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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宋桃花使[第3页]

作者:一剑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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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9
    耶律红鸟走到那雪人面前,仔细看了赞叹道:“你雕刻的真好看,这雕的是我吗?”史斌点头道:“当然是你了,真的好看吗?”耶律红鸟站在那雪人前比了一下道:“真的好看,连身高都和我差不多。”
    史斌得了她的称赞,心中很是开心,觉得真没白忙这半天,耶律红鸟笑了一笑又道:“可是你让我一个人顶风冒雪的站在这河边,太孤单了,能有个大哥哥一起就好了。”史斌眼前一亮,冲口而出道:“那我再堆一个站在她身边就是了。”耶律红鸟笑道:“真的?可惜我要回家吃午饭了,要不我爹爹要四处派人来找了。”
    史斌有些不舍,急道:“那你午后还出来吗?”耶律红鸟道:“你要是再堆雪人我就过来看看。”
    史斌道:“我现在就马上开始堆。”耶律红鸟笑了一笑,向前远处的宅院方向去了,史斌望了她的背影,一直到看不见了他才回过头来,堆雪雕刻雪人是一件非常消耗体力的事情,他抓起地上的雪吃了几口,又吃了一块随身带来的羊肉,马上又开始堆雪人。
    他堆几下就向那大宅的方向看上一眼,生怕耶律红鸟不来,待他堆到快完成时,那路上终于出现一个红影,耶律红鸟走到近前,去看史斌雕刻的男雪人,这个雪人史斌雕刻的就没有那么精细了,只是大致随意的雕了个轮廓。
    耶律红鸟赞了一声道:“这样我就不用一个人站在这河边了,真好。”她走到桥下找了两个小石头,将这两个小石头分开放在这雪人的头顶,拍了拍手道:“这样才更像了。”
    史斌道:“像什么?”耶律红鸟却不回答他,站在那里看那两个拉着手的雪人,过了一会儿回过头道:“你吃饭了没有?”史斌道:“没有。”耶律红鸟道:“我本想给你带些吃的来,可是拿了食物我就不好溜出来了,真是对不住了。”
    史斌道:“不要紧的,我现在不饿。”耶律红鸟四下望了望,指了河面道:“如果是夏天就好了,这河中有鱼,可是捉了烧来吃。”史斌道:“你想吃烧鱼?”耶律红鸟笑了笑,道:“我家中有鱼,可是不是新鲜的,烧了也一定不香,我好久没吃过烧鱼了。”
    史斌望了那河面想了一下道:“我去看看那河面冻的如何了,若是运气好,也许真可能捉到鱼呢?”耶律红鸟道:“没有工具你如何捉的到鱼?”史斌也知极难,不过他想着若是真的运气好能捉到一条鱼来,和这美丽的少女一起烧火烤鱼吃,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事情。
    他对耶律红鸟道:“你去找些柴来再把火烧着了,我去试试。”史斌提了那铁铲和钢刀去河面上捉鱼,他试了好几个地方,冻的太硬根本铲不动那些冻面,他不甘心,只好走的远些到了那河的中央。
    他用铁铲刚去击了一下河面,眼角斜处似乎有什么动物跑过,他凝神望去,竟然是一只兔子,这兔子不大,在河面上积雪中奔跑不快,史斌大喜过望,提了铁铲就去追。
    他刚追出十多步远,只觉得脚下一软,耳边传来“咔嚓”一声脆响,本来冻的拿铁铲都很难破开的河面不知为何忽然裂开,史斌脚下出现一个冻窟窿,他身子向下一沉,半个身子已经落了下去。
    万幸之中,他手中的铁铲危急之时并未脱手,那铲杆卡在冰面之上,他抓着那铁铲慢慢的从冰水中爬了上来,这数九寒天,全身湿透,冻的他双唇发紫说不出话,史斌稍稍休息了一下拧了拧衣服上的水,他终究是个身体健壮的青年,又是武将,还暂时抵抗得了这寒冷。
    他站起来张望了一下,耶律红鸟竟然不知去那里了,史斌想着可能她去找能燃烧的木头去了,他颤抖着走到桥下火堆旁边取暖,那火已经熄了,只留下一些冒着烟的木炭,一阵冷风吹来,他衣角都结成了冰,感觉脚趾如刀割一般。
    史斌看看身边有一些半干的树枝,他取过来放到木炭上,伏下去用嘴去吹那火堆,一阵烟腾了起来,熏得他双目流泪,史斌揉了揉眼睛,伸手在慢慢烧着的火堆上烘,只听耶律红鸟的声音道:“你怎么这个时候才来啊,人家等了一天了。”
    史斌望了望近处,却看不到人影,他稍稍走出桥底,抬头望去,只见桥面上耶律红鸟背靠在栏杆,一个契丹青年和她肩头挨着也靠在栏杆上,这人身穿黑衣,高瘦健壮,这人笑了道:“奚王忽然招见我了,不得不去,所以来迟了,红妹未怪。”
    耶律红鸟道:“奚王招见你做什么?听说他有个女儿聪明美貌,只怕奚王想让你做他女婿了吧。”这青年笑了道:“哪有的事,人家王府千金怎么能看的上我,不过是朝堂争斗,拉拢我们家族一下而已。”
    耶律红鸟低笑了道:“我才不信。”她话虽说不信,脸上却挂了笑容,这契丹青年道:“奚王爷还我了些东西,其中有样点心特别好吃,我带了来给你。”
    耶律红鸟道:“什么点心?”青年道:“是蜜渍山梨柿。”耶律红鸟道:“这个有什么好吃的,我家里有的是。”
    这青年微微一笑道:“这个不同,不久前南朝来贺,使团中有个书吏,他吃了我辽国的这样点心,就回去自己用他们南人的法子去也做了些,果然和我们这里的味道大为不同,我带来给你尝尝。”
    耶律红鸟哦了一声道:“南朝宋人的法子?你现在带了么,拿来给我瞧瞧。”这青年从背后的背包中拿个白布袋子出来,笑了道:“这里这么冷,还是回去蒸热了再呼吃吧。”耶律红鸟答应一起,这青年去搂了她的腰间,二人说着笑向那宅子的方向而去。
    耶律红鸟早就忘记了还有史斌这个人了,她一心只在这青年身上,甚至已经忘记了那河边的两个雪人,史斌站在桥下,心上一直盼望着耶律红鸟能忽然想起他来,一直注视着两人走的不见,他的心头比身上更冷,他全身湿透,狼狈之极,自然也没有面子去叫耶律红鸟。
    这也难怪耶律红鸟,她只不过是个小姑娘,史斌不过是一个偶然遇到的会堆雪人的汉人而已,她自然不会明白,初次喜欢一个女人的史斌此次的内心会受到什么样的冲击。
    史斌望了那河边的两个雪人,那后面堆积的高大的雪人头上,耶律红鸟放了两个小石块,契丹男人的发式就是两鬓角头发很长,其它地方较短,在她的心目中,这两个雪人是她和那个契丹青年,绝不是史斌。
    史斌怒喝一声,铁铲脱手掷出,将那头上两个石块的雪人头削去大半,连桥下拴着的马匹也不要了,大踏步而去。
    一个半月以后,史斌听说漠北的阻卜部又起兵叛乱,耶律尚部随晋王前去平叛,他想法子入了耶律尚的军营,这才有了后面的冒死攻占阿克萨城,可是纵是这样又如何,她心中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看起过他。
    史斌心头烦燥,将手中那蜜渍山梨柿丢了,伸腿将面前桌案一脚踢翻,上面的食物落在地上滚了一地,那是耶律红鸟带来的,他忽然非常后悔,他本以为他这么做恨意会减轻一点,心里会觉得痛快一些,可是现在反正更加难受了。
    史斌走出大帐,向那守卫大声喊道:“快快拉马过来。”因是战时,他的马就在帐边,那卫兵赶过去拉马,史斌不等他去解那马缰绳,挥刀削断了跳上马背,飞也似的向右营而去。
    他有些气急败坏了,已经过了有些时候了,只怕……他有些不敢想下去,他刚绕过一个军帐,只见迎面奔过来几匹马来,灯火下望去是自己的属下,这几人也看清是他,有人大喊道:“大头领不好了,金狗从后山下来偷营了。”
    史斌吃了一惊,稍稍冷静一下向右营的方向望去,隐隐听得喊杀声,史斌急问:“来了多少金狗?”那属下道:“黑夜之中看不清楚,到处都是金兵。”史斌大声道:“快去报知吴中军,同时调中军人马前去包抄。”那属下急急的去了,史斌不由的心头更急,何猛去的,就是那金兵偷袭的右营。
    偷袭的是金将图鲁恩,他是完颜宗辅手下一名普通的猛安勃极烈,只是个千户长,实际上女真人号称千户长,其实只统制百余人……
    而已,后来降兵渐多才会达到千人,史斌虽是强盗,可是手下打仗比正规的大宋官军的战斗力强的多,史斌在辽时曾和女真兵打过仗,对女真人了解甚多,他让人排了众多的拒马枪阵和陷马坑,并不主动和女真人硬碰,女真人刚刚到来就给他和刘行虎偷袭,灭了金兵的锐气,后面又定计利用云内州一片沼泽地,引诱金军骑兵来攻,结果许多马匹陷落而大败金兵。
    完颜宗辅气的肚子冒火,这仗打的太过别扭,手中兵力虽强大,可是却如大锤砸在棉花包上,无处着力,图鲁恩提议趁夜翻上高山,砍荆棘开路去偷袭,宗辅就给了他一千人前去偷营。
    图鲁恩虽然趁黑夜带了人马翻山过来,无奈那夜间开路实在太难,待到天到了四更才到山的另一面,这山高路险又是夜晚,杀虎山的强盗们也没有特别的留心,不过他们终究是山上的强盗,防守意识强了一些。
    100
    图鲁恩率人刚到山脚下,便已经让守夜的发现,这守夜的一喊,图鲁恩就知再隐藏已经没用,率了手下直向那史斌的大营中冲去,这是后山脚下,没有太多的阻碍和陷井,史斌军仓促应战,许多人还在睡梦中,急切之间难以成军,顿时乱作一团。
    图鲁恩率人横冲直撞,如入无人之境,斩杀史斌手下众多,若论单打独斗,这些杀虎山的人远不是女真人的对手,图鲁恩冲杀一阵,他自知率军孤入,此时天色已经有些亮了,不敢久停,连砍杀边向南面而下,想要夺路向南去向接应的骑兵会合。
    他手下人四五个一组,冲进一个个帐篷乱刀乱斧砍杀一阵,然后再一把火烧了,图鲁恩跟随一名女真勇士冲向中间一个大帐,他刚进去还没来的及看清里面的情形,前面的那名手下惨叫一声,图鲁恩望去,外面的火光掩映下,一个赤了上身大汉正把一把长刀从那女真人胸膛拨出,图鲁恩沉喝一声,挥刀去砍向那大汉,那人急回刀相格,双刀相交,图鲁恩的双手震得发麻,几乎将刀脱手,刀刃立时卷了,他使的是稍短的厚背刀,那汉子使的是窄刃长刀,一撞之下也将那汉子的长刀刀头震断。
    那汉子一愣之下,又从外面奔进来六七个金兵,乱刀向这汉子砍去,这汉子挡了一刀,向后一跃,割砍帐子跳了出去。
    图鲁恩不再去追,斜眼看了一下这帐,那角落黑暗处地上似乎用衣服盖了一个人,图鲁恩几人走上前去,几名金兵举刀要砍,图鲁恩忽然看到那露出在外面的腿细长而光滑,是个女人,忙的急叫:“慢着。”那几名手下停了下来,图鲁恩用刀尖挑了那人身上的衣服,衣服下面竟然是一个赤了身的妇人。
    这妇人眼光中有些惊惧和慌乱,她扭了身子在挣扎着,她的双手给衣服缠住想极力挣脱,这突然出现的妇人让这些正拼命死战的女真人有些心潮起伏,图鲁恩不想杀了这女人,外面情况紧急,他不敢久留,转身就走出了这大帐。
    后面的女真人已经跟了上来,图鲁恩站在这帐前大声吆喝着让手下快走,不远处已经听到有马的厮鸣声,他猛然听到后面有动静,回头一望,却看到方才那女人已经挣脱那缠住她双手的衣服,随意的掩了件衣服捡了一把刀奔了出来,她一刀将最近的一名金兵杀死,提了血淋淋的砍刀向图鲁恩奔了过来,她的目光中充满了恨意,图鲁恩身边站了五六个金兵,她却丝毫不惧。
    不过两步远的距离,她举刀去砍,图鲁恩迎刀直刺,一刀刺过她的胸膛,这女人慢慢倒在地上,手中的刀落在尘埃,鲜血从她身上溅出,将她身边的军帐染红一片,她的脸上似乎竟然有了笑意,仿佛以前所受的苦难,在这一刻终于放了下来。
    图鲁恩有些想不明白这女人为何一心求死,不过此时已来不及想这些,他将刀从这女人身上拨出,回身大声吆喝着传令向南冲。
    史斌率了骑兵赶到这右营增援,偷袭的金兵已经向南而去,只留下许多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属下和金兵尸体,他跟着一个手下走到耶律红鸟的尸身面前,伏下身来抱了她,旁边的木头被火烧的“啵啵”作响,喊杀之声已经稍稍的低沉下去,东方的启明星高挂在天空,又一天到了,只是耶律红鸟再也看不到将要升起的太阳了。
    史斌缓缓将耶律红鸟脸上溅到的鲜血细心的抹去,动作轻柔之极,好似生怕惊醒了睡梦中的女人,他伸手将耶律红鸟有些不整的衣衫整理好了,解下自己黑色的披风,慢慢的盖在她的身上,右手握了长刀站起身来沉声道:“何猛去了哪里?”
    手下一人上前道:“何头领带了一些兄弟追着那些金兵向南去了。”
    史斌提了刀走到马旁,定了一下,似乎想要说什么,却终于还是没有说,他铁青着脸,看不出有什么悲伤之色,他上了马狠抽一鞭,一直向南而下。
    后面那些骑兵们谁也不敢开口,只是跟着他出了营向南奔了一两里路,有十多个杀虎山的伤兵正向回赶,这些人一看到史斌,马上停了下来。
    史斌冷冷的问道:“那些金兵呢?”一名伤了小臂的伤兵赶忙道:“向南面大路去了。”史斌又问道:“他们没有回金兵的大营?”这伤兵摇了摇头。
    史斌没有说话,微举了马鞭想要打马而下,旁边的是左军头领成威急道:“大头领,只怕有诈。”史斌的马鞭明显的定了一下,却又狠狠的抽了下去。
    他带了骑兵步兵二千多人以向南行了几里,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东方渐渐发白,前面出现一片开阔地,一些不知名的小黄花在晨风中轻轻摇动,史斌望了远处小山坡之上,乌压压的站满了金兵,这上万人马静静的列阵形站在那小山坡上,似乎在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成威不由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对面的这些金兵动也不动,仿佛泥塑的一般,偶尔也只是有些马匹打个喷嚏,低厮一声,可是一声令下,这些人便会如同猛虎一般势不可挡。
    敌众我寡,又是在这开阔地硬碰硬,没半点取巧的地方,成威低声向史斌道:“大头领,撤了吧。”以他的想法,虽说回头难免让金兵追赶,可是前来的八成是骑兵,金兵也难以追的上,不如回去拒险而守,总比这里要强的多了。
    史斌看都没看他一眼,将手中的长刀一举,大喝一声:“兄弟们跟我冲。”他一马当先,率先向金兵中军大阵冲了上去,后面的骑兵跟了他打马向前。
    成威无奈,也举了手中刀向了前冲,他只盼望着在这开阔的平地上骑兵对步兵有绝对的优势,而且金兵前面也没有排下拒马枪,先冲乱金兵阵营也当可一战。
    史斌的马队一冲,对面的金兵中间大阵不动,左右两翼向了中间靠拢呈箭头状向前,两边的步兵一动,步兵后面跟着金国骑兵却是狂奔向前,直去迎击史斌的正面。
    成威心中一寒,脱口喊了声:“拐子马。”只是在快速行进中谁也没有听到注意到他的话,他早听说金国轻骑兵左右拐子马厉害,只是之前完颜宗辅并没有将这些拐子马调来,成威仅听辽兵说起过这名字,却并没有见过。
    拐子马是卢龙幽州一带的辽军给这种金军轻骑兵起的名字,后名字又传到宋军,拐子一词在河北山东幽州一带的方言中意思有两层,一就是左右两翼,女真军中这些轻骑兵总是列于大军左右两翼,是以将他们称之为拐子马,第二层的意思就是“小组”,三五人一小组,宋河北东路就称之为“一拐子”。
    这些拐子马多是女真人,少量的渤海人和契丹人,是金军骑兵的精锐所在,全是选拨的马术最为精湛之人,拐子马的骑兵全是轻甲,甚至有些是藤甲和竹甲包以要害处铁片,只为轻便快速为主要目的。
    左右拐子马和史斌的骑兵约有四百步,待冲击到一百五十步时,每一拐子中便有一人开弓远射箭,是为第一波,奔马之上纵是这些精通骑射的女真骑兵,命中率也是不高,第一波只为稍阻一下对方的冲击之势,待冲到六十步时,每一拐子中的第二人手持长枪长矛,投向对方阵中,此时距离已近,这波颇具有杀伤力,第三波拐子马全是手持狼牙棒和长斧厚背砍刀,迎头痛击正躲闪两波攻击的敌军。
    这拐子马奔的急速,双方还未接到手就让史斌的骑兵吃了亏,待到了近战,史斌的骑兵虽说也曾横行于陕北,可从未和如此强大的骑兵正面交战过。
    这些拐子马只向前冲,纵死伤同伴众多也绝不回头,后面的金国步兵列着大阵,如巨浪一般向史斌的骑兵围攻淹没,虽说骑兵在平原广阔地对步兵有优势,却也非绝对的,史斌的骑兵让拐子马冲乱了阵形,死伤严重,单个或者少数的骑兵让金兵大阵一阻,便会被马上合围上,若是骑兵没了速度冲击,陷入混战,甚至还不如下马来的灵活,站于马上更易成为稍远射手的活靶子。
    成威越战越是心惊,这上千人落入金兵大阵中,如同一叶飘于风浪中,只怕很快就会沉入水中,他冲到史斌面前大声道:“大头领。”史斌耳边听着不断的属下落马……
    的惨叫声,心中长叹一声,大喝了一声:“收兵。”
    成威率了残兵拼死西面拼杀,又给拐子马回头一阵冲击,又损失一些人马,终于护了史斌冲出了金兵大阵。
    史斌带着不足五百残余的骑兵向后退去,他所率领的步兵全军覆没,一千五百骑兵只余身后这点人。
    金兵却并不急于追赶,只因刘行虎得了消息率人攻击金军本部大营,这才没有咬住史斌的人马不放。
    101
    杀虎山此次大败,损伤过半,也好在金兵没有乘胜追击,史斌收拾残部,使人找了个棺木将耶律红鸟入殓,他坐在土坡之上看着这军中人马收拾物事,心中早已没有了来时的那份豪气和雄心。
    一名属下走了过来道:“大头领,何猛回来了。”史斌眉头一扬,沉声喝道:“他在哪里?”那属下向不远处一指,史斌站了起来,伸手将这属下的战刀拨出,倒提着走了过去。
    那里有许多人围了一圈,史斌走过去伸手将最外圈的一人推开,这人一看是史斌到了,喊了一声:“大头领来了。”
    这些人自动的给史斌让开一条路来,史斌提了刀走进圈子中,却看到何猛伏在地上,吴加亮用一把小刀在他背上划开,他后背衣服已经全都染红,一支箭簇只露出很小的一个箭尾,吴加亮正替他取箭。
    何猛整个脸都伏在泥土中,竟是早就没了气息,回来的只是他的尸首,史斌本来怒气冲冲,可是眼见他已经死去,却也只能重重叹息一声。
    旁边一个属下上前道:“大头领,何头领斩了偷袭营寨,害死红姑娘的金军将领的头颅回来。”史斌一震,说道:“在哪里?”这属下从边上拿了一个血淋的布包,史斌打开看了看,随手便投入了旁边的臭水沟中,然后回头望了一下何猛的尸身,又摇了摇头。
    吴加亮将那箭簇从何猛后背起出,着人拿了水袋冲洗了一下,说道:“果然是三停箭。”史斌回头望了一下那箭簇,这箭簇和平日所见的箭簇有些不同,它是三面立锥形的,每个尖脊上都有倒刺。
    吴加亮将这箭簇送到史斌面前道:“大头领请看,这是洛阳府造的锥形三停箭,去年才开始装备西北诸军和五原军,女真人从何得来?”
    史斌拿过来看了一眼,这三停箭有一个重要的特点就是箭杆故意造的特别的脆弱,尤其是箭头处更是故意挖细,用强弩射中人后,箭杆极容易断掉,若是没有工具取出箭簇很困难,这箭簇上尖脊的倒刺钩住肉中,非挖大了才能取出,因而中了这锥形三停箭十之八九便没了命。金兵是从技术落后的苦寒之地而兴起,是绝没有如此精细巧妙的武器的。
    史斌将这箭头丢在地上道:“看来金狗已经得到了宋廷赵氏的支持,才有这锥形三停箭,此时两国盟约,若是以后开战,女真人一样可以拿这些箭来回敬赵宋的官军,庙堂高位那些人当真是猪油蒙住了七窍,连这个都想不到。”
    吴加亮道:“官家只会做诗写字画画蹴毬,手下权臣都是一般奸佞小人,如何能想到这许多,能想到的没有实权,也只能叹息无奈。”史斌道:“看到金兵已无法阻挡了,马上让兄弟们向龙谷关后退。”吴加亮迟疑了一下才道:“要不要去抢占柔服县城了?”
    史斌微一沉吟马上道:“如何不抢?这柔服县城一定是守不住的,我们抢了东西总比金狗得去了强。”吴加亮望了一眼远处的耶律红鸟的棺木,史斌道:“耶律川的人马现在在哪里了?”吴加亮道:“在宁仁县西北。”
    史斌点了头,走到那棺木面前抚摸着,过了一会儿才道:“去通知那姓萧的契丹人过来,将她带走吧,我想她终究还是愿意和那人在一起。”吴加亮等人素知他行事一向心狠手辣,此时却显得极有大度和人情味,倒有些意外。
    史斌率了手下仓促的败走,他来时有将近八千人马,退时只有三千人了,萧阔海得了消息率人赶来,史斌将耶律红鸟的棺木放在一处山谷中让人等着他来。
    萧阔海和他率领的辽军铠甲上系了白布,只因耶律川将军箭伤终于不治,于前日亡故去了,他手下的七八百残余辽兵归萧阔海统领,他刚刚安葬了耶律川,却又马上听到了这个让人心碎的消息。
    萧阔海匆匆赶来,却是没有掉泪,他日日夜夜想起来都让他如锥心一般痛苦的女人,此时就躺在他面前,可是连日的战争死伤无数,为大辽去死战的又何止她一个人,他站在那里望着那棺木,久久的不说话,手下一个亲兵道:“萧将军,要不要打开给将军看看?”
    萧阔海摆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世道太乱了,就别打扰她了。”在他心中,耶律红鸟的模样从来就不曾模糊过,想当初耶律大石派人游说,后来亲自登门,言说国家王朝生死存亡之际,个人的生死荣辱又算的了什么呢,他夫妻纵是这天下最难的事也一力承了下来,耶律大石当时隐隐有泪光,向二人一躬到底。
    当时辽南京府使团出发之时,耶律大石伏在地上用最隆重的契丹礼节送他们踏上征程,如今耶律红鸟也算不辱使命,换得史斌大军来辽作战,她也算死的有些价值了。
    萧阔海找了一个花盛叶茂的地方让手下挖了个深坟,他看着那棺木缓缓的放入坑中,不由的低声哼唱:“冬月时,向阳食,哥郎上南山,愿哥多射鹿,趁早把家还,雪儿紧,北风寒,众力擒虎狼,送奴添衣裳……”这首契丹小调在他们小的时候耶律红鸟常唱给他听的,萧阔海终于越哼越低,再也哼不下去了。
    雪儿紧,北风寒,众力擒虎狼,送奴添衣裳……方进石站在萧阔海的身后不远处,听着他哼唱这首契丹小调,想起当日耶律红鸟和他在泾原军的粮草大营中初次相见,想起在杀虎山上她偷偷让自己传递消息,虽说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可是耶律红鸟从心底里让他感到尊敬,也许她的境地如此不堪,可是她尽忠报国,为了自己的民族王朝国家,将自己生死荣辱全都放下,她当真已经尽了力了。
    萧阔海偶一回头,看到方进石站在那里,就停下来不哼唱了,他扭过来面对着方进石道:“你怎么来了?”
    方进石向那棺木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道:“我听说她遭遇不幸,特来拜祭一下。”萧阔海望了他一眼,认真的道:“多谢你了。”
    方进石看着这些契丹兵将那棺木封好土,萧阔海到地里挖了些野花种在那坟头上,一名手下上前道:“萧将军,要不要去找石匠立个墓碑?”萧阔海摇了摇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不必了。”他微顿了一下又道:“若是我战死了,便将我也埋在这里,兄弟几个千万记得。”
    身边的几名契丹兵都不敢接话,萧阔海转了头向方进石道:“方头领前来寻我,必有事情相商了,有事请讲。”方进石道:“确实有事想请萧兄帮忙,只是……”他微一迟顿,萧阔海道:“兄弟有事请直说,萧某能帮的一定会帮。”
    方进石这才道:“萧兄可知道秦敢开么?”萧阔海点头道:“知道,他是金统大的部下。”方进石道:“我方才得到消息,他这连日来每日都率人前去抢金兵的粮食,金兵不堪其扰,派人将他的人马一路追赶,誓要将他们灭掉,如今他们地形不熟悉,给金兵追的几次差点被困住,在下是想请萧兄去相助一下。”
    萧阔海道:“金兵有多少人?只怕我人太少了,不顶多大用处。”
    方进石道:“我知萧兄现在人手也是不多,只是如今云内州中实在找不出可以相助他的人马来了,金兵虽多,可是黄风山地势险要,骑兵没多大用,想来只是脱困也并不太难。”
    萧阔海道:“只要是和金狗作对的,便是我萧阔海的朋友,朋友有难,萧某一定会帮的。”方进石道:“多谢萧大哥了。”
    萧阔海又道:“我有的部下就是黄风山附近的,那里地形复杂,只要他的人马未被包围了,摆脱金狗的追赶容易的很,只是藏在那山上却非长久之计。”
    方进石道:“金兵此次带了大队人马入山,他们不仅要占领了云内州府城各县,还要将所有能抗拒的力量全部清剿,如今他们将史斌的人马杀败,腾出手定会专门来对付秦敢开,他们新到没有准备,山上又无粮草,必定呆不下去。”
    萧阔海道:“这云内州已经到处是金兵了,到那里都一样,他们还是回到宋境为好,金兵势大,早走为妙。”方进石知他说这话有些言不由衷,嗯了一声道:“那便多谢萧兄了,史斌新败,他们定是要回杀虎山去,说不定会在柔服……
    县城大抢一番,我现在率人赶去阻止他们,你们若是无处可去,大家在柔服县城集合如何?”
    萧阔海一愣,他隐隐感觉方进石带人前去柔服县有些不妥,可是他理由充足正当,而且也没力量阻止他去。
    方进石说的动他去相助秦敢开,一则是不想让这些人失陷于金兵手中,二则他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想方设法去壮大自己的力量。
    102
    方进石回到河畔会盟山众的驻地,陈麓君早就等待他了,方进石到了他的大帐中坐了,陈麓君道:“方兄弟,休息了这几天了,够了么?”
    方进石道:“是不是兄弟们都等不及了?”
    陈麓君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事实上也确实有手下头目来找他询问归宋的事,给他板着脸骂了回去,此时方进石问起,陪了笑脸道:“是有些兄弟提过,不过给我骂了回去。”
    方进石点了点头,扶了他的肩头道:“多谢二哥了,杀虎山的人马败了,要回到他们的老巢去,二哥听说了吧?”
    陈麓君道:“史斌这狗贼败的好,这些人不讲绿林规矩,败了也活该,方才有探马来报,他们从前面大道上过去不久,想是要去柔服县城。”方进石道:“他们跑的倒是不慢,二哥赶快下令,兄弟们也马上拨营赶过去。”
    陈麓君一愣:“我们赶过去干什么?”方进石笑了道:“柔服县现在防卫空虚,史斌新败,定是去抢东西去了,我们可不能这么让他们横行乡里,祸害百姓,大伙一起到柔服县城去住几日,二哥也可去那里当几天县太爷玩玩。”
    他说的轻松,陈麓君虽然知他多智,可是忽然的要去柔服县城,也是大大出了他的意料之外,史斌虽败,可是此时实力仍在他们之上,就算是要和他算账,也是要到回到陕西汇合张宗鄂本部人马以后的事了,此时开仗,更何况身后还有虎狼金兵,陈麓君犹豫着,方进石却推了他一把道:“二哥还不快去集合人马,晚了史斌抢了好东西跑了,我们就什么也捞不着了。”
    陈麓君只好不再问他,出去集合人马,方进石回到自己的营帐,一进去就看到梁翠容在用了弓屏绣女红,弓屏就是绣花用的撑子,也不知她在这行军路上从那里搞来的,刘浣青站在她旁边看,梁翠容抬头望了一眼方进石道:“你上哪儿了?也不说一声。”
    方进石走的近了陪笑道:“我无聊着到外面转了转,你绣的是什么给我看看。”梁翠容把那弓屏藏到身后道:“我还没绣好,不给你看。”方进石道:“不给看就不看了,你什么时候学会绣花了?”
    梁翠容道:“我本来就会好不好,只是多日不绣,手生了。”方进石笑了笑没说话,刘浣青小姑娘忽然道:“我四姐在绣鱼娃娃。”方进石道:“什么鱼娃娃?”
    刘浣青刚要说话,梁翠容急道:“不许说。”刘浣青吐了一下舌头道:“她不让我说。”
    方进石心中一动,冲到梁翠容面前道:“真的有了么?”梁翠容脸色微微一红道:“有什么?”方进石也不顾得有刘浣青在旁边了,伸手去拉了她的手道:“有鱼娃娃啊,有了么?”
    梁翠容将他的手丢开道:“什么鱼娃娃,你是鱼啊,哪有……哪有这么快啊。”方进石心中估算了一下,好像也不太可能这么快就知道是不是有了,他呵呵笑了一下道:“那你这么早就绣那个鱼娃娃干什么?”
    梁翠容白了他一眼道:“我没事绣了自己玩不成么?”方进石道:“行行行,只是现在要赶紧收拾东西,我们要赶路了。”
    梁翠容道:“去哪儿?”方进石道:“先去柔服县城去,然后再回延州城。”梁翠容定了一下,却没有说话自去收拾东西。
    方进石走出帐来,看到众人拆除帐营,收拾行李,几人在拆除一个马槽,方进石走了过去向这几人道:“这马槽就不要了,到了柔服县城中再找一个就是了。”旁边一人道:“这马槽好好的又不重,一会儿就好。”方进石黑了脸道:“我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没听到么?”
    他在这军中地位渐重,渐渐有些威严,实则这马槽木头做的,带着也并不重,只是他想慢慢的让这些人怕了他,否则大家看他年轻,又是新到不久,不当他一回事以后就不好带了,他也总不能老是依靠着陈麓君的间接军令来作事。
    方进石又去找了几个动作慢的军士的茬,骂了几个人才罢休,在他的喝骂声中,这些人的动作明显加快了些,收拾好陈麓君让人当前开路,沿河道向了柔服县城而来。
    柔服县城虽不比宁仁县大,可是所管的面积也相当于宋的一个州府大了,当然人口远没有那么多了,本来有驻军二千人,可是金兵大军围攻宁仁县,柔服县城守将韩起尚只好两次增援宁仁,第二次实在抽不出带兵的将领了,他亲自带人马前去,只给柔服县留下了五六百人,基本上是放弃柔服县了,因为柔服一则无险可守,二则城墙久不修葺,防无可防,又不是兵家必争的要地,经济上又远不如宁仁。
    会盟山众赶到离柔服县城还有三十多里时,前方有人来报,史斌已经攻下了柔服城了,辽军比较有点战斗力的早就抽调去了宁仁县,余下守城的都是老弱残兵,只不过放了几箭,就开了城门投降,有的逃跑了,县令早就不见了踪影。
    陈麓君一听来报,急道:“兄弟们加快些脚步,莫要让杀虎山的人马坑害了百姓了。”方进石却道:“且慢。”陈麓君一愣道:“这是为何?”方进石道:“史斌人多,我军人少,真打起来我军必吃亏,兄弟们急着赶路,有些困乏了,不如休息片刻养足了精神再打不迟。”
    陈麓君有些不太明白,这虽说是急行军赶来,可是路途也并非特别的远,而且现在史斌军已经进入城中,此时一定开始抢劫了,再休息一会儿,岂不是让百姓受更多的罪。
    可是方进石面无表情的坐在马上,望着前方,陈麓君对他已经非常的赞服了,想来他也是有自己的道理的,也就忍住没下令。
    方进石的道理其实很简单,此时入城必和杀虎山的人正面开战,两败俱伤得益的就是金兵,更重要的是,方进石有个私心,那就是要给这城中百姓一个王师正义者的印象,此时进城,纵是赶走了史斌的贼兵,效果绝对不如杀虎山的强盗抢劫之时赶走他们让这些百姓感受深刻。
    此时的方进石已经开始算计如何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其次才是救国救民,因为在他的内心中,实在是太想有一支属于自己的力量了。
    会盟山的这一千人马在那里休息了二个多时辰,梁翠容小声问方进石道:“你在搞什么鬼啊,说进城又不进,当在这里舒服是吧?”方进石看看时辰差不多了,忙道:“听你的,我们这就进城去。”梁翠容给他这么一说,倒有些后悔催促了,她一直想做一个听男人话贤良淑德的女人,可是以前指使人惯了,有时还会语气稍重。
    方进石站到高处大声喊道:“兄弟们醒醒,全都换上大宋官兵的衣服,大伙儿进城去了。”这一千来人都是后来跟着他曾去西夏攻城过的,宋军的衣服都没有丢,只是有许多人的是冬天的军服,偶尔短时间穿一下还行,平时没有什么人穿,此时他让人穿起宋军的衣服,多少有人心中抱怨,可是会盟山怎么说也是大寨,军令之下,也无人敢抗令不从。
    方进石待这些人穿好衣服,指挥这些人杀向柔服县城,他估算着史斌的人马也抢了一些东西了,而且他们实力大损,后面又有金兵,必不愿和他纠缠,这才敢用这一千人进攻史斌的大军。
    果然,进入柔服县城丝毫没有受到抵抗,史斌对这毫无战略价值的柔服县城毫无兴趣,他们急于赶回杀虎山,离开这是非之地,史斌也怕张宗鄂记仇去毁了他的老巢,是以一听说会盟山有一千人马追赶,就匆匆的冲向龙谷关回大宋去了。
    方进石得意洋洋的率人走进柔服县的县衙,陈麓君早已下令,不得抢劫百姓,以安抚为主,会盟山人少,打出的旗号又是大宋官军,就要做出一番王师的样子来,城中消息灵通者纵有怀疑他们怎么成了宋朝官军了,也不敢前来质问。
    方进石走到那大鼓面前,伸手取过鼓槌“通通”的擂了十多声,过了一下手瘾,回头对身边一名手下道:“你看我像个县太爷么?”那人讨好道:“方头领足智多谋,必能断案如神,县大爷也比不上方头领。”方进石听他会拍马屁,心里受用,他走进县衙大堂,在那中间一坐,一拍惊堂木,大……
    喝了一声,望了堂下,除了他带来的人外,没有一个外人。
    方进石微微感到无趣,他向旁边一人道:“这县衙中的衙役都去了哪里了?去找找。”这人答应一声,刚要向外面走,陈麓君走了进来,方进石赶紧走下来笑了道:“二哥也坐到这里威风威风。”
    陈麓君看他小孩子脾气,不仅有点莞尔,他上前道:“这位置还是方兄弟来坐吧,我粗俗人一个,等下真有人来击鼓鸣冤,非让我下不来台不可。”
    方进石哈哈一笑,陈麓君又道:“方才已经四下派人安抚百姓去了,城中有些辽国未跑的降兵和当地乡绅前来询问,我们是宋军那一路军,何人的属下。”方进石道:“那二哥怎么说的?”
    陈麓君道:“我们只是暂时路过,何用理会这些人,只是吓唬他们不许多问,没再理会他们。”方进石忙道:“既然我们现在宋军,自然要告知他们我们是什么人了,此地离范致虚的永兴军管地最近,就告诉他们我们是永兴军也就是了。”
    陈麓君道:“姓范的趁人之危去攻我们会盟山,兄弟们谁也不愿意冒充是他的属下,我就胡编一个成了。”他说完自己带了人出去了。
    103
    方进石玩了一会儿,几个会盟山的弟兄押了五六个衙役从外面走了进来,这几人战战兢兢,见了方进石慌慌张张的行礼,方进石迷着眼睛看了一下这几人,笑道:“我来问你们,这柔服县中谁家最有钱?”
    几名衙役相互望了一眼,都不说话,方进石喝道:“把这些人都带到堂下,一个一个来给本头领过堂。”手下兵士推着几名衙役到堂下,然后拉了一名押到堂上。
    方进石坐在大堂上向下望了一眼,这名衙役瘦的如同一根麻杆一般,低了头一声不吭却又不时的抬头望一下,方进石知道这种人其实是极狡猾的,问这瘦衙役道:“你叫什么名字?”
    这衙役低头道:“在……在下名邓安。”方进石点了点头道:“嗯,这柔服县中谁家最有钱,想来你是不知了?”
    邓安本就打定主意,若是方进石问起,他就推说不知,未曾想到方进石却提前这么说了,他一时搞不清楚方进石的意思,低声道:“是……是……在下这个……真不太清楚。”
    方进石狐狸一般的笑着道:“那你便在旁边等着,若是你别的同伴有人知道,我就打你五十大板,看你还敢不敢不知。”
    邓安神色马上别扭起来,再也不敢隐瞒,赶忙道:“官爷,小人知道,知道……”方进石笑道:“你不是不知吗?”邓安低头道:“小人现在忽然想起来了,若是论最有钱,本县当属城南的萧家,他们家是契丹皇族,这半个县城都是他家的。”
    方进石点头道:“还有谁家比较有钱?”
    邓安又道:“十里镇还有个周家,也很有钱。”
    方进石道:“那这样吧,我找些兄弟和你一起去,让这两家出些血来,犒劳一下兄弟们。”邓安愣了一下,意识到这是个不错的差事,脸上却表露出犯难的神情来。
    方进石自知这种人平日里敲竹杠是拿手好戏,会盟山的弟兄们去做这样的事远不如他们这些衙役,他脸一板,装作不高兴的样子道:“怎么?你不想去吗?”邓安连声道不敢不敢,下了堂去了。
    打发走邓安几人后,他着人收拾县衙,竟然似乎打算住在这里了。
    忙到傍晚时分,陈麓君从外面进来道:“方兄弟,我让人明天做了几个旗子,给我们正式起个名号,你看叫方胜军可好?”
    方进石不由重复了一遍:“方胜军?”
    陈麓君嗯了一声道:“自打方兄弟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可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我看就叫方胜军的好。”
    方进石微微有点不好意思道:“我好像也没带兄弟们打过胜仗,叫这样的名字是不是有点太……有点过了?”
    陈麓君沉吟了一下道:“方兄弟若是不喜欢这名字,那……那就叫方定军吧,方兄弟一到,大局可已定矣!”方进石道:“我看还是算了吧,私下我们起名号,张大哥会不会不高兴了?”
    陈麓君道:“起个名号威风威风而已,又不是让大宋国的兵部下文认可,张大哥便是知道了也是一笑了之。”
    方进石本想让人冒充是范致虚的永兴军,可是现在陈麓君这样了,也由不了自己,只好作罢。
    他让人出去打探消息,让人把梁翠容和刘浣青接到县衙中安顿下来,梁翠容低声道:“你莫不真想在这里做县太爷?”
    方进石笑道:“这有何不可?”他收了笑容又道:“如今辽国将亡,若不趁机抢些地盘来,实在对不住我们自己了,张宗鄂的会盟山想要招安,有个进见礼总是好一些,更别说萧阔海他们也需要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才成。”
    梁翠容道:“这县城别人都不要了,你还要抢,到时金兵一来,这里也不可能守的住的。”
    方进石道:“现在我们是大宋官军,金宋有盟约,我们已经攻下来的城池,金兵再来攻城,不是背盟弃约吗?再者说,这县城是不太容易守,可是后面便是我大宋境地,又是崇山峻岭,真的守不住,我们往山里一钻,弃城回去也就是了。”
    梁翠容笑道:“原来你看中这里,是因为这里逃跑容易。”
    方进石正色道:“其实我也确实极想得到这县城,只是金兵一到,女真人又不是傻子,他们很快便知我们是冒充的大宋官军,若想守住这县城,我一定要尽快去见见谢亮不可。”
    梁翠容道:“你想让这里真正变成大宋的地盘?只怕不太容易做到。”
    方进石道:“能不能做到,便要看你男人的本领了。我们一早便赶回延州城去,你们姐妹两个在这里总不安全,明天就和我一起回延州城去。”
    他这里打了如意算盘,在这县衙中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让人把陈麓君找来,言明想回延州城中去,把老婆小姨子送到安全的地方,陈麓君倒是没什么意见,只是关心,这千余人马应该如何处置?柔服县城要呆到什么时候?
    方进石哈哈一笑,拍了拍陈麓君的肩膀道:“二哥才是这会盟山兄弟们的主心骨,这时怎地问起我来了,当日是兄弟们抬举我,危难之时权衡之下叫我一声方头领,如今风平浪静,我的担子也应该卸下来了。”
    陈麓君微微有点尴尬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不过兄弟们都服你,张大哥临别之时也说让我们大伙听方兄弟的,你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丢下兄弟们不管吧。”
    方进石推脱是假,他也不过是作作样子,现在看目的已经达到,这才道:“那二哥就带兄弟们在这里当几天官老爷玩玩,多派些兄弟们去打探消息,若是当真金兵来攻,那就战也不要战,直接回去算了,我回去问一下张大哥的意思,几日便回来。”
    陈麓君点头答应了,他派了几十名手下保护方进石等人,一起向南城门而来。
    方进石骑了马刚到城门处,只见几名衙役和几名百姓站在那里,里面那名邓安的衙役大老远的就跑过来喊道:“方头领慢行。”
    方进石下了马来道:“你事情办的怎么样了?”邓安满脸笑意,将身边一个四十多岁衣着华丽的汉人推到前面道:“这是十里镇的周员外,他想认识认识方头领。”
    方进石望了一眼这周员外,淡淡的嗯了一声,周员外陪了笑道:“早就久闻方头领的大名,今日才得以相识,果然是少年英俊,仪表不凡。”
    方进石倒没说什么,身后马车上的刘浣青忍不住掩口低笑,显得她是被“少年英俊,仪表不凡”这八个字惊到了。
    方进石回头望了马车一眼,回头对周员外道:“周员外在这柔服县城中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以后在下还要员外多多照顾才是,在下现在有事,回来再找员外叙叙如何?”
    周员外忙道:“方头领有事先忙,老朽在此恭候方头领回来。”他说着回头一摆手,手下有人从巷子中牵了一匹枣红马出来,周员外又道:“这匹马是老朽半年前黑汗国王子处得来的,送给方头领代步,略表心意,略表心意。”
    方进石看这匹马外表看上去全身红彤彤的,颇为神俊,他现在开始喜欢高头大马了,看到这大红马,禁不住上前去摸摸红马的脖子,拉拉鬃毛,回头对那周员外道:“行了,这马我留下了,多谢员外。”
    周员外看他收下了红马,心里想这年轻人贪财,好对付的很,尽管脸上没表露出来,心里已经开始有些不宵了。
    邓安走到方进石身边,低声悄悄道:“方头领,经在下去说,周员外答应出五百两银子给兄弟们买酒喝,可是那城中萧家却一毛不拨,还想着倚仗自己是契丹人呢,着实是不识抬举。”
    方进石听周员外只出了五百两银子,点了点头,对邓安道:“这事你大了胆子尽管放手去做,出了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邓安得了他的令箭,满心欢喜的走了,方进石骑了那红马,带着梁翠容和刘浣青及几十名手下,为保安全绕了远路回到了宋境,进了龙谷关一直快到延州城,方进石看城池在望了,便打发那些人回会盟山去了,只留下几名马夫,静悄悄的回到柳铃巷子的家中,这里一切照旧,只是前面头进已经重新让张二领人修理过了,方进石是主人,自然要……
    住在头进了。
    刘浣青看了看这房子,笑着对梁翠容道:“四姐,你家地方也不算小了。”她出身节度使府,说这样的话已经是足够给面子了,梁翠容笑了道:“这里可没那么多规矩,你喜欢去那里就去那里。”刘浣青开心的笑了道:“这里真的挺好的。”
    方进石心中却是盘算着如何去到邻居兵马大总管谢亮家中坐上一坐,又记挂着施全的伤势恢复的如何,他这一走多日,也全无施全的消息。
    他到后面房中好好的洗了个澡,换了衣服出来,此时已到掌灯时候,准备要开饭,方进石要到前厅里吃饭,走到花园门时,张二迎面走来,行礼道:“公子,外面有人求见。”
    方进石微一怔,此时他刚刚回来,便有人求见,这人消息当真是灵通的紧,方进石问:“是什么人?”
    张二摇头道:“这些人只说是故人来访,我已经带他们到前厅候着了。”方进石道:“走,去看看。”
    104
    方进石走到前厅院中,屋檐下掌着几个灯笼,灯光下,黄金绵靠着柱子,抬头望着天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一身的白衣,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看见方进石进来,站直了身子道:“秀王来看你了。”
    方进石从没有看到过她穿过白色的衣服,忽然得见,不由多看了两眼,他一边走一边问:“怎敢劳秀王亲自来见我?现在公子爷在哪里?”
    黄金绵道:“在里面等你半天了,现在你架子好大,秀王不仅要亲自登门拜访,还要等是半天才能见到。”
    方进石听她这样说话,心里有些不快,可是他并不太在意,因为黄金绵向来对他都是这样的态度。
    他走到前厅的门口,忽然明白了一些东西,黄金绵每次和秀王赵子偁见面,都会穿着得体的衣服,细心打扮的漂漂亮亮的,从来不会把那装出来的灰头土脸模样给赵子偁看到,包括男装,原来她喜欢的是秀王。
    方进石走进前厅中,赵子偁正背对他站在那架子前看摆在上面的酒器,跟着他来的是魏崇和邵云邵大伯,这二人站在门口,看到方进石进来,邵云点头向他打招呼,魏崇却是面无表情,当是没有看到他一样,沉默的如同一块石头。
    赵子偁听的脚步声,转过身来,看到方进石,面带笑容道:“这上面的都是假货,过几天我送你一些真的摆上。”
    方进石赶忙道:“多谢公子爷的美意,不过这些东西我根本就不懂,说不定那天没钱花了就给当掉了,那可浪费公子爷的好意了。”赵子偁哈哈大笑,走上前亲热的搂了他的肩头,笑道:“你什么时候缺钱花了,尽管去找我就是了,用不着当东西。”
    他此时好像是和方进石俨然成了多年的朋友了,方进石自然明白这是秀王向他示好,他打着哈哈点着头,赵子偁又道:“我们几个还不曾吃饭呢,把你府上的好酒拿出来,哥几个喝几杯。”
    方进石道:“我这里菜微酒薄,不如去外面酒楼……”他话还没有说完,赵子偁打断道:“就在你这里就成,不用到外面去了,邵大伯,你去街上买些酒来。”邵云点头答应一声,转身和魏崇一起走向门外。
    方进石到门口叫张二通知厨下赶紧准备,他看黄金绵站在那里,本想让人去找梁翠容招呼她,想想两人不和,就让个丫头带她到客房去。
    赵子偁待黄金绵跟着那丫头转过墙角,对方进石道:“锦丫头个性强了点,以前对你说话多有得罪之处,你别往心里去。”方进石道:“黄姑娘是个直爽的人,有什么说什么,我认识她也不短时间了怎么会不知道呢?怎么会呢!”
    赵子偁满意的点头道:“可惜你已经成亲了,要不然我都想把她许给你了,不过现在银娘跟了你,你也算是捡到宝了。”方进石有微微有点尴尬,心里想:也不知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装的,黄金绵看来要悲剧了。
    方进石岔开话题道:“公子爷,这次到辽国去,没能按你的意思去办事,当真对不住了。”
    赵子偁道:“你们在辽国的情形我早就知道了,我此次专程前来就是为了要好好谢你的,若非是你临危相助,我真不知道有何面目去见出手帮我去拼命的朋友了。”
    方进石道:“公子爷言重了。”赵子偁拉了他坐下来道:“其实辽国情形一变,我就得了消息了,急得我几次要亲自前往,可是一则我就是去了也于事无补,二则我的身份牵涉太广,极易落人口实,那几日当真是坐卧不宁,可是当我收到锦丫头的传书,知道你已经把事情解决,我才真正松了一口气,你的表现当真是让人叹为观止啊,叹为观止。”赵子偁连说两个叹为观止,语气中对方进石肯定有加,赞许之情溢于言表。
    方进石听赵子偁如此夸他,心里有点飘飘然了,感觉自己能在那么复杂的环境中带会盟山的人马安然归来,也确实是有点了不起,赵子偁话锋一转,问道:“听人说你抢了柔服县,饮马滩可曾派兵驻防?”
    方进石一怔:“饮马滩?什么……饮马滩?”
    赵子偁看他这样表情,“哎呀”了一声,惋惜道:“原来你竟然不知道,这饮马滩就在柔服县城东北三十里的十里镇上,对我们大宋来说,能得到饮马滩,远远比得到一个柔服县城要强的多了。”
    方进石道:“这饮马滩有何特别的?”
    赵子偁解释道:“柔服县别的没有,可是这饮马后面的山里,却出产上好的铁矿,工匠们不用费什么力气就能炼的出上好的精铁出来,而且产量极大,历朝历代盐和铁都是王朝国运所系,设衙门专管,可见盐铁之重要,若是能将饮马滩握在我大宋手中,那我整个西北川陕,乃至直达洛阳府,将士们兵刀都无忧了。”
    方进石听赵子偁这样说了,自然知道这饮马滩,其实比柔服县城要重要的多,可是从头到尾,也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说起过,也真怪不得他,陈麓君就算是真的知道这饮马滩,也不会特别在意的告诉他的。
    赵子偁又道:“我已经见过张宗鄂了,他那一千人马就留在柔服,由邵兴率领接受西北军招安,这样一来,柔服县才真正属于大宋,会盟山上的弟兄以后也才有了长远的退路,这样就一举两得了。”
    方进石奇怪的道:“柔服县不是陈麓君在那里么?”赵子偁道:“张宗鄂本部人马还要再观望一些时候再做决定,史斌败回了杀虎山了,双方现在警惕心都非常强,张宗鄂不能亲自去柔服县,邵兴总是比陈麋君持重些,接受招安事大,只怕陈麓君应付不来。”
    方进石听了这话,心里想这里面好像没有我什么事情了,他一个闲人,无职无权,现在也到了卸磨杀驴鸟尽弓藏的时候了,想到这里,方进石不由的心里有点郁闷,他不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赵子偁识人无数,一望就知道他心里想什么,他把凳子拉的近了,在方进石膝盖上轻拍了拍道:“现在有个差事你可愿意去做?”
    方进石抬头望了望他,道:“什么差事?”
    赵子偁道:“柔服县里的强盗想要招安,中间却少了一个牵线搭桥之人。”
    他站起来走到窗前,推开窗子望着隔壁谢亮的府邸道:“这个事情我不好亲自出头,本来在军中找个信得过的将军是最好的,不过现在金兵迫在眉睫,时间上来不及了,你对柔服县乃至辽国现在的形式了如指掌,思来想去,我还是觉得你最合适不过了。”
    方进石道:“事关重大,我一个平头草民,只怕……”
    他话没有说完,赵子偁回过头来,坚定的道:“你放心好了,我会写一封举荐信给谢亮,你明天一早就过府去找他,我和他虽无深交,可是我了解这个人,他一定会妥善处理此事的。”
    他语气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味道,可是却让方进石没有不愉快的感觉,这个应该就是所谓的王者魅力。
    方进石只是道:“那若是这差事我办的不好,你可不许怪我。”赵子偁微微一笑,冲窗外道:“你们把东西拿进来吧。”
    魏崇和邵云从外面提了食盒酒坛子走了进来,他们早就买了东西回来,只是赵子偁和方进石在谈事情,他们就在外面候着。
    方进石笑了道:“你们到我家里来,还要自己去外面买来,我这个主人真是失礼的很。”
    赵子偁也笑了道:“你帮了我大忙,本就应该我来请你的,只是太仓促了些只好请你吃这个。”他定了一下又道:“这个饭本来是张宗鄂说要请的,下次让他补给你了,由你来做这个事情他说放心的很。”
    方进石听了这个话,莫名的有一种被别人充分信任的感动,感觉责任重大,可当真儿戏不得了,他正色道:“张大哥真是太看得起兄弟我了。”
    赵子偁拿起酒坛,在他面前的杯里倒满了酒,慢慢的道:“张宗鄂一直想要隐退于江湖,可总不放心会盟山上弟兄们的前程,你们这一千来个弟兄实则是探路的,会盟山上几千男女老少以后会如何,就看你怎么带了。”
    他这个话似乎是随口而谈,可是细听来却又是一种别的含义在里面,……
    不过他又没有明说,也不知道是张宗鄂的意思还是赵子偁意思,仰或者他们二人都有这样的意思。
    莫非张宗鄂想让他接替会盟山的头领老大?至少方进石听来是有这样的意思。
    赵子偁举起酒杯,向方进石微笑了,然后一饮而尽,方进石懵懵懂懂的拿起酒杯也把酒干了,赵子偁沉吟了一下看了看魏崇道:“这样吧,魏崇,你以后跟着小石,好好的帮他做事,保护他的周全,他身边总要有个听话的人才行。”他忽然改口叫方进石为小石,进一步拉近了两人的关系。
    魏崇明显迟疑了一下,不过他向来话极少,他向赵子偁行了一礼道:“是,公子爷。”
    赵子偁道:“以后他让你做什么,你就尽力去做,只当是我吩咐你去做的。”魏崇看了一眼方进石,苍白的脸上依旧是那种没有什么喜怒哀乐的表情,只是又行礼道:“是。”
    105
    赵子偁就在酒席之上笔走龙蛇的写了 ,这信的内容却是只字未提招安之事,只说引荐一个“有些才能”之人给谢亮,他把这封信写好,放下笔来折好给方进石道:“一定要尽快前去,那饮马滩无论如何,你都要把它抢在手中。”
    方进石陪笑道:“若是女真人已经占了该怎么办?”
    赵子偁瞪了他一眼道:“那你也要想法子给重新抢回来。”方进石一呆,赵子偁笑了道:“我知道你一定有法子的。对了,如果此事了结,下个月我成亲,你也到汴梁来热闹热闹。”
    方进石点头答应着,赵子偁扔了毛笔,站起来道:“这就走了吧。”
    他起身到了院中,方进石连和他客气几句,他着人去请黄金绵,亲自将黄金绵来时的马拉了过来,将缰绳交给黄金绵时,低声道:“黄姑娘,你回来可见过我施大哥,不知他现在如何了?”
    黄金绵接过缰绳,轻轻上了马,淡淡的道:“他很好,现在已经坐着凳子到院中来透气了,只是吵着想早些回汴梁去。”方进石哦了一声,算算日子,施全的期限应该也满了,他自然是心急着想要回汴梁去见那位王玉梅王姑娘,只是他现在路都不能走,马更不能上,也没法回的去。
    方进石送赵子偁三人到了门口,三人上了马,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去了。
    方进石一回头,魏崇站在身后,默默的看着他,方进石想起之前和他有些不愉快,打着哈哈走上前去道:“魏大哥还没吃饭吧,我们回去喝酒去。”
    魏崇望了他道:“公子爷让我来伺候你,你有什么吩咐,只管命令我就是了,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我叫魏崇。”
    他难得说了这么多字,态度却是依旧冷冷的,方进石希望改善和他的关系,想上去挽了他的肩头,魏崇却转身走入府去。
    方进石尴尬的放下手来,摇头苦笑了一下,只好跟着回来,让管家张二给他安排住处,自己回到二进的房间。
    梁翠容自然有人告诉赵子偁等人的到来,只是她现在尽量下意识的少去参和男人之间的事,这些事方进石回来自然是和她要说的,她听完方进石的转述,问道:“你想怎么办?”
    方进石道:“我想明天去见见谢亮。”
    梁翠容走到他身前,伸手搂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的怀中,低声道:“若是你去了,我只怕以后不方便总是像以前那样跟着你了。”
    她这般难舍难分,方进石抚了她在头发小声道:“那我明天不去了,天天在家守着你。”梁翠容抬起头来道:“要去,机会难得,若在家里天天守着我,你也会不甘心。”
    方进石道:“我不去天天守着你,我们两个逍遥自在,有什么不好的。”梁翠容知他说的是反话,低声道:“男子汉大丈夫,成家立业,你已经成了家了,你这么本事,自当要做出一些了不起的大事,我也好风风光光的做个有头脸的少夫人啊。”
    方进石嘻嘻笑道:“如果我在外面混的灰头土脸回来,那可怎么办?”
    梁翠容将脸一板,薄怒道:“那就别回来了。”说完这话她却又依入方进石怀中道:“今生今世,我永远永远都会等着你回来,生死不弃。”
    方进石什么也不能说了,只能紧紧的抱着她,他其实是一个非常容易感动的人,别人对他的好,他会永远的记得,对他的不好,他会很快的忘记。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吃过早饭,梁翠容为他找了一件得体的衣服,方进石对于所谓的大人物一直没有什么特别的畏惧之心,只是此次去见谢亮,有种求职的味道,也要给这位陕西第一头面人物一个好的印象,所以刻意的收拾了一番。、
    他带了秀王赵子偁的那封引荐信,领了魏崇一起到了邻居谢亮的府第,尽管有秀王的引荐信,可是要见到这位兵马大总管,也并非那么容易,主事的管家将他们带进偏厅,一句:“老爷现在正忙,等着吧。”打发了两人。
    方进石规规矩矩的等了将一个时辰,也不见有什么动静,这才明白问题出在那里,他将那总管引到偏处,拿了些金子给这人,这人顿时态度大变,笑了道:“你等着,有消息我马上来叫你。”
    这金子使两人马上就有了茶水供应,过不多久,那总管笑了进来道:“方公子请,老爷现在正厅呢。”
    方进石振振精神,带了魏崇一起到了花园前厅,这里就不让魏崇进了,他看着方进石走了进去,过不多时,听到一声洪亮的声音道:“原来是你啊,还掂记来我家吃饭……”后面就再也听不到了。
    魏崇一直等到将近中午,肚子饥肠辘辘之时,才见方进石微笑着从那花园门前走了出来,魏崇迎了上去,他不是个多嘴的人,所以也不主动询问谈的结果如何。
    方进石走了两步,自言自语的道:“谢大将军许我个武功郎,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官职?”魏崇接口道:“是从七品。”方进石回头“哦”了一句,道:“七品啊,还是个从的。”
    他此刻心中却想,刚刚听到武功郎的时候,心中还在嘀咕:我可不会武功,许我一个这样的官衔,是不是搞错了。
    魏崇平静的道:“许多人一辈子都混不到这个位置呢。”他这话里有“你知点足吧”的意思,方进石自然听的出来,他并不在意魏崇的态度,只是笑了一下道:“是吗?我们回去吃了饭,好好休息一下,晚上出发。”
    魏崇却问也不问晚上出发去哪里,只是默默的跟在后面,方进石回到自己的住处,就上楼去了。
    傍晚时分,外面进来十余名武官,态度客气的说来找方校尉,张二赶忙让人去请方进石下来,方进石迎了出来,这十余名都是低级的九品武官,方进石虽然年纪轻,可是一来这府第广阔,又是和谢亮做邻居,先压人一头,再者说方进石来头神秘,全不敢轻视,客气的很。
    方进石和这些人都打过招呼,各人都通名报姓一番,这些人还十分懂道,明知现在方进石也不过是个从七品的武功郎将,也没有正式下文宣布,不过也准备了一些礼品过来,虽不厚重,方进石也觉得给足了自己面子,大手一挥,每个人都有回礼,这些人看他如此大方,全都喜笑颜开,官军和强盗是不同的,强盗靠的是义气,官军靠的是关系,方进石看的明白,运用自如。
    这些钱是丈人刘行川送给他的,现在花点小钱笼络一下人心,以后好混一些,他自己认为很值。
    几人和方进石闲聊了几句,其中一位道:“时间不早了,涂统制还在西营候着呢,方校尉这便起程吧?”方进石道:“今天时间仓促,待到了柔服县城,我再请各位军头喝酒了。”
    十几名九品军官簇拥着方进石向大门外走去,魏崇也一同随行,方进石回头望去,梁翠容牵着刘浣青的手,站在楼上目送着他离开,方进石胸口一热,心想:“若是我平庸一辈子,莫说对不起自己来此世上,也对不住她对我的信任期望。”
    方进石十几人骑马一起赶到延州城的西营,延州城是西北重镇,兵营有七八个,他们所到的西营是个小兵营,几人在军营门口下了马,经过七拐八拐,在边角落一个营口停了下来。
    方进石望着这军营中旌旗飘扬,操练声响彻云霄,想想以后自己就是这里的一员了,心中颇有些感慨。
    有人先进去通报一声,过不多时,回报说:“方校尉,涂统制让你进去。”方进石精神一振,拉了马走了进去,这军营不大,方进石本想进门后找个拴马的地方,再进去见涂统制,谁知道刚一进门,大门处就站了六七个人,其中一个服饰装束明显与别人不同,方进石知道这个人就是自己以后的顶头上司涂高芝涂统制了,赶忙依军中行礼道:“属下方进石参见涂统制。”
    涂高芝身材高大,肤色黝黑,尤其是一副胡子如钢针一般,看上去很是威武,他名字秀气,却是这般相貌,真是太名不副实了。
    涂高芝紧走一步上前拉了方进石的手道:“以后都是自家人了,何必多礼。”他又右手指指身后的几人道:“你问问他们,……
    我这个人是最不喜欢多礼了,只要上峰不到,这里没那么多规矩的。”
    方进石看这涂高芝态度和气,这里的气氛并不像想像中军营中那样,忐忑之心淡了许多,他又躬身行礼道:“多谢涂统制。”
    涂高芝呵呵一笑道:“我刚刚说了没那么多规矩了,你又来了。”方进石微尴尬笑了一笑,涂高芝望了方进石身后的那匹红马道:“你这匹马不错。”他上下又看了两眼点点头:“嗯,是不错。”
    方进石来军营骑的这匹马,是柔服县十里镇周员外贿赂他的,来时也没多想,此时却有些后悔,骑这样一匹外表神骏的马来军营,也确实太招摇了,他听涂高芝话意,赶忙把缰绳一递,陪笑道:“涂统制若是喜欢,不妨拿去。”
    涂高芝摸摸他的大胡子,向身后的随从望了一眼,笑道:“这马是你的,又非营寨之物,我怎好收受,我若是什么时候需得充充面子向你借,到时你不会不肯借吧?”
    方进石答到:“在下怎会不借,但凭涂统制喜欢。”他听得明白,这涂高芝其实是真想要他的马,只是现在他刚刚才到,这个涂统制对他底细不怎么了解,所以这么说了。
    此时,他对于这个涂统制先前的好感已经消了一半了,涂高芝外表威武,口里说的也是亲热,似乎都是兄弟不和你生分,其实也是个见好处就要的小人,看他模样,应该也是在军中混了多年的老油条了,方进石倒不是在乎这样一匹好马,只是遇见这样的上司,想要在辽国云内州府抢的一方地盘,站稳脚跟,只怕要平添许多困难了。
    可是事已至此,方进石也没别的办法,只好跟着涂高芝一众随从进了军帐,涂高芝当即升帐,介绍方进石认识手下的人,这里是属于范致虚的永兴军,他正在城中,所以谢亮可以很快传军令给他,让他派兵随方进石一起前去云内州,接管柔服县。
    范致虚的军令到了这左路军营中的“洪水营”,统制官就是这位涂高芝,他接到命令,尚搞不清楚状况,赶紧找路子问个明白,当他大致知道确实是去战事正吃紧的辽境“孤军驻防”,还要招安安抚会盟山的强盗时,当时只是骂了一句:“真是晦气,这种事情怎会轮到我洪水营?”
    可是骂归骂,军令如山,也由不得他不去,但是对于这个临时提拔的从七品的武功郎将方进石,他从听说就没好气了,只是碍于方进石是谢亮亲自提携,他不彻底摸底细前怎么也得罪不起,所以表面还是亲亲热热的。
    106
    在这洪水营的军帐中,方进石挨个儿和涂高芝的属下见了礼,涂高芝眯着眼睛看属下的这些校尉们,最后目光落在了缩着头躲在最外面的两三个人身上:“赵良,田兴,董明,你三人率领本部人马,明日一早,随方校尉一起拔营前去柔服县,不得有误。”
    这三人上前道:“得令!”他们面色看上去有些不快,回话听上去就知道不太愿意去,那田兴更是似乎有话要说,却给赵良用肘碰了一下,只好恨恨的咽了下去,终于忍着没有说。
    涂高芝又转头向桌案边上站着一个瘦瘦的人道:“此次前去柔服,还要仰仗冯参军了。”这瘦瘦的人名冯妙及,是永兴军指挥使范致虚的小舅子,军职乃从六品的参军中郎,此时听涂高芝点到他来,不由一愣,结巴着道:“我……我去?”
    涂高芝笑道:“冯参军到这里有些时日了,也是时候带兵出去历练历练了。”他不等冯妙及再说什么,转头向大伙儿道:“就这样了,几位回去收拾一下,明早五更出发,不得有误。”说完话扭头就走了,其他属下跟着散去,那个田兴仍有些愤愤不平的,赵良走过去揽了他的肩头说了句:“走吧,多说无益。”田兴这才和赵良、董明一起走了出去。
    方进石对这一切看在眼里,这三人一定是平日和涂高芝不和,受到涂高芝的排挤,才在此次被派着跟随方进石出去辽境打前锋,那个参军冯妙及只怕是来这洪水营锻炼镀金来的,好为了以后升迁之路铺路,却给涂高芝也派出去,也不知道涂高芝打的什么主意,他居然不怕得罪范致虚。
    方进石跟着军营中一名校尉到了给他分的一个军帐中,魏崇不能在军中住,方进石想了一下,让他到柔服县城中去等。
    方进石在帐中坐了一会儿,有人拿了宋军军服给他,方进石无聊试穿了一下,他对宋军服装中大红色的主色调还是比较满意的。
    这军帐中的床板太硬,方进石有些睡不惯,虽现在还在延州城里,可是他也不能回家去抱着梁翠容睡觉,这就参军入伍了,连体检新兵营训练全都没有,他就成了一个从七品的下级军官了。
    当四更天刚过,天还没亮的时候,他就被分给自己的属从叫醒了,方进石洗完脸,揉着被硬板床硌疼了的腰间走出来,跟随他前去柔服县的董明赵良田兴部已经准备停当,一共一千人不到。
    董明走到方进石近前道:“方校尉,时辰到了。”
    方进石四下看了看道:“怎么不见冯参军?”冯妙及军职最大,自然要听他的,董明淡定的道:“呃,冯参军也许有别的事情,误了时辰也说不定。”方进石听他说话,知道可能冯妙及连夜活动找关系去了,也许就不来了,方进石道:“那就出发吧。”
    董明赵良田兴部开始拔营行军,方进石的属从给他拉了一匹灰色的瘦马来,对方进石道:“涂统制的马夫给换了一匹这样的。”方进石知道是涂高芝看上他的马了,抢了去了,他也无奈,只好骑了这瘦马,跟着大军出城。
    待快要出了城门,天色已经大亮,方进石这才注意到,就是这为数不多的宋军,也有三成是老弱病残的,全军都是懒洋洋的,精神面貌不佳,按照方进石的想法,宋军听说白白得了一个县,又可以招安强盗土匪,而西北军之前从辽国寸土未得,如今一个这样大的功劳唾手可得,还不兴奋的恨不得插翅前去,到柔服县最近的还是抽调龙谷关的军队最快,范致虚却派的是延州城里的军队,着实让方进石想不明白。
    其实他是对军中的复杂性没有充分认识,而且他之前造成的龙谷关和西夏军对峙的严峻形式,也不敢轻易让范致虚抽调走龙谷关守军,云内州府城各方势力争斗,情况复杂多变,也让范致虚不愿意冒险派重兵进驻。
    方进石率兵走了两个时辰,赵良上前道:“天气太热,方校尉,前面就是九亭驿站,让兄弟们在那里休息下如何?”
    方进石望望天空,此时已经进入秋季,西北之地已经不热了,天高云阔,万里晴空,可是他也不愿意不给赵良面子,也只得同意了。
    官军就在这九亭驿中休息做饭,方进石在驿中坐了一会儿,看那三个九品校尉不在,就走出驿站找他们,看到这三人在不远的一片树林中坐着休息,方进石就走了过去。
    待走的近了些,听田兴的声音道:“老赵你说,你们上次发粮饷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宋营官军克扣粮饷不假,可是像涂统制这般的黑的有几个?因为此事我们三个找他闹过,所以平日打压我们,现在轮到兄弟们拼命了,想起我们三个来了。”
    董明道:“可不是吗,此时怎么不派那些平日喜欢拍马溜须的前去了?摆明了要我们三个送死来着。”
    赵良道:“这些都是明摆着的事情,瞎子也能看的出,可是我等是在他的手下当兵,说的太多不仅毫无用处,而且还要落的白白一顿训斥,何苦来着。”
    这话说的董明和田兴都沉默了,定了一下,董明道:“也不知新来的这方校尉是什么路子。”
    田兴道:“听说他是秀王爷举荐来的,以前也是和谢老爷子认识,这些关系网千丝万缕,什么路子怎会让我等知道?我只知道他一定没有带过兵打过硬仗,此去跟着他,嘿嘿……”他嘿嘿的笑了几声,方进石站树下听的清楚,也很明白是什么意思。
    赵良忽然抬头看到了方进石,站起来道:“方校尉来了。”田兴赶忙收了嘿嘿的笑声,也站起来,神色间有点尴尬,方进石只当没有听到这三人的谈话,走上前去道:“哥几个在这里干什么?”
    董明道:“没什么,闲聊几句。”方进石点点头道:“天气不是太热了,等下吃过饭让兄弟们早点赶路吧。”
    三人连声答“是是”,方进石正要转身离开,忽听远处一声马厮,马蹄声急,一匹快马急促而来,几人扭头望去,马上骑着是一个身穿大红色衣服的少女,这少女衣衫干练利落,腰间束一条蓝色的衣带,黑色的靴子,身材样子都能称得上佳。
    她的快马奔的正急,模样俊俏,军中男子都侧目观看,她的马奔的近了,这少女收缰绳想将马停下来,却不想这马正奔跑在青石板的道路上,这里前不久下了雨,石板上正好生了些青苔,快马急停之间,马蹄踩在光滑的青苔上,快马前蹄一滑,马头一倾,这红衣少女急切间一拉缰绳,身子前倾,低喝一声:“起!”
    这马本已经滑倒,却又很快厮鸣一声站了起来,这红衣少女不等马站稳,就势从马背上轻轻跃了下来,这一串动作对于这些军队中的兵卒来说,也不是什么高难度了不起的,可是她身材窈窕模样俊俏,有不少士卒叫起好来,甚至吹口哨的都有。
    这少女有点不好意思了,脸色微红,军中有些大胆脸皮厚的围拢了上来道:“这位姑娘找谁?”
    这红衣少女用手一指:“我找他。”军士们看这少女指的是方进石,也不敢造次了,只是嘻嘻笑着。
    这红衣少女就是黄金绵,方进石从没有见过她现在这样的装扮,远处时一眼没有认出来,待走得近前,方进石心中不由想:“这姑娘真是越来越俊俏了,每次见都会比上次见漂亮几分。”
    这个自然是他感性的认知,黄金绵此时经常和赵子偁在一起,自然全力打扮展示自己,方进石和她敌意渐消,也慢慢发现她的美来,她纵是长相上稍逊梁翠容,可是方进石和梁翠容朝夕相对,也就不会感觉以前那么惊艳了,此消彼长,更何况男人永远会感觉家花没有野花香呢。
    方进石走上前去道:“原来是黄姑娘。”他看了一眼周围,一个这样美貌俊俏的女人专程来找他,在这些兵卒眼中都有羡慕的眼神,至少让方进石自己感觉来说是一件比较有面子的事情,让他有些得意窃喜的感觉。
    黄金绵一指不远处的树林道:“我们到那里,有事找你。”说完拉马向前走了,方进石跟着她走道树林中,他那种倍增面子的感觉黄金绵也不会知道,黄金绵走到无人处,回头道:“公子爷让我告诉你……
    说,昨天他收到飞鸽传书,金兵昨天已经攻破了宁仁县城,你那个二舅哥刘行豹逃到山里去了。”
    方进石听的这个消息猛吃一惊,方才的得意之心马上就没有了,金兵攻破宁仁县城本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只是金兵一破宁仁,紧接着就是陈麋君还在把守的柔服和刘成川的云内州府城。
    黄金绵又道:“公子爷让你无论想什么法子,都要保住柔服县和饮马滩。”方进石道:“你回去告诉公子爷,我一定尽力而为。”黄金绵道:“那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公子爷筹集了一万贯钱给你做前期军饷,不久就送到柔服县城去,他说若你不能保住柔服,这一万贯钱就由你来还给他。”
    方进石听了心想:“这是给我下套子啊,看来我不尽全力也不成了。”黄金绵轻轻上了马才又道:“就这些了,我走了,你好自为之吧。”说完打马而行,渐渐远去了。
    方进石慢慢走出树林,正在想事情,一个大胆的军头走上前笑道:“方校尉,相好的舍不得吧?”众军卒轰然大笑,这些军卒们看他年轻,又没有什么架子,也大了胆子开他的玩笑。
    方进石笑着推开这人的脑袋骂道:“难道我就不能有个相好的送一下吗?”大家都哈哈大笑,方进石大声道:“兄弟们吃饱喝足了,这就上路去柔服县,到了那里我定让大伙儿有钱喝酒有饷赌钱。”定了一下拍了胸脯道:“姓方的说到做到,决不骗大家。”
    董明赵良田兴三人相互看了一眼,脸上也有了些许笑意。
    107
    萧瑟的秋风卷起一阵黄沙,残破不堪的城墙上,战旗被秋风吹的猎猎,城门匾额上黑色的“柔服”两个大字依旧苍劲有力,似乎在告诉人们,这里曾经也繁华过。
    一场秋雨一场寒,尤其是在这边关的西北之地,前几天还热的难受,经过一场秋雨,让人也有了些许寒意。
    赵良站在这柔服县城的城门下,抬头望望飘扬的宋军旗帜道:“方定军,什么时候我们大宋有了一支方定军了?”旁边的方进石道:“这是会盟山上接受招安的自家起的军号。”赵良不由的又看了一眼方进石,这样的一个军队名号,难免会让他多想一些事情。
    柔服县城的南门“吱丫丫”的向两边打开,一对宋军从城中列队而出,这些宋军虽然衣服各式各样,冬夏装都有,可是一个个却是精神饱满,身强体壮,人数大概五百人左右,中间二骑缓缓从队列中闪出来,左面的红脸汉子远远的就喊了一声:“方头领,怎么现在才到,等你多时了。”
    右面的那人道:“还叫方头领,应该叫方校尉了。”
    左面的红脸汉子就是张宗鄂手下骑兵头领杜成,他既然都来了,也说明张宗鄂舍得把他的不多的骑兵都带到这里来了,右面的却是邵兴,方进石道:“邵三哥也来了,陈二哥呢?”
    邵兴微笑着答到:“他有事回去了,张大哥派我和杜成来助你。”
    方进石明白,在他回延州城里的这几天,张宗鄂也没有闲着,不动声色的完成了人员更替,换走了陈麋君,把更老成持重的邵兴换来接受招安。
    方进石道:“那大家就入城吧!”邵兴笑了笑道:“好。”回头冲城上喊道:“方校尉入城了。”
    他这么猛的高声一喊,方进石吓了一跳,然后听到城墙上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城门洞中也响起锣鼓喧闹声,方进石这才明白,原来邵兴给他搞了个欢迎仪式。
    方进石虽然感觉有面子,可是也觉得夸张了点,他现在不过一个小小的从七品武功郎将,武骑尉,如何也担当不起这样的欢迎阵势,他骑着马和邵兴一起率着赵良董明田兴部的宋军入城,城中百姓都是夹道欢迎,方进石估计这些百姓都是被会盟山的强盗们驱赶上街的。
    方进石悄悄的对身边的邵兴道:“邵三哥,用不得这样大阵势吧?”邵兴微微一笑低声道:“一定要这样,才能显现出方校尉在我军中的威望,否则那些宋军将领会轻视了你。”
    方进石这才明白这些是给他带来的永兴军部署们立威来的,赵良三人原本忐忑不安,疑虑着这些强盗们会不会忽然出尔反尔,给自己这些人难堪,现在看他们这样的迎接方进石,心头安定了许多。
    在掌声雷鸣一般的欢呼中,方进石走进了柔服县的县衙,他官职不大,可是别人更小,会盟山的人还全听他的,如今的柔服县,就属他最大了。
    方进石休息了一下,和邵兴杜成以及永兴军的三个九品校尉商量招安和驻防的事情,一般的招安,都是官军势力占了绝对优势,接受招安的土匪强盗接受改编,或者编入军营,或者新派军中军头统领这些招安之众,可是在柔服县城中却是强盗们的势力大过官军,情形完全不同。
    涂高芝没来,连比方进石职位高的冯妙及也没有到,方进石想了一下,这阵前招安他也真有点应付不来,索性就暂时不管这些了,只是安排官军驻防南城门和西城门,会盟山的兄弟们驻防北城和东城,至于其他的事情,只能慢慢融合慢慢来了。
    他问起现在军前形势,邵兴早让斥候探子打探清楚了,金兵攻破宁仁县城,步步紧逼,一面清理云内州的抵抗势力,一面向云内州府城推进,如今把萧阔海的骑兵和秦敢开的二千多人,以及一些不愿投降金兵的抵抗势力压制在饮马滩了。
    “萧阔海和秦敢开去了饮马滩了?”方进石听的这饮马滩还没有落入金兵手中,稍稍松了口气,可是要让萧阔海和秦敢开投奔大宋,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得不到他们的投诚,大宋就难以得到饮马滩那精良的铁矿。
    方进石给秦敢开和萧阔海写了 ,只是表示一下关怀之情,如今他也不好说什么,宋辽现在是敌对势力,只是现在饮马滩强抢不得,软求不来,一时无法下手。
    第三日正午时分,忽然有手下来报,说外面有人求见,方进石走到县衙外面一看,却见十几名客商模样的人押着几个箱子站在县衙门边,为首的是秀王的跟班邵云邵大伯。
    邵大伯看到方进石出来,抱拳行礼道:“见过方校尉。”
    方进石上前迎道:“邵兄一路辛苦了,邵兴邵三哥此时应该在北门巡查,我这就派人叫他回来,你们兄弟也应该有些日子没有见面了吧?”
    邵大伯道:“不急不急,公子爷派我来送东西给方校尉。”他用手一指脚边的那几个大箱子,方进石明白这便是赵子偁答应给他的一万贯军饷了。
    方进石嗯了一声问道:“这些东西公子爷可有什么特别交待的吗?”邵云道:“公子爷没有什么交待的,一切由方校尉作主便是。”
    方进石道:“那好。”他转身向身后的人吩咐几句,这些人便分头去了,过不多久,田兴赵良带了数十人从南而来,杜成邵兴从北面而来,邵云看到邵兴,微微的点了点头。
    赵良向方进石行礼道:“不知方校尉见召,有何吩咐?”
    方进石走到那些箱子面前,抚摸着一个箱盖道:“赵军头,秀王爷体谅大家守城辛苦,送来了一万贯钱犒赏兄弟们,你看如何分配才好?”赵良道:“一切依方头领安排。”
    方进石笑了笑道:“这些钱虽是不多,可是也是秀王爷的一番心意,不如会盟山的弟兄和洪水营的弟兄们二一添作五,一家一半如何?”
    赵良迟疑道:“全分给弟兄们?”方进石笑道:“自然是全分给兄弟们了,在九亭驿时我答应过兄弟们,到了这柔服县城中,我保证让兄弟们有钱喝酒有饷来赌,田兴,我可没食言吧?”
    田兴看样子有些兴奋,急切道:“方校尉一言九鼎,我田兴早就信了。”
    方进石打了个哈哈道:“那兄弟们就自己分了,晚上两家都好好热闹一下,邵兄,我们先进去。”
    邵云跟着他一起进县衙,外面如何分钱他全不用管了,会盟山的兄弟倒还没有什么,可是赵良田兴等一众官军却是兴奋异常,这些人已经多久没有发过军饷了。
    大宋官军贪污成风,若真的有一万贯军饷,能最后落到赵良田兴这一级别手中有五千贯已经是个非常不错的上司了,更何况这本不是朝廷所发的军饷,是方进石自己帮这些官军搞到手的钱,他却一文不取全给了属下,这在大宋官军中是根本不可能有的事,这些人不足一千人,每个人分摊下来也有五贯,赵良田兴等人本对方进石有些看不上眼,认为不过是靠门路才得了这样的一个武功郎的位置,如今有钱好办事,对他也高看了许多。
    方进石知道这些人有了钱,自然会喝上一番赌上几场,他倒并不禁止这些,而且通过喝酒赌钱,可官军和会盟山的兄弟们之间的关系会大大改善许多,这也是他派钱的目的之一。
    他和邵云一起走到后进,在过边门之时,有一个衙役打扮的人站在门边叫了一声:“方校尉慢行。”
    方进石回头一看,原来是先前他派去敲诈勒索柔服县城中最有钱人的那个衙役邓安,方进石回来之后忙于公事,一时竟然把这个人给忘记了。
    邓安满脸堆着笑走了近前道:“方校尉,借一步说话。”方进石皱眉道:“你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这里又没有外人。”
    邓安望了一眼邵云才道:“是这样的,之前方校尉不是令我去问城中萧家筹借些银钱么,他家开始不肯,如今大宋官军已经入城,他们家现在怕了,萧家的大少爷萧明再三托在下向方校尉求情,还几次要在下请方校尉过府一叙。”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你去回了姓萧的,去他家就免了,让他府上拿钱出来就不会为难他的。”
    邓安陪笑了道……
    :“这个自然是少不了的,萧明也知方校尉军务繁忙,本不敢打扰,只是不请得方校尉他家中不安心,所以今晚在如意楼设宴专门请方校尉前去喝花酒,务请方校尉赏脸前去。”
    方进石本不太愿意去,不过他知道若得城中安宁,也非要依仗着当地土豪不可,于是回头向邵云道:“邵兄今晚和我一起去如何?”
    邵云欠身道:“公子爷那里还在等着我回去复命呢,只怕不能陪方校尉一同前去了,莫怪莫怪。”方进石呵呵一笑道:“也罢,那就请邵大伯回去向我多多谢谢公子爷了。”
    到了傍晚时分,邓安跑过来找方进石道:“方校尉,轿子已经准备好了。”方进石本想骑马前去,也只好作罢,他只带了魏崇和几个手下,一起出了县衙,向南而行。
    魏崇虽说还是和他没多少话说,可是态度之间已经客气了许多,方进石渐渐摸透了他的脾气,他不喜欢别人啰嗦,有话直说就行,说完就去办,说的太多反而他不理你。
    如意楼在城南一片相对繁华的地方,方进石的轿子路过一座酒楼时,楼前有一些马匹停留,方进石问邓安道:“是这里么?”
    邓安忙上前道:“这里是醉春楼,如意楼在前面巷子中呢。”方进石料想那几个军头或者会盟山上的低级头目们可能今晚有些在这醉春楼中买醉赌钱,他本想和这些人热闹一下,想想还是算了。
    108
    轿子过了醉春楼又向前走了百多步远,在一个巷子口停了下来,方进石在轿中听外面有人道:“方校尉可曾请到?”邓安答道:“请到了。”紧接着轿帘一掀,一个衣衫华贵年约二十出头的少年公子满面陪笑的向方进石道:“方校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这人就是柔服县城契丹人中最有势力萧家的大公子萧明了,若是以前,像方进石这样的从七品小军官,他根本就不会放在眼里的,只有别人巴结他的份,可是如今形势不同了,大辽兵败如山倒,他这样的失势家族,亡国之民,也要巷子口迎接,亲自给方进石掀开轿帘了。
    方进石在萧明的恭恭敬敬中走下轿子,相比百步之外的醉春楼,这如意楼倒安静了许多,酒楼在一个巷子中,两面墙上打了红色的灯笼,道旁栽种了一些花卉,相比醉春楼的酒污红裙赤膊划拳热闹俗气,这里更显得文雅清幽,说是酒楼,倒更像一个私人花园。
    在十几个丫头仆从的灯笼迎接下,方进石跟随着萧明,身后邓安、魏崇随着,从如意楼两层的正门走了进去,绕过不长的走廊,就来到一个人工湖边。
    湖边的树林花海中,已经摆开了几张长桌,上面已经预备了一些瓜果点心,旁边有三四个和萧明差不多年纪的少年公子站着等候,却是他找来一起相陪的,全都是想要巴结方进石的县上大店铺商贾的公子哥们。
    萧明一一做了介绍,这些公子哥们的掌柜老子也是想着方进石年岁不大,年轻人在一起容易沟通,才派了年轻子弟前来。
    方进石打着哈哈和这些人客套着,他觉得这样挺不错的,大家落座之后,酒席上来,厨子自然是最好的厨子,酒也是最好的淳酒,酒过几巡,几位公子哥看方进石谈笑风生,眼花耳热之后,也渐渐收了敬畏之心,气氛也好了许多。
    一名比较老成持重的公子端酒过来道:“方校尉,我敬你一杯。”方进石记得方才萧明介绍时他好像姓贾,家里是城中专营米店生意的,方进石和他喝了一杯,贾公子道:“大宋官军如今进城,按理说我等商户应该有钱出钱有粮出粮,以犒劳大军,可是近些年头连年兵刀战火,生意难做,小号着实拿不出官军所幕粮食了,还请方校尉能体谅一二,多宽限些时日。”
    这贾公子态度诚恳,方进石看了看另外几个,都在等他说话呢,若他一吐口延期,其他几个也会上来求情,方进石一笑,放下酒杯道:“这个嘛,也不是不行,只是今日我是来喝酒交朋友的,别的来日再说。”
    他轻轻松松的推脱过去,因为方进石也清楚,这些商贾大户并不是拿不出钱粮出来,而是在观望大宋官军能在这柔服县城中呆多久,反正此时他钱粮暂时无忧,若是大宋官军站稳脚跟,不怕他们不缴。
    萧明一看此种情况,知道再多说也没用,上前打圆场道:“方校尉军务繁忙,好容易出来喝喝酒放松一下,贾兄还是莫要烦方校尉了,来日方长嘛。”贾公子只好悻悻而退,萧明又道:“我请了大理国来的杂耍活计,上来一助酒兴如何?”方进石笑着说好好。
    这些杂耍艺人早就在外面准备好了,十多个来自大理国的苗疆异服男女走上场来,表演吞火、赤足走钢刀、飞火流星等一些绝技,着实热闹了一阵,方进石对这些表演也只是看看而已,兴趣一般,他连日处理城中事物,有些疲倦,不禁打了个哈欠。
    旁边的贾公子看到了冲萧明道:“明兄,还不快些将你的礼物呈上,再晚点方校尉就困倦回去了。”萧明道:“也是。”
    他将手一挥,那些苗疆表演者停了下来,收拾东西退了出去,萧明微笑着对方进石道:“初次见面,萧明略备薄礼,聊表心意,还请方校尉笑纳。”方进石道:“萧兄客气了。”
    萧明道:“此礼物是专为方校尉准备,请务必收下。”他轻轻连击二下掌,左面树下本站着五六个倒酒传菜的使唤丫头,此时这些人左右散开,后面一个纱屏显露出来。
    这个纱屏可能置放准备多时,只是树林灯火不明又给几个丫头挡着,方进石此前没有注意到,现在看见,心想:这个屏风就是要送我的礼物么?也没看有什么出奇的啊。
    他疑惑中,纱屏后一个通明巨亮的烛火点燃起来,一个窈窕女子的身影显映在屏风上,旁边走上来两名家丁,伸手去将这屏风推到一边,屏风后面,一盏大大的灯笼挂在树枝上,摇曳晃动的烛火映耀在树下端庄正座的一个少女面上。
    这少女怀抱一个琵琶,着一身粉色的衣服,妆容稍浓,云鬓挽发,面上扑了粉妆,眉毛用黑线画的细细,口唇用含红纸染过,她静静的坐在那里,表情不喜不怒,平和而僵硬。
    所有人的目光都向这少女望过来,这少女显然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有显现出丝毫的害羞矜持来,萧明朗声大声道:“云奴儿,还不过来见过方校尉。”
    这少女名字便叫做云奴儿,她缓缓站起来,怀抱着那个琵琶,走到方进石面前几步停下来,慢慢的作揖半蹲行礼道:“奴婢云奴儿,拜见方公子。”
    她轻走了这几步路,每一步路都好似生怕踩死了路上的蚂蚁一般轻轻落步,行礼下身更是规矩工整,这样的礼仪礼节,一看就是经过了不知多少正式的训练,方进石一向是个比较随意的人,忽然之间一个女子这样庄重的向他行礼,他都不知道如何回礼了,感觉自己忽然间土鳖的很。萧明看出方进石的窘境,不禁暗暗笑了,他向云奴儿道:“自今日起,你就是方校尉的人了,以后要用心服侍他,听明白了吗?”云奴儿低头答到:“是。”
    方进石一时间有些痴痴呆呆,他万没想到,萧明会送他一个女人做礼物,若是接受了,真不知道怎么给梁翠容交待,也不知道在这军前如何安置她。
    方进石抬头看了一眼云奴儿,她正好抬头望方进石,目光交错时,云奴儿赶忙头低下,方进石看她神情,心头一荡,竟凭添几许的怜爱,若要拒绝这样的一个女人白白给了自己,又好像舍不得。
    方进石暗的吐了一口气,转头对萧明道:“萧兄的礼物过于厚重,兄弟我只怕。。。只怕无福消受。”
    萧明一直注意他神情变化,他知道自己的礼物送对了,方进石年轻气盛,最难抵御的就是美色当前,他现在推辞,其实内心还是舍不得的,萧明微微一笑道:“区区一个女人而已,何来厚重?方校尉少年英雄,才配得上这绝色佳人,若是觉得云奴儿姿色平平不入眼,咱们这就去我府上,任凭方校尉挑选如何?”
    方进石窘道:“萧兄言重了,非是我不识抬举,真是兄弟成亲不久,家里已经有了妻室,只能辜负了萧兄美意。”
    萧明向其他几个公子哥看了一眼,心说这个人果然是个乡下土鳖村夫,还是个怕老婆的主,不懂享受,脸上他可不敢表现丝毫瞧不起的神情出来,他上前近了方进石身边道:“这有何难的,云奴儿又不是要抢正妻来当,在下出钱,在这柔服县城里找个地方,让她做个外室就是了。”
    方进石又看了一眼云奴儿,她一直低了头不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萧明看方进石想说什么,他马上又道:“方校尉再要推辞可就是不够朋友意思了,云奴儿虽出身构栏院,可是自小便研习音律诗词舞技,原本是要参与南京府幽州城二十七府县花魁竞斗,老鸨以后能卖个好身价,无奈幽州沦陷金兵铁蹄之下,才有我幸运而得,转送方校尉,若是之前,在下可真送不起。”
    方进石本就是个豁达大度的人,别人给他面子的时候,他不会驳人面子,更别说是这样一个千娇百媚的美人,他对萧明道:“好吧,那我谢谢萧公子了。”
    萧明听他收下,也很开心,他凑到方进石耳朵边上又低声说了一句:“放心吧,她现在还是个处子完璧之身呢。”说完拍了方进石肩头哈哈大笑不止。
    方进石忽然对萧明这样的公子哥厌恶起来,虽然萧明送了他一个这样的美人,他把身子咧开躲开萧明的手,将手中的酒饮……
    了一下道:“时候不早了,就这样散了吧。”
    萧明却道:“还有一道菜没上,方校尉吃完再走。”方进石放下酒杯道:“我酒足饭饱,这道菜下次再吃了,告辞。”
    萧明拦着道:“方校尉有所不知,最后的这个菜名叫风调雨顺烤全羊,依照我们这里的规矩,若没有给外面来的贵客上来尝过,主人是非常失礼的,而且不利于河神,河神便不保平安无事,所以还望方校尉吃完再走了。”
    对河神鬼怪之说,方进石是不信的,不过心想吃个烤全羊也不费什么时间,给他个面子也没什么,于是点头道:“即是本地规矩,那我就吃完再走了,我也很久没吃过羊肉了。”
    萧明看他答应,赶紧向下面喊道:“将风调雨顺烤全羊拿上来吧。”
    109
    几名厨子将一个大大的铁制盘子抬了上来,盘中已经放了一只烤的流油的肥羊。
    柔服县虽然汉人居多,可是这里一直是契丹人统治的地方,烤全羊的风俗还保留着,像萧明这样的契丹公子哥,为了显摆和讨好方进石,刻意的搞了超级大的盘子。
    一个高个子厨师走上前来,他提了一把剔骨尖刀,轻轻切下一只羊腿,盛在边上一个不大的木托盘中,然后剔骨尖刀在手腕上耍了个刀花,极快的速度在这羊腿上削落,瞬间就将那羊腿上的肉剥落成羊肉片,这厨子双手将那木托盘端起,直送到方进石面前道:“方校尉请。”
    这厨子手法干净利落,动作敏捷迅速,整个剔骨过程如同变戏法一样,方进石看的眼花缭乱,大为赞服,待这厨子将这一盘羊肉片送到面前,方进石赞叹道:“好功夫,好手法。”
    这厨子面无表情,对方进石的赞赏毫无喜悦之状,只是又弯腰恭敬的把那木托盘向前送了送。
    方进石叹服他的技艺,爽快的拿了筷子,在这木托盘中夹了一片羊肉片,刚要送进口中,听得有人低喝一声道:“小心!”
    方进石顿时警觉,只见眼前一道白光,这高个厨子方才不见了的剔骨尖刀从木托盘下猛然探出,直刺方进石前胸,方进石在这电光火石之间身子向旁边一撤,刀尖划过他的前胸衣服,在他手臂割开一条长口子,鲜血飞出,溅到他的脸上。
    这厨子一刀失手,跟着踏前一步补上一刀,只是这时候方进石身边的魏崇已飞身扑了上来,他不及拔刀相向,提了桌面上的酒坛子先掷了过来,正砸在在厨子前胸,他来势一缓,魏崇跟着单刀出手,深深刺入他的前胸。
    方进石抱了受伤的肩头退了几步,只见边上树林中冲出二三十个身穿各色各样衣服的汉子,手拿刀枪武器向他奔来,当前一人高喊道:“杀了姓方的,重重有赏。”这些人有些穿着小厮仆人的衣服,想是混进来只为行刺方进石,萧明和几个公子哥脸色大变,那个贾公子颤声道:“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那名头领挥刀将他砍翻,用刀一指方进石道:“上!”带人冲了上来,魏崇挺刀挡在方进石面前道:“快走。”然后迎着最前的人格斗,阻止这些人冲向方进石。
    方进石自认打斗拼命不是这些人的对手,他看这些人挡了前门,只能顺着这如意楼的湖上栏杆曲折小道走到对岸,他刚扭头走了一步,侧面一个杀手手持一柄短剑匕首的已经冲到近前,方进石急切间想找个武器抵御,一时也找不到别的,云奴儿抱着琵琶跟在他身边,方进石上前劈手从她怀中抢过琵琶迎头砸向这人脑门,云奴儿惊呼道:“我的琴!”伴着她的惊呼,琵琶在这人头上开了花,一下把这人砸的晕头转向。
    方进石道:“快跑。”伸手拉了云奴儿的手奔上湖面小道,魏崇拼力杀退这些人几步,也随在方进石后面断后,这湖面小道只有三尺宽,杀手人数虽多,却展不开太多人应战,魏崇切战切退,一直过了湖面到了对岸。
    方进石拉着云奴儿到了对岸,这里原本是如意楼另外一处招待贵宾的暖阁,萧明包下如意楼,这里就没有人使用,黑夜中也没有点灯火,方进石上前去推了推门,门却被锁上了,耳听身后追兵迫近,他只好拉着云奴儿绕着墙和走廊向后跑去。
    转过一个拐角处,云奴儿低呼一声,抱膝停了下来,方进石急问:“怎么了?”云奴儿痛苦道:“撞到了。”她被拉着奔跑,膝盖正撞到拐角栏杆头上,方进石听魏崇和敌人格斗声迫近,顾不得多说,弯腰把云奴儿抱了起来扛在肩头,快速向后跑。
    他跑了二十余步,前面却已经到了围墙下,这围墙高二三丈,想要攀爬上去,对方进石来说是无法办到的,他看不远处墙角有个小门,于是奔了过去,到门前后方进石在门上狠踹一脚,门让他一脚踢开,这门口向下面,却是一个转角的楼梯。
    方进石抱着云奴儿下了楼梯,这里楼梯很窄,又有几个转角才下到下面室内,这下面地下室中地方也不很大,壁上有一盏油灯照亮,角落墙边摆放了十多个大小不等的酒坛子,这里原来是如意楼储藏酒的酒窖。
    方进石把云奴儿放了下来,喘了口气道:“你先呆在里别动,我上去看看。”他终是不放心魏崇,沿着楼梯向上,待走到最上面一个转角时,影影绰绰看到一个人藏在门后。
    黑暗中这人举手臂向前一探,一道亮光闪过,门外有人惨叫一声,噗通倒地,这人从门内捡了落进来的长枪,又隐身门后,方进石看的清楚是魏崇,他一路退却,跟着方进石也进了这酒窖之中。
    方进石听得外面人声嘈杂,追兵已到了酒窖门外,只是这酒窖门口狭窄,里面又暗,给魏崇躲在暗处连杀二人,一时间杀手们躲在外面,不敢进来。方进石上前走到魏崇身前问道:“你怎么样,没有受伤吧?”魏崇摇了摇头,反问道:“你呢?”
    方进石忍不住又摸摸自己受伤的右臂,经过这一段时间,他伤口的血已经不流了,只是还火辣辣的痛,他刚要说话,只听一声轻响,酒窖本不厚的木板门被一支长枪枪尖洞穿,险些伤到门后的魏崇。
    魏崇赶忙躲的远了一些,紧接着又一柄斧头将木门劈烂,外面的杀手们三刀两斧头就将木门拆下,魏崇赶忙拉方进石向下面楼梯角落躲了,将手中的单刀交给方进石,自己提了方才缴获的长枪躲了起来。
    一个火把燃起,三个人手拿武器,小心翼翼的顺楼梯向下面走来。魏崇向方进石打了个手势,他悄悄的现身出来,一枪刺出,打头的那个手拿火把的人腿上中枪,只滚下来。
    魏崇跳上楼梯,长枪直刺,楼梯狭小,第二个人想要后退闪避,却给第三人堵在后面,第三人又让前面的人挡着视线,魏崇双臂一进,枪尖穿戳二人身体,将二人钉成一串。
    他回头一看,刚才受伤的那人正和方进石扭打,原来这人滚落下来,正落在方进石脚边,方进石提刀向他刺落,却一时下不了手去,这人看他犹豫,扑上前抢他单刀,方进石侧身闪避,这才扭打到一处。
    魏崇走上前去,抓了这人后心衣服一摔,这人一跤摔倒,魏崇沉喝道:“杀了他!”方进石一个激灵,魏崇走上去抓了他握刀的手一刀刺进这人胸口,然后在方进石肩头轻拍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将那长枪从二具尸体上取出,又上了一个转角平台,躲在暗处观察外面的情况。
    方进石看着脚边的尸体,心口跳的厉害,他从没有亲手杀死过人,有时候觉得弱肉强食、生死相搏时,杀人也是形势所迫没有别的选择,可是真到了这个时候,下起手来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魏崇望了他一眼道:“你下去休息一下,我一个就行了。”方进石嗯了一声,此酒窖易守难攻,像魏崇这样狡猾多诈之人守在暗处,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是外面的攻不进来,他们也出不去,不过时间在他们这边,城中守军知道方进石长久不归,一定会寻到这里的。
    方进石又转了二个拐角处,才到了最下层的盛放酒坛处,油灯下,云奴儿正背对他梳头,近在眼前且关乎她生死命运的搏杀,甚至不如她云鬓挽发散乱重新梳理整齐重要,也许她淡定从容,这样的场面已经见怪不怪了。
    云奴儿听得身后面声音,转过身来,问道:“上面如何了?”她对方进石所提着的血淋淋的单刀如同没看见一样,方进石道:“那些人守在外面,不过暂时还攻不进来,你放心好了,我的人马上就到了。”
    云奴儿“哦”了一声走近他身边道:“你受伤了,我看看你的伤口。”她拉了方进石凑近油灯,细细看了他的伤,方进石其实伤的不重,只是伤口长了点,云奴儿想了一下,扯了自己裙边布料,替方进石包扎伤口。
    方进石和她靠的很近,闻到她身上一股淡淡的香味,也不知道是什么香粉料,方进石所认识的年轻女子中,梁翠容和乔凌儿是不用什么香粉料的,黄金绵以前也不用,只……
    是秀王在时为讨好他,会用极其淡淡味道香粉。
    方进石抽了一下鼻子,平淡的问了一句:“你不害怕吗?”
    “害怕什么?”云奴儿抬起头望了望他,又低头继续将布条打个结,“不是有你在么?”这个话回答的极是巧妙,方进石还在细想她话中的意思,云奴儿用手捂了口鼻道:“这里好呛。”
    方进石这时才感觉也有些呛人,他抬头向上望去,似乎有浓烟飘来,方进石暗呼不好,这些贼人攻不进来,就找了易燃之物,用浓烟逼他们出来。
    这酒窖有无别的出口,地方又小,马上就让浓烟充满,方进石和云奴儿咳声连连,外面贼人们大笑道:“再加把湿材,看他们能忍多久。”
    此时此刻,纵使外面有强敌守候,出去就是送死,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
    110
    /醉春楼的大堂中,大宋永兴军洪水营的九品校尉田兴正在坐庄,他环视了周围已经下注了的众人道:“各位,都不再变了吧。”
    坐在田兴左手边的会盟山骑兵头领杜成到:“等一下。”他将已经下注到“小”的一堆铜钱又移动到“大”上,自言自语道:“已经连开三把小了,这次换个大。”
    田兴微微一笑,伸手开了碗盖,这次果然开了个“五五六点大”,田兴赔了杜成赌注,站起身来道:“时辰到了,杜头领来坐庄吧。”
    杜成和他认识时间不久,可是已经混的厮熟,当下拉住他道:“巡夜而已嘛,城中一片太平,田兄多玩两把再去,也误不了什么事。”
    田兴道:“不玩了,巡夜要紧,哥几个玩吧。”他带领几个属下走出这醉春楼,慢悠悠的召集当班巡夜的人手,带了官军向南城门而来。
    刚走了几十步,田兴停下来道:“为何今晚如意楼这么早就关门了?”手下有人道:“今晚城中富商在这里宴请方校尉,怕是方校尉已回去就结束关门了。”
    田兴带了人继续向前巡夜,边走边和手下人聊天,忽听身后有动静,官军们有人扭头看,却是一个人翻过如意楼的墙头,从里面翻了出来。
    不用田兴下令,就有手下人跑上去将这个人捉了押到田兴面前,田兴还没开口询问,这人急切的道:“快,有人要害死方校尉。”
    这个人身穿着衙役的衣服,正是邓安,他为人狡猾,一看势头不对,马上就躲了起来,找了机会翻墙跑出来报信。
    田兴马上派人去调兵,去醉春楼里叫杜成过来,他巡夜也带了一两百人,马上将得意楼包围起来,自己带人撞开大门,冲了进去。
    这一伙不知那里来的贼人已将得意楼里所有人控制,关闭大门,大多数去追击方进石和魏崇,守在院中的只有四五人,田兴带人进来,这些人早吓的跪地求饶投降了。
    邓安带了田兴到了湖对面,机灵一点的贼人发现不对,纷纷夺路奔逃,有的翻墙有的跳水,几个笨点的还在不停的拿扇子吹烟进那个酒窖,直到田兴带的人到了身后也没发觉。
    田兴大喊几声:“方校尉!”魏崇从酒窖首先跳了出来,方进石跟着出来,他脸上又是烟熏又是血迹,头发散乱,前胸衣服让刀割开,身上衣服全湿,狼狈之极,右手去拉着一个身着粉色衣服的女子。
    方进石自我解嘲道:“先前萧公子请我吃烤全羊,没想到我自己差点让人烤了,哈哈……有趣!有趣!”田兴看到他刚刚逃得大难差点没命,马上就好似没事了一样,心里有点佩服他的涵养功夫,其实方进石只是没心没肺,又要在身边美人面前表现的镇定一些,和涵养一点关系都没有。
    院中官军追捕这些杀手贼人,杜成和赵良马上也带人赶到,将外面围了起来,除了少数凶悍之徒拼死顽抗被当场击杀,大多束手就擒,这些人有三十多人,方进石让田兴派人将贼人们带到军营中连夜审问,一定要审问清楚到底是什么人要对他不利想要杀死他。
    几名官军押着萧明和几位陪同的公子哥走过来见方进石,他们一见方进石就大叫冤枉,声称和这些贼人们没有关系,方进石不管这些,让送到县衙大牢里先关着,他打主意,纵然是真没有关系,之前不是不愿意出钱出粮吗?现在好了,拿钱换人吧。
    方进石带着云奴儿回到柔服县衙,他让人带云奴儿去客房休息,早有人找了城中郎中过来给他治伤,他的伤口虽长,却没伤到筋骨,上了药重新包扎过也就是了。魏崇也受了轻伤,只是也伤的不重。
    第二天一大早,田兴就赶过来见他,审问结果让方进石吃了一惊,这些杀手贼人们居然是辽国大同府的溃兵,受了别人的钱财才来刺杀方进石。
    方进石问道:“可查出来是何人出钱想杀我?”田兴摇头道:“查不出来,这些人的头领昨夜被当场杀掉了,下面的人并没有见过雇主。”方进石道:“这一大群人混到柔服县城,隐匿到如意楼中不被人发觉,一定有接头的人,马上让人去全城搜查一下,看有没有线索可寻。”
    田兴暗暗自责,城中防务由他来管,有这么多贼人混入城中他居然不知,失职严重,纵是方进石不说,他已经昨夜开始派兵开始清查了。
    方进石各种事务忙了一上午,午后踱步来到云奴儿所住的后院客房,下人们看到他来,都识趣的早早躲开,云奴儿永远都是规规矩矩向别人行礼,衣服永远都是保持着整洁干净,方进石笑道:“你天天总是这么行礼,难得不累么?”
    云奴儿道:“自小别人便这样教我,习惯了就不会觉得累了。”方进石道:“真是要好好谢谢你了,若不是你昨夜提醒我一句,只怕我就不能坐在这里和你说话了。”
    云奴儿道:“昨夜那个萧公子不是已经将我送给你了,我整个人都是你的了,何来谢谢二字。”定了一下又道:“不过你要再送我一把琵琶来。”
    方进石笑道:“若你先前的那把琵琶太贵,我可送不起。”云奴儿道:“那便不要了。”她说话之时语气平和,不宠不惊,和平日里那些青楼女子莺莺燕燕完全不同,层次境界高了何止一层。
    方进石坐着喝了一口方才为他沏的茶,向窗外看了看,这才转过头来向云奴儿:“你方才说整个人都是我的了,是什么意思?”
    云奴儿迟疑了一下才慢慢答道:“那就是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对我好,便是我的幸运,对我不好,我也只能忍着,是我的命。”
    方进石望着她道:“那就是说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照着去做了。”云奴儿低头道:“是。”方进石道:“你走过来近一些,让我看看你的身材。”
    云奴儿依言走到他近前,她身材甚好,要不然也不会参加南京府二十七府县花魁竞选,方进石满意的点了点头又道:“你把衣服脱下来让我看看。”
    云奴儿面有难色,道:“什么?”方进石道:“怎么,你不愿意吗?”
    云奴儿定了一下,轻出了一口气,伸手去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她动作很慢,缓缓脱去了最外面的衣服,方进石坐在那里望着她,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云奴儿又将中间一层衣服脱了滑在地上,里面便是淡青色的肚兜和亵衣,方进石忍不住拿起茶来饮了一口,以稍稍湿润一下快要冒火的喉咙,他在期待着云奴儿下一步的动作。
    云奴儿将手伸到后面,去解脖子上和后背上那肚兜的布结,动作极慢,半天也没有解下来,方进石在想是不是给扣起死结了解不开,甚至有一种想站起来去帮她的冲动,云奴儿却将双手又伸到前面,弯了腰去捡了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
    方进石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不脱了?后悔了是吗?”云奴儿将中衣穿好,理了一下头发,又开始穿最外的衣服,这才回答道:“我明知你是怀疑我的来历而试探我的,知道瞒不过,我又何必要脱给你看。
    方进石看着她将最后一件衣服穿好,内心有些失望,反问道:“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你不穿衣服的样子。”
    云奴儿道:“我纵是想给你看,可是也没这个胆子。“
    方进石奇道:“什么意思?”云奴儿走到窗口,看了外面,转过头来道:“因为我怕你一时冲动,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让银蛇知道了,你也许没什么,可是我一定死的很惨。”
    方进石道:“你到底是什么人?我知道以萧明的势力,除非是你有别的目的,否则你根本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云奴儿脸上忽然露出一些顽皮的笑容道:“你倒是猜一猜,银蛇说你很厉害,什么都瞒不过你,我倒要看看有多厉害,猜对了我有好处给你。”她竟然也会顽皮可爱,可是话语里却又有一种风尘的暧昧味,论装模作样骗人功夫,只怕梁翠容也是不如。
    方进石随口道:“是么?”云奴儿笑了道:“这好处可不是脱衣服给你看,你可不要想歪了。”她话是这么说,可是话语里的暧昧诱惑却明显的很,方进石着实猜不出她是……
    什么人,顺着她的话道:“那是什么好处?别的好处我可是没有兴趣费心去猜。”
    云奴儿道:“你就这么想看不穿衣服的女人?梁翠容还没有让你看够吗?”她虽是骂了方进石,可是语气妩媚,嬉笑怒骂之间全是诱惑。
    方进石道:“我知道了,你一定也是景王一派的,而且和银娘熟识。”方进石有点在言语上渐渐招架不住了,赶紧转移话题,云奴儿道:“我说了这么多你才猜的出这么一点,银蛇都把你夸到天上去了。”
    方进石自嘲道:“所以你就过来看看她嫁了个什么样的,结果一看,也不过如此而已。”云奴儿道:“也不是这样了,你能怀疑我另有身份,已经很难得了。”
    方进石笑道:“这却不难,金兵攻破南京府,大凡真正的烟花女子,若要逃难,也是向南而下去宋境内,而你却向西北战乱而来,如何到来都是不易,像你这样的身份,也绝不会委屈自己到这偏僻贫穷的柔服县来。”
    云奴儿不由的点头道:“这些确实是让人怀疑的,只是多少男人在女色和便宜好处之前,对这些疑点视而不见,姓萧的把我送给你时,你能想起银蛇推脱一下,也算难得了。”她后半句话是由衷之言,方进石却听得汗颜,他内心里其实也确实有想要云奴儿的。
    云奴儿察言观色的能力极强,马上就明白他内心的想法,笑了笑道:“你放心好了,只要你不说,我绝不会告诉她你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的。”
    方进石嘴硬道:“你就是告诉她也没什么,我又不怕。”云奴儿道:“好吧,我就告诉她说,你不仅抱了我,还要我脱衣服给你看。”
    方进石没想到这云奴儿说话这么大胆,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云奴儿抿嘴一笑,走前几步,转头道:“我是在大辽给景王刺探消息的暗探总头目,银蛇是负责宋境的总头目,我的消息也要经过她的手传递给景王爷,她也算是我的上峰了。”
    方进石嗯了一声,听她继续道:“金兵攻城略地,步步南下,我的手下大受影响,大多都藏匿起来了,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事情,偏偏银蛇急着嫁人,完全不管我们了,我就过来看看她,想问我们这些人以后要怎么办。”
    方进石道:“何不直接问景王爷?”云奴儿道:“景王爷听说得了急病,一个多月不见外人了,你们两个躲在这西北之地,只顾自己卿卿我我,只怕还不知道吧。”
    方进石汗颜道:“我是不知道,也许银娘知道没告诉过我。”云奴儿微笑道:“不过这样也好,要不景王爷也要生气你抢了他的丫头了。”她忽然正色又道:“我方才说要给你个好处,其实是我得了个消息要告诉你。”
    方进石道:“什么消息?”
    云奴儿道:“这个消息不过几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不过现在西北之地还没有几个人知道,”她定了一定才道:“金国的皇帝完颜阿骨打,已与前天驾崩归天了。”
    111
    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逝的消息,对于方进石来说,一点也不令他吃惊,更不要说早些时候梁翠容就已经告诉他过完颜阿骨打病重了,他只是在想,金太祖的死去对于当前的云内州辽、金、宋的形势,会有什么样的影响。
    云奴儿看他竟然毫不吃惊,不禁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方进石微微一笑,道:“不是,完颜阿骨打也老了,驾崩归天很正常的,云内州府城的刘成川可以缓口气了。”
    云奴儿摇头道:“金兵秘而不宣,就是怕影响士气,因而不攻云内州便罢,若要攻城,必是死战,拿下云内州才会宣布消息。”
    方进石想了一下,道:“你可知道昨夜是谁想杀我?”云奴儿道:“这个我不知道,只是若给我点时间,应查的出来。”
    方进石向她抱了拳道:“那就有劳云姑娘了。”云奴儿笑了道:“我又不姓云,云奴儿只是艺名,你别问我姓名,我也不记得了。”
    方进石站起身来道:“那走吧。”云奴儿道:“去哪里?”方进石道:“去街上买个琵琶赔你,对了,你真的会弹还是抱着做做样子?”
    云奴儿白了他一眼道:“我五岁起就学这个,你说我会不会?”方进石道:“那我真要请你弹一曲来听听了。”
    他和云奴儿一起走向县衙大门,云奴儿低声道:“别把我的身份说给旁人。”方进石道:“这个我知道,走吧。”
    他带着云奴儿一起走出县衙,自昨晚后,田兴专门多派了人手来保护他,他一出门,身后就跟了一群官军,方进石问了柔服县唯一一家乐器店的地址,就在县衙左近,也不用骑马坐轿了,步行着来到了这家经营乐器的店铺门前。
    方进石和云奴儿还没进门,几名官军抢先进入店中看有没有可疑之人,他们吆喝驱赶顾客,只听里面有人道:“方校尉好大的官威啊。”
    这话音方进石听着耳熟,他进门一看,竟然是黄金绵。她身穿一身蓝色男子的衣服装扮,负手站在屋角,方进石陪笑道:“原来是黄姑娘,你什么时候到这里来了?”
    黄金绵道:“这店是公子爷的产业,我过来拿把琴而已,方校尉在此陪这位姑娘买琴,我还是回避回避。”
    她说完转身向店外走去,临走到方进石和云奴儿身边时道:“花天酒地风流快活时,也想一想公子爷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她这话似在告诫方进石,莫要太过分。云奴儿望着她走的远了,回头问道:“她是谁?”方进石道:“她是秀王的丫头,名叫黄金绵。”
    云奴儿哦了一声道:“这姑娘说话好辣。”她并不在意黄金绵说的话,自去店中挑选。
    她选了一把平常的琵琶,只不过五贯钱,这店中也没有什么好的琵琶,方进石陪着她走回县衙,有手下来报,有金兵信使求见。
    方进石疑惑着让信使来见,这信使交给方进石一封书信,方进石初时还怕金兵来信是用女真文字,自己不识,打开来看,却是非常整齐工笔的小楷,而且用词文雅,语气客气的邀请方进石入金营一叙,面谈云内州金宋防务之约。
    这信的落款名字是完颜迪古乃,方进石搜肠刮肚想了半天,也没有想起这个名字的一点点印象。
    他召集赵良田兴和会盟山的邵兴杜成一起商量,赵良道:“防务大事,循例应有范大帅筹措安排,即使是军前紧急,也至少由涂统制安排,我们还是等涂统制到了再说。”
    邵兴道:“涂统制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到这里,可是若不及时和金兵谈好,双方误会起来,非出大事不可,况且这金将完颜迪古乃信上题名要方校尉前去,不去恐让金兵耻笑。”
    方进石内心是想去见见这位完颜迪古乃,会盟山的兄弟他是放心的很,可以视做他的嫡系,赵良田兴董明虽然也不是什么奸诈贪婪之辈,可是总是不太熟悉,方进石装傻充愣的道:“去金营虽说危险,又不合规矩,可绝不能让金兵耻笑我大宋官军,赵军头,你就陪我去一趟何?”
    他这个话已经不是商量而是命令了。
    赵良只能躬身答应,方进石回去准备一下,明天一早起程去云内州府前的金兵大营。晚饭之时,方进石走到后面云奴儿所住的客房,想叫她一起吃晚饭,这倒也并不是方进石对她有所企图,只是军营寂寞,他正当少年,就想找个女人来聊聊天而已。
    云奴儿坐在房中,抱了那新买的琵琶,神色间似乎有些忧伤,方进石进来,她也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低头又随手拨弄了两下琵琶弦,方进石调笑道:“怎么了,舍不得我了还是这琵琶太差了?”
    这云奴儿说话大胆,方进石也敢私底下和她说些稍稍过头的话,云奴儿看了他一下,道:“你有什么值得我舍不得的?”
    方进石讨好她的坐在她身边道:“那为什么事情不开心了?”
    云奴儿道:“我一时间只怕查不到是谁想害你了。”
    方进石道:“查不到就慢慢查,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就算查不出也没有什么。”
    云奴儿缓缓站了起来,把琵琶放在桌面上,慢慢道:“我派出去的属下给我说,我在云内州和大同府的暗桩,昨天一夜之间,不是失踪就是被杀了。”
    方进石微微一惊,道:“这件事情和要害我的人有关?”
    云奴儿摇头道:“这很难说,不过显而易见,这些人是冲着我来的。”
    方进石道:“那你怎么办?要我帮忙吗?”
    云奴儿当即转了头看着他道:“你肯保护我吗?”
    方进石不假思索的道:“我当然肯了,而且一定会拼尽全力保护你。”
    云奴儿望着他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淡然笑了一笑,方进石看她笑容里似乎有些悲凉的东西,似乎无奈奈何,方进石道:“怎么?”
    云奴儿转了头道:“没什么,这话以前也有人跟我说过,只是,这个人现在已经死了。”
    方进石看她神情,猜她说的这个人应该是她以前的情郎。
    云奴儿走到桌边,拿了那把琵琶道:“我给你弹个曲子吧。”
    方进石点点头,云奴儿坐回位置,轻抚琵琶,弹了起来,方进石不懂音律,只听的出这曲子基调低沉,琵琶是音色清亮的乐器,弹这种曲子不仅有难度,意境也差了许多。这曲子不长,很快就弹完了,方进石赞道:“真是好听,你再弹个曲子,我要再听一个。”
    云奴儿道:“方才我弹的这个曲子名字叫《小雅》,已经弹错了好几个音了。”
    方进石道:“你生的俊俏,弹琵琶的样子也好看,我只顾看你,都没听出来。”
    他这样明显的说讨好的话,云奴儿以前不知道有多少人称赞过她这样的话,早已经不当一回事了,今天方进石说来,却让她心情大好。
    云奴儿道:“可惜今天我的琴师不在,要不我给你歌舞助兴。”
    方进石道:“那就可惜了,不过来日方长,你又不急着走是吧?”
    云奴儿道:“我是不急着走,只是你要去金营了,那个完颜迪古乃是刚去世的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庶长孙,听说脾气很怪,你要小心点。”
    方进石道:“他亲爷爷死了,他居然都不回去奔丧?”
    云奴儿道:“不是他不想回去,是大局未定,有些人不希望他回去。”
    方进石自然知道是因为金国朝堂帝位派系之争,这个完颜迪古乃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的书信上居然写了方进石的大名,方进石不过是大宋官军的从七品武功郎将,值得这位金国皇族亲自写信约请吗?这位金国贵少又是如何知道他一个小小武功郎将的名字的?
    这一切,只怕是只有见到完颜迪古乃才会知道了。
    初晨的阳光照耀在柔服县的城墙上,秋风起,让人有了寒意,方进石带了赵良和二十多名手下,骑马穿过城门洞,向北方金兵占据的宁仁县城和云内州城外而来。
    他们走了三十多里,来到一条江边,这里是浚河的支流,对面不远处就是饮马滩所在,那里驻扎着秦敢开的二千杂牌军和萧阔海的几百骑军,这里还有上……
    千的工匠和家属,房屋连片而建,赵子偁让方进石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将这饮马滩抢在大宋手里,可是现在面对萧阔海和秦敢开这样以前的朋友,现在的对手,打又打不得,谈又无法开口,真是让人无计可施。
    秦敢开还好说点,还有点希望,萧阔海是绝不会同意投降大宋的。
    方进石在这饮马滩看了看,招呼赵良道:“赵军头,你看这饮马滩地形如何?”
    赵良道:“这里前面虽有河水相隔,只是这河太浅,对防守作用不大,可以说这里是易攻难守之地。”
    方进石道:“我看也是这样,只是这里有大量上好的铁矿和冶炼窑,萧阔海是舍不得这些,才驻扎下来的。”
    赵良道:“苦守死地,陷大军于危境,非大将军及智者所为。”
    赵良这些看法,方进石很是认同,萧阔海死守饮马滩,他不是不知道这里易攻难守,只是他想保留一点大辽的家底,实属迫不得已。
    方进石又看了一会儿道:“走吧。”
    他们一行二十余骑,直向金兵大营中而去,因为有完颜迪古乃的书信,而且没有到金营多久,就有完颜迪古乃派出的一个官名平章的小官迎接,方进石跟着这平章顺利的进入金兵大营,这金兵大营让方进石大开眼界,金兵联营数里,势力之强盛,让方进石也深深忧虑。
    方进石和赵良被安排在一座小山下的营寨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就由这个平章带着上了山,这山上有个小小的和尚庙,金兵到此以后,占据小庙,这里就是完颜迪古乃的居住所住了。
    平章带方进石和赵良进了院子,其他人被留在山下的营寨,这平章在房门口时,又让方进石换了新的牛鼻子靴,这里连赵良也进不去了。
    方进石在这平章的带领下走进了这铺着红色地毡的和尚庙,大殿里一尘不染,房梁下垂悬挂着许多字画,居然把佛像都挡着了,这些字画看上去多是同一人的字体,都没有落款,方进石也无从知道是何人所书。
    大殿正中桌面铺着宣纸,用很正楷的字体写了杜甫的二句诗:“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112
    这两句诗方进石还是知道的,尽管他背不下来杜甫的这首完整的《蜀相》。
    有金营中的小兵上来给方进石倒上茗茶,他想着应该女真人的茶应该是什么参茶奶茶,打开盖子一看,却是地道的江南绿茶,这茶杯上印画了翠竹,明显属于大宋汉人风格。
    看这满殿的字画,这地道的江南绿茶,居然是一个来自东北苦寒之地女真高级将领的行军住处,看来这位完颜迪古乃非常喜欢汉人文化。
    方进石在这大殿中坐了一会儿,听得后面似乎有些嘈杂的声音,方进石走到大殿角落里那个窗户向外看,只见后院中有一群金兵拥着一个女真族少年将领,这少年最多也不过十六七岁,生的高大而且壮实,应该比方进石高了半个头都不止,他手中拿了马鞭,正指挥金兵将三个光头和尚关进一个后院角落里一个巨大的木笼中。
    这三个和尚一老二少,想是这寺庙中原来的和尚,他们战战兢兢的哀求挣扎,硬是让金兵门塞进木笼中。
    这三个和尚一进木笼,金兵们手持长枪,伸进去捅笼子中原本就关着的几只饿狼,饿狼们本就饥饿好久了,再给金兵们这么一捅,顿时纷纷跃起攻击这三个和尚,惨叫声顿起,这少年和手下金兵哈哈大笑,这让方进石听起来格外刺耳。
    方进石奔到门口,想跑过去给这三个和尚求求情,门口把守的金兵将刀抽出来高声呵斥,方进石听不懂他们说的女真话,可是也知道若是硬闯,这些金兵守卫是决不_可能再给他客气的。
    方进石回到大殿中,从后窗看去,惨叫声已经听不到了,木笼处血迹斑斑,片刻之间,三个和尚就让饿狼咬死在后院里。
    方进石听到门口处脚步声传来,就从后窗转过身来,方才所见的那少年带着一个比他更高大的金将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少年边走边问身后的金将道:“唐括辨,赤盏晖的人马到了城下没有?”
    后面的金将唐括辨道:“昨夜就已经到了。”
    这少年道:“那好,明日一早就开始攻城。”他已经走到殿中,这才看到殿角站着的方进石,他停了下来问道:“你是何人?”
    方进石刚要说话,门外领他进来的那个平章跑进来道:“少将军,他就是宋将方进石。”
    这个女真少年将军就是要见方进石的完颜迪古乃,字元功,他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子完颜宗干的儿子,为行军万户,封骠骑上将军。
    方进石依规矩行礼,他倒是没有想到,这完颜迪古乃是如此年纪轻的一个人,完颜迪古乃走到上位坐下,指了旁边位置道:“坐。”方进石谢过坐下。
    完颜迪古乃望了望他,开言道:“前几天有个人向我提起你,说你颇有智谋,我派人查了一下,你能将张宗鄂陷入绝境的兵马不伤分毫的解救出来,果然是有些本事。”
    方进石微微欠身谦虚道:“其实是机缘巧合运气好而已,在下也没出什么力。”
    完颜迪古乃道:“是吗?这个人对我说,你以后万一得势,必是我大金之后祸,他向我献计,要我将你约来,一刀杀了,以绝后患。”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看着方进石,想看方进石的反应。
    方进石心里暗吃一惊,他表面装做无所谓的样子道:“少将军太看的起在下了,少将军要在下的小命,如同捏死一只蚂蚁容易,只是希望少将军明察秋毫,别受一些别有用心的小人蛊惑了。”
    完颜迪古乃看着他半天,忽然哈哈一笑道:“我若想杀了你,不用骗你到这里来,直接派兵攻占柔服县城就是,相信凭你那些人马,不消半日便可攻下。”方进石顺着他的意思道:“那是那是。”
    完颜迪古乃又道:“宋金既有盟约,你们占了柔服县也就占了,可是柔服境内的饮马滩还有一些契丹残兵败将,若你们想要这饮马滩,就调兵灭了这些辽兵,若是觉得困难,就由我派兵如何?”
    方进石听他意思就是谁占了饮马滩就是谁的,本来这样也公平合理,可是现在要宋军出兵去攻打萧阔海和秦敢开,也确实为难,可总不能自己不打也不让金兵去打。
    方进石微一思索,道:“不知道少将军打算如何去攻打饮马滩?”
    完颜迪古乃道:“饮马滩只有两三千残兵而已,调集一万兵马过去清剿,一两天时间足矣。”方进石听了摇了摇头。
    完颜迪古乃一愣道:“一万女真勇士还不够么?”方进石道:“饮马滩无险可守,一万人足矣,只是怕只怕辽兵明知不敌,将饮马滩的矿洞炼炉毁掉,而后拼力死战,这饮马滩就是最后到手,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现在的样子了。”
    完颜迪古乃沉吟了一下才道:“你有何办法能让契丹兵不毁坏那些东西?”
    方进石道:“这个只怕很难办到,不过我到是有个办法不妨一试。”完颜迪古乃道:“什么办法?”
    方进石走上前去,到他桌案前,铺开一张宣纸,拿毛笔在纸上画了一个圈代表饮马滩,前面画一横线代表河流,然后才道:“我的办法就是由我大宋兵马在西面,你们在北面,我们两军合围,用铁桶阵将这些辽兵困在饮马滩上,但却围而不攻。”
    完颜迪古乃看了一眼方进石画的图道:“这样又是为何?”
    方进石手指代表饮马滩位置的圈圈道:“这饮马滩位置低洼,排水就靠东面宁仁的一个峡谷,你们若是把这地方堵上,再挖开上游浚河的堤坝,此时正值秋汛,河水正猛。”
    一直在旁边没有说过话的唐括辨终于插嘴道:“那这些辽兵根本不用我们动手了。”完颜迪古乃却道:“这样做,那些炼炉矿洞只怕毁坏的更彻底了。”
    方进石道:“这倒未必,只要我们堵河道为实,挖堤坝为虚,若辽将萧阔海还怜惜饮马滩里几千名工匠和老弱妇孺的生命,再找能言善辩之士游说,不怕他不降。”
    完颜迪古乃望望唐括辨道:“唐括辨,你看此计策如何?”唐括辨道:“依属下所看,此计可行。”
    完颜迪古乃转头向方进石道:“别人说你很有智计,今日果然如此,辽将萧阔海恨我大金入骨,就算被逼无奈要投降,也只会投降你们,到时出兵出力的是大金,得了好处便宜的是大宋,你这个果然是好计策。”
    唐括辨没有想到这层,此时方觉察,有些恼火的道:“若是宋兵想要地盘,自己去打下来就是,只怕一个小小的饮马滩,几年也未必打的下来。”他语音中充满嘲讽,实在是气这方进石太狡猾了。
    完颜迪古乃沉声道:“不,这虽是给大宋做嫁衣没好处的事,可宋金同盟,我大金国该帮忙的还是要帮的,要不万一留下后患,可是不妙,也浪费了方校尉的好计策。”他忽然明知出力不讨好,却偏偏要去做,这一向不是他的风格,唐括辨不禁楞了。
    方进石说这方法时是仓促起意,没有周密的计划时间,他借金兵向萧阔海施加压力,却最后可能得利的是大宋军的意图太明显不过了,但是这完颜迪古乃却大气的很,也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了。
    完颜迪古乃向外面叫一声:“忽土。”一名金兵小校从门外走了进来,这名叫忽土的金兵长的又瘦又高,看样子木木呆呆的,完颜迪古乃道:“你速传我军令,让西路的完颜瓜木斤马上到这里来。”
    忽土得了他的军令出去,完颜迪古乃对方进石道:“等瓜木斤到了,你和他好好谈一下宋金在柔服县的防务,就按你方才说的计策,让他配合你行动。”方进石行礼谢过,完颜迪古乃道:“你现在在永兴军中是七品军职吧?”
    方进石有些尴尬的道:“回少将军,是从七品的武功郎将。”完颜迪古乃微笑道:“那你肯不肯过来我的帐下帮我?我保你马上就是五品军职,大金气势如虹,不仅大有你的用武之地,而且前途不可限量。”完颜迪古乃用很真诚的目光看着方进石,很是希望他能答应下来。
    他这么诚心招纳,方进石尽管绝不会去投靠女真金国,可是他性格里是吃软不吃硬,这少年将军如此有诚意,也让他稍微感动了一下,方进石道:……
    “多谢少将军抬爱,只是家有父母高堂,不敢远离,还请少将军见谅。”
    完颜迪古乃笑了笑道:“这有何难,将他们接到北面住就是了。”方进石道:“父母亲在江南住惯了,只怕受不了北方寒冷,只能辜负少将军的美意了。”
    完颜迪古乃叹息一声,道:“那就可惜了,我这里永远给你留个位置,什么时候想过来助我,我都翘足以待,洗榻相迎。”方进石连连称谢,他编个谎话拒绝过去,甚至都觉得有些对不住完颜迪古乃的热情相邀。
    完颜迪古乃和他闲聊了几句别的,忽土已经找了完颜瓜木斤过来,完颜迪古乃道:“你去和瓜木斤去共商防务,晚间我再请你喝酒。”方进石又和他行礼告辞,跟着忽土走出这寺庙。
    唐括辨看着方进石走远,上前道:“少将军,我们为何助宋军去夺饮马滩?”完颜迪古乃回过头道:“不助宋军又如何?”
    唐括辨道:“何不率军去夺了?”完颜迪古乃笑了一笑道:“夺了又如何?要知宋朝汉人工匠技艺精湛,我女真人就是再学他们十年二十年,也达不到他们的技艺水准,与其如此,不如就把这铁矿送于汉人去冶炼,什么时候想要了,我们只需派兵夺下就是,因此表面是我大金给宋军做嫁衣,实则又何尝不是宋军给我大金做嫁衣呢?”
    唐括辨道:“若是宋军得了去后重兵防务,那又如何?”完颜迪古乃轻蔑的一笑道:“我大金铁骑所向披靡,饮马滩这样的地形,即是宋兵再多又如何,就是真抢不得,姓方的计策我大金也可以用在宋军身上,有何不可呢?”唐括辨听完颜迪古乃说完,才恍然大悟,若论聪明看的远,小小一个宋将方进石,怎么抵的上大金世子完颜迪古乃呢?
    113
    方进石跟着忽土出了这寺庙,与赵良一起去见金将完颜瓜木斤,共商云内州府双方防务之事,这个赵良从军多年,知道如何运作,方进石只是听他们说,午饭之时一切谈的差不多了,方进石和赵良一起回山下被金兵安排的住处。
    路上方进石将上午和完颜迪古乃见面的经过告诉赵良,赵良道:“金兵要出兵饮马滩,咱们也要准备准备,想办法抢在他们前面攻下饮马滩才行。”
    方进石摇头道:“不用去攻,若金兵按我的法子去攻打,萧阔海定和他们死战到底,可是他偏偏为人又不够狠,决不会看着几千人被淹死在饮马滩,只要分寸把握好,不怕他不投靠我们。”
    赵良道:“那我们应该如何去做?”方进石四下望了望才道:“你马上派个人回去,到饮马滩通知萧阔海,就说金兵要撅堤淹了饮马滩,先送了人情给他,以后才好办了。”
    赵良一愣道:“萧阔海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派兵护堤,你的计划还如何实行下去了?”方进石道:“这个消息对萧阔海来说根本没有用处,他的势力就算知道金兵要撅堤也没办法阻止,浚河堤坝如此之长守的过来么?”
    赵良沉吟了半响才道:“宋金同盟,若金兵知道我们这样做,怕是。。。。。。”方进石道:“怕他何来?完颜迪古乃就算知道了,也决不会因此事和我们翻脸。”赵良嗯了一声,不再说话,方进石看他神情,知道他有话说,问道:“怎么了?”
    赵良犹豫了一下才道:“我们这样做,即使逼的萧阔海投靠,好像做事不够光明磊落,日后万一他知道此计是我们和金兵合谋,说不得他会怎么想了。”
    方进石停了下来,他脸色平静,过了一会儿才道:“成大事者,有时候被逼无奈总要使用一些非常手段,才能达成目的,金强宋弱,眼前这机会要是不抓住,以后再也不会有了,到时候一定后悔莫及了。”
    赵良想想也是这样的,也就没再说什么,方进石忽然眼睛放光道:“你想想看,这件事要是成了,我们就有五千兵马在手,而且有一千的骑兵,兵力比我们刚来的时候强大了五倍,有了这个,就能在柔服县城里站稳脚跟了。”
    赵良虽说不太认同他合谋金兵去逼迫萧阔海和秦敢开投靠,但是也不得不承认这招虽不够光明正大,事情若成也确实获利很大,他一回到住的地方,就派了最得力的属下,依方进石的名义给萧阔海报消息。
    午后时分,方进石和赵良让那平章向完颜迪古乃辞行,平章过了一会儿回来,那个忽土也跟着来了,忽土上前道:“方校尉,完颜少将军请你多留几日,他现在在山上等你呢。”方进石想了一下,现在身在金营,由不得他,就吩咐赵良回去,坚守不动,静观完颜瓜木斤的金兵前去饮马滩。
    方进石跟着忽土又上山到了那个寺庙,进了大殿,完颜迪古乃一个人端了杯茶站在殿中,他一看方进石进来,上去迎着道:“听说你急着回去,何不多留几天,我还有些事情向方校尉请教。”
    方进石道:“实在是在下军中有事,对不住少将军的盛情款待了。”完颜迪古乃上前去拉了他的手,显得亲热至极,微笑道:“那也用不着这样急匆匆的,来来来,先陪我下盘棋。”
    他拉着方进石到了案边,方进石看桌案上摆开了黑白围棋,这个他是不会的,只好挠头道:“这个。。。。。。这个围棋我却不会下。”
    完颜迪古乃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道:“那就可惜了,还想找你杀上几盘过过瘾呢。”方进石连说抱歉,二人又闲聊几句,完颜迪古乃虽是骠骑大将军,可是也是少年心性,行军打仗虽说已经老练成熟,可是遇到差不多年纪的汉人方进石,也放的开许多。
    方进石拿起桌面上那个写着“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的宣纸,他猜想完颜迪古乃题写这样的句子,一定是想到了刚刚死去的他的亲爷爷完颜阿骨打,完颜迪古乃道:“你看我这字写的如何?”
    方进石道:“字是好字,诗也是好诗,杜少陵的诗我最喜欢了。”完颜迪古乃道:“杜甫的这首《蜀相》是纪念你们汉人很推崇的丞相诸葛亮的,在我看来,诸葛亮误国愚忠,实在是大大的不忠不义之辈。”
    他这个言论一出,方进石听着格外刺耳,忍不住道:“少将军何出这么狂妄之言?”
    完颜迪古乃道:“这有何狂妄了,诸葛亮明知后主刘禅是扶不起的阿斗,帝既无能,就该废帝自立,一定可以一统天下,一昧的愚忠到底,蜀汉早亡,鞠躬尽瘁又有什么意义,不是误国又是什么?可笑你们汉人还把他奉若神灵,真是愚昧。”
    这个话他说的正气凛然,可见这完颜迪古乃骨子里就不是一个甘于平庸的人,这个话已反骨凸显。
    方进石气愤道:“我们汉人忠孝节义和礼义理智信,原是你们北国捕狼射虎之莽汉所不能理解的。”他这个话已经很不客气,只差直接说你们女真人是山沟里出来的土鳖懂的什么中华美德?意思一样,只是语气婉转了一些,他少年气盛,此时早就忘记了这完颜迪古乃是个狠角色,这里也是在金营里了。
    完颜迪古乃却不在意他的态度,继续道:“依我看,诸葛亮的表字大大有问题,孔明孔明,一孔之明,能亮几何?枉叫这个亮字了。”方进石眯着眼没好气的问道:“不知道少将军表字是什么?”
    完颜迪古乃得意的道:“我的字元功,开元创世之功也。”说完又道:“我没汉名,一直也想不出一个响亮的名字来,今日才发觉这个亮字挺好,完颜亮,完颜亮,不错不错。”
    他这里自鸣得意,方进石已经觉得和这种人争辩生气,实在是犯不着,也随口道:“是不错。”
    完颜亮却开心道:“你也觉得这名字好么?”方进石淡淡的道:“嗯,是很好。”
    完颜亮道:“你们汉人是很聪明,可是攻城夺寨,还是我们女真勇士厉害,明天一早,我大金五万勇士将攻占刘成川的云内州府城,我负责攻占最有机会率先破城的南门,你可前去见识一下。”
    方进石道:“那就不必了,我军中有军务在,还要赶回去处理。”完颜亮道:“不,一定要去看看,听说你娶了刘成川的四女儿,城破之时,你若代他求情,我一定准许。”
    方进石听了他的话,一时猜不透这个完颜亮话中的意思,不过他知道,不去看金兵攻城是不行了。
    其时,金国开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病逝,由其四弟完颜吴乞买继位,是为金太宗,征讨云内州府的左元帅完颜宗辅意欲新帝面前表功,又怕皇帝病逝引起军心动荡,隐瞒消息,想要一鼓作气攻下云内州府城再宣布,可这消息又不敢压的太久,于是下死令,三日内必须攻下云内州府城。
    云内州府城四个城门,东门是直通浚河的水寨,金兵不善水战又无船只训练,西城门建在山头,城下是山谷,比其他城门高了二丈,也是难攻,剩下的南北城门,南城门由完颜迪古乃既完颜亮主攻,北门由金将赤盏晖率众攻城,赤盏晖兵力少,北门外地形狭窄,不利大军攻城,所以南城门是金兵攻城的重点。
    完颜亮战前下午还想和方进石下一盘围棋消遣一下,好似玩心太重,可是真正到了攻城这样的硬仗,他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命令大军三更起,四更造饭,五更杀羊祭旗,气势汹汹的率大军攻城。
    云内州府近段时间,外围基本让金兵清除干净,只剩下孤城一座,攻城战对攻守的双方来说,都是最不愿见到的战争,云内州府是辽之边境,契丹人在这城中花费上百年的精力,刘成川骨子里的皇族血脉,也让他绝不肯轻易投降,尽管孤立无援,但也要与云内州府城共存亡。
    方进石跟着忽土一起座在一辆马车上,在金军的右翼观看,微凉的秋风中,咕噜噜的战车车轮声和马蹄得得声,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城外的拒马枪阵已经让金兵撤走,陷马坑已经填平,烟尘滚滚,传令兵骑着快马荡起一阵阵烟尘,完颜亮坚守中军……
    ,指挥着金兵攻占云内州的外城。
    辽军没有经过多少抵抗就退回城里,金兵很快跟到护城河边,辽南城门守将就是方进石的连襟解万里,他早早让人烧毁吊桥,完颜宗辅早做了充分准备,派人堵了护城河上游,派人驾了几艘船只,装上大石头在较浅处凿沉,上面架上浮桥,金兵士卒们终于冲到城墙之下。
    云内州攻城之战这才真正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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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颜亮身穿大将军铠甲,站在一个木头搭成的箭楼之上,他看了看下面整装待发的攻城死士,抽了腰刀,大喝道:“攻城!”这些金兵抬着云梯,呐喊着如潮水一般冲向城下。
    云内州府城墙太高,金兵以前的云梯要接起来才能搭上城头,军中传令兵不停的大声喊:“凡上城头者,赏银一百两,攻到城楼上,赏银三百两,后退不前者,斩!”
    金兵们纷纷越过浮桥到了城下,将云梯搭在墙上,向上爬去,做掩护的弓箭手向城头上的辽兵开弓射箭,攻城的金兵上到一半,城头上一阵锣声,云内州的辽军将在城上烧滚的热油当头浇了下来,金兵顿时惨叫一片,但金兵军纪严酷,督战的刀斧手紧跟在后,退后就砍,一波热油过后,尽管金兵畏惧,但是依旧很快附梯再上。
    辽军的热油很快就浇完了,但是第二波却是灶下方才烧油的燃烧木材和火把,以及辽军向下射的火箭,方才泼到城下的热油遇火,很快燃烧起来,城下火海一片,金兵畏惧,后逃不及,许多跳进护城河中,女真兵会游水的不多,淹死上百人。
    火焰渐熄,在刀斧手的喝骂声中,金兵们后续军又一次重新附云梯而上,这一次辽军先是用石灰洒下迷眼,滚水浇头,而后就是一阵滚木大石头雨,更要命是城墙肚子上搭云梯的地方忽然出现一些小洞,辽军躲在城里用叉子将金兵的云梯推翻,或者用长矛攻击爬城的金兵,这些小洞不大,金兵要防备城头上面的石头,就防不了这些攻击口出来的长枪,一点办法也没有。
    方进石看着金兵蚂蚁一样爬上云梯,又很快跌落下来,不仅暗暗摇头,只是完颜亮丝毫不怜惜这些金兵性命,只是下令攻城。
    一些金兵冲进城洞,想要攻破城门,这云内州府城的城门也是别出心裁,厚达五寸,一半是铁制,一半是木头,外面的铁板都有一寸厚,平日都是由铰链铁索开闭,门扇上面还挖了许多小洞,小洞用小铁盖子挡着,门后面躲着辽兵,时不时的掀开盖子,用长矛隔着门扇刺死外面的金兵,金兵想要也顺着同样的洞反击,马上里面的盖子盖上了,金兵一时也不敢靠近门扇。
    完颜亮大声呵斥,手下一名金将看这样下去硬攻下去损失太大,上去道:“少将军,如此攻城只怕不易,不如暂且收兵从长计议。”完颜亮抽刀一刀将他刺死,喝道:“谁再敢言退兵者,斩无赦。”他话音刚落,一支巨箭似乎从云内州城头飞来,直穿过他身边一属从金兵身体,这金兵被冲力击的后退两步,被这巨箭钉死在木桩上。
    完颜亮吃了一惊,这巨箭长达五尺,能从云内州府城头射到这里来,还有如此威力,完颜亮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身边唐括辨道:“少将军,这是宋人的床子弩,及其善于远射,不如到下面去。”
    完颜亮道:“临阵退缩者,杀无赦,你没听清楚么?”他似乎想起什么了,又道:“那个前来助阵的宋将李宝何在?速叫他带人过来。”
    唐括辨赶紧让人去找李宝,这李宝是受宋廷礼部少宰张邦昌建议,太师童贯之令帮助金兵协同作战的,只是他带兵太少,金兵素来看不起,因而他基本无事可做,完颜亮此时看到云内州守军使用床子弩,才想起之前有人给他提过,宋将李宝携带几样武器厉害,其中就有床子弩,这个名字他有印象。
    李宝带着几百宋兵赶到城下,云内州城头已经用床子弩射杀几个金将,金兵损失几个将领到没有什么,只是这床子弩强大的震慑力,超远的距离,强劲的力道,已经让金兵感到无论躲在哪里,都被床子弩的箭头盯着,浑身都不自在。
    李宝赶到完颜亮面前,完颜亮道:“速将你们的大箭跟他们对射。”李宝摇头道:“敌军在城头,占尽便宜,不如用此箭助你们攻城。”完颜亮奇道:“用此箭攻城?”
    李宝也不废话,命手下将十几架床子弩摆到近前,一声呐喊,十几弩接连发出,却并没有射上城头,而是低了一些,巨箭深深射入城墙上半部青砖之中,李宝回头道:“成了,将云梯挂在箭上,就不易推倒了。”
    这床子弩的巨箭又叫踏箭簇,凭借霸道的力度,可以扎进城墙中,伸身手矫健者甚至可以踏着箭上城楼,因此而名,李宝这一箭,完成了世界上第一次超过一千米以上射程武器的对决,欧洲几百年以后才有火器武器对决达到此水平。
    金兵将云梯挂在这巨箭上,甚至有人绑在箭上,城腹中躲着的辽兵从小洞里探叉子出来,也不容易再推到云梯,金兵们呐喊着,终于可以登高到城墙的垛口处了。
    解万里眼见金兵攀到近前,令旗一挥,辽兵换了奇门武器来对付将要攻上城头的金兵,方进石在远处看不清楚,只见铁索乱舞,铁球乱飞,金兵纷纷从城头滚落,许多金兵被铁球正中脑门,死相极其惨烈。
    方进石对这样的武器很感兴趣,直到一名金兵反手抓了铁链,将城头一名辽兵反拉下城来才看清楚,这武器前面是一木杆,杆头用铁链连着一个铁球,这种武器,好处在守城者不用把身体暴露在外面,躲在垛口后面就可以攻击下面云梯上的敌军,云梯上的人看都看不见上面的守城者,下面掩护的弓箭手也很难射到城头的守兵。
    城头一阵大石雨过后,攻城的金兵连云梯和踏箭簇都被大石头砸烂许多,城下金兵的尸体已经重叠铺了几层,但从五更攻城到午后,没有一个金兵攻到城头去。
    几十名金兵手抬一个巨木,这巨木是女真人从东北老家深山老林里砍伐的整棵松树,前面削尖了头,用力去撞击城门,轰天的撞击声,城门如同连体浇铸一样,除了门洞上面掉落的灰屑粉尘,没有任何效果。
    忽然,金兵发现城门洞墙角缝隙往外直冒黑烟,这黑烟越来越浓,呛的人睁不开眼睛,云内州城门洞左右各有一个放烟的小室,此时正鼓足了风箱,通过特设的管道向外喷辛辣的烟雾,金兵们实在无法忍受此烟熏,只好暂时停止撞击城门,派人送上牛皮和棉花,去堵那些喷烟雾的孔洞。
    金将恼羞成怒,又派兵抱了木材和火炭去烧城门,这城门外面是铁的,里面却是木头的,本来烧的久了,也可以烧坏城门,只是云内州城门两层之间填了一层细沙,即使外面铁板已经烧红,里面木制的地方也烧不着,更别说上面辽兵不停浇水给城门降温了。
    宋将李宝看着金兵如蚂蚁一般死命的攻城,但云内州城固若金汤,辽兵优势太大,金兵前赴后继排队着前去送死,李宝不由摇头轻叹。
    完颜亮看了道:“李将军可有办法破城?”李宝上前道:“能否由在下一试?”完颜亮道:“李将军若能攻下此城,本将必以万两黄金酬谢。”李宝笑了一下道:“此城门守将解万里善于守城,非一般人物可比,云内州城又可称天下最难攻破之城,在下也无把握。。。。。。还请少将军下令暂停攻城。”
    完颜亮微一沉吟,道:“就依李将军。”李宝道:“还请少将军下令将护城河填出一座土路来,我的登城车和万斤锤才能过的去。”
    完颜亮听从李宝的建议,下令暂停攻城,让万名金兵和民夫扛了土包,在护城河上填出一条土路,上面铺上木板。
    方进石在远处看金兵停止了进攻,一个身穿宋军服装的将军和完颜亮说话,连忙问身边的忽土此人是谁,忽土告诉他李宝的来历,方进石对于宋室朝堂当权者派工程兵协同金兵作战简直感到不可思议,不仅把自己的军事机密全盘告诉金兵将领,还教他们如何用先进的技术去攻城,难道朝堂之上没有一个清醒的么?
    解万里站在城头,看着金兵停止攻城,填了护城河一条路,远远的金兵营寨中缓慢的推出一个巨大的木架子过来,身边的刘家老五刘行杰道:“姐夫,那是什么东西?”
    解万里望了一眼那巨大的木架缓缓推 静的道:“这是宋军的登城车。”他回头命令道:“快把巨木运到城头上来。”
    登城车慢慢推进,其实这车极其简单,就是一个斜坡,斜坡用木头……
    做成台阶,这登城车一靠近城墙上,攻城的军士从台阶冲上去,比之云梯快捷方便了太多了,这登城车难度就在于要做的达到城头的高度,又要分几部分可以拆卸便于运输。
    完颜亮一看这登城车,心中着实佩服南朝汉人的法子简单实用,这东西谁都可以想到,只是能将台阶做的如此之高,也绝非容易之事。
    金兵们提了武器,待登城车一靠近城墙,便迫不及待的冲上登城车六尺宽的台阶,他们蜂拥而上到一半,却被眼前的情景吓个半死,城头的辽兵抬了巨大的圆木也等待登城车靠近城墙,金兵们涌上登城车,辽兵的圆木也沿着台阶滚了下来。
    这圆木滚落的速度极快,金兵们手脚快的跳车而下,但是更多的金兵让圆木撞死撞惨,辽兵们连放五个圆木,压死金兵一大片,金兵再也不敢冲上登城车,一时不知道如何才好,辽兵在城头抬了圆木准备,也不舍得轻易浪费圆木,战场忽然静了下来,除了登城车下受伤的金兵的哀嚎声,喊杀声听不见了。
    云内州攻城战忽然出现一种诡异的场面来,金兵们一阵小跑就能登上城头,可是就是这短短的台阶,却无可奈何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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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宝下令金兵将登城车推回到护城河金营这边,让自己带来宋兵将登城车加高四尺,这样一来,登城车已经比城头高了三尺,辽兵想要将百千斤的圆木掷上去顺着台阶滚下来,就办不到了。
    解万里站在城头看着远处的宋兵们加高登城车,嘴角轻蔑的笑了一下,他下令辽兵将城角几十个瓦罐搬到城头,待这登城车加高以后慢慢逼近,解万里一声令下,城头辽兵捧起这些瓦罐摔向登城车,瓦罐破碎,里面装着的灯油顺着登城车流了下来,李宝大惊失色,连忙传令快将登城车推回来,这登城车移动起来速度极慢,解万里指挥辽兵射火箭在登城车上,这登城车全是木制,浇了油后非常容易燃烧,不大时间,登城车就成了一个火架子,想要扑救都无法扑救。
    完颜亮大叹可惜,要是早些做些防火措施,比如将登城车浇水淋湿,说不定已经借此登上城头了,这登城车制造耗时费工,短时间已经无法再造一架了。
    完颜亮问李宝道:“李将军说的万斤锤何在?”李宝道:“万斤锤还在三十里外,若要破城,登上城头看样子不太容易,不如试试挖地道。”
    完颜亮摇头道:“挖地道需要很长时间才行,而且这城头有瞭望楼,城中也必定有地听室,怕是无用。”李宝却道:“我军中有挖城车,挖一地道入城,天亮即可挖通。”
    完颜亮听他说的这挖城车,名字都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李宝亲自由几名大力士持盾牌到城墙下查看,皱眉选了半天才在城墙下选了地方道:“就在这里开始挖吧。”
    云内州府城所在地方是浅山丘陵地带,不仅城墙地基是远从西夏运来的巨石筑城,本身城下地面石头很多,挖掘起来很是费力,难怪李宝要皱眉头了,云内州论土地水利不如宁仁,交通便利不如柔服,但是辽国却偏偏选了这个地方做府城,重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筑城易守难攻。
    城墙下挖地道,只要挖的够大够阔,等于就是又开了一个城门了。
    完颜亮听说李宝要在城墙脚下挖城,大感意外,须知挖地道入城就是有突袭的意思,自然是越隐蔽越好,开挖的地方都是远离城池,还要做些伪装,地道穿过护城河底部而过,一个不小心挖穿了,河水就倒灌进来,后果非常严重,是以工程量很大。
    守城者在城墙下地底深处往往设有地听室,用大缸来侦听挖掘声,城头瞭望楼观察敌营,若是有新土层翻起,护城河变浑,就知道敌军在挖地道了。
    李宝要在城墙脚下明目张胆的挖地道进去,自然是快速了许多,可是城头的辽兵怎么会无动于衷的看着你挖掘?等这挖城车推到城墙下,方进石就明白了。
    这挖城车就像后世的大货柜一样,板壁和顶上都是很厚的坚硬松木板,里面还有一些立木支撑,为了防火,顶上用淤泥厚厚铺了,这挖城车推到城墙脚下,金兵们钻在车里埋头尽力挖掘,城头的辽兵无论是大石还是木头,都不能毁坏这挖城车,甚至辽兵抬了府衙前的石狮子投下来,也没有砸烂这坚固的挖城车。
    辽兵无法出城来,只能眼看着没有办法,挖城车直延伸到护城河边,里面架上绞盘绳索小车,将挖出来的泥土石块倒进护城河中,挖掘虽不受城头敌军干扰,只是云内州地基太硬,石头又多,挖城车里面空间有限,所以挖掘进度不快。
    金兵们向下挖了很深,才向城中方向挖掘,为的就是绕开云内州巨石筑成的根基,第二天早晨时分,挖掘的金兵搬开一些石块,竟然出现了一个洞口。
    这洞口挖的大些,前面又是城墙的巨石根基,向两边延伸着两条巷道,黑黑的不知道通向何处,完颜亮得报,心中喜悦,这分明就是挖到了城下的某个神秘地宫,或者是挖穿了辽军的秘密地道。
    完颜亮下令挖掘兵撤出,作战攻城兵从挖城车进入地道,向两边暗道分别前进,这地道很狭窄,只容一个人前进,一路走了不远,就来到一个很大的大厅中。
    这大厅的顶上三丈高,地上放了许多干草棉絮的东西,仿佛是辽兵储藏这些物资的地下仓库,沿着巷道继续前进,走了不远又是一个大厅,里面的东西一样,一直走了四五个大厅,前面一道不大的石门紧闭。
    金兵头领们相信,打开这个石门,前面就是云内州城里了,命令金兵上前去撬开这个石门,忽然头顶有响声,大厅顶上出现一个方方的洞口,一缕阳光射了进来,金兵们纷纷抬头观看。
    这洞口有一线水流从上面浇了下来,淋了正地下金兵一头,接着上面要人哈哈大笑,原来这人向下尿了一泡,接着又有几人向下撒尿,上面竟然是云内州城的辽兵。
    几泡尿过后,从洞口投下来许多火把和烧着的木材,地厅中到处都是干草和棉絮,大火很快燃烧起来,金兵们一起向外跑去,只是出口狭窄,逃命时几人挤成一团,后面的拥挤上来,谁也出不去,几个大厅同时着火燃烧,地下浓烟出不出去,大火还没烧到,就让浓烟熏倒。
    这地道大厅成了人间地狱,鬼哭狼嚎声一片,身在地下逃无可逃,有些金兵想要出去,肆意砍杀前方堵路的同伴,可是逃的出去的也只是后面进来的数人而已。
    完颜亮看着从挖城车里逃出的金兵,怎么也想不明白,地下为什么会有大火燃烧,其实金兵挖的不是什么地宫密道,而是云内州城防挖的防挖沟。
    完颜亮铁青着脸,等了好一会儿,向唐括辨道:“速令清理通道,再派人进去。”李宝道:“不可,进去也是送死。”完颜亮道:“可燃之物已经烧尽,怕他何来?”李宝叹息道:“火是没有了,可是还有水,这防挖沟必定和河道有通路,进去多少人都没有用,此法放弃了吧。”
    完颜亮怒道:“攻城一天多,死伤近万人,连和辽军正面交手都没有过,这云内州城当真就是铜墙铁壁不成?”李宝道:“为今之计,只有用万斤锤冲撞城门了。”完颜亮道:“那李将军还不下令将万斤锤运上来,更待何时?”
    李宝看这少将军完颜亮已经气的火冒三丈,不敢怠慢,让手下宋兵把万斤锤推了出来,这万斤锤是撞门器械,金兵撞城门,是抬着一棵大树干齐步冲撞,这万斤锤撞门的是只比金兵使用的树干细一点点的铁铸圆柱子,它比之树干分量重了一倍有余,冲撞力更大,这铁柱子用铁链吊在一个木架上,木架下面有十几个轮子,攻城的士兵推着这万斤锤跑步前进,用速度和惯性,加上这铁柱子自身的重量狠狠撞击城门。
    云内州城门尽管坚硬无比,可是金兵不停的火烧了一天,这万斤锤的力道又非常霸道,连续的撞击下,铁制的城门渐渐凹陷,内侧木块门钉崩飞,金兵们喊着号子,飞快的推着万斤锤又一下猛烈的撞击,城门终于承受不住这力道,左右洞开。
    门后防守的辽兵大喊道:“门破了,快放下千斤闸!”喊叫声,兵器格斗声交汇,金兵从城门如决了堤的潮水一样涌了进来,气势如虹,喊杀声震天。
    侧面辽军中负责千斤闸的士兵抽出起落千斤闸的绞盘组合上紧固销,使铁锤狠砸这绞盘,这千斤闸震了一下,却没有马上下落,原因是这千斤闸已经两年多没有动过,绞盘铁链生锈卡住了,尽管这千斤闸的石头不止分量极重,也一下没有落下。
    千斤闸又称索关,是进入城池的最后一道关卡了,云内州城的索关所用的石板已经不能叫石板了,而是一块近二尺厚、一丈高的巨石,分量太重,升起来一次需要百人忙活一天功夫,云内州城守兵怕麻烦,也坚信落下索关仅仅需要眨眼间的时间,就没提前落下,而且索关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万一少部分敌兵攻破城门,就落下索关将这些敌兵隔绝在瓮城中,便于城头和城里的守军射杀。
    可是千斤闸在这关键时刻居然给辽军开了个大大的玩笑,太久不用居然绞盘铁链卡了一下,落关的辽兵跟着又是一锤,只是已经太迟了,金兵一看城门破了,几名金将飞一般冲到索关机括绞盘这里,最前的金将手持狼牙棒已经奔到……
    近前,他举棒将这辽兵一棒打死,绞盘已经开始转动,铁链滑响,千斤闸的巨石飞速下落。
    这金将极是凶悍,眼见不及,冲入绞盘近前,奋力将手中狼牙棒塞进绞盘,这狼牙棒是实心铁制,几声“咔咔”作响之后,索关巨石下落之势猛然收住,停在离地四五尺高的地方,这一收势力道极大,非常粗的铁索铁环都崩开几个。
    使狼牙棒的金将离绞盘太近,两个绞盘夹着他的手臂将这金将挤进绞盘之中,半个身子成了饼状,金兵们呐喊着举着盾牌在头顶上,抵御从城头上射下来的箭雨,奔跑着穿过瓮城。
    完颜亮一看城门攻破,大喜过望,拔了刀大喊道:“冲啊!”他跳下站台跟着潮水一样的金兵向城门口涌去。
    攻破城门进入敌军的瓮城,金兵历史上从来没有一次没有破城的,而且在自从有了城池攻防战争,这样的情况也几乎是没有过的,云内州的瓮城只有一百多步的长度,这一百多步,成了女真人永远的噩梦。
    城头箭雨非常密集,石头树干纷纷落下,不少金兵倒下来,可是更多的金兵踏着尸体,高举盾牌冲了过来,瓮城道路的尽头看上去只有很少的人拥着两个木架子,似乎想凭这两个破木头就阻止强大的金兵。
    宋钱依旧把他那六个手指的右手藏在衣袖里,平静的看着涌进瓮城里越来越近的金兵,他到来已经一些时日了,儿时的邻居和好友解万里带他参观了云内州城的防守,作为一个城防方面的高手中的高手,宋钱甚至有些失望。
    他失望的是这云内州城太坚固,准备充足,又有解万里这样的防守者,金兵只怕很难攻破这云内州府城,那么他的万弩轮就用不上,当然也没办法检验它的性能。
    只是金兵忽然拥有了天下最先进最厉害的攻城利器,加上金兵不怕死不计伤亡的攻城方式,城门居然破了,连索关都没有放下来。
    汴梁开封宋家人最有名的是巧手,可以做出天下最厉害的武器来,也可以做最美味的鱼羹,同样也有一般人没有的,近乎变态的对技术的痴迷态度。
    宋钱现在最关心的已经不是自己的安危,也不是战争的正义性和他到这里来守城的目的了,他关心的是这两架万弩轮到底性能如何?有那些需要改进的地方,实战的效果如何?
    金兵们举起盾牌冲进这狭隘的瓮城,前胸门户大开,在宋钱看来,这和待杀宰的猪牛马羊没有分别,他们都是试验品,这云内州府城的瓮城就是屠宰场。
    万弩轮已经准备好了,真的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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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兵们将盾牌举过头顶,呐喊着冲向城中,站在瓮城尽头的几十个身穿淡黄色衣服的汉子既不转身逃跑,也不举兵器上来迎敌,只是把道路中间摆放的两个木架子上的大木轮转的飞快。
    瓮城一百二十步的距离根本要不了什么时间,金兵们已经冲到了距离万轮弩只有三十步的距离了,宋钱慢悠悠的将万轮弩侧边的一个木柄向前一推,两名负责箭仓的手下很慢的速度转动箭仓上的手柄,将仓中的短箭每次十六支的速度发射出去。
    “啵啵啵”的阵阵轻响,箭如飞蝗,冲在最前面的金兵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木架子居然能射出箭来,而且是如此密集的速度,床子弩好歹上面还有弓,这木架子上只是个大转轮,怎么就发射出这么密集的短箭出来了。
    前面的金兵一排排的倒下哀嚎,后面的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头顶上城楼上的弓箭石头也让金兵们无法静下来细想。
    两个万弩轮交替发射,配合默契,而且这万弩轮换箭仓非常容易快速,箭射完了将箭仓拉出滑轨,安装推进下一个就行,直到宋钱手下的换了第七对箭仓,金兵的尸体堆砌成墙,才有金兵反应过来,将盾牌护到胸前,只是城楼上的弓箭也是密集,金兵涌进来的多,但是全挤在这狭隘的瓮城中,毫无遮挡的地方,后面的挤着前进,万弩轮可以充分的发挥巨大的能量。
    宋钱渐渐开始紧张起来,万弩轮虽强大,但是金兵似乎无穷无尽,万弩轮射速如珠链,短箭消耗太快,十万支箭支持不了多久的。
    涌进来的金兵更是被吓破了胆,挤在这狭隘的过道里,面前的这两个木架子喷出的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进又不得一步,许多金兵扭头想跑,只是后面堵了,背部中箭者也众多。
    嚎叫声,咒骂声,喊杀声交汇在一起,许多金兵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情,看有人退却,跟着后退。
    金兵开始溃败后退出城,完颜亮斩了几个逃跑的金兵,也没办法遏制逃跑的人流,城中冲出一大队辽兵,越过万弩轮追着砍杀逃走的金兵,领头的一个少年居然是只有十四岁的刘行杰,他提了一把战刀追着金兵的屁股砍杀,很快冲到城门口,解万里跟在后面大喊道:“快回来!”
    只是他的声音淹没在震天的喊杀声里,解万里很清楚现在最主要的事情就是杀到城门索关机括绞盘处,放下索关,一旦金兵反扑,云内州府城马上就失守了。
    辽兵很快就重新占领了绞盘处,几人使铁锤长斧破坏绞盘立桩,千斤闸震了一震轰然下落,尘土飞扬,将地上丢落的一个头盔砸成薄片,城外的金兵要想再抬起这万斤重量的索关,已经不可能了。
    解万里奔到城头,城下的金兵抬了从城中冲出来不及回去,被索关隔在外面的辽兵尸体,丢到火中泄愤,刘行杰已经被斩的不成人样了,解万里看着他冲出城门被金兵团团围困,却无法相救,想着他这个小舅子平日的模样,难受不已。
    方进石离的太远,并不知道同样是他的小舅子刘行杰英勇壮烈牺牲,金兵终于在最后关头功亏一篑,没有能够攻破云内州府城,让他心里安定了许多。
    云内州攻城战,是发生在契丹人辽国和女真人金国之间的一场战争,金兵凭借的不怕死的勇气和不计伤亡的攻城方式,辽兵凭借无比坚固的城防,只是这场战争却是宋朝汉人之间科技的比拼,这场攻城战让金兵明白了原来城门也可以这样破法,宋军间接教会了金兵们攻城的方法,金兵虽败实胜,宋军未战却先败了。
    完颜亮一看沉重的索关落下,金兵再也没有办法攻进城里,问李宝道:“李将军有什么好办法可以将这索关升起?”李宝摇头道:“这索关太重了,经此一战,辽军守将必定会将城门用石头砌死,别说无法打开索关,就是侥幸撞碎这大石头,也没有办法攻破城门了。”
    完颜亮听了以后,走前两步,望着云内州城门上依旧飘扬的大辽旗帜,解万里站在城头也同样望着城下,完颜亮过了一会儿,把手里的刀送进刀鞘,轻生道:“鸣金收兵吧。”
    收兵的锣声响起,金兵们松了口气,云内州城坚固异常,完颜亮又是这样不惜性命的死攻,金兵们内心也是害怕的。
    忽土悻悻的带着方进石回到营寨中休息,口里还念叨着:“明明已经攻进城了,怎么就又退出来了呢?”不停的可惜叹息。
    方进石笑笑不接他的话,金营收兵回营清点伤亡,埋锅造饭,一直忙了一夜。
    等第二天早晨方进石睡醒起来,走出金营一看,发现许多营寨都挽上了白布,营中金兵神情肃穆,没有一个敢大声说话的,甚至隐约听到有痛哭之音,原来金兵眼见短期攻城不下,不敢再隐瞒金太祖完颜阿骨打病逝,新帝完颜吴乞买登基之事,事实上完颜宗辅早就不在营中,两天前就到盛京去了。
    方进石在金营呆了一天,完颜亮也没空见他,若是胜利攻破城池,完颜亮说不定会向他炫耀一下,可是败了,没有杀他出气都不错了,方进石深知道这点,此时赶紧离开这里才行。
    晚上时分,方进石让忽土去找唐括辨商量商量离开之事,唐括辨是个耳根子比较软的人,经不住方进石纠缠,勉勉强强的同意方进石离开,方进石得了他的同意,一点也不敢耽误,连夜带了一起前来的随从离开。
    方进石和十几个随从快马出了金营,一路向柔服县城而来,从傍晚一直跑到三更,一路未停,这一路多是山路,西北川山的夜晚已经开始寒冷,山风阵阵,方进石感觉前几天受伤的地方难受的很,又累又困,到了一个山谷背风的地方,就下令下马暂时休息一下。
    十几个人靠着石壁吃些干粮喝点水,方进石活动了一下手臂,有人递上来熟牛肉和面饼,方进石接过来刚要往嘴里送,身边一人低声道:“听,是什么声音?”
    众人凭住呼吸,侧耳细听,果然听到一阵阵低沉而嘈杂的声音,一人低声道:“是马蹄声。”另外一人道:“不像,马蹄声比这个响亮。”
    无论是不是马蹄声,终究是人发出的声音,而且这声音听起来人数不少,也距离不远,方进石不敢大意,喝令道:“兄弟们上马,赶紧离开此地。”随从们慌忙又上了马背,跟着方进石一起打马前行。
    转过一片杨树林,眼前忽然出现一长队骑马的军队来,黑夜中也看不清楚到底是哪方面的军队,方进石暗暗叫苦,山中风大,刚才也分辨不出声音从哪个方向传来,现在避无可避,撞个正着。
    对面军队传出一阵阵响亮的钢刀出鞘声音,战马低厮,对面军队也不问话,前锋骑者挥刀就冲了上来。
    方进石知道现在回马逃走,十之八九就被这些骑兵很快追上,给乱刀砍杀,情急之下,方进石大喊道:“在下宋军方进石,对面哪位将军?”他期盼对面是认识的金兵或者辽兵,能搭上个话。
    对面军队听了他这一嗓子,当头一人马上将马勒住,回头低声道:“燃火把。”
    方进石一看有路,大了胆子把马又向前走了两步,对面有人点了个火把亮起,方进石看这些军队全是黑色外衣,里面穿着铠甲,似乎是辽兵装束,向下看马蹄都包了布匹,怪不得他们大队骑兵,声音却并不大。
    当前那个头领圆脸黑面,头发辨了小辫盘在头上盘着,不是契丹人也不是女真人,似乎在那里见过,这人一看方进石,咧嘴笑道:“果然是行虎安答的妹夫,我们见过的。”
    方进石顿时想起,这个人是阻卜部乞颜部落的头领孛儿只斤·哲伦,方进石和梁翠容在云内州城刘成川的府邸和他见过面,当时梁翠容还笑他的名字叫车轮,那时候他和刘行虎辞行,与方进石并没有搭过话。
    方进石一直都认为他率手下助守云内州城,此时一定也和刘行虎一起被金兵困在城里,没有想到居然在这黑夜和他在山中相遇,看他们这样的装扮,似乎是想偷袭什么地方了。
    方进石立时装出很亲热的样子下了马,上前道:“原来是车轮大哥,还以为是碰见金兵……
    了呢,吓我一跳。”
    哲伦也下了马,嘿嘿的干笑着,方进石看他模样,应该是属于不太善于言辞客套的人,他为人仗义,刘行虎不过是在部落纷争时帮过他们,给过一些粮食,云内州一有困难,他就不惜率领仅仅四百来人千里驶援。
    方进石道:“这大冷的天,兄弟们还要半夜赶路,想来也一定饿了,我这里有些干粮。”他回头对手下人道:“都把身上的干粮拿出来,交给阻卜部的朋友。”
    他随从才十多人,身上带的干粮实在有限,不过方进石有心向哲伦示好,荒山野岭半夜相遇,也实在拿不出什么东西出来了,意思意思而已。
    哲伦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方进石不由分说将自己的干粮熟牛肉硬塞到他手中,随从们也拿了身上干粮出来,哲伦率人其实已经出城有些日子了,粮食早就没有了,为了躲避金兵不暴露,他们白天躲在深山老林里,粮食紧缺的很,方进石给的东西是少,对于他的四百骑兵来说杯水车薪,但是方进石一见面就拿吃的出来,态度亲热,哲伦远离故土草原,忽然有这样的一个人对他,真真觉得方进石比亲娘舅还亲了。
    人在困难里有人出手相助,无论别人的帮助是不是真的能解决问题和困难,都会对出手的人心怀感激,更何况是哲伦这样的一个真性情的汉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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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看着这哲伦大口的吃着熟牛肉,将水袋递给他道:“喝口水吧。”然后望着他身后的阻卜部骑兵又道:“你们这是要去哪里?”
    哲伦抹了抹嘴巴道:“金狗围城之前,刘大帅就让我带人出城了,他说只怕以后会长期围困云内州,让我找机会破坏金狗的运粮道,我们对此地不熟,一直找不着金狗的运粮道,今日白天寻得金狗的粮仓就在前面,就想趁夜烧了,不想在此遇到你。”
    方进石道:“存粮的地方金狗一定重兵把守,车轮大哥的人少了点,此事只怕不太容易。”哲伦道:“容易不容易都要去试一下,草原上来的男人没有胆小的,时间不早了,再晚我们就去不成了,几位保重。”他向方进石一抱拳,方进石回了一下道:“车轮大哥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可以派人到柔服县城里找我。”
    哲伦向方进石点了点头道:“我知道了,你是行虎安答的妹夫,我相信你。”方进石一呆,微觉好笑,这哲伦相信他,居然仅仅因为他是刘行虎的妹夫,他抬头望去,哲伦带着他那四百手下已经继续前进,去攻打比之人数多几百倍成建制的女真铁骑去了。
    方进石看了一会儿,上了马继续向柔服县城进发,没有走多远呢,后面一阵急促而沉闷的马蹄声传来,方进石回头望去,只见哲伦独自骑了快马赶来,他到了近前勒马停住道:“方进石,我的名字是孛儿只斤·哲伦,不是叫车轮,你一直都叫错了。”
    方进石看他急匆匆的追了上来,以为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呢,没有想到只是告诉他这个,这个哲伦实在是很可爱的一个人,他直呼方进石的名字,也不带个称谓。
    方进石忙道:“孛儿只斤·哲伦是吧,这次我记清楚了,再不会叫错,哲伦大哥放心吧。”哲伦满意的转了马头回去,方进石看着他的背影,笑了笑摇摇头。
    一路向南,柔服县渐渐的近了,方进石一行来到城下,城头的当值守将是田兴,他迎了出来道:“方校尉一路辛苦了。”方进石笑着和他寒暄着,一起走进城里来,守城的军士都认识方进石,知道是这位方校尉前些日子发的军饷,纷纷和他打招呼。
    田兴找机会低声对方进石道:“昨日冯参军到了,朝廷还派了个蔡县令接管柔服县。”方进石一怔,没有说什么,冯妙及本要和他一起来的,因怕死找关系不来柔服,想是看现在形势稳定,就赶紧过来了。
    方进石脸上没有任何变化,继续和街头认识的人打招呼着,田兴第一时间就告诉他这个消息,说明这田兴还是拥护他的。
    方进石在柔服县的县衙门前下了马,杜成在县衙门口当值,他一看方进石进来叫了声:“方头领回来了。”
    方进石冷眼白了他一下,杜成不自禁的低了头,因为方进石早就给会盟山来的人说过,以后不许再称呼他“方头领”这样带有强盗山寨色彩的称谓,他在军中渐有威严,杜成开始有些怕他了。
    方进石边向里面走边道:“冯参军和新来的蔡县令在里面么?带我去见他们。”杜成道:“他们现在住在城南的馆驿之中,不在这里。”
    方进石停住了脚步回头道:“他们怎么不在县衙里住了,谁给安排的。”杜成道:“是邵头领安排的,蔡县令和冯参军也没说什么。”
    方进石骂道:“邵二哥怎么办事的?县太爷不让住县衙让人家住馆驿成什么样子了,快带我过去赔罪去。”
    杜成不敢再说,带了方进石去馆邑里见蔡县令和冯妙及,当然在杜成邵兴这些会盟山下来接受招安的强盗眼里,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和军营参军中郎将,根本不算什么,方进石才是他们的头。
    方进石跟杜成一起到了南城馆驿,蔡县令正和冯妙及闲聊,这蔡县令名叫蔡近廷,四十岁左右,因家里势力财力不够强,一直当候补县令多年,也没个缺给他,心里一直窝火的很,闻听宋军得了柔服县,一咬牙,主动请求到柔服县城里来。
    像这种边关战乱的地方,随时都可能没命,其他人躲都躲不及了,他主动请缨自然很快获到批文,蔡近廷少年立志,到了中年还只是个闲差,总是心有不甘,此时决心到柔服县就想真正做出点事业。
    方进石在冯妙及的引见下和蔡近廷见了面,几句场面上的话过后,冯妙及打着哈哈,似乎一切事情都可以,都好商量,蔡近廷不苟言笑,一看就是做事认真原则性强的人。
    方进石连说得罪,主动提出应该搬出县衙给县令,冯妙及笑着说不急用不用急,蔡近廷却道:“你什么时候搬?”他这冷硬的态度让初次见面的气氛很不友好,方进石道:“马上就搬,蔡县令这杯茶喝完以后就可以搬过去了。”
    杜成跟着方进石一起出来,忍不住道:“这蔡县令实在是不会做人,柔服县是我们兄弟攻占的,怎么着也应该说话客气点啊。”方进石淡淡道:“他也没说错,他是县令,我占着他的县衙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杜成恨声道:“我倒要看看他能得意几天!”方进石回过头看了看他才道:“你回头给邵二哥说,会盟山的兄弟不准难为冯参军和蔡县令,违令者军法处置。”定了一下又补充道:“要传令给每一个兄弟知道。”杜成听了他的命令,虽满肚子不痛快,也不敢表露出来。
    方进石在县衙里也没什么要搬的东西,唯一要搬的就是住在后院的云奴儿,邵兴心细,帮她找了个丫鬟和妇人伺候,对于方进石这个“外室”,也只是军中士卒无聊闲话的谈资而已,谁也不会站出来反对她住在县衙里。
    方进石一到县衙门口,就有那个丫鬟进去报给云奴儿知道,她这几日一直都乖乖的呆在县衙里不出门,方进石缓步走到她住的房间门口,云奴儿背对着他,坐在铜镜前,正用含红纸把双唇染红,方进石故意咳了一声,然后才笑道:“我大老远的回来,你也不起身迎接一下。”
    云奴儿回过头来,缓缓的站起来道:“奴家妆容未好,怎能起身来迎?”她脸色平和,眼睛里却含着笑意,说话不紧不慢。
    方进石闻着她身上的香粉气味,看着她刚刚染红了的双唇,心里有有一种特别的感觉。
    方进石微笑道:“那你现在妆容好了么?”
    云奴儿道:“你若觉得我好看就是好了,不好看就是没好。”方进石感觉她说的话里都是诱惑,他点了点头道:“好看的很,不过这里新来了个县令,我要换个地方住了,你跟我一起去吧?”
    云奴儿问也不问要搬到哪里去,她从桌面上取了方进石送她的那张琵琶抱着道:“那走吧。”
    方进石让那丫鬟收拾一下云奴儿的衣服和其他东西,和云奴儿一起走出县衙,方才回来的路上方进石就让邓安去帮他找个客栈先住下来再说,这时出来,邓安已经找了个马车门口候着,方进石和云奴儿上了马车,邓安在马夫边上坐着指路,方进石和云奴儿坐在车里和她大约说了一下此去见完颜迪古乃的情形。
    马车走了没多大功夫,就停了下来,邓安跳了下来掀起车帘道:“方校尉,到了。”
    方进石跳下马车一看,邓安并没有把他载到什么客栈前,而是停在一个巷子口,方进石道:“这是什么地方?”
    邓安陪笑道:“这里是大槐树巷,在下想着方校尉住在客栈人来人往的不太方便,就自作主张的在这里找了个院子。”方进石看在这巷口有一棵很大的老槐树,想是这地方因而得名了。
    这邓安办这等事情确实也让人放心省心,方进石道:“那就进去看看吧。”
    邓安带路,方进石和云奴儿跟着他走进了这大槐树巷,这巷子是个死胡同,里面只有一户人家,邓安边走边对方进石道:“这里是十里镇周员外的地方,前些日子他让我找合适的买家出手,方校尉一说要搬家,我就想到这个地方了。”
    方进石想起这个周员外曾经送他一匹枣红马,不过给涂高芝索要去了,他跟着邓安到了这院中随意转了一下,这院子并不大,有前后两进,后面还有个小花园,方进石道:“……
    这里周员外想多少钱出手?你去问下能否租给我?”邓安道:“方校尉只管安心住下,周员外那里我和他说去,他巴结还来不及还要什么钱。”
    方进石感觉这样占了这周员外的便宜似乎不太好,不过邓安都已经这样安排了,先住这里再说吧,他看着邓安出门去叫马车回去接了那个丫鬟和妇人过来,方进石转头问云奴儿道:“你看这里如何?”
    云奴儿抱着琵琶,抬头望望这院子的四周环境,她没有直接回答方进石的问题,反问道:“你要我和你一起住在这里么?”
    方进石道:“这里不好吗?”云奴儿道:“不是不好,是我不知道你准备让我用什么名份跨进这里的房门,想问一下。”
    这个问题方进石还真没想过,不免语塞了,云奴儿又道:“要是让银蛇知道我让她的男人在这里金屋藏娇了,她决不会轻易放过我的。”
    方进石更是气馁,一时间真是无言以对,他渐渐对云奴儿这样一个妩媚动人的佳人有了想法,或者说是云奴儿的诱惑力太大,让他慢慢的管不住自己了,现在云奴儿这样问,方进石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他不由的叹了口气,云奴儿看出他的窘样,又追问道:“若是银蛇知道了要杀了我,你会不会为我求情?”她这个话是以退为进,逼着方进石要拿出个态度出来,方进石道:“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的。”
    云奴儿道:“任何人么?”方进石嗯了一声,云奴儿展演一笑,露出细碎整齐的牙齿,她眼波流转,嘻笑道:“我想到了,我想到可以用什么身份住在这里来了。”方进石问:“什么身份?”
    云奴儿道:“我不是让那个萧公子买来送给你的么,你当时是答应了的,我是你的女人,许多人都可以作证的,你想赖都赖不掉的。”
    方进石心头一松,这云奴儿心思细密,在一些事情上,方进石远远不是她的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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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邓安找来了几个仆人把这院子重新打扫干净,房间里的家具被褥全部换新,他还把在城北养伤的魏崇也一并叫来,魏崇上次受伤也没什么大碍,方进石执意让他好好休息几日,去金营也没叫上他。
    云奴儿自己到了后面花园转了一下,回来时已经不见方进石,问那个丫鬟,说去了书房,一直都没出来过。
    她有点好奇,方进石怎么看都不是一个很喜欢读书的人,一个下午都躲在书房看书,也不知道这周员外珍藏的什么书籍让他这样着迷。
    云奴儿轻轻推开书房门,这书房里的书很多,架子上塞的满满的,方进石赤了足坐在地上,他面前摊开了一本很大页面的书籍,他用手指在页面上点着看的津津有味,可能是坐的时间久了点,不时的用手捶捶后背。
    云奴儿走的近前,原来方进石在看一幅幅的地图,他抬头看见云奴儿,忙的坐了起来去穿鞋子。
    云奴儿笑问:“你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方进石边穿鞋子边道:“哦。。。。。。我在看柔服县的县志,这些地图是百年来柔服县和宁仁县治理河流水患的工程图。”
    云奴儿奇怪的道:“你看这些干嘛?治理洪水不是县太爷的事情么?”方进石道:“我想认真看看,用来讨好新来的蔡县令不行么?”
    云奴儿知道他这话是假,方进石摸摸肚子道:“这天都快黑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祝贺我乔迁之喜。”云奴儿道:“谁说没有,那个邓安准备了好酒好菜,说晚上有人来喝酒。”
    方进石道:“我去看看有没有人来。”
    他走到前面大堂时,就听见杜成和邵兴的说话声音,方进石走过去招呼他们,邵兴道:“今日午后,冯妙及下令将我们打出的方定军的旗帜收缴,然后一把火烧了。”方进石道:“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这旗帜容易授人把柄,以后不要再打出来了。”
    邵兴道:“这冯参军和蔡县令一到,以后事情就不太好办了。”方进石道:“所以以后大家谨慎一点,别把以前的习惯继续下去。”
    方进石和邵兴杜成正聊着,邓安进来报:“赵军头和田军头也来了。”方进石出门去迎接,赵良田兴提了礼物过来,董明正是当值无法前来,不过也派人送了礼物。
    会盟山的两个头领过来带的酒菜,宋军低级军官却是送的茶具摆设等礼品,不同的背景带的东西也是不同,方进石知道以后他有必要时,也要学着赵良他们送礼物了。
    酒席摆开,几位军头一起恭祝方进石校尉乔迁新居,方进石招呼着,酒席开始没多久,冯妙及带了属下也过来了。
    方进石出门迎接他进来,冯妙及看几个军头都在,打着哈哈道:“几位都在啊,看来我是来晚了,该罚三杯。”
    这冯妙及处世圆滑,平日里谁也不得罪,他自然知道方进石现在在柔服县军中的威望,所以特意过来联络感情。
    这一顿酒饭一直持续到深夜,方进石架不住几人的轮番灌酒,平生第一次醉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进石给冷的醒来,他揉揉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是躺在房间的地上,身上盖了被子,鞋子脱了一只,另外一只还在脚上。
    他缓缓的坐起来,看窗外夜色正浓,也不知道是几更天了,桌面上的油灯昏黄如豆,他觉得头痛欲裂,口渴的很,想要找些茶水来喝,转目望去,云奴儿躺在里面的床上睡觉,她背对着外面,被子下面香肩微露。
    方进石爬起来,光着一只脚到桌上找茶壶,里面仅有的一点残茶早已冰凉,他喝光里面的水,放下来的时候手脚不听使唤,茶壶没有放好,陶瓷做的茶壶跌落在地上,摔个粉碎。
    这响声把沉睡的云奴儿惊醒,她转过身来看了看道:“你在干什么?”
    方进石一边到桌面上去看茶杯里有没有水,一边道:“有没有茶水了?给我找点水喝。”
    云奴儿叹了口气,从床上爬起来披了衣服过来,到外间给他找茶水,方进石喝了一杯她找的温茶水,才觉稍稍好受点。
    云奴儿将油灯拨亮,她看方进石抱着脑袋难受的样子,关切的问:“你怎么样?”方进石摇头道:“头好痛。”
    云奴儿望望外面,此时似乎听到外面公鸡打鸣声了,云奴儿道:“天快亮了,你再睡一会儿吧,我给你再找个被子盖。”
    方进石扶着桌面站起来去走向里面的床,云奴儿拉住他道:“你全身酒味这么大,又这么脏,今晚躺在地上睡吧。”方进石忽然发脾气道:“我就要到床上睡,我还要抱着你一起睡。”
    他回手紧紧抱了云奴儿,两人差点摔倒,他在云奴儿身上摸了一会儿,低了头去亲吻她的嘴唇,云奴儿用手掩口躲闪着道:“好大的酒味。”她躲了几躲都不让方进石亲到,方进石粗暴的捉了她的手把她按在墙壁上才亲吻到她的唇,缠绵了一会儿,方进石抱起她放在床上,伸手去解她的衣服,云奴儿低声嘻笑着挣扎。
    嬉闹了一会儿,方进石忽然爬在她身上不动了,云奴儿仔细看了看他,方进石竟然低低的打起了鼾声,酒劲上头,他竟然在这个时候又睡着了。
    云奴儿把他推到床里面,她整理了一下衣服,穿鞋子走到屋角,在墙上把平日里她抱着的琵琶取了下来,她在这琵琶头部一拧,向外一拉,手中就多了一把很短的匕首。
    云奴儿手持匕首走到床边,方进石躺在床上睡意正浓,此时此刻,就是在他身边放个爆竹也许他都不会醒来,他丝毫不能察觉到身边的危险。
    毒酒最烈,毒花最美,温顺的小猫也会探出锋利的爪子,送上门来投怀送抱的绝色佳人,也许是要人命的毒蛇。
    云奴儿把匕首藏在身后,轻轻坐到床边,她伸手去抚摸方进石坚实的胸膛,她的指甲用指甲草染成红色,在方进石胸膛上画个小圈,仿佛在找下刀的位置。
    昏暗的油灯灯芯跃动,方进石睡的正鼾,他长的既不算英俊,也不算秀气,是一个外貌非常平凡的少年,云奴儿捏着他的下巴看着他,低声道:“这个人和那些好色的臭男人也没什么分别,她那么高傲的一个人,怎么就让他征服了?”
    她说的那个她,当然就是银蛇梁翠容,云奴儿忽然改变了主意,如果此时杀死方进石,她也难以达成心愿,就不好玩了。
    云奴儿收起匕首,把匕首重新插回到琵琶中,她回到床上,脱了中衣又躺到方进石身边。
    方进石依旧沉睡,对自己刚刚经历一次生死之间一无所知,云奴儿躺了一会儿,心烦意乱睡不着,她坐了起来看着方进石,觉得恨意难消,挥掌在方进石脸上重重打了一个耳光。
    方进石睡的实在是太沉了,就算是受了这一个耳光,也没有马上惊醒,停了一下才迷迷糊糊的摸着脸道:“你干嘛打我?”
    云奴儿伏下身去,用自己的脸贴着方进石刚才挨打的右脸,在他耳边柔声道:“你做梦有人打你么?”她用嘴唇去亲吻方进石的耳朵,用细小的牙齿去轻咬他的耳垂。
    她骑在方进石身上,头发垂下来盖在他的脸上,拿了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胸部,方进石半梦半醒之间,扯下她身上的贴身衣物,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温热的嘴唇,诱人的女人身体,热血的少年难以抵御这致命的诱惑,在这夏去秋来、去暖俏寒的秋夜,“是个男人都会错”,只是他的酒喝的多了点,他已经完全不记得好像有人打了他一个耳光,甚至都忘记了最后是真的征服了云奴儿,还是折腾了半天没得手睡着了。
    男人除了需要女人,还需要朋友。
    萧阔海自从耶律红鸟死了之后,他觉得自己活着的唯一目标就是三个字:杀金狗。
    但他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他的女人忍受屈辱,就是想能尽自己微薄之力,去挽救大辽,作为一个契丹萧姓贵族子弟,萧阔海自然知道饮马滩的重要性,但是他也深深知道,饮马滩的地形对防守实在是太不利了。
    秦敢开现在已经成了他的朋友了,两家人马共同进退,从黄风山上一直边战边退,一起到了这饮马滩。……

    秦敢开一看在饮马滩的地势,就提出不能在这里死守,这里到黄风山都是平地,很适宜骑兵作战布营,一旦金兵直插进来和柔服县城的宋军完成合围,除了硬拼以外就别无他法了,金兵的实力秦敢开是非常清楚的,三百金国精锐铁骑都冲的他的大营七零八落,更何况是几万金兵呢。
    萧阔海执意要留在饮马滩“看看再说”,秦敢开也舍命陪君子了,这饮马滩也是个比较热闹的地方,尽管比不上县城柔服,但是已经和十里镇差不多了,这里居住的都是和铁矿有关的人群,除了匠人和劳工杂役,以及他们的家属,还有众多的做买卖的生意人。
    随着战争逼近,这里的人逃走了很多,但是兵荒马乱的,又能逃到哪里去呢?萧阔海和秦敢开的人马一到,饮马滩的一些有钱人就找萧阔海商量,要萧阔海驻军别走了,暂时保护他们,毕竟他的人马还是契丹的正规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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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阔海站在山顶树下,望着脚底下的饮马滩,他背负双手,站立良久,摇了摇头,最后叹息一声。
    站在他身后的秦敢开道:“萧兄若是想死守这里,我必和萧兄一起共同进退。”
    萧阔海扭头望了他,然后从怀中掏出 递过来道:“这是柔服县的老朋友送来的,我刚刚收到。”
    秦敢开疑惑的接了过来,这封信是方进石写给萧阔海的,告诉他不日金兵就要围攻饮马滩,还准备放水淹了这里,让萧秦二人多加小心。
    萧阔海看秦敢开看完,问道:“秦兄怎么看?”
    秦敢开抬头道:“如果这消息是真的,我们应该多加防范才对。”
    萧阔海苦笑着摇了摇头,道:“金狗势大,若是他们要挖河堤,我们根本防无可防。”
    秦敢开皱眉道:“那我们也不能怎么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放水淹死我们什么也不做,不如撤出这里,另找地方安营。”
    萧阔海道:“如今金将完颜瓜木斤率一万金兵堵了回黄风山的退路,若要想换个地方,最直接的就是攻下柔服县城。”
    秦敢开道:“柔服县城是宋军占领着,别说攻打不易,就是真的攻下来,我们也守不住,到时候还得罪了送这封信的朋友。”
    萧阔海瞄了一眼秦敢开手中的信道:“这封信明的是提醒我们防备,向我们示好,实则是劝降我们投靠,姓方的也不比金狗好到那里去,也是一心想吃掉我们。”
    秦敢开低头再看了看一遍方进石的这封信,道:“那我们应该怎么办?”萧阔海道:“不是我们应该怎么办,是秦兄应该怎么办,若是硬撑死守此地,就是在等死,秦兄的属下多是汉人,投靠柔服县的大宋官军也是条出路,只是要我萧某人带着我契丹弟兄投奔,却是万万不能。”
    秦敢开道:“萧兄哪里话,不是说好我们共同进退的么?”
    萧阔海一扬手阻止了他的话,道:“秦兄误会了,萧某一不想这饮马滩落到金兵手里,二不忍心看着这饮马滩生灵涂炭,如今能解饮马滩之危的,可能唯有这个方进石了,所以。。。。。。。”他顿了一顿才道:“我想请秦兄率人守在此地,向柔服县的宋军投诚,让他们接收这里。”
    秦敢开道:“那萧兄意欲何往?”
    萧阔海望着云内州城的方向道:“如今这里,只剩下云内州城还是我大辽的地盘,刘成川虽和我不和,但还是我大辽的忠臣,我不助他,还有谁能助他了。”
    秦敢开道:“金兵势力太大,我和萧兄一起前去。”萧阔海郑重的向他行了一礼道:“多谢秦兄,我意已决,这饮马滩几千人的性命,都拜托给秦兄了。”
    秦敢开知道萧阔海下定决心要离开这里了,他只有几百人,前途凶险难料,也许这次分别,就再也见不到了,短短数日,秦敢开和他共御敌兵,意气相投,已经有些惺惺相惜了。
    柔服县大槐树巷的方进石终于在日上三杆的时候,从睡梦中醒来,他酒力已过,尽管头还比较晕。
    房间里没有一个人,他拍了拍脑门,依稀记得昨晚是抱着云奴儿睡了一晚。
    他的衣服丢在地上,床上放了新的衣服,方进石发了一会儿小呆,然后懒洋洋的换了衣服,房间里到现在还似乎有比较浓的酒气,他走到窗前,打开窗子,阳光从外面直射进来,屋子里顿时亮敞了许多。
    这窗子外面就是那个小花园,花园里很寂静,中间有一个小小的水塘,里面养了一些鱼,云奴儿站在水塘边,不知道拿了什么在喂那些鱼。
    她背对着窗子,长发飘飘,别有一番动人的风情,方进石看着她,内心有些愧疚,他想起梁翠容临行时对他殷切期望,希望他能出人头地,做一番事业出来,可是,转眼之间,什么事情也没做成,他就和云奴儿从暧昧到上床,实在太对不住梁翠容了。
    方进石知道依梁翠容的个性和手段,只怕是容不下云奴儿的,云奴儿也绝非是省油的灯,甚至她和方进石这么快就有了床第之欢,也是早有预谋的。
    方进石想了一会儿,翻看被单,也没见有什么血迹,他实在是不记得,昨晚云奴儿是不是处女之身给了他,他甚至有些后悔昨晚饮酒太多了,他宁愿和云奴儿一直暧昧着,也不至于还没想好就占有了她。
    方进石走出房间,到外面洗漱完,那丫鬟和妇人自去给他收拾衣物打扫卫生,他在正房吃了点早饭,刚放下碗筷,魏崇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方进石问道:“老魏,吃饭了没有?”他现在直接叫老魏,也不再跟魏崇客气了。
    魏崇道:“早吃过了,今个黄姑娘从延州府带来 。”他从怀中拿出一封外封面上没有字的信呈了上来。
    方进石听说是黄金绵从延州府带来的信,感觉头皮一紧,他猜想这封信是梁翠容写的,他其实从内心深处还是有点怕梁翠容的,更别说是做错了这么大的事情出来。
    方进石把信拆开抽出来,右边题头写着“兄弟”二字,这封信竟然是施全写给他的。
    他看完这封信,哎呀一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施全在信上说,已经听说他所作所为,十分满意他现在的成就,他刺配期限已到,尽管腿伤没有痊愈,但是归乡心切,已经打点行装,让李和赶车送他回家乡行庆关了。
    方进石颇为后悔,这一段时间一直都顾不上去看一下施全,他有伤在身,亲人都不在身边,本想着稍微有空的时候去看望他,却总是事情一件挨着一件,想来施全和那位王玉梅王姑娘几年没见面,此时一得自由,再也不顾不上腿上伤势,找了赶大车的李和,独自回家乡去了。
    方进石问魏崇道:“我大哥什么时候回去的,走了多久了。”魏崇其实不知道信的内容,也无从回答,只好摇了摇头,道:“黄姑娘只给我了这封信,什么也没说。”
    方进石道:“黄姑娘人呢?”
    魏崇道:“在乐器行。”方进石想起上次给云奴儿买琵琶的那个卖乐器的店子,他将信折好放进怀里,走出门去,准备到乐器店找黄金绵问个清楚。
    他刚走到那棵大槐树那里,只见赵良带了个属从正要去他家里,赵良老远的向他打招呼,方进石道:“赵军头有什么事情么?”赵良道:“今天一早,有个人在北门下叫喊,说要面见方校尉,现在在营中候着。”
    方进石问道:“是什么人?”赵良道:“是北面来的夷狄,他说他名字叫哲伦。”方进石知道,这夷狄就是对一些少数民族的蔑称,哲伦寻他到了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反正去那乐器店也路过赵良的军营,先去看看哲伦有什么事情再说了。
    赵良领方进石到了军营中,大老远的就听到这个哲伦正和什么人争辩,方进石好奇的顺着声音和赵良一起到了后面马廊,只见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军在争论,赵良咳了一声,两人扭头看了,都不说了。
    赵良问那老军道:“怎么回事?”
    这老军道:“这个胡蛮好没道理,非说我给马吃的草料水分太大,还要我找些盐巴来喂马,这柔服县有些人家都吃不上盐巴,他却准备用来喂马。”
    哲伦不等赵良开口,抢了说道:“方进石,要想把马喂的有力气跑的远跑的快,定要给它吃些盐巴的,我们乞颜部都是这样的。”方进石这才听明白争论什么,他虽然不懂得饲养马,但是知道盐对于动物的重要性,古时候官府盐铁专供,盐是一种紧缺物资,有些穷人连盐巴都吃不起,更别说喂马了。
    方进石微一沉吟,转头向赵良道:“赵军头,依我看,战马也需要补充些盐才好,这样吧,向蔡县令写个文书,要个几百贯盐巴钱喂马。”
    赵良面有难色的道:“这个。。。。。。这个蔡县令只怕不好说话。”方进石皱眉道:“赵军头只管递文书,他不肯再告诉我。”
    赵良答应了一声,哲伦笑道:“方进石,你这才对了,舍不得东西喂马,马儿就没有力气奔跑。”
    方进石听他依旧直呼名字,无奈的笑了一笑,他和赵良带了哲伦到营中军帐里叙话,方进石……
    问道:“哲伦兄,你上次去烧金兵的粮草,事成了没有?”
    哲伦叹息一声道:“本来是可以烧的,已经冲进女真人的粮草营了,只是他们人太多了,没机会放火,只好退出来了。”
    方进石知道这哲伦为人实在,他说的轻松,只怕当夜凶险万分,差一点就全军覆没了,他以四百余骑就冲进金兵防守严密的粮草营,虽说是突袭,实力也确实是不可小觑了。
    方进石道:“那现在哲伦兄到这里是。。。。。。?”
    哲伦道:“我有些兄弟受了伤了,想向你讨些药和粮食,方进石,你不是说有事情可以找你么?我就到这里来了。”
    方进石哦了一声,感觉这个不太好办了,他现在军营中有参军冯妙及,县城里有蔡近廷县令,办起事情来真没之前方便了。
    方进石想了一下,对赵良道:“派人把邓安找来。”赵良派人去了,方进石回头和哲伦闲聊,哲伦道:“除了向你借点粮食和药外,能不能借的人手给我?”
    方进石道:“哲伦兄,你想干什么?”哲伦道:“上次没烧了女真人的粮草,这次我还要去,你派些兵牵制一下那些守军,我这次一定能成功。”
    方进石赶紧道:“只怕金兵已经有了防备,借再多的人去也没什么用。。。。。。。”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你想借多少人马?”
    120
    哲伦道:“越多越好,最好是有马的。”
    方进石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让赵良招呼哲伦吃饭,邓安这时也被叫到军营中来了。
    方进石现在感觉这邓安用起来越来越顺手,关键是这个衙役不仅当地情况熟悉,而且很懂得人情世故,能给方进石出一些很刁钻的主意,让他解决一些比较棘手的问题。
    方进石也没有亏待他,对他捞的好处也是从不去管,邓安也喜欢这样不怎么贪婪的头儿,邓安过来后,方进石道:“那个萧明萧公子怎么样了?”
    邓安答道:“还在县衙大牢里关着呢。”方进石嗯了一声,道:“让他家里出一千石粮食,就放了他,给他说,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了,还有,让他搞一些治伤的药来。”
    邓安躬身答应了,走到门口又扭头问道:“一千石?”方进石道:“是一千石,赶紧去办。”
    邓安这才退出去办事,在他看来,这次抓到了萧明的小辫子,他家里又有钱,怎么都要大大的出血一次,但是方进石仅仅要了他不痛不痒的一千石粮食,实在是有点想不通。
    方进石打发走邓安,自己一个人骑马去县衙附近的那个乐器店里找黄金绵,这里上次他和云奴儿来过一次,此时店里生意惨淡,兵荒马乱的谁还有闲情逸致的去买乐器来玩。
    对方进石来说,这次黄金绵来的正是时候,他走到店里,这店的伙计认得他的,忙上来招呼,方进石道:“黄姑娘还没走吧?”
    伙计连声道:“没走没走呢,黄姑娘在等黑汗国过来的玉笛呢,东西没有到,她怎么会回去呢?”方进石好奇问:“什么玉笛?”
    伙计道:“黄姑娘让人从黑汗国专门订了一支碧玉长笛,说是昨天行脚的客商会带来,可是现在还没有到呢。”
    方进石答应着,这伙计招呼他坐下,奉上茶水,然后到后面去叫黄金绵。
    他等了没有多久,黄金绵就从里面出来了,她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神色间也远没有在延州城里所见那时的神采飞扬,给方进石一种懒散的感觉。
    方进石站起来叫了声:“黄姑娘。”
    黄金绵嗯了一声道:“你找我什么事?”
    方进石道:“我大哥施全托姑娘带的信我已经看到了,在下前来,想问一下我大哥什么时候回去的?”
    他现在对黄金绵很是客气,毕竟有求于她,黄金绵道:“我来这里的时候,他还没有上路呢,还需要一些最后的文书,应该这会儿已经办妥上路回去了。”
    方进石听了沉吟半天,他在考虑着如何开口,黄金绵看他不说话,道:“还有别的事么?没有我进去了。”方进石赶忙道:“在下还有个不请之情,还请黄姑娘帮忙。”
    黄金绵道:“既然是不情之请,那你就不用说了,免得我难做。”
    方进石给她这么一噎,呆了一呆,稍微有些尴尬,黄金绵看他这样,难得笑了一下,坐到方进石边上的凳子上道:“你说来听听,太难为人的事情最后别讲了。”
    方进石陪笑道:“不难不难,”他正色又道:“秀王爷让我想办法抢了饮马滩,如今那里是萧阔海和秦敢开驻着,黄姑娘你是知道的。”黄金绵道:“我知道,公子爷还给了你一万贯,若是你拿不到,就要还公子爷的这一万贯。”
    方进石又是一噎,这黄姑娘真是牙尖嘴利,他心里叹了口气道:“如今金兵已经切了他们回山上的退路,若是我派兵和金兵合围他们,饮马滩必定到手,只是我和萧阔海相识一场,不想伤了和气不是?”
    黄金绵哦了一声,才道:“你是想让我去做个说客,让我劝降萧阔海是吧。”方进石嘻笑道:“在下知道这萧阔海和姑娘相熟,他一定会听你的话。”
    黄金绵道:“我才不愿给你当这个说客呢,你想要饮马滩尽管去攻打就是了,若没有本事,退了那一万贯给公子爷,你家里那女人那么本事,你求她就是了。”
    方进石让她一阵奚落抢白,面子上挂不住了,心里刚来的满怀希望化为郁闷,心想:“我求她何来,自取其辱来了。”
    他气的肚子直鼓,随意抱拳道:“那告辞了。”
    他刚刚想外面走,黄金绵微笑道:“这就生气了,你男子汉大丈夫的,这么不经气没有肚量么?”
    方进石想着也是,他和这样一个小丫头生什么气呢,忙换了笑容道:“没有,不敢。”
    黄金绵道:“那么你是没有生气还是不敢生气呢?”
    方进石真有点无可奈何,只好道:“既不敢生气也没有生气。”
    黄金绵看他认输,心情好了一点,站了起来道:“我可以帮他去试试萧阔海的态度,成与不成,我就不晓得了,不成你可不许怪我。”
    方进石陪笑道:“哪里会呢?”黄金绵道:“若真成了,你办成了公子爷所托之事,你要如何谢我?”方进石一愣,道:“那黄姑娘想要在下怎么谢呢?”
    黄金绵黯然道:“我还没有想好,只是以后我要有事情请你帮忙,你绝对不能不答应。”
    她忽然说的郑重,方进石看她表情认真,也庄重的道:“你放心,你若有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全力而为。”
    黄金绵然后叹了口气,方进石忽然想到,赵子偁只怕这个时候已经回去汴梁,筹备他的大婚去了,这丫头单相思不成,心情一定低落的很,她逃到这西北之地,也是想逃避一二,更也许她所订的那支玉笛,是本打算送给秀王的。。。。。。
    黄金绵出了一口气,转头道:“你想让我什么时候去见萧阔海?”
    方进石道:“越快越好,我打算今天晚上和你一起去,我还要先送他个大礼,下面你才好说话。”
    黄金绵奇道:“什么大礼?”
    方进石神秘一笑,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他既然不说,黄金绵也就不问,他让黄金绵先等一下,先去找哲伦布置借粮和伤药的事。
    一切安排好了,方进石到军营中找冯妙及,说最近要出去一两天,冯妙及一听,忙道:“方校尉出去办事,我自然放心的很,只是后天早晨的时候,一定要回到这里来。”
    方进石笑道:“冯参军有什么事情要在下参与么?”冯妙及道:“我能有什么好事啊,后天一早,涂统制就带兵过来,全面的接管柔服县了,方校尉和我一起去迎接一下。”
    涂高芝要来,方进石居然这个时候才知,涂高芝为人做事,方进石很是不齿,但是他自己怎么说都是涂高芝的部下,这个上司要来,他也没有办法。
    方进石回到大槐树巷,想和云奴儿说一声他要出去一天,云奴儿竟然不在家里,丫鬟说出门到街上去了,她独自的到街上也不带着个丫鬟,方进石虽知道,云奴儿曾是像梁翠容那样统领一帮暗探杀手的厉害人物,独自外出街上也不会有什么危险的,但是此时他心里却真的有点不爽。
    方进石内心里希望云奴儿会和梁翠容那样,一旦跟了他,就退出江湖纷争,躲在家里等着他回来,只是云奴儿毕竟和梁翠容是不一样的女人,方进石暂时还掌控不了她的。
    方进石刚要出门,走到巷口时,竟然撞见云奴儿乘着滑竿回来了,她看到方进石,让轿夫停下来,她抱着个团扇,此时天气转冷,早已不需要使用扇子了,只是她也要拿着做个道具,方进石看她打扮的花枝招展的,想着她这样到了街上,一定吸引了很多人品头论足风言风语,心里有点不舒服,也就没笑容。
    云奴儿却笑如春风,看方进石拉着马外出,微笑道:“你上那里去?”
    方进石淡淡的道:“我出去办点事,一两天就回来。”云奴儿有极强的观察别人神情,揣摩人心思的能力,方进石没有说什么,但是他的想法已经猜个八九,她嗯了一声,望望身后的滑竿,然后对方进石柔声道:“我还没有给钱呢,你快些给轿夫钱啊。”
    方进石没好气的道:“我没钱。”云奴儿走近他身边软语道:“给嘛。”她语带撒娇,伸手去方进石腰间掏钱,方进石看有两个轿夫在场,赶紧掏了些铜钱出来打发两……
    个轿夫离开。
    云奴儿道:“你真要出去么?别出去了在家里陪我好不好?”方进石道:“我有要紧的事要办,不去不行。”
    云奴儿轻声道:“你男子汉大丈夫,有重要的事办,我就不粘着你了,你放心好了,我这两天一定很乖很乖的在家里等着你回来。”
    方进石心头一动,道:“真的?”云奴儿轻轻扑进他的怀里,抱着他的脖子柔声道:“真的,你不信放心的话,就派兵守在这里,我一定会很乖很乖很乖的。。。。。。”她说着温柔至极的话语,身子贴在方进石胸膛,用唇去亲吻他的耳朵和脸庞。
    这大槐树巷尽管只有他们一家,附近也没有什么人经过,但是毕竟是门外面,毕竟是大白天,连方进石都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云奴儿大胆至极的扑上来亲吻他,这样的软语温香攻势下,方进石这样一个热血少年怎么抵挡的了,他都要张望四周看看有没有路人经过。
    云奴儿忽然“哎呀”一声离开他的怀中,方进石急问道:“怎么了?”云奴儿奔到巷口张望道:“我给你买了双靴子,还有醒酒养胃的药,放在刚才那个滑竿上忘记拿了。”
    方进石看看巷口,想起付钱时依稀记得好似那滑竿上真有个蓝布包,他低头看看自己的靴子,已经沾满灰尘泥巴,看着云奴儿着急懊悔的样子,方进石心头一软:她是看着我靴子破旧,给我买靴子去了,看我酒醉不醒,给我买药去了,我还因此不高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他深深的自责起来,拉了云奴儿的手道:“找不着就算了,明天你再去买吧,只当是资助别人了。”
    云奴儿懊悔道:“不行,那些药有些种类我把药店的全部买下来了,你让邓安和魏崇去找那两个轿夫好不好?”
    方进石连连点头道:“好好好,我送你回去马上就去办。”他搂着云奴儿的细腰走到巷子深处大门口,看看四下无人,搂过她的身子,在她用含红纸染红的唇上湿湿亲了一阵,直到吻的她喘不过气来。
    方进石送她回大门里,转身离开,在大槐树下翻身上了马,回首望去,云奴儿从大门探出头去,轻轻挥手送他离开。
    方进石深深吸了一口气,鼻子里仿佛还有云奴儿身上脂粉的香气,他此时心情愉快,打马而行,不知道为何,他想起一句从后世听到的话:“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121
    你若生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
    萧阔海当然没有听过这句话,但是他一定比方进石更能体会到生离死别的滋味。
    他此时站在一棵大白杨下,用手拢起三墩土,上面小心的点燃上三柱香,来祭奠他深爱的妻子耶律红鸟,他记得,他和她分开的地方,就是一片杨树林,此刻,一个人间,一个地下,成了生离死别。
    萧阔海摸了摸怀中的一个小布包,那里面装的是耶律红鸟的一缕头发,他回头看着跟在他身后的十几名属下道:“若是我战死了,你们谁活着,就想办法把我葬在我妻子身旁。”
    这十几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是萧阔海最忠诚的属下,萧阔海向他们抱着拳深深的行礼,道:“拜托各位了。”
    一阵萧索的秋风吹来,枯萎的树叶纷纷从树上落下,打着滚伴着黄土灰尘飘向北方,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萧阔海等回头望去,两骑快马从道旁急驶而来。
    等奔的近了,萧阔海这才看出,来的是一男一女,全都认识,正是方进石和黄金绵。
    方进石到了近前,勒住马喊了一声:“萧兄。”
    萧阔海却没有搭理他,他向前走了一步叫了声:“黄姑娘,你怎么来了。”
    黄金绵从马背上轻轻跃下,道:“我来看看你现在如何了。”萧阔海淡然道:“一时我还死不了,就这样了。”
    黄金绵望了望他身后的属下道:“你要到哪里去?”萧阔海道:“出去办点事,黄姑娘请先到饮马滩会馆,我让我朋友招呼你。”
    方进石听他和黄金绵说话,语气都是平淡的很,也客气的很,就知道这萧阔海戒心很重,站在这大道边上,也不好说劝降之事,忍不住假意咳了一声,提醒黄金绵要留下萧阔海在这饮马滩中。
    黄金绵却根本没注意他的这声咳,反而拉了马让开路道:“你要有事就先去办,我在这饮马滩等你。”
    萧阔海道:“那告辞了。”他上了马轻嘘一声,打马慢行,带了属从在方进石黄金绵身边错身而过。
    方进石看着萧阔海慢慢走远,急问黄金绵道:“你怎么不留着他呢?”黄金绵淡淡的道:“他这个人我了解,这个时候留着他也没有用,他听不进话的。”方进石道:“那怎么办?你都没说劝降的事。”
    黄金绵道:“他不是说让我去饮马滩等么?就去等了,办不成就不成了,又不关我什么事情。”
    方进石有些恼火,这丫头太让他无语了,该不淡定的时候她淡定的很,现在时间紧迫,她却是一点都不急,此时她真的拉着马慢慢的向饮马滩里走去。
    方进石只好紧走两步,跟上她的脚步,走了不大功夫,身后一阵急促的马铃声传来,二人回头望去,只见萧阔海单人独骑纵马而回。
    黄金绵站在道旁,低声对方进石道:“这不就回来了么?”她向萧阔海一笑然后道:“你事情这么快就办完了?”
    萧阔海勒马停下,他也不下马,坐在马上道:“黄姑娘,你的来意我很清楚了,只是在下是情非得已,只能让姑娘失望而归了,以前黄姑娘对萧某诸多帮助,萧某永远铭记在心。”
    黄金绵出了口气才道:“我知道,那我就不说了,免得你难做。”方进石眼见事情要黄,不由急得道:“萧阔海,你能否听我一言。”
    萧阔海听了他的话,从马上下来了,他竟然从马背上抽了长刀提了,走近来道:“现在宋辽开战,你是宋将,请提刀来战。”
    方进石看这萧阔海一脸凶悍之相,心里发怵,他也知道自己绝不是这萧阔海的对手,不自禁的回退一步,直踩到身后黄金绵的脚上,黄金绵探手把他腰间短刀拔了出来,把他让在身后,迎着萧阔海道:“我来应战。”
    萧阔海一怔,脚步停了下来,黄金绵又道:“我也是宋人,现在也是你的敌人。”
    萧阔海望着她,大感为难,黄金绵持刀当立,英姿飒爽,如临山岳,一句“我来应战”,让方进石现在几乎佩服的五体投地。
    萧阔海恨恨的把长刀刀柄在地上一墩,道:“黄姑娘,此生我决不与你动手。”黄金绵笑了一笑,刚要说话,萧阔海向方进石大声道:“姓方的,你就这么没种,躲在女人后面,靠女人来保护你这个男人吗?”
    方进石受他这一激,从黄金绵身后闪出,准备向萧阔海喊几声豪气的话然后和他一战,黄金绵猛伸手拉了他的手将他重新拉了回去,他的话也没有喊成。黄金绵对萧阔海道:“他的本事我清楚的很,纵是一百个萧阔海也比不上他一个,逞村野匹夫之勇也算是有种?”
    她一向温文儒雅,最后这粗话她也率性而出,尤其是这般维护方进石的面子,让方进石大为感动,方进石让她拉着手硬拉了回来,感觉她的力气也真不小,黄金绵好像也没觉得和他拉了手一下有什么特别的。
    萧阔海让她说的有些气馁,更不好意思上前,黄金绵道:“这位方校尉今日是给你介绍个朋友认识,帮你找个共同对付金兵的帮手来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让你投降他们,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人。”
    萧阔海听说是对付金兵,不禁问道:“什么朋友要对付金兵?”
    这时黄金绵才让开身让方进石回答道:“是一个阻卜部来的朋友,他想放火烧了金兵的粮草,无奈他兵力太少,办不成事,因此想找个不怕死的一起做,不知道姓萧的敢不敢去?”
    萧阔海呵呵冷笑道:“敢不敢?敢不敢?”他重复两声然后高声道:“你的那个朋友在哪里?”
    方进石道:“他们就在前面不远,你要想一起做,就跟着,怕死就不必了。”他说完后对黄金绵道:“黄姑娘,我们走。”他和黄金绵上马前行,萧阔海微迟疑了一下,带了他的属下远远跟随着。
    方进石和黄金绵打马向北,他回头望了一下萧阔海他们,低声对黄金绵道:“黄姑娘,我们配合的真是天衣无缝,他跟着来了。”黄金绵却头也不回道:“他就是这脾气,软求不行,硬来更不行。”
    方进石微微笑了,他们走了半个时辰,已经到了哲伦所部休息的山谷边上,方进石从柔服县城出来,是带着哲伦一起的,他先去查看了半天地形,与黄金绵一起在哲伦的乞颜部军中吃了饭了才去找的萧阔海。
    方进石看着萧阔海他们慢慢的跟着,就和黄金绵停下来等,方进石望了望黄金绵,她紧衣装束,显得很是精神,黄金绵看方进石看她,问道:“你看什么看。”
    方进石嘻笑道:“长得好看就看了。”他这么痞的称赞,一般少女多半都会眉笑颜开,至少也是内心窃喜,黄金绵却将脸扭到另外一边说了句:“无耻。”
    方进石虽经她骂,却全不在意,认真的道:“在你眼里,我不仅无耻,还胆小没种,不配是个男人,不过还是要谢谢你方才那么维护我了。”
    黄金绵转过脸来道:“你当我是维护你么?我是大宋汉人,自然不想我们汉人在契丹异族面前丢了面子,让他们瞧不起我们汉人。”
    她这么一说,方进石顿时感到她的形象高大了许多,以前对他的不屑一顾和言语尖刻都不算什么了,黄金绵骨子里有很深的民族认同感,也许她是深受秀王赵子偁的影响,对汉族正统的理念很深,自觉不自觉的在维护着它。
    萧阔海带着属从慢慢跟了上来,他在方进石十多步面前停下来问道:“你那个朋友在哪?”
    方进石用马鞭一指山谷道:“在那里,我去叫他过来。”
    他独自一人到下面叫了哲伦前来,回来时已经看了萧阔海和黄金绵在道边说话,二人神色平淡,已经不是刚才在那片杨树林时的剑拔弩张,萧阔海神色间还有些黯然,可能是说到了耶律红鸟,黄金绵安慰了他几句。
    方进石带了哲伦上前,对萧阔海道:“这个就是我的朋友哲伦。”又向哲伦解释萧阔海道:“这位我已经给你说过的,他有些人马可以帮到你。”
    哲伦向萧阔海拱手道:“我叫孛儿只斤·哲伦,是乞颜部黄金家族的首领。”萧阔海哦了一声,这个乞颜部他是听说……
    过的,他也同样听说过黄金家族是这一部落历来的统治者。
    他望了望山谷中哲伦部的营寨道:“你有多少人马?”哲伦道:“三百五十多人。”
    萧阔海道:“我这里也只有不到一千人,金兵的粮草营最大的设在土麻岭,南面是完颜迪古乃的三万人,北面的是赤盏晖所部,至少也有七八千人,只怕很难成事。”
    方进石插嘴道:“金兵的粮草营夹在大军之间,自以为万无一失,所以防范一定大意,我们出其不意,一定可以一击成功。”
    萧阔海道:“如何出其不意法?”
    方进石道:“完颜迪古乃攻城几日,死伤万余,而且他要围城,那里也没有三万那么多人马了,而且他驻军所在,竟然是浚河的故道,只要我们趁夜挖开浚河,一定淹死很多金兵。”
    萧阔海眼睛一亮道:“真的,你怎么知道?”方进石笑道:“完颜迪古乃的大营我去过,我也查过这些年云内州府整治水患的档案,所以知道。”
    萧阔海道:“土麻岭地势高,只怕水淹不到。”方进石道:“我当然知道,而且临近完颜迪古乃的大军这一面地势比较险峻,所以他的大军一受淹,必大部分逃到对面,这样一来,我们进攻土麻岭,他也只能干着急过不去河。”
    萧阔海沉思了一下道:“好像可行,你说的仔细些。”
    方进石走到道边,搬了一块石头在地上一放道:“这就比如说是土麻岭,两位近前些来看。。。。。。”萧阔海和哲伦都围了上去,听他的用石尖划线,圆石做山,比划着讲解,二个人不时的点头,也提出一些看法,方进石都一一做解答。
    黄金绵站在远一些的地方望了他们,这些行军打仗之事,原是她不感兴趣的,她靠在一棵树望着天空,一只孤独的大雁鸣叫着滑过天际,它应该是失了群,迷失了方向。
    是了,它也想我一样,不知道该向何方了么?
    黄金绵心里想。
    122
    过了许久,方进石终于说完,他把手中的石块一丢,有些得意的道:“我这个计划最最关键的地方就是一定要快,要快快快快。。。。。。”他兴奋的挥舞比划着道,“完成一步要很快赶到下一个地方去做下一个事情,若是我们慢了让金兵反应过来,只怕很可能就全军覆没了。”
    哲伦道:“我们的马是最快的了,金兵的马队追了几次都追不上。”
    方进石笑着拍了他的肩膀道:“这个我绝对信,我找二位来合作,就是两位的部下都是骑兵,这样才成的事情,萧阔海,你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萧阔海道:“正好我还真有个不明白的地方。”
    方进石微笑道:“萧兄请讲。”
    萧阔海道:“我想不明白的是,现在宋金联盟攻我大辽,你身为宋将为何叛宋对付金兵,这件事你好像也得不到什么好处,除非这是个大大的阴谋,要我们两个金兵的敌人自投罗网。”
    方进石呵呵笑了一下道:“我对付金兵,只是因为不久之后,宋金必有生死存亡的一战,我要先借你们的力量削弱一下他们在这云内州府的实力,也帮我岳父他老人家一把,你若不相信我,我和你同去,你见势不对大可以杀死我,我总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吧。”
    黄金绵忽然上前道:“加上我,我也去。”
    方进石和萧阔海都有些意外,都回头望着她,黄金绵走过来道:“你们什么时候开始出发?”
    方进石道:“越快越好,最好准备一下马上出发。”黄金绵沉声道:“那还在这里磨蹭什么,赶快走啊。”
    她忽然大声的这么责骂了一句,萧阔海马上命令属下回去准备,方进石也让哲伦回去调集人马,他看黄金绵站在她的马前抚摸马鬃,就走过去道:“黄姑娘,你就不要去了,其实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黄金绵瞟了他一眼才道:“你觉得我会听你的话么?”说完径直走开了,方进石无奈的苦笑一下,黄金绵要去,他还真没法子阻止。
    哲伦和萧阔海的动作都很快,不用多久就集合完毕,他们都是骑兵,人人有马,顺便都还带着挖掘工具,方进石和黄金绵加入哲伦的队伍,一起去浚河岸边。
    他们大队骑兵行军,不敢过分暴露行踪,好在这云内州府的地域广阔,行了一天的路也没碰到什么金兵探马,第二天的傍晚就来到了方进石所想要挖掘的地方。
    此时天气变阴,后来又飘起细雨来,来到的这个地方是原来浚河的河道,因威胁到云内州府城的安全,辽朝治理浚河黄河,堵住了这里,浚河就改了道。
    这里没有什么金兵把守,河堤又高,挖掘起来最是省力,方进石和萧阔海一声令下,骑兵们纷纷下马,拿工具冒着细雨去挖浚河的河堤。
    破坏总是比修建容易的多,这上千人来挖河堤,进度比方进石想象的要快的多,凌晨时分,浚河就已经让他们挖了个很大的缺口,奔涌的浚河水夺路而下,晚间也不知道流向何处。
    方进石却是知道的很清楚,他在完颜迪古乃的大营之时就注意到金兵驻营地势低洼,只有完颜亮等极少数的将领驻扎在山头,他实地勘察过那本在大槐树巷家里看到的治水地图,才想到这个计划。
    方进石感觉水势够大了,让众兵纷纷上马,事实上他们已经被奔涌的河水隔到另外一面了,想要回去也不太容易了。
    浚河故道落差较大,尽管转了几个弯,路途比走陆地到达金兵粮草营所在土麻岭远一些,不过水流速度很快。
    这浚河决堤口被河水越拉越大,奔涌而下,河水重归故道,以一泻千里的速度冲进金兵大营,大水袭到时正是三更时分,绝大部分金兵都是在睡梦之中,碰巧老天细雨,警戒的卫队也多躲在营寨中,直到有人喊叫惊醒,源头携带者大量的树枝垃圾已经铺天而降。
    金兵女真人九成都不会水,在这黑夜之中就算是会游水也是白搭,到处都是喊叫救命声,逃到性命的都奋力向高处奔逃,淄重军械十损其九,河水里游水的不仅有金兵,还有许许多多的战马牲畜等,灶具衣物被服漂满河面,完颜亮部所损失的东西和人员,比之方进石所想到的何止大了几倍。
    完颜亮半夜得报,浚河决堤,水淹大军,急急调兵救援,只是黑夜中怎么都无法救的了这许多人马,他别说没有想到有人会去打他已经被大水阻隔的对面的土麻岭上的粮草营,纵是他意识到了,也一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力量来渡水作战。
    这个是方进石没有想到的。
    他急急的率兵赶路,尽管身上都有防雨的雨布和蓑衣,但也给早早淋湿衣服,方进石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这细雨中淋着雨水赶路滋味可真不是好受的。
    他看了看一直在他右面的黄金绵道:“黄姑娘,后悔来受这份罪了吧?”
    黄金绵比他好的多了,萧阔海专门为她找了大大的油布遮雨,她轻声的道:“我没事,还要多远?”
    方进石道:“前面就是了。”
    这个时候天已经将近拂晓,众军赶了一夜的路又挖了几个时辰的土,又困又累又饿,行动速度慢了许多,方进石转头向哲伦问道:“哲伦,你派去联络消息的人回来没有?”
    哲伦摇摇头,方进石一脸严峻,对萧阔海和哲伦道:“现在时机稍纵即逝,若不能马上赶到前面十里的那个山谷,天亮以后金兵很快就会发现我们,那就危险了。”
    萧阔海也不问那个山谷,回头对属下道:“让兄弟们打起精神来,掉队的不用理他了。”黑夜行军本就困难,更何况是在细雨中,方进石和找的当地士兵一起打前领路,终于在天色灰蒙蒙亮时,来到了一个土坡下。
    方进石不待马停稳,急急的跳了下来奔向山坡,众人一起下马跟了上去,登到高处才发现脚下是一个细长的山谷,方进石喘着粗气到:“幸好,还来得及。”
    黄金绵道:“什么来得及?不是要去土麻岭烧金兵的粮草营么?这里哪有粮草。”
    方进石看了她一下,这黄姑娘居然没有掉队这么快就跟了上来,让他很是意外,他右手一指西面道:“土麻岭就在那上面,我放水淹了金兵,又让人去佯攻土麻岭,北面的金军赤盏晖一定会派兵来救援,这里是最近的路了。”
    他说到这里,萧阔海等人都已经知道了,他急急的赶到这个山坡真正意图就是伏击赤盏晖部去救援土麻岭的金兵,这个战术本来是“围点打援”,只是他兵少,抓住金兵最重要的一点去佯攻,引得金兵救援,再来打这个援军。
    黄金绵奇道:“你哪来的人去佯攻土麻岭?”方进石笑道:“我会撒豆成兵的法术你信不?我是用豆子兵去攻打的。”
    黄金绵明知他是假话糊弄,可是他即是不说,黄金绵也不再问,方进石道:“兄弟们准备一下,金兵应该很快就到了。”
    哲伦丝毫不怀疑的命令自己的手下执行,萧阔海却是半信半疑的让手下准备伏击的石块弓箭,简单的吃了点东西,就有斥候探马飞报:“来了来了。”
    方进石让人隐藏好,这个时候秋雨下了一天一夜,终于渐渐收了,天色也亮了,只是还是阴沉沉的,一大长队金兵沿着山谷中的道路蜿蜒前行,看样子至少有二三千人。
    萧阔海一看有金兵入伏,兴奋头就上来了,等金兵进入大半,一声大喝,萧阔海举起大石第一个狠狠扔了下去,伏兵齐出,契丹兵和乞颜部联军箭如雨下,居高临下占尽地利,金兵死伤一片。
    因为准备仓促,能扔掉的石头不多,弓箭也很快射完了,下面的金兵夺路奔逃,队尾没有进入山谷的金兵们更是沿着山梁向他们这面移动。
    萧阔海抽刀在手,准备率部迎战,方进石道:“不可,快走。”他又率人奔到山脚停马的地方,打马向北面狂奔。
    如今哲伦唯他马首是瞻,跟着他带队下来,萧阔海眼见是一场占便宜的大战却避而不战,心中很是可惜,可是看黄金绵也跟着方进石逃了,只好一肚子不如意的领着人跟了上来。
    他看方进石打着……
    马一路前行,根本没停下来的意思,就紧促马匹追到方进石马旁大声道:“为什么不战?”方进石大声道:“我们要去夹击赤盏晖的大营。”
    萧阔海神色一紧,想要再问什么,方进石却已经又促马前去了,他只好紧促属下骑兵加速前行,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隐隐竟然听到喊杀之声。
    方进石停下来道:“萧阔海,前面就是金兵的大营,你用武之地到了,看你的了。”
    萧阔海大喝命令着,率着手下骑兵跟着哲伦的骑兵向前,他们越过方进石身边喊杀着奔涌而去,黄金绵刚要催马跟着上去,方进石急道:“黄姑娘!”
    黄金绵勒马停下回头听他说话,方进石近前了些道:“这是他们契丹人和女真人之间的战争,我们不用去了。”
    黄金绵哦了一声,道:“那我们现在去哪里?”方进石道:“去找我的豆子兵去。”他带了十余骑打马向来路而去,折而向东,一直走了近一个时辰,来到一个树林边。
    一些战马停在林边,还有一些士兵正在休息,衣服盔甲什么颜色都有,让人也分辨不出是什么地方的军队,这里的人早早就有人迎了上来,领头的竟然是杜成。
    方进石询问了几句,道:“我们走吧,这里不安全,也没有我们什么事情了。”他带着云内州府柔服县来自会盟山的骑兵悄然而去,似乎这场战争和他们从来没有任何关系一样。
    萧阔海和哲伦带着骑兵冲进赤盏晖的军营时,赤盏晖正和连夜偷营的辽军苦战,这些辽军本应该在云内州府城里困着,却突然出现在他大军的右侧,领头的是是大少爷刘行虎。
    方进石的布局其实很大,他绝不仅仅是想烧了土麻岭的粮草营,凭他们长途前去攻山作战,机会实在不大,当刘成川收到哲伦手下带过去的密信时,连赞几声妙。
    云内州城很难真正被围起来,因为它的东门是连接着黄河的水寨,金兵最大的弱点就是没有船。
    随着赤盏晖所部的大败和完颜亮的重大损失,云内州府之围已经难以持续,刘成川也无力将金兵占据的宁仁县城重新夺回来,三方的实力渐渐均衡。
    同年,金兵大部分撤军。
    123
    方进石意得志满,心情愉快的骑在马上哼着小曲,跟着杜成的骑兵一起回柔服县城。
    在他身后的黄金绵心情可没有他这样好,她阴着脸道:“难听死了,你能不能别哼哼了!”方进石哈哈一笑道:“难听么?难听你可以别听啊。”黄金绵心情不爽的很,都懒得和他争辩,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到前面去了。
    方进石回头对后面一个军士问道:“喂,我真的哼的很难听?”那军士赶忙道:“不难听,方校尉最厉害了。”方进石问他哼的曲子如何,他却答非所问,不过方进石却是更加得意了,凑到这人近前跟他聊起天来了。
    打头的杜成打马过来,道:“方校尉,田军头过来接你来了。”方进石微感意外,他催马到队前,田兴向他行礼道:“方校尉。”
    方进石点了点头道:“城里有什么事么?”
    田兴道:“也没什么事情,赵军头让我前来告诉方校尉,他已经跟涂统制说你去下面的镇上巡查未归。”方进石不禁问道:“涂统制几时到的?”
    田兴道:“今晨方到。”他打马和方进石并排前行,低声道:“涂高芝这个人心胸狭窄,今晨未见方校尉去城门口迎接,问了一下,脸色有些不快,方校尉小心应付一些。”
    方进石嗯了一声,他知道田兴在这里等他,一定是赵良替他圆场,怕二人说的不一样,派了田兴前来通风报信。
    方进石和田兴一起进了柔服县城,他明显的感觉到这里跟他离开时不一样了,首先军队就多了很多,到处一片嘈杂声,许多军官他都不认识,像他这样的从七品武功郎一级的,已经有十余个,别人再也不会像之前那样刻意的巴结他了。
    方进石不敢怠慢,赶忙由田兴带领着来见涂高芝,通报以后,他在外面滴水檐下等了没多久,传令兵让他进去。
    大厅上,涂高芝正和蔡近廷叙话,他一看方进石进来,道:“方校尉巡查辛苦了,蔡县令正有事找你。”
    方进石向涂高芝行礼,然后对蔡县令道:“不知蔡县令找在下有何贵干?”蔡近廷道:“官军封存了县衙银库,下官前来讨个解封,方校尉下个军令吧。”
    方进石这才想起,他入城以后就下令封存了柔服县的银库,不得任何人进出,实际上早在他们入城之前,银库里早就被辽朝的县令搬空了,只是留下了一些档案账目和官衙的契约等,方进石想着这些东西以后一定会有用,就令人守着了。
    方进石向涂高芝道:“涂统制是在下上官,这里一切由涂统制决议。”他知道官场规矩,一定要知道清楚明白自己的上司是谁,不把上司放在眼里,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涂高芝喝了口茶才道:“这里是你打下来的城池,你的军令比我的要好使,方校尉下个军令吧,免得让蔡县令难做。”他这淡淡的话语,已经让方进石心头一惊,把守银库的是会盟山上的弟兄,极有可能是有些弟兄只知道有他方进石,鸟都不鸟他涂高芝,已经让涂高芝碰了个软钉子。
    方进石连忙道:“是属下疏忽了,马上就去办,马上办。”他转身想要走,涂高芝道:“这个事田兴你去办就可以了,方校尉,你在这柔服县短短时日,经营的很不错,他们都很听你的。”
    方进石听这个话很是刺耳,他重新行礼道:“属下也是仰仗着范指挥使跟涂统制的名头,狐假虎威而已。”
    涂高芝笑了一笑道:“是吗?听说这银库里早就没有了银钱了,方校尉派重兵看守,可是容易让别人误会的,幸亏我知道你家财殷实,一向廉洁,蔡县令,你可不要误会我的这个手下了。”
    他这个话似乎是开玩笑的口气说出来的,可是在方进石听来,直直觉得后背嗖嗖发冷,他现在很是后悔做了一件这么愚蠢的事情出来,尽管他接收银库时,那里面一文钱都没有了,可是他重兵看管一个空了的银库,十足的画蛇添足,有嘴也说不清楚了。
    他现在就算想要解释一下,只能越描越黑,涂高芝混到统制这个位置上,也绝不是贪污拍马就可以的,方进石感觉处世说话比之涂高芝,他还远远不是敌手,涂统制这个话内涵是敲打他方进石,可是表面上是维护他,让他挑不出任何毛病来。
    蔡近廷嗯了一声,道:“银库里虽然没有了银钱,可是还有许多非常重要的东西,方校尉做的没错,对了,方校尉军中喂马的粗盐,我已经派人送了一百五十包过去了。”方进石道:“多谢蔡县令了。”
    蔡近廷点了点头,他居然很爽快的调拨了粗盐给方进石,多少让方进石有些意料之外,涂高芝对方进石道:“你巡查辛苦,回去休息吧。”
    方进石行礼告辞出来,这次见涂高芝,不仅让他之前的得意烟消云散,而且让他感觉很有压力,他悻悻然的独自一人回到大槐树巷,家里静悄悄的,那个丫鬟奉上茶水,方进石坐在前厅喝茶,直到他喝完一杯清茶,他才感觉家里有些不对,实在是太安静了,他问那妇人道:“她人呢?”
    这个妇人知道他是问云奴儿,上前答道:“少夫人出门去了。”
    方进石听了有些烦躁道:“她上哪里去了有没有说?”这妇人摇了摇头道:“少夫人留了字给将军。”
    她进去取了云奴儿留的字条,方进石皱着眉头打开,他看完云奴儿草草写就的两行字,几乎跳了起来,这字条上面写着:
    “事有急变,暂且一别,万望勿寻,无论郎君何处,日后必定寻君。”
    这云奴儿居然不辞而别,看这字条的意思,她应该碰到了非常棘手的事情不得不赶回去处理,还要方进石不要去寻找。
    方进石心头大急,匆忙的找来魏崇和邓安让他们去找,只是平日时这云奴儿出门,不知道有多少人注意到她,可是今日竟然没有一个人看到过她。
    寻了大半天,方进石越寻越着急,深怕云奴儿遇见了什么惊险他不能救,他不由的总是想起当日郑大车那凶狠的情景来,只是当时是梁翠容合伙骗他,如今却是云奴儿玩失踪。
    方进石着急上火时,邓安带了一个小贩过来道,这个人好像看到一个有点像云奴儿的女人坐了一辆马车出北门去了,方进石顾不得真假,带魏崇和邓安骑快马出北门去追。
    这一追直追了整整一夜,方进石几乎发了疯一般,邓安道:“如果云姑娘真的坐了马车,应该早就追上了,只怕走了别的路也是未必,这样总不是办法,不如回城去多召集人手机会应该大些。”
    方进石道:“邓安你回去叫人马,魏崇,我们分头找。”
    魏崇道:“也许云姑娘已经回去在家里等你了,她以前统领上百手下豪杰,别人想要害她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也许她真的只是有急事走开而已呢?”方进石听了稍稍心安,想想这夜里无头苍蝇一样乱找,也真不是办法,他不死心的又乱找了一通,才跟着邓安一起回了柔服县城。
    方进石希望云奴儿已经回去,他在那大槐树下急急下马,飞奔到前厅大声喊道:“云奴儿,云奴儿。”
    那个妇人听到声音奔了出来,方进石急问道:“云奴儿回来了没有?”这妇人摇了摇头,方进石怅然若失,内心觉得空空荡荡的,叹息一声而后跌坐在椅子上。
    云奴儿真的已经离开这里了,方进石呆坐半响,忽的站起来想:无论怎样,都要找到她。
    他抓了丢在桌面上的马鞭方要出门再寻,斜眼望去,桌面上竟然放了一个蓝布包袱,方进石心头一动,伸手拿过来打开它,里面竟然是一双靴子和几样药材,方进石顿时想起,他上次出门时,因为云奴儿要给他买靴子和醒酒药,还让他心情不爽了,此刻这些东西都回来了,云奴儿却失踪了。
    方进石忽然想到,这次回来的时候,这个包袱并不在这个桌面上,很显然是云奴儿趁着他出城寻找时候回来放下的,方进石忽然激动起来,他把这包袱检查一遍,果然在包袱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纸片,方进石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说了莫找偏生要找,辛苦自受,麻烦来了,君好自为之了。”
    ……
    这个分明是云奴儿回来过的,她如此说话语气,让方进石稍稍放心了些,他把这包袱收拾好,此时忽听大门“吱”的一响,方进石心头一震——云奴儿回来了。
    他跑出前厅,只见大门口站着一个枯瘦的中年汉子,竟然是延州府的张二。
    这张二一看到方进石,面露喜色道:“公子果然住在这里,这地方好不难找。”方进石赶忙和他客气着把他让进前厅,张二拉着一匹马,上面驼着些东西。
    方进石道:“你怎么来了?”张二躬身行礼道:“是少夫人让我来的,少夫人说天气转冷,怕公子受冻,让我送锦衣来了。”
    方进石哦了一声,他忽然想到了,云奴儿留书说麻烦来了,让他好自为之,可能就是说梁翠容派的这个张二马上就到了,云奴儿也许真的有事,只怕更多的原因就是要躲避这个从延州安府来的张二了,想到这里,方进石对云奴儿更加放下心来。
    他才从延州城出来其实没有多久,梁翠容就派人送衣,只怕也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了,以她的消息来源,云奴儿的事能隐瞒了她多久呢?
    方进石现在头痛的是,如何跟梁翠容交待呢?
    124
    方进石留下张二住下,张二不仅带了些梁翠容准备的衣服鞋子全套,还有一些干果茶叶,甚至还有几坛子好酒,专门交代让他送军中的其他军官做个人情。
    临了张二还拿出个大红帖子道:“这个是秀王爷送到府上的喜帖,请公子去喝喜酒,秀王说,就算公子去不了京城汴梁,这个帖子也要交到公子手中,以后他的这个酒一定补给你。”
    方进石接过喜帖看过,想到这个喜帖赵子偁会不会也给黄金绵一个,也许她不跟着赵子偁回去汴梁,到了这云内州府,也是在逃避了吧。
    第二天一大早,方进石醒来时已经天蒙蒙亮了,他想起昨日洪水营的执事官告诉他卯时要到营中点卯,以前冯妙及在的时候,也不用他去应这个卯,现在涂高芝带了洪水营所有的兵马在这里,他就没有那么自由了。
    方进石跳了起来,急忙穿衣服胡乱洗了把脸,拉了马出门,刚到大槐树巷口,只见邓安带了两个人正走过来,一个是周员外,另外一个管家模样的却不认识,邓安刚要开口说话,方进石急道:“有什么事情等下再说,我要急着去应个卯。”
    军营中点卯可不是小事,迟到轻则罚银,重则要挨军棍的,更严重的掉脑袋都有可能,方进石可不会跟自己的屁股过不去,他不理几人,匆忙间打马去点了卯,执事官道:“方校尉,涂统制已经将你分到北营了,今日起须到营中住了。”
    方进石答应一声,像他一个小小的武功郎,实在是没有资格在外面住了,点卯过后一时间就没什么事情了,涂统制升帐议事还要一个时辰以后呢,方进石回过头来见邓安和周员外,他们在一个酒楼里找个地方,邓安先道:“这位是萧府的管家,他们府上出了事,来请方校尉帮忙。”
    方进石望了一下那管家道:“出了什么事了,萧明不是已经放回家了么?”那管家躬身行了礼道:“我们少主人是回来了,不过昨夜军营里来人到我们府上征粮,我们少主人凑不起数目,所以想请方校尉出面跟涂统制说情,求宽限些时日或减免些数目。”
    方进石道:“军中去你们那里征多少粮?”这管家道:“十万贯铜钱,二十万石粮食,这个数目就是把萧家卖光也凑不起来,因而我家少主恳求方校尉务必帮忙。”这管家又是向方进石深深一礼。
    这个数目真让方进石感到惊讶,他也知道涂统制到了这里,本地的富户一定会大出血,但是涂高芝要价这么高,远远超出了方进石的设想,这样的数目不是抢钱了,简直是要命了。
    周员外在边上也道:“方校尉务必帮忙,涂统制也向在下征粮十万石,钱五万,在下也实在拿不出来啊。”
    方进石不由大感为难,他内心里是想帮这二个富户说情的,只是如今涂高芝当权,让方进石感觉有种说不上话的感觉,他看看周员外道:“这个。。。。。。非是我不肯帮忙,只怕在下人微言轻,涂统制那里没有什么用处。”
    周员外赶紧道:“在下等也明白方校尉的难处,只是迫不得已才来为难,成不成萧周两家一样感激方校尉。”方进石叹了口气道:“只怕真的作用不大,两位莫抱太大希望了,我尽力而为吧。”
    周员外和那管家再三言谢,这才去了,邓安望了二人离开,对方进石道:“涂统制这次确实太狠了些。”
    方进石苦笑着摇了头道:“只怕这次我也帮不上什么了。”
    邓安低声道:“这些土财主精明着呢,早就准备好了退路,兵刀战乱一起,他们就变卖许多财产,把钱都藏到别的地方了。”
    方进石想着这些土财主也不会任人宰割,他和邓安在这酒楼吃了早点,邓安自己回衙门,他到涂高芝的营中听令议事。
    涂高芝一个时辰后升帐,调令各部接管柔服县城各处,同时接收会盟山的邵兴杜成部,永兴军洪水营正式的全面接管了柔服县,城头早就换了旗帜,一切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更改。
    临到中午,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快要休息时,有军校进来报:“禀将军,有饮马滩辽军信使求见。”
    涂高芝让这信使进来,这信使进账来呈上书信,涂高芝看了以后面上一喜,他向方进石道:“方校尉,这个又是你的功劳了,那里的乱军秦敢开愿献上饮马滩接受招安。”
    这个消息方进石并不感到意外,金兵虽败,可是依旧势大,饮马滩受宋金两面夹着,要粮无粮,随时都有被吃掉的危险,只是浚河水让方进石改了道了,金兵想要水淹已不可能了,秦敢开想要硬拼金兵,无疑是以卵击石。
    方进石上前道:“这都是范指挥使和涂统制的威名影响所致,在下只是跑个腿而已,不敢居功。”涂高芝看方进石识时务,微微点头道:“这是天佑我永兴军旗开得胜,不费一刀一枪就有了这等好事,只是这里附着的纸上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把这封信其中的一张竖起给方进石看,方进石看这纸上只有一句话:“一百个萧阔海”
    方进石看到这句话,就知道是萧阔海写的,黄金绵当日说过,一百个萧阔海也比不上他一个方进石,经过水淹完颜迪古乃金兵突袭赤盏晖一战,方进石奇招凭借区区千人打破金兵数万,萧阔海心服口服,不仅让出饮马滩,还写了这样只有他才看得懂的认输信。
    方进石此时却不能直说出来,只是装作不知道:“这个,属下也不清楚。”
    涂高芝也不在意,随手丢在一边,冯妙及在旁边道:“这等喜事,应速报于大帅知道。”涂高芝道:“这个当然,”他又向方进石道:“本来是你大功劳,只是你先前擅自同金兵订立防务之约,越权代庖,功过相消了。”
    方进石只好不说话,涂高芝议事完毕,宣布按军令回去做事,方进石看着别人走了,追上涂高芝到后堂,叫了一声:“涂统制。”
    涂高芝回过头道:“你有什么事么?”
    方进石行礼道:“听说军中向当地富户征粮,属下有两个朋友家里有些难处,特让属下前来求个情,减些数目或者宽限些时日。”
    涂高芝淡然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方进石道:“就是城中的萧家和周家。”
    涂高芝哦了一声道:“是他们啊,这么一点点数目的钱粮都不肯出,你去问问他们,是留着等辽国复国还是想资助金兵呢?”说完拂袖而去。
    方进石碰了这么一个钉子,心情憋屈的很,虽然他已经想到可能涂高芝不会卖他这个面子,在这永兴军中,方进石混的实在是很不开心,想投军做一些事业出来的雄心着实受到了很大的打击,现实是让他很无奈的。
    方进石悻悻然的走了出来,独自骑马去了城门边的一个小饭馆吃中午饭,他看到黄金绵从道旁拉了马而过,就叫了一声。
    黄金绵转过头来,方进石道:“黄姑娘,你这是要上哪?”
    黄金绵道:“我回延州,然后回家去。”方进石道:“你家里是哪里的?”黄金绵道:“潼关。”
    方进石道:“那就祝你一路平安了。”黄金绵想了一下道:“过些日子我们公子爷大婚,有请你去观礼吧?”
    方进石道:“公子爷给了我帖子了,只是这里离不开,怕是不能赶去汴梁,只有到时候托人送个贺礼过去,只是不知道送什么好。”
    黄金绵道:“送什么都好,只要你心意到了就是了。”她定了一下又道:“我有个东西你帮我一起带给他成么?只是别说是我的。”方进石道:“这个使得。”
    黄金绵从马鞍顺袋里抽了个细长的布包出来交给方进石,方进石接过来看,确是一支玉笛,他也不懂得这玉笛的好坏,抬头望去,黄金绵神色有些黯然,看着他手中的玉笛无言。
    方进石道:“这笛子这么好看,想要找个懂它识货的乐师,有时候也真不太容易了,有些事情也是没办法的。”黄金绵一呆道:“你说什么?”
    方进石道:“我没有说什么,黄姑娘,这个我一定帮你带到,你也好好保重了。”
    黄金绵踩镫上了马,回头道:“谢谢你了。”她这个话……
    很是诚心诚意,方进石看着她纵马出城,直向延州城而去了。
    方进石让邓安告知萧周二家事情办不成,他心情郁闷的到城中巡查一遍,晚上在北营里休息,睡得半夜,忽然被人叫醒,方进石出来一看,竟然是邵兴和邓安。
    方进石心中奇怪,这半夜的,也不知道是何事,邓安低声道:“方校尉,萧明一家偷偷乔装出城,让邵军头逮个正着了。”方进石一愣道:“他想跑了?”
    邓安道:“是啊,现在还没外人知道,特来告知方校尉,看着要不要报于涂统制知道。”
    方进石一时为难,尽管他也知道涂高芝杀鸡取卵的方式敲诈萧明,无疑是逼人逃跑,但是他总是涂高芝的部下,他抬头望去,邵兴和邓安都望着他,方进石一横心道:“放了他吧。”
    邓安道:“放了?万一涂统制以后知道了。。。。。。”
    方进石心头崩出一个念头喊了出来:“老子不干了还不成么,老子回家去。”他这样的一声,让邓安和邵兴面面相觑,这个郁闷逼着方进石做出这样的决定,说出来让他心情好了许多。
    说不干就不干了,方进石一大早就去求见涂高芝,涂高芝在偏厅里听他说完想请长假的话,缓缓的道:“你是谢大总管举荐而来,按说我是不能点头的,只是你刻意要走,我也不拦着,只是你的文书告身枢密院确认未到,这样走了只怕可惜了。”
    方进石道:“属下知道,无奈家里有事,也没有办法了。”
    涂高芝道:“那我写信知会一下范大帅就成了。”
    方进石告别涂高芝出来,让魏崇张二一起收拾东西,和军中邵兴杜成及田兴他们话别,这几人都叫可惜,毕竟混一个从七品的校尉也是非常不容易的,大家又喝了一场,这才作罢。
    方进石带了张二魏崇,骑了马到了城门,魏崇道:“有人来送行来了。”方进石转头一看,竟然是邓安,这衙役今天穿了平常的衣服,拉了马站在道边,他上前道:“方校尉,带着我一起去成么?”
    方进石奇怪的道:“我这里又不是升官发财了,你在这里好好的,跟着我也没什么好地方去啊?”
    邓安饶头道:“新来的这个蔡县令很难应付,前些时候我又得罪了不少人,方校尉,你就带着我伺候你吧,我无亲无故的,决不让你劳心。”
    方进石这才想到,这邓安之前凭借方进石的势力狐假虎威,也得罪不少人,如今方进石要走了,他的靠山倒了,也就不太好混了,不过这邓安办事也确实让方进石省了不少心思,带着他也有好处。
    125
    高大雄伟的延州城渐渐的近了,秋风起,城头上的大宋旗帜迎风招展,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方进石一行三人放慢速度,跟着人流入了城里。
    他的心情不怎么好,临到柳铃巷口,他都还没有想好如何向梁翠容说云奴儿的事情。
    这确实是比较难开口的一件事。
    邓安四下张望着这个大宅子,不由赞道:“方校尉,你家地方可真大。”方进石笑了一笑道:“我现在是平头布衣百姓,不是什么校尉了。”邓安马上改口道:“是,公子。”
    早有下人过来牵了马去马廊,方进石走向正堂,他望见梁翠容和她妹妹刘浣青站在屋檐下迎接,梁翠容穿着白色绣金边的衣服,头上梳了妇人的发髻,端庄大气的站在那里,她现在已经是个标致的汉人小媳妇了,方进石看着她,心头一热,愧疚之情又加了几分。
    梁翠容微笑着道:“你回来了。”方进石“嗯”着点了点头,刘浣青小声叫了句:“四姐夫。”方进石笑着问她:“这里住还习惯么?”
    刘浣青嗯了一声道:“你才出去几日,我姐姐天天念叨着你。”方进石呵呵一笑,梁翠容并没有表现出不好意思来,她已经开始习惯了嫁人妇做人妻的角色。
    邓安和魏崇上来向她行礼,叫她:“少夫人。”梁翠容招呼他们去休息吃饭,让张二带他们到后面安排。
    方进石到后面二进洗了澡,换了衣服出来,看那后面原来有些荒废的花园已经重新整理过,枯死的树木重新栽种,石板小道断了的石板也换过了,那个池塘也蓄了水,甚至还养了一些鸡鸭。
    梁翠容看他在观赏这花园,走了过来问道:“还满意么?”
    方进石点点头道:“你喜欢就好。”他向梁翠容伸了手来,她走过来让方进石搂着腰,二人一齐在花园走着,方进石大致的跟她说了柔服县的事情,不过云奴儿的事他却没有提,最后方进石道:“我这么灰头土脸的一事无成,真有些没面目回来见你。”
    梁翠容把身子偎依到他怀里,道:“你怎么一事无成了?你解了云内州府之围,那里有几万人都会很感谢你的,我是你的女人,在我面前什么面子不面目子的。”
    方进石答应着抱着她,在想着如何给她说云奴儿的事,梁翠容双手圈了他的脖颈,在他耳边低声道:“这些日子,你有没有想我?”她不等方进石回答,将自己埋进方进石的怀里深情的道:“我可是天天都在想你的。”
    方进石搂着她,想着前些日子确实是没有特别的想起她,那是因为云奴儿在身边,排解了思念之情,觉得自己很是对不住她,梁翠容让他抱了一会儿,抬头问道:“那个云奴儿好不好看?”
    方进石一怔,梁翠容果然是真的知道的,她直接这样问方进石,他到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迟疑半天才道:“也算不上特别。。。。。。好。。。好看吧。”
    梁翠容道:“我听见过她的手下说,她生的比画里的仙女还好看,你怎么说算不上特别好看呢?”
    方进石大奇道:“她不是你的属下么?你没有见过她?”
    梁翠容摇头道:“她只是把收集到的消息交传递给我,用不着自己亲自当面送,我与她从没有见过面。”
    方进石哦了一声,梁翠容又道:“若是你真的喜欢她,想把她娶进门来,我也没什么话可说的,要是你仅仅寂寞无聊找个女人解解闷,就另当别论了。”
    她忽然这么大度,方进石一时间不知道她是真的还是说的假话试探来着,迟疑道:“原来你什么都知道的。”
    梁翠容离了他的怀抱,转身走到一棵树下背对着他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自己的男人成亲不久,就找了别的女人。”方进石听她说这些话时语调忽高,声音带着悲愤,有些咛咽,想是她一直强忍心头悲伤,终于爆发出来。
    方进石走过去想要将她转过来,她死拧着不肯,方进石绕她身前,看着她早已经是泪流满面的,心中极是后悔,心痛不已,想找些什么理由安慰一下,都觉得自己词穷理屈。
    梁翠容尽管也是曾经统领众多杀手暗探,但是她在方进石面前,却是异常的软弱,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一个平常的年轻女人,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泪眼朦胧的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方进石心中一软,道:“你说什么就什么好了,我全听你的。”
    梁翠容道:“你真的舍得?你可不要后悔了。”
    方进石只能暂时由着她,说道:“我不后悔。”
    梁翠容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方进石也不敢问她准备怎么做。
    她太久没有哭过了,过了一会儿她转移话题道:“我前些日子让人去看过你大哥施全,送了些钱给他,他恢复的很好,前日托人带口信给你,说他急着回家乡,就不给你辞行来了。”
    方进石道:“施大哥一定是急着回去看那位王玉梅王姑娘了。”
    梁翠容道:“施大哥就是比你有情义的多了。”她总是耿耿于怀,时刻不忘提醒一下。方进石走过去挽了她的手道:“我现在也无事可做,不如我们一道去汴梁城看看,秀王爷大婚请我去观礼,总得给他这个面子是不,顺便也可以去看看我大哥。”
    梁翠容甩了他的手道:“我才不去呢,你去见这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带着我不怕坏了你的好事么?”
    方进石道:“我就喜欢你坏我的好事了,去吧。”梁翠容把脸一板道:“不去。”
    方进石道:“真不去?”
    梁翠容依旧道:“不去。”
    方进石看看四下无人,走过去搂抱她,梁翠容后退一步躲他,背心已经靠在树干上,方进石搂着她使劲捉了她的手强吻,自己的女人当然不用客气和矜持,再使小性子的女人也抵不过男人强硬的一吻。
    方进石吻了一阵,伸手去撕她的衣服,梁翠容满脸潮红抓紧衣襟娇骂道:“要死的,这大白天的。。。。。。”方进石在她耳边道:“我们回房里去。”梁翠容小声道:“我不去。”
    方进石道:“我要你去。”梁翠容嘴上说着不去,可是方进石一个小手指的力气拉着她,她就跟着上了楼去,云雨过后,基本上就一切风平浪静了,方进石一直担心着无法开口,事实上根本就没他想的那么困难。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就让人去准备礼物,一方面是给秀王赵子偁成亲的大礼,一方面也要给施全准备一些,这两方面其实都不需要太厚重的礼物,方进石把礼物连同黄金绵要送给赵子偁的那支玉笛一起,装了一个大木箱子,让张二去搞了辆大马车,做好准备。
    他本来想去拜会邻居谢亮的,只是听说谢亮巡视各处军务去了,只好作罢,他又抽空去了趟会盟山,没有想到张宗鄂和他夫人黄金锦也不在,原来他师父乔怀山终于病重亡故,他护送师父的灵柩一起回南方家乡去了。
    方进石想起那个说话结巴的姑娘乔凌儿来,她父亲去世,也不知道最后从那个青河道长那里打听到关于她母亲的消息没有,方进石对乔凌儿更多的是同情怜惜,只是如果天天对着这样一个结巴沉闷的姑娘,以方进石的性格是不愿意的。
    乔凌儿做事情没有主见,她父亲又过世了,也不知道以后她能依靠谁,也许跟着大师哥张宗鄂,或者是二师哥王德,可是貌似这两人都是大忙人,对这些方进石也只是想想而已。
    一切收拾好了,方进石让魏崇赶车,带了邓安一起,向宋朝都城东京汴梁而来,梁翠容原来说要一起去的,只是她若走了,刘浣青这小姑娘没有办法安置,一时间也不能带着她去东京汴梁,只好作罢。
    方进石专门去李和家里询问了施全家所在的兴庆关的地址,他们已经走了数日,想来也追不上了,方进石也就不急着赶路,一路过长安出潼关,向着汴梁而来。
    这一路行来,天气已经渐渐凉了起来,过了灵宝县,更是下起雨来,秋雨连绵,时断时续的,道路越来越难行,魏崇和邓安轮流赶车,一直到了洛阳城,天气好是没有转好的迹象。
    洛阳虽不……
    是那个盛唐时代的大都市了,但是在这宋徽宗年间,还是一个一流的大城市,若不是宋太祖赵匡胤被兄弟斧声烛影害死,他已经力排众议把都城从开封迁都到洛阳了,迁都洛阳也是让赵光义动了杀机的一个重要原因。
    方进石到了洛阳城,准备找个大客栈住下,魏崇把马车停在客栈门口,方进石刚从马车上下来,道边两个身穿灰色僧衣的小和尚走上前道:“这位施主一路辛苦,敝寺重修佛堂书阁,施主能否结个善缘,倾囊资助一二否?”
    方进石看这两个僧人面貌堂堂正正,说话诚恳,就问道:“不知两位是那个寺院的?”
    其中一个和尚道:“小僧二人是白马寺的。”
    126
    旁边另外一个和尚接着道:“这位施主是从外地来的吧,敝寺乃自汉时修建,已有数百年,这几日江南灵隐寺的素信大师正来敝寺讲经说法,施主若是有空,也可去聆听一二。”
    听和尚讲佛经方进石是没有兴趣的,不过他还是从怀中掏了十枚铜钱捐助给这白马寺修建寺院,这两个和尚接过谢了,忽听身后一人道:“两位小师父,不知素信大师讲论经文从何时开始?”
    方进石回头一看,这客栈门口站立了两个儒生,当前问话的是一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他肤色稍稍黝黑,方脸浓眉,身材高大挺拔,身穿着青色的读书人穿的儒衫,这个青年给方进石的感觉是非常敦厚平实。
    他身后跟着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儒生,他头戴儒士方巾,身形枯瘦,双手拢在衣袖中,这人双目失神,显得呆头呆脑,也不知道是不是读书读的过于多了,变成书呆子了。
    一个和尚双手合十答道:“素信大师于今日午后开坛,地点就在敝寺齐云塔下清凉台大殿,几位施主到时可以前往。”
    这青年儒生回头对那中年人道:“宇文兄,看来我们来的正是时候。”
    那宇文兄笑着点点头道:“正是,到灵隐寺去寻素信大师不遇,又追到这白马寺,终于让你追着了,要见这素信大和尚也当真不易。”
    这青年走上前来,从腰间掏出一个珠子来道:“这是在下所捐建,请小师父收下。”一个和尚接过来谢了,另一个和尚拿了笔墨出来道:“烦请两位施主留下姓名,敝寺日后也好刻碑铭记。”
    这青年道:“微薄物事何足挂齿,留名就不必了。”方进石看这青年公子捐了一颗珍珠都不留名,他捐的这十文钱更不好意思说出姓名让寺院在碑上留名。
    两个和尚再次谢过走了,这青年公子和那个宇文兄一起转身进了客栈,邓安拉着马车望着那和尚的背影道:“这两个和尚不识货,方才那颗珠子只怕要值一两贯。”
    这珠子值钱不值钱,方进石是不知道的,站在他身边的魏崇道:“一两贯?若是我没看走眼,那珠子只怕是南海鱼目珠,品相最差的也要一百贯以上,上品的要五六百贯一颗。”
    听了这话方进石和邓安都吃了一惊,方进石是什么都不懂,邓安以前是个衙役,接触的珍珠玉器层次有限,但是魏崇先事秀王,后潜伏安命侯赵子平身边多年,见识比二人强的多了。
    方进石不禁又向那走进客栈的青年公子背影望了一眼,这客栈也不算是洛阳城里非常奢华的客栈,连一些贩夫走卒都住了许多,却不想住了这样一位随便出手捐资就是上百贯的大富豪。
    反正也是本打算要住在这里,方进石三人就在这客栈找了二间房,只是这客栈虽不豪奢,奈何地方极大,房舍众多,吃饭的地方都有四处,他也没有见到那青年公子和宇文兄了。
    细雨绵绵的下个不停,拉车的马又好似病了,方进石就打算住上一两天,让人和马都休息一下,给马看看病或是换个拉车的马。
    这些事情魏崇去做就是了,方进石在这客栈中实在是无聊透顶了,就拉了邓安一起到洛阳城里转悠,无奈雨下个不停,二人打了伞转了半天,也没有什么热闹看。
    方进石觉得无趣,对邓安道:“这雨下的,偌大的一个洛阳城,能解闷地方都没有。”邓安一指前面道:“那些玩杂耍的躲在那里呢。”
    方进石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有个不大的土地庙,几个男女老少正躲在那里避雨,他们身旁放着锣鼓板凳,旗幡铁圈,一面破旧的旗帜上绣着三个字“史家班。”
    这果然是一个杂耍团,此时应该因为雨天,无法开工赚钱,只能躲在这土地庙中安身。
    土地庙中共有五人,一个只有六七岁岁的红衣童子正在练习倒立,这童子梳着冲天小辫,小脸崩的通红,他只要稍稍懈怠一点,胳膊就会被旁边的一个老者用手中的树枝狠狠打上一下,呵斥一声。
    这老者身旁一个老婆婆应该是他的妻子,这老婆婆和一个满脸小痘痘的少年正在修理杂耍用的道具,这少年二十余岁,有些腿脚不利索,走路一颠一拐的。
    方进石眼前忽然一亮,原来是一个十五六岁的黑衣少女端了一个木盆从土地庙里出来倒水,她可能正在庙中洗衣服,这少女个头不高,肤色不算白皙,双目有神,身形纤弱,一身短打装束更见精神。
    这少女回来之时,那个正在修道具的少年赶忙拿了一件衣服放在她手中的木盆中道:“把我的这件也洗洗。”
    这少女木然的没有说话,转身过去了,她好似极不愿意和别人说话,表情始终冷冷的,那少年重新坐了来干活,那个老婆婆低声不知和他说了句什么,这少年憨厚的笑了,神情间似乎有些不好意思。
    方进石看这几人虽然贫穷,不过看起来生活的很愉快,忽然有点失落,有点羡慕他们起来了,想着自己终日奔波,也不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和邓安打了雨伞走过这土地庙,街角忽地转过来四个乞丐,准确的说是三个乞丐抬着一个昏死的乞丐,两个壮年乞丐抬着这乞丐的手臂,另外一个老年乞丐抬了他的腿,三人和方进石迎面而过,方进石看这被抬的乞丐约有二十一二岁模样,面目清秀,他双目紧闭,头斜斜的搭拉着,雨水把他本来就苍白的脸冲刷的更是没半点血色。
    这少年乞丐胸口的破衣左右分开,能看到这乞丐根根肋骨突起,雨水把这乞丐的破衣服早就打湿,他连鞋子也没有,光着的脚上沾了一些污泥,后面抬他腿的乞丐年老力衰,跟不上前面两个壮年乞丐的脚步,只能抬着他的一条腿,另外一只就在地上拖着。
    这几名乞丐向这土地庙而来,这里本就是他们平日的住的地方,只是今日却给外地来玩杂耍的史家班给占了。
    这土地庙地方不大,能遮雨的地方就那么一片,几名乞丐抬着人奔到庙前,史家班的几人都抬头看着这几名乞丐,前面的那名壮年乞丐走的急,一脚踩在斜在地上的那面史家班的旗帜边上,留下了一个湿湿的水渍脚印。
    这几名乞丐把那人放在供桌前面,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那腿脚不方便的少年捡了旗帜冲上去怒骂道:“走路不长眼的狗厮,欠打是么?”
    那壮年乞丐挺胸上前想来理论回骂,老年乞丐拦了他向那少年道:“对不住了这位小哥,回头老乞儿给洗干净了。”
    他再三赔不是,虽说给踩了旗帜是一件极晦气的事情,但这少年对这些乞丐也无别的办法,再加上那少女也上前道:“算了吧,等下我自己去洗了。”
    那少年极听她的话,也就不再争论,几人都围上那名躺着不醒人事的少年乞丐去看,方进石跟着几个路人也凑了近前去,那老年乞丐扶了这人,试了试他的额头温度,又翻看了他的眼皮,然后微微摇了摇头。
    旁边的一名乞丐道:“还有救么?”
    老乞丐道:“他没什么大病,只是几日没有吃东西又身染湿热之症,几剂对症的药汤灌下去就行。”
    边上围观的人都松了一口气,这老乞丐又道:“只是这些药材配齐了至少要好上千文,若无钱去治,只怕他也拖不起的。”
    他说完这话,目光就游向这围观的几人身上,几名路人都赶忙转身离开,那腿脚不利索的少年看这老乞丐望了他忙道:“看我干什么?我也没钱给你。”
    那黑衣少女却上前来,从腰间摸了十多文铜钱出来交到这老乞丐手上道:“大叔,我这里有一点。”老乞丐忙弯腰谢道:“多谢谢姑娘了。”
    这黑衣少女却是双手合十用了佛家的礼回了一下,然后道:“大叔,我那里烧了些热茶,可以先给他灌一点下去暖暖身子。”
    这老乞丐又是谢了,那一直坐在远些的老者叫了声:“静慧,你过来。”
    这黑衣少女闻言走了过去,老者从怀中掏了一把铜钱出来交给她道:“给他。”
    方进石看着这几人穷的连住店的钱都不舍得花不起,却肯掏钱出来给乞丐看病,心里感叹真……
    是只有穷人才会帮助穷人,他自己当然也不能落后,从身上拿了五六百文出来给这老乞丐。
    老乞丐一看,忙的高兴的连声言谢,笑了道:“哎呀,他这是遇到贵人了,这下那罗延真的有救了。”
    方进石听这老乞丐称这病着的乞丐叫那罗延,感觉像是个异域外邦的名字,可是看这人长相,标准一个中原汉人的模样,有点让人怪怪的。
    他和邓安打着雨伞走出这土地庙,还在想着这件事,他又想起那老者称那少女名字叫静慧,这好似是一个佛家弟子才有的名字,他在这洛阳遇到的人起的名字都是如此的奇怪。
    127
    方进石和邓安一起回住的客栈,邓安道:“公子要捐钱给那个乞丐看病,也不须出那么多,这样捐下去,我们自己都没饭吃了。”
    方进石道:“我这是给他救急,谁都会有为难的时候,几百文钱就救的一条人命,值得什么。”他想起以前自己穷困潦倒时,施全给了他一贯钱,自己有能力的时候,也应该去帮助别人。
    二个人说着话回到客栈,逛了一个下午,魏崇已经去买了匹新的马来拉车,方进石吃过晚饭,在客栈中闲坐一会儿,回房间时居然走错了路,绕了别的路回来时,路过洪字号房后窗,无意间看到捐珠子的那两个儒生正住在此房中。
    那位宇文先生正在烛光下伏案写字,青年书生手捧一本书正看的津津有味。宇文先生边写边念道:“白马驮经事已空,断碑残刹见遗踪。萧萧茅屋秋风起,一夜雨声羁思浓。”
    这青年书生插嘴道:“如今的白马寺可不是张继当年安史兵乱以后所见的断碑残刹了,这首张继的诗作不用录了吧?”
    原来这两人日间不仅听了素信大师宣讲佛法,还游历了白马禅寺,回来左右无事,就欲把白马寺墙壁和石碑上的诗作抄录下来。
    宇文先生又念了一首:“兰台画阁碧玲珑,皓月清风古梵宫。石磴高悬人罕到,时闻爽籁落空濛。”写完念完了道:“这首是《清凉台》的吧?”青年书生点头道:“不错。”
    宇文先生又念道:“榆档贝文是也非,要从烈焰定真机。虚空说偈人西去。。。”这首后面的他已经忘记了,所以就念不下去了,青年书生接了他的诗道:“剩有荒台锁翠微。这是《焚经台》,《断文碑》上的诗是。。。。。。”他神采飞扬的背诵了《腾兰碑》、《夜半钟》、《齐云塔》等几首诗作,宇文先生笑道:“原来三哥你以前来过白马寺,读过这些诗。”
    他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居然叫这青年书生“三哥”,青年书生道:“宇文兄说笑了,这些诗作都是我日间第一次所见。”
    宇文先生摇头道:“那你为何记得这么多句下来?”青年书生道:“若用心一些,区区几百字耳,有何难处?”
    方进石站在外面听二人说话,若不是实在无聊,他也不会听别人谈论诗作,这青年书生仅仅匆匆看过一遍,就记下了几百个字的诗作,记忆力也是十分惊人的。
    屋中宇文先生赞叹道:“三哥真大才也。”这青年书生微微一笑,走近了宇文先生道:“宇文兄,我想偷偷的参加今年的秋试,你看如何?”
    宇文先生一愣道:“三哥已经贵为郓王,纵是高中状元郎也不过锦上添花而已,万一失利,恐不被人耻笑?”
    青年书生道:“虽说我已封王,但也是读圣贤书之人,也一样想和天下举子共赴秋试大典,若侥幸高中,太宰张邦昌东华门外高声唱名‘状元者开封府赵楷也’,人生得意处,金榜题名时,快哉快哉!纵然失利,和天下举子一样重新来考就是,又有何干?”
    他说的高兴,宇文先生也笑着了,房外面的方进石终于明白,这青年书生名叫赵楷,是当今皇帝宋徽宗的第三子,封郓王,宋时皇子依排行称之为“几哥”,赵楷排行老三,亲近的人就称为“三哥”,康王赵构排行老九,就是“九哥”,即是他是弟弟,赵楷也一样叫他九哥。
    方进石已经知道这青年书生身份,在听下去他们又开始说起诗文,觉得无趣,就自行离开回房间,心里想:“你一个皇子王爷身份到贡院考试,谁敢不让你高中?”
    他回到房间休息,第二天一早起来,细雨终于收住了,难得的是出了太阳,方进石三人一路向东京汴梁而来,行了六七十里,一座雄关进入眼帘,方进石道:“那里就是兴庆关了吧?”
    邓安笑道:“公子你什么眼神啊?上面明明写着黑石关三个那么大的字。”
    方进石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魏崇道:“进了黑石关,就是永安县了,这里是我大宋龙脉所在,规矩甚多,小心违了禁忌。”
    永安县南靠中岳嵩山,北临黄河,埋葬着宋徽宗以上宋朝所有皇帝,宋朝皇帝例行节俭,帝陵都相对简陋,小小一个县城修建了黑石关、轩辕关、兴庆关三个关隘来保护帝陵。
    方进石三人进了黑石关,这里远没有洛阳城那么繁华,路上的百姓很少,方进石坐在马车上看一些百姓在围观墙壁上的一张布告,就跳下马车也围了上去,原来是朝廷文告天下,江南方腊叛乱,已经为朝廷诛杀。
    这个消息对方进石来说,实在是没有什么意外的,意外的是听两个赶脚的车夫议论擒拿方腊的,是西北绥德军一个小校,名叫韩世忠。方进石心想:“韩世忠果然运气逆天,他才到江南围剿方腊没有多久,就已经立了这样大功,那个书生史浩真是大大看走了眼了。”
    他正在想着这些,背后有人在他肩头拍了一掌,方进石回头一看,一个高大个头的汉子站在身后,这人脸上的痦子让方进石印象太深了,原来竟然是李孝忠。
    李孝忠脸上挂着笑道:“我看着眼熟,没想到果然是你。”
    方进石遇见熟人也是开心,道:“李将军,你怎么在这里?”
    他其实也和这李孝忠仅仅两面之缘,算不上有什么特别交情,不过这李孝忠曾经帮过他,而且这李孝忠为人也很仗义,方进石也乐意结交他。
    李孝忠上去挽了他的手臂道:“我现在安的家就在这黑石关外,更早不是什么将军了,走走走,我们去喝酒去。”
    方进石看他如此热情,也不愿扫了他的兴致,就道:“我还有两个同伴一起来的。”李孝忠道:“那叫上一起去了。”
    方进石和他一起来到马车边上,魏崇从车中正好钻出来,二人一照面,李孝忠不由一怔,方进石笑了解释道:“这位魏崇魏大哥其实是秀王的人,现在赵公子让他过来保护我的。”
    李孝忠点了点头道:“那就一起去了。”
    方进石三人跟着李孝忠,赶着马车向南行,李孝忠和方进石并排走路,他低声说道:“那时在陕西中部县,我带官军冒充西夏流勇,也是秀王的意思。”
    这个方进石也早猜到几分,赵子偁在陕西做事情,各方面都有交情,否则他也没那么大的能耐做如此冒险的事情。
    李孝忠带着方进石走了一段路,来到黑石关下最奢华的一个酒楼,这酒楼有三层,李孝忠带他们本要去的三楼,伙计陪笑说已经让人官府衙门包下了,李孝忠不欲生事,就带他们来到二楼,此时已近午时,酒楼里几乎坐无虚席,四人在靠近楼梯的地方找个桌子坐下,李孝忠叫了酒菜,回头对方进石道:“到了永安县,不尝尝这里的桃花醇酒就等于没来过这里。”
    方进石道:“这桃花酒我喝过。”他喝了两次了,一次和施全在李和家里,一次是他和梁翠容成亲时,施全把自己不舍的喝的桃花酒拿出来给他做喜酒。
    酒菜端了上来,李孝忠给他们每个人都倒了一碗暗红色的桃花醇酒,道:“尝尝看。”
    方进石端起饮了一口,这酒后味微苦涩,初次喝会有些不习惯,而且这酒不适合豪饮,须得浅酌慢饮细细品味,才能饮得出这酒的醇香,方进石这是喝的三次了,慢慢的已经开始习惯并喜欢上它了。
    李孝忠听他喝完啧啧称赞,给他加满酒后道:“这酒楼的酒不够厚不够久,颜色太过红艳,要想喝到最醇最香的桃花酒,须得南行几十里山路,到嵩山俊极峰脚下的桃园谷去,那里的酒最醇了。”
    方进石看这李孝忠和施全一样,一提起这桃花醇酒就眼睛放光,不由笑道:“这酒当真这么好么?”李孝忠道:“每年春暖花开时,洛阳城和汴梁城里的达官贵人为饮这头春新酒蜂拥而来,队伍长达十几里,若酒不好,会有这等场面?”
    方进石道:“听李兄这么说,明年桃花开时,一定要来此地感受一下盛况。”李孝忠道:“到时方兄弟可一定要来。”
    几人说着闲话随意聊天着,听得楼下一阵繁杂的马蹄声,跟着从楼梯走上来……
    十余人,打前的是三个身穿官服的文官,方进石虽不太懂官服,但是也看的出这三人品职不会太高。
    跟着这三个文官后面的七八个人,竟然有三四个是金国女真人的装束打扮,其他的几人是平常宋朝老百姓的衣服。
    在这中原腹地,大宋龙根所在的永安县,竟然看到几个女真人,这自然引起了方进石的注意,只是这十余人毫不停留的让店家和先期到达的官府中人迎到三楼去了。
    方进石探头向楼下望了望,下面有二十多名宋兵停留,想来是这些人的随从,这些金国来的女真人也不知道是从何处而来,到这永安县来做什么。
    他借口上茅厕,在这楼梯口转悠了一下,正巧三楼下来一个伙计,方进石迎了上去笑问:“小二哥,方才上去的是波斯人么?怎么不是人家所说的大鼻子蓝眼睛啊?”
    这店小二不屑的望了他一眼道:“上面的几位是从金国来的女真人,哪里是什么波斯人。”
    方进石陪笑道:“小二哥莫笑话在下,在下从没有出过远门,以为和我们衣服不一样的就是波斯人,少见多怪了。”
    店小二看他态度不错,就告诉他道:“这女真人和我们其实是差不多一样的,眼睛也是黑的。”
    方进石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多谢小二哥指教了,不知道这些女真人跑到这里做什么?”
    店小二道:“听几位官爷说,这几位都是金国来贺官家寿宴的使者,朝中大员着人带他们到汴京洛阳长安这等繁华之地,让这些乡下瘪农长长见识开开眼界。”
    方进石看这店小二说话也是这般牛气,不仅莞尔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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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心里暗骂一句这些当权者目光短浅,转身回来,那个店小二在他身后道:“波斯人也不是蓝眼睛的,客官以后莫要听别人乱讲就信了。”
    方进石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依旧恨恨骂了声:“蠢猪一样。”李孝忠笑道:“方兄弟遇见谁了这样骂他?”方进石道:“我在骂那些引狼入室的蠢材。”
    李孝忠问什么事,方进石就把刚才打听到的说了,李孝忠不由也骂道:“其行可诛也!”在旁边的邓安不解问道:“大宋国物华天宝,百姓安乐富足,向金国来使炫扬国威,这是好事啊?”
    方进石道:“若是你邻居是个盗贼,你却向盗贼炫耀你如何有钱,不是自寻麻烦么?”邓安这才点头称是。
    方进石几人在这酒楼用过午饭,李孝忠结账走在后面,他们三人先下楼来,邓安和魏崇去套车拉马准备赶路,方进石想再去茅房一次,就向后面走去,他走到房屋转角之处,忽听背后一声洪亮的犬吠声,他回头一望,不由大吃一惊,一只高大的黑毛狗向他扑来,这只狗毛色油亮,比一般的家狗高了许多。
    方进石头皮发麻,撒腿就转了拐角跑,这拐角正巧有一人向他这方向走来,方进石急奔之下,眼见要和此人撞个满怀,这人探手抓了方进石小臂一拉,同时自己一侧身,脚下一绊,方进石身子直扑向前,眼见要重重摔上一个跟头,这人向前一步,忽的急快伸手抓了方进石脑后衣领,同时道:“朋友当心!”
    先前这个人是因为武人本能反应才去摔方进石,后面反应过来就出手救他,方进石回头望去,只见这人约三十岁左右年纪,生的高大壮实,皮肤黑呦呦的,穿着一件宋朝汉人老百姓平时穿的对襟长衫,他似乎是吃饭前一起上三楼去的十几人中的一个,也不知道他是汉人还是女真人。
    他的右手食指戴了一枚白色银戒,银戒上镶嵌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雄鹰,他向那只黑狗呵斥一声,那黑狗就乖乖的蹲在这人面前,他伸手抚摸着狗头转头向方进石道:“这位小兄弟,没伤着你吧?”
    方进石抚摸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手腕处火辣的生疼,这人力气真是不小,不过方进石确实也没有伤到,他向这个高个汉子摇头道:“不曾伤到。”
    这人从怀中摸出一小块金子放在边上的窗台道:“这个小兄弟拿去买酒,当向你陪罪。”说完迈步向前面走去,那只黑狗跟在后面转过屋角。
    方进石拿起那小块金子,掂了掂重量,怕是有一两左右,这高个汉子出手如此阔绰,随随便便就给人一块金子,方进石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他的身份,想着也许他是金国某个达官贵人也说不定。
    他收起这块金子,去过茅房到了前面,李孝忠也已经走下楼来,方进石和他说了一会儿闲话,李孝忠邀请他们三人去黑石关外家里做客,方进石想着施全家离此也已经不远,就客气的保证回头一定去叨扰做客,李孝忠这才罢休。
    方进石告别李孝忠,坐了马车过了黑石关向兴庆关而来,这兴庆关古时名叫虎牢关,是三国时“三英战吕布”的地方,魏崇早就打听清楚,施全家在兴庆关南面十余里的青云镇。
    他们的马车一进这青云镇,就能看到大道上一个高高的牌坊,上面三个大字“锦线庄”,方进石以前听李和说过,这锦线庄的字号,就是施全家的绣坊。
    他们打马入镇,这镇子不大,但是街道很干净整洁,道旁商家有诸多布匹针线店铺,当地农夫下地干活的粗布衣都绣了点缀图案,更别提一些富家公子小姐的绫罗绸缎了,绣的图案更是花团锦簇重叠繁复。
    街中心有一门面很阔的大宅子,门头的匾上写着“锦线庄”三个大字,这里就是施全家的绣坊了。
    锦线庄的正门紧闭,左右各有一个侧门,右侧门外停了七八辆骡车驴车,据说是外地过来买货等货的商贩,看来这锦线庄生意甚好;左侧门是供人员出入的,进出的多是些拿着布匹绣品的姑娘小媳妇,方进石看这种情况,怎么也不能想象,五大三粗孔武有力的大哥施全,居然是成长于这样满是巧手女红的环境中。
    这里并不是施全的家,他家还要前行一段路程,方进石的马车赶到施全家门前的时候,还以为路人指引错误呢,因为施全家并不是方进石意识里的豪门深宅,平平常常的十几间青砖瓦房看上去是很多年前修建的,甚至看上去远不及附近其他人家的房子气派。
    一个十五六岁门童看有客人上门,早早客气的迎了上来,方进石一说是施全的朋友,这门童就笑道:“二郎哥昨日方到家,来看他的亲戚朋友已经几十拨了,不巧的很,二郎哥此时到山上的慈云寺陪着老夫人还愿去了,这位公子就请家中休息等候如何?”
    方进石听他说施全昨日到家,连叫可惜,要是他赶的急些,在路上就可以追上施全,这门童把他让到偏厅,奉上茶水,过不多时,门童扶着一个中年瘸子走了进来,热情的招呼方进石一行三人。
    这位就是施全的哥哥施信,二人边喝茶边随意聊了会儿,这施信虽然残疾,但头脑清楚,也十分健谈,很是平易近人。
    方进石让邓安把给施全的礼品送上,施信再三客气,二人正说着话,那门童又进来道:“大郎哥,冯家兄弟得知二郎哥归来,特地从汴京梁城赶过来祝贺。”
    施信忙道:“快请他们兄弟进来。”
    那门童出去迎了冯家兄弟进来,方进石看到却是三人,除了又肥又黑又矮的冯家兄弟外,后面还跟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这姑娘脸庞圆圆的,脸色微黑,扑了淡淡的粉妆,面貌虽不算美貌,但是也称的上端庄周正,她的个头比之冯氏兄弟还要高一点,穿着稍稍紧身的暗青色衣服,显得健壮挺拔。
    冯家兄弟一起向施信行礼道:“施大郎最近身体可好?”施信微笑答道:“甚好甚好,几位一路辛苦,冯婉表妹,你又长高了一些。”
    冯家兄弟老大名冯宝,老二名冯庆,这个高个头的姑娘是冯家妹子冯婉,她听施信称赞,只是抱以微微一笑,低头不语,冯宝望了她一眼道:“我这个妹子如今比我都高了,只是脾气差,性子急,嘴巴不饶人,因而二九年纪了都没人家肯要。”
    冯婉听她哥哥这样说她,不由急红了脸道:“大哥你再乱说,以后别想让我给你打酒喝了。”
    冯宝忙道:“好好好,我不说了,免得没酒喝。”在场的人都笑了,冯婉给笑的不好意思,脸别过一边去,方进石以前曾听李和说起过,给施全和王玉梅传递情书的是一位冯婉姑娘,应该就是眼前的这位高个头姑娘了。
    院子中一人道:“到了这里,怎会没酒喝了?”随着脚步声,一个壮汉迈过门槛走了进来,正是施全,他的脚步依旧有些不太灵便,还要靠驻着的拐杖行走,不过他挺胸昂首,精神大好于之前了。
    方进石有些时间没有见过他了,此时看到,顿感亲切,他站起来叫了:“施大哥。”
    施全猛然看到他在,快步走了过来道:“你怎么来了?什么时候到的?”他扶着方进石的肩头,目光中全是兴奋,方进石道:“刚刚到的。”
    施全拉了他的手臂对在场的所有人道:“这位是我在陕西认识的义弟,好兄弟方进石,临行时没有和他道别,他居然送别都送到我家里来了。”
    他这话情真义切,绝非做伪,全然不提半句他这腿伤成了这样,全是因为方进石的缘故,这让方进石感到又是惭愧又是感动。
    施全接着又和冯家兄妹打招呼,到了冯婉面前笑了道:“冯宝哥又没说错,你是脾气差性子急嘛!”冯婉撅了嘴扭过脸去道:“要你管!”
    施全笑了一笑,对施信道:“大哥,让人准备些酒菜,兄弟们喝上几杯。”施信答应一声,吩咐厨下准备酒菜,冯宝冯庆带了些礼物过来,出门去把礼物交给这府上的管家,施全走过来和方进石准备闲谈一下。
    冯婉站在远处道:“全哥,你过来一下,我有件事想和你说。”
    施全道:“有事吃过饭再说了,又不是……
    见不着了。”
    冯婉坚持道:“这件事十万火急,要不我也不会跑到这里来见你。”
    施全对方进石道:“那我过去一下。”方进石道:“施大哥有事尽管去忙。”施全拍了拍他的肩头,跟着冯婉去了外面。
    方进石在偏厅中坐了一会儿,冯家兄弟回来陪着他一起说话聊天,过了许久,施全和冯婉从外面进来,施全进来道:“怎么还没有把酒菜上来?”
    那门童忙的让人上了一桌子酒菜,施全展颜一笑道:“弟兄几个,把酒倒了啊!”
    方进石看施全虽然表面上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感觉他的笑容有点强装,冯婉神色有些愤怒,她走到冯庆面前道:“二哥,我先回去了。”
    冯庆笑道:“这都才刚来,天还早着呢。”冯婉不再理会他,径直的出了门去,施全想要叫住她,冯宝道:“不用理她,天天就喜欢使些小性子,怪不得没人肯要她。”
    129
    酒菜已经摆上,冯家兄弟和方进石一起坐了,施信身体缘故不能相陪,回去休息去了,施全端起酒杯道:“二位哥哥是表亲,小方是自己兄弟,这里没有外人,都不用客气见外,今日一定要喝个痛快,不喝趴下谁也不能走。”
    冯宝笑道:“以前喝酒,那次不是你先趴下的?”施全道:“今时不同往日了,今日你们兄弟和我们兄弟两个就比上一比,看看谁先趴下?”他说完从桌子底下提了一酒坛上来,重重放在冯宝面前。
    冯宝伸手掀开盖子闻了一闻,道:“这酒有七八年了。”施全道:“你比狗的鼻子还灵,八年的正宗桃园谷桃花醇。”冯宝边给自己倒酒边道:“其实我大老远的到这里来,三分是给你接风洗尘,七分是想着这够香够厚的桃花酒才来的。”
    施全笑道:“早知道你是为酒而来,放心好了,你铺中的油有多少,我这里的桃花酒就有多少,把你淹死都不成问题。”这冯家兄弟是在汴京城开油坊的,和施全家是远亲,方进石听施全和冯宝斗嘴,猜想他们以前关系是非常的铁,是以百无禁忌的什么话都敢说。
    方进石看施全给他倒上酒,道:“大哥,若是等下你有事要办,就少喝一点,兄弟们来日方长嘛!”
    施全淡然道:“我没什么事情要办。”
    冯庆道:“就是了,一个文绣院的绣女矣,纵是攀上御史府,也不过是个小妾,有何了不得的?”
    冯宝也道:“施二郎,虽说我妹子平日里使点小性子,脾气急了些,不过心眼正,长的也不比那个王玉梅差多少?那里不好了?”
    施全忙道:“我什么时候说过冯婉表妹不好了?兄弟们喝酒喝酒。。。。。。”他转头对方进石道:“你的杯中酒怎么还没喝完?”
    他故意避开话题的意图太过明显,不免着了痕迹,方进石已经明白,想来那个王玉梅王姑娘最终还是舍弃了施全,去给一个御使府的官员做了小妾,施全刺配陕西三年所有的期盼困苦,都已经化为泡影,结果什么也得不到。
    方进石心中特别能理解施全的感受,他在人前强装若无其事毫不在乎的样子,实则内心里承受着极大的伤痛悲愤,施全这样的男人,他越是外表看起来没有什么,越是看的极重,方进石虽然不曾听施全正式说起过王玉梅,但是看到他收到她的信件时如获至宝而开心的样子,就知道这位王姑娘在他心中的位置是多么重要了。
    忽然,偏厅的门重重的被人一脚踹开,冯婉气鼓鼓的大步走了进来,她直接走到施全面前大声道:“你当真不去么?现在赶到汴梁还来的及,过了明天你再后悔都没用了。”
    众人给她这大声呵斥都吃了一惊,施全脸上显现出痛苦的神色,方进石看到他的手都有些颤抖,冯宝打圆场道:“你不是已经回去了么?怎么没走?”
    冯婉回头望了冯宝怒道:“喝酒喝酒,你整日就知道喝酒,也不看看都到了什么时候了。。。。。。”她抓起桌面上的酒坛狠狠摔在冯宝脚下,酒水四溅,碎片散落一地。
    冯宝再也不敢吭声,冯婉也不避嫌,上前去抓了施全的手道:“马上跟我去汴梁。”
    施全挣了一下道:“她嫁的官宦人家,自此富贵荣华,我还去做什么?”
    冯婉道:“你为了她做了那么多事,平白的挨了整整三年的苦,你就不想亲自问她一问么?”
    施全挣脱了冯婉的拉扯道:“事已至此,问了又有何用?不如不问。”
    冯婉望着施全,沉声的道:“她也许自此后深宅大院,你再难相见,那个时候你就是想问,也问不到了,你真的就这样甘心么?”
    她说的“自此以后再难相见”,触动了施全的内心,他日思夜想,苦苦捱了三年,急急的赶了回来,却连面都没有见上,实在是让他不甘心。
    施全开始有些犹豫起来,方进石道:“大哥,有些事情亲眼看到的都不一定是真相,更何况只是听别人说的呢?与其心里挣扎猜测,何不问个明白?”
    施全道:“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汴梁城?”方进石道:“大哥的事自己做主,何必问别人的意思?”
    施全沉默了片刻,抬头向冯家兄弟和方进石道:“几位慢慢在这里喝酒,我让大哥来招呼几位。”他转向冯婉道:“你和我一起去吧。”
    冯婉道:“你见不见她一点都不关我事,我好似还求你来着?我只不过是实在看不下去了才帮你的。”
    施全道:“这个我知道的,走吧。”
    人其实有的时候喜欢画蛇添足,没有必要的解释偏偏越描越黑,冯婉觉得自己太过于热心了,怕人误会才说出这样的理由来,她这样的话说出来,纵是方进石刚刚认识她短短时间,也可以听出一些别样的意思来。
    方进石感觉忽然有意思起来,这位冯婉姑娘明明喜欢施全的,但是却不仅给施全和王玉梅传递书信,而且这个时候还依旧想要替施全挽回,她比谁都清楚施全对王玉梅的感情,她这样尽心尽力,只怕真的是“但愿他好,不负我心”吧。
    只怕这姑娘内心的纠结比施全还要更甚,王玉梅的背弃是她应该值得高兴的事情,但是此时她却要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只是,她的心思施全是不知道呢,还是假装不知道呢?
    方进石追上前道:“大哥,我也去汴梁城有些私事,跟你一起去成么?”
    施全道:“那就一起去了。”
    方进石到外面跟邓安和魏崇打声招呼,让他们在这里休息一天,明日赶了马车到汴梁城,他自己骑了施全找来的瘦马,施全找了自家马车,载上冯婉一道向开封汴梁城而来。
    一路上施全不顾的自己腿伤未好,让车夫打马如飞,此时反倒他比谁都着急了,这永安县距离开封尚有些距离,黄昏时分在半道车马店高价换了拉车的马,连夜赶路,终于在寅时到了开封汴梁城下。
    方进石的马早累个半死了,雄伟高大的开封汴梁城在黑暗中静静矗立着,城门口数十盏大松油灯高高挑着,城门紧闭,城下的守军把入城的官道用栏杆拦上,栏杆外黑压压的聚集着很多等待入城的商贩和百姓,这些人群中有人叽叽咋咋说个不停,有的脚夫倚在木轮车上打个盹,道旁也有些专做这些人早餐生意的摊位生意兴隆,灯笼下围了不少人。
    施全看前面排队的人这么多,着急的道:“为何还不开城门?寅时已过了。”
    冯婉道:“夏秋时节平时都是卯时才开城,春冬更是辰初才开,急也没办法。”
    施全这个早就知道,只是着急下忘记了,他几次挤到栏杆处张望,最后干脆站在那里等候,不再回马车那里来了。
    方进石到挑灯笼的小贩处买了些炊饼,施全也不吃,他分了些给冯婉和赶车的马夫,寒风中站在城外等候真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忽然后面有人喊了一声:“看,是李御使回京来了。”
    人群中自动让开一条道,方进石跟着人流挤到前面去看热闹,只见在十几名随从小吏的拥促下,一个身材微胖,小肚凸起的中年文官走了过来,这人自始至终面带微笑,不停的跟身边的百姓答话,似乎极有人缘。
    方进石不禁问身边一人道:“这位李御使是哪个?”身边这个人道:“这位就是几年前被贬南剑州的李纲李御使,刚刚奉上瑜回京。”
    方进石哦了一声,回头再去看李纲,周围的百姓纷纷道:“李御使,能否让官军今日早些开城门?”
    李纲道:“朝廷自有法纪规矩,大伙儿耐心等一下吧。”
    旁边一人道:“方才官爷说,昨日城中为防反贼破坏,连夜清查捕盗,只怕今日城门要晚些才开了。”
    施全站这说话的人不远,听到急道:“此事当真?”这人道:“官军说的,自然不是假的。”
    施全呆了一呆,顿足长叹一声,急于入城,却偏偏遇见这种事情,让人徒呼奈何!
    果然如这人所说,一直到了太阳高起,开封城的大门才放开,施全急不可待赶马车涌入城里,转南街向西城,拐了十七八个弯,走了大半天路,这开封……
    城实在是太多弯了,马车终于停在一个白色的小楼前。
    那车夫跳下车来,到这小院大门前,这小院的大门是两扇红色的狭窄的木门,车夫用门环连着敲击门扇喊道:“王姑娘开门。”
    身后施全低声道:“不用喊了,她已经不在了。”
    他语气平和,感觉不出任何异样,方进石牵了瘦马站在这院子的垂柳下,秋风吹过,地上新鲜的鞭炮碎屑被风吹起,在他脚下拢成一堆,一张写着“百年好合”四个字的小红纸漂浮在门前河道的水面上。
    虽是御使府台迎亲,但是王玉梅也不过是给人家做小妾偏房,一串鞭炮,一顶小轿就够了,施全匆匆赶来,迎接他的,是红红一地的鞭炮碎屑和紧闭的木门。
    施全手扶着路边的柳树,静静的看着这一地的飞红,只是说了声:“来晚了,回去吧。”然后一声叹息。
    冯婉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大步走到方进石面前,低声道:“把马借我。”她不等方进石说话,上前抢了他的马鞭缰绳,飞身上了马背,狠抽一鞭,那马在路上打了盘旋,长嘶一声,高高越起后直向南而去。
    施全在身后大声道:“你上哪儿?回来!”
    冯婉脸如严霜,咬紧了牙关,对施全的喊声充耳不闻,马蹄急急,转过墙角很快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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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全定了一会儿,对方进石道:“回去吧。”
    方进石知道此时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也就不说什么了,他和施全一起上了马车,由车夫赶着,在开封城里穿街过巷的走了三四里路,在一个相对比较偏僻的背街停了下来。
    方进石扶着施全下了马车,马车停的地方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门头的匾上写着“锦线庄”三个大字,这里是锦线庄在汴梁城八处分号中最大的分号,除了开门做生意之外,还做仓储、账务结算汇总之用,施全犯事之前,就一直在这里居住和管理。
    分号中的伙计掌柜等人一看施全到了,纷纷上来打招呼,叫“施二郎”、“二少东”、“少当家”的什么都有,方进石看这分号差不多有四五十人,施全三年未来过这里,此时发配回来,一些之前的老伙计都激动的抹眼泪,施全虽心情不佳,但强装笑脸和他们谈笑,还让账房取些钱出来,发给众伙计。
    施全让人带方进石和那个车夫到后院休息,王玉梅的事虽重要,但是施全身为少东家,这里也有很多人要见,很多事要办,这些方进石纵然是想替他分担些也帮不上忙。
    所以他只能去休息睡觉,等他再起床时,已经是傍晚了,施全出门去巡视其他分号了,方进石在前院看到了他来时骑的那匹瘦马,看来冯婉已经来过这里了,她虽然追了过去,但是事实上一点用处也没有,皇城之中,天子脚下,她一个家里开油坊的普通女子,如何进的了御使府台官员的府邸呢?
    方进石左右无事,就出了这分号到汴梁城里闲逛,此时的开封汴梁,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最富庶的城市,开封城最繁华的地方是御廊,这里地价极贵,纵是锦线庄这样生意兴隆的店家,御廊的分号也是极小的一间,御廊的尽头处就是皇城内廷了,当然,方进石也只是很远的地方望上一眼,不敢到近前去。
    汴梁城中的勾栏瓦肆极多,入夜后,大大小小的勾栏院一片莺莺燕燕红红翠翠,歌舞升平,方进石在街头不时看到背着书箱的书生,他们多是远道而来,原来秋试贡院大比将近,天下举子共襄盛典,这些举子苦读数年,都盼望着一举夺魁,从此以后平步青云。
    方进石漫无目的的随意乱转,走的半天,感觉有些饿了,四下张望,看不远巷子里有处挑了灯笼,是一处卖小吃的摊子,他走了过去,昏黄的灯光下,一个老头儿守着两个小木桶,里面装了些粥,两三个轿夫模样的顾客正在喝粥。
    方进石坐在低矮的小板凳上,对那老头儿道:“老丈,给我来一碗。”这老头儿看来了生意,忙的为方进石盛了一碗,方进石拿筷子翻了一下,这粥里除了葱丝青菜以外,还有炖熟的鱼肉片、小虾等,冷天的夜晚喝上这样一小碗,身子马上暖和了许多,方进石把这碗喝完,赞了一声道:“老丈的粥炖的真够味道,今日真是有口福了。”
    老头儿道:“这位公子说笑了,这金满楼下,小老儿几碗填肚子的米粥如何敢称口福?”方进石好奇道:“金满楼是何所在?”
    老头儿一指不远处一处灯火辉煌的高楼道:“那里就是金满楼了,若是公子舍得花钱,又有运气的话,吃上一碗‘宋家四十三碗’,定让公子回味无穷。”
    方进石听这老头儿这么说,马上来了兴趣道:“这宋家四十三碗是什么?”
    老头儿道:“巧手宋宋汴你总听说过吧?这宋汴的浑家苏氏手比他还巧,她做的宋氏鱼羹名扬京师,因她一天最多只做四十三碗鱼羹汤,因而名宋家四十三碗,这羹汤只在金满楼卖。”
    方进石一下子明白了,巧手宋宋汴就是那个六个手指宋钱的父亲,他的万弩轮在云内州攻城战中大显神威,当日方进石见宋钱时,还提到想去吃一碗宋嫂鱼羹呢,没想到宋嫂鱼羹就在这金满楼出售,也不知道宋钱如今怎么样了,方进石虽然刚刚吃了一碗鱼粥,但马上又想到金满楼去吃一碗宋嫂鱼羹了。
    方进石又问这老头儿道:“为何这宋家每日只做四十三碗?”老头儿道:“听说他们家的铁锅一次最多能盛四十三碗。”
    方进石有点哑然失笑,不过他也明白,除了宋家大娘年纪大了做不出来那么多碗这个原因以外,只怕也是营销的一种手法,满大街的货再好也卖不出好价钱,少而精的才能自抬身价。
    他摸了摸身上的钱,前日那戴鹰形戒指的中年人赔他的一小块金子还带在身上,这宋嫂鱼羹虽难得,难不成这块金子还不够?
    金满楼共二层,是汴梁城数的上号的大酒楼,店里的装饰几近奢华之能事,里面到处都是名贵的家具,精美绝伦的瓷器,走道铺着绣了花的波斯地毯,窗台上到处都是插花和手工艺品,方进石刚刚踏上门口台阶,就有一个满脸堆笑的小厮迎了上来。
    方进石跟着在小厮进了金满楼,这个时候店里的顾客还不算多,楼里的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方进石被安排到一个靠窗的位置,小厮上前问道:“这位公子想吃点什么?”
    方进石道:“给我来一碗宋家四十三碗鱼羹吧。”这小厮陪笑道:“敝店每日卖出八百碗鱼羹,宋家鱼羹便混在其中,其他的是敝店大厨所做,能不能尝到宋家四十三碗鱼羹,全凭客官的运气了。”
    方进石觉得这个法子真的是好,来此吃饭的顾客便如博彩一样,这金满楼最主要的招牌菜就是宋家四十三碗,京城里这么多达官贵人万金富户,小小一碗鱼羹汤即使是贵些,但吃的起的一定许多,金满楼的鱼羹汤的小碗是一模一样的,宋家四十三碗混在其中,吃到的不仅不给钱,还有点小彩头,一碗鱼羹汤这里要五十文,比之外面贵了何止一倍,但依旧顾客趋之若鹜,生意火爆。
    真正的宋家四十三碗,会在碗中放一个小小的肉丸子,作为标识,这小厮端了一碗鱼羹汤上来道:“客官快看看有无丸子。”方进石道:“这鱼羹汤是你端上的,你也不知么?”
    小厮道:“这个只有大掌柜的和厨娘知道,其他的纵是宋家人也是不知的。”方进石用汤匙捞了捞,并没有丸子,不免微微失望,这小厮安慰他道:“客官这次没吃到,下次再来一定可以的。”
    方进石也不是特别在意,这金满楼的厨子做的鱼羹汤也算不错了,他坐在窗口慢慢品尝,一边观看外面的行人。
    夜色中,两辆马车缓缓的从远处驶来,马车的挑的灯笼上没有任何标志文字,这马车宽大而精致,车身上雕刻的镂空花纹繁复而逼真,包着的铜饰品闪闪发亮,拉车的高头大马极为神骏,只看这两辆价值不菲的马车,就知道车上乘坐的一定是大富大贵之人,车辕上除了衣着光鲜的车夫外,还各有一个家丁长随,每辆马车的尾部各坐了两个壮汉,应该是保护主人的保镖。
    这两辆马车一前一后缓缓而来,在这金满楼门前停了下来,第一辆马车的长随跳下马车,用马车旁边的一个小金叉子挑起马车帘布,一个少年从马车里钻了出来,身手敏捷的轻轻跃下马车。
    这少年约十八九岁,头上束发金冠,身穿一件大红色的箭袍,个头不算高,长的虽不算英俊,但有一种逼人的气场。
    第二辆马车停下来没有人下车,这少年走到马车前低声说了什么,然后快步回来向金满楼走了过来,金满楼的伙计早早的恭恭敬敬站在门口迎接着,似乎这少年是个熟客。
    这少年面带微笑着走向前门,刚走到滴水檐处忽然停了下来,他先看看自己衣袖,然后抬头向楼上望去,原来他刚刚走到这里,楼上有客人一口浓痰吐了下来,正好落在他手臂衣袖上。
    这少年不过停下向上望了一下,并没有吭声,身后跟随的那个长随抬头向楼上骂道:“哪个不长眼睛的狗厮乱吐狗屎!”
    楼上一个肥肥的脑袋探出来道:“是你郭三爷爷吐的,狗杂种还能怎么着?”这长随也不再回骂,将手一挥,马车后面坐着的那两个壮汉冲上楼去,楼上桌椅乒乒乓乓的几声后,这两名壮汉捉了这人,推搡着押下楼来。
    这人原来是……
    个胖道士,他大约三十多岁,肥胖的大脸庞涨的红红的,口鼻刚刚被揍的向外冒血,他一身的酒气,眼珠凸起,杀猪一般的大声咒骂着,他道袍左右分开,肥胖的肌肉起伏跳动。
    这胖道人喝多了酒,看到这少年公子不仅不怕,反而愈发骂的难听,他双手被两个大汉捉了,双脚乱蹬,连鞋子都踢飞一只了,如泼妇骂街一样哭天抢地。
    少年公子眉头紧皱,金满楼的掌柜跑了出来向这少年赔礼道歉,那长随听这胖道人骂的凶狠,走上前去伸掌左右开弓,狠狠打了这道人几个耳光,少年公子急道:“住手,别打了!”他喝住手下长随,用右手撕下沾了痰液的半截衣袖,转身道:“走吧。”
    这胖道人挨了几个耳光,反而越加骂的凶,他死命挣扎着要冲向这少年公子,却给两个壮汉抓住手臂,他双足乱踢,脚上仅有的一只鞋子给他甩出,少年公子已经转身走开几步,无巧不巧,这只臭鞋直飞出去,打在他后背之上。
    少年公子转过身来,白皙的脸上已经显现暴怒之色,方进石看他神色,知道这道人一定会倒了大霉,谁知这少年公子只是气愤了一下,也不说话,又转身向外走。
    胖道人在他转过身来时,一时间停止了叫骂,看这少年公子不理会他,又恢复了咒骂,少年公子沉的住气不理会他,但见一直停在外面的第二辆马车车帘一挑,一个少女跳了下来急走过来道:“将这贼厮丢到河里去!”
    这少女不过十四五岁,体态轻盈,穿一件翠绿色的半裙,她一脸严霜,秀眉微簇,她生的虽不甚美貌,但别有一番俏美的味道。
    那少年公子道:“算了,何必和这泼皮无赖一般见识,回去了。”
    少女道:“瞧这贼道人污言秽语骂的难听,怎能轻饶?”少年道:“不过一个酒疯子,回去吧。”
    他走到少女面前,做了个让她上车的手势,少女顿足哼了一声道:“也就是你能忍了。”
    她听这少年公子的话,到了自己马车上了车,马夫打马起程,和这少年一起远去了,两个抓着胖道人壮汉一直等马车走了没影了,才放开这道人,急奔而去。
    这道人一得自由,赤了脚到了大道中央,跳着又狠骂半天。
    方进石自那少女从马车上跳下来,就吃了一惊,这少女竟然就是之前在洛阳城里遇见的那个走江湖杂耍的史家班的静慧,不过二人的衣服境遇却是千差万别了,方才所见的这少女衣着华贵,怎么都比那个走江湖的静慧强之百倍了,她们年纪相若,不过是长的相似而已吧,只是,天底下真有这么相似的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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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道士站在街心骂了许久,也无人理会他,只得自己捡了鞋子,也不穿上,提着赤足而去了。
    方进石吃完这碗鱼羹汤,付账时问店里伙计道:“方才那个贵公子看着眼熟,也不知道是不是以前的朋友,小二哥,他是经常来么?”
    店伙计道:“汴京城里名门大家的公子多了,这公子来过没有,真没印象了。”方进石看这店里伙计嘴巴挺严实的,也不再问了,他出的店来,寻路回了施全的锦线庄分号。
    第二日,魏崇和邓安已经赶了马车到了这里,施全招呼他们住下,方进石看施全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不仅召集各分号的掌柜开会,巡查分号,处理店中生意,还摆酒宴请以前的故交聚会。
    他力邀方进石和他一块儿,方进石知道这是施全让他多认识些朋友,他想要帮忙施全做些事情,施全不让,让他先在在开封城里玩一段时间再说。
    魏崇去找了秀王的府第,赵子偁封地在淮东,只是在这京城也有一处宅子,只因为他所娶的这位邢姑娘,是工部侍郎的女儿,照顾到方方面面的皇族官员就近来庆贺,就选择在这京城办亲事,然后再回封地。
    赵子偁此时忙的不可开交,也没空专门见方进石,邵云邵大伯和魏崇一起过来,他替赵子偁传话,又送了喜帖过来,让他到三天后赴宴。
    赵子偁对方进石跑到这开封汴梁城给他贺喜,心里并不买账,方进石虽说得了柔服县,并达到他的要求取了饮马滩,但是他没有能在军中站稳脚跟,撒手不干了,气的赵子偁直斥“混小子!受不了一点气如何做大事!”
    不过既然都来了,赵子偁也不再说什么了,方进石送的礼物价值一般,但是赵子偁让人回的礼倒是不菲,他这个自然是笼络照顾方进石的了。
    秀王的大婚对方进石来说,仅仅就是看热闹的,他无职无品的,当天被安排到偏厅,跟赵子偁的一些江湖朋友坐在一起,不停的有官员和赵室成员来贺,方进石坐的远了,来的人他一个不识,他也懒得去打听,只是和魏崇邓安到这赵府混吃了一番。
    赵子偁在第二天抽空见了他一面,安慰了他几句,替他写了两封引荐信,一封是给五原军的小种经略相公种师道,一封是给登州通判宗泽,让他二者择一去投靠,这个也是官场引荐人才的惯例,不过方进石胸无大志,表面答应着,实际上一回去,就把这两封信束之高阁了,他才没兴趣大老远的跑到登州或者五原谋个小差事呢,他最不愿意受别人的气了。
    东京汴梁城繁花似锦,他还没玩够呢。
    若是其他人得了秀王爷的引荐信,只怕做梦都要笑醒,只是方进石只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之前曾经有过做一番事业的雄心,此时已经淡了下来。
    赵子偁急于回封地再请当地官员大户,像他这样的近亲王爷大婚,场面是小不了的,所以急急的回淮东去了。
    下过一场雨后,汴梁开封城变得寒冷起来,豫东平原进入了初冬时节,方进石已经来汴梁城近二十天了。
    他这些日子无所事事,把开封城转了个遍,也认识了几个泼皮朋友,有时候到大相国寺看别人下棋练拳,有时候到城西观看蹴鞠比赛,他觉得这蹴鞠比足球难多了,进球的风流眼那么小,要踢进去实在不太容易。
    魏崇和邓安都到施全的分号里帮忙,方进石刚刚开始也想去,只是施全死活不让,因为商人虽然可以挣到钱,但是社会地位很低,施全不想让他入这个行,尽管方进石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但施全拍着胸脯道:“二弟你没有钱花了我给,就是不许做买卖入这行。”
    遇到这样的大哥,方进石也无办法,施全隔三差五的就给他塞个十贯二十贯的,他提议方进石去读书,以后也好考个功名,只是让方进石去读那些四书五经,做学问,真比杀了他都难,他虽想勉为其难的读书去,可是看和那些启蒙稚气的小孩子一起读私塾,实在是放不下脸面。
    汴梁城繁花似锦,什么都好,就是一样让方进石不爽,那就是深夜宵禁,他晚上溜出去被官差捉了一回,抓到开封府衙门里蹲到天亮,施全请人做保,花了些钱才放出来,自此他也不敢深夜在街头游逛了。
    兜里有钱,晚上没地方去,在几个泼皮朋友的唆使下,方进石学会了喝花酒,他本来就是一个毛病很多的人,尽管他搂着勾栏院的姑娘时也会想起梁翠容来,但是酒是穿肠的毒药,色是刮骨的钢刀,酒色面前,他开始沉沦了。
    这一天直到中午,方进石才起床,他刚刚要出门,邓安跑过来道:“公子,二少东有事找你。”
    方进石想着已经两三天没见过施全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事情,施全住在前厅,他懒洋洋的到了前厅,还没进门,听的里面拳脚呼呼生风,方进石推门一看,施全正在屋中练拳,他的腿伤已好了,方进石探头笑道:“大哥好身手。”
    施全收了势招手让他进来,说道:“你来汴梁有些日子了吧?有何打算?”方进石道:“想跟着大哥做买卖,大哥不允,过两天我就回陕西去。”
    施全道:“好似我要赶你回去一样,如是你想回去,我也不拦着,若是想呆在汴梁,着人把弟妹接过来,我给你置个宅子,只是你天天无所事事,总是不成。”
    方进石道:“那我明日就找个先生认真读书。”施全哈哈一笑道:“我信你才怪,今日我要在会宾楼宴请一位贵客,帮你在衙门里讨个差事,先做着如何?”
    方进石内心十分不愿意,但是也不想浪费施全的一片好心,只好先应允下来,两人说着话,一阵脚步声传来,冯婉从外面急急的走了进来。
    她径直走到凳子那里,也不说话,气鼓鼓的坐了下来,施全看着她道:“怎么了,谁又惹你了?”
    冯婉撅着嘴道:“没有!”
    方进石看这情况,知道是他在场不好说话,就上前道:“大哥,我先去会宾楼等着,你忙完就过来。”
    施全点头答应,方进石带上门出了前厅,心想:“这冯姑娘也不避嫌,施大哥能娶了她,也很不错。”
    他忽然童心大起,走到后窗想听听二人说什么。
    施全看方进石出去了,道:“怎么了?”
    冯婉道:“梅儿把河边那处宅子卖了,你可知道?”
    施全点头道:“有人给我说过了,她已经嫁入御使府台,留着那里也没什么用处。”
    冯婉怒道:“这宅子是她的么?”施全平淡的道:“我送了她就是她的了。”
    冯婉道:“好好好,你的东西想送谁,别人也管不着,只是她太过无情无义,着实让人看不下去了。”
    施全沉默了一下,才道:“她嫁入官宦人家,自此荣华富贵,总是比嫁我一个脸上有金印的配军强之百倍。”
    冯婉道:“若不是你出手帮她,她此时早让她哥哥卖到勾栏院做娼了,好吧,这个也不算什么,可是二哥替她整整发配三年,纵然是铁石心肠,也总该动心了吧,二哥还没回来,就急急的嫁了,难道三年也等不及么?”
    施全低声道:“当年我年轻气盛,打死了汤成,刺配是罪有应得,关梅儿什么事?”
    冯婉忽然激动起来道:“姓汤的当真是你打死的么?前街的周婆婆昨儿给我说,她亲眼看见是王玉梅使路边带尖的石头打死了的,说你赶去的时候汤成已经死了,你替她受过,她可曾感恩么?”
    施全道:“哪有此事,梅儿一个弱小女子,怎能打死汤成?周婆婆年纪大了,犯糊涂信口乱说的。”
    冯婉道:“弱女子怎么就打不死人了?当日你还给了周婆婆三百贯,让她做伪证,她全告诉我了,一个喝醉酒的文弱书生,用的着你捡石头使么?”
    施全道:“我是没捡石头打他,是把他推到桥柱上撞死的,开封府衙门都认了,旧事都过去了,何必再提?”
    冯婉气急道:“好好,好你个施全,到如今我倒成了恶人了,自此后我要管你任何事,我便不姓冯!”
    她急急走了出来,重重的带上门,施全在屋……
    中呆了一会儿,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冯婉忽然又走了进来,原来她忘记带放在桌面的钥匙,施全抬头望了她一眼,冯婉忍不住又道:“再给你说一件事,当年她哥哥的死,只怕她都脱不了干系,若是你觉得我在污蔑她,就当我没说。”
    冯婉怒气而来,怒气而去,她冲出在锦线庄分号,一股怨气难消,觉得世间之事都那么不公平,王玉梅如此人品,却能得到施全如此对她,她和施全自小相识,一起长大,比之王玉梅,她自问那点不如了?怎么就得不到呢?
    窗外的方进石呆立一会儿,不禁想到:施大哥对这王姑娘一往情深,坚定不移,比起来,我真的是太过分了,我之前没饭吃没衣服穿,她不嫌弃我跟着我,我却依旧不满足,惹她生气流泪,我。。。。。。我真是太没良心了。
    方进石打定主意,自此时起,再也不无所事事游手好闲了,无论这次施全托人介绍个什么差事,都要好好去做,过几天就想法把梁翠容接到这京城里来,好好的过他小老百姓的生活。
    @红蜉蝣 251楼 2014-03-12 13:48:03
    写的真不错,咋没人捧场呢,奇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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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有人回复一句。难得啊
    132
    会宾楼在开封城的西面,也算是开封城比较大的一个酒楼了,方进石独自一人来到会宾楼,施全早已经在楼上订了雅间,他看时间还早,就到一楼大堂里坐下,要了杯清茶,慢慢品尝。
    此时的客人不多,偌大的厅中只有两三桌有人,在通向后厨的过道上,一个中年汉子背靠着墙壁,眯着眼睛打瞌睡,一只黑狗卧在他的脚边,这汉子其实并没有睡着,因为方进石注意到他的足尖在轻轻摇动,让方进石更注意到的是,这人右手食指上一个银戒,一个雄鹰展翅欲飞的银戒。
    这人惬意的躺在过道上睡觉,店家伙计若是走过他的身边,都轻手轻脚的,似乎唯恐打扰了他的好梦。
    方进石自然也不愿意去打搅他,他喝了整整一壶的清茶,起身到后面的茅厕方便,回来时,这会宾楼里又多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方进石也见过,是之前在金满楼中挨打的个胖道士郭三。
    这道士今日不曾喝酒,他就坐在方进石旁边的一张桌子,他坐定以后把腿放在板凳上,斜眼睛打量着这酒楼,伙计上前招呼道:“这位道爷,请问你吃点什么?”
    郭三道:“你随意给上几个拿手好菜即可。”这伙计陪笑道:“好叻,道爷,厨下大师傅正在油炸灌汤丸子,这是素食,给你来一份尝尝如何?”
    郭三把脸一板道:“难不成荤菜道爷我不可以吃么?”他说完这个话,话锋一转却又道:“先上一份也可。”伙计听了,赶忙回厨下准备去了,这郭三看伙计走开,掀起桌面上放的茶壶盖子看了看,从衣袖中不知拿了一个什么小物事放进壶中,然后快速的盖好盖子。
    从方进石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这郭三的动作,只是看不到他放的什么,方进石不由好奇,也不知道这道士搞什么把戏,于是留心观看。
    伙计从厨房拿了一盘炸好的灌汤丸子端了上来,客气道:“道爷慢用。”郭三嗯了一声指了茶壶道:“伙计,这水凉了,续一些热的来。”
    伙计答应着提了热水壶出来,伸手拿开桌面上的茶壶盖子,一只小鸟从茶壶里快速飞出,穿过窗户不见了。
    店伙计吃了一惊道:“这里面怎会有只麻雀?”方进石也看的清楚,从茶壶里飞出的就是一只平常的灰麻雀,郭三站了起来,在桌面上猛拍一记,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店小二,怎得把道爷的五彩灵鸟放跑了!”
    店伙计看这胖道士一脸凶狠,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郭三大声道:“一句不是故意就算了么?这五彩灵鸟是本道爷在伏羲八卦台苦守三年,千辛万苦方捉到的,全靠它来召唤六丁六甲逐路神人,你今日放跑了它,快些赔钱来!”
    店伙计一脸苦相,道:“道爷说笑了,刚刚飞走的就是只麻雀而已,那里是什么灵鸟。”他话刚说完,郭三上前一把抓了他胸襟衣服,把他拉到眼前骂道:“我说是五彩灵鸟这鸟就是,赶快赔钱来。”
    方进石看这恶道人偷偷把一只麻雀放进茶壶中,让这店小二上去掀开壶盖,设局来勒索店家,不由上前道:“方才我也看到了,明明就是一只麻雀而已,是你故意放进去的。”
    郭三破口骂道:“哪里来的乡下土瓜,也敢管道爷的闲事,不想活了是吗?”
    方进石也惹起火来,刚想上前去和这恶道士斗上一斗,只见从里面大步走出一人大喝道:“郭京你这狗厮,也不看看会宾楼是何所在,敢在这里撒野!”方进石看走出之人是一个中年掌柜装扮,想来是这店中主人。
    郭三用手推开店伙计,斜眼望了这掌柜一眼道:“姓李的,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道爷今日既然敢来,就不会怕你!”这李姓掌柜刚要上前反唇相讥,那戴银戒的汉子走了过来道:“这道士说的没错,李掌柜店中伙计放走了他的灵鸟,赔他一只也就是了,何必大动肝火呢?”
    这汉子一直在过道那里打瞌睡,被这大号叫郭京的道人惊醒,他双手负在后面,走路步子迈的很大,那只黑狗紧紧跟着,方进石离他不远,看了这人一眼,感觉这人有一种逼人的气度,又仿佛你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此人的眼睛。
    方进石忽然感到有些异常的恐慌,这种感觉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让他不自禁的后退了一两步,以离此人远一点。
    郭京想不到居然有人替他说话,欣喜道:“还是这位客官说话公道,快些陪我的五彩灵鸟来!”李掌柜狠狠的望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向那人拱了拱手道:“王大官人所言甚是,只是这鸟儿在下如何赔的出来?”
    郭京道:“赔不出来就赔钱出来,赶快去拿银钱。”王大官人用手一指廊下道:“那不是么?”他又向店小二道:“去把那个取下来赔给这道士。”
    众人一齐回头看走廊,那里挂了一个鸟笼,是这会宾楼养的一只画眉鸟,店小二过去摘下鸟笼送了过来,王大官人示意他过去交给郭京。
    郭京看着店小二递过来的画眉鸟,气的一掌把鸟笼打落在地,大声道:“道爷的是五彩灵鸟,怎是这凡物可比?”
    王大官人走上前一步,握紧了右拳在自己眼前看了一看,然后转头对郭京道:“如果你的拳头够狠,凡物灵鸟都是你说了算,你敢不敢试一试?”
    他就随随便便的站在郭京面前,似乎一点都不把郭京瞧在眼里,郭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自小横行乡里,平日里都是别人怕他,他何尝怕过别人,就是一些有些权势的他也不怕,今日竟然让这一个外乡人耍了,郭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恶狠狠的挥拳猛扑了过来。
    王大官人的拳头迎着他的拳头而来,双拳相交,以硬碰硬,郭京大叫一声退回一步,疼的他直抖手臂,王大官人抢前一步,第二拳“呯”的一声正中郭京的额头,郭京一拳被打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王大官人跟着第三拳又到,重重的打在郭京的小腹,郭京痛苦的抱着肚子想要蹲下,王大官人欺到他身后,抓住他后腰衣带,单臂较力,低喝一声“起”,硬生生的把郭京肥大的身躯高高举过头顶。
    郭京在空中无处着力手脚乱抓,王大官人哈哈大笑道:“你服是不服?”
    郭京虽是个泼皮道人,嘴巴却是极硬气,他在空中怒骂道:“狗娘贼,娼妓养的死土狗!”边骂边探手去抓这王大官人的面门,王大官人单臂下沉,重重的把郭京惯在地上,这一下摔的极重,连旁边桌面的茶杯都震的跳了一跳。
    郭京这一下被摔的全身都极疼痛,觉得骨头都要断了,再也骂不出来,好在他肥胖肉厚,多年来横行乡里,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已经锻炼出挨打的经验来了,他此时虽头昏脑涨,但本能的躺在地上双手抱头护住头面,双腿蜷缩,一副随便任你踢打的架势。
    王大官人看他这样,也不再去打他了,轻蔑的道:“这厮嘴巴虽硬气,却这么不经打。”那只黑狗围着他转了一圈,低吠了一声,王大官人坐到边上凳上,只顾摸了狗头逗狗玩,再也不看郭京一眼。
    会宾楼本有些客人,一看郭京进来寻事,起了争端要动手,就走了几人,不过汴梁城的百姓见多识广,打架闹事稀松平常,也无人报官,新来的客人无视地上躺着的郭京,自去吃饭喝酒。
    方进石看着不远处逗狗的王大官人,心想:“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端的如此骁勇。”
    郭京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他偷偷看了一下王大官人,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想悄悄的溜掉。
    王大官人在他身后道:“你就这样走了,岂非太便宜了?”他说话也不看着郭京,只顾和那黑狗玩,郭京转过身道:“你还想如何?”他这个话说的虽凶狠,但是已经色厉内荏,强充硬气罢了。
    王大官人这才站起,淡淡的道:“道长是到这会宾楼吃饭来的,自然要吃过再走。”他向店小二道:“道长的这盘灌汤丸子已经凉了,换个热的来,嗯,连油锅一起端来。”
    郭京听他说的客气,已经心惊不已,又听得要端油锅,冷汗都流了下来,很快的,店小二端了热油锅出来放在桌面上,里面的两个丸子还在被炸的轻微作响,王大官人道:“你若用手……
    把这两个丸子捞起吃了,我便饶过你。”
    这热油锅虽已经离了灶火,但油温还是极高的,更别说丸子里的汤水被热油炸过,平时都要凉上半天才能入口。
    郭京虽平日凶悍,此时也是望着油锅发怵,王大官人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也罢,你跪下来给我的狗拜上三拜,叫声爷爷,我也饶过你了。”
    郭京看看油锅,又看看那只黑狗,再望望酒楼中围观的客人,有些人已经在暗地里窃笑不已,他平日横行霸道,早有人看不惯了,若此时向在黑狗跪拜,以后再也无法在这汴梁城立足,他虽是泼皮无赖,却有自己无赖的底线。郭京把心一横,快步扑到桌边,伸二个指头从油锅里夹出一个丸子,快速的塞进嘴里。
    热油炸的他的手波波作响,滚烫的汤水烫的他脸都变形了,他大口快速吞咽,汁水淋漓,吃的满嘴都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两个丸子,飞也似得冲出会宾楼,头也不回的去了。
    133
    方进石直看的头皮发麻,连那个王大官人也有些意外,这郭京不过一个泼皮无赖,行事竟然如此凶悍,王大官人定了一定,负手进了会宾楼的后堂,方进石始终猜不透他的身份,是官是商全不太像。
    方进石看郭京离开,不由自己掂量一下,若是他自己遇到这种情形,只怕真没有郭京硬气,也许厚了脸皮去给那狗叫爷爷也是可能,不过脾气上来,说不定要和这王大官人死拼了,也许就让他打死了……我想这些做什么?
    他在这里乱想着,外面施全走了进来,看见他道:“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在楼上找你半天了。”
    方进石看施全全身换了新衣新鞋,脸上的刺字也用头发遮了一下,看上去不那么显眼了,他显得精神不错,方进石道:“施大哥要等的贵宾到了么?”
    施全道:“马上就到了,你也不去换个衣服,不是告诉你要见贵人了么?”方进石看看自己的衣服,梁翠容不在身边,他也确实有点懒惰,衣服已经穿了三日了,鞋子上灰土土的沾了干泥,看来施全对见这个大人物极为重视,平日不怎么注意外表的人也刻意的装束了一番。
    方进石道:“那我马上回去换衣服去。”施全道:“来不及了,秦中丞的轿子已经出门多时,马上就要到了。”
    方进石道:“那不如下次再见这位秦中丞,大哥此次仅请他吃饭就是。”施全道:“秦中丞乃朝廷二品大员,事情繁多,怎会时常有时间见我等布衣百姓,算了,你就这样见客吧。”
    施全从来没有数落过方进石,在方进石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可是他一点都不恼怒,因为这样恰恰说明了在施全心中,方进石已经是自家兄弟了。
    方进石跟着他到店门口准备迎接这位大人物,临到门口施全还嘱咐道:“见到这位秦中丞说话稳重些,他喜欢少年老成的年轻人。”
    方进石心想:“这秦中丞一看我人这样,一定不会给个好差事,施大哥的钱也只怕是打了水漂了。”这些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哪敢说出来,他跟着施全站在街边,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等待着这位大人物的出现。
    郭京不等出会宾楼的门口,就将嘴里吞不下去的半个丸子吐在地上,他直觉得手指如放在火苗上烧一样疼痛,嘴巴吃了一大碗极辣的辣椒一般火辣,他伸长了舌头四下张望找水,偏偏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时找不到水,他跑了数十步到了背街,这里有一条臭水沟,里面流着很小的黑色的水流,这臭水沟主要是排些生活污水和茅厕便溺的。
    郭京此时已经顾不得这水是否干净,他扑到水沟里用臭水漱口,手掌插进污泥里,以缓解火辣的疼痛,他满嘴都觉得是水泡,嗓子烧的难受,实在是受不了还喝了几口黑乎乎的臭水。
    过了好大一会儿,郭京才觉得稍稍好受一点,他喘着气依旧把手指伸进污泥中,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和水珠,他觉得身后似乎有人站着,郭京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那个戴着银戒的王大官人笔直的站在不远处望着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郭京心头一震,伸手把污泥中一个石块捡起来站起身来道:“你还想干什么!”
    王大官人道:“我这里有一场大富贵,想问问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郭京奇道:“是什么大富贵?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官人缓缓的道:“某需要一个胆大不怕死的为我做事,我看你有些对路,就有心给你个机会,至于做什么,我是什么人,日后你自会知道,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来取这场大富贵。”
    郭京望了这王大官人,低头沉思一下,很快就抬头道:“你当真有本事让我富贵?”
    王大官人道:“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敢不敢做了,我若愿意,几日之内便可让你成名得利,连你们大宋皇帝都知道你郭京的大名。”
    郭京再无犹豫,将那石头扔进臭水沟中,把双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走过来道:“现在做什么?”
    此时他好像手也没那么痛了,嘴巴也没那么难受了,刚刚还恨的要死的王大官人,也没那么憎恶了,王大官人回头对属下道:“先带他去治伤。”
    施全等的大人物很快就到了。
    街南过来两乘小轿,后面跟着四五个随行的仆从,施全喜道:“他们到了。”快步迎了上前,方进石无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这两乘轿子在会宾楼门前停了下来,当前轿子出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文官,这人长的有些枯瘦,个头稍稍高大,吊梢眉毛有些细长,小鼻子微微发红,他一脸的阴沉,给方进石一种很难打交道的感觉,方进石虽然第一感觉有些以貌取人,但心里也凉了半截:“只怕这秦中丞很难伺候的。”
    后面的轿子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这妇人年约二十二三,姿色也算中等平凡,她最大的优势是肤色白皙,一白遮三丑,雪白的肌肤让她从平常的路人水平上升为小有姿色,她穿着淡绿色的衣服,衣料是一望就是昂贵的上品货,身上戴满各种金银首饰。
    方进石看了这少妇一眼,并没有在意,论肤色雪白,这妇人虽算是白了,但也比不上梁翠容,可是身边的施全抬头望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行礼道:“秦中丞秦夫人,一路辛苦,快里面请。”
    秦中丞随意的瞟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锦线庄的施全?”施全又恭敬的行礼道:“在下正是,这是我兄弟,姓方名进石。”
    方进石也上前一步道:“见过秦中丞。”
    秦中丞打量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你们前面带路。”施全赶紧道:“秦中丞先请。”
    这秦中丞也不客气,迈步向会宾楼二层贵宾包厢走去。
    秦夫人跟着他,路过施全身边时,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施全看了一下秦夫人,马上低下头看着地上。
    方进石看施全有些不自然,忽然恍然大悟,直呼自己真傻,这位秦夫人就是那个小名叫梅儿的王玉梅,施全一定最近又和她见过面了,通过她才请得到这位朝廷二品御使中丞,否则以他一个身份地位低微的锦线庄少东,也很难认识这样的官面人物。
    宋朝的御使台,御使长史常年空缺,御使中丞掌管御使台,称为台长,御使台官员身为谏官言官,虽无实权,也非肥缺,但是朝中官员谁也不愿意招惹御使台。
    方进石跟着施全进了会宾楼的楼上包间,施全宴请秦中丞和王玉梅,自然是极舍得花费,会宾楼也确实装饰华贵,秦中丞让方进石和施全同座下,施全客气几次,这才坐下。
    菜过三巡,施全向方进石偷偷的努了努嘴,方进石会意,知道施全让他向这秦中丞敬酒,于是倒了酒,恭敬的向秦中丞施礼敬酒,施全在边上道:“我这愚弟年少无知,自小家贫无人管教,还请秦中丞多多提携。”
    秦中丞点了点头道:“你可曾读过书?”方进石道:“少时读过几本启蒙书,识的一些字。”
    秦中丞道:“读书之目的就是教人知礼数、守节义、行忠孝,懂的这些,识字少些,也不当紧,学问再大,名头再响,做一些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之行,一样也会让百姓们唾骂千年,少年人要谨言慎行,明辨是非,以后进我御使府台做事,更要如此。”
    方进石听这个秦中丞敦敦教导,言语间正气凛然,不由暗赞,御使台的谏官说话,时时都教导人品德为先,这个秦中丞一席话,已经让方进石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想想也是,谏官都应该是不苟言笑一脸深沉的,若都像他自己那样的,什么都不当回事,还怎么死谏君上,弹劾其他官吏。
    王玉梅在旁边道:“让他先去做什么差事?”秦中丞道:“暂且到内府做个门童吧,熟悉以后再说。”施全忙道:“多谢秦中丞。”
    方进石也跟着言谢,秦中丞微微颔首道:“你后天一早去府台门前等候,我看你质朴敦厚,不是一般纨绔子弟,才肯接纳,以后要严以律己不贪不墨,莫让我看走了眼。”
    方进石心想:“我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但是总也称不上质朴敦厚,这个你都已经看走眼了。”
    他能谋的这样一个差事,这三天未洗的衣服和沾了泥……
    的鞋子倒起了大作用。
    又吃了片刻,秦中丞起身道:“今日就这样了。”起身告辞,施全和方进石恭敬的送出门去,秦中丞和王玉梅走到轿子旁边上轿,王玉梅临上轿时,向施全摆了摆手,施全低头目不斜视,只做未见。
    方进石看着御使台的轿子远去,在施全肩头拍了一掌道:“大哥,方才那个就是梅儿姑娘吧?”
    施全正色道:“什么梅儿姑娘,如今她是秦夫人了。”
    他转身又道:“兄弟先去这御使台做几天试试看,若是不喜欢,再图他路,虽只是个门童,可宰相的看门胜过七品县令,能在内府之中,可先熟悉一下门路了。”
    方进石虽不愿意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去做一个小小的门童,可他也不愿意这么拒绝施全拉下面子求来的差事,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和努力,就想着先去看看再说。
    施全过去结了帐,这顿饭可真不便宜,二人叫了辆驴车回去,方进石道:“我还不知道这位秦中丞的名讳呢?”
    施全道:“他姓秦名桧,字会之,江宁府人氏也。”
    这句短短的话让方进石目瞪口呆,脑子半天缓不过来神,这方才一身正气的和方进石喝酒吃饭大论品行的就是秦桧,方进石怎么都没想到。
    施全看他惊讶的样子,奇道:“怎么了?”方进石使劲摇了摇脑袋,道:“这人以后是个极坏的人。”施全大笑推了他一把道:“真是胡说八道。”
    方进石知道施全会不相信,也不怎么在意,他忽然想到一事,那就是和秦桧一起遗臭万年的夫人王氏,王玉梅,她不就姓王么?
    134
    跟着施全回到锦线庄,方进石一直都闷闷不乐,他着实是不愿意去御使台做一个门童,尤其是跟着秦桧这样的人。
    但是这个差事是施全厚了脸皮求的王玉梅说情才得来的,以施全的脾气以及王玉梅和他的关系,换个别人,施全是绝对不会去求王玉梅的。
    方进石很清楚这点,他觉得已经对不住施全一次了,这次就不想再让施全失望,何况施全也是为了他好,他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实在是烦闷,就走到院子里来。
    邓安正在迎来送往到锦线庄中办事的客人,他在衙门里呆了多年,这个活儿对他来说容易的很,方进石走过去道:“走,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邓安道:“公子,你没看我正在忙着么?”方进石招手叫来一个伙计替他,邓安无奈,只好跟着他一起出了大门。
    方进石早听说汴梁城里最好玩最漂亮的地方是艮岳园,一直他也没去过,这艮岳园是宋徽宗听信江湖道士所言,应风水修的一座皇家园林,修建园林的石头从全国各地挑选征调而来,就是有名的“花石纲”,运送花石纲的船队车辆从四面八方而来,劳民伤财,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据说因有的石头实在太大,把开封城的一个城门都拆了,艮岳园里还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最主要的是养了许许多多的仙鹤,鹿和孔雀等动物鸟类。
    宋徽宗崇尚道教,自己封自己为道君皇帝,因此这艮岳园养的都是一些“灵物”,只是这些灵物实在是太多了,早晨和傍晚时分,灵物鸣叫之声鼓噪,附近有钱人不堪其扰,纷纷搬走,致此地地价反而成了开封城最便宜的地方,这些灵物的粪便每日都要清理上数十车,成了开封城一景。
    方进石和邓安是平民百姓,无法进入艮岳园中观赏,不过这园林左近,有一处名叫上园街的地方,是一处旧物交易市场,这里充斥着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许多东西都是来自于波斯、大食、吕宋岛,这样人流如潮的地方,各种摆摊卖小吃的是少不了的,还有许多杂耍卖艺的也在此讨生活。
    方进石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的看热闹,邓安几乎跟不上他,方进石在一个围观的人圈外看了一眼,一个街头卖艺的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这个他没有兴趣,转身刚要走开,邓安道:“哎,这个不是我们在洛阳城见到的史家班么?”
    方进石听了又回来探头看了一下,只见圈中一面破旧的旗帜上绣了“史家班”三个字,一个青年赤了上身,平躺在一个长凳上,他胸口平放了一块儿三寸厚的青石板,这青石板看上去分量不轻,压的这青年脸色发红,一个老者用铁锤把他胸口的青石板砸成两段,这老者就是史家班的班头,躺着表演的是那个腿脚不方便的青年。
    一场表演下来,方进石看那个黑衣服的少女静慧出来讨要赏钱,她模样俊俏,少不得一些无赖地痞说些下流闲话,不过她久走江湖,只做未听到,另外半个场子,却是一个黑瘦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孩在收钱,方进石认得,这少年正是当初那个病殃殃快死了的那罗延。
    原来他的病已经好了,还跟着史家班一起到了这开封城。
    开封城经济发达,人口也多,看上去史家班的今日的收获还算不错,静慧收钱到方进石这里,方进石也拿了几文钱放在她的铜锣中,静慧收钱头也不抬的,就算她看见方进石可能也不记得曾经见过的,因而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的点了一下头说声谢谢,转向下一个人去了。
    方进石看是史家班表演,有了些兴趣,就停下来观看,接着那个红衣童子出场打了一套拳,作为过场,后面那腿脚不方便的青年又在出场,先说了一些场面话,无非就是史家班初到贵地,望开封城的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什么的,方进石听他自称名叫史达泰,可能是那班主的儿子。
    他场面话说完,又开始表演,这史达泰虽说腿脚不方便,但是却有些力气,他抱着一个旗幡出来,这旗幡的杆是碗口粗细的毛竹做成,高达二三丈,看上去极有些分量,史达泰使这旗幡玩了几个花俏的动作,最后一着“怀中抱月”,将旗幡稳稳抱在怀中,下马步半蹲着,立于场中。
    静慧在一边早做准备,她一身黑色劲装,背后背了张小弓,在场边一个加速助跑,在史达泰半蹲的腿上一踩,轻轻跃起,双手攀住这毛竹,抱着竹竿向上爬去。
    她久经训练,动作极快,几下就攀到杆头旗幡处,她模样俊美,动作轻盈,周围一片叫好之声。静慧在三丈高的杆头用腿拐了杆身保持平衡,拿了三枚铜钱出来,下面的那个红衣童子早在地上放了三个酒杯,里面装了清水,静慧在杆头就铜钱依次丢了下来,恰恰的落在小小的酒杯中,这一手看似简单,实际上难度非常大,又引起一片叫好声。
    静慧取下背后的小弓,搭了一支红色羽翎的短箭,在杆头朝天射了一箭,然后忽然双腿拐了杆身顺着竹竿向下滑落,那羽箭升到最高处然后落下,在将要落地时,静慧等在杆尾急急接在手中,她射箭、下落、接箭一气呵成,方进石看了也是极为叹服,在轰天的喝彩声中,赏下的铜钱滚落一地,史班主连连作揖言谢,那红衣童子欢天喜地的跑去捡钱。
    这个节目表演下来,史达泰直喘粗气,他一直在下面苦撑着,这钱挣的也是很辛苦的,史班主又让那小孩表演了一个,就鸣锣收摊。
    方进石和邓安离了这场地,慢慢的向前走着,待走到人比较少的一个桥边,一个青年快步抢到他的面前,话也不说,向着方进石拱了拱手,很恭敬的行了一礼。
    方进石看这青年有二十二三岁,面貌端正,眼睛很有神,就是全身黑了点,身材也瘦了点,一身的旧衣服洗的却很干净,裤管挽起,一双很旧的鞋子,大脚趾都露着,正是那罗延。
    方进石也向他拱了拱手,微笑道:“兄台有何事?”
    那罗延道:“多谢公子出钱救我,烦请留下姓名,以后我定还给公子。”
    方进石道:“区区小钱,何足挂齿,走走走,我们去喝上一杯,认识一下。”他伸手去挽那罗延的手臂,那罗延赶紧闪开,向他再施一礼,名也不问了,转身大步默默的回去了。
    方进石看他这么矜持,想着这那罗延难道是个女人?想到这自己都不禁哑然失笑,他自然是个男人,只是这那罗延沉默寡言,脸上从不显现笑容,是个非常闷的人,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方进石猜想是那个静慧认得自己,然后告诉那罗延,他才追过来言谢,他又在这上园街转悠了半天,才回锦线庄分号。
    那罗延慢慢的回到史家班,人群已经散去,史家班的几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住的地方,那个红衣童子跑过来道:“那罗延哥哥,我们今日得了两贯多赏钱呢。”
    那罗延笑了一笑,摸摸他的头,红衣童子就跑开帮着收拾东西,那罗延看静慧弯腰在搬一个木箱,就走近了道:“让我来。”
    静慧直起身来让到一边,那罗延刚要搬,史达泰走过来道:“过来帮我抬这个。”他说的是那个表演用的长竹竿,那罗延抱歉的向静慧望了一眼,走过去和史达泰一起抬那竹竿,静慧面无表情的自己去搬木箱,史达泰却眼睛里很有些恨意,他对收留这个乞丐那罗延非常的不满,若是换了收留别人,他一定不会反对,只是这个那罗延,总是让他感觉到莫名的愤怒。
    史家班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客栈,史班主因为今天收入很好,就让他妻子去街上买了一块肉回来,史达泰并不是他儿子,只是他的徒弟,那个小孩子才是他的儿子。
    走江湖挣点钱实在是不容易,史家班已经很久没有一天挣这么多的钱了,几个人沉闷的吃过晚饭,各人去忙各人的事情,史达泰瞅空对正在洗碗的静慧道:“这汴梁城如此热闹,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出去逛逛吧?”
    静慧看也不看他道:“你出去吧,我还要洗衣服呢。”
    史达泰碰了个软钉子,不死心又道:“我等你洗完以后再出去。”
    静慧道:“要很晚呢,太累了,不想出去了。”史达泰靠在……
    门边,也不出去也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她,静慧抬眼望了望他道:“你去街上买个木盆吧,原来那个已经漏水了。”
    史达泰起身看了看木盆道:“这个可以修补一下,不用买新的,我拿出去找人问问能不能补了。”
    他拿了木盆出去,临出门时不放心,找了一下院子,那罗延却不在这里,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这才出门找修木盆的。
    135
    静慧洗完碗筷,到客栈的后院打水,这个时间后院静悄悄的,那罗延一个人站在墙角,正在面壁。
    这后院中有个水井,原本有个水桶,此时却不见了,静慧左右看看,想找一下,那罗延在角落里道:“水桶刚刚让店家拿走了。”
    他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就知道静慧要找什么,静慧“哦”了一声道:“你做错什么了,要惩罚自己面壁。”
    那罗延依旧没有回头,道:“面壁不一定是做错了事,我最近心里不安定,要想一想。”
    静慧上前走了一步,道:“晚饭还有一些饭菜,你把它吃完好么?”
    那罗延这才回过头来,笑了一下道:“我刚刚才吃过饭的。”
    静慧道:“那一碗饭怎么会够你吃饱?”那罗延反问道:“你怎么知我没吃饱了?我真的够了。”
    静慧道:“因为你的名字叫那罗延,这个名字焚语来的,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罗延道:“名字仅仅是个称号,你叫静慧,难道是个出家人么?”
    静慧转头望了天际,低声吟道:“菩提树,长明灯,青丝尽,喃喃焚语渡终生,我自小在永泰寺出家,兵祸匪盗连结,纵火焚寺,师父念我可怜,不得已让我还俗。”
    那罗延道:“怪不得看你不食荤腥,只吃青菜。”
    静慧轻轻叹息一声,沉默半响,然后道:“我师兄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太记在心里,他其实并不是恶人,心肠不坏的。”那罗延道:“我知道,他肯答应收留我,给我饭吃,我一直很感激他的。”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道:“这个是我的名字,那罗延这个名字是寺里的师兄们称呼我的。”
    静慧侧头看了看地上的字道:“我不认得字的。”
    那罗延奇道:“那你小时候如何诵经?”
    静慧道:“都是师父们口口相传,她们整日忙碌,没空教我,你也在寺院里住过?”
    那罗延点头道:“住过几年,半年前我才出来到这里的。”
    静慧低声“哦”了一句,不知道说什么了,二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人,那罗延蹲下来,用手里的树枝指着地上的字道:“这两个字念……”他还没说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史达泰的声音喊着:“静慧,静慧……”
    那罗延慌忙起身,用足把地上的名字抹去,静慧答应着,史达泰已经走到后院中,他手中提着那个木盆,看着那罗延,眼睛冒着火,愤声道:“你果然跑到这里纠缠我师妹,我师父好心收留你,没想到救的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静慧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那罗延听了他的话,没有接他,只是双手握紧了拳头。
    史达泰狂躁的把木盆摔在地上,木盆被它摔的滚了一滚,底朝天落在那罗延脚边,那罗延松开拳头,弯腰捡起那个木盆放好,史达泰冲到他的身旁,用手抓住那罗延胸襟厉声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装着可怜,让我师妹同情你,你……你这欠打的狗乞丐。”
    史达泰说的气急,挥拳直击那罗延的面门,静慧急忙上前阻拦,只是已经迟了,那罗延躲都没躲,史达泰一拳重重击在他的额头,声音甚是响亮,一拳未了,下一拳又到,那罗延连吃了他四五拳,若非静慧在旁死命阻拦,史达泰还要打下去的,最后史达泰把那罗延一推,那罗延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史达泰虽是残疾,但是是吃力气饭的,盛怒之下出手很重,那罗延鼻子嘴巴都让他打出血来,额头肿了几个大包,鲜血滴在衣襟上染红一片,静慧怒向史达泰道:“你想把他打死吗,打死了他你不赔命是么?”
    她走到那罗延身边低声道:“你怎么样?”说着拿出一片方帕要给他止血。
    史达泰更怒,他看看左右身边,从墙角抄起那里放着的花锄,向那罗延走了过来,静慧拦在他们中间道:“你想干嘛?你疯了么?”
    史达泰一把推开她道:“不用你管。”他走到那罗延面前道:“拿上这个武器,别说我欺负你,是男人就痛痛快快的跟我打一架,没种的就马上滚,别让我看见你这狗乞丐。”他转过花锄,把锄杆交到那罗延手中。
    经过史达泰这么一闹,院中已经有十几个住在这里的房客围观看热闹了,有的还在窃窃私语,那罗延望望手中被史达泰塞来的花锄,头也不抬,把花锄往地上一扔,低头越过围观的人群,向店外走去。
    史达泰看着他走了,在地上吐了口唾液骂道:“真是没种。”
    静慧白了他一眼,道:“简直就是个疯子。”她不再理会史达泰,分开人墙出去追那罗延,任史达泰在身后怎么喊她也充耳不闻。
    街头已经华灯初上,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那罗延低着头捂着鼻子向南行走,静慧紧跑几步,在街角追上了那罗延,她把那罗延拉到人少的墙边问道:“你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那罗延放下捂着鼻子的手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他抬头还向静慧笑了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罗延虽说黑了点,可是也算是个英武的少年,街边的跳跃的灯火下,他虽然脸上被打的出血肿胀,但神情间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给人以一种温暖的感觉。
    静慧受他感染,也不禁对他笑了一笑,然后拿出那个方帕要替他擦去血污,那罗延连忙接过来道:“我自己来。”
    静慧只得由他,看那罗延擦去了血迹,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那罗延道:“我有个叔叔在朝中做朝奉大夫,官居五品,我想投奔他去。”静慧淡然道:“是么?”
    那罗延以为她不相信,正色道:“真的,没有骗你。”
    静慧默默的没有说话,耳畔传来了史达泰喊她的名字,静慧回过头去看,那罗延道:“你师兄找你了,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再不做任何停留,迎着北极星的方向大步而去,静慧看着他的身形渐渐隐入人流,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才想起,刚才没有问他的真实姓名呢,甚至她本想给那罗延一些微薄的钱财,只是那罗延已经不见了,这少年一直沉闷,平日里话也极少,只是他能给别人一种能让人信任的感觉。
    也许是静慧和那罗延都是从寺院里出来的,在这滚滚红尘中,都能感觉对方有一种别于他人的不同地方,如同佛前的一盏明灯,温暖在两个人的心头。
    那罗延走了一程,在河里把脸上的血痕洗的干净了,他敞开衣襟踏歌而行,转了数条大街,来到了一座大宅前。
    这宅子门庭也算是高大,青砖白墙间,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个人。那罗延远远望了望宅门之上“真定高府”四个字,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破衣破鞋子,自言自语道:“以前他们就看不起我家,认为辱没了祖宗名声,我这样去投奔,岂不是更让他们嘲笑?”
    这里就是那罗延所说的他的叔叔家,官居五品朝奉大夫的府第,他本想投奔的,现在又改了主意,他自己有手有脚,病也已经全部好了,在这繁华似锦的汴梁开封城,还能饿死不成?
    那罗延打定主意,不再想着去投奔那个自小就看不起他的叔叔,要在这开封府站稳脚跟。
    夜色已经渐浓,很快就要宵禁了,那罗延不想惹麻烦,就想着要尽快找个背人的地方,他衣服单薄,天气已经转冷,要找个什么破庙祠堂什么的,只是这开封城想找个这样的地方也不太容易,那罗延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走着走着,那罗延走到一条小河边,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两三条小船正停在那里缷货,原来这里是一家商号的货仓,几人持了火把照明,七八个伙计正从船上搬运一个个大木箱下来。
    这些木箱看上去极为沉重,四个伙计用绳子绑了一个木箱,用粗木穿了,吃力的从船上搬运下来,喘了气抬到货仓之中。
    旁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骂道:“平日里吃饭一个顶几个,搬几件货就这样没用,这样下去天亮都搬不完,要你们何用!”七八个伙计累个半死,但无人敢出言回应。
    那罗延不由好奇,就走上前了几步,那掌柜的看到那罗延,上下……
    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道:“哎,你想不想过来搬东西挣些钱?”
    那罗延看了看那箱子道:“多少钱?”
    掌柜的道:“搬一个箱子到货仓二十文,要不要试试?”
    那罗延正愁没钱吃饭呢,也顾不上价格是否公道了,他当即答应,掌柜的让伙计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那罗延和其它几个伙计抬了一箱下船,果然这箱子甚是沉重。
    看这箱子的大小和感觉的重量,那罗延觉得这里面或许就是一个实心的铁块,至少也是装了金属一类的东西,要不也不会如此沉重的。
    136
    那罗延与伙计们把几条小船上的箱子搬完,那几个伙计早已经累的坐在地上半天不肯起来,那罗延倒还没有特别累的样子,掌柜的满意地走到他面前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有几分力气,明晚还有货卸下,来这里帮忙如何?”
    那罗延答应着道:“行行行。”他下些力气还是没什么的,重要的是不靠别人吃饭了,掌柜的给了一百多文钱币,招呼着伙计回去了。
    那罗延也没数这些钱够不够,随意的用张废纸包好揣在腰间,在背街小巷子的角落里胡乱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就早早醒来,天气有些寒冷,他根本就睡不踏实,开封城的早市已经开始了,那罗延伸了个懒腰,走到正街,看到街边有卖炊饼的小贩,就摸了四枚铜钱出来,买了四个炊饼。
    他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炊饼刚走出几步远,那个小贩追上来道:“客官慢行,你给的钱有些不对。”
    那罗延回头道:“怎个不对了?少了么?”
    小贩陪笑道:“少倒是没少,客官给的是辽钱,给换成大宋通宝成么?”
    那罗延看看这小贩摊开的手中,果然是四枚天庆元宝制钱,这钱是辽国现在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天庆年间所铸,尤其是正面那个“庆”字很大,非常醒目,那罗延赶忙摸了腰间钱币出来,果然,昨晚那掌柜的给的全都是天庆元宝辽国钱币。
    昨晚黑夜收钱,竟然没有查看,那罗延只得道:“我身上只有辽钱,使不得么?”
    小贩道:“使倒是使的,只是辽钱价虚,客官须得再补上两文才成。”
    那罗延只好又给了小贩两文天庆元宝,他辛苦所赚的这一百多文钱,竟然是辽钱。那罗延白天时候到街头吃饭,果然都如那个小贩一样,辽钱虽有些地方可以使用,但是都大打折扣。
    宋朝经济发达,宋钱是硬通货,在周边的辽、西夏、大理国、土番甚至遥远的黑汗国,都具有强大的购买力,这些王朝的民间,宋钱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宋辽休战多年,两国经贸往来频繁,钱币也随着商贩流通,只是辽钱的一贯并不能换宋钱的一贯,还要补上百十文,更别说宋钱早已经没有一千枚数量,只有区区的七百到八百枚了。
    尽管那罗延挣的是辽钱,实际上亏了许多,但是这一百多文钱,也够他好好的吃上一天饱饭了,晚上时分,他又到了那河边去等,天擦黑的时候,又是几条小船运来二十几个箱子,不久,昨晚那个掌柜的带上伙计前来搬运,那罗延凑了上前,掌柜的看了看他道:“以为昨夜你累的怕了,今日不敢来了呢。”
    那罗延道:“怎么会呢,掌柜的,我想多赚些钱,一个人搬成么?”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一个人?你若一个人搬的动,我就每一箱多付你五文。”那罗延憨笑一下道:“我试试看。”
    众伙计听他说一个人搬一箱,有的笑着直摇头,有的假意热心为他清理场地,存心看他出丑,那罗延挽起袖子,跳到船头,弯腰使劲抱住一个箱子,慢慢直起腰,箱子就离了地。
    他踏步走上岸边,周围的伙计都大吃一惊,这些大箱子的重量大伙儿都清楚的很,四个人抬都勉勉强强,这个看上去又黑又瘦的少年一个人就搬的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伙计们都不由的叫起好来。
    那罗延的脚步丝毫不见凌乱,稳稳的碎步向前,这个箱子好似装的不是太满,里面的东西晃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那罗延抱了箱子,到了货仓轻轻放下,掌柜的上下又重新打量着他道:“不曾想你竟然有如此神力,还能搬么?
    那罗延道:“搬倒是能搬的了,只是不能我一个人坏了大伙儿吃饭的门路。”
    众伙计看他如此实在,力气又大,都愿意接纳他,纷纷上前为那罗延说话,让掌柜的留下那罗延,掌柜的也愿意留下他,于是就把他编进卸货的伙计中,几条小船也就二十几个木箱,今日比昨晚搬的快了许多,分工钱时,掌柜的特意多给了那罗延三十文。
    那罗延看着到手的依旧是辽钱天庆元宝,就找到掌柜的道:“掌柜的,能不能给成宋钱,那怕折的低些也好。”
    掌柜的道:“这辽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能使。”他拍拍身后的一个木箱道:“这里面全是辽钱,我现在没有宋钱。”
    那罗延望了望那二十几个大木箱,怪不得这想箱子如此沉重,这里面都装满了铜钱,他搬运时听声音就已经猜着几分,这些辽国的铜钱从哪里运来,又准备运到何地,那罗延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他也不想管的太多,只要这掌柜的给了他工钱,这些工钱能买到吃的东西填饱肚子,他就满意了。
    那罗延于是不再说话,默默的收起辽钱,准备跟着众伙计一起离开,掌柜的叫住他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那罗延回答道:“那罗延。”
    掌柜的嗯着点点头,走到那罗延身旁道:“你还想不想赚些钱?我看你颇有些力气,有个活儿让你做去。”
    那罗延最想着挣钱,自然一口答应,掌柜的道:“这些箱子天亮时要运送到别处,那里要一些有力气的装卸,好的话可以一天有一贯钱,我帮你问问。”
    那罗延听有一贯钱之多,虽是辽钱,但也是不少了,忙是感谢这掌柜的,他在这货仓中等了很久,因为是准备出大力,就专门又买了东西来吃。
    五更时分,货仓外面来了数十辆马车,护送这些马车的竟然是官军,掌柜的打开大门,一些壮汉从马车上下来,搬运这些装满辽钱的大箱子。
    掌柜的跟官军的头目说了一声,那罗延就参与到这些壮汉中间一起搬运,很快的就把这些箱子装上马车,那罗延听这掌柜的话,坐上马车,运送这些装了辽钱的马车出了货仓,向着城西而去。
    天色微明之时,马车停在了一个大宅前,这宅子门厅高大雄伟,青瓦红墙,看上去很是气派。
    不过马车停的地方并不是这大宅的正门,而是后门,因而门匾上只是写了“蔡府”两个字,这些马车停了一下,里面的人出来交接一下,那罗延就跟着这些马车一起进入了蔡府。
    这蔡府地方不小,但是有许多官军和奴仆,这些装货的壮汉也不敢乱走动,马车最终停在西花园边的二排库房边上,这些库房对面而建,左面按照“天地玄黄洪荒宇宙”排列,右面的按照“甲乙丙丁”天干地支排列,每个库房都是很大的房子。
    府里的管事招呼一声,那罗延这些装卸的伙计一起动手,把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来,搬进库房。
    那罗延到这库房里看了一看,里面已经快要放满箱子了,几乎没地方下脚,他和这些壮汉好容易搬了一些箱子放进去,管事的道:“洪字号也已经满了,后面的放进荒字号房中。”
    那罗延看看这些放满箱子的库房,库房里每一个箱子里都装满了辽钱,这蔡府中装的辽钱的总数,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一个多来形容了,而是多的震撼和恐怖,那罗延别说见过这么多的钱了,就是想像都不能想像的到,这么多的铜钱聚集到一个地方是怎么样的一个场景。
    他不敢细看,因为蔡府的管事和奴仆已经催促他们这些搬运的伙计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府,那罗延回到之前那个货仓,那里的掌柜的给了他一贯辽钱,他忙活一夜没有合眼,这一贯辽钱也确实是不少了,只是那罗延一点也没有开心起来,什么原因,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
    那罗延吃过早饭,专门跑去那个蔡府的正门看了看,原来这蔡府其实是驸马都尉府,这府里住的驸马名叫蔡鞗,他是当今太师鲁国公蔡京的第五个儿子,他娶的是宋徽宗的第四个女儿赵福金,封号茂德帝姬。
    至于这位驸马爷从哪里搞来的数量如此庞大的辽国钱币,要用来做什么,那罗延是管不着的。他只知道又一个晚上到来时,那罗延跑到那个小码头去看,那里却没有停泊小船了。
    那罗延到岸边的小货仓去,掌柜的看他到来,不好意思的道:“昨日忘记给你说了,那批货物已经全部运送完,暂时没什么活儿要你来做了。”
    那罗延微微失望,就向掌柜的告别,掌柜的……
    道:“别急着走,蔡府那里我认得几个管事,看你勤快,他们那里也需要些人手整理货物,不知道你想不想去。”
    那罗延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掌柜的为人不错,还专门让一个伙计带了那罗延前去,那罗延进入了驸马都尉府里做事,专门去整理那里堆积如山的辽国钱币。
    这里的伙计有三四十人,府中看守极严格,干活的每人身边都有一名官军跟随,那些箱子都是铁锁锁好,也不会打开让人看的。前庭是绝对进不去的,多问一句就有人大声呵斥,那罗延也无从知道这驸马公主长的什么样,府里情况如何。
    他向来低调,也不怎么合群,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抱怨,每日日落时会分到一些辽钱,他就在这驸马府混了下来。
    132
    会宾楼在开封城的西面,也算是开封城比较大的一个酒楼了,方进石独自一人来到会宾楼,施全早已经在楼上订了雅间,他看时间还早,就到一楼大堂里坐下,要了杯清茶,慢慢品尝。
    此时的客人不多,偌大的厅中只有两三桌有人,在通向后厨的过道上,一个中年汉子背靠着墙壁,眯着眼睛打瞌睡,一只黑狗卧在他的脚边,这汉子其实并没有睡着,因为方进石注意到他的足尖在轻轻摇动,让方进石更注意到的是,这人右手食指上一个银戒,一个雄鹰展翅欲飞的银戒。
    这人惬意的躺在过道上睡觉,店家伙计若是走过他的身边,都轻手轻脚的,似乎唯恐打扰了他的好梦。
    方进石自然也不愿意去打搅他,他喝了整整一壶的清茶,起身到后面的茅厕方便,回来时,这会宾楼里又多了一个客人,这个客人方进石也见过,是之前在金满楼中挨打的个胖道士郭三。
    这道士今日不曾喝酒,他就坐在方进石旁边的一张桌子,他坐定以后把腿放在板凳上,斜眼睛打量着这酒楼,伙计上前招呼道:“这位道爷,请问你吃点什么?”
    郭三道:“你随意给上几个拿手好菜即可。”这伙计陪笑道:“好叻,道爷,厨下大师傅正在油炸灌汤丸子,这是素食,给你来一份尝尝如何?”
    郭三把脸一板道:“难不成荤菜道爷我不可以吃么?”他说完这个话,话锋一转却又道:“先上一份也可。”伙计听了,赶忙回厨下准备去了,这郭三看伙计走开,掀起桌面上放的茶壶盖子看了看,从衣袖中不知拿了一个什么小物事放进壶中,然后快速的盖好盖子。
    从方进石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这郭三的动作,只是看不到他放的什么,方进石不由好奇,也不知道这道士搞什么把戏,于是留心观看。
    伙计从厨房拿了一盘炸好的灌汤丸子端了上来,客气道:“道爷慢用。”郭三嗯了一声指了茶壶道:“伙计,这水凉了,续一些热的来。”
    伙计答应着提了热水壶出来,伸手拿开桌面上的茶壶盖子,一只小鸟从茶壶里快速飞出,穿过窗户不见了。
    店伙计吃了一惊道:“这里面怎会有只麻雀?”方进石也看的清楚,从茶壶里飞出的就是一只平常的灰麻雀,郭三站了起来,在桌面上猛拍一记,大声呵斥道:“好你个店小二,怎得把道爷的五彩灵鸟放跑了!”
    店伙计看这胖道士一脸凶狠,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郭三大声道:“一句不是故意就算了么?这五彩灵鸟是本道爷在伏羲八卦台苦守三年,千辛万苦方捉到的,全靠它来召唤六丁六甲逐路神人,你今日放跑了它,快些赔钱来!”
    店伙计一脸苦相,道:“道爷说笑了,刚刚飞走的就是只麻雀而已,那里是什么灵鸟。”他话刚说完,郭三上前一把抓了他胸襟衣服,把他拉到眼前骂道:“我说是五彩灵鸟这鸟就是,赶快赔钱来。”
    方进石看这恶道人偷偷把一只麻雀放进茶壶中,让这店小二上去掀开壶盖,设局来勒索店家,不由上前道:“方才我也看到了,明明就是一只麻雀而已,是你故意放进去的。”
    郭三破口骂道:“哪里来的乡下土瓜,也敢管道爷的闲事,不想活了是吗?”
    方进石也惹起火来,刚想上前去和这恶道士斗上一斗,只见从里面大步走出一人大喝道:“郭京你这狗厮,也不看看会宾楼是何所在,敢在这里撒野!”方进石看走出之人是一个中年掌柜装扮,想来是这店中主人。
    郭三用手推开店伙计,斜眼望了这掌柜一眼道:“姓李的,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道爷今日既然敢来,就不会怕你!”这李姓掌柜刚要上前反唇相讥,那戴银戒的汉子走了过来道:“这道士说的没错,李掌柜店中伙计放走了他的灵鸟,赔他一只也就是了,何必大动肝火呢?”
    这汉子一直在过道那里打瞌睡,被这大号叫郭京的道人惊醒,他双手负在后面,走路步子迈的很大,那只黑狗紧紧跟着,方进石离他不远,看了这人一眼,感觉这人有一种逼人的气度,又仿佛你有什么心思都瞒不过此人的眼睛。
    方进石忽然感到有些异常的恐慌,这种感觉他从来也不曾有过,让他不自禁的后退了一两步,以离此人远一点。
    郭京想不到居然有人替他说话,欣喜道:“还是这位客官说话公道,快些陪我的五彩灵鸟来!”李掌柜狠狠的望了他一眼,转过身来向那人拱了拱手道:“王大官人所言甚是,只是这鸟儿在下如何赔的出来?”
    郭京道:“赔不出来就赔钱出来,赶快去拿银钱。”王大官人用手一指廊下道:“那不是么?”他又向店小二道:“去把那个取下来赔给这道士。”
    众人一齐回头看走廊,那里挂了一个鸟笼,是这会宾楼养的一只画眉鸟,店小二过去摘下鸟笼送了过来,王大官人示意他过去交给郭京。
    郭京看着店小二递过来的画眉鸟,气的一掌把鸟笼打落在地,大声道:“道爷的是五彩灵鸟,怎是这凡物可比?”
    王大官人走上前一步,握紧了右拳在自己眼前看了一看,然后转头对郭京道:“如果你的拳头够狠,凡物灵鸟都是你说了算,你敢不敢试一试?”
    他就随随便便的站在郭京面前,似乎一点都不把郭京瞧在眼里,郭京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自小横行乡里,平日里都是别人怕他,他何尝怕过别人,就是一些有些权势的他也不怕,今日竟然让这一个外乡人耍了,郭京恼羞成怒大喝一声,恶狠狠的挥拳猛扑了过来。
    王大官人的拳头迎着他的拳头而来,双拳相交,以硬碰硬,郭京大叫一声退回一步,疼的他直抖手臂,王大官人抢前一步,第二拳“呯”的一声正中郭京的额头,郭京一拳被打的眼冒金星晕头转向,王大官人跟着第三拳又到,重重的打在郭京的小腹,郭京痛苦的抱着肚子想要蹲下,王大官人欺到他身后,抓住他后腰衣带,单臂较力,低喝一声“起”,硬生生的把郭京肥大的身躯高高举过头顶。
    郭京在空中无处着力手脚乱抓,王大官人哈哈大笑道:“你服是不服?”
    郭京虽是个泼皮道人,嘴巴却是极硬气,他在空中怒骂道:“狗娘贼,娼妓养的死土狗!”边骂边探手去抓这王大官人的面门,王大官人单臂下沉,重重的把郭京惯在地上,这一下摔的极重,连旁边桌面的茶杯都震的跳了一跳。
    郭京这一下被摔的全身都极疼痛,觉得骨头都要断了,再也骂不出来,好在他肥胖肉厚,多年来横行乡里,也不知道被打了多少次,已经锻炼出挨打的经验来了,他此时虽头昏脑涨,但本能的躺在地上双手抱头护住头面,双腿蜷缩,一副随便任你踢打的架势。
    王大官人看他这样,也不再去打他了,轻蔑的道:“这厮嘴巴虽硬气,却这么不经打。”那只黑狗围着他转了一圈,低吠了一声,王大官人坐到边上凳上,只顾摸了狗头逗狗玩,再也不看郭京一眼。
    会宾楼本有些客人,一看郭京进来寻事,起了争端要动手,就走了几人,不过汴梁城的百姓见多识广,打架闹事稀松平常,也无人报官,新来的客人无视地上躺着的郭京,自去吃饭喝酒。
    方进石看着不远处逗狗的王大官人,心想:“也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来头,端的如此骁勇。”
    郭京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缓过神来,他偷偷看了一下王大官人,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想悄悄的溜掉。
    王大官人在他身后道:“你就这样走了,岂非太便宜了?”他说话也不看着郭京,只顾和那黑狗玩,郭京转过身道:“你还想如何?”他这个话说的虽凶狠,但是已经色厉内荏,强充硬气罢了。
    王大官人这才站起,淡淡的道:“道长是到这会宾楼吃饭来的,自然要吃过再走。”他向店小二道:“道长的这盘灌汤丸子已经凉了,换个热的来,嗯,连油锅一起端来。”
    郭京听他说的客气,已经心惊不已,又听得要端油锅,冷汗都流了下来,很快的,店小二端了热油锅出来放在桌面上,里面的两个丸子还在被炸的轻微作响,王大官人道:“你若用手……
    把这两个丸子捞起吃了,我便饶过你。”
    这热油锅虽已经离了灶火,但油温还是极高的,更别说丸子里的汤水被热油炸过,平时都要凉上半天才能入口。
    郭京虽平日凶悍,此时也是望着油锅发怵,王大官人道:“我倒要看看你的嘴巴有多硬,,也罢,你跪下来给我的狗拜上三拜,叫声爷爷,我也饶过你了。”
    郭京看看油锅,又看看那只黑狗,再望望酒楼中围观的客人,有些人已经在暗地里窃笑不已,他平日横行霸道,早有人看不惯了,若此时向在黑狗跪拜,以后再也无法在这汴梁城立足,他虽是泼皮无赖,却有自己无赖的底线。郭京把心一横,快步扑到桌边,伸二个指头从油锅里夹出一个丸子,快速的塞进嘴里。
    热油炸的他的手波波作响,滚烫的汤水烫的他脸都变形了,他大口快速吞咽,汁水淋漓,吃的满嘴都是,他以最快的速度吃完两个丸子,飞也似得冲出会宾楼,头也不回的去了。
    133
    方进石直看的头皮发麻,连那个王大官人也有些意外,这郭京不过一个泼皮无赖,行事竟然如此凶悍,王大官人定了一定,负手进了会宾楼的后堂,方进石始终猜不透他的身份,是官是商全不太像。
    方进石看郭京离开,不由自己掂量一下,若是他自己遇到这种情形,只怕真没有郭京硬气,也许厚了脸皮去给那狗叫爷爷也是可能,不过脾气上来,说不定要和这王大官人死拼了,也许就让他打死了……我想这些做什么?
    他在这里乱想着,外面施全走了进来,看见他道:“你怎么在这里?害我在楼上找你半天了。”
    方进石看施全全身换了新衣新鞋,脸上的刺字也用头发遮了一下,看上去不那么显眼了,他显得精神不错,方进石道:“施大哥要等的贵宾到了么?”
    施全道:“马上就到了,你也不去换个衣服,不是告诉你要见贵人了么?”方进石看看自己的衣服,梁翠容不在身边,他也确实有点懒惰,衣服已经穿了三日了,鞋子上灰土土的沾了干泥,看来施全对见这个大人物极为重视,平日不怎么注意外表的人也刻意的装束了一番。
    方进石道:“那我马上回去换衣服去。”施全道:“来不及了,秦中丞的轿子已经出门多时,马上就要到了。”
    方进石道:“那不如下次再见这位秦中丞,大哥此次仅请他吃饭就是。”施全道:“秦中丞乃朝廷二品大员,事情繁多,怎会时常有时间见我等布衣百姓,算了,你就这样见客吧。”
    施全从来没有数落过方进石,在方进石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可是他一点都不恼怒,因为这样恰恰说明了在施全心中,方进石已经是自家兄弟了。
    方进石跟着他到店门口准备迎接这位大人物,临到门口施全还嘱咐道:“见到这位秦中丞说话稳重些,他喜欢少年老成的年轻人。”
    方进石心想:“这秦中丞一看我人这样,一定不会给个好差事,施大哥的钱也只怕是打了水漂了。”这些话他也只是想想而已,哪敢说出来,他跟着施全站在街边,伸长了脖子张望着,等待着这位大人物的出现。
    郭京不等出会宾楼的门口,就将嘴里吞不下去的半个丸子吐在地上,他直觉得手指如放在火苗上烧一样疼痛,嘴巴吃了一大碗极辣的辣椒一般火辣,他伸长了舌头四下张望找水,偏偏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时找不到水,他跑了数十步到了背街,这里有一条臭水沟,里面流着很小的黑色的水流,这臭水沟主要是排些生活污水和茅厕便溺的。
    郭京此时已经顾不得这水是否干净,他扑到水沟里用臭水漱口,手掌插进污泥里,以缓解火辣的疼痛,他满嘴都觉得是水泡,嗓子烧的难受,实在是受不了还喝了几口黑乎乎的臭水。
    过了好大一会儿,郭京才觉得稍稍好受一点,他喘着气依旧把手指伸进污泥中,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泥巴和水珠,他觉得身后似乎有人站着,郭京忍不住回头一望,却见那个戴着银戒的王大官人笔直的站在不远处望着他,身后跟着两个随从。
    郭京心头一震,伸手把污泥中一个石块捡起来站起身来道:“你还想干什么!”
    王大官人道:“我这里有一场大富贵,想问问你有没有胆子去取。”郭京奇道:“是什么大富贵?你到底是什么人?”
    王大官人缓缓的道:“某需要一个胆大不怕死的为我做事,我看你有些对路,就有心给你个机会,至于做什么,我是什么人,日后你自会知道,就看你有没有胆量来取这场大富贵。”
    郭京望了这王大官人,低头沉思一下,很快就抬头道:“你当真有本事让我富贵?”
    王大官人道:“这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敢不敢做了,我若愿意,几日之内便可让你成名得利,连你们大宋皇帝都知道你郭京的大名。”
    郭京再无犹豫,将那石头扔进臭水沟中,把双手在衣服上擦干净了,走过来道:“现在做什么?”
    此时他好像手也没那么痛了,嘴巴也没那么难受了,刚刚还恨的要死的王大官人,也没那么憎恶了,王大官人回头对属下道:“先带他去治伤。”
    施全等的大人物很快就到了。
    街南过来两乘小轿,后面跟着四五个随行的仆从,施全喜道:“他们到了。”快步迎了上前,方进石无奈,只好也跟了上去。
    这两乘轿子在会宾楼门前停了下来,当前轿子出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文官,这人长的有些枯瘦,个头稍稍高大,吊梢眉毛有些细长,小鼻子微微发红,他一脸的阴沉,给方进石一种很难打交道的感觉,方进石虽然第一感觉有些以貌取人,但心里也凉了半截:“只怕这秦中丞很难伺候的。”
    后面的轿子出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妇人,这妇人年约二十二三,姿色也算中等平凡,她最大的优势是肤色白皙,一白遮三丑,雪白的肌肤让她从平常的路人水平上升为小有姿色,她穿着淡绿色的衣服,衣料是一望就是昂贵的上品货,身上戴满各种金银首饰。
    方进石看了这少妇一眼,并没有在意,论肤色雪白,这妇人虽算是白了,但也比不上梁翠容,可是身边的施全抬头望了她一眼,很快低下头去,行礼道:“秦中丞秦夫人,一路辛苦,快里面请。”
    秦中丞随意的瞟了他一眼道:“你就是锦线庄的施全?”施全又恭敬的行礼道:“在下正是,这是我兄弟,姓方名进石。”
    方进石也上前一步道:“见过秦中丞。”
    秦中丞打量了他一眼,“嗯”了一声道:“你们前面带路。”施全赶紧道:“秦中丞先请。”
    这秦中丞也不客气,迈步向会宾楼二层贵宾包厢走去。
    秦夫人跟着他,路过施全身边时,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轻轻点了点头,施全看了一下秦夫人,马上低下头看着地上。
    方进石看施全有些不自然,忽然恍然大悟,直呼自己真傻,这位秦夫人就是那个小名叫梅儿的王玉梅,施全一定最近又和她见过面了,通过她才请得到这位朝廷二品御使中丞,否则以他一个身份地位低微的锦线庄少东,也很难认识这样的官面人物。
    宋朝的御使台,御使长史常年空缺,御使中丞掌管御使台,称为台长,御使台官员身为谏官言官,虽无实权,也非肥缺,但是朝中官员谁也不愿意招惹御使台。
    方进石跟着施全进了会宾楼的楼上包间,施全宴请秦中丞和王玉梅,自然是极舍得花费,会宾楼也确实装饰华贵,秦中丞让方进石和施全同座下,施全客气几次,这才坐下。
    菜过三巡,施全向方进石偷偷的努了努嘴,方进石会意,知道施全让他向这秦中丞敬酒,于是倒了酒,恭敬的向秦中丞施礼敬酒,施全在边上道:“我这愚弟年少无知,自小家贫无人管教,还请秦中丞多多提携。”
    秦中丞点了点头道:“你可曾读过书?”方进石道:“少时读过几本启蒙书,识的一些字。”
    秦中丞道:“读书之目的就是教人知礼数、守节义、行忠孝,懂的这些,识字少些,也不当紧,学问再大,名头再响,做一些祸国殃民乱臣贼子之行,一样也会让百姓们唾骂千年,少年人要谨言慎行,明辨是非,以后进我御使府台做事,更要如此。”
    方进石听这个秦中丞敦敦教导,言语间正气凛然,不由暗赞,御使台的谏官说话,时时都教导人品德为先,这个秦中丞一席话,已经让方进石对他的印象有了很大改观,想想也是,谏官都应该是不苟言笑一脸深沉的,若都像他自己那样的,什么都不当回事,还怎么死谏君上,弹劾其他官吏。
    王玉梅在旁边道:“让他先去做什么差事?”秦中丞道:“暂且到内府做个门童吧,熟悉以后再说。”施全忙道:“多谢秦中丞。”
    方进石也跟着言谢,秦中丞微微颔首道:“你后天一早去府台门前等候,我看你质朴敦厚,不是一般纨绔子弟,才肯接纳,以后要严以律己不贪不墨,莫让我看走了眼。”
    方进石心想:“我虽然不是什么纨绔子弟,但是总也称不上质朴敦厚,这个你都已经看走眼了。”
    他能谋的这样一个差事,这三天未洗的衣服和沾了泥……
    的鞋子倒起了大作用。
    又吃了片刻,秦中丞起身道:“今日就这样了。”起身告辞,施全和方进石恭敬的送出门去,秦中丞和王玉梅走到轿子旁边上轿,王玉梅临上轿时,向施全摆了摆手,施全低头目不斜视,只做未见。
    方进石看着御使台的轿子远去,在施全肩头拍了一掌道:“大哥,方才那个就是梅儿姑娘吧?”
    施全正色道:“什么梅儿姑娘,如今她是秦夫人了。”
    他转身又道:“兄弟先去这御使台做几天试试看,若是不喜欢,再图他路,虽只是个门童,可宰相的看门胜过七品县令,能在内府之中,可先熟悉一下门路了。”
    方进石虽不愿意失去自由自在的生活,去做一个小小的门童,可他也不愿意这么拒绝施全拉下面子求来的差事,辜负了他的一片好心和努力,就想着先去看看再说。
    施全过去结了帐,这顿饭可真不便宜,二人叫了辆驴车回去,方进石道:“我还不知道这位秦中丞的名讳呢?”
    施全道:“他姓秦名桧,字会之,江宁府人氏也。”
    这句短短的话让方进石目瞪口呆,脑子半天缓不过来神,这方才一身正气的和方进石喝酒吃饭大论品行的就是秦桧,方进石怎么都没想到。
    施全看他惊讶的样子,奇道:“怎么了?”方进石使劲摇了摇脑袋,道:“这人以后是个极坏的人。”施全大笑推了他一把道:“真是胡说八道。”
    方进石知道施全会不相信,也不怎么在意,他忽然想到一事,那就是和秦桧一起遗臭万年的夫人王氏,王玉梅,她不就姓王么?
    134
    跟着施全回到锦线庄,方进石一直都闷闷不乐,他着实是不愿意去御使台做一个门童,尤其是跟着秦桧这样的人。
    但是这个差事是施全厚了脸皮求的王玉梅说情才得来的,以施全的脾气以及王玉梅和他的关系,换个别人,施全是绝对不会去求王玉梅的。
    方进石很清楚这点,他觉得已经对不住施全一次了,这次就不想再让施全失望,何况施全也是为了他好,他在房间里躺了一会儿,实在是烦闷,就走到院子里来。
    邓安正在迎来送往到锦线庄中办事的客人,他在衙门里呆了多年,这个活儿对他来说容易的很,方进石走过去道:“走,和我一起出去逛逛。”
    邓安道:“公子,你没看我正在忙着么?”方进石招手叫来一个伙计替他,邓安无奈,只好跟着他一起出了大门。
    方进石早听说汴梁城里最好玩最漂亮的地方是艮岳园,一直他也没去过,这艮岳园是宋徽宗听信江湖道士所言,应风水修的一座皇家园林,修建园林的石头从全国各地挑选征调而来,就是有名的“花石纲”,运送花石纲的船队车辆从四面八方而来,劳民伤财,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
    据说因有的石头实在太大,把开封城的一个城门都拆了,艮岳园里还有数不尽的奇花异草,亭台楼阁,最主要的是养了许许多多的仙鹤,鹿和孔雀等动物鸟类。
    宋徽宗崇尚道教,自己封自己为道君皇帝,因此这艮岳园养的都是一些“灵物”,只是这些灵物实在是太多了,早晨和傍晚时分,灵物鸣叫之声鼓噪,附近有钱人不堪其扰,纷纷搬走,致此地地价反而成了开封城最便宜的地方,这些灵物的粪便每日都要清理上数十车,成了开封城一景。
    方进石和邓安是平民百姓,无法进入艮岳园中观赏,不过这园林左近,有一处名叫上园街的地方,是一处旧物交易市场,这里充斥着各类稀奇古怪的东西,许多东西都是来自于波斯、大食、吕宋岛,这样人流如潮的地方,各种摆摊卖小吃的是少不了的,还有许多杂耍卖艺的也在此讨生活。
    方进石在人群中穿来穿去的看热闹,邓安几乎跟不上他,方进石在一个围观的人圈外看了一眼,一个街头卖艺的正在表演胸口碎大石,这个他没有兴趣,转身刚要走开,邓安道:“哎,这个不是我们在洛阳城见到的史家班么?”
    方进石听了又回来探头看了一下,只见圈中一面破旧的旗帜上绣了“史家班”三个字,一个青年赤了上身,平躺在一个长凳上,他胸口平放了一块儿三寸厚的青石板,这青石板看上去分量不轻,压的这青年脸色发红,一个老者用铁锤把他胸口的青石板砸成两段,这老者就是史家班的班头,躺着表演的是那个腿脚不方便的青年。
    一场表演下来,方进石看那个黑衣服的少女静慧出来讨要赏钱,她模样俊俏,少不得一些无赖地痞说些下流闲话,不过她久走江湖,只做未听到,另外半个场子,却是一个黑瘦的少年带着一个小孩在收钱,方进石认得,这少年正是当初那个病殃殃快死了的那罗延。
    原来他的病已经好了,还跟着史家班一起到了这开封城。
    开封城经济发达,人口也多,看上去史家班的今日的收获还算不错,静慧收钱到方进石这里,方进石也拿了几文钱放在她的铜锣中,静慧收钱头也不抬的,就算她看见方进石可能也不记得曾经见过的,因而只是和其他人一样的点了一下头说声谢谢,转向下一个人去了。
    方进石看是史家班表演,有了些兴趣,就停下来观看,接着那个红衣童子出场打了一套拳,作为过场,后面那腿脚不方便的青年又在出场,先说了一些场面话,无非就是史家班初到贵地,望开封城的各位有钱捧个钱场,没钱捧个人场什么的,方进石听他自称名叫史达泰,可能是那班主的儿子。
    他场面话说完,又开始表演,这史达泰虽说腿脚不方便,但是却有些力气,他抱着一个旗幡出来,这旗幡的杆是碗口粗细的毛竹做成,高达二三丈,看上去极有些分量,史达泰使这旗幡玩了几个花俏的动作,最后一着“怀中抱月”,将旗幡稳稳抱在怀中,下马步半蹲着,立于场中。
    静慧在一边早做准备,她一身黑色劲装,背后背了张小弓,在场边一个加速助跑,在史达泰半蹲的腿上一踩,轻轻跃起,双手攀住这毛竹,抱着竹竿向上爬去。
    她久经训练,动作极快,几下就攀到杆头旗幡处,她模样俊美,动作轻盈,周围一片叫好之声。静慧在三丈高的杆头用腿拐了杆身保持平衡,拿了三枚铜钱出来,下面的那个红衣童子早在地上放了三个酒杯,里面装了清水,静慧在杆头就铜钱依次丢了下来,恰恰的落在小小的酒杯中,这一手看似简单,实际上难度非常大,又引起一片叫好声。
    静慧取下背后的小弓,搭了一支红色羽翎的短箭,在杆头朝天射了一箭,然后忽然双腿拐了杆身顺着竹竿向下滑落,那羽箭升到最高处然后落下,在将要落地时,静慧等在杆尾急急接在手中,她射箭、下落、接箭一气呵成,方进石看了也是极为叹服,在轰天的喝彩声中,赏下的铜钱滚落一地,史班主连连作揖言谢,那红衣童子欢天喜地的跑去捡钱。
    这个节目表演下来,史达泰直喘粗气,他一直在下面苦撑着,这钱挣的也是很辛苦的,史班主又让那小孩表演了一个,就鸣锣收摊。
    方进石和邓安离了这场地,慢慢的向前走着,待走到人比较少的一个桥边,一个青年快步抢到他的面前,话也不说,向着方进石拱了拱手,很恭敬的行了一礼。
    方进石看这青年有二十二三岁,面貌端正,眼睛很有神,就是全身黑了点,身材也瘦了点,一身的旧衣服洗的却很干净,裤管挽起,一双很旧的鞋子,大脚趾都露着,正是那罗延。
    方进石也向他拱了拱手,微笑道:“兄台有何事?”
    那罗延道:“多谢公子出钱救我,烦请留下姓名,以后我定还给公子。”
    方进石道:“区区小钱,何足挂齿,走走走,我们去喝上一杯,认识一下。”他伸手去挽那罗延的手臂,那罗延赶紧闪开,向他再施一礼,名也不问了,转身大步默默的回去了。
    方进石看他这么矜持,想着这那罗延难道是个女人?想到这自己都不禁哑然失笑,他自然是个男人,只是这那罗延沉默寡言,脸上从不显现笑容,是个非常闷的人,想和这样的人交朋友,实在是一件不太容易的事。
    方进石猜想是那个静慧认得自己,然后告诉那罗延,他才追过来言谢,他又在这上园街转悠了半天,才回锦线庄分号。
    那罗延慢慢的回到史家班,人群已经散去,史家班的几人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回住的地方,那个红衣童子跑过来道:“那罗延哥哥,我们今日得了两贯多赏钱呢。”
    那罗延笑了一笑,摸摸他的头,红衣童子就跑开帮着收拾东西,那罗延看静慧弯腰在搬一个木箱,就走近了道:“让我来。”
    静慧直起身来让到一边,那罗延刚要搬,史达泰走过来道:“过来帮我抬这个。”他说的是那个表演用的长竹竿,那罗延抱歉的向静慧望了一眼,走过去和史达泰一起抬那竹竿,静慧面无表情的自己去搬木箱,史达泰却眼睛里很有些恨意,他对收留这个乞丐那罗延非常的不满,若是换了收留别人,他一定不会反对,只是这个那罗延,总是让他感觉到莫名的愤怒。
    史家班回到自己租住的小客栈,史班主因为今天收入很好,就让他妻子去街上买了一块肉回来,史达泰并不是他儿子,只是他的徒弟,那个小孩子才是他的儿子。
    走江湖挣点钱实在是不容易,史家班已经很久没有一天挣这么多的钱了,几个人沉闷的吃过晚饭,各人去忙各人的事情,史达泰瞅空对正在洗碗的静慧道:“这汴梁城如此热闹,我们还是第一次来,出去逛逛吧?”
    静慧看也不看他道:“你出去吧,我还要洗衣服呢。”
    史达泰碰了个软钉子,不死心又道:“我等你洗完以后再出去。”
    静慧道:“要很晚呢,太累了,不想出去了。”史达泰靠在……
    门边,也不出去也不说话,默默的看着她,静慧抬眼望了望他道:“你去街上买个木盆吧,原来那个已经漏水了。”
    史达泰起身看了看木盆道:“这个可以修补一下,不用买新的,我拿出去找人问问能不能补了。”
    他拿了木盆出去,临出门时不放心,找了一下院子,那罗延却不在这里,不知道去哪里了,他这才出门找修木盆的。
    135
    静慧洗完碗筷,到客栈的后院打水,这个时间后院静悄悄的,那罗延一个人站在墙角,正在面壁。
    这后院中有个水井,原本有个水桶,此时却不见了,静慧左右看看,想找一下,那罗延在角落里道:“水桶刚刚让店家拿走了。”
    他不曾回头看上一眼,就知道静慧要找什么,静慧“哦”了一声道:“你做错什么了,要惩罚自己面壁。”
    那罗延依旧没有回头,道:“面壁不一定是做错了事,我最近心里不安定,要想一想。”
    静慧上前走了一步,道:“晚饭还有一些饭菜,你把它吃完好么?”
    那罗延这才回过头来,笑了一下道:“我刚刚才吃过饭的。”
    静慧道:“那一碗饭怎么会够你吃饱?”那罗延反问道:“你怎么知我没吃饱了?我真的够了。”
    静慧道:“因为你的名字叫那罗延,这个名字焚语来的,我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罗延道:“名字仅仅是个称号,你叫静慧,难道是个出家人么?”
    静慧转头望了天际,低声吟道:“菩提树,长明灯,青丝尽,喃喃焚语渡终生,我自小在永泰寺出家,兵祸匪盗连结,纵火焚寺,师父念我可怜,不得已让我还俗。”
    那罗延道:“怪不得看你不食荤腥,只吃青菜。”
    静慧轻轻叹息一声,沉默半响,然后道:“我师兄对你态度不好,你也别太记在心里,他其实并不是恶人,心肠不坏的。”那罗延道:“我知道,他肯答应收留我,给我饭吃,我一直很感激他的。”
    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两个字道:“这个是我的名字,那罗延这个名字是寺里的师兄们称呼我的。”
    静慧侧头看了看地上的字道:“我不认得字的。”
    那罗延奇道:“那你小时候如何诵经?”
    静慧道:“都是师父们口口相传,她们整日忙碌,没空教我,你也在寺院里住过?”
    那罗延点头道:“住过几年,半年前我才出来到这里的。”
    静慧低声“哦”了一句,不知道说什么了,二人都是不善言辞的人,那罗延蹲下来,用手里的树枝指着地上的字道:“这两个字念……”他还没说出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跟着史达泰的声音喊着:“静慧,静慧……”
    那罗延慌忙起身,用足把地上的名字抹去,静慧答应着,史达泰已经走到后院中,他手中提着那个木盆,看着那罗延,眼睛冒着火,愤声道:“你果然跑到这里纠缠我师妹,我师父好心收留你,没想到救的是个忘恩负义的畜生!”
    静慧急道:“你胡言乱语什么!”那罗延听了他的话,没有接他,只是双手握紧了拳头。
    史达泰狂躁的把木盆摔在地上,木盆被它摔的滚了一滚,底朝天落在那罗延脚边,那罗延松开拳头,弯腰捡起那个木盆放好,史达泰冲到他的身旁,用手抓住那罗延胸襟厉声道:“我知道你怎么想的,你装着可怜,让我师妹同情你,你……你这欠打的狗乞丐。”
    史达泰说的气急,挥拳直击那罗延的面门,静慧急忙上前阻拦,只是已经迟了,那罗延躲都没躲,史达泰一拳重重击在他的额头,声音甚是响亮,一拳未了,下一拳又到,那罗延连吃了他四五拳,若非静慧在旁死命阻拦,史达泰还要打下去的,最后史达泰把那罗延一推,那罗延踉踉跄跄后退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墙上。
    史达泰虽是残疾,但是是吃力气饭的,盛怒之下出手很重,那罗延鼻子嘴巴都让他打出血来,额头肿了几个大包,鲜血滴在衣襟上染红一片,静慧怒向史达泰道:“你想把他打死吗,打死了他你不赔命是么?”
    她走到那罗延身边低声道:“你怎么样?”说着拿出一片方帕要给他止血。
    史达泰更怒,他看看左右身边,从墙角抄起那里放着的花锄,向那罗延走了过来,静慧拦在他们中间道:“你想干嘛?你疯了么?”
    史达泰一把推开她道:“不用你管。”他走到那罗延面前道:“拿上这个武器,别说我欺负你,是男人就痛痛快快的跟我打一架,没种的就马上滚,别让我看见你这狗乞丐。”他转过花锄,把锄杆交到那罗延手中。
    经过史达泰这么一闹,院中已经有十几个住在这里的房客围观看热闹了,有的还在窃窃私语,那罗延望望手中被史达泰塞来的花锄,头也不抬,把花锄往地上一扔,低头越过围观的人群,向店外走去。
    史达泰看着他走了,在地上吐了口唾液骂道:“真是没种。”
    静慧白了他一眼,道:“简直就是个疯子。”她不再理会史达泰,分开人墙出去追那罗延,任史达泰在身后怎么喊她也充耳不闻。
    街头已经华灯初上,街上的人来来往往,那罗延低着头捂着鼻子向南行走,静慧紧跑几步,在街角追上了那罗延,她把那罗延拉到人少的墙边问道:“你伤到哪儿了,让我看看。”
    那罗延放下捂着鼻子的手道:“没事,一点小伤而已。”他抬头还向静慧笑了一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那罗延虽说黑了点,可是也算是个英武的少年,街边的跳跃的灯火下,他虽然脸上被打的出血肿胀,但神情间似乎毫不在意,依旧挂着灿烂的笑容,给人以一种温暖的感觉。
    静慧受他感染,也不禁对他笑了一笑,然后拿出那个方帕要替他擦去血污,那罗延连忙接过来道:“我自己来。”
    静慧只得由他,看那罗延擦去了血迹,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那罗延道:“我有个叔叔在朝中做朝奉大夫,官居五品,我想投奔他去。”静慧淡然道:“是么?”
    那罗延以为她不相信,正色道:“真的,没有骗你。”
    静慧默默的没有说话,耳畔传来了史达泰喊她的名字,静慧回过头去看,那罗延道:“你师兄找你了,我走了。”
    他说走就走,再不做任何停留,迎着北极星的方向大步而去,静慧看着他的身形渐渐隐入人流,轻轻叹了口气,她这才想起,刚才没有问他的真实姓名呢,甚至她本想给那罗延一些微薄的钱财,只是那罗延已经不见了,这少年一直沉闷,平日里话也极少,只是他能给别人一种能让人信任的感觉。
    也许是静慧和那罗延都是从寺院里出来的,在这滚滚红尘中,都能感觉对方有一种别于他人的不同地方,如同佛前的一盏明灯,温暖在两个人的心头。
    那罗延走了一程,在河里把脸上的血痕洗的干净了,他敞开衣襟踏歌而行,转了数条大街,来到了一座大宅前。
    这宅子门庭也算是高大,青砖白墙间,两盏红灯笼在风中摇曳,大门紧闭,门口没有一个人。那罗延远远望了望宅门之上“真定高府”四个字,低头看了看自己穿着的破衣破鞋子,自言自语道:“以前他们就看不起我家,认为辱没了祖宗名声,我这样去投奔,岂不是更让他们嘲笑?”
    这里就是那罗延所说的他的叔叔家,官居五品朝奉大夫的府第,他本想投奔的,现在又改了主意,他自己有手有脚,病也已经全部好了,在这繁华似锦的汴梁开封城,还能饿死不成?
    那罗延打定主意,不再想着去投奔那个自小就看不起他的叔叔,要在这开封府站稳脚跟。
    夜色已经渐浓,很快就要宵禁了,那罗延不想惹麻烦,就想着要尽快找个背人的地方,他衣服单薄,天气已经转冷,要找个什么破庙祠堂什么的,只是这开封城想找个这样的地方也不太容易,那罗延走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一个安身之所。
    走着走着,那罗延走到一条小河边,这里有一个小小的码头,两三条小船正停在那里缷货,原来这里是一家商号的货仓,几人持了火把照明,七八个伙计正从船上搬运一个个大木箱下来。
    这些木箱看上去极为沉重,四个伙计用绳子绑了一个木箱,用粗木穿了,吃力的从船上搬运下来,喘了气抬到货仓之中。
    旁边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骂道:“平日里吃饭一个顶几个,搬几件货就这样没用,这样下去天亮都搬不完,要你们何用!”七八个伙计累个半死,但无人敢出言回应。
    那罗延不由好奇,就走上前了几步,那掌柜的看到那罗延,上下……
    打量了他一下,然后道:“哎,你想不想过来搬东西挣些钱?”
    那罗延看了看那箱子道:“多少钱?”
    掌柜的道:“搬一个箱子到货仓二十文,要不要试试?”
    那罗延正愁没钱吃饭呢,也顾不上价格是否公道了,他当即答应,掌柜的让伙计给他让出一个位置,那罗延和其它几个伙计抬了一箱下船,果然这箱子甚是沉重。
    看这箱子的大小和感觉的重量,那罗延觉得这里面或许就是一个实心的铁块,至少也是装了金属一类的东西,要不也不会如此沉重的。
    136
    那罗延与伙计们把几条小船上的箱子搬完,那几个伙计早已经累的坐在地上半天不肯起来,那罗延倒还没有特别累的样子,掌柜的满意地走到他面前道:“没想到你年纪不大,倒有几分力气,明晚还有货卸下,来这里帮忙如何?”
    那罗延答应着道:“行行行。”他下些力气还是没什么的,重要的是不靠别人吃饭了,掌柜的给了一百多文钱币,招呼着伙计回去了。
    那罗延也没数这些钱够不够,随意的用张废纸包好揣在腰间,在背街小巷子的角落里胡乱睡了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蒙蒙亮,他就早早醒来,天气有些寒冷,他根本就睡不踏实,开封城的早市已经开始了,那罗延伸了个懒腰,走到正街,看到街边有卖炊饼的小贩,就摸了四枚铜钱出来,买了四个炊饼。
    他咬了一口热腾腾的炊饼刚走出几步远,那个小贩追上来道:“客官慢行,你给的钱有些不对。”
    那罗延回头道:“怎个不对了?少了么?”
    小贩陪笑道:“少倒是没少,客官给的是辽钱,给换成大宋通宝成么?”
    那罗延看看这小贩摊开的手中,果然是四枚天庆元宝制钱,这钱是辽国现在的天祚皇帝耶律延禧天庆年间所铸,尤其是正面那个“庆”字很大,非常醒目,那罗延赶忙摸了腰间钱币出来,果然,昨晚那掌柜的给的全都是天庆元宝辽国钱币。
    昨晚黑夜收钱,竟然没有查看,那罗延只得道:“我身上只有辽钱,使不得么?”
    小贩道:“使倒是使的,只是辽钱价虚,客官须得再补上两文才成。”
    那罗延只好又给了小贩两文天庆元宝,他辛苦所赚的这一百多文钱,竟然是辽钱。那罗延白天时候到街头吃饭,果然都如那个小贩一样,辽钱虽有些地方可以使用,但是都大打折扣。
    宋朝经济发达,宋钱是硬通货,在周边的辽、西夏、大理国、土番甚至遥远的黑汗国,都具有强大的购买力,这些王朝的民间,宋钱都是非常受欢迎的,宋辽休战多年,两国经贸往来频繁,钱币也随着商贩流通,只是辽钱的一贯并不能换宋钱的一贯,还要补上百十文,更别说宋钱早已经没有一千枚数量,只有区区的七百到八百枚了。
    尽管那罗延挣的是辽钱,实际上亏了许多,但是这一百多文钱,也够他好好的吃上一天饱饭了,晚上时分,他又到了那河边去等,天擦黑的时候,又是几条小船运来二十几个箱子,不久,昨晚那个掌柜的带上伙计前来搬运,那罗延凑了上前,掌柜的看了看他道:“以为昨夜你累的怕了,今日不敢来了呢。”
    那罗延道:“怎么会呢,掌柜的,我想多赚些钱,一个人搬成么?”
    掌柜的呵呵一笑道:“一个人?你若一个人搬的动,我就每一箱多付你五文。”那罗延憨笑一下道:“我试试看。”
    众伙计听他说一个人搬一箱,有的笑着直摇头,有的假意热心为他清理场地,存心看他出丑,那罗延挽起袖子,跳到船头,弯腰使劲抱住一个箱子,慢慢直起腰,箱子就离了地。
    他踏步走上岸边,周围的伙计都大吃一惊,这些大箱子的重量大伙儿都清楚的很,四个人抬都勉勉强强,这个看上去又黑又瘦的少年一个人就搬的起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伙计们都不由的叫起好来。
    那罗延的脚步丝毫不见凌乱,稳稳的碎步向前,这个箱子好似装的不是太满,里面的东西晃动起来,发出“沙沙”的响声,那罗延抱了箱子,到了货仓轻轻放下,掌柜的上下又重新打量着他道:“不曾想你竟然有如此神力,还能搬么?
    那罗延道:“搬倒是能搬的了,只是不能我一个人坏了大伙儿吃饭的门路。”
    众伙计看他如此实在,力气又大,都愿意接纳他,纷纷上前为那罗延说话,让掌柜的留下那罗延,掌柜的也愿意留下他,于是就把他编进卸货的伙计中,几条小船也就二十几个木箱,今日比昨晚搬的快了许多,分工钱时,掌柜的特意多给了那罗延三十文。
    那罗延看着到手的依旧是辽钱天庆元宝,就找到掌柜的道:“掌柜的,能不能给成宋钱,那怕折的低些也好。”
    掌柜的道:“这辽钱怎么了?又不是不能使。”他拍拍身后的一个木箱道:“这里面全是辽钱,我现在没有宋钱。”
    那罗延望了望那二十几个大木箱,怪不得这想箱子如此沉重,这里面都装满了铜钱,他搬运时听声音就已经猜着几分,这些辽国的铜钱从哪里运来,又准备运到何地,那罗延虽然有些好奇,但是他也不想管的太多,只要这掌柜的给了他工钱,这些工钱能买到吃的东西填饱肚子,他就满意了。
    那罗延于是不再说话,默默的收起辽钱,准备跟着众伙计一起离开,掌柜的叫住他道:“哎,你叫什么名字?”
    那罗延回答道:“那罗延。”
    掌柜的嗯着点点头,走到那罗延身旁道:“你还想不想赚些钱?我看你颇有些力气,有个活儿让你做去。”
    那罗延最想着挣钱,自然一口答应,掌柜的道:“这些箱子天亮时要运送到别处,那里要一些有力气的装卸,好的话可以一天有一贯钱,我帮你问问。”
    那罗延听有一贯钱之多,虽是辽钱,但也是不少了,忙是感谢这掌柜的,他在这货仓中等了很久,因为是准备出大力,就专门又买了东西来吃。
    五更时分,货仓外面来了数十辆马车,护送这些马车的竟然是官军,掌柜的打开大门,一些壮汉从马车上下来,搬运这些装满辽钱的大箱子。
    掌柜的跟官军的头目说了一声,那罗延就参与到这些壮汉中间一起搬运,很快的就把这些箱子装上马车,那罗延听这掌柜的话,坐上马车,运送这些装了辽钱的马车出了货仓,向着城西而去。
    天色微明之时,马车停在了一个大宅前,这宅子门厅高大雄伟,青瓦红墙,看上去很是气派。
    不过马车停的地方并不是这大宅的正门,而是后门,因而门匾上只是写了“蔡府”两个字,这些马车停了一下,里面的人出来交接一下,那罗延就跟着这些马车一起进入了蔡府。
    这蔡府地方不小,但是有许多官军和奴仆,这些装货的壮汉也不敢乱走动,马车最终停在西花园边的二排库房边上,这些库房对面而建,左面按照“天地玄黄洪荒宇宙”排列,右面的按照“甲乙丙丁”天干地支排列,每个库房都是很大的房子。
    府里的管事招呼一声,那罗延这些装卸的伙计一起动手,把箱子从马车上抬下来,搬进库房。
    那罗延到这库房里看了一看,里面已经快要放满箱子了,几乎没地方下脚,他和这些壮汉好容易搬了一些箱子放进去,管事的道:“洪字号也已经满了,后面的放进荒字号房中。”
    那罗延看看这些放满箱子的库房,库房里每一个箱子里都装满了辽钱,这蔡府中装的辽钱的总数,已经不能简单的用一个多来形容了,而是多的震撼和恐怖,那罗延别说见过这么多的钱了,就是想像都不能想像的到,这么多的铜钱聚集到一个地方是怎么样的一个场景。
    他不敢细看,因为蔡府的管事和奴仆已经催促他们这些搬运的伙计们赶紧收拾东西出府,那罗延回到之前那个货仓,那里的掌柜的给了他一贯辽钱,他忙活一夜没有合眼,这一贯辽钱也确实是不少了,只是那罗延一点也没有开心起来,什么原因,其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的。
    那罗延吃过早饭,专门跑去那个蔡府的正门看了看,原来这蔡府其实是驸马都尉府,这府里住的驸马名叫蔡鞗,他是当今太师鲁国公蔡京的第五个儿子,他娶的是宋徽宗的第四个女儿赵福金,封号茂德帝姬。
    至于这位驸马爷从哪里搞来的数量如此庞大的辽国钱币,要用来做什么,那罗延是管不着的。他只知道又一个晚上到来时,那罗延跑到那个小码头去看,那里却没有停泊小船了。
    那罗延到岸边的小货仓去,掌柜的看他到来,不好意思的道:“昨日忘记给你说了,那批货物已经全部运送完,暂时没什么活儿要你来做了。”
    那罗延微微失望,就向掌柜的告别,掌柜的……
    道:“别急着走,蔡府那里我认得几个管事,看你勤快,他们那里也需要些人手整理货物,不知道你想不想去。”
    那罗延自然是满口答应,这掌柜的为人不错,还专门让一个伙计带了那罗延前去,那罗延进入了驸马都尉府里做事,专门去整理那里堆积如山的辽国钱币。
    这里的伙计有三四十人,府中看守极严格,干活的每人身边都有一名官军跟随,那些箱子都是铁锁锁好,也不会打开让人看的。前庭是绝对进不去的,多问一句就有人大声呵斥,那罗延也无从知道这驸马公主长的什么样,府里情况如何。
    他向来低调,也不怎么合群,别人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从不抱怨,每日日落时会分到一些辽钱,他就在这驸马府混了下来。
    137
    方进石打了个长长的哈欠,伸了个懒腰,振奋了一下精神,此时已经将近午时,按说不应该犯困的,不过这御使台的门童工作实在是无聊至极,让人不由自主的想睡觉。
    算来到这御使台已经四天了,方进石除了多认识了几个官员和这里的文吏仆从,也没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门童的职责就是跑腿送信通报,方进石难得看见秦桧一次,他上朝后就在这御使台内厅做事,内厅是机密所在,方进石也无权进去,他也乐的清闲。
    别人进入官府衙门是为了混关系,为以后混出名堂铺路,方进石却仅仅是为了不让施全失望,他又不善于拍马屁,到这御使台认识的人也是非常有限,不过中午时分,方进石借着吃饭时间,就溜了出来,到开封城的大街上闲逛。
    他走过了几条街,信步而行,不知不觉来到了背街,这里相对来说比较僻静,人流也少,方进石抬头望去,眼前有一个卖酒的店铺,上面写着“九里桃花醇”,方进石看这店面不小,心想:“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永安县正宗的桃花酒。”
    桃花酒名气太大,汴梁城里卖这个酒的酒庄有许多,只是纯正口味的并不多。
    他并不是像李孝忠和施全那样喜欢桃花酒的人,只是希望能找到一个正宗的卖桃花酒的酒庄,买上几坛送给施全,略表心意。
    这九里桃花醇的店面很大,里外架子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酒坛、酒杯、酒具,这些大大小小的酒具各具形态,宛如一个小小的酒具展览馆,许多酒具一看就知道非中土之物,后面格子上摆了很多名贵的酒杯,玉盏杯、琥珀杯、夜光杯、翡翠杯应有尽有,甚至有很多酒具方进石听都没听说过。
    店中此时没有什么客人,店家和伙计懒洋洋的打瞌睡,看见方进石进来,一个伙计上前去招呼他,方进石询问了桃花酒的价格跟年头,都不太满意,随口问了一句:“你这店里最有年头的酒有多久了?”
    伙计陪笑着道:“我家主人喜欢酒,好酒自然不少,只是最好的都在他家里,这店里年头最足的有十一二年了。”
    方进石道:“拿来我看看。”伙计道:“这些酒在后面,客官稍等。”
    店伙计到后面给他取酒,方进石就在这店中随意的看,待走到窗子旁边时,看到窗外的后院中有三人正围着下棋。
    坐在左首的是一个青年书生,手中执黑子正在沉思,边上站着观战的是一个中年儒生,这两人方进石以前都见过,就是在洛阳城中见过的郓王赵楷和那个宇文先生,坐在赵楷对面和他对弈的是一个五六十岁的青袍老者,这老者看上去有些黑瘦,衣服虽不算特别华贵,但也非一般的料子,他并不是坐在凳子上,而是坐在一个木轮车上,衣服的下摆把双腿盖住,看样子是腿部残疾了。
    青袍老者面带微笑,神情轻松,而赵楷右手夹了粒黑子悬在空中,几番想要落子,却又犹豫不决,观战的宇文先生实是看不下去了,笑了道:“三哥就随意落子罢了,无论如何此局胜负已定,无可挽回了。”
    赵楷挠了挠头,把黑子丢入棋盘中道:“我总是觉得尚有周旋余地,可就是想不出来,比起十六叔来,棋力还是差了许多。”
    青袍老者微笑道:“比之上次对弈,你已经进步许多了,不久之后我就不是你的对手了。”
    赵楷笑了一笑,伸手去分棋子,说道:“十六叔,我们再来一局。”
    青袍老者道:“玩物丧志,不可沉溺太深,我今日累了,来日再下吧。”
    他向店中招了一下手,一个伙计就走了过来推着木轮车进了后堂。
    赵楷意犹未尽,本想叫上宇文先生和他再下一盘,一抬头,就望见了窗口向里张望的方进石,赵楷站起身道:“这位兄台,可进来对弈一局?”
    方进石以前学过围棋,只是刚刚入门,他对此也并不太感兴趣,现在他有心结交赵楷,于是就绕了门口,那去拿酒的店伙计已经拿了酒过来,方进石看也不看这酒,道:“我就要这坛了,等下我走时拿给我。”
    方进石从门口进入后院,赵楷一指旁边一张凳子道:“兄台请坐。”
    方进石把那凳子搬的近些,坐在赵楷对面道:“赵三哥,我下棋可不怎么行,你可别笑我。”
    赵楷抬头看了一下宇文先生,才对方进石道:“你认得我?”
    方进石笑道:“以前见过,听别人叫过赵三哥的名号。”
    赵楷嗯了一声,道:“只怪楷记性太差,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兄台了。”
    方进石道:“赵三哥自认记性差,那天下就没有记性好的人了,小姓方,名进石,在下只是个平头百姓,赵三哥纵然见过,不记得也正常的很。”
    赵楷看方进石已经坐定,把棋子黑白分好,然后在自己面前棋盘星位上摆好座子,这个规矩现代围棋是没有的,方进石半天才明白,他依样摆好棋子道:“三哥请。”
    赵楷又抬头看了一下宇文先生,向方进石道:“方公子执白子,理应先手。”
    他望宇文先生一眼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这方进石连基本的座子都不太清楚,让执黑子的赵楷先手,估计这人水平也是十分的有限了。
    他当然不知道后世是黑子先行的,不过他猜的没错,方进石的棋艺实在是不怎么样,一局棋没下多久,方进石左看右看无路可走,丢子在盘中道:“我认输了,赵三哥棋艺真好。”
    赵楷下不过那青袍老者,对付他可是轻松至极,赵楷胜了他也真没觉得有什么兴奋的,于是随口道:“承让承让。”
    方进石把白子拢到自己面前道:“我们再来一盘。”
    但凡爱下棋之人,许多都不太愿意和自己水平低的太多的人下,赵楷一盘下来,已经知道方进石水平太臭,他也没什么兴趣再下了,站起身来把手中的黑子丢在罐中道:“今日有些累了,来日有机会见面再下吧。”
    方进石也自知自己的水平,他却没有站起来,把面前的白子拢入罐中,把黑子拢到赵楷那方,然后拿白子在盘中放了一枚道:“我这里有一种新玩法,赵三哥要不要玩一下?”
    赵楷一听有新的玩法,有了兴趣,重新坐了下来道:“什么玩法?”
    方进石道:“你我各执一方,轮流下子,五子先连成直线一方为胜。”
    赵楷恍然道:“原来你要和我下五子连珠。”
    方进石原来想着和赵楷下五子棋,以挽回些面子,他以为五子棋是后世所创,赵楷一定没有见过,实际是他不知道,这五子棋的历史比围棋还要久远的多,只是远远没有围棋传播的影响大,赵楷喜欢琴棋书画,这个五子棋他还是会的。
    方进石自认这自己下五子棋的水平不错,才会想着在赵楷面前显摆一下,此时听赵楷说也会下,笑了道:“以为赵三哥不会下五子棋呢,不过五子棋不算新玩法,那我们下六子棋。”
    赵楷奇道:“何是六子棋?”
    方进石对六子棋还是有些心得的,他把六子棋的规则细细说给赵楷听了,赵楷不由来了兴趣,马上摆开阵势,和方进石战了起来。
    方进石之前对这六子棋还是有些心得的,赵楷虽聪慧过人,但新接触这种新玩法,十分的不适应,住住下了没几手就傻眼认输了,方进石越胜越得意,已经完全忘记了眼前这位是王爷皇子,身份高贵,一点也不相让,两人兴趣大起,都忘记了时间了。
    宇文先生看了一会儿,自己到了外面转悠,几次回来,二人依旧鏖战,一直到了太阳西斜了,两人还在那里厮杀,其实已经累的不行了,赵楷用手在擂自己的后腰,方进石不时按按自己发麻的脖颈。
    只是两个人眼睛盯着棋盘,忘我的投入,宇文先生笑道:“你们莫非要挑灯夜战了?”
    赵楷连向他摆摆手道:“别说话别说话!”他又下了几手,而后大笑一声道:“又胜你一局。”
    他身子向后一躺,一个不留神,凳子翻倒,屁股坐在地上,方进石和宇文先生赶紧扶他起来,三人都相视而笑,赵楷拍拍身上的灰尘笑道:“许久没有这么玩过了。”然后对方进石道:“我胜了四次还是五次?”
    方进石笑着道:“算上最后……
    这次,才四次。”赵楷道:“你小子记错了,五次好不好。”
    这句话一出口,把二人的关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方进石下了一个下午的棋,头昏脑涨的,也记不清赵楷赢了几次,也就微笑点头。
    赵楷活动了一下筋骨,看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走走走,我们吃饭去。”他诚意相邀,方进石没有理由不去了,三人说笑着出了这九里桃花醇酒庄,到前面不远的一个酒楼前,方进石看这酒楼豪气奢华,应该不便宜,道:“这里应该很贵吧?”他是故意这样说的,倒不是他不想出钱请赵楷吃这个饭,只是想看看赵楷的态度。
    果然,赵楷假意鄙视他了一眼道:“又不要你出钱,难不成我一个堂堂大宋的郓王爷,请不起一餐饭钱么?”
    138
    三个人上了这酒楼吃饭,赵楷更是因为方进石那句价格贵的话,叫上了最好的酒菜,三人坐定,赵楷向方进石介绍这个宇文先生,此人全名叫宇文虚中,祖籍河南,出生于蜀地,号龙溪居士,现在在朝中的官职是国史院编修官。
    方进石一听这个官职,就知道此人一定是很有学问的,他是无论文人还是武官,都能聊上几句,很快混个半熟。这个宇文虚中虽是编修的文官,但是一点都不迂腐,丝毫没有书生吊书袋的习气,席间谈笑风生,甚他比年纪轻的赵楷还容易相处。
    方进石看到上了酒来,一拍脑袋道:“哎呀忘记了,我是去那九里桃花醇买酒的,如今酒也忘记拿了。”赵楷微笑道:“一坛桃花酒而已,当值什么,回头我送你十坛八坛子年头足的。”
    方进石道:“谢谢赵三哥了,不过好似我故意占便宜一样。”
    赵楷哈哈笑了道:“送朋友几坛酒算什么便宜,你莫不是小看了我郓王府了。”他这个是说笑,不过方进石注意到的是朋友二字,赵楷当真是把他看成新的朋友了么?
    方进石正在想着这个问题,赵楷又道:“过些时日,我再找你讨教讨教。”
    方进石道:“我天天空闲的紧,随时都可以奉陪。”赵楷道:“这几日不行,朝廷大比选良纳贤,我要和天下举子共襄盛举,不可分心。”
    方进石才想到,上次这赵楷说要参加科举考试,日期临近,举子都紧张的做着准备,他不是读书人,也不会特别留心,他忽然想起史浩来,也不知道这个口若悬河傲气十足的书生,现在有没有到这开封城参加秋试。
    宇文虚中笑道:“以王侯之位参加殿试,从古至今,你算第一个。”
    赵楷摇头道:“非也非也,入了贡院,便再也没有什么王爵尊卑,楷就是楷,与张三李四无异,试题经弥封和誊录,谁还分的出谁的来?”方进石听这赵楷要匿名公平参加科举考试,对他的好感又加了一层。
    三人吃过酒宴,赵楷出那酒庄时不带随从,实则随从就在左近旁边伺候保护着,他出门时自有人去结账,有人抬了轿子过来,赵楷向方进石拱了拱手道:“这便告辞了,回头我派人给你送酒去。”方进石和他作别,赵楷和宇文虚中各人乘了轿子渐渐远去了。
    郓王府一个随从留了下来,跟着方进石认让他住的地方,方进石在回来的路上想:“最近运气当真不错,居然无意中认识一个王爷,有的人想办法巴结都未必巴结的上呢。”
    他回到施全的锦线庄分号,邓安看到他就走过来道:“公子一个下午去哪里了?到御使台找你都找不到。”方进石道:“有什么事么?”
    邓安笑道:“有个故人相访,一直在等你呢。”
    方进石道:“什么故人?”
    邓安道:“是柔服县里的故人,去客房看看不就知道了?”方进石看邓安卖了关子不肯说,又是柔服县来的故人,他忽然心头一跳,莫非是云奴儿?
    方进石急急的走到锦线庄分号招待客人的地方,却见一个少年公子正无聊的坐在那里发愣,原来是柔服县里的萧明。
    他竟然到了开封城,此时他身穿着平常汉人的衣服,已经让人觉察不到一丝一毫契丹的味道来了,方进石见不是云奴儿,内心微觉失望。
    萧明看到他进来,站起身道:“方校尉,别来无恙啊?”方进石笑了一下道:“还好还好,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你。”
    萧明陪笑道:“我一家从柔服县逃出来后,就来汴梁了。”他深深的向方进石拜了一拜道:“方校尉当日相助,救命之恩,在下一家人永生难忘。”
    方进石当时是对涂高芝杀鸡取卵的敲诈方式实在看不下去了,倒不是真的就想帮这个萧明,但是对萧家来说,他违了军令隐瞒上司帮他们逃跑,心里是万分感激的,萧明今日在街头无意中遇见邓安,听说方进石也来了汴梁城,就无论如何都要过来看看他了。
    萧明坐下来和方进石说话,他家是柔服县富户,本身又是契丹贵族,虽无权势,但是该有的眼光还是有的,辽国节节失利,契丹人已经全乱了套了,萧家就觉得大厦将倾,早做准备,偷偷的把值钱的资产转移到了宋境,不过他们毕竟是契丹人,心有不甘,人就留在柔服县观望,没有想到来的宋朝涂统制贪婪成性,差点就陷在柔服县出不来了。
    萧明一家到了汴梁城,他改了契丹味道很浓的姓氏“萧”为汉家姓“肖”,更名为肖永明,穿上汉服,就又成了大宋的子民了。
    方进石和现在的肖永明聊了一会儿,邓安就报有人送酒来了一下,方进石知道是赵楷履行承诺送来的,让魏崇和邓安收下来,一直到送走了肖永明,方进石才有机会看看赵楷送来的好酒。
    赵楷送的酒只有四坛子,方进石其实也不太懂得酒的好坏,不过他猜想这四坛子酒一定是佳酿,于是抱了两坛子,去后面施全住的地方找他。
    离施全的住所还有些距离,方进石就听到呼呼练拳的声音,他走了进去,施全正好一路长拳打完,他的伤势已经全部好了,方进石走过去把酒放在桌面上道:“大哥好拳法。”
    施全用布擦了擦汗道:“回来后太忙,练的少了,你太瘦了,要不明日早起,我教你拳脚棍棒,也好强身健体。”方进石连连摆手道:“我还是早起多读些书了,大哥不是要我以后考取功名么?”
    施全道:“读书是没错,哎,让你读书你说要学拳,让你学拳你又说要读书,结果什么你也没做。”
    方进石嬉皮笑脸的道:“那我还是跟大哥学卖刺绣布匹好了。”
    施全把脸一板道:“你想都别想,这等不入流的行当,进入容易退出难,一辈子都让人瞧不起。”
    方进石其实对社会风气看不起经商之人非常不屑,施全却是感同身受,他前日和邻里街坊一起捐建城隍庙,他捐的比别人多的多,名字却排在最后几个,因为他不仅是不入流的“奸商”,还是个充军发配回来的奸商。
    方进石拉了施全道:“大哥,别人送我几坛好酒,送给你尝尝,看看这酒如何?”施全打开盖子闻了一闻,赞道:“果然是好酒。”他抬头向方进石道:“这酒要不少钱吧?”
    方进石微笑道:“别人送的,不用钱的。”
    施全忽然收了笑容,正色道:“你这个酒赶快退回去,若退不回了,也要问清楚价值几何,我补钱给人家。”方进石茫然道:“这是为何?”
    施全沉声道:“兄弟真是糊涂了,别人为何送你如此好酒,还不是你身在御使台做事,这酒是白白让你喝的么?”
    方进石这才明白,施全之所以生气了,是因为误会这几坛好酒是别人贿赂他的,方进石赶忙道:“大哥真是误会了,这几坛好酒是一个朋友所送,别人也不知道我在御使台做事。”
    施全道:“当真?”
    方进石道:“我这个朋友可是大有来头,他是大宋官家的三公子,郓王赵楷,以他的身份怎会送酒来讨好我一个御使台小小的门童?”
    方进石看施全依旧不信,只好把他和赵楷如何认识下棋的事说了一遍,施全这才信了,他扶了方进石的肩头,以一种意味深长的口气道:“非是大哥不信你,只是大哥知道你聪慧过人,识大体知天下,是个做大事的人,怕就怕你年纪轻,受恶人的蛊惑诱骗走错了路,再回头就难了。”
    方进石回头望了施全,有一种暖流涌上心头,施全原本只是和他萍水相逢,他还曾经害的施全受伤差点残废,如今他却比亲哥哥还要亲,无私的对他,方进石道:“大哥放心好了,我自有分寸,决不会走错了路,就算迷失了一些方向,大哥也会拉我回头的是吧?”
    施全笑了道:“这个自然会的。”他又捧起另外一坛酒闻闻,然后笑道:“这个真是好酒,要叫上冯家兄弟过来,一起好好尝尝。”方进石笑道:“最好把冯姑娘也叫上。”
    施全也开心的道:“对,全叫上,把邓安和魏崇也叫来,一起热闹热闹。”
    于是当晚冯家兄妹,邓安魏崇一起到锦线庄后院喝酒吃肉,冯婉虽是姑娘家,但是绝没有平常女子那样的扭扭捏捏……
    ,施全端着酒对方进石道:“明天一早我找人和邓安一起出去找地方,买个院子,到时你把弟妹也接过来,以后可以去你家里喝酒热闹。”
    方进石笑道:“不急不急。”施全道:“定要快办,有女人管着你,我才好放心。”他终还是想着方进石易受诱惑走了歪门邪道,冯宝上前道:“施二郎,你怎地总想着以后到方老弟家中喝酒?怕我兄弟喝穷你了么?”
    施全哈哈一笑道:“我兄弟有家室,总到外面喝酒也不好,不像我一个人没牵挂的,谁也管不着。”
    冯宝在桌面上一拍,大声道:“我妹子不是女人么?她没牵挂你么?”
    他固然是喝多了点,也着实是替自己妹妹报屈不平,才这般突然借酒劲喊了出来,他兄妹之间关系很好,冯婉心里委屈,却无法直言表白,冯宝忍不住借了酒劲,替她出头。
    施全尴尬的道:“冯婉表妹自然是。。。是。。。”他还在想着如何措辞才不伤冯婉面子,冯宝提了一坛酒走到他面前,重重的把坛子放在桌面上道:“施全,你自己说,你是好儿还是懦夫?”
    施全道:“拼酒是么?怕你何来。”说着伸手去拿这个酒坛。
    冯宝把手按在施全手上大声道:“你若是好儿,就点个头,若是懦夫,就钻这桌下把这酒喝了。”
    施全道:“点什么头?”
    冯宝道:“点头娶了我妹子冯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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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宝这个话一说出口,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冯婉和施全,灯火摇曳下,冯婉显得格外镇定,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轻轻在唇边浅饮一口,然后缓缓放下。她没有表现出寻常女子害羞的神色,甚至眼光都未向施全投过来一瞥,仿佛冯宝所说的冯婉和她没有一点关系。
    施全干笑道:“兄弟们喝酒正喝的兴起,怎说起这个来了……”他说这个话的时候,站在他旁边的方进石注意到,施全看了一眼桌子底下,冯宝道:“我今日就要说这个,施二郎你一定要给个痛快话,成还是不成!”
    方进石知道施全为人言出必行,今日一旦点头,必定不会反悔,他内心里也希望施全能够娶了冯婉,只是今晚冯宝这样说话,施全甚至会真的钻到桌下喝酒,那以后冯婉和施全就真成死结了,机会更小,所以他就想上前去替施全解一下围,冯婉却提前走过来向冯宝道:“你不能喝酒别喝那么多酒,哎。。。开始胡说八道了。”
    她语气平和至极,不带有什么特别的语气,冯宝刚要辩解说些什么,冯婉已经回头看着施全道:“他娶了我是好儿,不娶我也是好儿,自小到大他所作所为都是好儿,和娶不娶我没半点关系的。”
    冯婉平静的把这个话说出来,场上的所有人都为之沉默,连冯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冯婉抬头望了一下挂在树梢的弯月,吐了口气道:“天色不早了,哥哥,我们回去吧。”
    方进石也不禁望了望那轮弯弯的残月,转过头时,冯婉已经当前走路,出了门口,冯家兄弟跟着走出。
    到了大门外,冯家住的有段路程,他们坐了驴车而来,锦线庄的伙计已经把驴车准备好了,施全走到冯家的车前道:“天黑慢走。”
    坐在车上的冯婉道:“施全。”她这么直呼姓名,施全不由一怔,然后陪笑道:“怎么了?”冯婉道:“你耗不过我的。”
    她这没头没脑的话让施全有些听不明白,问道:“什么耗不过你的?”
    冯婉正容道:“你一日不成亲,我就一日不死心,哪天你成亲了,我第二日就把自己嫁了,总是要耗过你的。”
    施全苦笑道:“你又何必……何必如此呢?”冯婉道:“就这样了。”她回头向赶车的冯宝道:“走吧。”冯宝喝了驴子,车轮辘辘向前,很快的没入夜色远去了。
    施全站了片刻,回过头来,方进石站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道:“说实在话,冯婉姑娘也挺合适大哥的,大哥你又何必如此拒绝呢?”
    施全道:“我一个充军发配回来囚犯,怎能连累人家呢,再说了,她在我心里就是妹妹的。”方进石道:“其实你知道冯姑娘不会在意这些的,你拒绝她,是你心里不肯放下那个早就应该放下的人而已。”
    施全道:“看你也喝多了,开始胡说八道了,快些早点回去睡觉。”他说完再也不理会方进石,转身回去。
    方进石很清楚他说对了,只是这样的事情,外人是没办法帮忙的,他回去躺在床上,不由想起梁翠容来,忽然感觉真的需要有个女人在身边,他又起床想写一封肉麻的情书给梁翠容,让她安排好妹妹到汴梁城来,只是写了几行后看看很是别扭,原来肉麻的话也是要经常说才会习惯,他已经有些时日没有哄过她开心了。
    第二天一早,方进石又去御使台做门童,这几日很是清闲,他也基本没什么事,就到了门房和账房先生瞎聊,正聊的兴起,守卫带了个仆人进来,这仆人递上一张名贴行礼道:“我家主人前来拜见秦中丞,烦请通报。”
    方进石接过来名贴看了一下,来的是开封府的士曹,名叫赵鼎,此时秦桧上早朝去了,还没有回到御使台,方进石按照规矩,到了外面迎接赵鼎进来奉茶等候,这赵鼎四十岁左右,个头不高,长了一副苦大仇深的面容,他看上去说话都是冷冰冰的,方进石十分不悦和这样的人搭话,就找个借口外出,又准备溜到街上玩。
    他刚刚走出御史台没有多远,就见肖永明带了邓安一起迎面而来,肖永明看到他,大老远的就喊道:“方校尉哪里去?”
    方进石看看四周,还好没有人注意,走过去低声道:“我早就不是什么校尉了,以后莫要这样叫了。”肖永明道:“之前习惯了,以后我一定改。”
    方进石这才道:“你们是来找我的么?有什么重要的事?”
    肖永明笑了道:“今晨邓安来找我,说方公子想在汴梁城里置宅子是么?”方进石看了他身后的邓安道:“我有说过?”
    邓安道:“是施二爷吩咐的,他让我今早出门找,我又不熟悉这里,就找了肖公子帮忙打听一下。”方进石想起昨晚施全的话,没想到今早施全就让邓安开始找地方了,他于是就对肖永明道:“汴梁城地价这么贵,我哪有钱来置什么宅子,不过是长时间住在我大哥那里,影响他做生意,想出去租个地方而已,邓安小题大做,谁想着又去麻烦你了。”
    肖永明道:“说麻烦二字就太见外了,不过真巧了,我倒是真知道一个地方不错,一起去看看如何?”
    方进石看他专程前来,现在又没什么别的事情,就点头同意了,三人雇了辆驴车,由肖永明指点路径,七拐八拐的,一直向城西而来。
    方进石看越走越远,道路复杂,不禁道:“这么远,要不别去了吧?”肖永明道:“拐过这个弯就是了。”
    转过这个弯来,就来到连片的住户区了,这开封城西远不及城东城南繁华,人住的也没那么拥挤,在肖永明的指点下,驴车最终停住在大道边第六家的门前。
    方进石抬头望去,这宅子门庭倒是不小,只是大门门板油漆剥落,门上的门钉和门环锈迹斑斑,门槛缺了一个洞,地上的青石板缺了很多块,显得地上坑坑洼洼不平,大门左近一只石狮子歪斜在地上,右面看地上痕迹应该原本也有一只,只是此时早不知上哪里去了。
    肖永明道:“是这里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钥匙走上前去,去打开大门上那个铜锁,捅了半天也没打开,邓安上前帮忙,谁知使得力大,竟将那生锈的门环扯了下来。
    肖永明尴尬一笑,伸手推开了两扇大门,迎面的是一个照壁,这照壁用青砖筑就,有一丈多高,上面一只野猫一见人来,飞快的逃走了,照壁沾满了蛛网,正反两面白灰粉刷,正面用粗狂奔放的墨迹写了四个大字“虎啸山林”,背面是一副猛虎下山图。
    这墨迹和画作历经风雨岁月侵蚀,上面粉尘起皮剥落,泥迹和爬山虎遮盖照壁,显得残破陈旧。这院子很狭长,正面的房屋虽有些年头了,但见椯子大梁油漆甚新,窗格子也是新换,看来这房子大修不久。
    这宅子地方倒是不小,从中庭分出去,左右后面共有四个院子,正房背面后门有个花园,花园中一个足有一亩地大的空地,这空地现在杂草丛生,草丛中翻着一个兵器架,几个大小不一的石锁石磙隐于草丛中,想来这里原来是个习武练功的所在。
    肖永明带方进石邓安转了一遍,到了后门处打开门让他看看,这后门不远处就是热闹的集市,肖永明带上后门道:“方公子,感觉这里如何?”
    方进石道:“这里虽旧了点,地方倒是很大的。”肖永明道:“不错,在汴梁城里,占地这么阔的宅子还空闲的,已经找不到了。”
    方进石道:“就是太宽阔了,我家里人又不多,用不上的。”肖永明哈哈一笑道:“此时人不多,以后方公子人丁兴旺,只怕到时还觉得太小不够用呢,现在房子旧了些,只要地在,推倒重建就是了。”
    方进石说了句:“我哪里有那么多钱来建。”他走到草丛中去提那个大石锁,只是这石锁颇有些分量,憋的脸红脖子粗也仅仅提起离地一寸,方进石放下石锁道:“这个好重,原来的主人一定是个习武的高手。”
    肖永明用手画了个圈道:“这宅子及四周的另外几家,据说都属于你们大宋汉人心目中的大英雄狄青的府第,就是那个打仗都戴着青铜面具的狄青。”
    方进石吃了一惊,狄青是从宋太祖到如今宋徽宗年间,唯一做到枢密使的武将,他在汴梁……
    城入住枢密院,虽受到官家赵受益的支持和百姓拥戴,但受到文官集团的打压和排挤,因为枢密使一向是由文官担任,当年狄青被贬官之前,都一直住在这个宅子里。
    方进石再看看地上的石锁,想起迎门照壁上的虎啸山林和猛虎下山图,仿佛遥见当年狄青站在前庭召见逐路大将军,和前方归来的功臣名将豪爽痛饮,以及晚间挥刀习武的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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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还在想着这宅子的原主人狄青,身边的邓安向肖永明道:“肖公子,这里地方这么大,要多少银钱?”
    肖永明道:“这地方若是方公子中意,就尽管搬过来住,还提什么钱了。”邓安道:“肖公子已经把此地买下来了么?”肖永明道:“尚没付钱,不过价格已经说定,只等方公子点个头就行了。”
    方进石摇头道:“你不肯给我说价格,我如何点这个头?只怕我真付不起。”
    肖永明正色道:“方公子此前救我全家,大恩大德,永记于心,一直想不到用什么方式表示一下,肖某买下这里送于方公子,聊表心意,万望收下。”
    方进石没想到这肖永明居然要送个大宅院给他,虽然方进石救过他,虽然他也不是个自认为高风亮节之人,更不是个迂腐之人,但是要一个因为亡国而逃难的人送这样一个厚礼,方进石还是有些于心不安,他回头向肖永明道:“这样啊,也好,待我回去想两天再做决定可好?”
    他想着拖几天再说,肖永明却苦着脸道:“方公子若是看中,最好今日做决定,我也好安心些。”
    方进石呵呵笑道:“你就如此怕我不收你的大礼么?”
    肖永明尴尬道:“也不是了,只是这宅子误一日,就需多出几十贯钱来,实是可惜啊。”
    方进石微微一惊道:“涨价涨的这么快?”
    肖永明道:“并非是地涨价,是钱价跌的厉害。”方进石奇怪的道:“钱价怎会跌?”
    肖永明道:“其实这宅子是我一个朋友几年前买下的,他正好欠我一笔钱,就把这里估了价抵我这个钱债的。”方进石道:“那又如何?”
    肖永明道:“这中间有个关节所在,就是估价估的是宋钱的数目,我这个朋友欠我钱时是在辽国的柔服县,是辽钱。”
    方进石还是没听明白,茫然道:“这个也没什么,以行情通兑通换也就是了。”
    肖永明道:“宋钱价实,辽钱价虚,本来一贯宋钱七八百文换一贯辽钱一千文已经占了便宜,如今辽国将亡,辽钱更是一泻千里,我所带来的辽钱,如今实际价值不及去年的一半。”
    方进石道:“是了,现在谁还愿意存着辽钱了,不久就会废止重铸新朝钱币。”
    肖永明道:“正是如此,我朋友欠我的钱昨日买下这里,他还要出钱给我,今日就持平,明日可能我反而要补钱于他才成了。”
    方进石听了肖永明这个话,就都明白了,这在后世就是国际货币汇率和货币贬值问题,宋钱坚挺,是源于大宋国强大的经济后盾,以及周边国家王朝对大宋经济发达社会稳定的信心。辽钱迅速贬值,是辽国岌岌可危的国运和毁灭性的经济崩溃。
    只是辽钱尽管贬值厉害,就算宋朝百姓包括官府清醒认识到辽国将亡,也愿意接受辽钱,原因就是辽钱不可能像后世的纸币最后贬值的成了废纸,辽钱终归是铜铸而成,金属本身就有价值,回炉重铸就是了,辽钱铜的纯度远远高于掺了铅的宋钱,所以辽的铜钱不可能永远贬值下去。
    改朝换代,铜钱重铸势在必行,只是为了社会稳定和平稳过渡,旧钱新币一般会有个并行期,这个时间的长短要看新朝铸币的能力和推行新币的力度,毕竟金银短缺,不能完全取代铜钱的地位。
    邓安在旁边道:“肖公子的那个朋友要是推拖些日子不给钱,那就亏大了。”肖永明附和道:“是这个道理,他本意要过些日子还我辽钱,我定要他用这地方抵押,当真实在是不能等了。”
    方进石道:“好吧,这个宅子我先租着,以后你要卖时我再还你。”肖永明道:“说了是送你方公子你的,说什么租不租的。”
    方进石道:“如果这样,邓安,我们回去。”他做势要走,肖永明赶紧拦下他道:“好吧,租就租吧。”方进石笑了一笑,又回下看了一看,这才和肖永明邓安一起回去。
    他回到御史台,一进门,就看到秦桧的轿子正进门,那个赵鼎还在等,早有人去报了赵鼎知道,赵鼎走出门去迎接秦桧,秦桧阴着脸慢慢走到客舍,他向赵鼎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赵鼎上前道:“秦中丞怎地回来的这么早,我还以为要等到晚间呢,不是朝廷宴请金国使者,请秦中丞作陪么?”
    秦桧道:“本官身体欠佳,提前离席回来了。”赵鼎道:“秦中丞好似有些不快?”
    秦桧愠言道:“心中别扭,如鲠在喉,却又不能言明,实在无味就回来了。”赵鼎道:“莫不是宴会之上发生了什么不快之事?”
    秦桧道:“那倒没有了……”他定了一下接道道:“你且说说,之前有别国来使,酒宴之上所用酒器盘碟如何?”
    赵鼎道:“之前辽国来使,为防增加岁币落下口实,朝廷上下扮穷装苦,都是粗碗劣碟,所用酒器都是极平常之物。”
    秦桧道:“是也,如今金国来使,蔡太师让人出尽宫中之金银器,只差桌几是金银所制了,只图一时之荣光,我看金国有使偷偷藏金杯于怀中,金人已起了贪欲之祸心,只怕以后非大宋之福也。”
    赵鼎吃惊道:“有这等事?怎么说也是他国之使者,金主颜面何在?不怕让人耻笑么?”
    秦桧恨声道:“怕就怕女真人不顾颜面,不讲信用,和盗匪无异,哎!以往辽国来使团,我朝带路之人必绕来绕去,半月方才让其到汴梁城,就是防止他们知道我朝地形河流道路,对我朝不利,如今金国来使,蔡太师派人带金使从保州至澶州,直达汴梁,若以后两国开战,金国毫不费力就已经知道道路了。”
    赵鼎听了半天不说话,过了片刻才骂了句道:“蔡京贼子,误国误民,其行可诛九族!”后面又加了一句道:“诛九族也不抵其恶行。”
    秦桧听他骂蔡京,看了一眼旁边伺侯的方进石等手下,对赵鼎道:“请到内厅叙话。”赵鼎跟着他到了内厅机要所在,方进石听秦桧说话,也真算是个极有见识的人,甚至算的是忧国忧民的忠臣,这个和他心里一直所认为的大奸相秦桧差别极大。
    秦桧和赵鼎一直过了许久都没有出来,也不知二人在商量什么,方进石看天色不早,就想回去了,他刚刚走出门去,一个御史台的随从走过来叫他,说秦桧叫他有事。
    这个随从名叫李富,也是个门童,只不过他是内厅的,方进石刚来,曾送给他一些小礼品,算进见之礼,李富带了方进石到了内厅,秦桧和赵鼎坐在那里正等他。
    方进石跟着李富到了内厅,这里他从没有来过,不过这里和别的处所也没多大分别,就是有人看守而已。
    赵鼎和秦桧正在喝茶,方进石向二人行了一礼道:“见过秦中丞。”秦桧把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向方进石点了点头道:“你到这里有五天了吧?”
    方进石不知道秦桧要干什么,据实回答道:“是五天了。”秦桧转向赵鼎道:“他才到这里五天,也没跟着出去过,不会有什么人认识他。”
    赵鼎道:“这事没什么难的,只要是生面孔就好。”秦桧嗯着点头同意,向方进石道:“有件重要的事让你去做,只是有些危险,你可愿意?”方进石听有些危险,虽不太愿意,但是也知道秦桧已经找了他了,不去是只怕是不行了,只好硬着头皮道:“属下愿往。”
    秦桧道:“丞相蔡京,贪婪无德,大肆搜刮民脂民膏,惹得千夫所指,民怨沸腾,我得到消息,金国女真人又送他上百万贯辽钱,放在他儿子蔡鞗的驸马府中,你去查一查,他们到底要做什么,有什么动静速来报我。”
    方进石低头答应道:“是。”他心里却在想,这样的事情对他方进石来说,难度真不是一般的大,不过他知道秦桧和赵鼎早已经商量好了,必有安排,果然秦桧接着道:“你也不必觉得无从做起,明日下午,自有人带你进驸马府,扮做个下人,你只需把每日看到的禀报即可。”
    秦桧这么说,方进石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这样的事情确实是没有什么难的,他先前还以为秦桧要他去探听蔡京的阴谋诡计呢。
    方进石又施礼道:“属下定当留心察查,小心应对。”赵鼎在旁边道:“那大……
    批辽钱就存放在蔡鞗府中后院库房,你进去做个花匠,花园就在库房边,你只需留心到后院都是些什么人,做了什么事就成了。”
    “做花匠?”方进石心中有些叫苦,为难道,“属下从未做过花匠,只怕扮的不像,轻易被人识破,坏了秦中丞的大事。”
    秦桧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担心,驸马都尉府几十个花匠,你新来初到怎会给你复杂的事做?无非是浇水松土搬运而已,何须担心,明日一早我派人带你到花市认识一些花草,也就是了。”
    方进石只能答应,秦桧和赵鼎想要察查蔡京的劣行,以便掌握证据以后弹劾他,却派了刚刚进来的方进石,只是因为方进石刚刚进来,是生面孔,而且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未免有些随意了。
    赵鼎起身道:“此事你定要小心谨慎,不得露出马脚,完成以后必有重赏。”方进石维维应允,赵鼎这才施礼告辞。
    方进石随后跟着出来,李富陪他走到门口道:“明日以后,你不必来御使台了,秦中丞已经和赵士曹说好,安置你到开封府士曹参军做执事了,恭喜恭喜。”
    方进石一愣,立时明白了这是秦桧为防后患,特意安排的,万一事发对他不利,他就可以把责任推到赵鼎身上。
    秦桧还是比赵鼎狡猾的多,方进石在御使台不过是个门童,不算朝廷编制,可是去开封府士曹参军做执事,已经是进入“吏”这一吃皇粮的阶层了,属于最低级的公务员,换做别人,早就欢天喜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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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进石其实是一点都不在意是否有了晋升,他并不愿意去为秦桧打探消息,更别说这事确实是有点危险。
    他回到锦线庄分号的住处,再不犹豫,提笔给梁翠容写了封信,说参加过了秀王的大婚,也看过了施全,不日就回延州城去。
    想想还是在延州城过得舒服,这汴梁城表面繁华,却让他过的有些郁闷,再加上一两年后金国可能就要兵临城下,实在是有些危险,不如早点打算了。
    他把这封信用火漆封好,写好信封,拿了出门想找邓安,让他去找人发了,刚出房门,迎面施全走过来道:“听邓安说,兄弟你在城西置了个宅院?”
    方进石心说:这邓安嘴巴也太快了。他于是回答道:“不过是朋友照应,租了给我,哪里是置下的,邓安越来越会胡说八道了。”施全微微一笑道:“若是价钱公道,兄弟中意,你朋友想要出手的话,就置下来吧,大哥给你出钱。”方进石赶忙说道:“不劳大哥了,那地方太偏,价又高,还是算了。”
    施全道:“明日我去看看。”他斜眼望见方进石手中的书信,笑了道:“你有书信要发走么?”
    方进石道:“出来有些时日了,就写封书信回延州城报个平安。”
    施全道:“早该如此了,还是把今日那宅买下来,弟妹也接过来,岂不是更好。”
    方进石心头一动,道:“大哥,我们把锦线庄搬到江南好不好,那里鱼米之乡,民间富庶,生意一定不错。”施全道:“兄弟说笑了,论富庶繁华,江南如何比的上东京汴梁,不过锦线庄在镇江有个分号,一直亏本着的。”
    方进石自知让施全放手赚钱的中原锦线庄大本营,转到江南去,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他就算是直说汴梁城不远的将来就会有一场没顶之灾,施全也不会信他,不由叹息一声,沉默不语。
    第二天一大早,李富就带了个卖花的店伙计亲自上门,让此人陪着方进石去逛花市,方进石无些无奈,只得去了,汴梁城的花市十分兴旺,实际上花市并非完全只是卖花草,从御廊边上的正阳街一直延续五六里路,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花草草,虫鸟鱼兽,有许多方进石见都没见过,更有许多闲汉浪荡子抱了公鸡和蝈蝈在路边斗鸡斗虫,花市充斥着花香,沁人心肺,让方进石禁不住连连深呼吸。
    这店伙计一路行来,看到路边的花草就方进石讲解名称和一些基本常识,方进石初时还能记得一些,待到后来,后面记得的前面就忘记了,最后实在记不清了,就装作什么都知道了,胡乱应付这店伙计,这店伙计只是收钱陪逛,也不去管他记得与否。
    二人走到正阳街花市过半,来到了一处高楼面前,这楼占地极阔,门头上写了几个鎏金大字“刘锦记”,方进石刚开始看装饰以为是个酒楼呢,再细看却是个卖锦鸡的所在。
    锦鸡就是斗鸡,因好斗的公鸡多是些花里胡哨的各色羽毛而得名,古时娱乐少,斗鸡就成了一种难得的消遣方式,宋时经济发达,汴梁城里王孙公子达官贵人甚多,这个行业也忽然的兴旺起来,刘锦记就是一个姓刘的商户凭借卖锦鸡赚了大钱,建造起这宏伟的高楼。
    刘锦记里各种斗鸡设施完备,它最重要的业务是卖锦鸡和斗鸡,接受赌局投注,形式宛如后世的赛马。
    刘锦记前面是一个宽阔的场地,许多百姓抱了自家公鸡前来待价而沽,希望能小赚一笔,方进石跟着那店伙计穿梭于百鸡争鸣的人群之中,忽然被一阵铜铃铛的响声吸引住了。
    这铃铛声从左面几个人围观的摊位处传来,方进石忍不住侧身去看了一下,只见那里摆了一张供桌,上面放了香烛,纸幡,一个胖道人右手持桃木剑,左手拿了个铜铃铛不停的摇动,口里含混不清的念念有词。
    这个道人竟然又是郭京,方进石见他两次,他被打了两次,也不知道这次又在此处搞什么鬼把戏,不过这次身边多了个枯瘦至极的老道,这老道闭眼站在桌旁,仿佛睡着了一般。
    郭京摇了一会儿,看围观的人多了一些,把那铜铃铛往桌上一放,倒提桃木剑使了个剑花,向后一纵,舞了几招剑法,他身体肥胖,不过动作倒是敏捷,这几下花招倒也似模似样,他忽冲到桌前,拿起桌面一个细长的白瓷瓶,倒转瓶口饮了一口瓶中的水,喷在桃木剑上,大喝一声道:“火起。”
    桃木剑忽的背在身后,然后从他道袍底下掠出,再拿出来时已经剑身起火,熊熊燃烧起来,围观的百姓都吃了一惊,郭京将这燃烧的桃木剑挥舞几下,然后竟将道袍的衣袖盖在烧着的剑身上,说也奇怪,这燃烧的大火竟然没有把他道袍燃着,反而把火焰压灭了。
    郭京把桃木剑重新拿出展示,竟是完好如初,旁边有人不由喝了一声彩来,更有边上一个屠夫模样的汉子叫了声:“郭三,你不炼丹修道,改学变戏法了么?”
    围观的人群中有不少人哄然大笑,郭京自小在汴梁城厮混,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他表演的这手虽然让人惊奇,不过认识他的人都不会把这个联想到鬼神法术上去,因为都知道这个郭京就是个不学无术的骗子无赖。
    郭京冷眼看了这屠夫一眼,没有理他,他收好桃木剑,在供桌前盘膝而坐,闭眼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念什么,忽然他大喝一声道:“六丁六甲诸神开道,五彩灵鸟速速显灵现身。”他忽然的这么大喝,围观众人都吓了一跳,人群中有人刚想笑话他,忽听一阵鸟儿扇着翅膀腾空而起的声音,众人都抬头向天望去,只见街前屋后,有许许多多的鸟儿展翅飞上天空,仿佛有几百人同时打开几百个鸟笼,同一时间放飞笼子里的鸟儿一样。
    这些鸟儿品种数量都不少,虽然绝大部分都是灰麻雀,但也不乏名贵的品种,众人眼巴巴的望着这许许多多的鸟儿冲上云霄,很快就没入天际不见了,若说这么多人把价值不菲的鸟儿忽然放飞,只是为了配合郭京这一声大喝,也太不可思议了。
    不可思议的竟然还在后面,这些鸟儿飞走没有多久,一只巴掌大的彩色小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飞了过来,鸣叫着飞进人圈中,落在供桌上那个白色细长的瓷瓶瓶口。
    这鸟儿头部是白色的,身上的羽毛多是黑色,夹杂着金色红色黄色,它落在瓶口,叽叽的鸣叫几声,因为它出现的太过诡异,人圈中一时寂静了下来,有人窃窃私语的小声议论起来,郭京扑倒在地大礼相拜道:“五彩灵鸟显身,还不快快跪拜相迎。”
    他虽然跪拜了,但是众人只是围观,并不买他的账,没有人跟着他跪拜,这五彩灵鸟站在瓶口,继续又叫了几声,这几声鸣叫连方进石这等外行都听出来了,这所谓的五彩灵鸟,不过就是一只和平时所见颜色不一样的画眉鸟而已。
    那个屠夫更是叫出来道:“郭三你这贼厮,狗屁五彩灵鸟,当大伙儿没有见过画眉鸟么?”
    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笑声中那屠夫忽然喝道:“谁在骂我?”人群中又安静了许多,果然不知道从哪里一个声音叫道:“李大牛,短命鬼,李大牛,短命鬼。”这声音不大,也只叫了数声就没有了,这个屠夫就叫李大牛,他大声喝问道:“那里来的狗厮,敢骂不敢承认,没种的家伙。”
    他骂了几句,没有人接他,忽然站在供桌旁的一个肥胖妇人惊恐道:“是……是这只鸟儿骂你。”所有人都吃了一惊,李大牛更是骂道:“说什么混话……”他话音未落,一个声音响起道:“田寡妇,花亵衣,嘻嘻,嘻嘻。”这声音细脆,似乎是个小孩子的声音,那个肥胖妇人就是田寡妇,这声音带着戏弄和风趣,围观的人本该哄堂大笑,但是笑起来的人却是不多,田寡妇更是骂道:“哪里来的混账东西,老娘穿什么亵衣碍你何事?”
    她骂了一半,却再也骂不下去了,因为这个声音是供桌那里传出来的,这供桌后面是个水坑,并没有其他什么人站在那里,供桌最近的那个老道低了头去,闭目打瞌睡,显然不是他说的话,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道:“是那只鸟儿,是那只画眉鸟说的……”
    所有人都向那只五彩灵鸟望去,这……
    鸟儿在瓶口跳了几跳,和其他的鸟儿并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忽然这鸟儿清脆的叫了一声,然后“嘻嘻”的笑了。
    这几声嘻嘻而笑的声音分明就是人的声音,而且就是小孩子的声音,朗朗乾坤晴天白日下,在繁华热闹的集市上,一只鸟儿居然会说话,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大事,人多了自然不怕,更有看热闹的人围近了几步,想细听一下这五彩灵鸟的声音。
    这鸟儿一点也不怯场,忽然又叫了几声,说了六个字:“刘锦记,死光光。”这六个字一出口,就有人站出来大声喝骂道:“郭三你在贼道,在这里装神弄鬼,当真不要命了吗?”
    这里是刘锦记的门口,出了这样的事情,早有伙计店家出来看热闹,这鸟儿出言诅咒,就有店主出面喝骂,不过这人的话一出口,让人不由心头打了个突,因为他说了“装神弄鬼”四个字,这五彩灵鸟出现的如此诡异,让人不由不往鬼神上面去想。
    142
    从这鸟儿出现以后,郭京就一直盘膝坐在地上,除了跪迎了这鸟儿以外,再没起身,此时听刘锦记的伙计店家出言呵斥,他向上前来的店伙计冷眼瞄了一下道:“无知小儿,在五彩灵鸟面前竟敢出言不逊,当真是不知死活的腌臜泼才。”
    刘锦记的买家多是些达官贵人,主人自然也是颇有些势力的人,店里的伙计对客人自然是客气恭敬,可是对郭三这样整日靠着坑蒙拐骗白吃白拿的泼皮道人,当然毫不客气,郭京话音刚落,已经有两个刘锦记的伙计走上前来,一人喝道:“你这贼道骂谁呢?”另外一个竟然向供桌上的五彩灵鸟走了过去,这人边走边说道:“我来看看这鸟儿烤熟还会不会说话了。”
    他走到近前,伸手去捉站在瓶子口的那只鸟儿,那鸟儿忽的展翅飞起,在人群头顶打了个盘旋,飞入屋后不见了。
    这伙计没捉到鸟儿,顺手拿起桌面上的那个瓶子,在桌角敲碎了,手持剩余半截指着郭京道:“郭三你这狗养的臭道士,再在这里胡言乱语妖言惑众,小心打断你的狗腿。”
    方进石一直和带他来的店伙计在人圈外看热闹,此时听这人这样痛骂郭京,以郭京斗狠的性格,方进石料想他一定要和这人厮打起来,谁知郭京默默的站起身来,走过去收拾桌面上的香烛,竟然是一副认栽的样子。
    和他一起来的老道也此时过来帮他,二人把东西收拾好了,抬了这供桌慢慢离开,刘锦记的伙计呵斥驱赶着围观的人群散开,似乎一切归于平静了。
    方进石看着这郭京似乎煞费心思的搞了这么一出,却又这样灰头土脸灰溜溜离开,很是想不明白这个郭京到底目的何在,这个郭京,方进石两次见他,一次是权贵,一次打不过,他虽挨打,可是最后都不曾口头求饶,也不知道这次为何就这样算了。
    他想着这个问题,和那个一起来的店伙计向前闲逛着,没走出多少步,似乎前方有些骚乱,方进石紧走两步上前去看,只见一个汉子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停的抽搐,边上有认识他的人扶着他,叫他的名字,这个忽然晕倒的人竟然是那个屠夫李大牛。
    方进石看他模样,似乎是癫痫症发作了,李大牛当街晕倒,早有人去叫了郎中过来,忽然有人高喊着:“抓住她,快抓住她!”
    方进石闻声回头望去,只见一群人正在追赶那个胖胖的田寡妇,田寡妇披头散发,赤了单足,一边奔跑一边哈哈大笑,看上去人已经癫狂发疯了,她跑的正急,迎面一个汉子闻听后面追她的人喊叫,上前抓她的手臂,田寡妇奋力挣脱,衣袖被扯下来半幅,她哈哈笑着又跳又闹,嘴里不停的叫着:“田寡妇,花亵衣,田寡妇,花亵衣。”
    她跳着唱着,竟然自己动手去脱衣服了,边上相熟的人想要阻止她,却让她使劲推开,更有许多围观的闲汉嘻笑起哄,田寡妇解了上衣拿了衣服乱舞,她跳跃时肥硕的双峰波浪乱甩,围观的人再也无人阻止她了,都围着她指指点点,笑做一团。
    田寡妇边跳边喊,嘴里喊的就是那六个字:“田寡妇,花亵衣。”这六个字就是方才那个五彩灵鸟说过的,她的亵衣果然是花布做成,有人喊着:“田寡妇,把衣服也脱光光了啊!”又是一阵起哄嘻笑声,场面极其混乱。
    方进石站在圈外,看着这田寡妇赤了上身疯狂乱叫,好笑之时,心头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烦躁,他向着郭京离去的方向望了望,正在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郭三来了。”
    所有的人都回头望去,人群中闪开一条道路,刚刚离去的郭京重新又回来了,那个老道却没有回来,不过郭京身后却跟着二三十个年轻的道士,这些道人全是一身崭新的道袍道冠,鞋袜一尘不染,他们好似就在不远的地方,郭京一过去,他们就拥着郭京走了过来。
    郭京提了个佛尘,大步向前,在众位道士众星捧月般的拥促下,显得很有些威严,他直奔到田寡妇身边,这田寡妇依旧在手舞足蹈喊叫,嘴里还是喊着那六字,郭京用佛尘一指田寡妇,厉声喝道:“本仙长驾到,青面甲神,还不速速归位!”
    他这里一声厉喝,田寡妇浑身一哆嗦,竟然缓缓扑倒,郭京放低声音,沉声道:“青面甲神,速归位。”田寡妇慢慢抬起头来,目光显得呆滞而迷茫,她跪在地上向郭京拜了一拜,郭京一甩佛尘喝了声:“遁!”
    田寡妇好似猛然惊醒,她“啊”了一声赶紧掩了前胸,好似现在她才发现自己赤了上身站在众人面前,旁边自有熟人为她披上衣服,田寡妇揪紧衣角,羞的从人墙中穿出,奔跑而去了。
    人群里有人开始议论纷纷,早有人抬了李大牛走了过来,有人喊道:“郭仙长快救救李大牛吧,他快不行了。”
    这李大牛翻了白眼,口吐的白沫顺着脖子流淌着,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郭京走到他面前,围着他走了一圈,四周围观的人都安静下来,郭京把手一伸道:“取八卦镜来。”
    一个道士拿了面刻了八卦图形的铜镜交在他手里,郭京反转镜面,大喝道:“黑面甲神,速速归位。”他把镜面重重叩在李大牛的后背,李大牛“哇”的一声,口吐一口鲜血,扑倒在地上。
    郭京缓缓收了八卦铜镜交给身后跟随的道士,拍拍手道:“黑面甲神已然归位,他已经没事了。”
    旁边的人听了过去扶了李大牛,李大牛翻身坐起,神智已然如常,他抹了抹嘴边的血迹,向郭京倒头就跪拜道:“多谢郭仙长出手相救,之前不识道长法力,得罪之处还请恕罪。”
    人群中也有人喊道:“郭仙长法力高强,还请施法镇住六丁六甲诸神,保的一方平安。”
    “郭仙长之前深藏不露,今日亲眼所见,真乃神仙下凡也。”
    “郭仙长,能为奴家求道符么?”
    一时间人们纷纷围了上去,赞誉之声不绝于耳,仿佛之前他们认识的泼皮无赖假道士,瞬间就成了法力高深的神仙下界,他们甚至连郭京口中的六丁六甲之神是哪六丁,哪六甲都说不上来,都一窝蜂似得膜拜起来。
    方进石不禁挠了挠后脑勺,这些事情他亲眼所见,但是他却心有疑虑,他其实是不太相信鬼神之说的,但是他自己忽然来到大宋都说不清楚缘由,这让他心里多少开始怀疑自己的认知能力了。
    他心里疑虑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郭京的这场演出,人为布局的痕迹太过于明显了,从上百只鸟儿的一起飞起,五彩灵鸟的出现,后面早就等待着造势的一众道士,甚至李大牛、田寡妇的疯癫,都好像是之前排演过一般。
    方进石虽对于其中的有些关节想不明白,但是心里已经坚信这是一个静心准备的布局,目的就是让人们相信,郭京是一个有着超强法力的神仙,只是方进石想不明白的是,为何要选择郭京这样一个以前恶名在外的假道士来捧,从这精心的布局,所用的花费,参与的人数来说,策划这个布局之人,都是极有势力和头脑的人。
    方进石忽然不自禁的想起那个手上戴了飞鹰戒指的王大官人来,方进石从来没有在心里怕过任何人,只是上次看到这个王大官人,总是有一种压抑的不舒服的感觉,他现在已经开始怀疑,这场闹剧会不会和那个王大官人有关了。
    郭京在众人的恭维声里洋洋得意,这集市中恭维的人中,只怕有不少是他自己的人,郭京取了朱砂黄纸,开始给求符的百姓画符,在一片恭贺声中,有人说了一声:“一个装神弄鬼的泼皮,也敢自称仙长?”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一个四十余岁的中年人站在郭京对面,他身后围了十几个刘锦记店中的伙计杂役,原来是刘锦记的店主到了。
    郭京抬眼望了他一下,轻蔑的一笑,然后边继续画他的符,边说道:“刘统,我郭京是不是装神弄鬼,明日一早就见分晓,你可别到时求我饶命。”他此话一出,刘锦记的店主刘统身边的伙计纷纷怒喝痛骂,郭京身后的那些道士也拥了上来,双方对峙几欲动手。
    刘统喝住了手下众人,他向郭京斜眼望了一望道:“有人给你撑腰,你就如此嚣张跋扈,我倒要看看,你有些什么……
    本事。”他把手一摆,带了自己的店里伙计回去了,郭京一边人群里有人喝彩鼓掌起哄,人数竟似不少。
    方进石和带他前来的那个伙计一起往回走,他脑子里所想的全是郭京的表演细节,之前记得仅有几种花卉名称也早就忘的干干净净,到这花市是白来了一趟。
    方进石路过一个道观,这金碧辉煌的道观忽然让他心里一动,若是这开封城里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就是这里的道观多了点,这也难怪,连当今的大宋官家宋徽宗都自称道君皇帝,大宋十几年的天书闹剧历历在目,城中大修道观供养道士也就不奇怪了,郭京一个地痞无赖都知道靠着做道士混日子,如今他靠着施法上位,是再正常不过了,那么支持他的人,未来得到的回报,也将是巨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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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5 12:18:59  更:2021-07-25 12:19: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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