这道狼烟升得好,潭州小城从今天起,就要烽烟四起了。说完,他把手里的信,投进了监察委的举报信箱,举报信箱刷着红漆,红漆是红旗的颜色,让人想起了烽火连天的战争年代。
    两天后,小城的官场出现了一次震动,两位处级官员神秘消失了,有人说其中一位是生病住院,另一位去了海南,做的是招商引资的工作,官员处理的事务纷繁复杂,偶尔不在岗位,也算是比较平常之事,不过姜牧听着小城里的风言风语,感受着各种汹涌的暗流,预感到事情并没有官方解释的那样简单,一场大地震恐怕即将发生在潭州。那时姜牧是小兵,不是官就不在乎官场,他认为自己的位置比较安全,因为低洼之地一般都没有风浪。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王湖局长也神秘消失了,他的那辆黑色奥迪,长久停在单位门前,最近这场暴风雪过后,厚雪蒙住了风挡玻璃,积雪没过了轮胎,大雪封印了局长的车,同时也封印了局长的仕途。
    王湖不在,常务副局长老罗升为代理局长,这位罗局长一上任,就对单位事务进行了全面改革,吴禧的部门也在波及的范围。
    自从王湖神秘失踪,吴禧就整日眉头紧锁,就连在自己的办公室,也好似惊弓之鸟,随便有人敲一下门,都能把他吓一跳,那天下午,吴禧看着窗外的大雪,神情凝重,他念叨说自己再也不想上班了,并问姜牧,说如果有一日天,你来坐我这个位置,你觉得自己行不行?
    姜牧被问得一愣,他反思了一下,认为自己最近没有做出出格的举动,他想了一下,谨慎地回答,说部门领导的位置,还是领导最合适,你在单位工作多年,资历深厚,威望颇高,业务能力也是一流,而自己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太过年轻,还需要多加历练,多学习,快速成长,以后才能担起重任。
    吴禧皱着眉看着姜牧,他对姜牧说的话并不满意,只是姜牧说得太过圆滑,让他难以发作,其脸色由红到白,又白到红,反复变了几次,最后他的气,没有发作出来,他咬着牙,看着姜牧,挤出一声冷笑,然后嘲讽姜牧,说没看出来呀,你还挺爱学习!既然你这么爱学习,你认为你哪辈子能成才啊?
    吴禧的话说得很难听,姜牧不知该如何接下去,这时,下班的铃声响了,姜牧弯腰关掉了电脑,抬头时,看见吴禧的脸色很不好,纷乱如麻的心境,让人一看便知,姜牧意识到情况可能很复杂,他穿好羽绒服,戴上手套,说了句领导再见,就赶紧溜出了门。
    第二天,吴禧真的辞职了,他向单位提交了辞呈,理由是身体不适,工作压力太大,需要辞职静养。
    在单位,辞职要走流程,而且所需的时间较长,不过,吴禧在提交辞呈后,就再也没来上班,表达了坚决的辞职意愿。
    部门没了领导,但还是要运行,罗局长就把姜牧叫到了办公室,他平时戴着一副圆框眼镜,有点民国时期文人的气质,在办公室里,他向姜牧传达了单位的意思,要任命姜牧为部门负责人,也就是顶替吴禧的位置,问姜牧有什么想法。
    姜牧一听自己要当领导了,心中自是高兴,吴禧是自己辞职的,与姜牧无关,姜牧觉得这件事顺水推舟,便一口答应了下来。
    下班了,姜牧要走,罗局长把他叫住,他说一会儿他也回家,可以捎姜牧一段,然后问姜牧住哪个小区,姜牧说在悬月小区,罗局长哦了一声,他说悬月小区是新建的,环境很不错,只是院里阴气太重,可能对身体不好。
    罗局长为人低调,座驾是一辆白色大众,车牌也都是字母和数字的混合,很不起眼,走在街上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在车上,罗局长对姜牧说了很多话,他告诉姜牧,说想当领导就要付出代价,年轻人要懂事,要明白世界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那天,罗局长的话搅乱了姜牧的心境,他第一次意识到社会的复杂,到了午夜时分,依然难以入睡,最后吃了几片安眠药,过了两个小时,才勉强入睡。
    两天后,姜牧提着一只黑色的包,走进了罗局长的办公室,大约二十分钟后,他走了出来,一进一出,手里就空了。那天,罗局长心情很好,而姜牧则心情沉重,他想起远在乡村的母亲,她终日劳作,粗糙了双手,面朝黄土背朝天,才能攒下一点积蓄,他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坐在吴禧的位置上,觉得对不起父母,他摸着良心,感到心中有愧。
    第二十三章 破灭
    姜牧升官了,做了领导,单位很快就下达了任命书,吴禧走后,办公室里就只剩姜牧自己了,他虽然不是局长书记,却有拥有独立的办公室,他喜欢这样的工作环境,独自一人,没有他人的打扰,也没有上司的监视,无拘无束,满是自由的气息。
    那天,春晓公司的曹烽又来办事了,他一见姜牧,就喊领导,而姜牧也毫不谦虚,直接应了下来,他认为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靠的全都是自己的努力和付出,他想起吴禧,有点不明白吴禧为什么辞职,放着铁饭碗和位置不要,却要回家休养,这件事让姜牧颇为困惑。
    不过所有的困惑,都没有地位带来的冲击更令人兴奋,姜牧发现自己当上中层干部之后,眼界开阔了许多,原来通过吴禧才能获取的消息,这回他可以通过单位小范围的会议,全都能知晓,而且他回到自己的部门,还可以向下属传达,在台上,看着徐青、金溟和吕禾等人听自己讲话的样子,姜牧不禁心中窃喜。
    平时,姜牧住在悬月小区,有一天曹烽还驱车上门拜访,他给姜牧送来了两箱水果和一箱饮料,说这是春晓公司的一点心意,最近这段时间经常麻烦领导,以后可能还要多多麻烦,礼尚往来,也是江湖的规矩。
    姜牧看着礼物,嘴上说不用,转身却把曹烽请到了客厅,曹烽看了看室内的环境,说新小区就是不一样,一进屋就有一种焕然一新的感觉,他夸姜牧眼光好,一番客套后,他说自己还有事,就不过多打扰了,以后有机会再来看领导。
    姜牧把曹烽送出门,他对曹烽表达了感谢,并说以后会请曹烽吃饭,有来有往,才是待客之道。曹烽回头看了一眼姜牧,给出一个微笑,他摆了摆手,说不用,然后下了楼。姜牧站在楼道里,透过窗户,看着曹烽上车走了。
    回到屋里,姜牧看着那两箱水果和一箱饮料,心中很是满足,对于请曹烽吃饭的事,一转眼,他就忘了,他在单位工作多年,还没见过任何一位同事请过企业之人吃饭,随口说说的事,都是客套。
    姜牧的领导做得津津有味,那天,他给母亲打电话,向母亲讲述了最近发生的事,包括王湖的失踪和吴禧的辞职,他说自己当了领导,比以前强多了,这几天都开始有人上门送礼了。
    姜母听着姜牧讲的事,心中忐忑不安,她提醒姜牧,说要多留意单位的情况,尤其是王湖和吴禧的去向,两位领导都消失了,说明你们单位出了状况,你坐在现在的位置,比较敏感,要小心谨慎,千万不能走前人的老路,重蹈覆辙。
    听完母亲的话,姜牧不知该怎么解释,他想了半天,最后说了一句知道了,挂掉电话后,他独自坐在窗前,想了很久,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上了一艘贼船,不过此时,即使他想下船,恐怕也是办不到了,然后他叹了口气,嘀咕了一句,说事已至此,那就走到哪算哪吧。
    此时窗外暮色四合,大片的阴云压城而来,姜牧看了一会儿,拉上了窗帘,他不喜欢看那种压抑的景色,他躺在床上,摸了摸旁边的暖气,小区的供暖还挺好,暖气烫手,虽然时值寒冬,但室内仍有二十四五度,姜牧喜欢这样的温度,他躺在床上,眼前一阵模糊,很快就睡了过去。
    第二天,潭州官场发生了大地震,前些日子消失的两位处级领导双双落马了,王湖局长也有了下落,他在监察委安排的房间有吃有喝,只是心情不好,愁容满面。
    房间里光线昏暗,厚重的窗帘从来都未曾打开,王湖在这样昏暗的环境里,渐渐对时间失去了知觉,在浑浑噩噩的时光里,他的头发全都变成了白色,那天,他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吴禧的声音,当时,他的嘴角隐约勾出了一抹冷笑,他早都知道,覆巢之下,吴禧这个人肯定也不是无辜的。
    王湖的隔壁住的是姜影,姜影来得最早,在姜影的努力下,王湖和吴禧陆续都来了。
    姜影被关在宾馆里,每天度日如年,刚开始,他还寄希望于高洪,希望高洪能伸出援手,把他捞出去,不过高洪从头到尾都没有动静,姜影估计高洪早都跑了于是他越等越绝望,在那个失去时间感知的环境里,他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体重急剧下降,人也变得疯疯癫癫,在一个不知道是清晨还是夜晚的时刻,他喊来了负责审讯的同志,说自己还有两个重要情况,其中一个是关于高洪的,另外一个则是关于姜牧的。
    姜牧被请走的那天,是一个上午,他照常去上班,刚走进单位的大门,就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来到了他的两侧,二人神情严肃,姜牧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被架着胳膊,请进了一辆早早等候在门前的越野车上,那辆车是七座的,内部宽敞,姜牧坐在后排的中间,两侧各有一个人,他惊魂未定,这时副驾驶上的一位领导说话,他说自己是监察委的,要请姜牧过去,了解一些情况。
    说完,那人一摆手,汽车便离开了单位,姜牧看着身后渐行渐远的单位大楼,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再也回不来了。想到这里,他心中一阵难过,竟然流下了两行热泪。
    姜牧被调查的,主要有两件事,一个是行贿受贿,另一个就是在几年前,他有买通考官、考试作弊的嫌疑。姜牧对于行贿供认不讳,他说这是罗局长授意他做的,不交钱自己就会原地不动,给人送钱,他也很心疼,虽然是违法的,却也是无奈之举。
    对于买通考官作弊的事,姜牧誓死不认,他说自己的编制是凭实力考的!他来自乡村,而且是异地,在潭州无亲无故,毫无依靠,根本不可能买通考官、操纵招考!
    审讯的同志看着姜牧认真地神情,心中也犯了嘀咕,他端详着姜牧的相貌,半晌,突然问了一句,说你长得很像王湖局长,姜影是王湖同母异父的弟弟,有人说你是姜影的私生子,你利用王湖的关系,操纵了考试,对于这种说法,你有什么解释。
    姜牧听到这里,感到晴天霹雳,他立刻意识到,这可能是王湖和姜影一起串通起来在诬陷自己,他声色俱厉,说相貌相似纯属巧合!自己和姜影一点关系都没有,所有传言都是假的,那是有人在故意制造事端!为的就是让他万劫不复。
    审讯台上的两位同志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其中一个人在记录纸上记了几笔,然后二人就起身,出门走了。
    二人审完姜牧,换到了王湖的房间,他俩一致认为,关于操纵招考这件事,除了姜牧,王湖便是最关键的人物,王局长被关在房间里,他的脚上依然穿着黑色的皮鞋,只是红色的领带被他扯下来,扔在了床上,他的头发长长了,满头白发有些凌乱。
    被问到操纵招考的事,王湖想了半天,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那就是一个错误的结果,他本来时想把姜影的儿子弄进体制内,没想到却有一个同名同姓的混了进来,这个姜牧能考进来,纯粹是一个乌龙事件,是他操纵权力的一个败笔,不过后来姜影的儿子也死了,没有了当事人,他也就没再纠正这个错误。
    办案人员认真听着王湖的话,王湖说得再明白不过了,他操纵招考是事实,而姜牧能考上编制,则是因为他顶着别人的名字,阴差阳错混了进来,这也难怪当初姜牧感到考试太过轻松,好像一切都是安排好的,只是这个安排,原来是给别人准备的。
    姜牧的隔壁住的就是高洪,高洪身上的事太多了,他串通监狱,弄了个替身,把女儿刘月换了出来,这件事绝对是违法的,而且当年他在鸡西开的煤矿,矿体出现坍塌,砸死了几个工人,后经有关部门调查,高洪难辞其咎,而且应该负有重大责任。
    高洪被抓后,在宾馆看到了姜影,他一下就明白了,自己的下落和罪行,肯定都是姜影抖出来的,他对姜影咬牙切齿,而姜影则表现出异常的冷漠,他的冷漠反映出高洪当初的无情与残酷。
    高洪看到几位难兄难弟全部落网,知道再多的挣扎都是无谓的,于是他放弃了抵抗,对于所犯的罪行一一交代,办案人员仿佛捞到了一网大鱼,低头记录,审讯笔录写完了一页又一页,那天审讯的人员一个接着一个,从日落到天明,揭开了一个又一个谜团。
    第二十四章 余生
    第二天上午,七八位办案人员整理审讯记录时,用称量了一下,发现记录纸的重量居然达到了三斤!
    在姜牧交代了罪行之后,罗局长很快也被抓了,天下乌鸦一般黑,这位新任局长也不例外,而且比起王湖局长,他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法院审判的那天,姜牧、姜影、王湖、罗局长、高洪和吴禧等均站在了被告席上,他们分别涉及行贿、受贿、贪污等各种各样的罪行,这些事实清楚明白,证据确凿。
    在庭审的最后,黑衣法官宣读了对每一个人的判决,姜影、王湖、罗局长和高洪都被判了有期徒刑,而姜牧只有一个行贿罪,情节较轻,却也被开除了公职。
    那天,姜牧站在被告席上,切肤之痛,让他体会到了法律的严明和对正义的伸张。
    回到悬月小区的姜牧没了工作,那天在小区门口,他遇到了苏红,此时的苏红已经当上了春晓公司的财务负责人,再次见到姜牧,她对姜牧深表感激,如果没有姜牧,她也不会有今天的发展。
    她问到姜牧的工作情况,姜牧的脸突然红了,他说自己为了买官,犯了行贿罪,被单位开除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不知道该去往何方。
    说完,姜牧叹了口气,眼神中全是落寞,那状态与龙脊蚕厂的陶河别无二致。
    此时的苏红,在春晓公司已经有了话语权,她低头沉思片刻,然后抬头说自己可以回去和老总说一说,争取在公司给姜牧讨一个职位,只是私企比不上政府,不知道姜牧会不会嫌弃。说完,苏红笑了,那天,她笑靥如花,姜牧看在眼里,觉得分外美丽。
    在春晓公司,曹烽是做后勤的,姜影和高洪出事后,他受到牵连,公司为了避免麻烦,直接把他开除了,曹烽本是博士,到哪里都能混口饭吃,这回离开春晓,他决定再去大城市闯一闯,在潭州的这段时间,他越来越体会到,小城市并不适合自己这样的高学历,他应该去更大的地方,拥抱更广阔的舞台。
    曹烽走后,姜牧在苏红的引荐下,应聘了曹烽的岗位,面试那天,老总对姜牧很满意,他说自己的公司很欢迎有政府部门工作经历的人,他拍了拍姜牧的肩膀,让他好好干,他说在这里虽然不能当官,却也能大有作为,因为春晓公司在潭州,已经是最大的企业了。
    在姜牧的原单位,罗局长落马后,又有一位新局长当上了一把手,在部门人员的大调整下,吴禧的部门也换了负责人,吕禾因为资历老,业务能力强,被委以重任,当上了领导,成了部门的新任负责人。
    对于这样的安排,身在春晓公司的姜牧,自然也不再关心,在公司,他和财务的苏红越走越近,也许是前世的缘分,二人很快牵手,并走进了婚姻的殿堂。
    结婚那天,姜牧穿着黑色的礼服,他看着年迈的父母、身边的苏红,以及台下的端坐公司老总,曾经的过往恍如隔世,那一刻,他承认了自己的平凡,他不是当官的料,也没有发财的命,能有一个平凡的人生,对他来说已是极大的恩惠。
    当天晚上,潭州小城下了一场大雪,鹅毛大雪掩盖了一切喧嚣,在那个寂静的夜晚,吕禾突然脑溢血身亡,家人发现时,其身体已经僵硬,他的头发极短,全是白发。
    【完】
    本书已连载完毕。
    本书《黑潭》的有声改编,已在喜马拉雅上线,欢迎朋友们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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