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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大宋桃花使[第4页]

作者:一剑落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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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43
    蔡鞗的驸马都尉府雄伟高大,占地极广,他是当红太师蔡京的爱子,又娶的是大宋天子最漂亮最喜欢的女儿茂德帝姬赵福金,可谓是人生得意。
    他家的后花园也比一般王公贵子的大了些,种了数不清的奇花异草,方进石由着一个赵鼎安排的人带领进入驸马府中,在这后花园中做了一名花匠。
    他原以为到了这蔡府中一定是盘查极严,各种考核查实,自己一定不太容易过关,谁知和想的完全不一样,蔡府中的家管家只是随意问了一两句,就摆手让他通过了,换了府中下人的衣服,发了腰牌,很快带到了干活的地方。
    原来这里干活的人花匠有许多人,多他一个不多,少他一个不少,方进石一下子心安了许多,这样他才能混的下去。
    他跟着别人翻了一会儿花地,眼珠就溜溜的四下搜寻秦桧和赵鼎所说的存放了大批银钱的库房,他原想着库房一定戒备森严,大批卫兵看守,实则这库房真的就在后花园旁边,有一个红漆小门,除了一两个看门的仆人外,也没有什么特别不一样的规矩。
    方进石考虑如何打探一点消息,好给赵鼎秦桧交差糊弄过去,这府中后花园的下人和那库房的下人,茅厕和吃饭都在一个地方,他就想着找一个库房里的人混熟,好打听一些消息,所以他格外的关注那茅厕,一天下来有事没事都跑去上一下,见到人就想打个招呼。
    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这里能遇到那罗延,当看正蹲在假山处四下张望时,忽然看到那罗延从茅厕里走出,方进石惊喜万分,快步走了过去,脸上堆满笑容迎了上前,笑迷迷的道:“那罗延,你怎么在这里?真是太好了。”
    那罗延抬头看到了方进石,向他拱了拱手,露出洁白的牙齿憨厚的笑了一笑,一句话也不说,绕过他的身边向库房的方向走去,方进石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人,他本来想拉住那罗延的肩膀以示亲热友好,那罗延躲开他走了过去,方进石有些尴尬的放下手来,他不死心,又紧走追上几步,拦在那罗延面前道:“你不认得我了么?我名叫方进石,我们以前见过两次。”
    那罗延又向他拱了拱手,这次逼不得已才说话道:“莫怪莫怪,里面管事叫我。”再不多解释,又绕过方进石而去,方进石看着这又臭又硬的那罗延,心中有些不忿,这种人真是太不识好歹了,怎么说若不是自己出钱治他的病,可能他就没命在了,就算不感激一下救命之恩,打个招呼说几句话,也是人之常情吧。
    这蔡府库房和花园的下人吃饭都是在北面的饭厅,方进石去吃饭时有些晚了,他去领了一份饭菜,看许多下人不在厅中吃饭,都端着到了后面,心中好奇,就也跟着到了后面。
    这后面有一条小路直通前一进院子,方进石顺路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一个土坡上站了许多下人在围观什么,很多人像人这样端了饭碗就跑了过来,方进石站到土坡上一望,原来下面是一个场地,正在进行蹴鞠比赛。
    像驸马这样的贵人,府中养着蹴鞠队是再正常不过了,方进石看正面房檐下坐着男女十几人,边上站着更多伺候的下人,想来这些就是府中和请来的贵客了,不过他一个不识,围观的全是府中的仆人家丁丫头,这驸马府中规矩很宽松,蔡鞗喜欢蹴鞠,比赛没人有观看就没有意思了,所以他下令但凡有比赛,下人均可不用做活前来观看。
    此时场中比赛正紧张,尤其是一个十七八岁左右的少年公子技艺精熟,更也许他身份高贵,他一拿鞠球,别人围堵就缩手缩脚做做样子,旁边之人一个劲的叫起好来。
    方进石挤进人丛中看了一会儿,不禁想问一下这位公子到底是谁,于是就拍了拍前面一人的肩头道:“喂,这位拿鞠的公子是谁啊?”
    前面这人回过头来,方进石一下愣了,原来站在他前面的是竟然又是那罗延,方进石有些气馁,也不指望他能回答了,转头想再找个人问一下,谁知那罗延笑了一笑道:“他们说是徐王赵棣,我也不识。”
    方进石嗯了一声,那罗延又回头去看蹴鞠,方进石边看边吃饭,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问道:“你会这个么?”
    那罗延摇头道:“学过一些。”方进石看他摇头,却又说学过,料想他是对场上的人表现失望,难得这那罗延肯多说几句话,看来这蹴鞠比赛让他兴致大好。
    二人又看了一会儿,忽然听那罗延喊了句:“小心!”方进石定神一看,只见那赵棣卯足力气使重脚踢那鞠球去射风流眼,只是角度差了太大,鞠球在立杆上反弹,拐了方向朝前二人而来。
    这鞠球速度极快,方进石凝神之间,鞠球已到眼前,那罗延迎着鞠球一拳向上击出,鞠球被他高高的击飞上天,这鞠球外面缝的是动物的皮,里面填了鸟类的羽毛,可能是缝的线开了,鞠球在那罗延重击之下空中炸开,纷纷扬扬的白色羽毛轻飘飘落下来,鞠球的外皮升到最高处落了下来,那罗延在狭小的人群缝中低跃起一个飞剪腿,鞠球穿过雪花一样下落着的羽毛,直射入三丈外高高的风流眼中。
    这几下动作极是潇洒,旁边多是识货的观者,人群中爆出轰天的喝彩声,连那坐着的贵客都有许多人站起来喝彩,场中的徐王赵棣走到这边向那罗延赞道:“好身手。”
    他转向贵客的方向道:“蔡驸马,你府中竟然有如此蹴鞠好手,怎不让他下场来蹴?”
    蔡鞗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白面公子,他就坐在前面观看,此时听赵棣唤他,站起来道:“我府中藏龙卧虎,好手众多,他们平日有活儿要做,怎能人人都下场来?”
    那罗延一手惊艳之技,蔡鞗极有面子,洋洋得意之情从话语中表露出来,赵棣也不在意,他向那罗延招了招手,那罗延只得越众而出,在他面前几步停下,然后向赵棣行了一礼。
    赵棣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蹴鞠多久了?”
    那罗延躬身道:“在下那罗延,学过两三年蹴鞠。”
    赵棣点了点头,道:“那罗延?你是番邦人么?”他不等那罗延回答,转向蔡鞗道:“蔡驸马,此人送于我你可舍得?”
    蔡鞗笑了道:“十四哥你真要,我怎会舍不得?”赵棣道:“那就好了。”
    忽听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道:“那罗延是金刚力士的意思吧,我记得好似听人说起过。”这女子坐在贵客席中,旁边的人群挡路了视线,方进石的位置看不到这女子是何模样,那罗延站前他十步,方进石看他望那女子方向时,面上竟然有些吃惊的神色,不禁有些疑惑。
    那罗延到底是不是金刚力士的意思,场上无人知道,可能只有那罗延自己知道,他此时望了那说话的女子的方向,没有说话,这女子见久不回答,从凳上站起身前走了两步问那罗延道:“我说的对不对?”
    她走了几步出来,方进石已然可以看到她了,这女子十四五岁模样,眉目清秀之极,明眸皓齿娇艳如花,她衣着华贵,笑意溢然的等着那罗延回答。
    这少女方进石以前见过了,上次他在金满楼吃宋嫂鱼羹,第一次见到郭京之时,她和一位贵公子坐了马车而来,最后还差点让人把郭京丢到河里去。
    方进石顿时明白那罗延为何如此吃惊了,因为这少女和那走江湖卖艺的静慧长的实在是太像了,任何一个第一次见过两人的都会吃惊的分不清楚,只是两人身份地位差之天地,静慧含蓄内敛,忍让为先,身在社会的最底层自然处处小心,这少女锦衣玉食,身份高贵,说话做事率性而为,话出口从不多想。
    那罗延看了一眼这少女,低下头道:“对的。”
    这少女得了肯定,向蔡鞗笑了道:“这是梵语来着,你们个个都夸自己学问大,结果个个都不知道,全不如我一个女子,看你们几个以后谁还敢在我面前造次。”
    赵棣蔡鞗等知道她性格,也不搭话,一直坐在这少女旁边的一个女子出面嘻笑道:“嬛嬛就是这般的小人得志性情,别人都学道德经,你却以知道点许佛经为荣焉。”
    这少女嬛嬛笑回道:“我抢了蔡驸马的风头,……
    你看不下了么?”
    那说话的女子是蔡鞗的妻子,当今官家的宋徽宗的第四女茂德帝姬赵福金,这名叫做嬛嬛的少女是宋徽宗的第二十女,大名叫赵多富,小名嬛嬛,封柔福帝姬,年方十四岁,她和郓王赵楷都是懿肃贵妃王氏所生,柔福帝姬赵多富性格直率,多和几个哥哥们走动频繁,私下里和茂德帝姬赵福金关系不错,今日无事,就到这蔡府中玩来了。
    144
    宋时的蹴鞠比赛已经和唐时的大为不同了,对抗协作性减弱,更加看重的表演性,蔡鞗让人换了新鞠,换了那罗延上场,比赛继续进行,那罗延对蹴鞠果真是极为擅长,只是他远没有徐王赵棣那样多的花俏动作,动作简单实用,就是一个准字,小小的风流眼,在他眼睛里似乎比海还大,鞠球只要到了他身边,随随便便的一踢,就会穿洞而过。
    不过这也让他的表演性打了大大的折扣,方进石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正好也有点内急,就去了一趟茅房,回来后直接到后花园中。
    刚刚吃过午饭,方进石有些困乏,看假山后有一石凳,走过去躺了下来,想小憩一会儿。
    此时的后花园静悄悄的,伙计下人们都到前面看蹴鞠比赛了,没有一个人在这后花园中。
    他刚躺下来没有多久,只听耳边有脚步声传来,跟着有人说话声,一个男子的声音道:“喜儿姑娘在此稍候,我马上找人过来。”
    一个年轻女子答道:“莫要让我等太久,我们很快就要回去了。”先前那人道:“一定很快的。”
    方进石听说有个姑娘在这里,忍不住就从石凳上起身,从假山侧探出头来看看这姑娘长的什么样,这名叫喜儿的姑娘不过十八九岁,个头高高的,脸圆圆的,大眼睛,有点婴儿肥,穿的衣服虽然也是华贵,可是明显的不是主子的,方进石刚才在蹴鞠场那里看到那些贵客伺候的下人中有这样的衣服,知道是从皇宫大内出来的,这喜儿是个宫娥。
    那说话的男子是驸马府中的一个管事,方进石一探头,恰恰让这管事的看到了,他冲方进石招了招手唤道:“你过来。”
    方进石无奈,只好走了过来,管事的看了看他,道:“你是新来的花匠?”方进石答到:“是。”
    管事的道:“你到后面找一盆水玉簪出来,给喜儿姑娘送去。”
    方进石头“嗡”的就大了,他哪里认得什么是水玉簪,想要问上一问,只怕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花匠的事情就露馅,那样就不好解释了,他还在犹豫时,喜儿道:“你取了以后,速速送到城北澄云寺,告诉观云师父,嬛嬛帝姬过些日子再去看他。”
    管事在边上陪笑道:“我马上安排,请喜儿姑娘放心。”喜儿微微颔首,然后向外面走去,管事向方进石道:“快快去办。”急走几步追上喜儿远去了。
    方进石呆立一会儿,心中着实后悔自己干嘛要好奇探头出来看,没来由的找了这样一个差事,他想找个花匠问问这水玉簪到底是什么花草,可是花匠都去看蹴鞠比赛,一时没人,又怕那管事等急了,只得自己到这后花园里,看那个花草“长得像”这水玉簪。
    他依稀记得好似在花市时,那个店里伙计给他说过这名字,只是到底是什么样的,现在一点印象也没有了,他这里犯难之时,花园外一个精瘦的仆人走进来,看到方进石过来道:“你找好没有,孙管事让我马上出发,送你到澄云寺。”他腰间斜插着一个马鞭,是个车夫。
    方进石眼前一亮,走过去陪笑脸道:“这位大哥,水玉簪在哪里放着,小弟新来,不太知道,能否告知?”这车夫眼睛一翻道:“我哪里知道,你快快去找来,误了事情莫要连累我一起受罚。”
    方进石看在车夫难说话,无奈的很,忍不住又向门口望了望,希望这个时候有人回来,车夫催促道:“快些快些。”
    方进石看他催的急,游目去寻,看不远处有一盆淡蓝色的小花正在盛开,他感觉这水玉簪的名字有些婉约,应该不是什么高大的花草,这淡蓝色的花草配得上这样的名字,管不了对不对了,方进石走过去抱了这淡蓝的花草,那车夫冷眼道:“可以了么?”
    方进石心里想:“即便是错了,可能那观云老和尚也不会在意,别人送个礼物给你,谁还知道送礼之人送的对错不成?再说错了下次换个对的也就是了。”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是坦然,向车夫道:“好了,走吧。”
    这车夫引着他出了花园,到马廊找了辆马车,载着方进石一路向北而行,这车夫沉默寡言的,方进石一路想找他多说几句也不可得,再加上方进石已经对不喜欢说话的车夫心有阴影了,于是一路沉闷,出来北城门,这澄云寺真是不近,曲曲弯弯的走了好大半天,才来到一个山脚下。
    车夫拉了马车对方进石道:“澄云寺就在这山上,你自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方进石抱着那“水玉簪”从马车上跳下来,极目远望,这山并不太高,遥见山顶有一处建筑房屋,就是那澄云寺所在,山上云雾缭绕,树木茂密,山道上都是用石板铺成,路上偶尔有三三两两上山的香客,悠然自得的结伴而行。
    方进石抱着那盆花草徒步上山,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澄云寺山门之前,澄云寺规模不大,又是在开封城外面,到这寺院里上香的并不多,方进石走进大殿一看,这才发现,这澄云寺原来不是和尚庙,而是个尼姑庵堂,里面都是些尼姑。
    不过他只是来送东西的也就不想那么多了,上前有知客的尼姑过来询问,方进石就说找观云大师,那知客的一愣,然后笑着指引他到后面去找,方进石给她笑的一头雾水,疑惑的走向后面,在中门拐角处遇见一个中年尼姑,方进石问这尼姑观云大师何在,这尼姑笑道:“这里就是观云的住处了,不过她在外面干活尚未回来。”
    方进石看这尼姑直呼观云名字,又看她指的是个小小的门房,这才恍然大悟,这观云是个平常的看门尼姑,根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大师,只是他先入为主的想到,嬛嬛帝姬都要亲自来看望这位尼姑,一定是个德高望重的大人物,所以才有所误会了。
    方进石请这尼姑带他到门房里,把那盆“水玉簪”放在房中,让这尼姑等这观云尼回来时告知一下,这尼姑答应了,方进石就告别出来,从山道原路返回。
    上山容易下山难,好容易走到临近山脚下,虽然说此时已经开始有些寒冷了,但方进石已经走的身上冒汗,此时山道迎面走来一个挑了两个木桶的中年尼姑,这木桶虽然不大,山路也不特别难走,只是这桶里装了水,又是上山,挑水上山也很是辛苦。
    方进石提前闪到路边,给这尼姑让道,等走到错身之时,挑水的尼姑向方进石点了点头低声道:“多谢施主。”方进石看这尼姑身材瘦小,身上灰色僧衣破旧,补丁上又打补丁,长年累月辛苦劳作,面色已经给晒的黝黑,她左面袖子空空,缺了左手,衣袖缠在扁担之上。
    方进石走的口干舌燥,看这尼姑水桶上挂了个葫芦做的水瓢,就叫了声:“这位师父慢行。”
    中年尼姑听了站定回头望他,方进石走了过来道:“师父,能否给点水喝?”
    这尼姑听了放下担子,拿了水瓢舀了瓢水,默默的递到方进石面前,方进石说声:“多谢师父了。”他接过来饮了,将水瓢还给中年尼姑,一抬头,看这尼姑微笑着望他,方进石心里一动,这尼姑虽然已经上了年纪,但是看上去年轻时也应该长的不差,她笑起来的样子,方进石好似在哪里看到过,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尼姑收了水瓢,重新蹲下来准备挑水上山,方进石看她这么瘦小,又是残疾,同情之心大起,忍不住上前道:“师父,我帮你挑水上山。”
    这尼姑忙的道:“不用不用。”她唯恐方进石帮她似的,慌忙挑了水桶快步而行,方进石看她拒绝帮忙,也只得由她,他顺了山道缓步下山来,那车夫等他走过来上了马车,轻喝一声,赶了马车往开封城中而来。
    二人来了大半天,回去时天色已经渐晚,夕阳西下,晚霞满天,把天上的白云都染红了,路旁边的大树上些不知名的鸟儿鸣叫,一阵大风过后,地上的落叶漫天飞舞,秋风瑟瑟,大地一片萧杀。
    道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方进石看天色已晚,就向那车夫道:“赶的快些,要不回城里已经半夜了。”那车夫斜眼看了他一下漫不经心的道:“把马累坏了你赔的起么?”
    这话把方进石噎的半天无言,他纵是赔的起一匹马,也不……
    愿意在这个时候得罪这个车夫。
    马车在车夫慢悠悠的驱赶下来到了一座木桥边,这时天已擦黑,这木桥下是一条小河,这车夫到了桥头又不走了,方进石掀起车帘道:“怎么又不走了?”
    车夫打了个哈欠道:“你没长眼睛吗?”
    方进石抬头望去,只见木桥对面过来一个木轮车队,三十多个大汉每两人推着一个篷布盖着的小木轮车,车上装了好似麻袋一样的货物叠的高高,小木轮车在木板铺成的桥面上“吱吱”而行,看样子这车上的货物份量很重。
    145
    木桥只不过五六尺宽阔,这一共十七八辆小木轮车陆续上了桥面,方进石乘坐的这马车就只能在路边等候了,他坐的久了,站在车辕处深深的伸了个懒腰,忽听得左近有一阵马蹄声临近,方进石转头一看,原来沿河的岔路上也来了一队人马。
    这队人马约有五六十人之多,说是人马,只是前面有三四人骑马,后面都是跟着跑步的人,最前面骑者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公子,衣着华丽,跨下骏马,肩头斜背着一张长弓,腰间挂着一把长剑,看上去倒也英武不凡,这人方进石也是见过,他就是在金满楼被郭京用鞋子打了的又忍气吞声的贵族少年。
    没想到一天之内,方进石连接见着了那天所见的環環帝姬和这少年,倒也是真的巧了。这少年身后跟着的是三四个骑马的高级别随从和一众家丁护院,还有少量大宋官军,这些人各持弓箭武器,有的人还提着野兔野鸡,好似在城外什么地方打猎回来。
    这贵公子在桥头把马勒住,等候这些推小木轮车的大汉过桥,身后那些人都涌在他身后,反把方进石两人的马车挡在后面了。
    这些推车的大汉晃晃悠悠的把小木轮车推过了桥面,那少年本要骑马上桥,忽然好似感觉有什么不对一样,他挥手让手下队伍停下,下了马来向那渐渐远去的木轮车队喊了一声:“你们站住!”
    在木轮车队尾的一个精壮汉子回去看了这少年一眼,没搭理他,继续推车向前,这少年急走数步,跑到这人面前大声道:“叫你们站住,没听到么?”
    推车的大汉把车放下,满面陪笑道:“哎呀,对不住这位公子,在下有些耳背,没有听到,请问有何见教?”
    这少年公子冷冷的看了他一眼,用手指向他木轮车虚点了一下问道:“你车上拉的什么?”
    大汉一愣,继续陪笑着道:“是城中粮号送到外地的一些粮食。”这少年公子淡然道:“是吗?”
    他走上前去,用手掀起那盖着的篷布一角看了一下,那下面装着十多条布袋,全都是鼓鼓的装满了货物,这少年道:“这袋子都湿成这样了,如何装的粮食?”
    大汉面色有些尴尬,刚想上前解释一下,这少年挥手抽出腰间宝剑,挥剑把袋子划开一个口子,里面露出白色颗粒状东西,原来这袋子里装的全是盐。
    这少年大喝道:“尔等竟敢枉顾朝廷法纪,私自贩盐,如此明目张胆,可谓胆大妄为之极!”
    大汉赶忙陪罪道:“这些是城中正规盐商托运,并非私盐。”少年道:“那就把朝廷发的盐引拿来看看。”
    大汉连声道:“有有有。”他从怀中取了一张盖了大印的纸张出来递给这少年看,这少年看罢冷笑道:“都盐院所发盐引,上盖的印章及盖章的方位,藏有暗记,你这张是假的,私造朝廷印信,罪加一等。”
    大汉装做不懂道:“明明是官府所发,怎是假的?”这少年不再理他,向他手下喊道:“你们过来把这些人抓起来,押送到开封府衙门去。”手下随从听他命令,大声吆喝着围了过来。
    这些推车的大汉全是贩卖私盐的盐枭,历朝历代朝廷盐铁专卖,贩卖私盐都是重罪,这十几辆车的盐价值不菲,那名大汉看这少年公子糊弄不过,只好上前道:“不知公子是那一府的贵人,还请赐教。”
    这少年朗声道:“尔等贩卖私盐,凡大宋子民皆可挺身而出捉押官府,我乃康王赵构是也,你待怎地?”
    他这话喊出口,方进石不由的从马车上站了起来,向赵构张望,竟然没想到,这爱管闲事的少年,居然就是历史上那个让人恨之入骨的软弱投降逃跑皇帝宋高宗赵构。
    怪不得那天他会和環環帝姬在一起去金满楼,他们原是皇子皇女,是兄妹。
    那汉子盐枭本来打听一下看能不能攀上关系,让这公子放他一马,此时听说是康王爷,自是无关系可攀了,他看着康王府中的人围上来要把他们押到开封府去,心中绝望,别说贩卖私盐是重罪了,就是这十几车的盐被充公没收,他们也赔不起的。
    这盐枭望望天色,此时也然是天色将黑未黑时分,路上除了道旁边一辆马车外再也别人,盐枭把心一横,走到盐车旁边,向不远处的赵构道:“康王爷,你今日定是不肯放过我等了?”
    赵构道:“早知今日,当初就莫要做这犯法的勾当!”这盐枭冷笑道:“是么?”他阴笑着说着话,右手在车前的篷布下摸了一把短刀,忽然欺身到赵构近前,挥刀直砍。
    赵构本能的后退一步,挥剑去封,刀剑相格,火星四射,这盐枭长年在外和人打斗,挣的是不要命的钱,既然动手就不再留情,加上身高力大,一刀竟然将赵构长剑击落在地。
    赵构大吃一惊,纵身想逃,盐枭跟着又是一刀,赵构急急相避,盐枭的短刀在他面额前掠过,寒风袭过面上,赵构感觉脸上一痛,额头面皮竟然被削过一小片。
    这一下极为凶险,只差分毫就要了赵构的小命,此时赵构身旁的属从好似才如梦方醒,有人持了猎叉上前斗这盐枭,这边一动手,剩余盐枭也纷纷拿了车上藏的兵器出手,一时间双方斗成一团。
    方进石站在车辕上远远观看,康王府的人数虽多了一倍,可是冷兵器的小规模武斗,勇气绝对是占最重要的一个因素,这些盐枭日常过的就是刀光下生活,全是出力气的壮汉,那些只会打猎吆喝从未经过实战的随从怎是敌手,康王府人群一触即溃,瞬间被砍杀十多人,余下之人纷纷做鸟兽散,或抱头鼠窜,或跪地求饶,这些盐枭下手狠辣,绝不容情,刀刀致命,全然不顾伤者求饶。
    方进石站在马车上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向那车夫大喊道:“快跑快跑。”
    那个车夫不等他说,早就下车拉马车调头,也幸而他们的马车被康王府中的人阻在最后,只是场面混乱,拉车的那匹马受了惊,车夫好容易都把马头调过,打马回跑而行。
    方进石回头望去,那桥头处鬼哭狼嚎,场面极其惨烈,目光处只见康王赵构发足奋力奔跑,身后那盐枭提了血淋淋的短刀发力直追,两人相差不过五六尺距离,赵构想要把肩头的那张弓拿下来抵抗一下,急切间取了两次没有取下来,两人的距离刹那间又近了一两尺。
    方进石所乘的马车初始速度不快,赵构已经奔到近前,只是身后那盐枭追的更急,赵构奔到马车近前,向车上的方进石伸出手来,想让方进石拉他一把,拖他上车。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方进石心里所想的是,若是他不拉这赵构一把,今日这九哥康王赵构极有可能就死在这盐枭手中了,那么历史将彻底的改写,只是人的天性使然,方进石本性也是个很善良的人,他看着追着马车奔跑逃命的赵构,脸上带着血迹,神色慌张,身后那提着淌血短刀的盐枭又穷凶极恶,赵构转瞬之间就会命丧在他的刀下,胸中怜惘之心大起,不自禁的从车上探出身来,拉住了赵构的手,使劲的将赵构拖上马车。
    赵构狼狈的伏在马车上,脚上的鞋子也被挂掉不知所踪,那盐枭急跑冲刺两步挥刀急斩,却斩了个空,马车渐快,距离渐渐远了,这盐枭气急败坏,将手中短刀脱手掷出,刀光如同流星一般飞向马车,他这一掷刀道不小,那柄短刀在方进石耳畔飞过,扎入马车板壁中,里面透出两三寸来,刀身上的血迹在板壁上聚成一块儿,流淌下来滴在方进石肩头。
    马车直跑越快,这盐枭再也追不上了。
    方进石心头“呯呯”直跳,一直过了许久还没完全平息下来,他纵使也算是经历过战争的,也给吓的不轻。赵构更是自小皇宫成长,哪里见过如此阵势,他脸上血污一片,神色黯然,不时的向马车后看一看,似乎唯恐那个盐枭追上来。
    这次凶险的强出头,对赵构的人生影响是极大的,也许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内心深处就对大宋的官军作战能力感到怀疑,之前他看来,人数占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是不可能失败的,如今这样的想法已经有所改变,这些盐枭身处社会底层,是普通劳苦大众,这次经历也让赵构不再敢轻易相信老百姓了。
    方进石看赵构还……
    是有些不安,故作镇定的笑了一笑道:“放心好了,那些人追不上来了。”赵构忍不住又向车后望了一望道:“这些刁民全都是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朝廷官军不知做什么吃的,让这些凶徒在汴梁城下都敢如此胆大妄为。”
    方进石淡淡笑了一下,赵构又向他拱了拱手道:“多谢相助。”方进石道:“不用谢了,任何人遇到此等情形都会拉上一把,对了,康王爷,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赵构向前望了一下道:“前面是个镇子,我们马上去报官派大队官军过去捉拿那些贩卖私盐的。”
    他自己只身逃亡,也不知手下那些人逃的了多少,如今也只能报官求救于官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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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车载着九哥康王赵构和方进石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早就全黑暗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
    方进石从车里伸出头来,看四周似乎有山有树,也不知道是何所在,问那车夫道:“这是哪里?”
    车夫回道:“前面本有个镇子,可是不知道为何走了这么久也没到。”方进石赶忙道:“停下停下,别不是迷路了,找准道路再走。”
    那马已经跑了很久,早就慢悠悠了,车夫勒马将马车停下来,方进石在车上看了看,然后跳下马车,此时正值月初,天气虽晴朗,但也没什么月光,只能借着星光依稀可辨是两面山丘,原来是在一个山谷之中,一阵阵山风吹过,田地里的不知道什么庄稼随风乱舞,如同鬼魅一般,不远处的猫头鹰咕咕只叫,听了让人心头发怵。
    原来这里是野外一个荒凉之地,方进石问那车夫道:“你再好好辨认一下道路,看看怎么走才能最快到集市村落里去。”
    这车夫也从马车上跳下来,认真的看了看四周,为难道:“这里我也不熟,天太黑了,看不出来。”
    方进石也不好怪这车夫,情急逃命之中,慌不择路也是正常,他向这车夫道:“这样摸黑赶车也是不行,走不出去事小,万一拉到沟里河里了,可就不妙了。”
    车夫道:“那就不走了?”方进石道:“你爬到那山丘上看看,看能否看到灯火或者道路。”
    车夫听了却不做声,方进石知道他不愿意去,于是道:“这次救了康王爷,他日后定有赏钱,到时我不要了,悉数给你。”
    这条件显然对这车夫很有诱惑,他提了马鞭,摸黑到山丘上探路去了。
    方进石站在马车旁边,一阵阵大风吹来,让他感觉有些寒冷,就想上马车上坐着,他刚攀了车身要向上爬,本坐在车里的赵构忽然从里面极快的钻出来,方进石猝不及防,两人脑袋重重撞在一起,声音甚是响亮,两人同时“哎呀”了叫了一声,赵构抱着脑袋回坐在车上,方进石却是从马车上下来,抱着额头蹲在地上,此时眼前金星乱转,他也不顾得赵构王爷之尊,怒道:“好好的车里呆着,你下来作甚?”
    赵构也觉得有些不对,低声解释道:“车里不知道进来一个什么东西。”方进石微吃一惊,他想到车身板壁上还穿着一把短刀,就走过去使劲拔了下来,他提了短刀,从腰间取了火折子,用火折子照亮向车厢里看了看,一只黑色蝙蝠快速从车厢窗口飞走了,方进石松了口气,回头向赵构说道:“只是一只蝙蝠,没事。”
    赵构惊魂未定,向方进石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回开封城里么?”方进石道:“我们是蔡驸马府里的,奉命给澄云寺的观云师父送花草回来的。”赵构哦了一声,半天不说话。
    方进石看这九王爷此时才想到问这个,也不知是粗心还是因为害怕的原因。他向赵构道:“九哥还是到车里坐着,里面暖和些。”
    赵构道:“你呢?”方进石道:“车夫到前面探路去了,我到另外一面看看,九哥在车里等着我们回来。”
    赵构迟疑了一下道:“我。。。。。。我和你一起去。”方进石听他这么说,知道是他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好明说而已,以他王爷尊贵少经事变故,刚刚经历如此命悬一线,害怕也实属正常。
    方进石倒宁愿他呆在车上,不过他既然怕了,也不好说什么,赵构从马车上跳下来,跟在方进石身后向另外一个方向探道,没走多远,赵构忽然“哎呀”一声蹲下抱住了脚,方进石道:“怎么了?”
    赵构道:“扎到脚了。”方进石才想到,他傍晚在桥头急于上车把鞋挂掉了,现在只穿了袜套,方进石又不忍让他受罪了,只好放弃去寻路,他走过去扶着赵构坐在身边的一个小土丘上,赵构脱下袜套,摸索着去寻脚上的刺。
    方进石站起来望望天色,道:“现在有二更天了吧。”赵构道:“可能有了。”方进石道:“我们坐的这里,好像是个坟墓。”赵构“啊”的一声急跳起来,方进石暗暗好笑,他倒不是故意吓这赵构,只是刚刚才发现坐在坟墓上,随口说出来的。
    方进石笑道:“没事没事。”赵构小声的道:“我们回马车上等吧。”方进石无奈,也只好如此了,他站起身来道:“走吧。”他过去扶了赵构走回马车处,路过一棵树下时,赵构道:“我踩烂了一个果子。”方进石以为他胡说,赵构弯腰把踩着的果子捡了起来,凑近鼻子闻了一下道:“是柿子。”
    方进石点着火折子,果然是一个烂掉的柿子,他们正在一棵柿子树下,此时已然深秋入冬,北方的柿子早已成熟,落在地上的变软变烂,方进石借火光和赵构还真在地上找到几个。
    方进石熄灭了火折子,摸黑连皮吃了一个烂掉的柿子,赵构在旁边道:“你把火折子点着了。”方进石道:“干什么?”不过他还是依了赵构点着了火折子,赵构凑到火光下,仔细的去剥除柿子的外皮,方进石一呆,这王爷就是和平常百姓不一样,半夜吃个柿子都要如此细致入微。
    他耐心的等赵构把这柿子剥干净了小小的咬了一口,这才把火折子熄灭,赵构却道:“为何灭了,我还有一个。”
    方进石又无奈又好笑,只好骗他道:“火折子点不着了,连皮一块儿吃了吧。”赵构嗯了一声,黑暗中方进石也不知道他是吃了还是丢掉了,二人摸黑回到马车旁,过不多时,黑暗中传来一声鞭响,原来是那车夫回来了,响鞭通知他们。
    方进石迎了上去道:“如何?”那车夫道:“前面拐弯就是个小村子,有十几户人家。”方进石道:“那就赶过去吧。”这车夫道:“也好。”
    方进石和赵构坐上马车,车夫拉了马慢行,走了没有多远,拐过一个小土山,就来到了一个小村落前,这村子极小,散落着约有二十户人家。
    马车走到村中一个石磨盘处,车夫道:“这里是小坞村,以前我来过的。”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若是白天,可能他早就很清楚道路了,半夜三更,只有看到这个石磨,他才认得清楚。
    方进石道:“这里离县城州府还有多远?”车夫道:“离北面的通许县城还有好几十里呢。”
    方进石还没说话,赵构在马车上道:“那就速速赶到通许报官,哎,我府上那些人此时不知如何了。”
    车夫为难道:“只怕这马跑不动了。”
    方进石想了一想,对车夫道:“把马车卸下,你骑马尽力赶路,越快越好。”单马总是比马车轻一点,也跑的快点,赵构也道:“对对对,快去快回。”
    车夫听话把马车卸在石磨旁,骑马而去了,方进石靠着石磨定了一会儿,困意和寒意袭来,他看不远处就有一户人家,对赵构道:“那里有户人家,不如去敲门看能否借宿一晚。”
    赵构道:“这深更半夜的,怎好去敲门打扰人家?”方进石道:“多给些钱就是了。”赵构还在犹豫不决,方进石不再理他,自己前去敲门,过了没有多久,里面有个老者拿了烛台出来,赵构远远看着方进石和这老者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过来对赵构道:“这老人家家里有间空房,同意我们过去住一晚。”
    赵构心里一喜,从马车里钻出来刚要下车,又退回去了道:“你一人去住吧,我在马车上就行了。”
    方进石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不去了?”
    赵构道:“我鞋子掉了,怎好让这老汉看到。”方进石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都到这个份上了,这些王爷公子们还是如此顾及面子,生怕这乡下人取笑他,他跃上马车,做在车头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送到赵构面前道:“九哥先穿着我的。”
    方进石有个优点,就是可以很快随遇而安,脸皮够厚,不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赵构迟疑着接了道:“你怎么办?”方进石跳下马车拍拍手上的灰尘,毫不在乎的道:“一时没有鞋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赵构在马车上穿了方进石的鞋子,下车来跟着方进石去那户人家,他不忘提醒方进石道:“等会儿问一下这老汉家可有多余……
    的鞋子,多少钱都行。”
    方进石不置可否,他知道赵构是不会主动去问那老汉有没有鞋子,说实在话,没有鞋子踩在许多小石子的土地上,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方进石带了赵构进了这老汉的家里,这老汉持烛台带他们到边上一间小屋里,陪笑道:“地方简陋了些,两位客人莫怪。”
    方进石和这老汉客气了一声,老汉带了房门出去,赵构捏了一下鼻子道:“这里好大的霉味。”
    方进石捂着嘴巴打着哈欠,走向房中的一张小床道:“总是比呆马车上强一些,好困,我要睡一会儿。”他走到床边,掀起又破又潮湿的棉被,和衣钻了进去。
    他躺了片刻,赵构走过来在他肩头推了一下道:“你里面去一些。”这里虽又潮湿又霉,赵构纵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可是一天一晚下来,又困又累,终于抵挡不住,再也顾不了许多,就想要躺下来了。
    方进石向里面移了一些,赵构脱了鞋子,在他身边躺下,又扯了点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他侧头向方进石望去,他已经微有鼾声,即将如梦。
    赵构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问道:“哎,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方进石半梦半醒间道:“方……三……伟。”赵构凑近了些道:“你说什么?没听清楚。”
    方进石忽然惊醒,对赵构道:“在下方进石,江南人氏。”赵构哦了道:“今日多亏你了,他日必定重谢。”
    146
    马车载着九哥康王赵构和方进石一路前行,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天早就全黑暗下来,四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马蹄声和车轮轱辘轱辘滚动的声音。
    方进石从车里伸出头来,看四周似乎有山有树,也不知道是何所在,问那车夫道:“这是哪里?”
    车夫回道:“前面本有个镇子,可是不知道为何走了这么久也没到。”方进石赶忙道:“停下停下,别不是迷路了,找准道路再走。”
    那马已经跑了很久,早就慢悠悠了,车夫勒马将马车停下来,方进石在车上看了看,然后跳下马车,此时正值月初,天气虽晴朗,但也没什么月光,只能借着星光依稀可辨是两面山丘,原来是在一个山谷之中,一阵阵山风吹过,田地里的不知道什么庄稼随风乱舞,如同鬼魅一般,不远处的猫头鹰咕咕只叫,听了让人心头发怵。
    原来这里是野外一个荒凉之地,方进石问那车夫道:“你再好好辨认一下道路,看看怎么走才能最快到集市村落里去。”
    这车夫也从马车上跳下来,认真的看了看四周,为难道:“这里我也不熟,天太黑了,看不出来。”
    方进石也不好怪这车夫,情急逃命之中,慌不择路也是正常,他向这车夫道:“这样摸黑赶车也是不行,走不出去事小,万一拉到沟里河里了,可就不妙了。”
    车夫道:“那就不走了?”方进石道:“你爬到那山丘上看看,看能否看到灯火或者道路。”
    车夫听了却不做声,方进石知道他不愿意去,于是道:“这次救了康王爷,他日后定有赏钱,到时我不要了,悉数给你。”
    这条件显然对这车夫很有诱惑,他提了马鞭,摸黑到山丘上探路去了。
    方进石站在马车旁边,一阵阵大风吹来,让他感觉有些寒冷,就想上马车上坐着,他刚攀了车身要向上爬,本坐在车里的赵构忽然从里面极快的钻出来,方进石猝不及防,两人脑袋重重撞在一起,声音甚是响亮,两人同时“哎呀”了叫了一声,赵构抱着脑袋回坐在车上,方进石却是从马车上下来,抱着额头蹲在地上,此时眼前金星乱转,他也不顾得赵构王爷之尊,怒道:“好好的车里呆着,你下来作甚?”
    赵构也觉得有些不对,低声解释道:“车里不知道进来一个什么东西。”方进石微吃一惊,他想到车身板壁上还穿着一把短刀,就走过去使劲拔了下来,他提了短刀,从腰间取了火折子,用火折子照亮向车厢里看了看,一只黑色蝙蝠快速从车厢窗口飞走了,方进石松了口气,回头向赵构说道:“只是一只蝙蝠,没事。”
    赵构惊魂未定,向方进石道:“你们是什么人?要回开封城里么?”方进石道:“我们是蔡驸马府里的,奉命给澄云寺的观云师父送花草回来的。”赵构哦了一声,半天不说话。
    方进石看这九王爷此时才想到问这个,也不知是粗心还是因为害怕的原因。他向赵构道:“九哥还是到车里坐着,里面暖和些。”
    赵构道:“你呢?”方进石道:“车夫到前面探路去了,我到另外一面看看,九哥在车里等着我们回来。”
    赵构迟疑了一下道:“我。。。。。。我和你一起去。”方进石听他这么说,知道是他害怕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好明说而已,以他王爷尊贵少经事变故,刚刚经历如此命悬一线,害怕也实属正常。
    方进石倒宁愿他呆在车上,不过他既然怕了,也不好说什么,赵构从马车上跳下来,跟在方进石身后向另外一个方向探道,没走多远,赵构忽然“哎呀”一声蹲下抱住了脚,方进石道:“怎么了?”
    赵构道:“扎到脚了。”方进石才想到,他傍晚在桥头急于上车把鞋挂掉了,现在只穿了袜套,方进石又不忍让他受罪了,只好放弃去寻路,他走过去扶着赵构坐在身边的一个小土丘上,赵构脱下袜套,摸索着去寻脚上的刺。
    方进石站起来望望天色,道:“现在有二更天了吧。”赵构道:“可能有了。”方进石道:“我们坐的这里,好像是个坟墓。”赵构“啊”的一声急跳起来,方进石暗暗好笑,他倒不是故意吓这赵构,只是刚刚才发现坐在坟墓上,随口说出来的。
    方进石笑道:“没事没事。”赵构小声的道:“我们回马车上等吧。”方进石无奈,也只好如此了,他站起身来道:“走吧。”他过去扶了赵构走回马车处,路过一棵树下时,赵构道:“我踩烂了一个果子。”方进石以为他胡说,赵构弯腰把踩着的果子捡了起来,凑近鼻子闻了一下道:“是柿子。”
    方进石点着火折子,果然是一个烂掉的柿子,他们正在一棵柿子树下,此时已然深秋入冬,北方的柿子早已成熟,落在地上的变软变烂,方进石借火光和赵构还真在地上找到几个。
    方进石熄灭了火折子,摸黑连皮吃了一个烂掉的柿子,赵构在旁边道:“你把火折子点着了。”方进石道:“干什么?”不过他还是依了赵构点着了火折子,赵构凑到火光下,仔细的去剥除柿子的外皮,方进石一呆,这王爷就是和平常百姓不一样,半夜吃个柿子都要如此细致入微。
    他耐心的等赵构把这柿子剥干净了小小的咬了一口,这才把火折子熄灭,赵构却道:“为何灭了,我还有一个。”
    方进石又无奈又好笑,只好骗他道:“火折子点不着了,连皮一块儿吃了吧。”赵构嗯了一声,黑暗中方进石也不知道他是吃了还是丢掉了,二人摸黑回到马车旁,过不多时,黑暗中传来一声鞭响,原来是那车夫回来了,响鞭通知他们。
    方进石迎了上去道:“如何?”那车夫道:“前面拐弯就是个小村子,有十几户人家。”方进石道:“那就赶过去吧。”这车夫道:“也好。”
    方进石和赵构坐上马车,车夫拉了马慢行,走了没有多远,拐过一个小土山,就来到了一个小村落前,这村子极小,散落着约有二十户人家。
    马车走到村中一个石磨盘处,车夫道:“这里是小坞村,以前我来过的。”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若是白天,可能他早就很清楚道路了,半夜三更,只有看到这个石磨,他才认得清楚。
    方进石道:“这里离县城州府还有多远?”车夫道:“离北面的通许县城还有好几十里呢。”
    方进石还没说话,赵构在马车上道:“那就速速赶到通许报官,哎,我府上那些人此时不知如何了。”
    车夫为难道:“只怕这马跑不动了。”
    方进石想了一想,对车夫道:“把马车卸下,你骑马尽力赶路,越快越好。”单马总是比马车轻一点,也跑的快点,赵构也道:“对对对,快去快回。”
    车夫听话把马车卸在石磨旁,骑马而去了,方进石靠着石磨定了一会儿,困意和寒意袭来,他看不远处就有一户人家,对赵构道:“那里有户人家,不如去敲门看能否借宿一晚。”
    赵构道:“这深更半夜的,怎好去敲门打扰人家?”方进石道:“多给些钱就是了。”赵构还在犹豫不决,方进石不再理他,自己前去敲门,过了没有多久,里面有个老者拿了烛台出来,赵构远远看着方进石和这老者说了几句话,然后他走过来对赵构道:“这老人家家里有间空房,同意我们过去住一晚。”
    赵构心里一喜,从马车里钻出来刚要下车,又退回去了道:“你一人去住吧,我在马车上就行了。”
    方进石觉得奇怪,问道:“怎么不去了?”
    赵构道:“我鞋子掉了,怎好让这老汉看到。”方进石又是好笑又是无奈,都到这个份上了,这些王爷公子们还是如此顾及面子,生怕这乡下人取笑他,他跃上马车,做在车头脱下自己脚上的鞋子送到赵构面前道:“九哥先穿着我的。”
    方进石有个优点,就是可以很快随遇而安,脸皮够厚,不会特别在意别人的看法,赵构迟疑着接了道:“你怎么办?”方进石跳下马车拍拍手上的灰尘,毫不在乎的道:“一时没有鞋子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赵构在马车上穿了方进石的鞋子,下车来跟着方进石去那户人家,他不忘提醒方进石道:“等会儿问一下这老汉家可有多余……
    的鞋子,多少钱都行。”
    方进石不置可否,他知道赵构是不会主动去问那老汉有没有鞋子,说实在话,没有鞋子踩在许多小石子的土地上,是非常不舒服的感觉,方进石带了赵构进了这老汉的家里,这老汉持烛台带他们到边上一间小屋里,陪笑道:“地方简陋了些,两位客人莫怪。”
    方进石和这老汉客气了一声,老汉带了房门出去,赵构捏了一下鼻子道:“这里好大的霉味。”
    方进石捂着嘴巴打着哈欠,走向房中的一张小床道:“总是比呆马车上强一些,好困,我要睡一会儿。”他走到床边,掀起又破又潮湿的棉被,和衣钻了进去。
    他躺了片刻,赵构走过来在他肩头推了一下道:“你里面去一些。”这里虽又潮湿又霉,赵构纵是十二分的不情愿,可是一天一晚下来,又困又累,终于抵挡不住,再也顾不了许多,就想要躺下来了。
    方进石向里面移了一些,赵构脱了鞋子,在他身边躺下,又扯了点被子盖在自己身上,他侧头向方进石望去,他已经微有鼾声,即将如梦。
    赵构轻轻推了推他小声问道:“哎,你姓甚名谁,哪里人氏?”方进石半梦半醒间道:“方……三……伟。”赵构凑近了些道:“你说什么?没听清楚。”
    方进石忽然惊醒,对赵构道:“在下方进石,江南人氏。”赵构哦了道:“今日多亏你了,他日必定重谢。”
    147
    赵构一说这个谢字,方进石忽然一激灵,他现在是和未来的高宗皇帝睡一张床上,此时不要点好处更待何时?
    方进石扭过身来转向赵构道:“九哥,你当真肯谢我?”赵构认真的道:“只要是我能做到的,不太为难的,你尽管提来。”赵构也不是个傻子,没把话说死说尽,方进石低笑了道:“我要的东西只是九哥一句话,不知道九哥肯不肯答应了。”
    赵构道:“你要我说什么话?”
    方进石道:“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九哥赐我免死金牌,答应我今生无论犯了什么事,都不砍我脑袋就成了。”
    赵构吃了一惊,压低声音道:“我一个小小的康王,如何有权力答应你这个?”
    方进石道:“此时没有,可能以后会有的,九哥先应允下来,只当成是和我说个笑也行。”他想诱导赵构答应下来,想将来君无戏言,让赵构没法反悔。
    赵构却不上这个当,躺下来道:“这个怎能随意说笑?还是等回到汴梁城,我送你些金银吧。”他说完竟然背对着方进石,闭眼睡去,不再理方进石。
    方进石见得不到他的答应,也没办法,再加上困乏,不久也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大早,赵构就早早醒来,这破屋烂被的让他实在无法安然睡踏实,今天倒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那个车夫居然一夜未回来,赵构翻身起来,推开窗格看看外面,然后回身把方进石推醒,方进石揉着眼睛问道:“怎么了?”
    赵构道:“现在怎么办?”方进石叹息了一声,坐起来道:“出去看看再说。”他下床来摸到鞋子,正准备穿起来,眼睛余光处,感觉赵构的神色有些不对,笑了一笑摇摇头把鞋子重新放下,光着脚走向外面道:“我先到外面看看去,九哥稍候。”
    他走出破屋,向那房主老头儿打听了一下路径问了问当地情形,找盆清水随便洗了一下脸,赵构不久也穿了鞋子跟了出来,方进石耐心的等他细细的把脸洗干净了,才道:“九哥身上可有钱?我们买个驴子,拉车到镇上去。”
    赵构想了一下,从身上取下个玉佩道:“把这块玉卖了,应该就够了吧。”方进石不识玉的好坏,不过以他想来,从王爷身上取下来的一块玉,当是值不少钱了,于是接了过来,找那老者去村里买了一头驴子,顺便买了些吃的东西,方进石把驴子套过马车,赵构上了车去,把鞋子还给方进石,让他去赶驴车。
    方进石赶了驴车,吱吱吜吜的慢慢前进,顺着那老头儿指引的道路,前行了不到十里路,就来到一处小镇上,这小镇名叫半郭集,既非官道要道,又非人口特别密集之处,只是一处较偏僻的不大集市。方进石赶忙跳下车去,先去买了双鞋子,这才解决了两人一双鞋子的窘迫尴尬。
    他回到驴车上,刚要驱赶驴车继续前行,赵构忽然站了起来道:“我的人来了。”
    方进石扭头望去,果然见一群人正从熙熙攘攘的西街而来,前面的一人正是那个车夫,他身后的康王府随从大老远的看到赵构,就大声喊叫着奔过来,这群人死里逃生,又见康王,不免有些情绪激动。
    方进石本没有特别在意,只是这群人身后不远,一个女子的身影从左面穿街进入右面的巷子中,人潮人往中,方进石随意一瞥,恰巧的看到她,这身影似乎有些熟悉,方进石心头一跳,赶紧从马车上跃了下来,不理会康王手下,急急的分开人群,跑到那女子消失的小巷子里。
    他左右查看,这小巷子四通八达,早已没有了那女子的身影,更不知她走向何方了,他不死心,又到处看了一看,还是没有。
    方进石站在那巷子口处定了一定,摇摇头往回走,临到马车处时又回头看了一看那巷子处,因为这女子让方进石感觉,她就是那个千娇百媚、任何男人一见难忘的云奴儿。
    只是这女子身着好似朴素的衣服,和云奴儿一向华丽色艳的衣服风格不同,她急匆匆而过,他并没有看的清楚,只是感觉像是云奴儿而已,若说这云奴儿忽然到了这开封,也并非不可能,只是当真是她么?
    方进石无法确定,他怏怏的回到马车处,赵构的属从已经和他见过礼毕,那桥头处康王府被盐枭杀死三十人左右,没死的大部分有伤,好在不久之后就有人报了官府知道,都城外出了如此大案,开封府尹和大理寺都不敢怠慢,全力派出精干捕快,画影图形,整个开封府搜捕这些盐枭。
    这些来接康王赵构的也有开封府的官差,赵构虽说并不特别讨宋徽宗的喜欢,但终是王爷皇子,开封府和大理寺也不敢得罪,一起接了向开封府而来。
    方进石本想留下去找一找那女子是不是云奴儿,开封府官差却是不允留下,定要到汴梁城里留下口供,方进石无奈,只得暂时放弃寻找。
    在道上,方进石听两个开封府的官差感叹,最近开封府真是不太平,昨晚上刘锦记的锦鸡一夜之间,纷纷暴亡,他想起那个郭京在刘锦记面前扬言,要“刘锦记,死光光”的,这个果然是应验了,虽然方进石并不清楚这郭京到底投靠了什么样的厉害人物,做的出如此大事,可是他绝不相信这郭京忽然就能使法神仙上身,成了神仙道人。
    方进石和赵构以及他的随从们一起被开封府的捕快们请进府中,康王虽然是王爷身份,但是在开封府一众人眼中,也算不得了什么,只是比其它平民百姓说话温和一分而已,该问话还是要问话,该厉声质问也毫不客气的厉声质问,好在康王爷赵构向来多是小心翼翼,以忍为上,也并无抱怨,在折腾了一个上午签字画押以后,终于和方进石一起出了开封府。
    赵构精神萎靡的坐在马车前,由随从打马回自己的康王府,方进石也由着那个车夫赶马车回驸马府,康王府和驸马都尉府一个方向,从开封府出来绕了七八条大街,在路过一条巷子口时,康王的马车停了下来。
    待等到方进石的马车齐头跟上时,康王赵构扭头向方进石道:“这里就是邢侍郎的府第了。”
    方进石自然不认得什么姓邢的侍郎了,赵构忽然特意的停下来给方进石介绍一个普通朝中官员的府第,让方进石感觉有一点奇怪,待他看到赵构脸上显现出一种温暖的笑容时,马上就明白了。
    这里关键的当然不是住着一个姓邢的侍郎,而是这位官员有两个美丽的女儿,一个女儿初嫁不久,选的夫君是秀安僖王赵子偁,而另外一个邢姑娘则是这位康王爷的心上人,赵构虽是帝王之子,但是却没有什么真正的朋友,当然也没有什么朋友和他谈论一下女人,此时正好路过邢府门前,不由的就和方进石说了这句话。
    方进石站在车上看了一下这高墙青瓦的宅第,回头和赵构道:“九哥何不停下来去府中讨杯水喝?”
    赵构叹息了一声才道:“如今两手空空,没备礼品,而且衣冠不整,贸然前去岂不是大大的失礼?还是来日再去拜访。”方进石微笑:“昨日出了这么大的事,消息也一定传开,佳人定为君担心的紧,就算是不入府,写个书信报个平安也好。”
    赵构精神一振,继而笑道:“原来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方进石回笑着:“我认得秀王爷,他的大婚我也去讨了杯酒喝,期间也听闻了一些。”
    赵构道:“原来你认得秀山兄……”他顿了一下又道:“当真要在这里写个书信么?还是回到府中再写好些?”
    方进石认为写不写,什么时候写其实也没有什么差别的,不过他没说话,只是含笑点了点头,赵构激动了起来,马上回身找了笔墨出来,在马车上铺开纸张,提笔却难落笔,迟疑了一下问方进石道:“我该写什么呢?”
    方进石也不知道要写什么,只好说:“如果难写,就什么也不写,送张白纸进府去,让别人猜一下也好。”赵构在车板上一拍道:“不错,她那么聪慧过人,定知道是报的平安信。”
    赵构马上把信细心折好,交给一个心腹手下送进邢侍郎府中去,方进石看赵构忽然心情大好,皆是为这位姓邢的姑娘,就如毛头小子初次有了心上人一般,心中不禁有些莞尔一笑,他虽然也不算大……
    ,但是在情场上,却比赵构有经验的多了。
    方进石的马车在前面不太远的地方要和赵构的马车分开走了,赵构对方进石客气的道:“后会有期,多谢你了。”以他王爷身份向方进石这样一个身份低下的花匠说这样一句话,也是着实难得了。
    方进石看着赵构的马车渐渐远去,这才坐回到马车上对那车夫道:“回去吧。”车夫向他投以羡慕的眼光道:“瞧这康王爷很喜欢你的,攀上了这等贵人,纵是昨日凶险也值了。”
    以他车夫的身份说这样的话,一点也不奇怪,方进石心中说:何止一个康王爷,秀王郓王不是都和我关系不错吗?
    想到这里方进石却有点感觉悲哀,这些王爷虽然和他关系不错,但他还是要依靠施全去找王玉梅的关系,托秦桧的面子才能找一个小小的门童的位置,实在是无趣的很。
    马车赶回到蔡府中,车夫自然要向上面管事汇报回来这么晚的缘由,方进石休息了一会儿,到花园中干了一下午的活儿,晚上在蔡府中吃了饭,蔡府中的花匠是可以收工以后回自己家中的,方进石有些累了,独自一人慢慢的沿街回施全的锦线庄分号。
    此时天色已晚,华灯初上,路上行人不太多,方进石正慢慢而行,忽然肩头被人轻轻的拍了一下,他回头一看,却见一人看着他,露出雪白的牙齿傻笑着,脸上洋溢着让人感觉温暖的笑意,方进石意外的是,这个拍他的少年竟然是那个很不喜欢说话的那罗延。
    他就这样微笑着看着方进石,好似等方进石先开口,方进石也笑了道:“怎么是你,你住在这附近么?”
    那罗延摇摇头道:“不是,我一直跟着你的。”
    148
    方进石听后大感意外,这那罗延居然是跟踪他而来,实在是让他想不到,方进石问道:“不知有何见教?”
    那罗延挠了挠后脑勺,似乎有点不好意思的道:“我……我想还你点钱。”方进石这才恍然大悟,微笑着:“不用还,那点小钱算的了什么,当日我也没说是借给你的。”
    那罗延认真的道:“施主慈悲,肯出手相助,已是恩德有加,在下怎敢贪没不还?”方进石听他口称施主,又是如此说话,猜想他一定是在寺院里呆过,他判断那罗延这种人一定爱较真,如果执意不让他还钱,一定会闹的不愉快,所以也没说什么,只是笑了点了点头。
    那罗延从后背褡裢中取了一个小布袋子,郑重的交给方进石道:“这里面是三百文的辽钱,只怕还远远不够施方当日之数,只是在下暂时只能凑这么多了,下月一定还齐。”
    方进石也不给他客气什么了,将小布袋放入怀中,那罗延看他收好钱袋,道:“施主上次给的是宋钱六百文,我方才给的是辽钱,下次还钱定依行情把差价补齐,不会让施主吃亏的。”
    这那罗延认真老实,方进石有点喜欢他了,他看了看那罗延道:“你把钱都还了我了,还有钱吃饭么?”
    那罗延赶忙道:“有钱有钱,而且蔡府中吃饭不用钱的。”方进石这才想起,蔡府中的下人是包吃住的,他笑了道:“当真还有钱?”
    那罗延“嗯”了声重复道:“有钱!”方进石上前一步:“那好,我们到前面巷子里,你请我喝杯酒成么?”
    那罗延大感为难,他还了钱以后,身上只余十几文辽钱,这点钱别说请人吃酒了,就是请别人吃炊饼喝冷水都没底气了,可是他又不是个小气的人,拒绝的话说不出口,因而神色有点僵硬不自然。
    方进石在他肩头拍了一下道:“走吧。”从他身前绕过,那罗延只得低着头硬着头皮跟在后面,一路都在盘算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方进石领着他沿街走了数十步,来到一家小小的饭堂门前,这家饭堂甚小,只有三四张桌子,夜色中,店中只点了两盏灯头如豆的油灯,有两三个脚夫装束的人占了一张桌子在闷声吃面。繁华的东京汴梁城,既有金满楼、会宾楼这等一流的大酒楼,也有这样寒酸狭小的小饭堂,方进石站在门口向里望了望道:“就在这里吧。”他不等那罗延同意,迈步就进了这小饭堂,那罗延迟疑了一下,只得跟了进来。
    店中的小二哥一看有客人到了,忙的把二人让到里面,方进石也不客气,先坐到监窗的一张桌子前,那罗延无奈,只得坐到他对面,店小二边擦拭桌面边陪笑道:“两位客官吃点什么?”
    方进石看了一眼那罗延的神色,抬头对店小二道:“随意上两个小菜,两角酒上来就成。”店小二答应一声,进厨准备去了,方进石向那罗延道:“两角酒够了么?”
    那罗延木然道:“够了够了。”方进石随口道:“不够再叫,先叫这么多了。”那罗延坐在那里,趁对面的方进石不注意,转过身伸手在怀中摸索几下,希望有奇迹出现,怀中忽然多出一些钱来应付今天这尴尬的局面,只是最近的日子,他每一文钱都记得非常清楚,怀中也不可能会多出一些钱出来,摸索半天,一个铜子都没摸到。
    他心中开始后悔那么快的还方进石钱了,应该先拉着方进石吃喝一番以表谢意,如果现在重新让他开口,找方进石把钱要回来,这话是无论如何那罗延是说不出口的,他正在这里懊悔着,店小二已经把酒菜端出放在桌面上,一共只有两种小菜,小半坛子酒。
    店小二把酒菜放了正要走开,方进石从怀中掏出一小块银子放在桌面上道:“小二哥,这钱先存在柜上,等我兄弟走时一并结账。”
    店小二眉开颜笑的谢了,那罗延赶忙假意客气一二,连说:“不是说好我请的么?”
    方进石强硬的把店小二推走,回头对那罗延道:“我钱都已经给了,再推来推去的不是给人看笑话么,下次兄长再请好了。”那罗延这才作罢,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了地,原来他也想过方进石这么一个大方的人,可能会主动结账的,可是真的方进石这样做了,他又感到不好意思起来,如果说原来他只是感谢方进石出钱救他,现在已是打心眼里对方进石好感十足了。
    方进石并没有用那罗延给的钱,而是用了自己的钱,这种小细节也让那罗延觉得保有了一点面子,他甚至平生第一次主动的站起身来,拿过面前的酒坛子,为方进石倒上一杯酒来,方进石忙得端起来道:“来,为我们两个相识,干上一杯。”
    那罗延道:“好好好。”他不等方进石多说,端起来一饮而尽,方进石也把这酒喝干了,这小店的酒是市面上最便宜的浊酒,入口呛喉,直辣味烈,方进石眼泪都快要辣出来了,不对比不知道,这一对比,才比的出来那桃花酒的醇厚香溢来。
    那罗延平日也极少饮酒,这低劣的浊酒也让他有点难受,方进石看他表情,笑了道:“这酒好辣好呛。”那罗延附和道:“是够辣的。”
    方进石哈哈笑道:“这也表明这酒真是有料,没掺什么水来。”那罗延听他说笑,心情放松,也慢慢放得开来,他心中一直背负了太久压抑的东西,长大以来从没有真正开心过,在这一个初冬的夜晚,和一个不怎么熟悉的,同样相仿年纪的少年喝酒,那罗延忽然轻松了起来,心情变的大好。
    酒不在于贵还是贱,醇还是薄,在于的是和你一起喝酒的那人,是否让你暂且忘记伤心忧愁,真的朋友有酒越喝越有味,那怕是十文钱都可以买两角的浊酒,也会让你很想喝,那罗延接连喝了十几大杯,店小二已经拿了几次酒上来,方进石又让他上了几个菜,转头对那罗延道:“之前我还有点担心你在寺院里住过,怕不得饮酒呢。”
    那罗延道:“我是没喝过什么酒的,不过却不禁酒。”方进石道:“听名字我还以为你是番邦人氏呢,谁知是寺中的大师给起的名字。”
    那罗延道:“是寺中的师兄们随口叫的,后来他们都这么叫我,师父就让我默认了,我有名字的,我姓高名宠,真定人氏。”
    高宠,方进石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脑海里似乎听过这个名字,但却没有多少印象了,他对那罗延,汉名叫高宠的这个少年道:“我叫方进石,江南人氏,你可以叫我小方,或是小石头也行。”
    高宠微笑道:“小石头,这名字好的很。”
    二人坐在这昏暗的小酒店中,一直喝光了两小坛浊酒,高宠渐渐放的开了,话也多了起来,他给方进石倒上一杯酒道:“昨日那场蹴鞠赛后,蔡府中的下人每人都有一份赏钱,但那时却没看到你在了。”
    方进石这才知道,看比赛都是有赏钱的,怪不得那个时候没有一个人到花园中来,只有他不知赛后有钱,才接了去城外澄云寺送水玉簪的活儿,方进石笑道:“原来是有赏钱的,却是没人告诉我。”
    高宠看着方进石的眼睛,缓慢的道:“这点钱也许你也看不上,我虽不清楚你要做什么,可是你需我帮忙,我一定尽力而为。”
    高宠初见方进石时,他一下子出了五六百文接济一个乞丐,出手也算大方,此时方进石忽然以一个府中花匠的身份混进来,也一定有所图谋了,所以高宠才有这样的话说出口。
    方进石尴尬的笑了一笑才道:“其实也没什么,只是听说驸马府中不知从何处来了数目不小的辽钱,有人托我查看一下而已。”
    高宠沉吟了一下道:“听别人说,这些钱是金国的一个名叫完颜昌的大官运来的,其它的就不知道了,总之这批辽钱数目极大,蔡驸马府中的库房都快要堆满了。”
    方进石听说这些钱是从金国而来,这和他之前猜想的一样,不过这一大批钱运到宋境到底是何目的,他已经不再关心了,是已也没再问下去,以高宠告诉他的这一点点信息,方进石觉得已经可以向秦桧交差了。
    两个人又喝了一杯,却听到外面有些声响,原来这个小饭堂后面是一条河,此时正好河面一条小船经过,这条小船挂……
    了一盏灯笼,影影绰绰的看到两人在船头饮酒,船尾的舟子用极慢的节奏摇橹,所以这小舟行的很慢。
    待到这小饭堂附近时,船头一人站起身来,可能是饮酒饮的兴起,这人抱了一个铁板琵琶,哼唱了起来,这人应该有些年纪了,声音沙哑而低沉,但这人所唱的内容却是十分的有味道,他唱的是一首词牌:
    涅面戴雕铜,剑舞秋风,寒衣铁甲掠飞鬃,血沃黄沙赢百战,孰与争雄?
    名赫震宫廷,奸佞频惊,才高未可佑迁升,鸟尽弓藏天道也,何必贪功?
    这人站在船头怀抱铁板琵琶沙哑而歌,声音虽不悦耳,但却听到之人不免心头有一种心潮澎湃之感,这人所唱的内容,方进石一半都没听明白,高宠忍不住推开窗子向外张望,然后回头对方进石道:“这词作的真是不错。”
    方进石忽然注意到已经渐渐远去的小舟,那吟唱之人竟是李御使李纲,方进石笑了道:“这词作的好不好,我没读过几本书,也是不知的。”
    149
    高宠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也没读过什么书,只是他这首词是唱面涅将军狄青的,他是我最佩服的大英雄了,是以才觉得好。”
    方进石呵呵而笑,这高宠虽然话不多,可是透着纯真可爱,方进石端了酒杯笑了问:“你真的非常崇敬狄青么?”
    高宠非常肯定的点了点头,正色道:“家父一直在西北军中效力,西北诸军那个不敬仰狄大将军?我打记事起,家中就挂了狄大将军的画像,每日供香朝拜。”
    方进石道:“那令尊定也是位了不起的人物了,不知曾在西北那路军中效力,我也曾在西北永兴军中呆过几天,听过令尊大名也未可知呢。”
    高宠却明显的迟疑了,低了头沉默了一下,然后抬头道:“家父只不过是个军中的马前卒,地位低下,且已亡故多年,兄台怎会认得?不提也罢。”
    方进石听他说话有些言不由衷,不过高宠既然不想提,方进石也不好问下去,他站了起来道:“你把酒喝了,我带你去个地方。”高宠道:“去哪里?”
    方进石道:“去了你就知道了,定不会让你失望。”高宠听话的把面前的酒喝了,方进石叫了伙计结了帐,他和高宠从饭堂中出来,在街头租了一辆驴车,坐上一直向城西而行。
    高宠坐在车上看左拐右拐的好半天,有点着急的道:“我们这是去哪里?太远了明天再去了。”方进石一指前面不远的大宅子道:“马上就到了,就是那里了。”
    驴车停在那第六家大宅前,夜色中宅门紧闭,往里看不到一点点灯火,方进石和高宠跳下驴车,他让驴车等候,带了高宠踩着高低不平的门前小路,来到大门前。
    方进石也不去打门,却上前摸索,他摸了一下道:“怎么给锁上了?”高宠插嘴道:“想是主人家出门去了。”
    方进石道:“这里现在没人住的。”他又摸了一下道:“换了个门环,我说上次来门环都坏了,怎么锁的。”高宠道:“既然主人不在,门也锁上了,那我们就回去吧。”
    方进石丧气的把门环一拍,转过身来,顺着墙走,说道:“我们到后面看看。”高宠也不知他要看什么,只得跟着他走了一会儿,方进石带着他走到一处矮墙边,抬头看了看上面道:“从这里翻墙进去吧。”
    高宠吃了一惊,大半夜的跑到这里居然是要翻墙进入别人的宅第,他心中在想:莫不是要做个贼人来偷东西?
    方进石也不管他怎么想的,攀了墙头向上爬去,好在这里墙头不高,又年久失修,塌了一些。高宠虽然不愿意,可是也是依他的话也攀了上来,他却是毫不费力,比方进石速度快的多了,方进石等他攀了上来,然后跳入墙内,高宠骑在墙上却是不愿意跳了,方进石站在下面叉了腰道:“跳啊。”
    高宠道:“这里是什么所在?这深更半夜的,可别惊动了官差。”方进石道:“放心好了,这里是我家,官差来了也没关系。”
    高宠听了这才跳了下来,问道:“当真?”方进石笑道:“骗你何来,只不过尚在修理房屋,我没搬过来而已。”
    高宠这才把心放在肚中,方进石带了他到那照壁前,抚摸着那墙道:“这里原来住的就是那位你心目中的大英雄狄青,上面的字都还是他所写的呢。”高宠道:“真的?”
    方进石笑了道:“自然是真的了,要不在这晚上带你来此什么,来这里就是让你感受一下狄大将军生活过的地方。”
    高宠抬头望去,夜色中墙上的字虽大,但也看的不是甚清,背面的画更是看不出画的是什么,他自小对狄青都是以一种战神偶像般的崇拜,此时站在狄青以前所生活过的宅中,耳畔似乎传来战马的嘶鸣声,战场上的喊杀声,狄青的吆喝声,高宠沉浸在大将军狄青的想像中,方进石微微一笑道:“我带你四下看看去。”
    他领着高宠到了这大宅四下走了一遍,到了后院中那草地时,方进石道:“这里原来是个演武场,想当年狄大将军就是在这里练武的。”
    高宠道:“是么?”他走到草地上,这里已经多年没有人清理过了,杂草丛生,倒落在地的兵器架已经腐朽,只有那草丛中的几个大石锁静静的躺在地上。
    高宠走了过去,弯腰去提石锁,方进石上次来的时候也曾试过这石锁的份量,他双手提一个使全身的力气也提不起一个来,这高宠看似也没怎么费劲,左右手各提了一个,轻轻提了起来。
    方进石又是惊奇又是羡慕,赞道:“你力气好大,我一个都提不起。”高宠听了他的称赞,心中得意,笑道:“要是没几分蛮力,师兄们怎会叫我那罗延。”
    他少年心性,说完后竟然将这手中的两个石锁挥舞了起来,星光下,高宠身形上下腾飞,忽左忽右,那两个份量极重的石锁似乎成了纸糊一般之重,想来这石锁之类的练武家伙,他自小熟悉,此时放开了演武,使的端是好看。
    方进石就算是不懂,也知道这高宠功夫一定极好,是个有本领的人,高宠使完一阵,将石锁轻轻放下,微微有点喘息道:“久日不练,竟有点生疏了。”
    方进石道:“高兄弟真是好本事,你有这样的力气,何不投军报国,如今到那驸马府中做个下人,当真是可惜了。”
    高宠道:“我本是有心投军的,只是有件事放不下,须得将这件事办了才好安心投军。”方进石道:“高兄弟要办什么事,若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就是。”
    高宠却是低了头,先出了一口长气,这才缓缓道:“我要找到一个人,问他一句话。”
    方进石大奇,接道:“要找什么人?这人在汴梁城里么?”
    高宠摇摇头,道:“我也不知,数年前在汴梁的,现在他曾住过的地方已经换了主人,没人知道他去了那里,也许早已不在人世了也有可能。”
    方进石听他语气,竟似十分挂念着这个人,害怕这人已经死去,可是却说要问这人一句话,似乎心中有一种愤愤不平之感,他虽不愿说出这人是谁,但方进石猜想,他所说的这个人,定不是他的仇人,可能是他至亲的人,这人一定是做了让高宠难以原谅之事,才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高宠说完这话,感觉今晚已经说的太多了,他回头向方进石道:“已经很晚了,不如回去吧。”方进石也不好多问,两人从后门另一处翻墙出来,到了那驴车处坐驴车回去,一路上高宠话语变少,也许心头又想起那些让他心烦的事情来了。
    方进石回到自己居住的锦钱庄分号中,好好的睡了一觉,第二天直到日上三杆才起来,他洗漱完毕,到院子里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正巧邓安从外面回来,他看到方进石一脸没睡够的样子,笑道:“公子,你可起的真早,刚好跟的上吃午饭。”
    方进石假意骂道:“就你话多,过几日把你送回柔服县去,看你还有没有这许多话来。”邓安嘻嘻笑了再不敢接口,这时忽听远处有钟声悠悠敲响几声,方进石抬头望望天道:“今日怎么如此安静,这么远的钟声都听的到。”
    邓安道:“今日是殿试第一天,朝廷有令不得喧闹,公子不知吗?”方进石这才知道,原来读书人心中最神圣的、级别最高的殿试从今天开始了,方进石不是读书人,对这个也不上心,他想起郓王赵楷,此时也定在那些举子中间,挥毫泼墨,一举高下。
    方进石到前面找施全,想和他说一下不去御史府台做门童,秦桧已经举荐他到开封府赵鼎处做事,施全正忙,不过他听了方进石的话也是开心,觉得方进石仅仅几天就可以升迁到开封府是一件很荣幸的事,里面一定是王玉梅给说了好话,使了大力了,说了几句嘱咐的话,方进石不敢告诉他不想去开封府赵鼎的手下,刚刚想出来,施全道:“城西的那处宅子你看如何?昨日我去看了一下,当真是不错,价也合适。”
    方进石其实内心也是有点想要的,想要在这汴梁城有个自己的落脚点,听了施全这样说,回道:“大哥若是觉得合适,就买下了。”
    施全走了过来道:“不是我要,是为兄弟你来准备的,既然你也中意,我等下就让人付钱给你那个朋友。……
    ”
    方进石不再客气,道:“就依施大哥的吧。”施全笑了,拍了他的肩头道:“那以后喝酒就多了个去处,明日找人好好的再修理一下,兄弟那里不喜欢,重建就是了。”
    方进石赶忙挡了话头,只说修理一下房屋清理院落就可,他再三嘱咐不可更改了前门和狄青题写的照壁,施全一一答应。
    方进石不想改变前面那不平的道路和落败的门庭,他一直想要尽量的低调些,只是院墙势必要加高了。
    150
    大宋的科举考试是之前朝代没有过的严谨和庄重,所以连京城中的吵闹都要管理一下,以免学子分心。
    方进石一个人从施全的锦线庄里出来,随意的想到处转一下,找个地方吃个午饭,他正走到一处街角时,猛一抬头,看到面前有两个大汉架着膀子靠墙边而站。
    方进石心头一惊,转了头想回走,一个大汉走上前来拍在他的肩膀上道:“方公子慢走。”方进石知道遇到了麻烦,回头陪笑道:“两位大哥有何见教?”
    这大汉道:“我家主人有事想请公子帮个忙,到他那里去一趟。”方进石道:“不知贵主人是那位?可否见告?”
    另一名大汉道:“去了你就知道了,放心好了,我家主人没有恶意,只是有事相请。”
    方进石看这两名大汉虽然长的有些凶相,但是说话之间还算有礼,料想这光天化日之下,大宋都城之中,他自己一个平头小百姓也没有什么仇恨的,身上也没多少钱,就跟着这两名大汉去了。
    这两个大汉领着方进石转过一条巷子,到了一座小楼面前,这小楼灰砖青瓦,地方并不大,装饰也很是普通,两名大汉带方进石到了楼下,指了楼梯道:“方公子自己上去吧,我家主人正在楼上等候。”
    方进石狐疑着,慢慢的抬腿上了小楼,他上了二楼,看二楼的门似乎虚掩着,方进石向楼下看了一下,楼下的一名大汉向他做了一个手势,示意让他推门进去。
    方进石慢慢的推开了二楼的房门,这房间不小,中间有板壁隔成两间,整个房间显得极是阴沉沉的,原来窗户都封上了,地上放了许多瓦罐一类的器皿,房间里弥漫着一股草药的味道。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道:“方公子前进。”这声音似乎是右面隔间里传出来的,两间中有一道门,门上挂着布幔隔帘,一股热气烟腾腾的从隔间里冒出,好像里面在煮什么东西。
    方进石抬脚向里间走去,房间里光线可能不好,他一个没留神脚下,似乎踩到了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上,方进石吓了一跳,赶紧跳开,凝神再看,直觉的头皮发麻,原来方才踩到的是地上一条盘旋着的大蛇身上,不过也许这蛇是死的或是睡着了,给他踩了一脚居然没反应,依旧盘在地上。
    方进石定了定神,从这蛇身边远远的绕过,来到那隔间的布幔前,他伸手挑开了布幔隔帘,这隔间地方也并不大,光线也还好,有一小小的窗子并没有封住,房中间一个小小的铜火炉,上面一个蒸笼正在冒着热气。
    窗台前有一木轮椅,一个青袍老者正坐在那里,他手中握了一本书,似乎刚刚在一边品读,一边煮食物吃,这青袍老者方进石也是见过的,他就是那天在九里桃花醇后院中,之前和郓王赵楷一起下棋的那个老者,方进石记得,赵楷称这青袍老者为“十六叔”,想来也是赵姓皇家一族。
    这青袍老者看方进石进来,淡然一笑道:“老朽方才坐在这里,看方公子从街头匆匆而过,斗胆相邀,还望见谅。”
    方进石抱拳行礼道:“老丈客气了,不知唤在下有何指教。”青袍老者道:“哪有什么指教,不过是老朽年老孤单,又喜欢和年轻人交往,所以想请你上来陪老朽说话而已。”
    方进石见这青袍老者说话客气有加,又是皇族身份,所以心中有些敬意。他猜想这老者找他一定是有事,绝不是单纯的想找个年轻人来说说话解解闷如此简单,他点了点头道:“好吧,正好无处可去,就打扰了。”
    青袍老者微微点了点头,道:“请坐。”方进石就过来坐在他对面的一张木凳上,青袍老者放下书,拿起两根竹片,把那蒸笼的盖子打开,热气立时四散,原来笼屉里放了一个小碗,里面是大半碗深褐色的液体,也不知是什么东西。
    青袍老者道:“这是老朽秘制的药酒,方公子敢不敢喝一杯?”方进石道:“老丈舍得,我哪有不敢的。”
    青袍老者点了点头,将那小碗药酒拿了出来,用酒杯分了两杯,只是方进石面前的只有浅浅的一杯底,他自己的却是大半杯子,青袍老者分完后道:“这药酒是蝮蛇涎和蕃木弊两种毒药混合而成,老朽年老有病,实则是治病的药酒,如是无病之人饮了后果如何,老朽也是不知,想来也许是肠穿肚烂而亡,方公子还敢试一试么?”
    他忽然这么一说,方进石不由的心头一凛,他望了眼前这么极小的一杯酒,心头不禁开始畏惧起来,这青袍老者明说是毒酒,饮后后果不知,他难道还要去做这试验品不成么?所以他内心开始犹豫起来。
    这老者长年生病,喝这个酒是治病的,纵是有毒,可是他已经有了抗体了,方进石迟疑之间,这老者又道:“听别人说,方公子胆色过人,非平凡之辈,却原来言过其实了,老朽几句话就吓到了,只不过一杯药酒就让你露出懦夫的本色,老朽真是错听人言了。”
    方进石忽听这青袍老者本来客气的话转为讽刺嘲笑,毫不留情面,脸上有点挂不住,青袍老者看着他道:“也罢,这等酒方公子是不敢饮的,老朽收回。”他伸手去拿方进石面前的酒杯,方进石快速的用手盖在杯口上道:“且慢。”他慢慢的把那酒杯端了起来,青袍老者微笑着看着他,赞许的点了点头。
    方进石把这酒杯拿到唇边,却没有喝下去,他忽的一笑,把杯子又放在桌面上,笑了道:“这药酒,我还真不敢饮下去。”
    青袍老者盯着他的脸,慢慢的道:“原来方公子终究不过是个胆小无能之人。”方进石淡然道:“任你语言相激,我根本不在意这些。”
    青袍老者看了他半天,伸手把他面前的那小杯药酒拿过来,一饮而尽,然后把酒杯倒过来给他看,道:“我要你死,根本用不着下毒这么麻烦。”
    方进石道:“不错,只是我还是不想因为一点意气用事,去做一件自己认为很傻的事情来。”他定了一下又道:“你如此请我来,不会是要的我命这么简单,你如要我死,何必自己亲自出头呢?”
    青袍老者定了一下,方进石就这么看着他,青袍老者许久才道:“你果然有些与众不同,做事方法不像你这么年轻人所做的,这就怪不得了。”
    方进石不禁问了一句:“怪不得什么?”青袍老者却没有回答他这句话,转了其它话题道:“我请你来,是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看法。”
    方进石道:“不知是何事。”青袍老者道:“我无子无女,先后收养了一子一女,这儿子忤逆的很,背地的处处和我作对,如今他让人害惨了,你说我要不要为他报仇?”方进石道:“这我就不知了。”
    青袍老者又道:“我还收养了一个女儿,她居然招呼都不打一下,自己跑去嫁了一个乡下小子,再也不回家里来了,这件事让我威信大损,气的不成,你说我应不应该把她抓回来好好的处置?”
    方进石只好道:“这些不过是老丈的家事,我一个外人而已怎么好说话?”
    青袍老者道:“老朽想听听方公子如何看法,但说无妨。”方进石为难道:“这个么……”他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原来你是……”青袍老者接口道:“你到现在才想到,哪里有消息中说的那么聪明过人!”
    方进石暗暗自责,这老者喜欢酒和毒物,又偏偏来找他,那么喜欢这两件东西的,和他有交集的,方进石只听梁翠容说过,景王爷赵骇喜欢美酒和毒物。
    早先赵楷明明是叫这老者为十六叔,是他叔叔辈的,这早就应该想到了他就是景王赵骇。
    刚刚赵骇说的儿子女儿的,说的明明就是赵子平和梁翠容,赵骇能找上他来,当然是因为梁翠容的缘故了。
    方进石一时搞不清赵骇的意图,不过他马上提高了警觉,向赵骇道:“王爷误听人言,在下也是平常的很,甚至可以说拙笨的很。”
    赵骇冷然道:“是么?我得到的消息都说你是很了不得的一个人,连秀王都这么说你,银蛇这丫头为了你都背叛我了,你没本事么?”
    方进石道:“我们这些后生晚辈做事欠考虑,还望王爷海涵。”赵骇忽然在桌面上一拍,怒道:“你当真胆大的很,……
    躲在西北也就罢了,却敢到了东京汴梁来,如若不是秀王求情,你早就不知死了多少次了。”
    方进石陪笑道:“在下知道,就是躲在天下任何地方,王爷也定能找到,与其躲来躲去,不如来京让秀王替我们求情。”
    他忽然的说了软话,顺便又拍了景王赵骇马屁一下,赵骇本就不是想要为难他,这个方进石也是猜想到的。
    151
    景王赵骇正要说话,门口有人喊道:“王爷,刘统求见王爷。”
    赵骇道:“进来吧。”跟着听到门响,脚步声近,不大功夫,一个中年汉子掀开布帘走了进来,这个一看长相穿着就是个精明的商人,原来这个人就是那个刘锦记的老板。
    方进石在这里一看到刘统,就知道他原来走的是景王赵核的路子,想在京城里混,卖这十分挣钱的锦鸡,没有点路子当然是不行的。
    刘统猛然看到景王的房中有个生人,不禁微吃了一惊,他向赵骇行了一礼,道:“见过王爷。”
    赵骇把他面前的酒杯拿起来喝了一口才问道:“事情查清楚了?”
    刘统“哦”了一声,却没有向下回答,他下意识看了方进石一眼,自然是因为生人在场,他不好直说,赵骇道:“说吧,他不当紧的。”
    刘统这才清清嗓子道:“据我得到的消息,这个郭京,数天前还是个混吃混喝的无赖道人,忽然不知如何得了神通,有人说他是夜里被张天师托梦,仙游到龙虎山传他神法,这才厉害起来。”
    赵骇点头道:“竟然连张天师都搬出来了。”
    刘统接着道:“张天师传法这等事也只能骗骗老弱妇儒,实则这郭京是得到一个强硬的后台,这一切的把戏全是此人搞出来的,前几日在我店前的起哄围观的市井小人,全是被这人收买作假的。”
    赵骇没有说话,刘统就继续说下去道:“这个人姓王,名叫王宗弼,以前从没听说过此人,也不知何时到的京城,我花重金才得到消息,原来此人根本就不是我大宋人氏,而是一位从金国随使团来的女真人,女真名叫完颜兀术,据说还是金国的什么王子。”
    赵骇还没有说话,方进石先接了话道:“他是金国皇帝的四太子,没想到竟然是他。”
    他说了这句没头没脑的话,赵骇反过来问道:“你认得此人?”方进石答道:“以前见过两次,只是今日才知道他的身份。”
    赵骇沉吟道:“他一个女真人,来扶持一个无赖道人,不知有何居心,不过像郭京这样的泼皮无赖,也成不了什么气候。”
    方进石听他居然对郭京和完颜兀术有点看不上,不仅有点摇头,赵骇看到了道:“若是以前,这等事是由银蛇出面处理的,如今老夫身边连个能顶的事的人都没有,全都走了。”
    方进石陪笑道:“那……在下马上写封书信让她赶到这里,替王爷出力。”
    赵骇道:“如今她远在陕州,说了也无用,也罢,这件事就交给你,由你来处理好了。”方进石一愣,显露出愕然的表情,赵骇皱眉道:“怎么,你不愿意么?你还不替我好好做几件事将功补过,看我如何处置你。”
    方进石忙是陪笑了道:“不敢,只是王爷要怎样才算处理得当?”赵骇板起脸冷冷的道:“这还要我说么?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如此的不说清楚,方进石有点发蒙,正想着要不要再说点什么话询问一下,赵骇闭了眼睛道:“我累了,你们下去吧。”
    刘统向赵骇行了一礼,转身向外走出,方进石无奈,也只好跟着下了楼梯。在这之前,方进石心头一直有个心病,就是如何向景王赵骇交待,万一赵骇使人找上他找麻烦怎么办,之前赵子平那么对付他,一直让心中隐隐不安,如今赵骇好像并没有打算追究以前的事,事情好像已经解决了。
    可是今天忽然赵骇让他去做这样的事,这让方进石感觉到无从下手,梁翠容现在又不在身边,也无法问问以前是如何处理的,在这样的事情上,方进石感觉真的是心有所不逮,能力不及他这个女人。
    所以他现在很想让梁翠容到开封来,确实是想她了。
    他下了楼梯,刘统正在楼下等他,一看到他下来,就迎上来笑道:“方公子,去喝一杯?”
    刘统这个人一看就是非常精明的人,他先方进石下楼来,就马上用这短短的时间,向楼下把门的大汉打听了方进石的名字和基本情况,待方进石慢慢走下楼来,就提出一起喝酒。
    方进石也正想向他打听一些情况,正好也没吃饭,肚子正饿的慌,就答应了下来,他坐上刘统的马车,一路下来,找了家阔气的大酒楼。
    方进石看这家酒楼上的招牌名叫“斗金楼”,就是取“日进斗金”之意,刘统应该是这里的熟客,他带了方进石进了雅间,店小二忙的过来招呼,刘统道:“小二,把你店里的招牌菜都先上一遍,回头再说。”
    店小二马上显露出为难的神色道:“对不住了刘爷,今日小店的几位大厨师去应试了,余下的可能做不出往日的品色来。”
    刘统好奇道:“莫不是你店中的大厨师都是读书人,这倒是少见的很。”
    这店小二道:“这倒不是,因是今年大比之年,汴梁城中各大酒楼联名也跟风举行厨艺比试,争个状元图个名头,也好争些客人来。”
    刘统笑道:“这倒是新鲜了,连个厨子都要比个状元探花来了。”
    店小二陪着笑脸道:“何止是厨子,如今汴梁城中,各行各业都借着这大比应试之风,来争个高下,木匠铁匠,撑船的做豆腐的,皆有比试,不过最热闹的行当,除了朝廷的举子应试以外,便是各大勾栏瓦肆的行首花魁斗艳了。”
    刘统一直忙于生意,对这些基本不关心,他如果不是店中锦鸡暴亡,也说不定会跟风举办个斗鸡大赛,但是现在却没了这种心思。
    方进石和刘统就在这斗金楼随便吃了一餐,这刘统过于精明,方进石想要从他口中探听些什么有些困难,他也不喜欢和刘统这样的人打交道。
    所以这餐饭,表面上也是热闹客气,其实并没有太拉近两人的关系,饭后方进石告别刘统,回到了锦线庄分号。
    他一进门,邓安就迎上来道:“公子,你到那里去了,到处找不到你。”方进石道:“有何急事?”邓安道:“还不是置那城西宅子的事,施大掌柜的已经把钱付给肖永明了,现在找人修房子呢,你也不过去看看。”
    方进石暗叫失礼,施全是给他自己置房产,他居然都不过问,实在是有点说不过去,方进石赶紧的到了城西的那所宅子处,施全正指挥人清理杂草,清理院落。
    方进石走到施全身旁,叫了声大哥,施全看到他来,笑了道:“你来的正好,我正想和你商量一下,在这院中摆上几个大石桌,以后可以在此饮酒,你看如何?”
    方进石道:“一切大哥做主就是。”施全道:“这里是你家,哪能由我做主?能看着你成家立业,我也放心多了。”
    方进石道:“只说我呢,大哥也应该成个家找个嫂夫人才好,我看那冯姑娘真是不错,大哥何不……”施全忙是道:“大哥的事自有分寸,我刺配归来未久,待等些时日,晦气过了再说。”
    他既然这么说,方进石也不好说什么,施全又把这宅子看了一遍道:“这地方如此之大,多建几处房屋才好。”方进石道:“还是不要建了,尤其是这前庭和门面,大哥还是不要改了,兄弟喜欢这样的。”
    施全略一沉思道:“就依你了。”
    当日这施全找了木匠,泥水匠,在这狄青住过的大宅里大修木土,重新建了围墙和三处房屋,他又买来花木栽种,终将这宅子修的像模像样的。
    而此时的大宋朝堂之上,严肃的殿试终于落下帷幕,才华过人的郓王赵楷,三篇文不过午时,就缴了卷,也是他确实有才,也许是朝中评卷之人有慧眼识珠,知是郓王所做,这个谁也说不清楚了,总而言之,赵楷终是以状元第一赢得头魁。
    当朝的宋徽宗闻听少宰张邦昌报说得了状元的是自己的儿子赵楷,满心欢喜,虽然他对自己这个儿子并没有过多的喜欢,但是赵楷高中状元,还是让他异常的高兴。
    只是宋徽宗又担心别人说闲话,就提笔将第二名的榜眼王昂提为状元郎。
    赵楷春风得意,成为中国历史上身份最高的科举考试“三鼎甲”。
    方进石一方面去看那个宅子整理修葺的进展程度,一方面正式到开封府士曹参军赵鼎处混日子,他从高宠处得来的那一点点可怜的情报,已经让赵鼎和秦桧满意了。……

    高宠终于还是到了徐王赵棣府中专门蹴鞠,王孙公子提名要他,不由的他不去,去徐王府也算是高就了,宋代尤其是高俅之后,到王孙高官府第蹴鞠,俨然已经是一条升官发财的捷径了,说不得一个不留神,也许可以像高俅那样平步青云。
    方进石的宅子终于修的差不多了,这一日,肖永明过来查看,对方进石道:“这宅子不日就可修成,到时正式乔迁,不可少了我的酒水。”
    方进石笑了道:“这怎会少了你的。”肖永明道:“今晚汴梁城中十里烟花,勾栏瓦肆花魁坊间斗艳,飞将军亲自点朱,一同前去观赏如何?”
    方进石奇道:“飞将军是何等人也?争花魁难不成还要位朝廷大将军点朱划名?”
    肖永明大笑道:“你居然连飞将军都不知,实在是白在汴梁城中呆了这许多时日,今晚去看看就知道了。”
    点朱划名方进石是知道的,就是把十里烟花之地夺得花魁之名的名伶名字用红笔圈点,以示得魁首之名,只是朱红色未免有点不敬,所以一般改为紫色的染料笔,好像也有点后世的“红的发紫”的味道。
    152
    大宋都城开封汴梁,入夜灯火辉煌,路上行人如织,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
    方进石和肖永明出得城西家中,信步到了街上想找个平时随处可见的驴车,或者轿子马车之类的到城东去,可是今晚竟然好大功夫才找到一辆破驴车,方进石坐在驴车上看着街上的人流,对肖永明道:“莫不是我记错日子了,今天不是过新年的吧?”
    肖永明笑了道:“当然不是了,过年还要些时日。”
    方进石道:“那我看今晚好像人特别的多,选个花魁也不用这么热闹吧。”肖永明道:“大宋官家寿诞大庆,特地赦令东京汴梁三日不闭关不宵禁,又赶上这选花魁,人多些也一点不奇怪。”
    方进石这才明白,二人坐了驴车一路向城东,到了后来人多之处,驴车竟然无法再前,方进石和肖永明下了车,徒步继续向前,人潮越来越多,拥挤不堪,方进石脚都被踩的生疼,胸膛发闷,于是拉住肖永明道:“还是不去了,我看别的街道也热闹,不如去逛上一逛。”
    肖永明道:“马上就到了飞将军的矾楼了,这等热闹之事如何不去?!”
    方进石望着前面黑压压的人脑袋,叹息道:“这飞将军贴榜出来公布花魁也就是了,这么许多人涌上来看,哪里看的清楚,再说了他点的朱名,众人也未必认可。”
    肖永明还没回答,方进石旁边一个书生模样的人反驳道:“即是飞将军点的朱名,别人怎会有异议?”
    方进石看说话这个人根本就不认识,回道:“飞将军是哪个?”这书生听他居然连飞将军也不知,口吟诵了一首诗:“九天玉露出禁苑,不赐楼兰赐勾栏。幸有凤城飞将在,甘泉宫酒入酒泉。”
    但是就算是他吟诵完,方进石也依旧没明白这飞将军到底是谁,不过这书生已经懒得给他解释,挤到前面去了,方进石心中有点恼火,问肖永明道:“这飞将军到底是谁?”
    肖永明这才不卖关子,据实回答道:“飞将军就是这矾楼中的头牌,名叫李师师。”方进石不由的叫了一声道:“原来是她。”
    肖永明道:“我就说了,李师师名气如此之大,你怎会没听过呢。”
    李师师被称为飞将军,是因为宋徽宗看上李师师后,曾将安南国进贡的美酒赐给李师师。李师师把皇帝赐的这缸酒又转赠给了边防将士,要主帅梁师成效仿汉代李广,把御酒注入泉井,让每一个士卒都能尝到,后来人据此写了上面的那首诗,流传开来,再加上李师师生性豪爽,这才得了如此名号。
    方进石虽没见过李师师,不过她的名号却是早就知道的,由李师师这等名头身份的人来朱名花魁行首,想要就算是不服的人,也不敢多有异议了。
    方进石听是李师师,顿时有了兴趣,便和肖永明想办法用力向前涌去,费了好大力气,二人终于挤到了矾楼前面的一个大广场去。
    豪华奢侈的矾楼是东京汴梁城数一数二的勾栏院,更是因为李师师的缘故,让这座两层楼的勾栏院名声远扬,此时的矾楼前面搭了个高高的台子,台子上有红布红纱装饰,配以名贵家具,灯火通明下,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台上不知说些什么,方进石和肖永明想要挤的近些,奈何人实在是太多了,挤不过去。
    这台子左右各有两层的楼房,坐在楼上能够很清楚的看到台上的情况,这楼是矾楼的产业,当然只有有着极高身份和相关的人才能上去观看,想来那名动天下的名伎李师师,此时正坐在其中一侧的楼上观看。
    这男子说完以后,楼下的百姓们开始大声起哄,也不知在吵着什么,过了一会儿,两名婢女模样的扶着一个少女上得台来,说了几句,然后坐在台前的一个长琴前,弹奏开来,方进石听得身边两人谈论,似乎也不知是如月楼还是如玉楼的勾栏院行首。
    他们站在实在是太远了,这行首长相如何,根本无法看清楚,评论这花魁状元,当然姿色是十分重要,却不是全部,要琴乐,唱牌甚至作词都要在行,这行首抚琴已了,就有无数的叫好声中,大片的红色红色薄绸扔上台来,这种红色薄绸有个专有名字叫做红绡,是为教妨乐伎“投票”的一种东西,白居易在《琵琶行》中说:“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得之红绡的多少,代表这个歌伎受欢迎的程度。
    如今选这花魁行首,各大勾栏瓦肆自然拼了大力,除推出了自己的头牌做为竞选人外,自然会花钱找人过来捧场,更别说这些红牌本身就有许多“红颜知己”。
    肖永明看了这场景不由叹道:“如此场面,就算是大辽最盛时也比不上。”方进石却是懊悔道:“早知这么热闹,应该早些过来抢个前面的位置。”他们离那台子太远,纵是那些行首貌若天仙,也无法看清楚,这才是让方进石恼火的。
    肖永明扯了一下他衣袖道:“既然带你前来,怎会让你看不到,跟我来。”
    他头前带路,向左近人少的一条巷子走去,方进石心中好奇,跟了上去,这肖永明虽然有点小钱,但是在这开封城中,实在是算不上什么,再说他一个平头百姓,有什么路数能够到前面去看?
    肖永明带着方进石一直向左,然后再折了回来,这一大圈子走下来,方进石听得高墙后人声喧嚣,却是这肖永明带他绕到了那台子后面。
    台子后面还隔着一座楼呢,纵是想看个背影也是看不到的,方进石疑惑间,肖永明带他走到那楼下一个门边,看样子这门似乎是那矾楼的一处后门,莫不是这肖永明有路子?方进石心中这么想着,肖永明领着他进了这门中,里面一间屋子摆了几张桌子,十几名掌柜伙计正在忙活着,里面还有十几名客人有的正在付钱,有的正在等收纸条子。
    肖永明走到一张桌前,从背后包袱中取了两个大大的银锭按上桌面上道:“掌柜的,我买沉香楼头魁。”
    掌柜的拿了银锭掂了掂份量,道:“下注最低银两是三十两。”肖永明又从包袱中拿了个银锭出来,掌柜的这才回头对伙计道:“给这位公子开三十两银两的沉香楼头魁。”边上的伙计上前来收了银两去称。
    方进石这才明白,这肖永明是过来押宝下注来了,他押了那沉香楼的勾栏院行首夺得花魁的注,只是这最低的一注,如是银两就是三十两,数目也着实不小。
    伙计的马上收好银锭子,开了单子给肖永明,肖永明认真的把单子收好放入怀中,旁边早有个伙计等候,肖永明对方进石道:“走吧。”
    那伙计领着二人向内走去,穿过一处小花园,伙计把二人领到一楼梯前道:“二位公子前。”
    肖永明领着方进石拾阶而上,方进石末上到楼上,就听到非常吵杂的喧闹声,这楼上地方不小,但也站满了人,想来这楼上所站的,都是和肖永明一样,至少下了三十两银两的注才有资格到这楼上观看。
    原来此楼就是矾楼台子前的左楼,此处虽是人多,但是却比那原来的位置好上百倍了,台上的一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不知是那家勾栏院的行首正地唱词牌,站在这楼上,基本都能听得到她在唱的什么。
    方进石踩了凳子,向下面看去,黑压压的全是人群,仿佛和后世的看戏看电影一般,这行首一曲即了,台下准备好的红绡抛到台上的不知有多少,这行首面带微笑,缓缓有规矩的行礼。
    方进石向对面楼中望去,虽说对面的地方和他所在的楼大小是一样的,只是那里却只有二十多人,不用想都知道是当朝极有权势的才有资格坐到那楼中去了,最靠近台子的一处用屏风挡了左右,方进石所处的方位看不到屏风处所坐的人,不过想来这里所座的,一定是那位名动天下的李师师了。
    方进石正在随便观看,旁边的肖永明低声道:“方公子,等下沉香楼行首出来,你尽大声喊价了,肖某势小,只能帮你到此了。”
    方进石正看得高兴,忽然给他来这么一句,有点摸不着头脑,反问道:“喊什么价?”肖永明诡异一笑道:“喊价马上开始,方公子一看就知。”
    刚才在台上那行首此时已经下台,轮到了下一位行首上台,这行首方进石听得……
    是烟波楼的的头牌,也是一位明艳动人的女子,这头牌到了台上,行了一礼,早有礼司的先是说了一通话,然后果然就是喊价开始。
    这喊价自最低起的一百贯开始,很快就叫到了八九百贯,直至到一千贯才由一豪客喊停,原来这行首比赛完了,就由这喊价最高者直接买走了,不过一个勾栏院中女子卖到此种高价,勾栏院自然挣的不少,买者喊得热血,得到对有名声,各得其所。
    喊价过后,这行首开始表演琴乐歌伎,趁此当机,方进石低头问肖永明:“你认得那沉香楼的行首?”
    肖永明笑了道:“自然认得,否则我怎会舍得下此等重注。”
    方进石道:“原来你是看上这行首了,却让我喊价,关我何事,我偏不帮你。”肖永明微笑一下,却并不接口,不过方进石看他笑意中有些不怀好意,一时猜不出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烟波楼的行首表演完毕,后面又来了一个女子,方进石看她差不多也完成,跳下凳子道:“我去去就来。”他想上茅厕一趟,肖永明急道:“下面就是沉香楼了,怎可这时离开。”
    方进石不理他道:“你自己喊价就成了,我侍会儿再来。”
    人群中忽然暴出一声讶然声,想来是这位沉香楼的行首上得台子来了,不过方进石已经跳下凳子看不到,肖永明急了,跳下凳子使劲的拉住他的衣服道:“快看看。”
    方进石也不由有点好奇,他重新站在凳子上,只见一位红色衣服的女子已经站在台上,她向前行了一礼,她所走的每一步子都像尺子量好了一样,步幅大小不差寸许,行礼的身材僵硬却姿态十分的优美,这女子怀中抱了一个琵琶,脸上不喜不忧的。
    这女子一出现在台上,台前台下立时静了一下,接着才有一阵吵杂,她比之刚刚的几位行首来说,仅从仪态和容貌上,已经高下立判,前几位行首和她相比,不过是山野村姑,她才是万鸟中的金凤凰。
    那礼司等她行礼完毕,上前向台下道:“这位是沉香楼的行首,云奴儿云姑娘……”不等他说完,台下的喧闹声已经淹没了他的声音,方进石心头呯呯的乱跳,定定的看看台上的云奴儿,直觉得热血上涌,云奴儿站在台上,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琵琶,从未向这楼上望过一眼。
    @雷本祖 323楼 2014-08-27 06:17:01
    @一剑落英 期待更美的画面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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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这地方居然有人说话,惊呆了我!
    153
    方进石自打和云奴儿在柔服县一别,心中也是时常想起她的,一直担心她有了什么危险。然而那一天和康王赵构在半郭集看到一个女人,背影特别像是云奴儿,方进石当时找了也没找到,后来不死心又去了两次,都一无所获,这才相信自己是看错人了。
    今天竟然在这万人瞩目的花魁大赛中,云奴儿以沉香楼头牌竞争人身份出现,方进石之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云奴儿无论走到那里,都是场中的焦点人物,更别说在这以选美为主的斗艳大赛,云奴儿更是做了充分的准备,她一出场来,顿时吸引了场中万千男人女人的目光。
    那礼司站在台上说了一番话,无非是说这云奴儿姑娘如何美貌,如何有才学,然后又重述了一次喊价的规则,他最后话还没有说完,方进石这边楼上靠栏杆的一个少年公子已经大喊道:“我出二百贯!”
    这少年看到云奴儿出场,就已经看上她了,所以急急不耐烦的喊起价来,他声音未落,和方进石隔了一个人的一人喊道:“我出四百贯。”
    方进石扭头看去,这人已然有四十多岁了,身材如同麻杆一般又瘦又直,这人长的极丑,脸上好像是被烫伤的非常严重,看上去让人很是不舒服。
    先前的少年继续喊道:“我出五百贯。”后来这人叫道:“我出一千贯。”他此言一出,场面上立时安静了许多,连先前喊话的那少年又扭头向这边看,别人加价都是几十贯一百贯向上加,此人却是直接的先前价格上直接翻倍,这人看那少年及周围的人一齐看他,面上有些洋洋得意,一副不屑一顾的神态。
    先前的那少年一咬牙,喊道:“一千一百贯!”谁知他话还没喊完,加价那人马上喊道:“二千贯!”
    这价格一出口,场面立时一阵惊呼,要知道一个宋时武官统制级的才月奉一百五六十贯钱,纵是勾栏院这等头牌,平日里有人出个几百贯赎身,已经是很高的了,在这花魁大赛中往往意气面子相斗,高到一千贯以上已经是天价中的天价了,那麻杆一般的人却一下子喊出了二千贯的高价,自然让人为之震惊,底下百姓更是议论纷纷。
    先前那少年向这人道:“杜轻侯,我自知斗你不过,你让我一让,明日我专程到你府上赔罪。”
    被称为杜轻侯的那丑男将脸别过一边,不置可否。
    肖永明低头向方进石道:“公子你也要喊价出来,否则云姑娘便会有麻烦了。”不用他说,方进石也自然知道,如果那个杜轻侯最终喊的价高,可能云奴儿让他给买了去了,这是他方进石万万不能接受的。
    只是方进石从云奴儿出现,就知道这肖永明一直的捣鬼,他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云奴儿会以沉香楼行首的身份出现在这花魁大会上,故意拉他来,此时情况突变,那杜轻侯出手之阔又势在必得,这极让方进石头痛万分。
    这不是十贯二十贯,八十贯一百贯,而一上来就是上千贯的钱,这也难怪连肖永明都说自己势小了。
    先前那少年犹豫了一下,才喊了一句:“我出二千加……五十贯。”这话他喊的明显的底气不足,且这次只向上加了五十贯,加的已经十分勉强。
    那个杜轻侯鼻子里冷哼了一声,大声道:“姓卢的黄口小儿,家中才多大势力就敢和你家侯爷抢女人,也罢,看在你求饶的份上,给你个机会,爷爷这次就加的少点,二千八百贯,怎样?”
    他这话一出口,更是引起了场中几乎所有人的惊呼,二千八百贯,是之前所未有高价。这等高价,远不是那姓卢的少年所能承受的起的,这少年恨恨的看了这杜轻侯一眼,也不再喊价了,直接恼怒的分开左右人群,愤愤的去了。
    这杜轻侯更是得意,他走前几步,周围的人纷纷给他让道,他一直走到栏杆前,扶着栏杆向下看了看道:“本侯今日出价二千八百贯,你们有谁出价超过本侯的?”
    在场几乎所有达官贵人富商豪门公子都不出声了,一些人是畏惧他的势力,还有一些人虽看不惯他不怕他,但是要花超过二千八百贯以上买下一个勾栏院的乐伎,也是不愿意的。
    杜轻侯看无人应他更是得意,他回头从人群人搜寻,手指一人道:“苏公子,你多出一百贯,我便让给你了。”
    那苏公子赶紧的陪笑道:“在下怎出的起这许多钱来?”杜轻侯又向另外一人道:“章公子你可愿出?”
    那章公子更是吓的连连摆手后缩道:“出不起出不起。”这杜轻侯更加得意,想要再点名一个认识的人吓唬一下,身后人群中有人说了句:“我出三千贯。”
    杜轻侯厉声道:“是谁?是谁要出三千贯?”
    后排站在凳子的一个少年举起手来,用不太大的声音说道:“是我。”这少年说完话从凳子上跳了下来,径直的走到杜轻侯面前,平静的道:“我愿出三千贯来买下她。”
    杜轻侯上下打量了这个少年,他衣着极是普通,身上衣服的料子虽说不错,但是腰间衣着上的装饰却没有特别值钱的玉饰和金饰,这个人就是放在大街上,都不会有人特意多看一眼,他实在是太普通不过了。
    但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少年,敢公然的和他对着喊出三千贯的高价,杜轻侯虽然看他平常,但是在这京城之地,有的是不显山不露水,连他也惹不起的人物,是以杜轻侯也不敢轻易得罪人,他问了一句:“你当真要出三千贯?是宋钱不是辽钱?”
    这少年自然是方进石了,他身上锦线庄中,身上的面料当然不会差了,此时杜轻侯问起,方进石依旧用平静的口气道:“当然是宋钱了,你无论加价多少,我都会比你多出一贯钱来。”
    方进石想到既然要得罪这位杜轻侯了,索性就装的更挑畔一些,让这杜轻侯摸不着底细,果然,他这么一说话,杜轻侯不由的对他客气起来,向他拱手道:“不是这位公子是……”
    方进石傲然道:“价高者得,无关名头身份,侯爷不妨如方才加价一般,喊个六千贯试试!”
    这杜轻侯虽有钱又仗势欺人,但却不是傻子,方进石这样唬他一下,他搞不清楚状况时也不敢应声,只是低头询问身边的人,看有谁认得方进石或者是他一同前来的肖永明,可是他们二人都是到这汴梁城不久,圈子又没有什么交集,都没有人认识。
    方进石不再理会这杜轻侯,走到栏杆处对着台子上喊道:“在下出价三千贯,已无人出得更高,那么这位云奴儿云姑娘,就是本公子的了。”
    那礼司道:“多谢这位公子捧场。”云奴儿依例向他这边楼上弯腰行了一礼道:“多谢这位公子。”她好似以前从不认识方进石一般,脸上依旧是一片平和,甚至连正眼都没有向方进石看上一眼。
    杜轻侯走过来道:“且慢!你这三千贯在哪里?你若是信口胡说来捣乱,说不得可是要坐大牢的!”方进石看了他一眼道:“方才侯爷也说出价二千八百贯,莫不是侯爷这二千八百贯也是带在身上的?”
    杜轻侯道:“钱虽不在我身上,可是这里许多人都认得我,知道我出的起这二千八百贯,不消半日就会送到这矾楼来,可这里谁又认得你,知道你出得起这三千贯?”
    方进石道:“我自会有钱送来,侯爷何须无端怀疑呢?”杜轻侯沉着脸道:“这里有谁认得你?只怕你这一辈子都未必见过三千贯有多少。”
    杜轻侯越看越怀疑方进石并非深藏不露的大人物,言语间就有点不客气起来,方进石刚要想着怎么使个法子摆脱这种局面,后面人群中分开人丛走出两人,直走到方进石面前道:“这位方公子,我家主人有请。”
    方进石看这两人态度恭敬,看衣着似是大户人家的长随,方进石还礼道:“不知贵上是……”这两人打头的一人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道:“请方公子移步。”
    方进石微一深思,还没说话,杜轻侯叫道:“不能走!拿三千贯出来才能走!”那长随回头轻蔑的看了他一眼道:“瞎了你的狗眼,也不看看是谁的客人也敢拦着!”
    这人不过是一个随从,却敢这般的厉声喝斥杜轻侯,杜轻侯虽不认得是……
    这人是那个府上的,也给震住了,这长随把手一抬,做了个手势,示意方进石看对面。
    方进石顺着他的指引,向着对面的楼上望去,那楼上栏杆处一个少年公子凭栏而站,他看到方进石向这边看过来,向他招了招了手。
    原来竟是郓王赵楷,先前也没见他在对面,可能是刚到不久,他忽然看到方进石,就让长随过来叫他。别说他以亲王身份了,就是新晋的榜眼身份,杜轻侯也不敢轻易得罪的。
    方进石心头一喜,赵楷及时的出现,给他帮了大忙了,方进石跟着这两个长随下得楼梯,穿过花园,从另外一面楼的楼梯上到对面楼上。
    154
    两位长随领着方进石到了右面的楼上,这楼上若非相请,花再多的钱也是上不来的,由李师师在此坐镇,凭你再有权势金钱,也不敢轻易冒犯的。
    赵楷身份自非比寻常,前不久又高中榜眼,春风得意,今晚无事,就也想到这矾眼瞧一下,看教妨瓦肆中的歌伎的状元三甲是如何评出来的,凑个热闹,却不想正好看到了方进石。
    方进石上得楼上,向赵楷拱手行礼道:“郓王爷,恭喜高中。”
    赵楷走到他面前,哈哈笑道:“怎地叫起郓王爷了,还是叫三哥吧,昨日里还想着找你下棋呢,却又有别的事误了没去。”
    方进石看这赵楷和他说话态度很好,没有丝毫王爷的架子,心中欢喜,也笑了道:“三哥如有兴致,在下随时奉陪。”
    赵楷笑道:“那就说好,明日午后。”
    二人在此说话,方进石身后一个软软的女子声音道:“赵三哥,你的朋友真是个多情的人,舍得出如此高价来。”说这个话的女人,光听声音就让人感觉非常的舒服,方进石回过头来,却见一人肤色雪白女人含笑站在面前。
    这女人天生就有一种让人不可侵犯的气质,在方进石之前的眼里,总觉得天下间论肤色雪白的女人,再也不会有人超过梁翠容了,这也是他内心得意的,可是今日见到这个女人,他的这个信心开始动摇了,她似乎比梁翠容还要更白皙一些,更没有梁翠容个头小这样的身材上的短板。
    她身上的那种吸引人目光的气质,比之云奴儿还要强大,看到她,会让不自信的男人低下头去自惭形秽,方进石看到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一定是那个天下闻名的李师师,也只有李师师这样的名字,才配得上她。
    李师师走到近前,方进石竟然好像不知道手应该放在哪里一样,有点局促不安,更茫然的不知如何回答,他怎么说也不像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人,却有这样的感觉,连他自己也感到奇怪。
    “千金易得,玉人难求,师师姑娘,人生在世,不应当如此么?”郓王赵楷昂首接道。
    “好一个千金易得玉人难求,”李师师道,“那我们也别站着,来听一听这位云姑娘的琴艺如何,台上还在等着呢。”
    赵楷点了点头,和方进石一起站到栏边,他们说话的当儿,云奴儿在台上已经弹了一曲琵琶,此时她坐在琴前,准备抚琴。
    方进石知道云奴儿会抚琴,也知她水平不会差,可是要在李师师这样的行家面前,不知能否得到她的认可,云奴儿纤指轻抚,在那古琴上弹奏起来。
    琴声悠悠,开始舒缓,继而中途忽然骤急,便如一匹野马上荒原上狂奔,最后转缓,似乎这野马没了力气,信马而行,弹的好坏,方进石是不太懂的。
    只是云奴儿一曲终了,台下的叫好声并不热烈,扔上台来的红绡也是有限,汴梁城中有的是抚琴高手,前来听琴的也是不少,看来云奴儿的这曲琴声,并没有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
    云奴儿却好像用尽心力,表情中虽然还是看不出喜怒,低了头站在柱边,但方进石感觉她可能比较失望,他扭头去看李师师,想看她如何评价,但看李师师却是微微点头。
    李师师转头向赵楷问道:“三哥觉得此曲如何?”赵楷道:“这位姑娘技艺上佳,奈何曲谱是错的,这首《怒马狂奔》十得其七八分像,可惜啊。”
    李师师道:“敢在这场面弹奏这首残谱,这位云姑娘对自己的琴艺也是自信的很。”赵楷道:“这曲子是辽人琴师所做,本来知道的人就少,再加上这位姑娘得到的错谱,无人喝彩也是正常了。”
    他们在这里说着话,台上的云奴儿本来下面的程序要唱词牌的,云奴儿却低声和那礼司说了几句,那礼司有些愕然,他走到台前道:“方才云姑娘说身体不适,沉香楼正式退出花魁大选。”
    这花魁比赛中途退出者之前也有,不过如果中途退出,身份就会大大打折,还要向喊价都协商陪罪。
    李师师叹息道:“可惜了。”她向身边的一个婢女道:“去把这位姑娘请到这里来。”这婢女答应一声去了,过不多时,云奴儿便跟着她也来到这楼上。
    本来云奴儿代表沉香楼争这花魁,自然有沉香楼的人陪同,只是要上这楼上,那些人却没有这个资格。
    云奴儿抱着她的琵琶,缓步上得楼来,她在外人面前永远都是这种非常正式的礼节,方进石看她气色还好,还在想着是不是要装作以前没见过还是怎么着呢,云奴儿本来平静的脸上,看到方进石,却开颜羞涩一笑,低下头去。
    她走到李师师面前,正正式式的行礼道:“见过师师姑娘。”她那一笑,已经让李师师看在眼里,李师师走过来扶了她道:“请起。”然后转头向方进石看了一眼笑了道:“我就知道,你们一定是郎有情,妾有意,又是一段姻缘佳话。”
    云奴儿微低了头道:“多谢师师姑娘成全。”她竟然大大方方的承认了,方进石看着云奴儿绕了这一大圈,到了这开封汴梁城,不去找他,却去参加这花魁大赛,又找了肖永明拉他到这花魁大赛上把她买下来,想破头也想不出她到底要做什么。
    他就冷眼的看着云奴儿表演,李师师向云奴儿道:“我请云姑娘来,是有件东西想送于云姑娘。”云奴儿道:“师师姑娘太客气了。”
    李师师道:“方才云姑娘在台上所奏的《怒马狂奔》,我这里有宫苑琴师所补修的一部曲谱,和姑娘所奏些许不同,送于云姑娘。”早有婢女手捧了一个锦盒站在左右,此时上前送给云奴儿。
    这首曲子是辽国百年前一个无名的琴师所做,是辽国人学习汉人琴艺结合自己的文化创新的一部曲子,只是后来曲谱有所散失,宋徽宗得到了残谱,亲自操刀,和宫中的琴师一起重新补齐并加以创新,使之这首曲子更加成熟动听,只是外人却无法得到这曲子了。
    云奴儿接过来谢了,此时听得楼梯处有人脚步声急,一个随从模样的人带了个年轻女子急急的走上楼来,这两人都是神色紧张,尤其是那个女子,额头见汗,神色间甚是慌张,方进石一看到她,就认出来了,这女子就是前些日子在驸马都尉府中曾见过的那个宫女喜儿。
    当日就是这宫女让驸马府中的总管找人去城北澄云寺,送给寺中的观云大师一盆水玉簪的,方进石领的就是这差事才认识康王赵构,此地这宫女虽没穿着宫娥的衣服,穿的是平常百姓家女儿的衣服,可是方进石还是记得她圆圆的脸的。
    那随从将喜儿带到赵楷面前,赵楷一看就知道有急事,他领了喜儿到远一点的柱子处说话,那喜儿向赵楷比划着说着什么,神态极是焦急,赵楷忽地大声怒道:“有这等事?要这些废物有何用,明日统统拉出去弃市。”
    弃市就是拉到菜市上砍头,赵楷一向温文尔雅,少有怒气,此时却忽然暴怒,想来事情真是让他无法容忍了。
    这宫女姓张,名喜儿,是柔福帝姬赵多富的贴身宫女,她急急赶来,给赵楷报告了一个极坏的消息,柔福帝姬赵多富不见了。
    这位十四岁小名嬛嬛的柔福帝姬,是宋徽宗赵佶第二十女,母懿肃贵妃王氏,也就是说,她和郓王赵楷是同父同母亲,是以在宋徽宗所有众多的儿女中,最亲的还是这位赵三哥。
    今日晚上,嬛嬛帝姬听说街头热闹,就想要出宫门来玩一下,宫城大内,规矩自然不同一般,嬛嬛虽说是公主身份,按规矩晚上也是不能随便出宫的,但是谁让她有一个提举皇城司的亲哥哥赵楷呢?
    皇城司以前叫武德司,宋太平兴国六年改名皇城司,皇城司掌管宫城出入、周庐宿卫、宫门启闭,职位虽不高,但是却是顶极重要的位置,非极亲近极重要的人不能担任,每一道宫门都有两个铜符,一个铁牌,其中一个铜符留在门口守卫处,另外一个由出宫都携带。
    提举皇城司的赵楷就是掌管着铁牌的发放,只有有了铁牌,才能申请到铜符,才能最终出了宫门。
    赵楷自当按规矩禁止宫中人员随意出宫,可是耐不住自己这个至亲小妹妹软磨,他本就不是能够坚持原则的那种人,最终……
    同意了嬛嬛出宫。
    不过他除了派兵远处保护外,还派了二十多名侍卫近身保护,不曾想还是出了岔子。
    赵楷和李师师打了个招呼赶紧的带人下楼,云奴儿走到方进石近前,低声说了句:“明日到沉香楼找我。”低了头也下楼去了,方进石站在这楼上看了一会儿,也无人管他了,他下的楼来,不远处肖永明正在等他,那楼上肖永明是不让上去的。
    方进石走下楼来,肖永明凑了上来,方进石道:“怎地有你这样的朋友,总是想着害我。”肖永明陪笑道:“云姑娘这么安排的,昨日她忽然找到我,让我照她话做,我知道她绝不会有心要害你,才听她的话了。”方进石道:“还说没害我,如今去哪儿找那三千贯钱?要不你先借我?”
    肖永明道:“放心好了,云姑娘已会处理好了,无人会问你要这三千贯。”
    方进石想想,这肖永明知道的也是有限,有什么不明的,明天当面问问云奴儿就清楚了。
    155
    开封城有上园街,也有个下园街,这下园街纵是比不上御廊那么繁华,却也是一处繁华所在。
    皇帝宋徽宗正值寿诞之日,宣昭东京汴梁城三日不闭城门,不禁宵,与民同乐,富有的汴梁城百姓纷纷换上华丽的服装,走上街头,共庆太平盛世,宛如过新年一般。
    城中的市铺夜不歇业,人潮如织,尤其一些行业借助大比应试的风潮,也想挣上一笔,搞一个行业争魁,一些手艺人也想借着热闹人多,多挣些钱来养家糊口,补充些行头。
    下园街中的一处空地上,灯笼照耀下,人群围成一个个的圆圈,看场中卖艺杂耍表演,靠桥头的一个圈中,一杆二三丈高茅竹制成的旗幡直插入云,杆头有一面黑色的旗帜,上书几个大字“莫之于京”,场中一个黑衣少女使一软鞭正在表演,这少女面容清秀,秀眉微簇,正使一条丈余长的皮软鞭,只见她手腕一抖,软鞭尾化做一个圆圈,将插在地上的一面很小旗帜卷了起来,黑衣少女回身一挥,那小旗帜极听话的被鞭尾卷入旁边地上的一个酒坛中。
    这小旗帜上也绣了三个字“史家班”,这少女名叫静慧,是史家班的台柱子,京城中的百姓都是识货的,看她使的如此巧妙,全都一个劲的喝起彩来。
    史家班自到了开封城后,比之其他地方都要挣钱,史班主就不打算离开这里了,他寻思着以后挣多钱了,让自己的徒弟史达泰和静慧成亲,找个安身之所。
    史家班也算渐渐有了些许名声,一些大户有了喜事也请他们上门表演,挣了钱来也添了些行头道具,前些日子给一个举人家表演,这举人看了史达泰耍的旗幡以后,十分佩服,欣然提笔题字“莫之于京”,制成旗帜挂上旗幡之上。
    史家班人自然不知道举人老爷题写的这四个字是何意思,此四个字出于《左传·庄公二十二年》:“八世之后,莫之与京。”意思是首屈一指,无与伦比。
    静慧一场表演完后,史达泰开始耍幡,他虽说腿有点不太方便,可是手中功夫却还是一流,这旗幡他自小练习,也不禁引来阵阵叫好声。
    静慧和那史班主的小孩子开始拿了铜锣收钱,她转了圈走到一处人多时,许多人都纷纷向她锣中抛铜钱,静慧只是低头称谢,一个人探着身子在别人的后面,在静慧铜锣中放了一把铜钱,静慧照例点头说了句:“多谢。”
    她刚要转身向下个人,这人低声说了句:“你使的真好。”静慧听声音有些耳熟,不仅抬头望去,只见一张灿烂的笑脸站在别人的后面看着她,这人看静慧看到他,笑容满面,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正是那罗延高宠。
    静慧心中一喜,多日不见,那罗延可以过来给赏钱,至少可以说明他吃饭无忧,但静慧又忍不住向场中正在卖力耍旗幡的史达泰望了一望,此时她虽然想和那罗延说说话,却又低头向下一个人讨钱去了。
    此处纵使无声,但那罗延一定会明白的。
    静慧又收了些钱,忽听身后史班主的小儿子似乎与人争执,寻声望去,只见人群中一个道士打扮的胖子双手攒住了那童子收钱的铜锣,童子正憋红了小脸死命的往回夺,这胖道人身后还有七八个道人大声哄笑。
    走江湖卖艺的,总是会受到这种那种的挑衅和欺负,平日时遇到这样的状况都是史班主夫妇出面的,静慧向那边望了一望,史班主也不知是上茅房了还是去哪里了,此时竟然不在,他妻子今晚就没有出来,而史达泰正在卖力的耍那旗幡,没有注意到这边。
    静慧无奈,只得自己过去,她走到那道人身前陪礼道:“这位道爷,小孩子不懂事,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好么?”
    那胖道人回过头来看了看她,大笑道:“也好。”他双手一松,那童子正在使劲回夺,一个收势不住,踉踉跄跄的手捧铜锣退了几步,正退到一名道人身前,这道人使坏,脚下一拌,那童子屁股向后重重摔在地上,铜锣中的铜钱有许多飞到天上,然后散落在地上和这童子的身上,这群道人更是哄然大笑。
    静慧甚是气恼,急走过去拉起地上的童子,伸手捡起那铜锣,身后一个道人趁她低头,在她股上摸了一下,然后怪笑道:“好软。”众道人笑的更是毫无顾忌,丝毫没有出家人的样子。
    静慧又羞又恼,拉了那童子想要离开,又一个道人走过来道:“我也要摸一下。”伸手去捉静慧,他的手刚伸到一半,就让一只手抓了手腕,正是史达泰终于注意到这边,赶了过来。
    史达泰眼中喷火,他整日做活,手上有几分力气,抓的那道人痛的直叫,史达泰往前一送,这道人跌跌撞撞的撞进人群,旁边的道人忙把他扶住才不至于摔倒。
    这道人恼羞成怒,欲想冲过来和史达泰打架,史班主这时恰巧赶回来,看到这情况赶紧的挡住史达泰,一面还向这道人们陪罪,卖艺人出门在外讨要饭钱,纵是受人欺凌,也是先去陪礼认错。
    道人们却不想罢休,一道人绕过人众走到那旗幡前道:“外地来的叫花子,不知死活的东西,郭天师的大名也敢不避讳。”他用力抱了那靠在墙上的旗幡,使劲的推倒,长长的茅竹挂着的那面大旗,挟风重重倒了下来,周围人圈都纷纷跃开躲避,一个百姓躲闪不及被杆头扫到,顿时血流满面。
    这些道人却毫不在意,纷纷的走了过去去抢去砸史家班的道具行头,这些个道人除了作恶外,不痛快的就是那旗上的四个字“莫之于京”,认为是没有避讳他们的师父郭京郭天师的大名,且不说这满京城的“京”字,就是当朝太师蔡京也没想过要别人避讳他的名字。
    因为今晚本来这些道人就是奉命出来作恶的,又看到史家班是外乡人,才开始挑衅,道人把杆上的旗用火点燃了,丢在史家班的道具箱上,立时火光一片,人群中开始奔走骚乱,史达泰怒火冲天,和放火的道人打了起来,道旁巷子中又来了一群道人围着他打,场面乱作一团。
    这些道人虽现在身穿道袍,实际不久前就是这汴梁城中的无赖和兵痞,最近郭京势力渐渐大了,结果以前和他一起混的都让他给聚合起来,史达泰虽有些力气,却架不住人多,更别说他腿脚不方便,让十几个道人追着他打。
    静慧拉着那童子左躲右闪,危急时刻,那罗延不知从何处奔了过来,他一手抓住一个道人后心,随手掷出,砸倒一片,原来他本已离去,听得喧闹才又回来。
    几个道人又围了上来,那罗延大喝一声,双开双臂向道人反扑过去,当前的两个道人在他胸膛上打了两拳,他却毫不在意,四五个道人被他围在怀中,重重的被压在墙壁上,几个道人直直感觉仿佛一人巨大的石牌压在身上,连呼吸都困难。
    身边又有道人过来帮忙,那罗延放开这几个道人,弯腰抓起最近的那名道人双足,将他倒提起来,挥舞着如一件兵器迎向来人,这些道人人数虽多,可是见他如此神勇,各个奔走逃避。
    那罗延双手一松,将手中那名道人送入道旁河中,静慧急叫:“快救我师哥。”
    那罗延看史达泰正被一群道人使棍棒围打,后来的这批道人不少人手中有木棍,其实是早有准备,史达泰架不住人多,抱了头滚在地上滚来滚去躲避,那罗延低身把脚边那两三丈长的旗幡抱了起来,这旗幡前面已经烧着,他高喝着举起旗幡冲向那些道人。
    这些道人吓的连忙跳跃闪避,那罗延也本不欲出什么人命,他奔到史达泰面前,将那旗幡重重扔在地上,拉起史达泰道:“快走。”
    人群早已大乱,外围有人高喊:“快跑,官军来了。”而这些道人却有人高喊:“方腊乱贼杀进城来了!”夜晚之间火起本已人心慌慌,他们这么一喊,连过来灭火平乱的官军都心神不定,一时间大人跑小孩子哭,人不辩真假,四下而逃,多人被挤下河中,更有人被活活踩踏而死。
    其时江南方腊平定未久,城中官府严防方腊残部前来汴梁捣乱复仇,今晚郭京瞅准不闭城不宵禁,人多的机会安排了招募来的几百道人一齐出动,就是要制造混乱,引起人心不安。
    那罗延拉着史达泰想挤到……
    静慧和那童子身边,却被忽然而来的一阵人流隔开,那罗延眼看着静慧被人潮吞没,等人潮散开,除了地上的被挤掉几只的鞋子,再也不见静慧身影,此时连那史班主也不见踪影,混乱之时也不知他去了哪里。
    那罗延看看史达泰,他头上被打的破开,脸上血污一片,那罗延担心的道:“你怎么样,要不要先找个郎中?”史达泰一手捂着头,用另外一手推了他一下道:“死不了的,我们分头找,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静慧她们有事。”
    那罗延看着史达泰一手捂着伤口,一瘸一拐的走向另外一边,他焦急的神色绝非做伪,他叹息一声,远处听得官军大队人马的呼喝声,那罗延转身走进一条巷子,到另外一个方向去寻找静慧。
    156
    站在开封府最繁华的街道御廊街头,张喜儿对赵多富道:“嬛嬛帝姬,你要去哪里玩?”
    大宋朝皇帝最喜欢的二十公主,柔福帝姬赵多富也是没有主意,她也只是少女心性,呆在皇城大内烦闷,听说外面热闹,就死缠着三哥要来了出宫的铁牌。
    可是真的出到宫来,却又不知去哪里玩才好了,此时听张喜儿问起,向身后的大群的近侍撇了嘴道:“这么多人跟着,去哪还不是一样无趣。”
    张喜儿叹息一声,也没有说话,赵多富忽然心情好了起来,道:“跟着就跟着吧,反正我也是随便看一下。”
    她领着张喜儿就在街头随意的转,走了一会儿,来到了一处高宅大门前,赵多富抬头看了看门上的匾,上面写了“邢府”两个大字。
    赵多富想了一下,向身后一名侍从招了招手,那侍从赶紧走了过来,赵多富问道:“这里是邢侍郎的府第是吧?”那侍从答道:“是。”
    赵多富道:“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要见邢家二小姐。”那侍从不敢违命,赶紧的去了。
    这里住的就是秀王赵子偁的岳丈,工部侍郎邢焕,偏巧此时邢焕不在家中,当然柔福帝姬也不是要找他一个老头子,而是要找他的二女儿,待嫁的邢家二小姐邢秉懿。
    赵多富其实和赵构的关系也不错,偶尔康王也会带她在京城中转一下,赵构迷恋邢家二小姐邢秉懿,赵多富也是知道的,她也认得邢家小姐。
    侍从跟着赵多富来到邢家,邢家上下自不会怠慢他们,赵多富自带了张喜儿到后堂和邢二小姐叙话,暗地里,她却让缠邢家二小姐给她和张喜儿找了件平常百姓家女儿的衣服,从邢家后门偷偷溜了出来。
    赵多富心情更加变好,没有人跟着在大街上闲逛,比呆在宫里面好玩多了,张喜儿担心的道:“这样怕是不好吧?”赵多富道:“我们过一会儿就回去,怕什么呢。”
    她看前面一条街上吆喝声连天,好奇心重,就和张喜儿走了过去,原来这里是许多江湖把式卖艺的地方,她对这些江湖把式也是非常喜欢看,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张喜儿叫苦连天,她刚想再劝柔福帝姬回去,耳畔听得附近有人高叫,前面火光一片,人群开始四下奔走,一下子把张喜儿和赵多富挤的分散,张喜儿想要躲避一下,却摔了一跤,等她爬起来再找,赵多富竟然不见了。
    张喜儿赶紧四下寻找,谁知这场面却越来越乱,人如潮水一般,吵闹奔走乱成一团,更有一群不知从何而来的道人随意持木棒乱打人群,张喜儿心中大骇,幸而没伤到她,可是愈发越难以找到赵多富了,她给急的哭了起来,后悔死了由着嬛嬛帝姬的性子来,着实无法,只得跑回去找那些留在邢府的侍从,那些侍从听了胆都吓飞了一半,一面跑出来找,一面让张喜儿去找赵楷报信。
    柔福帝姬赵多富开始让人流挤的不知所措,她随着人流快步走了一会儿,然后钻到一条小巷子里到了另外一条街上,耳边听得官军吆喝拿人,她不想招惹官军,让太多的人知道她偷跑出来,就找了背街里去躲避。
    尽管赵多富是在汴梁城中长大的,可是这汴梁城这么大,她又久住深宫内宛没有出来几次,走了一会儿,竟然迷路了。
    她到此时才开始心慌起来,就想找个人问问路,猛然看到不远处一个少年正向一个路人比划着什么,这少年高大而英武,赵多富曾在蔡驸马府中见过这少年蹴鞠,知道他有个梵语的名字叫做那罗延。
    赵多富心头一喜,心想着问问他驸马府的路也好,于是就走了过去,那罗延正背对着她向一个路人询问,赵多富离他不远处停了下来,叫了声:“喂,那罗延!”
    高宠听得背后有人喊他的名字,转过身来,心头大喜,却见他急着寻找的静慧站在他身后,脸上带着笑容看着他。
    只是这静慧和方才的衣服已经有些不同,高宠猜想着可能是刚刚那衣服在打斗中给扯破或搞脏了,静慧找地方换了件衣服。
    他根本想像不到,眼前的这位少女并不是静慧,而是柔福帝姬赵多富,因为这一切太巧了,她们年纪个头相若,连说话的声音都十分相似,此时又是夜晚,更要命的是,赵多富和静慧都知道他的名字叫做那罗延,不知道他的大名叫高宠。
    高宠走过来道:“到处找你呢,你有没有受伤?”赵多富以为是张喜儿找不到自己,到驸马府求救,蔡驸马派了手下人出来寻找,不过她看高宠和她说话竟然不行礼,心中奇怪,摇头道:“没有受伤。”
    高宠又道:“小柱呢?你不是拉着他吗?”这个小柱就是史班主的那个小儿子,赵多富听的糊涂了,茫然道:“我怎么知?”高宠看她神情茫然,心想:也许刚刚那些恶道人吓到她了。
    他心中一软,温言安慰道:“你放心好了,有我在,那些恶道人不敢再来了,哎……也不知班主他们是不是已经安全回家了。”
    他这么说话,赵多富才完全明白,这个那罗延是真的认错人了,把自己当成另外一个人了,她心中一乐,笑道:“你要保护我?”
    她本意是,你一个小小的家丁,一个在驸马府中蹴鞠的下人,还有能力保护了我堂堂一个大宋公主?她性格直爽,也不管这话是不是高傲了点,让别人不愉快了些,她是皇帝溺爱的公主,别人愉快不愉快,她从不去多想。
    高宠却心头一热,挺胸道:“如以后有坏人欺负你,我……我就是拼了性命不要,也不让你受别人欺负。”
    他本不擅言辞,但是此时对静慧却有一种想要急于表白心迹的心情,所以这话冲口而出。赵多富听了一愣,不自禁的脸上有点发烧。
    她虽然身份高贵,可是此时正处于十四五岁青春少女对爱情的懵懂期,平日里关注着康王赵构对邢二小姐的仰慕,她内心有时也会期望有一个少年能像康王对邢秉懿那样对她,若是她呆在宫中,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说这种话给她听。
    更何况,那罗延这个人长的……还是很好看的一个少年。
    赵多富的心有点醉了,尽管她也知道高宠说这个话本意并不是说给她听的,高宠看她不说话,又道:“我们去找你师哥去,他也在找你呢。”
    赵多富没有说话,高宠好似有一种魔力,让她不自觉的不去反抗他,跟在他后面,甚至她内心还期望着高宠一直的误解下去,她心头想:“去看看他认错的人也好。”
    高宠带着赵多富在街上走了没有多久,迎面来了一群道人,这些道人多是神色狼狈,还有些受伤的,有几个道人身上衣服全湿,好像是河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高宠一惊,不禁收住了脚步,同时对面的一个道人也认出了他,大声怪叫道:“是他,就是这小子。”
    “打死他!”
    吃过他的亏的道人都只是叫并不上前去,方才没有在场的道人不知厉害,喊叫着冲了上来,高宠拉了赵多富的手臂把她挡在身后墙角,说了句:“站着别乱走。”说完迎着冲过来的道人而上。
    当前的两个道人手持木棒当头砸下,高宠侧身闪过,回身抓了这两名道人的背心,如抓两条死鱼一般的轻松掷向后面的道人,立时压翻几人,后面冲过的道人大声道:“一起上。”又一波道人冲了上来,高宠捡了地上道人遗落的木棒,低身急挥,直砸到那些道人的小腿上,这些道人受痛都抱了小腿直叫,高宠生怕力大,一个不小心击中敌人要害出人命,是以只攻下盘。
    又有道人持棒冲上来,高宠顺手抓了身边的一个道人,一手抓了他衣襟一手抓小腿,将他横上身前去接那些棍棒,他天生神力,使这肉盾毫不费力。
    持棒攻击的这些道人一时不好打到他,虽尽力不想打到那肉盾,可总不免有棒棍打在身上,被抓着的这道人一面用手护头面,一面还不忘记破口大骂,高宠将这道人使的极好,他又是故意想在静慧面前显摆,一时也并不进攻,只是耍戏这些道人。
    这群道人空有人多武器在手,却奈何不了他,有些道人想绕他身后,都给他使重脚一脚踢飞,半天起身不得,赵多富看这些道人笨手笨脚的被耍戏的极为狼狈,数……
    十人都奈他不得,不由得站在墙角“格格”而笑。
    她越是笑了,高宠越是得意,那些道人却是苦了,有些聪明一点的知道不敌,就偷偷的溜了,余下的也扶了受伤的准备在开溜,高宠笑道:“怎么跑了?”他看旁边有家肉铺,此时晚间铺中早就收摊无人了,可是卖肉的肉钩却还在,高宠挟了那道人到肉钩前,将他后身衣带挂在肉钩上笑道:“且看明早店家发财。”
    这道人不知已挨了多少棍,挂在那里半天挣了两挣只是喘气。
    赵多富站在一边笑弯了腰,她看着这高宠如此神勇,做事又很好玩,心中又加了几成好感,少女都是喜欢大英雄的,更何况她平日所见的那些王孙贵胄都是文刍刍的文弱之人,或者是像徐王赵棣这般的声色犬马之流,哪有像高宠这样又英武又厉害的武者。
    高宠走到赵多富身边,赵多富兴奋的道:“你好厉害!”高宠听了开心之余,也有一丝怀疑,静慧平日沉默少言,今晚怎么如此喜形于色了。
    157
    听得远处巷子里有人喊道:“别跑,哪里跑!”
    二人闻声望去,只见方才逃走的道人有的又折跑回来,一大队官军手持兵器火把正在追赶捉拿他们,高宠不及细想,伸手抓住赵多富手腕道:“快跑。”他虽不怕这些做恶的道士,却不想招惹上官军。
    赵多富给他抓了手腕,不自主的跑着他跑,她心中又是惊慌,又是害羞,高宠拉着她迅速的穿过一条窄巷子,刚想停下来歇一口气,谁知对面街上又来了一队人马,都是身穿皂衣手拿铁链铁尺以及其他武器的一群官差。
    此时开封城中有道人上街作乱,开封府衙门和都城禁军都马上调兵开始清查宵禁,这么功夫,街头已经行人很少,百姓多半回家,凡在街头都是先抓了关到大牢里再说。
    高宠暗暗叫苦,但又不能折转回去,只得拉着赵多富沿河岸跑去,那队官差看有人要奔逃,便有数人追了上来,高宠对付几个官差轻而易举,但他实在不愿和官府动手,只得逃走。
    他和恶道人打斗两次,身上沾有血迹,只怕说不清楚,是以后面的官差喊叫他停下,他也没敢停。两人跑了一阵,身后的官差追不上,就有人喊话后搭了弓箭射出,高宠听到箭声,心中着急,赵多富奔跑不快,又怕黑暗中乱箭伤到了她,高宠伸右臂拐了她的腰间将她挟了起来揽在身前,转身把一个卖菜摊位的木板踢向追来的官差阻上一下,然后抱了她一阵急跑冲向街角。
    赵多富给他挟着心头狂跳,她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掰开那罗延的手,只是他的手如钢铁一样强硬,让她没办法摆脱。
    高宠沿河边跑了一阵,看河上有一座小桥,本想跑过桥去,可是遥见对岸似乎也有官军正在追捕犯人,他站在栏杆处看了看河面,这河水面平静如镜,也不知水深水浅,高宠不敢贸然抱着赵多富跳下河去,就先把她放下,自己翻了低低的栏杆跳了下去试试深浅,幸而下面的河水只到腰际。
    赵多富还在愣神,高宠站在水中压低了声音,用命令的口气急道:“快跳下来。”赵多富回头望望,夜色中似乎官差已近,她没再犹豫,翻过栏杆一跃而下。
    高宠站在水中张开双臂接着她,赵多富重重的投入他的怀中,衣衫尽湿,高宠紧抱住她,向桥底下半游半走,赵多富不会游水,不过幸而河水并不深,尽管如此,她也呛了两口河水,想要咳两声,高宠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向她摇了摇头。
    原来官差已经追到河边,有人手持火把向下观看搜索,高宠抱了赵多富躲藏在桥下黑暗处,黑夜之中,官差也不敢下河来看,只是有官差向下面黑暗处射了几箭就罢休了。
    高宠细听头顶人声渐渐远去了,这才松手放开她的口,赵多富大口大口的吸了几口气息,抬头望去,不远处的桥头的灯笼光芒投射下来,依稀可见高宠怔怔的看着她,赵多富又羞又惭,不能自已,慌张的低下头去。
    高宠怀抱着她,两人衣服都已经湿透,初冬的汴梁城已经非常寒冷了,可是两人心头火热,高宠紧急之时不及细想,此时平静下来,倒有些奇怪自己怎么这么胆大,抱着她跳入河中。
    赵多富搂了他的脖子不敢松手,她微低了头,细细的牙齿轻咬下唇,一阵河风吹过,将她的头发吹起,撩在高宠脸上,高宠看她发际有根草宵,伸手帮她摘去,赵多富鼓起勇气,抬起头来看他,高宠从没有抱过女子,更没有这么近的和一个女人脸这么近,柔福帝姬清秀美貌,又是这么软绵绵抱在他怀中,高宠一时无法自禁,低头在她唇上快速的亲了一下。
    赵多富身子一振,心中如兔走鹿撞,心跳声连自己都能听到,她下意识的松开了一只手,用衣袖掩了嘴唇。高宠以为她心中不愿,很是后悔自己唐突佳人,再不敢有所举动。
    停了片刻,高宠低声道:“上去吧,官差都走了。”赵多富只是低嗯了一声,高宠抱了她涉水走到岸边,确认上面无人后,一手抱了她的腰,一手抓了栏杆攀了上去。两人都是一身河水,狼狈之极,柔福帝姬赵多富偷眼看了一眼高宠,她做梦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有这么奇异的一天,会被官差追杀,会被一个习武的下等人怀抱着跳入河中逃命,还让这个人在河水中强硬的亲吻。
    只是这一天也是她人生十四五年中最刺激最美妙的一天,这个武夫强壮的胸膛,霸气的做事方式,英武的面容,都让她这个情窦初开的无知少女无法抵抗。
    高宠带了她到墙角处,两人全身湿透,冷风吹过,让人直打寒颤,高宠倒还罢了,柔福帝姬自小养尊处优的,从没受过这种罪,高宠内心有些不安,说道:“连累你受苦,真是好不应该。”
    其实这也难怪,若是不拉着她跑,一个平常的少女,官差也不会怎么着她,也不会如此狼狈不堪的站在这寒风中,连柔福帝姬赵多富自己都感觉自己好像着了魔一样,为什么那么听他的话,一跃跳入河中,还跳进他的怀中。
    她若是站在河边等那些官差,以她大宋皇家帝姬的身份,那些个官差还不是点头哈腰的送她回去,如今却站在这里受苦,赵多富打着冷战道:“好冷,快……想个法子。”
    高宠看她受苦,心中爱怜,想要把自己的衣服披给她,可是自己的衣服也是湿漉漉的,高宠四下看了一下道:“你忍一下,我想办法送你回去。”赵多富急道:“我这个样子,怎么有面目回去?”
    高宠心想:“是啊,她这样衣服湿湿的回去,别说不好看,指不定她那个师哥怎么难为她骂她呢,可现在怎么办才好呢,说不定那个史达泰还在满城寻她呢。”他自亲吻了她一下以后,高宠内心变得自私起来,他已经舍不得把“静慧”再还给史家班中,还给史达泰了。
    赵多富双手抱了肩头,此时她要走到街上巡捕的官兵那里,让那些官兵送她回去,一定可以回去。可是以她这般狼狈的模样,定会丢尽了大宋皇家的面子,明天就会在这东京汴梁城中传为笑谈,这也是她万万不能接受的,此时她也成了有家不能回了。
    高宠正在犯愁,寂静的夜中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声,高宠探出头去观看,一辆马车正从桥对岸缓缓而过,高宠把心一横,伸手自己撕下衣服下摆,回头盖住赵多富鼻子以下,然后在她脑后打了个结,这样就把这布当蒙面巾蒙了她的脸,高宠是怕万一有失,也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在面容,以后可以免除祸端,他在赵多富耳边道:“等下叫你你再出来。”
    这马车越来越近,高宠等到近前,忽然窜出,一把拉出马僵绳,将这马车硬生生的拉停,赶车的车夫吃了一惊道:“什么人?”
    高宠丝毫不敢耽误,冲到车夫面前挥掌直切他的脖颈,这车夫向后一躺,晕倒过去,高宠跃上马车,掀开车帘,车中坐了一个老妇人,她一看高宠闯了进来,惊问:“你是何人?要干什么?”高宠害怕她忽然大声喊叫惊动了官差,立即上前卡了她的脖子,恶狠狠的道:“不准叫。”
    谁知这妇人极是凶悍,口虽不能言,却使劲的去抓高宠头面,高宠本不欲和老人家过不去,只是眼见形势危急,只得把这老妇人用掌斩的晕死过去,他出手自有分寸,不敢下重手。
    高宠喘了口气,掀了车帘出来,这时才注意到车头挂了一盏灯笼,上印着三个字“提刑司”,原来这竟然是京畿提点刑狱司的马车,也不知这老妇是那位官员的亲人,深夜回家,正撞在高宠手中。
    高宠向墙角低声喊一声:“你出来吧。”赵多富蒙着面从墙角走出来,高宠把她扶上马车,赵多富看到倒地的两人,吃了一惊,低声道:“你打死他们了?”高宠低声道:“只是晕了,你快进去,别说话了。”
    赵多富依言钻进了马车,高宠把那车夫拉到阴暗处,脱下自己的外衣,换了这车夫的外衣,想了想又用自己的衣服把这车夫双手绑了,用布塞了嘴巴,这才跳上车夫的位置,打马而行。
    他走了数丈以后觉得不妥,万一这老妇人醒来,车中的赵多富万一制不住她喊叫起来,可就麻烦大了,高宠取了马鞭,到车中将这老妇绑了起来,也找了布塞了嘴……
    巴,这才放心,赵多富坐在角落中看他做这一切,心里害怕,心想:他会不会真是个坏人?若他真是个坏人我该怎么办才好。转念又一想,他……他都抱过我亲过我了,纵是个坏人,那……也是已经没法子的事了。
    此时高宠要带她到那里去,她已经全然不再担心了,她纵使是个大宋皇家公主,本质上和那些百姓家的女儿没有半点分别的。
    甚至,她的想法比那些平凡的女人更正统,从这一时间起,她自己觉得已经无法选择的要跟着这个男人一辈子了。
    158
    马车在汴梁城的街道上缓缓而行,高宠不敢赶的太快,期间数次停下来查看方向,他并不是回史家班所住的地方,也不是回自己住的徐王府,他在徐王府和一班蹴鞠好手住在一起,人多嘴杂,带着一个女人回去实在不方便,他也不敢住店,无奈之下,他想到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方进石。
    高宠在这开封府中认识的人实在有限,再加上他不擅言辞,不喜欢和别人拉关系套近乎,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朋友,此时他想到方进石,因为他觉得,方进石一定会帮他的。
    更何况方进石有一个很大的宅子,前天方进石还托人带话给他,让他有空到那宅中喝酒,高宠一向不喜欢和土豪朋友打交道,除了方进石。
    此时他也不知方进石晚上在不在那宅中住,只是他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了,一路上遇到几次盘查,都让他用提刑司的名义给打发了,开封府的官差本来就是自家人,而禁军也懒得得罪人,所以他一路绕来绕去,竟给他来到了方进石家不远的地方。
    高宠留了个心眼,他让赵多富先下车,躲藏一下,自己驾了马车赶到了远处的集市上停在主街道上,这样也不会给方进石留下麻烦。他又潜回来,拉了赵多富的手,踩着方进石家门前坑坑洼洼的土地,来到了大门前。
    赵多富看这门庭高大,害怕是官府中人,问了一声道:“这是谁的府第?”高宠道:“是我一个朋友家,放心好了。”他走到门前拉了门环打了打门,低声喊了两声,过了不久,破烂的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一个瘦瘦的汉子提了灯笼半开了门,警惕的看着外面问道:“你找谁?”
    高宠上前道:“我找方进石,我是他朋友。”那汉子看了看他,道:“等一下。”然后关了门进去,其实这汉子就是魏崇,只是高宠并不认识。
    一阵北风吹过,赵多富承受不住打了个喷嚏,缩了缩肩头,高宠看她这样,心疼不已,转过身来紧抱了她到胸前,软语道:“很快就不冷了,相信我。”
    他这样说话,如同把赵多富当成了三岁孩童,赵多富展颜一笑,立时感觉心头温暖了许多,身材仿佛也不那么冷了,高宠很自然的拥她入怀,赵多富贴在他的胸膛,觉得无比的幸福,多少时日以来,她都想要得到一个温柔的情郎关切她守护她,现在终于得偿心愿了。
    方进石早已睡下了,他和肖永明从矾楼回来,仔细想想云奴儿的所做所为,均不得要领,想着总是明天可以去问问她,再猜也是没什么意义,就早早的睡觉,住在施全的锦线庄分号时,人多热闹,他还不觉得有什么,如今搬到这比较僻静的自己宅子里,却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这宅子地方很大,多年的杂草丛生无人居住,少了许多生命的气息,虽然内部经过好好的翻新改造,又专门盖了几处房屋,隔成几个小院子,可居住的人太少了,一到晚间静的让人害怕。
    方进石让邓安和魏崇都搬了过来,施全又给找了几个厨子老妈子等下人,可是那些人多半都晚上回家去,是以一到晚间,这里就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方进石这个时候就特别想梁翠容也到这里来了,对了,云奴儿也可以。
    好容易今晚早早的能睡着了,魏崇的半夜的喊叫让方进石心中十分的不爽,他带着怒火披了衣服出得正房,听魏崇说门外有他的朋友求见,方进石心中奇怪,看看天色,已经过了三更了,此时会有什么样的朋友半夜而来。
    魏崇打开大门,高宠听到门开,放开赵多富拉了她的手迈进门来,方进石一看竟然是高宠,笑了道:“怎么大半夜的你还跑到我这里来?”说话时这才看到高宠还拉着一个少女的手,这少女躲在他身后,灯光黑暗,他也看不清楚这少女模样。
    高宠道:“想让你帮我一个忙,你不会不肯吧?”方进石此时才注意到他外面的衣服虽是干的,可是鞋子和裤腿却是湿的,又加上他拉了一个少女,方进石心想:这小子也学会找女人了,说不定是和那家的姑娘准备私奔也是未知。
    方进石把高宠和赵多富让进正房,他把油灯拨亮,回过头来看到站在高宠身旁的赵多富,方进石心头大震,脱口而出:“是你!”
    赵多富并不认识方进石,此时听他这么吃惊的口气说出“是你”两个字,心头暗想:原来这人认得我。
    高宠微笑道:“你以为还能是谁?”方进石转头向赵多富道:“此时满汴梁城的官差都在找你,郓王赵三哥听得你不见了,下令给开封府左右军巡使,若天亮时还找不到你,所有相关之人下狱重判。”赵多富面无表情低下头去,高宠呵呵一笑道:“你在说什么呢,你认错人了。”
    方进石奇道:“认错人?她不是柔福帝姬么?”
    高宠道:“她怎么可能是帝姬呢?她是静慧,你不记得了?史家班的那位姑娘。”方进石道:“当真?”高宠肯定的道:“当然是真的,我之前也觉得她们长的像,你分辨不出也是正常。”
    方进石又看了赵多富一眼,其实他也是分不清楚两人的,毕竟他对两人都不熟悉,可是高宠既然这么肯定了,方进石也不疑有他,想想也是,以那罗延高宠的身份,他怎么可能带着柔福帝姬这种高贵身份的少女半夜三更的到他家里来呢。
    赵多富一直不曾开口,即不承认也不否认,此时此地,高宠已经这么坚决的认为了,她怎么也鼓不起勇气来向高宠说清楚,高宠向方进石道:“能否找几件干净衣服来么?刚刚街头不知哪来的一批恶道人,到处打人,我们被挤进河里去了。”
    方进石道:“衣服倒是有,不过我这里一时只有男人衣服,女人的衣服只有等到天快亮时去锦线庄的布庄去拿了。”
    高宠急道:“这可怎么办才好,此时去拿不成么?”方进石看他这着急的样子,暗暗好笑,也看的出高宠对这姑娘真是上了心,赵多富终于开口道:“我不当紧的。”她说着却又咳了一声。
    方进石道:“也罢,我马上让人去找,我找个大嫂过来招呼她到客房中休息一下。”他当即出去,到外面找了邓安,让他连夜去锦线庄的布庄中找衣服,邓安在锦线庄中呆了多日,早已上下熟悉,此时尽管心中不爽,可是还是听方进石的话去了。
    方进石知道他心中不愿,还说不定运气不好让宵禁的官差捉了关到牢中呢,他又叫了住在这宅中的一位烧火烧水的大嫂,让她去带了赵多富到客房中休息,他这里地方大,又新建的有房屋,不怕没地方住。
    高宠看他安排完了,赵多富走到后堂,上前对方进石道:“多谢你了。”方进石道:“我们是兄弟,何必说这个谢字呢。”高宠认真的道:“以后你有什么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全力。”
    方进石当然相信这是他的由衷之言,方进石给他找了自己的衣服让他去换上,邓安去拿衣服,也不知是否顺利,方进石让他到一间客房中休息,他却是不肯去睡,定要等着邓安回来。
    方进石自己却受不得困,回房里睡了一会儿,也不知睡了多久,听得窗外有人叫他,方进石看看天空,天色依然黑暗,他心中有火气,披衣走了出来,却见那陪同赵多富的大嫂问在门外道:“公子,那位姑娘有事找你。”
    方进石听得耳边鸡叫,天就要亮了,高宠折腾的他一夜未睡好,方进石跟着那大嫂走到后院客房处,依稀可见院中站着一个娇小的人影,正是赵多富。
    她已经换了邓安从锦线庄取回来的衣服,此时身边并不见高宠,方进石暗暗奇怪,上前道:“高宠呢?怎不见他?”
    赵多富向北面的那客房望上一眼,低声道:“他是叫高宠么?”方进石愣了一下反问道:“你原来不知?”赵多富摇了摇头,压低了声音道:“他睡着了,我们到前面去,莫要吵醒了他。”
    她语气温柔,说此话时那种关切爱护之情很自然的从神态间流露出来,赵多富有着和她年纪不相符的成熟,也许是因为生在帝王家的缘故吧。
    她走到前面院中站定,转了头对方进石道:“我确实是柔福帝姬,是他认错人了,当我成另外一个人。”
    方进石张了张嘴,却没……
    有喊出声来,他虽然感到意外,却并没有特别惊讶,因为他认识秀王赵子偁,康王赵构,郓王赵楷这些赵姓子孙逐王,可以很敏锐的感觉这些皇家子孙的王者之气,赵多富虽然年少又是女子,可是却有一种天生的气质,神色间那种波澜不惊,不是静慧这种走江湖卖艺的平常女子会有的。
    只是这些东西,高宠却是感觉不出来的。
    方进石嗯了一声,赵多富道:“如果我今天还不回宫里去,只怕事情会闹的满城风雨,你能不能帮我?”
    方进石虽然不能明白她是怎么和高宠搅到一起的,可是也知道她说的是实话,而且他很是敬佩这小姑娘的识大体顾大局。
    方进石道:“我去安排。”赵多富道:“别惊扰了他。”方进石当然清楚,若是有大队人马来这里接柔福帝姬,只怕难免有些说不清楚,而且说不得自己也连累到了。
    方进石出得院门,叫了魏崇准备了马车,昨日回来时,方进石和肖永明半天没找到合适的驴车,一气之下花钱买了辆旧马车,没想到昨日刚买,今日早上就用上了。
    方进石转回去叫柔福帝姬,看到她站在高宠所住的客房檐下,背靠柱子看天空的星星,她也知前途茫茫,两人身份地位太过悬殊,难以逾越。
    她看到方进石进来,就走了过来,方进石迎着她上了那旧马车,魏崇赶车,他和魏崇一起坐在车辕上,赶车走了没有多远,就看到前面有官差彻夜盘查的关卡。
    柔福帝姬赵多富从马车里出来,给了方进石一折着的纸道:“这个给他。”她下了马车,出了口气,向着那关卡走了过去,方进石让魏崇赶了马车回头,他好奇这嬛嬛帝姬写了什么给高宠,打开那张纸一看,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墨迹早就干透,想是她早就写好,赵氏一门都是文采极佳之人,她一个小姑娘,字也是写的俊秀的很。
    159
    高宠一觉醒来,天光已经大亮,他自己感觉不过小憩一会儿,也不知怎地就睡的这么久了。
    他很快的跳了起来,穿了衣服打开房门,今天的天气还是不错,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霞光照耀,让人神清气爽,方进石坐在院子中间,正在吃粥,他听到门响,抬起头来向高宠道:“这么早就起来了?我府上刚来的大嫂做的粥很不错,要不要来一碗?”
    高宠急道:“她呢?还没起床么?”
    方进石淡然道:“噢,她一大早就回去了,让我给你说一声。”
    高宠道:“回去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方进石拿了那片纸出来道:“也许在这里住不惯,也许是惦念家里,这是那位姑娘临走时给你留下的字。”他只说“那位姑娘”,也不说是静慧还是柔福帝姬。
    “字?”高宠接过看了看,脸色有点变化无常,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将那纸片放入怀中,也不理方进石,埋头向大门口走去。
    方进石在他身后喊道:“你去哪里?怎不留下吃了早饭再走?”高宠说了句:“我去找她!”说着话,他已经拉开了方家的大门,奔到了外面。
    方进石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走出大门,摇了摇头,找她,上哪里去找?难道他要去御廊大街尽头的皇宫大内去找吗?
    高宠脸也没洗,头发散乱着走到街头,他心乱如麻,走了一会儿,蹲到一处墙根坐在地上,拿了那纸片看了又看,抬起头来,头顶的太阳已经高起,阳光照耀,他感到异常的刺眼。
    城中的百姓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虽然经历了昨天的一些道士闹事,可是对于见过大世面的汴梁城百姓来说,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高宠站起身来,束了束衣服,走到河边好好的洗了把脸,他本来这个时候应该在徐王府中和那些蹴鞠好手门一起练习,现在他并不想回去,宋时王府的蹴鞠就和府中的乐队一样,来客人或者是主人有兴趣了才会有比赛。
    高宠来到了开封城西的一条名叫山羊街的地方,这里环境很差,房屋破旧,是开封城中最贫穷的地方之一,高宠跟着史家班一起刚到开封城的时候,就是在这山羊街中落脚,因为这里租住便宜,如今史家班的人还是依旧住在这里。
    他们刚刚来汴梁时,住在这山羊街的客栈中,高宠就是从那家客栈中被史达泰打了一顿赶了出来,后来史家班搬出来又在这街头找了一破旧房子安居下来,只是高宠再也没有去过。
    他看到原来住店的伙计正在门口倒水,就走了过去,那伙计看到他还认得他,不等他开口就道:“你是来找史家班的人吧,他们住前面一点,我方才看到那姑娘到前面药铺买药了。”
    高宠赶紧谢了这伙计,转了身向那药铺走去,拐过墙角,正看到静慧提着几个药包正往回走,二人一打照面,静慧脸上露出喜悦的神色叫道:“那罗延。”
    高宠看着这静慧,她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的衣服,本来她的衣服就不多,而且她一向是个十分节俭的女孩子,她的目光中只有意外重逢的一丝喜色,并没有那罗延心中期待的那种表情和神色。
    就是这一丝喜色,也很快的暗淡下去,高宠看她提的药包,关切的道:“你们怎样?你师哥伤重不重?”
    静慧低头道:“伤的不轻,只怕短时间内无法再出场了,班主也受了伤了……”高宠道:“也不知哪里来的这许多恶道,总不能这么白白让他们打伤了。”
    静慧“哦”了一声,抬了头道:“我出来很久了,要赶回去给他们煎药。”她绕了高宠身边和他擦肩而过,高宠道:“等一下。”他从怀中拿出身上所有的钱出来,送到静慧面前,静慧呆了一下,伸手接了过来,说了句:“多谢。”然后走向史家班住的地方。
    高宠在她身后道:“我姓高,大名叫高宠。”静慧停了一下,神色有点木然的“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再也没有回头。
    高宠看着她走的远了,心中无比的郁闷,他摸了摸怀中的那个纸片,脑海中尽是一句话:静慧先前说过,她是不认字的。
    “八荒争凑,万国咸通”这八个字,说的是大宋的都城东京汴梁开封府,开封府衙门也被称之为南衙,五代十国一直到宋初,如果亲王被任命为开封府尹,那就说明这个亲王已经被确立为皇帝的继承人,是储君了,皇太子权开封府是潜规则,一直到北宋中期才改变这种状况。
    开封府衙架构极其宠大,设官主要有牧、尹、权知开封府、推官、判官、司录参军、六曹参军、左右军巡使、左右军巡判官、勾当左右厢公事等。官衙主要有潜龙宫、厅事、左右厅、使院、司录司(也称府院)、六曹(即功、仓、户、兵、法、士)、左右军巡院、勾当左右厢公事所等。
    方进石在赵鼎手下的开封府“仓曹”中做事,日日极是清闲,昨夜没有睡好,他就在仓曹的值事房中偷懒睡了一下午,未到日落时分,他就来到了正阳街南边的湖岸边,这里也是汴梁城中有名的烟花之地,靠在湖边而建的一排楼宇都是教坊勾栏院,湖面上的花舫中不时传出女人的嘻笑声和丝乐之声。
    沉香楼在开封府城的教坊勾栏中,并不属于名气一流的,最有名气的当然是李师师的矾楼了,不过这沉香楼也算是一处比较大的勾栏院了,对于来勾栏院中寻花问柳,方进石也不是第一次了。
    他一个人来到沉香楼前,早有招呼客人的龟奴上来招呼,过来询问方进石可有相好的姑娘粉头,他衣服非特别光鲜富贵,也只是个龟奴来招呼他。
    方进石道:“听得沉香楼有位云奴儿姑娘,才艺双绝,不知……”他还没有说完,这龟奴就道:“原来公子是来看云奴儿姑娘的,这边请。”
    他引了方进石走向后院,在道上陪着笑脸道:“自云姑娘昨日里参加花魁斗艳归来,名气一传千里,今日来的公子十之七八是向着她来的。”
    方进石心头一动,龟奴的这句话让他忽然想到,云奴儿之所以去参加花魁斗艳,可能目的就在于这个“名”字。
    她虽然是斗艳失利,最终退出,可是已经让她的艳名得以传扬出去。方进石自然明白,像这样的花魁斗艳,没有后台的背后运作,是不可能登上矾楼前的戏台的。
    沉香楼自然之前有花魁候选,可是云奴儿半道杀出,顶替了之前的沉香楼花魁去参赛,她固然美丽而有才情,可是若没有后台强势运作,也不可能成功,只是云奴儿背后的后台是谁,方进石却一时想不通了,是景王赵骇么?
    这龟奴把方进石带到后院,后院就在湖边,灯火下有四五十人围坐在湖边摆开的桌前,有人怀中还搂着姑娘,都在一边喝酒,一边观看湖边停靠的一只花舫中的乐伎歌舞唱曲。
    龟奴把方进石带到最后面的一张桌子旁边安排他坐下,这桌子边已经有个喝着酒抱了个姑娘的公子哥坐在那里了,方进石向台上望去,只是两个沉香楼中其他的乐伎在唱曲,并不见云奴儿。
    听得前排有人高声喊了道:“云姑娘再出来唱上一曲吧,这都又等了半天了。”方进石寻声望去,竟然是昨日在矾楼和杜轻侯喊价的那个姓卢的公子,他竟然痴心不改,今日又到这沉香楼来了,再一细看,昨天在场的苏公子章公子等人都来了。
    招呼客人的老鸨赶紧出来打圆场道:“好好好,我这就去唤她。”然后顺木梯爬上船头向了船舱进去。
    方进石向了坐在旁边的公子道:“这云奴儿好大的架子,不是昨日已让人买走赎身了么?怎地今日还出来唱曲?”
    那公子还没回答,他怀中的女子抢先道:“听说昨日喊价的是个穷小子,别说三千贯了,三十贯都拿不出来,她啊……以为自己多金贵呢。”看上去这女子十分的对云奴儿不屑一顾,方进石不禁笑了道:“原来如此,定是遇上穷鬼了。”
    忽听得前面欢声雷动,一片叫好声,方进石抬头望去,只见台上云奴儿抱了琵琶站在船头,那姓卢的公子更是叫的起劲,云奴儿最经常穿的就是红色的衣服,此时湖面微风吹拂,她衣衫飘飘,便如一片红云,她永远都是那么引人注目。
    那卢公……
    子叫道:“云姑娘给大家歌舞一曲了,大家都已等候半天了。”云奴儿没有说话,竟是一手抱了琵琶一手提了裙裾,顺着木梯走了下来。
    那卢公子看她竟然下了船来,就想着凑上前去,云奴儿却正眼看都没看他一眼从他身边走过,她缓步来到最后最边缘的一张桌前,向着孤单一人坐在那里的少年微笑道:“你要看我歌舞么?”
    云奴儿自打出现在众人面前的这些时日里,从没有见到过她向男人笑过,此时却对了一位外貌平凡衣着普通的少年笑颜如花,还如此软语相问。
    人群中那位章公子道:“这不是昨天喊价的那个人么?”此时更有人认得他了。
    方进石本就坐在最后面,这么多人,云奴儿怎么会一下子就走了过来,当然是方进石一进这里,就有人通风报信给她了,她知道他一定会来的。
    云奴儿一走过来,这些公子哥的目光都随着来被吸引过来,对方进石都是羡慕妒忌,方进石不喜欢被人围观着看,忙道:“大家都是来给你捧场的,你就站到船上唱一曲了。”
    云奴儿微一沉吟,依然笑了道:“好,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她这般的故意捧足方进石的面子,那些公子哥尤其是那卢公子,已经妒忌的要恨死方进石了。
    160
    若是要选择一个他所见过的最会讨男人喜欢的女人,方进石一定会选云奴儿。
    更何况她是如此的美貌如花,说话和做事又是如此的大胆和出人意料,若是男人不喜欢,那他一定是瞎了。
    云奴儿站在花舫船头,走到琴旁边,轻抚了几个音,这个是告诉琴师她所要唱的词牌名,这琴师会意,便弹了起来,云奴儿轻吟唱了起来,她的声音并不像一般在勾栏院里唱婉转到极致、软绵绵的歌伎那种声音,倒是带有一点高亮的铿锵之音,也许她久居住在辽朝,那里的人更喜欢这种声音一些,不过对于开封的公子哥来说,这声音也是极有新意的。
    她唱的却是一首婉约派的词,是欧阳修的《洛阳春》,也叫《一落索》:
    小桃风撼香红,满帘笼花气。看花何事却成愁,悄不会,春风意。?
    窗在梧桐叶底,更黄昏雨细,枕前前事上心来,独自个,怎生睡。
    方进石虽然文字功底很差,但是这云奴儿唱词功底好,吐字清楚,他竟然也是完全明白意思,他这许多时日里和文人打交道,虽然以前没读过太多的书,可是也渐渐的学会了一些评判唱词牌的好坏,那些公子哥们更是叫起好来。
    云奴儿一曲唱完,转身站在船头向着方进石站着的方向道:“你要听什么词牌,说了我唱给你听。”
    她站在这里如此说话,好似自己唱曲只是给方进石一个人听得,其他所有的人都视作无物,连方进石自己听了这句话,都觉得她说的话有点过分,他还没说什么,听得后院门口有人骂了道:“不过一个勾栏瓦肆里唱曲的小娼妇,也敢这样嚣张说话!”
    这人粗俗的骂着,带了几个仆从大步的就走到场中,一张木凳横在路中,这人火气甚大,一脚把木凳踢入湖中,然后双手叉腰站在人群前,向着云奴儿道:“不要给脸不要脸,当真以为自己是飞将军了?”这人竟然是那个杜轻侯,他原本就昨日有气,只是不敢得罪郓王赵楷,只好隐忍下来,今晚故意来到这沉香楼闹事,找回面子。
    他和方进石前后脚进门,到了这后院湖边,见到居然方进石也在,云奴儿又如此表现,就发作起来。
    云奴儿大风大浪都过来了,毫不惊心,她站在船头冷然道:“杜侯爷,不知小女子如何嚣张了,请侯爷说个明白,小女子给自己情郎唱个小曲,《宋刑统》也是不准的么?”她这么直认方进石是情郎,纵是烟花女子说话大胆一些,可也极是少见,她更提大宋律法,不怯不亢直言相诘,连方进石都暗叫了一声好,杜轻侯冷笑道:“哦呵,一个烟花女子,也敢和我说《宋刑统》……”他扭头向了左右仆从道:“把她拉下来。”
    那几个仆从如狼似虎的挽了袖子准备上前,方进石冲上那船头木梯上大喝道:“看你们谁敢!”他从那杜轻侯进门就知道有事,到处想找个武器,恰巧看那花丛旁边有丢弃的一把小小的花铲,就捡了起来,他做事虽然不冲动,可是如果真的要动手,他可是不管能不能打的过,先打了再说。
    杜轻侯的仆从们一愣神,方进石大声道:“杜轻侯,你莫要太过份了!”
    杜轻侯把脚往身边一张凳子上一踩,斜了头看了他轻蔑的道:“昨日我当你根基有多硬呢,谁知不过是开封府仓曹中的一个下人,好大的官啊!”他向那仆从们一挥手叫道:“照打!”
    那几个仆从得了命令,飞快的奔了上来,方进石挥着那铲子打了几下就给人夺了下来,他毕竟比高宠差的远了,几下就让人踢倒,另外几名仆从上得船头,来捉云奴儿。
    云奴儿冷喝一声:“住手!”侧身一转,已从那琵琶头部抽出一把短剑来,这些仆从猛吃了一惊,她虽是女子,可是手中有刀,这些仆从也是吓了一跳。
    一阵急厉的风声而过,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把斧头,这斧头穿过挂在树上的一个灯笼,将这灯笼钉在树上,很快灯笼就整个燃烧起来,众人都被这斧头惊呆了,连准备殴打方进石的几个仆从也扭了头去看这斧头。
    跟着在门中出现几个大汉,当前一个大汉身形高大粗壮,一脸的胡子,穿着一身黑色衣服,这人揉着脸道:“到处都是喝酒打架,这京城里也是一样,一点王法也没有。”
    他身边站了一个胖子笑了道:“王兄,再说一会儿你的斧头都烧着了。”黑衣壮汉道:“它全身都是铁的如何烧的着。”这两人谈笑风声,只顾自己说自己的,全然没把场中人放在眼中。
    杜轻侯自看到这几人进来,脸色阴晴不定,不过他却不自主的把踩在凳子的脚拿了下来,方进石虽然倒地,此时却也趁机爬起,他看到这几人进来,顿时大喜,向那胖子道:“傅大哥,你可还认得小弟否?”
    方进石看到这胖子,顿时想起他认得这大汉名叫傅选,是金统大手下三大头领之一,这三大头领,一个是云东山的强盗秦敢开,此时还在云内州府,还有民团性质的保义社,头领是王度先,另外一路就是厢兵的头领傅选了。
    傅选和王度先在云内州吃了点小亏,不过损失都不大,还得了些武器等军需,他们和金统大跟在张宗鄂大军的后面一起回到大宋境内,化整为零回到自己的驻地,方进石此时一看到傅选,顿时大喜,马上就起身相认。
    掷斧头的那个黑衣汉子就是王度先,方进石在云内州时却没有见过他,是以不识,傅选边向他走边道:“当然认得了,方头领嘛!”他走近了扶了方进石道:“怎地今日让几个狗给咬了,要不要帮你把这些狗爪子切下来?”
    那些个仆从看他这些人模样又壮又貌狠,杜轻侯又没命令,都不敢说话,王度先大步走到杜轻侯面前不远停下来道:“杜侯爷,怎地从五原搬到开封城也不打个招呼,这数年未见,侯爷越发光彩了。”
    杜轻侯神色极为尴尬,神色间竟似对这王度先堪是害怕,颤声道:“你怎么也到这汴梁来了?”
    王度先调笑他道:“来看看侯爷啊,侯爷的儿子应该有十一二岁了吧,当年侯爷可是未出够钱数,金大哥很是生气,想找侯爷再算算帐目。”
    杜轻侯惊道:“金统大也来京城了?”
    王度先反问道:“莫非侯爷你想见他?”杜轻侯忙道:“不敢不敢。”王度先笑了道:“这位云姑娘是金大哥的亲戚,侯爷给个面子放她一马可好?”他虽是商量的口气,但是杜轻侯听了却是一头冷汗,这些既是官兵也是强盗的人杜轻侯最是头痛,他虽搬到了这京城,可是根基却是在五原,更别说他有把柄握在这些人手中,自不敢得罪了。
    杜轻侯狼狈的带了人匆匆而走了,其它的一些公子哥看这些人凶悍,也不愿惹事,鸨母过来招呼他们到了别处,方进石也看的出来,这鸨母竟是不敢得罪云奴儿的。
    傅选拉了王度先过来道:“这位是王度先王兄,可惜在云内州时未见到方头领,今日才得相识。”王度先也是过来见礼,方进石笑道:“今日我好没面子,多亏了两位大哥了。”
    王度先道:“这叫一物降一物,我们金老大提起方头领来,可是赞不绝口的。”
    方进石道:“金蛇到了汴梁来了么?两位带我去拜见一下可好?”傅选和王度先对望一眼,傅选才道:“金老大最近有些事情要,暂不在汴梁,改日他到了,定登门拜访方头领。”
    方进石看这两人忽然有些古怪,不免有点奇怪,随口道:“金蛇不在汴梁,那就可惜了。”
    傅选道:“我兄弟还有些别的事,这就告辞了,若是有事,可让云姑娘通知我等。”
    他和王度先都抱拳行礼,领了人出门去了,方进石自然想到,这金蛇金统大和这云奴儿本质上都是景王赵骇一系的,金统大找人保护云奴儿是最正常不过了,可是竟然让傅选和王度先进京来,却又不符合常理了。
    事实上他的女人银蛇梁翠容更是景王一系的,他也算是半个景王的人了。
    方进石回过头去,场中的人已经走的一个不剩了,只有云奴儿站在船头,抱了琵琶默默的看他。
    方进石笑道:“几月不见,你还好么?”云奴儿微微笑了将头扭过一边,她似乎长出了一口……
    气才回头来,笑道:“几月不见,我每日都在想你,都在猜想你再见到我时第一句话会说什么,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句话来。”
    方进石道:“这话不好么?”
    云奴儿道:“当然不好了。”方进石迎着她的目光,平静的道:“那你希望我说什么。”
    云奴儿道:“你上来我告诉你应该说什么。”方进石看她的目光中有些调皮和坏笑,心里一甜,他拍拍身上的灰尘,然后从那木梯缓步上了那船头。
    云奴儿把怀中的琵琶放下,看着他走了过来,方进石走到她面前停了下来,云奴儿走到他身上,轻轻扑到他的怀里,却是无言。
    方进石搂着她,云奴儿主动热情的用脸去磨他的脸,让方进石十分的喜悦,他让云奴儿扑的后退一步,身后已抵在了花舫的船舱板壁之上。
    云奴儿手腕一翻,一把短剑已从衣袖中翻入她的手掌中,这把短剑她根本就没有插回到那个琵琶之中,一直藏在衣袖里。
    方进石毫无察觉,他抱着云奴儿的头去亲她的唇,云奴儿让他亲吻着,底下手臂一缩,短剑光寒,深深的刺入方进石的小腹之中。
    161
    如果一本书,主角死去了,那这本书基本也要结束了。
    可是作者我并不想这么快的结束这本书,所以主角不能死去,那就继续吧。
    不仅仅是作者不想让主角方进石就这么死去,云奴儿其实也不想。
    方进石抱着云奴儿浓烈的亲吻,云奴儿如木头人一样任他去随意亲,他忽地感觉小腹上顶了一件铁器,方进石放开云奴儿的头低下头看去,一把半尺长的短剑闪着骇人的寒光,正顶在自己小腹上,握着这把短剑的手纤细白皙,云奴儿正也低了头看自己的这只手。
    方进石再看云奴儿脸上,她嘴角带着微笑,目光还是那么的妩媚,她就这么看着方进石,她虽然用刀抵住了他的小腹,面上却没有一丝的杀气。
    方进石平静的道:“你这是干什么?”
    云奴儿咬了下唇,低语道:“我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这颗负心的心是怎么样的。”方进石苦笑道:“我如何负心于你了?你把刀子先收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云奴儿道:“当日我不是留字给你,说很快就去找你的,可是我回去再找,你已经不在柔服大槐树那里了,连个消息也不留,不是负心是什么?”
    方进石道:“是你自己留字说无论我身在何处都会来找我,怎地都怪起我来了。”
    云奴儿沉默了一下就收了短剑,转了身去道:“好吧,都是我错了,你走吧,不用再理我了。”她忽然的不讲理起来,方进石在她背后轻叹息了一声道:“那你多保重了。”
    他转过身来,从那木梯处向下走去,云奴儿站在船上,气乎乎的把手中的短剑扔了下来,直落他方进石面前,方进石扭头望去,云奴儿脸上微有薄怒,直直的看着他,她一向都没有对方进石生气过,此时却正一脸严霜的望着他。
    方进石走上前去,弯腰把那短剑捡了起来,走回到船头拿了那琵琶,他缓缓的把剑重新插入到琵琶里,低声道:“刀剑这东西,女人还是最好不要碰的好。”
    他走过去,把琵琶送在云奴儿面前,云奴儿伸手接了过来抱在怀中,方进石看着她的脸,认真的道:“收好它,下次想要再剖开我的心,还用的着。”
    云奴儿侧耳抬头,迎着他的目光道:“你觉得我有一天会不会杀死你?”
    方进石微微一笑摇头道:“不会。”云奴儿看着方进石,他虽不英俊也不秀气,只是一个平常的年轻人,湖面北风吹面,将他头上束发的头巾都吹开了,这花舫挑着的灯笼轻轻摇动,
    摇曳的火光照耀在他的脸上,脸上坚毅的神情也让他好像英武了许多。
    云奴儿丢了怀中的琵琶,走上前去偎入他的怀中,双手圈了他的脖子深深的主动去吻他,方进石双手环了她的细腰,她的身体又香又软,又是这么的温柔可人,他感觉自己呼吸渐重,低头向云奴儿道:“再这样我怕把持不住了。”云奴儿抬了头喘了口气,娇笑了道:“那你为什么要把持住?”
    方进石低笑道:“在这里么?”云奴儿伏在他怀中在他耳边低声道:“我要和你生个儿子。”她说完这句话,趁方进石愣神之间,她却又挣脱了方进石的怀抱,跳开一边笑道:“你会不会划船?”
    方进石道:“什么船?”云奴儿眨了眨眼睛,示意他看这花舫靠湖的一面,方进石看到一条三尺宽的小船拴在这花舫大船边上,船桨俱在,这划船他还真会。
    他跳下小船,伸了手去接大船上的云奴儿,云奴儿低身握了他的手,纵身跳了下来,她这么直扑下来,搂了方进石的脖子,这小船轻盈,给她一冲击马上左右颠颇起来,若非船头还拴着绳子,只怕都要翻了,云奴儿全不顾这些,搂着他格格而笑。
    方进石好容易双手抓了船舷等这小船平定下来,云奴儿松开了他的脖子坐了下来,方进石去解开绳子,慢慢划动小船,他心有余悸警告云奴儿道:“别乱摇,船要翻了我们俩都要去喂鱼了。”
    云奴儿娇笑道:“有我陪你一起喂鱼,死了你也是个风 流鬼。”她好似心情大好,平时那装模作样的笑容严肃全都不见,方进石轻轻摇动双桨,小船在湖面是荡起层层的波浪,一圈圈的向船头两边分开,岸上的灯光和天上的星光闪烁在湖面上,夜晚的湖面别有一番美丽。
    这湖并不大,方进石很快的就划开了湖中心,他收了双桨,任小船在湖面荡漾。
    云奴儿低了身爬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方进石伸手搂了她的腰,并肩而坐,北风吹面,虽然湖面有些湿冷,可是如此此情此景,佳人拥怀,也让方进石心情堪好。
    方进石搂了她来去亲,云奴儿低笑了任他轻薄,过了许久他才放开,云奴儿小声笑了道:“你够了么?”
    方进石奇怪的道:“怎么?”云奴儿笑道:“若是没亲够继续下去,一直到你亲够了为止,要是亲的够了,我要说事情给你听。”
    方进石一呆,马上明白云奴儿坐了船来到湖面上,不只是让他来轻薄亲吻的,她是有重要的话准备给他说,在这湖面上说话,不怕别人偷听了去。
    方进石怏怏的有些不好意思了,云奴儿昨日让他来这沉香楼,自然是有事告诉他的,只是色令智昏,他竟然差点都不记得了。
    云奴儿看他不回答,追问了一句:“够了么?”方进石这才道:“你说吧。”
    云奴儿展颜一笑,主动的去抱了他的脖子凑上去让他又亲了一阵,最后搂着他柔声道:“我是不是很好看?”
    她当然是非常的好看,尤其是现在如此风情万种,方进石木然的点头道:“当然好看了。”
    云奴儿松开他的脖子,坐直了身子缓缓道:“那你知道我为何长的好看么?”
    她忽然提出的这个奇怪的问题,让方进石不知如何回答,他看云奴儿忽然的表情凝重,脸上半点笑容也没有了,神色间似乎还有些哀伤,不觉有些奇怪,他只好随便答道:“你父母好看,便把你生的好看了。”
    云奴儿微低了头道:“我父母好不好看,我不知道,因为我从没见过他们,也从不知他们是谁,哪里人氏,做什么的,我生的好看,是因为若是难看,你就见不到我的。”
    方进石道:“我们有缘,无论相貌如何,都会见到的。”云奴儿神色哀伤,黯然摇头道:“我若是长的丑些,便不会被派为细作,来大宋刺探消息,也许就在辽国找人嫁了,你也就见不到我的了。”
    方进石吃了一惊道:“你是辽国人?”云奴儿点头道:“是的。”方进石追问道:“是辽国的汉人?”云奴儿道:“不是,我是契丹大贺氏族人。”
    方进石哦了一声,没再问下去,云奴儿道:“我自小就被送于辽上京的天阁内廷,接受各种各样的师父教诲,同去的每批上几百人,过上几年挑出最优秀的专门训练,以便长大后派往各处搜集消息,因我长的最像汉人又生的好看一些,自小便被教习汉人的琴棋书画,便是要派到大宋来的。”
    方进石嗯了一声道:“那你又是如何被派回到辽国去了?”云奴儿道:“自然是特殊的法子了,宋辽百年无战,可我大辽皇帝手下各武将重臣结党营私,比之宋地还要让帝上紧张,我便奉命回到大辽,一面给南朝景王传递消息,一面也给辽朝皇帝刺探消息。”
    方进石道:“原来你是双面间谍。”云奴儿奇道:“那是什么?”方进石忙道:“没什么,这些景王爷知道么?”
    云奴儿道:“开始不知,最近才知道了,不过他没有难为我,因为有件事他要我去做。”
    方进石赶紧道:“若是什么要紧的,你不用告诉我的。”
    云奴儿乖巧道:“我是你的女人,怎能不给你说,不说我又何必你让划船到这湖面上来。”
    方进石听得这话有点耳熟,想起梁翠容也这样给他说过相似的话,他没有说话,云奴儿道:“如今天下大势你也是知道的,辽国将亡,我也将成为亡国之人了。”
    她叹息了一声接道:“如今大辽皇帝被女真人追赶的无处可去,他便给你们大宋皇帝写了 ,希望大宋皇帝念在百年和好的面子上,能让他来宋境做个平民百姓,哎,辽之将亡,什么……
    也不用再说了,能保的性命便别无它求了。”
    方进石心头大振,急道:“此事当真?”云奴儿道:“千真万确。”
    方进石道:“如今宋辽依旧在开战之时,大宋官家如何会答应?”云奴儿道:“若是辽帝不仅率余部来降,且许以重利,宋帝也许会应允的,更别说此次辽帝带了传国玉玺而来,这传国玉玺乃汉室国之重器,王之正统权象,谁又能拒呢?”
    方进石虽不知朝中如何,可是他听了隐隐有了一丝很不安的感觉,他自然不知这传国玉玺如今何在,玉玺自唐未,石敬塘引契丹军至洛阳,末帝李从珂怀抱传国玺登玄武楼自焚,传国玺就此失踪,有人说被石敬塘献给了辽国。
    但自赵宋以来,没有传国玉玺就成是宋室永远的伤痛,作为汉室江山的皇帝,总是感觉法统上底气不足。
    北宋哲宗时,有个农夫名段义,于耕田时发现传国玺,送至朝廷,经十三位大学士依据前朝记载多方考证,认定乃始皇帝所制传国玺,可是朝野上下多方有疑问,到了宋徽宗本朝了,他一下子下令增刻印玺十个,很是值得玩味的。
    如今如果辽国送来的是真正的传国玉玺,对大宋朝来说,这是无法抗拒的条件。
    162
    云奴儿道:“本来这些军国大事,是不应让我这些人管的,只是如今国之将亡,许多人都避之不及,更不会惹事上身,前些时里在柔服县时,便有人传消息给我,就是与此事有关了,我匆匆离开,便是如此了。”
    方进石道:“如今辽朝皇帝的那封信已经送到大宋官家手中了么?”云奴儿道:“没有,辽帝派了使节秘密携带书信玉玺入境,却不想一路金兵势大,出于保密,这些使节谁也不知行踪,前些日子,上峰传消息给我,让我到汴梁城接应,说使节不日就到汴梁,我又不认识使节,他们也不知我在那里,这便难办了。”
    方进石道:“所以你就一定要让汴梁城的人认识你,好让那使节知道你的住处让他来找你,所以你才要参加花魁斗艳。”
    云奴儿叹息道:“我知道你一定会猜到我的目的。”
    方进石站起身来,道:“有一个问题,辽国使节为何不直接将书信玉玺交给朝中大臣,偏要由你来转?”云奴儿道:“宋廷朝中也是复杂多变,怕只怕这书信和玉玺没等交到大宋皇城里,便转到金国去,辽使不知宋臣底细,怎敢乱交于人,更别说汴梁城中金国暗探也是不少,万一有失,没等宋臣看到书信,已被劫走也是可能的。”
    方进石想想也是,且这是极秘密之事,宋金还是合盟攻辽的,若是有亲金的大臣将书信内容传消息于金国,对宋确是大大的不利,这等消息只怕金国早已知道,一路劫杀也是可能的。
    方进石道:“景王知道的是吧?”云奴儿道:“景王知道,我想这事与宋室有利,景王也必定不会阻挠,只是你也知景王和大宋官家的关系,我也不敢说无事,总是还在担心。”
    方进石道:“是啊,景王这里也是不能不想着点。”
    云奴儿看着方进石道:“我是契丹人,总是想着为大辽尽自己最后一点力……你一定肯帮我的是么?”方进石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云奴儿却是摇头道:“我也不知,辽使节还没有到来,也不知到时会有什么样子的,不过有你相助,我就什么都不怕的。”
    云奴儿忽然让方进石想到了那位耶律红鸟,大辽到了最后,死命守护着的,竟然是这些女子。方进石抬起头来,看云奴儿目光中那种期待的眼神,方进石心中一软,低声道:“你告诉我知道,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的。”
    云奴儿听了他这个话,似乎轻松了许多,她轻轻的依在方进石怀中,低了声音道:“这件事过了以后,无论成败,我以后都好好的跟着你服侍你,就算是银蛇不如意要杀了我折磨我,我也绝不离开你了。”
    方进石反臂抱了她的肩头安慰道:“她怎么会呢,不会的。”
    他抱了一会儿,云奴儿抬起头来,脸上又露出笑意道:“你还要亲我么?我给你亲。”
    她一向说话大胆,方进石有时也喜欢她这么说话,他搂了云奴儿亲了一口道:“好了,起风了,我们回去吧。”
    此时夜色渐浓,湖面上北风渐大,确实有些冷了,四周的灯火比之原来少了许多,方进石划桨将小船摇到大船旁边,他系好绳索,抱了云奴儿来到大船上,一起到了后院门前。
    方进石看着她道:“我回去了,再晚些就宵禁。”云奴儿大胆道:“我跟你一起回你家去吧。”
    方进石心中一喜,若是云奴儿跟着他回去,那漫漫长夜就不会寂寞了,可是方进石却道:“你还是留在这里了,万一那人忽然前来,找不到你,便不好了。”
    他说的那人当然是说的辽国使节了,谁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来找云奴儿的,尽管他很希望云奴儿回那大宅中陪伴他,可是终还是大事为重了。
    云奴儿依依不舍的送了他走,站在院中呆了一会儿,转身走回到湖边的那花舫上,她拿了琵琶轻轻弹了几声,过不多时,花舫船舱中走出一人,赫然是她的那个琴师。
    云奴儿从船头跳下小船中,动作轻盈,身手竟不再是那么软弱无力的弱女子,那琴师跟着也跳下小船,摇了又桨划向湖心。
    这琴师划了小船一直到了对岸,那里停了一只大船,此时船只上漆黑一片,这琴师把小船摇到大船旁边,轻喊了一声:“云姑娘来了。”
    过不多时,大船的船舱亮起灯火,里面有人说了一声:“进来吧。”琴师和云奴儿跳上大船,云奴儿掀起竹帘,走进了船舱中,舱中摆了一张小床,一个汉子坐在床上,他的双腿用被子盖住,身边的一个火炉上白雾正浓,好似正在煎药。
    云奴儿走了过去,放下手中的琵琶,用布包了炉火上的瓦罐捧起来,将瓦罐中的汤水倒入碗中,然后到外面将瓦罐下面的药渣倒入湖中,她的动作娴熟,哪想得那一双弹琴如珠坠的玉手,也做得这种活来。
    床上半躺的那汉子冷眼的看着她做的一切,等她忙完,问道:“如何?”
    云奴儿叹了口气道:“如你所愿,只是要骗的他没一点戒心,只怕办不到。”这汉子眼中马上露出怨毒的神色,气急了道:“那是你没用。”他说话竟然是毫不客气,可云奴儿竟然也是不气,走过去将他身上的被子盖好,柔声道:“让你在半郭集休养,你偏偏要到这里来,万一被人看到,就不太好了。”
    她说话温柔至极,便若一个慈祥的母亲,哄睡自己的孩子去睡,更若一个受气的妻子,陪尽小心的和自己的丈夫说话。
    那汉子冷冷的看着她没有说话,目光中却是没半分的温情,云奴儿蹲到他面前低声道:“你吃过饭了么?我帮你做饭好么?”
    汉子轻蔑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能做出什么好吃的来!我提醒你一句,你可莫要假戏真做,虚情假意变成真情真意。”
    云奴儿道:“怎么会呢?我认得你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我怎么想的?”
    汉子却依旧冷眼道:“女人变的是最快的,昨日还是好好的,今日就会翻脸不认人,认得多少年头又如何了?”
    这汉子冷嘲热讽的,可是云奴儿并不为意,那汉的右手放在枕边,云奴儿伏了身去,将脸枕在这汉子的手上,柔声说道:“我好像有了。”
    “什么?”这汉子猛然把手从她脸下抽出,坐了起来怒道:“你怀了那姓方的野种?”
    他这话触及到了云奴儿的底线,她脸色突变,站直了身咬了牙齿恨声道:“你好好想想,这些时日以来,我可曾离开你的眼睛?”
    汉子不用细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他难得换了一副笑脸上来,向云奴儿招招手,云奴儿又弯腰蹲了下来,这汉子扶了她的肩头,温语道:“其实这是个极好的机会。”
    云奴儿抬起头来问道:“什么机会?”
    这汉子道:“你这几日要寻个机会,让这姓方的把你睡了,过些时日告诉他这孩子是他的,下面的事你知道怎么做了,不用我教你的。”
    他刚刚说完,云奴儿猛然抬起头来看着他,目光中满是悲愤,她这么狠狠的看着这汉子,这汉子让她的目光一盯,也是心虚,低头避过她的目光,云奴儿咬牙恨声说道:“你真不是个男人。”这句话说完,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的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将她的妆容哭的花了。
    这汉子毫不心痛,等她哭了一会儿,平静的道:“这件事从头到尾,我都未曾逼你半分,是你自己心甘情愿的,你若此时不愿,那便罢了。”
    云奴儿依旧在哭,只是哭声已经小了,这汉子又道:“此事完成之后,我一定信守承诺,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办到,我们到你家乡的草原上去,今生今世再也不踏入中原半步。”
    云奴儿终于止住了哭声,她走到脸盆那里,用水洗了脸上泪痕,这汉子看着她道:“若是你想通了,一定要快些,消息说银蛇已经离开了陕西动身要来汴梁,若她……”他尚未说完,云奴儿打断他的话道:“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了。”
    这汉子恨恨的在自己腿上擂了一拳,痛的他汗都流了下来,他愤愤说了一句:“等着吧,我必然十倍的讨回来。”
    方进石自然不知道后面云奴儿的事,他甚至在回来的路上还在回味云奴儿那柔软的身体和身上的香味,他脑子里已经在想着如何说服梁……
    翠容来接纳云奴儿了,如果把梁翠容和云奴儿都娶进家里来,那人生将是多么美妙的一件事了,这两个绝代佳人放在家里,也是一件多么有面子的事。
    他得意忘形之间,差点让家门口的门槛拌上一跤,他进得门来,邓安在门内等他,看到他道:“施掌柜的来了。”
    方进石一听施全来了,赶忙的走进客堂中去见他,施全正在看那窗格子,他看方进石进来,拉了他道:“这里好像少了点东西?”
    方进石看了半天也没发现有什么问题,只好道:“没少什么啊。”施全笑道:“少了书架和一些字画。”
    方进石道:“我又不是什么有学问的,不要也罢。”施全道:“不成不成,现在没有学问,慢慢可以学的,有一些书和字画在这里,看上去也舒服。”
    宋人最是重文轻武,纵是你没有多少学问,也喜欢装饰一些字画书本的。
    163
    方进石道:“大哥若要再花钱,我就搬出去了。”施全哈哈大笑,扶了他的肩头道:“这才几个钱了,实话给兄弟说吧,最近大哥我发了点小财,挣的钱可以买下三个御廊街分号了。”
    方进石吃了一惊,御廊的分号虽然地方不特别大,可是处在汴梁城最黄金的位置,也是所有锦线庄最挣钱的一个分号了,这些日子他没去和施全多聊,没想到他发了大财了。
    方进石倒也有点好奇,问道:“是不是大哥遇到什么贵人了?”他猜想可能是王玉梅动用秦桧的关系,从官场上给了他支持,施全道:“是遇到贵人了,蔡驸马使人买了我店中很大量的货,多年积累无人问津的陈年旧货也给全清了,我还从江南分号调了很多过来,还是不太够他要的货,如今京城中的绸缎面料已经涨了快一倍了。”
    方进石奇道:“蔡驸马府要这么多的陈年旧货做什么……”他忽然想起一事,急道:“大哥,他付的是不是辽钱?”
    施全道:“是辽钱,且是先付钱再送货,怎么了?”
    方进石急道:“大哥你难道不知辽钱现在跌的厉害,都快成废铜了么?你怎么还收辽钱?”施全哈哈笑道:“兄弟你太小瞧你大哥了,大哥是不太喜欢做生意,可是生意上并不是傻子,大哥这次收的是辽钱,可是如今到手的是金子银子,翡翠玉器这些硬货,辽钱再跌的厉害,关我何事?”
    方进石更是大奇,低声道:“大哥你是怎么做到的,悄悄告诉我行么?”他猜想这是施全的商业秘密,是以小声询问,施全却大声道:“何用悄悄给你说,我认识一个吕宋岛来的大客商,他用了金银玉器换了我这些辽钱,否则我也不敢收驸马爷的辽钱。”
    方进石道:“原来这吕宋岛来的客商不知辽钱大跌。”
    施全却道:“他是长年坐船做买卖的行商,怎会不知?他收了我这大批的辽钱,开心的不行,直呼大大捞了一笔,连夜装船走了,还怕我反悔了呢。”
    方进石眼珠都快瞪出来了,大呼道:“怎会如此?”施全笑着拉了他坐下,这才道:“这辽钱已经跌到谷底,快要和铜价无异了,因而不会再跌下去,辽钱必定会收回重铸新币,此后市面上辽钱会越来越少,这吕宋客商低价买了这大批辽钱回去,到吕宋仍以当初价格卖出,自然大赚,当然大喜过望了。”
    方进石道:“吕宋岛何以要这许多辽钱?”施全双手一摊,嘿嘿笑道:“吕宋岛那里的人拙笨的很,至今不会铸铜钱,但他们总是要用钱流通吧,而且那里人识字极少,无论辽钱宋钱,对他们是一样的,只计数量的。”
    方进石低下头去想了一想,忽然他在桌面上一拍,兴奋的道:“大哥,这可是条快速发财的捷道,驸马府如今还有不少的辽钱,若都船运到吕宋,只怕半条御廊街都可以买的下来了。”
    施全笑了道:“就你会打如意算盘,驸马府就算给我辽钱买我绸缎,短期我也做不出货来给他了,退一步说了,即使驸马府提前付我许多钱来,若非吕宋岛本地的客商,外人也难以将辽钱卖于当地官府和商贾大户,再退一万步来说,吕宋岛实则极穷,人数又不多,这次运了这么多辽钱过去,至少也当使用几年吧。”
    方进石听了甚是有理,兴奋之情很快消失,有点垂头丧气,施全拍拍他的肩头道:“有些时候就是如此,看着明明是发财的途径,却是时也势也,终是不成。”
    方进石摇摇头道:“也是。”施全道:“怎说大哥也算挣到一笔,明天请人打上几个书架买些书来,再请些有学问人写些字、作些画挂在厅上,也装装门面,我请人看了黄历,后天是黄道吉日,还来的及。”
    方进石奇怪的道:“什么黄道吉日……嗯……大哥你终于想通了?”
    施全道:“什么想通了?”方进石道:“你不是说黄道吉日么?你要和冯姑娘成亲?”施全道:“又在胡言乱语了,这黄道吉日是给你乔迁大喜看的日子,我自己的事自有分寸,不要替大哥劳心了。”
    方进石道:“我都住进来了,不用了吧,我看那冯姑娘对大哥有意,何不……”他还没说完,施全斥道:“什么冯姑娘的,你立户是大事怎可马虎,后日多请些你的朋友和上司同僚,就这样了,我走了。”说着这话他就向外走了,这施全怕极了方进石给他提及冯婉的事,竟然给吓跑了。
    方进石坐了一会儿,他有点想不通施全为何还是不能放下王玉梅,去接受冯婉,他有心想替施全做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做起,施全一直对他跑前跑后,当自己亲兄弟,他想报答一下都无从做起。
    邓安此时蹑手蹑脚的走了进来,向方进石道:“公子,有事想和你说一下。”方进石道:“什么事?”邓安道:“今日少夫人捎信到锦线庄来,说是已动身前来汴梁城,过些时日就到了。”
    方进石想起前些日子给梁翠容写了封肉麻的书信,让她如果安顿好了妹妹刘浣青,就到这汴梁城来,实心实意的,方进石也确实的很想她了,尤其是搬到这又大又安静的宅子里以后,更是如此。
    方进石向邓安一伸手道:“信呢?”邓安笑道:“少夫人是托人捎的话,只是口信。”方进石哦了一声,微觉失望,邓安又道:“今日里有人送了礼物给公子,来人说是康王府的,放下礼物就走了。”
    方进石听说康王赵构给他送来了礼物,马上来了精神,赶紧催促邓安拿过来,邓安回去不久,捧了一个看上去非常名贵的檀香木做的盒子来。
    方进石看这盒子也值些钱,心想:怎么说也是个王爷,出手果然是大方的很,他和邓安小心翼翼的打开这檀香木的盒子,只见里面红缎子铺成的盒底,竟然放了两双靴子。
    方进石提起一只靴子来认真的看了看,这两双靴子一模一样,都是黑色的高边靴,和宋军官家所发的军靴差不多,只是沿上多了两条红线。
    方进石和邓安仔细的把每一只都查看了一遍,还伸手去靴里摸索了半天,甚至把靴底的毡子都取出来看看脚底有没有东西,结果什么也没有。
    虽然这两双靴子是崭新的,但它就是两双极普通的靴子,市面上也卖的很多,这两双靴子再怎么着也不会超过两贯钱,那装了这靴子的檀香木盒子都不止这个价了。
    邓安抱了那檀香盒子使劲摇了摇,又伸手卡了卡这盒子的内外厚度,方进石忍不住笑道:“别再费心了,这盒子没有夹层的。”
    邓安道:“这康王爷也真是小气,派了人专程送礼,却送了两双不值钱的靴子,也不知搞什么玄虚。”方进石自然知道,这是康王赵构向他表示感谢,谢他自己不穿鞋子却将鞋子借给自己,可能他觉得送些金银比较俗气,就送了两双靴子给他。
    在邓安他们眼中,自然俗气的金银比这两双靴子要好的多,方进石想了想,将这两双靴子收进檀香盒子里交给邓安道:“把这靴子收好了,等少夫人到了以后交给她好好的保管,也许数年以后万一有变,说不定这两双靴子能派上大用场呢。”
    邓安笑道:“公子你真会说笑两双靴子还要当宝贝保管不成。”方进石懒得给他解释太多,也不去管他。
    方进石第二日一到开封府仓曹中,就请里面写字漂亮的帐房先生给写了几十个请帖,以庆祝自己的“乔迁之喜”,这些同伴们当然是少不了要请的,连上司赵鼎也给了请帖,朋友中他请了几个在汴梁城关系差不多的混混,那罗延高宠也是少不了的,最后他想想,还让帐房先生写了康王赵构,郓王赵楷,景王赵骇的帖子,这几个王爷来不来且不去管他,礼数还是要走到的,秀王赵子偁回淮东去了,也不用管他。
    冯家兄弟自有施全去请,方进石也不用管了,他请人去将这些请帖投了,在他看来,这乔迁之喜实在是过于勉强,有些想挣人家礼物的嫌疑了。
    偏偏今日这仓曹事情极多,他平日虽然清闲,可是今日又不能老了脸皮袖手旁观,只得也去帮手,一直忙到天色将晚,头晕脑涨的这才可以回家。
    他又累又饿的,本想着早早的回去休息,可真是有点怀念云奴儿的身体……
    ,竟然又来到了沉香楼,那鸨母已经认得他了,让龟奴直接领他去了西面的一个小院子,这是云奴儿现在居住的地方。
    小院子有一个两层的小木楼,方进石跟着龟奴来到楼上,屋中放了一张圆桌,龟奴给他倒了一杯水就离开了,方进石坐了没多久,身后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他回头一看,云奴儿正抱了琵琶站在门边。
    她今日换了一件粉红色短小的比夹小袄,下面穿着浅绿色的裙子,方进石自认识她以来,云奴儿的衣服都是大红大艳,虽然有时也有蓝色绿色的,可是也是剪裁大气,颜色偏重的衣服,今天她忽然穿了这样非常淡雅有点素气的衣服,不禁让方进石有点意外。
    他心中忽然有点异样的感觉,因为这样的衣服让他想起梁翠容来,他第一次在那个陕西绥德城外见到梁翠容从木箱中缓缓站起,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
    164
    无巧不巧,她今日竟然穿了这样的衣服。
    云奴儿一看到方进石,微微一笑道:“你来了,今晚已经这么晚了,还以为你不来了呢。”
    方进石道:“路过这里,来看看你。”
    方进石这话太假了,不过云奴儿并不在意,她走近了些问道:“你要喝酒么?我陪你。”方进石摆弄着桌面上的茶杯道:“今日有些累了,不想喝了,你等的人来了么?”他说的是辽国使节,云奴儿自然知道他所指,她微微摇头,叹息道“也许永远也等不来了。”
    这话也是大实话,若是那辽国使节半路遇袭身亡,或者他中途变节不来了,也是极有可能的。
    方进石坐在那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云奴儿道:“我看你很累,要不我弹个曲子给你听吧。”
    方进石又是只点点头,云奴儿拿过琵琶,抱着弹了起来,弹了首柔柔的曲子,一曲终了,方进石道:“我以为你会给我弹那首《怒马狂奔》,谁知你给我弹了《小雅》。”
    云奴儿道:“你现在越来越会听曲了,名字都叫的出来了。”
    方进石道:“这首《小雅》,我刚认得你时,你给我弹过,自己还说弹过错了几个音,这次重弹,竟然没有了上次的欢悦的感觉,反倒是好似有着无尽的哀伤,我却是不懂了。”
    云奴儿怔怔的看着方进石,长时间都没有说话,方进石微笑道:“怎么了?我说的不对了?”云奴儿低头道:“我何曾有什么哀伤,纵是有也是心痛亡国之伤。”
    方进石道:“那不同的,我看你从昨晚到今晚,必定有些你极是难过的事,能给我说一下么?”
    云奴儿道:“除了辽使之外,再没有什么事了。”
    方进石道:“强颜欢笑总是让人感觉不同,我就猜上一猜……难道是因为那个人么?”
    云奴儿心头巨震,虽然她久经历练,已经控制的让人觉察不到神色间的异常,可是手指忍不住擅动了一下,她走近了方进石站在他身边道:“什么强颜欢笑,难道在你眼中,我对你是虚情假意么?”
    方进石看着她笑了道:“你想的太多了,你对我是真是假是好是坏,我分的很清楚。”
    云奴儿竟是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好像一把利箭,可以洞穿她所有的心思,她站在方进石身旁,低头不知说什么好。
    方进石坐在凳子上,伸手揽了她的腰,将她抱过来坐在腿上,云奴儿抬头看他一眼,想装若无其事的笑一下,却又感觉自己笑不出来。
    方进石拿了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轻揉,然后放在唇边亲她的手背,用不经意的口气道:“记得我说过要保护你,你说许多年以前有个人也对你说过同样的话,只是那人已经死了。”
    云奴儿道:“他……他确实已经死了,难道你不相信我的话?”
    方进石摇摇头道:“当然不是,我是担心你,若真是为了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不开心,却又何必呢?”
    云奴儿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她抱了方进石的脖子在他耳边轻声道:“有你在这里,我再也不会为其他任何人伤心了。”
    方进石赞许的点了点头,云奴儿软语在他耳边道:“那你此时会不会不开心?”
    方进石道:“我一直没有不开心的。”云奴儿道:“我要让你更开心。”方进石道:“什么?”
    云奴儿不再说话,坐在他的怀中扭了腰肢,身子尽力前倾挺起了胸膛,她目光中闪着媚笑,方进石低笑了用手按了上去,云奴儿却捉了他的手腕,按在自己前胸,送了他的手滑进了自己的衣襟里。
    云奴儿脸色红润,向前尽力挺胸让他抚摸,软语道:“我知道你最是喜欢这样了,你开心么?”方进石趁空亲了她一下,低笑道:“开心的要死了。”
    云奴儿抱了他的头去亲他的耳朵,低声在他耳边道:“抱我去里面去。”方进石抱起她站了起来,走到珠帘之后的里屋,这里屋中俨然是一间闺房,一张小牙床靠墙而放,帐子和被子都是粉红色的,房间中有一些花香的味道,闻起来都沁人心脾。
    方进石抱了云奴儿走到牙床前,将她轻轻的放了上去,他脱了云奴儿的鞋子,将她的身体放好,云奴儿侧了身子,好让他去解自己的衣带,方进石却是扯了里面的被子,轻轻盖在她的身上,温柔的在她耳边道:“今晚天冷,盖好被子别冻着了。”
    他拉了云奴儿的手将她的手放入被中,然后抱了她的脸,在她的唇上亲了一下道:“我走了,你好好睡觉,我明天来看你。”
    云奴儿茫然的看着他做这一切,等他说了这句话,才相信他是真的要走,云奴儿道:“你不能留下来陪我么?”
    方进石微笑着摇了摇头道:“我明日很早就要起来准备酒席,我要请朋友们庆祝我乔迁大喜,你好好休息吧。”
    云奴儿想要再说什么,方进石已经转身大步的离开这小楼,他唯恐自己的脚步太慢,害怕自己会更改主意,他是那么的喜欢云奴儿的身体。
    只是他想让自己变得更男人一些,好的男人是不会趁人之危的,他料定云奴儿必定有事隐藏着,他明天就是乔迁大喜了,是不是这也说明他已经成家立业了,再也不是没有什么担当的毛头小子。
    云奴儿在牙床上躺了半天,快要睡着了的时候,静夜里传来了几声琴声,她不想起来,但最终还是爬了起来,她穿好鞋子,将琵琶里的短剑拿出藏在袖中,这才缓步下了楼。
    云奴儿走到院中,那个琴师躲在树下等着她,一看她到,前面带路到了后面停了小船处,依旧摇了小船到了湖对岸的那大船上。
    云奴儿上了大船,走进船舱中,昏黄的烛台下,那个汉子正在用刀雕刻一块木头,只是他不是平常的那种制成形状后削去多余的,而是在一块厚木板上挖空了,雕刻内部的,这是在做泥塑娃娃的模具。
    这汉子看她进来,放下手中的刻刀道:“你来了?”云奴儿道:“这么晚了还在刻这些,也不早些休息。”
    汉子道:“我好久没有使这刻刀,有些生疏了,以后我和你到了草原上,那里的人可能会喜欢我做的泥娃娃,若混不下去也多个挣钱的门路。”
    云奴儿低头嗯了一声,这汉子又道:“以前你不是也是因为喜欢我做的娃娃,才最终跟着我的么?”
    云奴儿听了他这个话,忽然觉得自己非常的悲哀,她黯然不语,那汉子捡起刻刀刻了起来,接着道:“那个韩忌下午来过。”
    云奴儿抬头道:“有什么消息?”
    那汉子道:“他说那使节有证据证实已经到了汴梁城,只是不知那里出了岔子,要你多加留意。”云奴儿沉默了一下,道:“知道了,我回去了。”
    那汉子停下手中的刻刀道:“那个姓方的今天晚上没有来看你?”云奴儿平淡的道:“来了,又走了。”
    那汉子有些意外,追问道:“怎么走了?你怎地不留下他过夜?”
    云奴儿依然平静道:“他说他今天很累,不想留下。”
    “累?”这汉子嘿嘿一笑,阴笑了道:“男人这个时候怎么会说累?除非是你冷落了他,不对,就是冷落了他赶也赶不走的,除非他不行。”
    云奴儿咬了牙道:“你心里一定是这么认为的,你巴不得他不行的是不是,你甚至还想着梁翠容还是完璧是不是?你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她还未把话全部说完,那汉子暴怒,手中的那把刻刀脱手抛出,直向云奴儿飞来,云奴儿将头一偏,那刻刀未能打中她,穿破船舱的篷子,落入湖中。
    云奴儿痛苦的道:“雪里飞,你竟如此对我!”她摇了摇头,眼泪几乎都要流下来了,却终于坚强的没有流出来,那汉子正是雪里飞薛正,他看着云奴儿痛苦的望着自己,心中有些后悔方才的冲动,他不敢正视云奴儿的目光,低下头看着地上。
    云奴儿死死看着他道:“你一定要我这么做,你是想让她痛苦,让她后悔,让她觉得错了是不是?你一直只是利用我是不是?”
    薛正却没有回答她任何话,只是沉默,云奴儿低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道:“我怎地也问起这种可笑的话来了。”
    她走向船舶门口,薛正依然没有任何动作言……
    语想要阻止她离开,云奴儿却是到了船头,扭头回来向薛正道:“他行不行,下次我见到你时,一定告诉你。”
    她说完此言,再不回头,纵向跃上大船边的小船,挥剑斩断缆绳,自摇了木桨离岸,那个琴师不敢偷听两人说话,躲到岸上远远的,此时看她忽然自己摇船离开,赶忙跑到船头喊叫,云奴儿充耳不闻,自摇了桨离岸而去。
    她此时的心头已若冰结,悲伤气苦,摇到湖心,泪水已然收不住,她丢了木桨,任那小船在湖中漂了许久。
    165
    当第二日日上三竿时,云奴儿才起来,多少年来,她从不懈怠,无论何时都要早起来练琴,练走路行礼的。
    今日却起的很晚,她洗漱以后,自有下人提了食物给她,云奴儿吃了一点,没有什么胃口,就让那下人收走了,她坐了一会儿,走到窗台前抚琴,却是一点心情也没有,连个开头都抚不下去。
    她自在烦恼,鸨母陪着笑脸上得楼来,小心翼翼的道:“云姑娘,那位卢公子又来求见,不知你……”云奴儿头也没抬道:“替我挡了吧。”
    鸨母忙道:“我已经替姑娘挡了,不过这卢公子说要送姑娘一把什么琴,还说极其难得,请姑娘务要收下。”
    这些公子少年的送勾栏院里的姑娘一些乐器,也是极常见的事,这姓卢的公子一定给了鸨母不少好处,她这才肯上楼来给云奴儿说,这位姓卢的公子在云奴儿看来,并不是那么惹人讨厌,他虽是喜欢云奴儿,难得的是并不纠缠,且替她挡了不少麻烦。
    若是平时,云奴儿也会见上一下,可是如今心情烦恼,也懒得去见他,她正想给鸨母说不舒服不想见呢,听得楼下那卢公子的声音高喊道:“云姑娘,在下重金购得塞外牛骨琴赠于姑娘,请云姑娘赏面收下。”
    云奴儿听得心头一动,她走到窗前,看到那卢公子站在院中高叫,他见到云奴儿,忙得道:“云姑娘,请赏在下薄面,务要收下此琴。”
    云奴儿道:“你的琴呢?”卢公子道:“就在楼下客房中,还请云姑娘移步。”
    云奴儿听了,跟着鸨母下楼来,这卢公子客客气气的迎着云奴儿到了前面客房中,他拿了一些钱打发那鸨母离开,云奴见室中空无一人,也没有琴,就问那卢公子道:“琴呢?”
    卢公子道:“我的琴师马上就到。”他打开窗子向院中一个人招了招手,这人低了头绕过走道,走了进来。
    他穿了一身很普通的下人衣服,身材有些高大,低了头抱了一把琴,这琴看上去极为普通,并不是什么牛骨琴,这牛骨琴的名字根本就是这卢公子杜撰的。
    卢公子关了房门,这下人抬头叫了声:“云姑娘。”云奴儿看到这已然有四五十岁年纪的下人,吃了一惊道:“萧林牙,是你!”
    他正是萧林牙萧布,以前他被方进石无意间和韩世忠擒获,后被秀王赵子偁救出,他性格强硬,和耶律红鸟一起偷入宋境,要完成那秘密任务,实非他心中所愿意的,后来他和其他使团的人随着史斌的大军入云内州,史斌兵败,他绕了一圈,终又来到大宋汴梁城。
    萧布向她点了点头道:“云姑娘辛苦了。”
    云奴儿精神一振,向萧布道:“可有大石林牙的消息?”萧布点了点头道:“我此次前来,就是奉了大石林牙的亲命。”
    云奴儿道:“前些日子,听闻大石林牙失手,不知真假,实在让人担心。”萧布道:“那是金贼的伎俩,云姑娘不可相信。”云奴儿道:“大石林牙可有什么吩咐?”
    萧布迟疑了一下,卢公子会意,打开了门站到外面给两人把风,云奴儿此时才知,这卢公子是耶律大石在汴梁布下的一个棋子,接近她也是暗中保护她的。
    萧布低了声道:“大石林牙吩咐,务必要拦下大辽皇帝写给宋廷的书信和玉玺,重新送回大辽去。”
    云奴儿大吃一惊道:“大石林牙为何要如此做?”萧布道:“皇帝耶律延禧为求乞命,书信中极尽厚颜无耻之语,传之宋廷,我大辽面目何在?颜面何存?皇帝要降宋,林牙大石和我等数万将士却无他这般胆小怕死,大辽虽危,却并非不可卷土重来,这玉玺更是万不能给。”
    云奴儿听他说的热血,低头想了一下道:“这玉玺书信终要给韩忌送到宋臣亲呈大宋皇帝,他那里怎么办?”
    这韩忌是云奴儿的直接上峰,是辽在宋汴梁城中最高级别的官员,萧布道:“韩忌早已被金贼收买,投靠了金国,他得到书信也不会给宋帝,说不得马上就转给金贼了,我急急赶来,也是为了此事。”
    云奴儿心情烦燥,自身的事已经够烦,此时却情况突变,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萧布道:“云姑娘是大石林牙亲自选定的,大石林牙军备繁忙之时,也曾多次过问过云姑娘的事,临行之时,大石林牙再三叮嘱,万不可对云姑娘起半点疑心,大石林牙相信云姑娘定会忠于大辽,会为大辽死节忠义,这点萧布也深信不疑的。”
    云奴儿出了一口气道:“你要我如何去做?”
    萧布道:“也无须云姑娘亲自出头,只是有什么消息通知萧某即可,其他的事萧某自己去处理。”云奴儿点了头道:“那便好了,暂时还没有消息,韩忌也在等消息。”
    萧布道:“还有一事,林牙大石要云姑娘去做,只是有些为难。”
    云奴儿道:“何事?大石林牙吩咐的,再难的事也决不敢辞。”萧布先向她郑重的行了一礼才道:“如今金兵势大,已成气候,辽要卷土重来东山再起,只怕有些不易了,大石林牙便想着笼络些有大本事之人,做些长远想法,日后为大辽出力。”
    云奴儿点了点头,萧布道:“只是现在大辽势微,没几人愿意这个时候投奔,宋金此时合盟,却保不得以后兵刀相见,大石大牙断定此日到来必不太久,便想着找一些对金国怀有戒心的宋臣拉拢扶持,以图后事。”
    云奴儿又点了点头,萧布道:“朝中之人,有人推荐了宋臣李纲、秦桧二人,这二人都是宋廷忠义之臣,后面会有人慢慢接近他们,自不用云姑娘劳心,还有一位,却是非要劳驾云姑娘你了。”
    云奴儿道:“是什么人得以林牙大石高看。”
    萧布道:“前些时日,云内州将军萧阔海写了封书信给林牙大石,极力推崇一名宋朝小小的从七品校尉,萧将军是林牙大石极为信任之人,他信中所说,若得此人,可抵万马千军,让林牙大石务必留意此人,这人萧某也认得,听说和云姑娘也熟识。”
    云奴儿心头一跳,她已经猜到了,可是忍不住问道:“这个校尉是谁?”
    萧布道:“他姓方名进石,此时也应该在这汴梁城中。”
    云奴儿道:“林牙大石是想让我去劝说他投辽?”萧布道:“此人对金有抱怨,却大辽也并不放心,只怕短期无法让他诚心投靠,若宋金起兵,只要他能和金兵为敌,对我契丹也是大大有利,林牙大石便想做个长期的谋划。”
    云奴儿道:“何谓长期的谋划?”
    萧布面色一整,肃然道:“林牙大石让云姑娘嫁了姓方的校尉,再图长远。”
    云奴儿头嗡的一声,直觉得有些分不清楚方向,耶律大石的这道命令打的她都不知是喜是忧了,胸中无数想法都涌上心头,她怔怔的半天才道:“非得如此么?”
    萧布道:“大石林牙也知可能强人所难,可是此是国事,并非儿女私情,凡我契丹族人,无论男女老幼,皆要为大辽生死存亡而战,多少将士血洒黄沙,都不曾退缩一步,今日大辽有难,要……要……若云姑娘真是不愿为大辽难做,我这便写书信给林牙大石,另派她人前来。”
    云奴儿急道:“我……”她竟然不知说什么话才好,萧布又道:“我本有六子,皆为大辽战死,小女年方十四,如今在南京府金营中刺探消息,每日受金人所辱,来信之时却无半点抱怨,家有老母年已将八十,今在武州守城,也每日抱薪做饭,云姑娘,我萧家可对的起大辽么?”
    云奴儿肃然无语,萧布一家忠勇,她又怎么好直接拒绝呢,此忠君报国虽然不能人人像他如此,可是云奴儿自小教诲,否则辽朝上下也不会放心她做这细作之事。
    云奴儿对萧布道:“萧林牙放心好了,我定不负林牙大石之期望。”萧布郑重点了点头道:“临行之时,我还担心说不动你,请林牙大石亲笔写信给你,但林牙大石说大可不必,云姑娘知大礼识大节,断无不肯之礼,让我放心前来,今日果然如此。”
    这一顶顶的大高帽子盖过来,云奴儿想要说个不字也是困难,更别说她本有报国之心,更是没法拒绝。
    萧布把话说完,最后道:“云姑娘,此地不宜……
    久留,萧某告辞了。”云奴儿木然的点了点头,她看着萧布和卢公子走出沉香楼大门,怅然靠在墙壁上半天头都是晕晕的。
    本来她只是听从薛正的话,去勾引方进石让他犯错,让梁翠容痛苦,如今大石林牙却要她嫁给他,这命令却又是难以拒绝的。
    若是几年以前,她不是喜欢那些泥娃娃,若是几年以来她不是那么的争强好胜,也许她真的会嫁了,可是如今这般又如何走的了这一步去。
    166
    难得的一个好晴天,太阳斜斜的从东方升起,照耀在开封城上。
    难得的是方进石也居然早起了一次,他已经告了假,今天不用去开封府仓曹,他打开房门走了出去,门口本在地上啄食的一群麻雀受惊,快速的飞到屋檐上。
    方进石感觉到他这个宅子别的还好,就是鸟儿太多了,尤其是麻雀和燕子,也有些几只喜鹊,甚至偶尔不知从何处跑来几只乌鸦。
    虽然施全帮他找了些做清洁工作的妇人,可是总是前面收拾好了,后面又来一些零星鸟屎,方进石不止一次肩头衣服上落着鸟屎到大街上走,到开封府衙门里转。
    他对这些鸟儿有些不胜其烦,这也难怪,这府中荒废已久,地方又大,树木又多,鸟儿当然也就多了,方进石叫上邓安魏崇去掏了几次鸟窝,他对这个很感兴趣,可是看门的一个年纪较大的老头儿给他说,掏鸟窝“不吉利”,还说以后人多了鸟儿就少了,方进石虽然不信,不过也就罢手了。
    他走到前面洗了脸,因为今日要请客,府中早早的就已经准备起来,他想帮手也无从帮起,就自己到了后院中。
    这院中早已修葺过了,杂草除去,种上一些新的花草,路上的石板破损的也换上新的,方进石走到墙边,看到了那几个大石锁,想起那天晚上,那罗延高宠一手提了一个,上下挥舞的情景,方进石走了过去,双手握了一个,憋红了脸才勉强提的起来,他不死心,提了这石锁从墙的一边移到另外一边,双手一放,跌坐在草地上了,已经累的气喘如牛,全身出汗。
    真正的试上一下,他知道了斤两,更加心中佩服高宠的神力了。
    他正坐地上喘气,一位府中的大嫂急急的从前面走过来报,说是门口一个女子带了许多东西,前来求见。
    方进石知道此时邓安和魏崇都去街上联系酒席的事了,全都不在府中,坐地上也没起来,向那大嫂道:“什么样的女子?”这大嫂嘴笨,也不好比划到底是什么样的,为难了一下才道:“是……对了,她说了从西北那边来的。”
    方进石心中大喜,应该这是梁翠容到了,真没想到她来的这么快,他赶紧向这大嫂道:“快快接进府来,这是少夫人到了。”那大嫂赶快的去了,方进石本想跑过去迎接,可是看自己手上衣服上都是尘土,脸上有汗,怕是梁翠容看到骂他,就自己先到池水边洗了,把衣服的土拍干净了,说句心里实在话,某些时候,方进石还是有些心里畏惧她的,梁翠容统领江湖中人时间久了,自然有些威严。
    他奔到前院,看院中果然有几个面生的下人,正在搬动几个大箱子,方进石奔到前面待客的正堂,不待进门,在走道里就高笑着道:“押寨夫人,你终于到了。”
    他也不好好走路,跃过门槛跳了进来,他和梁翠容闺房之乐,便时常叫她押寨夫人。
    正堂房中站着一个身材高高的女子,这女子转过身来,却不是梁翠容,而是黄金绵。
    方进石十分意外,又感到成分尴尬,他先入为主的认为从西北陕西之地来的当然是梁翠容了,却不想黄金绵也会来找他,一语出口,亦然收不回来了。
    黄金绵长身玉立面色平静,看着他道:“方大头领做了几天强盗,便想把天下所有的女人都抢了做押寨夫人了。”她说话的意思虽然是调侃一下方进石,但是语气中却是中规中矩,平淡的很,她此时穿了淡青的衣服,只是抹了一些淡淡的妆容,和赵子偁一起在陕西之时的那种神采飞扬大为不同。
    如今赵子偁已经成亲,也没给她留下什么念想,这已经过去多时,只怕她已经心如止水,她并不是那种喜欢掩饰的女人,强装笑脸假装没事她也很难装的出来。
    方进石陪笑道:“原来是黄姑娘大驾光临了,方才我还以为是内人到了呢,得罪得罪。”他想到刚刚也给那大嫂说是自己的少夫人到了,那些人接黄金绵进来时,也难免叫她少夫人之类的。
    黄金绵道:“院子里的那些箱子里全是书,都是奉公子爷之命送给你的,他让你好好有空全仔细看看。”
    方进石走到院中,打开一个箱盖,里面果然是一本本的书,他随手拿起一本,这书名是《太公六韬》,竟然是一本上古兵书。
    他随手翻看一下,箱中多半是关于军事兵器之类的书目,还有一些地方县志,还有一些完全看不明白是说什么的杂七杂八的书籍,竟然有几本文字是契丹大字的,但却没有一本是正统的儒家书本。
    方进石把书扔进箱子里,为难道:“这些书我完全看不懂,秀王爷太看的起我了。”黄金绵道:“这些书都是秀王爷费了不少力气才找齐的,看懂看不懂我就管不到了,我只是奉命送来而已。”
    方进石道:“黄姑娘何时来的京城?秀王爷也到了这里么?”
    黄金绵只是回答他后半句道:“公子爷前天到的。”方进石一喜,说道:“我正巧今日乔迁请客,先前不知秀王爷到了,若是他有空,还请他赏光前来。”
    黄金绵木然道:“我回去会给他说了。”她不再说什么,带了来人出门而去。
    方进石让人把书都收到后面,将近中午时分,一切全都准备好了,一些在开封府认识的朋友和同僚都已上门道贺,这些人和方进石并无深交,只是走个场面。施全放下店里的生意也过来帮他招呼客人,开油坊的冯家兄弟也过来喝了一杯,这许多人来都谈笑间抱怨他家门口那坑坑洼洼的道路,方进石都笑而不语。
    太阳慢慢的西去,方进石认识的人并不太多,乔迁宅子也并不是特别重要的宴席,那些个来赴宴者早早的就走了,方进石对施全道:“人都走了,关了门我们兄弟俩喝几杯?”
    施全笑道:“也好,很久没有和你喝过酒了。”他其实不愿意和方进石去喝酒,因为他们喝酒的圈子如冯家兄弟,都是酒量很大的,和方进石喝酒不过瘾。
    两人搂了肩头刚想关了大门喝酒,门口的魏崇道:“公子爷来了。”二人回头望去,只见两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来,本来这两辆马车速度很快,只是到了他家门口那烂路上马上就慢了下来。
    黄金绵坐在前面一辆马车上,她跃下来取了车上的一个木箱抱了下来放在地上,跟着赵子偁从车里出来,面带着笑容向方进石道:“恭喜恭喜。”
    他一惯身上衣服平常,待人有礼,做事稳重,方进石对他印象是极好的,忙得迎接上前,替他赶车的就是邵云了,他们都是和魏崇都是熟人,施全在陕西之地也是认得的,都过来招呼。
    第二辆马车也下来一个人,竟然是郓王赵楷,他却是整了整头巾,向着迎接过来的方进石道:“这路巅得人难受,你怎不找人修整一下?”
    方进石笑道:“暂时闲钱不多,下次三哥再光临寒舍时,一定修了。”赵楷哈哈一笑,和赵子偁一起被迎进了宅中。
    方进石还在想着,他所请的几个大人物竟然没有一个来,有些失望呢,谁知一下子来了两个王爷。
    当下又在客厅中堂重新开宴,黄金绵将手中的小箱子交给魏崇,方进石在旁边道:“黄姑娘,这又是公子爷送给我的书?”邵云道:“是酒,十年窖藏桃花醉。”
    方进石不懂得酒,但却看到旁边的施全听到名字,马上抽了两下鼻子,似乎这酒没打开盖子就能闻到酒香似的。
    将这十年窖藏的桃花醉打开倒上,席上谈笑风声,施全见方进石和两位王爷谈话,竟似没半点生分,心里也是替他高兴。
    酒席过半,赵子偁道:“三哥近来高中三甲之列,可喜可贺,我这里有几幅字画,还请三哥指教评判一二。”
    赵楷笑道:“秀山,记得少时见过你的字,已经多年没见过了。”
    赵子偁大笑道:“我这是藏拙。”他说着让邵云到外面马车中取了几幅字画进来,呈上来给赵楷过目。
    这几幅字画有小楷,有草书写成的贴书,还有几幅花鸟树木图,这些书画应该书写不久,纸张甚新,装裱也是最近才做的,没有落款和印章。
    方进石对这些书画一窍不通,他只是看赵楷一边看一边微微点头,他看的很细致,等最后一幅……
    看完,赵楷合上那幅画作向赵子偁道:“秀山的这几幅画作足见功力,真得官家之神韵,别的话我便不用再说了。”
    赵子偁道:“有三哥这句话,这画是当真不错了。”他转头向邵云道:“收了吧。”
    方进石见邵云上前要把这画收走,忽然想起施全给他说过要买书架,请人作画装饰自己的堂屋,如今这赵子偁上午已经送来书了,如果再把这些字画要过来,那便省事省钱了,他向来脸皮够厚,当即站起来道:“公子爷,这些字画送给我成么?你看我这堂中墙壁空空的,挂上去定会添彩不少。”
    他这话连施全都暗暗摇头,心想我这兄弟太会占人便宜了。赵子偁却并不为意,他看着方进石道:“并非我小气不给,这几幅都是锦丫头所做,你问她讨要问她给不给你了。”
    他这话一出,几人的目光都看向站在赵子偁身后的黄金绵,她神色间竟然难得有一丝的羞涩的不好意思,赵楷笑道:“方才我没说,这些画倒也罢了,字迹之间却有一种柔柔的脂粉气,我还在想着秀山的字怎会如此呢,原来是你身旁的丫头所做的。”
    赵子偁道:“听说是女子所做,你就又改口了。”赵楷却道:“非也,这些字且不说,这几幅画拿去卖了,也能卖不少钱了。”
    方进石向黄金绵道:“黄姑娘,这几幅就送于我好么?”黄金绵平静的道:“郓王爷大才,你何不向他讨几幅,我这几幅挂在这里过些时日被人一把火烧了,岂不让人笑话!”
    纵是秀王郓王在场,方进石求她给几幅画作,她都丝毫不给方进石面子,直接拒绝,而且说话直接了当,让人接受不能,过些时日被人烧了,说的当然是梁翠容了。
    方进石当即气的不成,心说:有什么了不得了,我待来日求郓王康王给我画几幅挂在这壁上,不比挂一个女人作的画有面子的多?
    赵子偁道:“我这个丫头脾气差了些,不过能文能武,书诗琴画皆有几份功底,模样也不差,三哥留心一下,看手下那位少年俊才能看的上她,也好让她有个归宿。”
    赵楷笑道:“秀山你连这个都要操劳,你这样的主子真是少有。”
    赵子偁哈哈一笑道:“锦丫头虽不是什么大家闺秀,可也不要去想那些偏房侧室的,地位财势低些不怕,我秀安僖王府就是她的靠山。”
    方进石侧目去看黄金绵,她听赵子偁这样说话,脸上竟然没有半点羞涩或者别的表情,好似秀王说的和她没半点关系一样。
    167
    几坛桃花醉喝的差不多了,方进石让人送了浓茶上来,赵子偁道:“天色已晚,喝了这杯茶水后这就回去吧。”
    赵楷拿了茶杯喝了一口道:“这是今年的新茶,我在府中时,喜欢喝往年的旧茶。”方进石连忙向伺候在旁的邓安道:“快去给王爷换一杯旧茶来。”
    赵楷放下茶杯道:“不用了,这几日你去买一些旧茶叶来送到我府中,我让人付你些钱来去把门前的路给修平了。”
    方进石连忙的答应了,赵楷站了起来道:“这就走了,本想找你下几盘六子棋呢,谁知竟然喝了一晚上,只有等下次了。”
    赵子偁也起身来,和赵楷一起出门上马车回去,方进石和施全送他们离开,邓安看着赵楷的马车远去,抱怨着道:“郓王也真是小气,堂堂一个王爷,赏赐些金银来修路也就是了,还要我们送茶叶去。”
    方进石回头向施全道:“大哥听懂了么?”
    施全迟疑着道:“郓王爷让你送些茶叶到他府上,说付钱给你修路,却没说让你送多少过去,你就是将汴梁城的茶叶全买下来给他送去,他也会付钱买下来。”
    方进石赞道:“大哥果然是做大买卖的,一听便知,以兄弟我来想着,这是郓王爷指给我们一条发大财的门路,只是看我们胃口有多大了。”
    施全道:“你是说买下开封城的茶叶?”
    方进石忽然兴奋起来,向了施全道:“不止开封城的茶叶,如果有本钱,我还想马上雇船只到江南去购买茶叶,急速运到开封府来,到时茶叶大涨,不怕挣不到大钱。”
    邓安在边上道:“公子如何知道茶叶会大涨?”
    方进石道:“郓王爷方才说的。”施全接道:“郓王爷何时说过?茶价升降,纵是多年的茶商都不敢确定,郓王爷如何得知?”
    方进石坚定的道:“因为他是王爷,因而他知道的,大哥可记得前几天的绸缎价么?”
    施全心头一亮,这绸缎价格忽然上涨一倍,最后让他断货都供之不及,因而他才大大发财了一笔,可是难道这茶叶也会像绸缎那样忽然大涨价吗?
    这绸缎生意是他本行,就是不涨价他也能挣到钱,可是茶市却是生行,以前从没做过,而且是投机生意,生意人都讲究做熟不做生,像这种跨行业贸然投资,而且是较大资本投入,里面的风险极高,在商言商,就算是方进石关系密切,是自家兄弟,施全也要掂量掂量了。
    施全道:“此事须得好好想个清楚,明日我找几个朋友询问一下行情,再做计议了。”
    方进石也知这事不是能当场定下来的,他也不只是听了郓王赵楷的这句话才动了心思,当初他听说蔡驸马府中有大批辽钱时,就已经有所注意了,高宠给他说这些钱是金国大将军完颜昌从辽境运来,施全又说蔡驸马府用了这些辽钱买了许多绸缎时,方进石已经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中间的门道。
    他送走施全,晚上睡觉前仔细的想了一遍中间的过程,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不差,兴奋的久久睡不着觉,第二天一大早,他先到开封府仓曹告了个长假,决定专门搞这个生意。
    他先到开封的茶市上转了一天,了解如今市场上茶叶的价格行情,此时已经入冬,江南也不产茶叶的,他还去找了刘统,让他帮忙查一下郓王赵楷和驸马蔡鞗关系如何,反正这景王的势力不用白不用,这些日子景王赵骇也不知去了哪里,都不在汴梁城中。
    刘统根本就不用去查,这些个京城逐王爷他非常的了解,等方进石从刘统处出来,已经更是明白了几分,刘统告诉他,别说这蔡鞗蔡驸马和赵楷关系不错了,连他老子蔡京都和郓王走的很近。
    宋徽宗一朝,论书法的功力来说,除了皇帝宋徽宗以外,蔡京的字也是一流的,赵楷还亲自向他请教,而此时的皇太子赵桓,为人阴沉不定,性格多变让人猜测不透,蔡京多次向他示好,都不见有什么效果,这让蔡京一党有些心中有些担忧,这位东宫太子日后荣登大宝,只怕会对蔡京一党不利。
    郓王赵楷深得皇帝宋徽宗喜欢,赵楷人虽文采一流,但是做事易流于外表,控制起来相对比赵桓要容易的多,是以蔡京有意亲近赵楷,甚至看有没有机会扶他上位。
    当然这些内幕方进石现在是不知的,他从刘统那里出来,到集市上买了一包上好的茶叶,提了前去找赵楷。
    郓王府的人他并不认识,这里并不像赵子偁府里那样有熟人可以轻松进入,方进石早就想好了,他先给了守门的兵士一些好处,见到了那管家,将那包茶叶递上去道:“在下是秀王爷派来送茶的,还请管家通报一声。”
    他想着冒充一下秀王的名头,说不定可以见着赵楷呢,谁知那管家直接道:“你是城西的方公子吧?王爷有传话下来,如果有送茶的方公子,马上通报。”
    方进石一愣,这赵楷其实人也真是不错,如此贴心的传话给门口,他等了一会儿,那管家回来道:“王爷让你进去。”
    方进石提了那包茶叶进了郓王府,这郓王府奢华大气自不必说,管家一直把他领到了花园中,郓王赵楷正伏案写字,方进石站在一边看他写完,管家带了他上前去,赵楷丢下笔道:“你来的真是时候,正无事可做准备找人下棋呢。”
    方进石道:“还下那六子棋么?”赵楷道:“当然,别的你有机会胜我一局么?就算是这六子棋,我这些日子天天琢磨,胜你也容易的很。”方进石道:“只怕未必,赵三哥,若是头一局我胜了,你将方才你写的这幅字送我成么?”
    赵楷笑了道:“你呀,什么都敢开口要。”他看了方进石提的那包茶叶道:“这便是你准备卖给我的茶叶?”
    方进石小心的道:“这不过是样茶,看三哥合不合口味,如果合口味我再去订更多的茶叶来。”
    赵楷道:“你准备订多少茶叶?”
    方进石道:“要看赵三哥要多少货,汴梁城的不够,我可以到江南去订,总是要让三哥的满意。”赵楷道:“茶叶又非粮食,我一个郓王府能用的了多少,何用再去江南订货?”
    方进石道:“郓王府中当然用不了多少茶叶,可是女真金国占了辽的地方,那里纵驰万里,人数众多,要的货肯定不少。”
    赵楷听他这么说,坐了下来道:“女真金国和我郓王府有何关系?”
    方进石避开他这个话题,却说金国的事道:“金国的女真人占领了契丹人的地方,战场一停,战备松散,那些大大小小的将领和官员便开始享受起来,有些东西可以抢来,可是有些东西本身辽国就很少,再加上战火损毁严重,更是匮乏,如绸缎,如茶叶这些辽国没有的,抢不到就只能到我大宋来买了。”
    赵楷道:“这些你是如何知道的?”方进石道:“我得到消息,蔡驸马刚刚让人收购了大批的绸缎,给金国送去了,这茶叶么,却是我猜想的,偏巧昨晚郓王爷你也提到。”
    赵楷拿了茶杯浅饮一口,看了看他,这才道:“你可知道为何我和秀王要到你府上么?”
    方进石这个却没想过,他一直想着赵楷是看他面子,不过他只是和赵楷下过一次棋,见过两次面,他堂堂一个王爷就坐了马车到他府上喝他一杯酒,这是多么大的面子了。
    他茫然的摇了摇头,赵楷道:“是秀王一直向我举荐你,只是你文没有功名,武没有军功,我就好奇了,因而和他一起去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让他高看你。”
    方进石这才恍然大悟,赵楷接道:“我也不用瞒你,金国人想要买些绸缎茶叶等辽国少有的货物,却不肯付金银玉帛,只肯付些抢来的辽钱,而且他们为防口舌之争,没有走朝廷惯例,而是找上了蔡太师私下帮忙,辽钱虽跌的厉害,却总还是钱,你若想发些小财,就不妨用用心思来。”
    方进石忙道:“多谢三哥提携,我知道怎么做的。”赵楷哈哈一笑道:“辽钱一路走跌,直到谷底,茶价却还是按平日价格,你若是想做,我就派人给蔡驸马打个招呼,多让一分利给你。”
    方进石不由大喜,赶紧谢过郓王赵楷,正话说过,棋盘已经摆上,二人就在这格子上厮杀起来,……
    赵楷聪明绝顶,棋路一道只要细细想个明白琢磨几天,方进石的水平就不及他了,不过临走时,还是抱走了赵楷的几幅字画。
    第二天中午时分,方进石去找施全,这花钱买茶叶的事还是得施全才行,施全听完了他站着转述赵楷的话,让他坐下来道:“兄弟,此事还是最好不要做的好?”
    方进石道:“明明是挣钱的事,大哥何以不肯做了?”施全道:“我一直不想让兄弟你插手生意,希望你能在衙门里混个出头,只是兄弟这次铁了心的想做一单买卖,我也不挡着了,只是这生意看着稳赚钱不赔,可是实则风险极大。”
    方进石道:“有郓王和蔡驸马担保,大哥担心什么?”
    施全道:“我这两日专门找了茶市的朋友询问,原来这近两三年来江南茶叶丰收,运到汴梁城的茶是旧茶未尽,新茶又至,茶价也是一路下跌,其次茶叶不比绸缎,绸缎费时费工,茶叶这个季节早已烘烤完成,只用运来就可,便是蔡驸马大量收购,外地的茶叶更会很快运来,茶价不升反降,其三,蔡驸马收货付的是辽钱,这些辽钱以后去往何处很是难料,也是不妥。”
    施全的这三点分析如一盆冷水淋了下来,方进石一下子热情全消,他不是做生意的人,想的也没有施全那么周全。
    “当然了,过一会儿就到了。”
    郓王府的车厢里尽管又宽大又温暖,但是外面下着大雪,云奴儿衣衫单薄,手脚都有些冷,方进石握了她的手,低声道:“你的手好冷。”云奴儿嗯了声道:“不要紧的。”
    方进石笑着把她的手放进自己的衣服里胸膛前,嘻笑道:“我喜欢这样你,这次轮到你了。”云奴儿冰冷的手挨着他温暖的胸膛,抬头看他笑着的脸,心头一阵的温暖,这个少年的热情,暂时驱散了她心头的一片阴霾。
    云奴儿想起那把短剑竟然没有带来,这把短剑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身边,若是不在身边她会早早的感觉少了一件东西,但是今天直到现在才发觉了,难道这也预示着什么吗?
    169
    雪一直在下,马车慢慢前行,终于到了城西方进石的那个宅子前。
    方进石跳下马车,将云奴儿也接下来,他给那个车夫一贯钱,那车夫下大雪半夜出来,本来心中抱怨,看他大方,也是笑开了花,谢过赶了马车走了。
    方进石叫开自己家的大门,领了云奴儿到了自己住的正房,他点亮烛台,关好房门回头看去,云奴儿在是上下打量他的房间,方进石伸手握了她的手柔声道:“很冷是吧。”
    云奴儿摇摇头道:“不冷,你这房间里好暖。”
    方进石笑笑,放开她手走过去将另外一个烛台点亮,火光下,云奴儿微微含笑,娇艳至极不可方物,方进石不由赞道:“真是好看。”
    云奴儿静静看着他并不接口,方进石走近她身边,用衣袖抚了她肩头上的一点未化的残雪,道:“这房里好暖,雪化了水把你衣服都打湿了。”
    云奴儿听了捂了嘴巴笑着把头扭了一边,方进石也微笑着道:“怎么地了?”
    云奴儿回过头来道:“你怎么忽然胆小了?绕了圈子还不是想脱了我的衣服。”方进石道:“我一向胆子都不大的。”
    云奴儿看着他,却又轻叹了一口气道:“记得我刚刚认得你时,你就让我脱衣服给你看。”方进石道:“我最后不还是没有看到。”
    云奴儿眨了一下眼睛,拉了他的手走到床边,将他按坐在床沿上,方进石抱了她的腰去亲她,却让她挣脱了,她走到桌前,将这正房中的最后一个烛台点亮,房中三个烛台燃着,光线明亮了许多。
    云奴儿站在他面前四尺之地,她先是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把头上的钗子取了下来放在桌面,秀发如云,如瀑布一般落了下来,她拢了一下头发,然后伸手把衣带解开,除去了外衣,里面是红绸缎的肚兜。
    云奴儿手伸背后去解那肚兜的红绳子,无巧不巧,那两根红绳头不知为何竟然成了死结,她解了几下都没有解开,将那绳结拉到身侧,使劲的把那红绳从肚兜沿硬扯了下来。
    她解下肚兜,扔到面前的方进石身上,然后脱下自己最后的一件衣服,回过头来向着方进石道:“我脱完了。”
    她的目光一直含笑,解衣时多半时候都是看着方进石,三个烛台火光跃动,闪耀着照在她的身上,光洁的肤色比绸缎还要光滑,她头发就那么的披散着,双手垂直随意的放着,并没有羞涩的去挡任何地方。
    方进石感觉这房中的温度马上升高了许多,此情此景,纵是个傻子也知道怎么办,纵是个白痴也会冲动,是个正常的男人都会扑上去。
    方进石扑上去抱了她,将她抱到了床上,云奴儿搂了他的脖子,热情的亲吻他,室外大雪纷飞,滴水成冰,房内却是春Empty色一片,阳光明媚。
    烟花易冷,更别说是这冻死人的冬天。
    方进石再次醒来,是让云奴儿推醒的,他迷迷糊糊的挣开眼去,就看到云奴儿赤了身子和他躺在被中,方进石伸手去抱了她,云奴儿低声道:“你听。”
    方进石这才凝神听去,原来外面有人敲门并低声叫他,方进石听的出是邓安的声音,有些不耐烦的道:“什么事?”
    邓安在外面道:“方才郓王爷派人来,让公子到他府上去一趟。”方进石道:“知道了。”
    邓安知道他此时正春风得意,不敢惹了他,赶紧下去了。
    方进石复搂云奴儿道:“这个邓安真是让人厌。”云奴儿在他怀中道:“郓王爷叫你,也不去么?”方进石亲了她一口道:“去也不这么急,我怎么舍得这温柔乡呢。”
    云奴儿搂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柔声道:“来日方长,我怎么都是你的,逃不掉的。”
    两人又磨磨蹭蹭缠绵半天,云奴儿才得以脱了他的纠缠穿了衣服起来,她伺候着方进石穿好衣服打开房门,此时雪还没有完全停止,但已经很小了。
    天色已经隅中时分,就是后世的十点钟左右了,虽然是阴天,但天光大亮,府中到处是一片雪白,几个府中的下人已经扫了一条路出来。
    方进石拥了云奴儿走到廊下看雪,天气寒冷,云奴儿不由的将手放在嘴巴前哈了一口热气,方进石看她衣衫单薄,想起昨晚上抱她出了沉香楼,她并没有带了厚衣服出来,心疼了道:“回屋去吧。”
    云奴儿却道:“没事,我不冷。”
    方进石道:“你穿的这么单薄,怎会不冷,我让人去绵线庄给你找些厚衣服来,或是到沉香楼把你的衣服拿过来。”云奴儿点了点头,方进石道:“想想我就这么大半夜的把你带到这里来了,实在是想的不周,委屈你了,怎么着也要先请人看个吉日,摆上酒席正大光明的接你过来。”
    云奴儿扭头看了他道:“你有这份心,我已经很高兴了。”
    她走到院中,抓了一把雪,握在手中看着道:“这雪如今这么白,若是等会化成水来,却是污水,并不干净的,你信不信。”方进石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她,云奴儿又道:“我再怎么说,也是勾栏瓦肆里的窑姐,便是你八抬大桥抬我入这府中,我也没办法威风起来,我能给你做小,已经很高兴了,哪里还会在乎白天黑夜进来的。”
    方进石走了过去,抓了她的手腕将那团雪拿过来道:“我如今只看到这雪是白色的,纵是化成的水不干净,我也不会看到的。”他一扬手,将那雪团投入到身边的一口水井里,这雪和井水一混,再也分不清楚干净与否了。
    云奴儿叹了口气道:“有些东西是改不了的。”她回头向方进石指了南面的一个院门道:“那里也是你家的么?”
    方进石道:“是啊,这五六个院落都是我家的。”云奴儿道:“我住在那里可好么?”
    方进石还没明白她的意思,云奴儿回头看着现在方进石住的正堂房屋道:“这里是正室,是梁氏才能住的地方,我没资格的。”
    方进石道:“只是几处房屋而已,什么有资格没有资格的,只要是这家里的,谁都可以住。”云奴儿道:“大不一样的,她总是正室的……你不去郓王府了?”
    方进石道:“等一下就去,想想你还真不能住在这里了,还有那辽国来的使节没来找你吧?住这里他如何找的到。”
    云奴儿道:“不管它了,我要在这里安安心心的给你做小妾,别的全不去想了。”方进石道:“那是军国大事,若是误了总是不成。”云奴儿道:“送我回那里,你放心么?”
    方进石道:“我……”他一时也不知怎么说了,云奴儿温柔的投了他的怀中低语道:“我会让你放心的了。”
    方进石抱了她站在院中好久,细小的雪花落了下来,将两人都薄薄的盖了一层,方进石握了她的手道:“我送你回沉香楼再去郓王府。”
    云奴儿乖巧的点了点头,方进石拥了她走到前面,吃了点东西,让魏崇赶了自己的那辆破旧的马车送他和云奴儿。
    到了沉香楼他依依不舍的送云奴儿回去,这才让魏崇赶了马车去郓王府,到了王府大门外,让魏崇等候,如今他进郓王府已经没有那么麻烦了,甚至赵楷让人给了他一面王府的腰牌方便进出,当然这腰牌也是方便而已,并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郓王府的大管家看到方进石道:“方公子怎么才来,王爷一早本意要带你去蔡驸马府去,等你不到已经一早就去了。”
    方进石连连告罪,这大管家才道:“王爷让你等他回来,你坐在前面暖阁等一下吧。”
    旁边过来一个家丁带了方进石到后堂的暖阁中休息等候,这暖阁中有一个很大的铜火炉,极是暖和,郓王府的下人对他还不错,给他送来了点心和茶水,让他坐在那里休息。
    他坐了没多久,听得后面脚步声,回头一看,却看见一个圆圆脸庞的少女走了进来,这少女穿了只有皇宫大内才有的宫女衣服,是个宫女,这个少女方进石是见过的,就在不久前的蔡驸马府,她让管家叫方进石给城北澄云寺的观云尼姑送了一盆水玉簪花草,当时方进石胡乱拿了一盆送了过去,幸而他聪明蒙混过去。
    他记得这少女好似名叫什么喜儿,跟的是柔福帝姬赵多富,也就是嬛嬛帝姬。
    ……
    张喜儿走进这暖阁中,方进石回头看她,张喜儿道:“你是叫方进石么?”她直叫名字,丝毫没有客气,方进石赶忙站起来行礼道:“在下正是。”
    张喜儿看了看他道:“我好像在哪里见你过。”她却是想不起来了,毕竟就匆匆一面,方进石长得也并不是个显眼的人物,所以只是有模糊的印象。
    方进石急忙陪笑道:“在下以前从没见过喜儿姑娘。”张喜儿奇怪的看了他道:“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方进石道:“只是听说过姑娘的大名而已,看姑娘是从宫里来的,乱猜一下,竟然给猜中了。”他自然不会留下这么低级的漏洞,不过是无聊调Empty戏一下这少女而已。
    170
    张喜儿前前后后看了他一遍,方进石给她看的有些发毛,也不知她看什么,最后张喜儿看完才道:“去把你的脸洗一洗,鞋子上的泥巴擦干净了。”
    方进石摸了一把自己的脸,看了看鞋子,没感觉有何不妥,鞋子上只不过是有一丁点的泥土,他用手把这一点点的泥抠下来丢掉,向张喜儿道:“喜儿姑娘,我的脸不脏,不用洗了吧。”
    张喜儿皱眉道:“让你去洗你就好好的听话,洗干净了带你去见柔福帝姬,这是你家几辈子烧高香才得来的福气,你可别不识好歹。”
    她不说还好,方进石一来有些牛脾气,二来康王郓王都是皇子,他也没这么觉得有什么了不起,三来柔福帝姬他又不是没见过,他看脚边那烧火的铜炉下有点黑的炭灰,用手抓了一下然后抹在自己的脸上,扭头向张喜儿道:“要是帝姬有事见我,就是脏成这样她也会见的,喜儿姑娘,你信不信?”
    就完他还向张喜儿吐了吐舌头,张喜儿恼怒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她刚要大发雷霆,口门有个柔柔的声音道:“让你传个人进见,却在这里斗嘴。”
    方进石扭头看去,柔福帝姬赵多富出现在门口,她此时身着裘皮外衣,里面的衣服也是黑色,她神色淡然,不过看到方进石脸上黑黑的两条炭印,也不禁低了头笑了一笑。
    方进石想不到竟然在这郓王府中又见到她,想想也不奇怪,赵楷本来就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哥哥,到这郓王府里再正常不过了。
    张喜儿见她责怪,上前道:“这人实在无礼的很,也不知从何处来的乡下人,一点也不懂规矩。”赵多富道:“好了好了,你不要说话,我问他几句话。”
    张喜儿见嬛嬛帝姬如此袒护他,有点不大明白,只得闷声站在一边,赵多富向着方进石道:“你说。”
    她尽管只说了这两个字,方进石自然知道她想问的是高宠的消息,只是这些天来他也没见过高宠,只得道:“我也是好几天没见过他了,想来一直在徐王府中吧。”
    赵多富神色间明显感到失望,她想了一想道:“你若是有空就去看看他,你们不是朋友么。”
    方进石道:“好的。”赵多富扭身将自己衣服上挂着的一个珠子扯了下来,放在屋中的桌面上道:“这颗珠子应该值几个钱,你帮他买几件御寒的衣服,余下的就归你了。”张喜儿吃惊的看着赵多富,茫茫然不知两人说的是什么人,赵多富扭身走向门口,临到出门又叮嘱道:“别让他知道是我给的。”
    张喜儿跟着她快步追着去了,方进石走过去拿了那颗珠子,这是一颗南海鱼目珠,从这帝王家的女儿身上拿下来的,价值一定是不会差了,想来给高宠买几件衣服当然花不了多少钱,合当今日吉星高照,能发笔小财。
    他转了身刚要坐下,王府的管家在外面道:“王爷回来了。”跟着暖阁门一开,赵楷从外面走了进来,方进石忙的过去给他行礼。
    赵楷看他脸上黑色炭痕,笑了道:“你这是干什么?脸上搞的这么黑。”方进石笑道:“在下刚刚想将这火炉烧得更旺些来着。”
    赵楷大笑了道:“我这府中没有下人么要你来烧火?不过你小子运气实在是旺,刚刚我到驸马府里,据报有一大队商船不日就从泉州府出海,这大批辽钱正好赶得上。”
    方进石道:“蔡驸马同意了?”赵楷得意的笑道:“他敢不同意么?他派了个总管辅助你到江南开办茶庄,雪停日出即刻出发。”
    方进石知道这总管其实也是行监督之能,不过他也并不在意,说实在话,要他自己竟然去搞这个大生意人他也有些困难,他问赵楷道:“不知蔡驸马准备在江南那里办茶庄,要多大的店面。”
    赵楷道:“这些你自己相机而行,蔡驸马的意思先期不要搞的太大,他给你一百万贯宋钱,八百万贯辽钱,银五千锭,明年至新茶收获再给下一批的钱。”
    方进石听到这些数字都有些晕,他早就料到如果郓王府和蔡驸马府出手,钱一定是惊人的,可是如今忽然有这么多的钱归他调用,而且只是第一批的启动资金,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脸上不禁表现出来,赵楷看到道:“你可先别得意,有几点你要记得,一莫提我郓王府,二莫提驸马府,三别太贪心了。”
    方进石笑了道:“我怎敢呢,不过到了江南,有人故意整我应当如何?”赵楷笑道:“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整你,再说淮东不是秀王的地方么,还用我教你?”
    方进石连连答是,这淮东也就是扬州路,所包括的范围主要是:扬、楚、海、泰、泗、滁、真、通八州,有赵子偁罩着他,怎么都不怕地头蛇的。
    赵楷道:“你回去准备一下,过几天等放晴了就到江南去。”方进石答应了,他先去用热水洗了脸,别了郓王赵楷出来,魏崇赶了马车还在外面等他,方进石上了马车,魏崇道:“现在回去么?”
    方进石看看天空,此时雪已停住,天色不过刚刚午后,他对魏崇道:“去正阳街。”魏崇也不废话,赶了马车到了正阳街,那里有一家很大的车马店,等他们再往回走的时候,方进石问:“这马车可好么?”魏崇笑道:“很好很好。”
    这马车当然好了,他此时还没有到手什么钱呢,就去换了一辆又大双宽又舒服的马车来,这马车虽然比不上王府达官家的里的,可是也算十分不错的了。
    他觉得今天的运气真是不错,做什么都顺利,想来难道是昨晚抱了云奴儿睡了一觉后运气上来了?他看天气还早,就让魏崇转了车头,向秀王的府第而来,他想着趁热打铁把事情会定下来,就更加完美了。
    秀王的府第在淮东,不过在汴梁城他也有一处很大的府第,来京时住住,魏崇和方进石对秀王府都是熟门熟路,到了府上见了那管家,管家道:“王爷在后花园中请人赏雪饮酒呢。”
    方进石心说:这秀王真是好雅兴,也不怕冻着客人。
    他也不用别人带路,自个的去了后花园,魏崇自到门房暖和去了。
    方进石刚走进后花园,就听到一阵琴声,这琴声有些急促,曲子好像最近听过,却一时想不起来,他转过花园中的竹林,曲子终了,就听到一阵阵的喝彩声,似乎人数还不少。
    竹林后面有一个凉亭,凉亭通过一小段走廊和墙边的一个偏厅相连,凉亭中坐了一个青色衣服的少女正在抚琴,却正是黄金绵。
    今日难得她画了眉笔,面上也扑上了粉,连唇都用含红纸染过,显得更是红艳,她纵然不算得一流的美貌,可是也属中上之姿,更难得身材高挑,站着能到方进石的齐耳高,比之梁翠容只到他的胸口高,身材上有着极大的优势。
    此时黄金绵目光空空,神色木然,一曲抚完低了头只看面前的那张琴,对偏厅和走廊中站着的十多个少年的喝彩只做未听见。
    这些个少年有高有很矮有俊有丑,不过多是衣着很华丽,都是些名门贵族之后,赵子偁站在黄金绵身边,他身边站着一个少妇人和一个丫头,正是他新婚未久的少夫人邢氏。
    赵子偁等黄金绵一曲弹完,喝彩声小,向廊中一名少年道:“韩公子,这首曲子弹的如何?”这韩姓公子道:“这曲《怒马狂奔》上月在矾楼听李师师姑娘弹过,姑娘方才所奏,依我看见,已和李姑娘所弹并无二致了。”
    赵子偁微笑点头,转身向自己的少夫人道:“这韩公子是邓国公的二公子,家学渊博,今年殿试二甲及第,赐进士出身。”邢氏夫人微微点头,赵子偁明的是给她说的,实际是给他身边的黄金绵听的。
    这场赏雪品酒,实则是给黄金绵的相亲大会,赵子偁请人召集了些京城中名人之后,贵人子弟,一面让黄金绵弹琴作画展示才艺,一面也让她留意到场的公子们,为了让黄金绵找个如意郎君,赵子偁可是费尽心机了。
    既然是赏雪品酒,也不能把相亲做的过于着了痕迹,一曲即了,自有仆从添加烫热的好酒和下酒的小菜上来,有的有些文采的公子还做了几首诗词,抄录下来,有的上来给黄金绵和秀王评看。
    黄金绵也只是礼貌的看了一看,最……
    多说两个字:“很好。”再不多说一句。
    赵子偁让众人随意,他看到方进石站在竹林边,知他有事,就和夫人打了声招呼,走了过来道:“你怎么来了?”
    方进石笑了道:“公子爷请人喝酒,不请我也就罢了,还如此说我,怕我喝你的酒了?”
    赵子偁道:“这里都是未成亲的少年公子,你若想来喝,先休了你那梁氏夫人再来。”
    方进石道:“那还是免了吧,有些小事和公子爷商量,不过我还是到前面等候吧,公子爷慢慢喝。”
    171
    赵子偁道:“你到前面等我,正有事找你,我也正有事找你。”
    方进石拱手准备告退,却见黄金绵从那凉亭处走了过来,赵子偁听到身后脚步声,回过头来,黄金绵向赵子偁行礼道:“公子爷,我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成么?”
    赵子偁皱眉道:“这么多的朋友给我面子过来,你就这么回去了,面子上不太好看,再等一会儿。”黄金绵低了头没有再说什么,可是面上却显露出十分不情愿的神色。
    赵子偁道:“天是太冷了,我让人给你多拿件衣服来。”他向那丫头招了招手让她过来,让她回去给黄金绵拿衣服。
    黄金绵低声道:“公子爷不要费心了,这些人里不会有我中意的。”
    赵子偁道:“这些公子们都是汴梁城中数的上的才俊少年,有文章诗文上佳的李公子,有刚刚得了功名前途无量的韩公子,武大将军的公子,他年纪轻轻已经是禁军的指挥使了,这些人有文有武,你一个都看不上?”
    黄金绵道:“这些人都是名门旺第,怎会看上我一个西北刀笔小吏的女儿?”
    赵子偁道:“还没有问过怎知人家看不上?你只要中意那位公子,一切由我来给他们长辈去说。”
    黄金绵低头轻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赵子偁道:“若是这些公子你实在看不上一个,也多等一会儿给大家个面子,东京汴梁城中没有合意的,过些日子我们就到西京洛阳去,洛阳没合意的,我带你去淮东去,总是会有合意的。”
    黄金绵道:“公子爷何苦一定要替我作这个主呢?”她一向对赵子偁极为尊敬,这话已经是从来没有过的重话了。
    赵子偁道:“并非是我一定要给你作主,而是我从陕西潼关拜访你父亲时,他特意让我替你作主,临行之时再三叮嘱,前日来信又再提起,你也是看到的了。”
    黄金绵低下头去看着脚尖,一时的沉默了,赵子偁又道:“你这几年日夜替我的事奔波,大好的青春年华都浪费了,你也不小了,总是要找个男人嫁了,这般美玉若不交于慧眼识玉之人,却养在我秀王府中,我心中也过意不去。”
    黄金绵低声道:“我心里从没怪过公子爷的。”
    赵子偁道:“你是没怪过我,可是别人却不这么看了,连我夫人都对我说,女人年华易逝,青春易老,万不能误了你终身。”
    黄金绵抬起头来道:“公子爷,是少夫人要我早早找人嫁了,还是公子爷的意思?”
    赵子偁笑道:“她曾提过,也是我的意思,这也没什么分别,是个女人总要嫁人的,你终要挑一个出来。”
    黄金绵又低了头沉默,赵子偁道:“你再好好看看这些人,我倒觉得有几位公子很是不错的。”
    他说完此言,听了那边他的夫人邢氏叫他,回头向黄金绵道:“你等下过来,我已让人去拿弓箭,让他们见识一下你的箭法。”他自走过去和那些公子们打招呼去了。
    黄金绵心中烦闷,抬起头来,却看到方进石站在竹林扶着根竹子嘻笑着看她,原来他竟然没有走。
    方进石本想要到前面去等,后来看赵子偁和黄金绵说话,他好奇心起,就站在那里听他们说什么,两人谁也没在意他避着他,黄金绵望了他道:“你笑什么?”
    方进石笑了道:“没笑什么,只是不明白秀王爷是真不懂女人怎么想的呢,还是装作不懂,他那个夫人倒是挺明白事的。”
    黄金绵低声道:“你帮我一个忙成么?你去给公子爷说,让他别费心了。”她一向对方进石多不给面子,此时声音却有些哀求的语调。
    方进石道:“这个话我怎么能说?公子爷会认为我对你有意,我家小娘子那里说不清楚,醋坛子打翻了,收拾起我来她可不会手软。”黄金绵以前说话对他毫不客气,如今有机会找回来,方进石也是有心要小小的报复一下,所以也故意揶揄她惹她恼火。
    黄金绵道:“以前你不是欠我一个信诺,我让你做什么你不得推脱的,我让你去给公子爷说去。”
    方进石道:“我怎么不记得对你有信诺?黄姑娘,我看那韩公子也是不错的,哎,我走了。”他呵呵笑了转身向外走去,心中有一种报了仇的痛快之感,黄金绵听得秀王已经在身后叫她,方进石也已经转过身向外,她心中一急,抢前两步探身向前抓了方进石后心衣服道:“你去给公子爷说一下。”
    方进石身子扭动去挣脱,回头道:“我就不去说。”他已经走到竹林之下,手臂扭动下,正打到竹子杆上,那竹林经了一天一夜的大雪,叶子上早积了厚厚的雪,他一撞之下,竹子顶上的积雪扑簌簌的大片落了下来,将两人头上衣上脖子里都砸了大堆雪块儿,两人都是赶紧的去拍落自个身上的雪。
    赵子偁和众位少年公子听到动静,一齐扭头观看,黄金绵将头上身上的雪抹掉,妆容已花,头发凌乱,看上去颇是狼狈,赵子偁又好气又好笑,脸上却是一副严肃之相怒骂道:“真是胡闹,快些回去收拾一下。”
    黄金绵抬头望去,那些个公子们看她如此狼狈,大部分还有素养,有二三个却是毫不顾忌的大笑,连那邢氏夫人也是掩了笑上一笑正让她看见,秀王爷却正一脸严肃的望着她。
    黄金绵心中一阵悲愤,把心一横,扭头抓了方进石的手腕拉了他向前走了两步,向着赵子偁道:“公子爷,有件事想请你成全金绵。”
    赵子偁看着她道:“什么事?”
    黄金绵咬了牙道:“我知道这位方进石公子一直以来对我有爱慕之心,他心中总是想着我,在陕西之时也向我几次表明心迹,只是金绵怕公子爷不允,不敢为他动心,如今公子爷非要我找个男人嫁了,金绵愿意嫁给方公子,做他的女人,请公子爷成全。”
    方进石初时还在掏脖子里落的雪块儿,没太在意她说什么,听黄金绵说自己对她一片爱慕云云,后面竟然听到愿意嫁给自己,更是吃惊,他看着黄金绵说这些话时,虽然头发凌乱,面上还沾有雪水,可是字字如珠玑,语调极为坚定。
    赵子偁皱皱眉道:“他不成的。”黄金绵反问道:“公子爷不是一直很赞赏方公子么?他如何不成了?”
    赵子偁道:“你又不是不知,他已经成亲了的。”黄金绵追问道:“那又如何?男人本就可以有几个女人的,我给他做小妾就是了。”
    赵子偁道:“这怎么能成。”黄金绵看着他咬牙道:“怎么不成了?公子爷让我找个男人嫁,我找了公子爷又是不允,那公子爷何不直接给金绵指定一个人,何必像今日这般麻烦。”
    她一向对赵子偁温顺,此时却针锋相对,直言相诘,便似换了一个人一样,赵子偁竟然给她说的无言以对,气急了道:“你怎可以去给别人做小妾,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黄金绵继续道:“我如何不能给别人做小妾了?黄金绵一非名门闺秀,二非大贵之女,不过一个刀笔小吏的女儿,一个王府的丫头,这等身份的女人,天下间做小妾的少了?”
    赵子偁气的扭了头去不再理她,黄金绵接着道:“小妾又如何?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虞美人也算得小妾,但忠勇慷慨之气何时可曾让天下须眉男子小看过?”
    她这话说完,赵子偁还没开口,那姓韩的公子已在桌面上拍了一下大喊道:“说的好。”
    众人一齐回头看他,这韩公子越众站出来道:“这位黄姑娘的书画琴艺已让人叫绝,可是方才的说的话,可见其敢做敢真性情也,尤其这忠勇慷慨四个字,更是深惭我心。秀王爷,黄姑娘已经这般说话了,何不成人之美成全了她呢?”
    赵子偁看这位韩公子都出来替她说话,颇有些意外,黄金绵盯着自己,就是在等自己的一句话,赵子偁向前看去,方进石站在黄金绵身后,看着地上,也不知想什么。
    赵子偁略微一沉吟,问方进石道:“你怎么说?”
    方进石其实心里都不知道自己的真实想法,那个男人不希望从天上掉下个女人正掉在自己怀里呢?那个男人会介意多一个女人呢?而且黄金绵这般有才华又长的很不错的女人,但却……
    又让他非常犯愁的是,黄金绵并不是真心要嫁给他的,而且云奴儿他都头痛着如何给梁翠容说了,更别说一直和梁翠容关系紧张的黄金绵了。
    他迟疑了一下,刚张口说了一个“我……”黄金绵猛然转过身来紧紧盯着他道:“我看你敢说一个不字!”
    方进石心中一寒,他本就没想过不同意,此时索性大声道:“秀王爷,其实我一直对黄姑娘有着些想法的,怕是公子爷你不允,是以不敢和你提起,你……你就成全我们好吧?”
    赵子偁想再说什么,黄金绵“扑通”跪在他面前的雪地里,道:“请公子爷成全。”说着重重的给他拜了一拜。
    172
    赵子偁看看跪在雪地里的黄金绵,却又扭了头去抓抓自己的头皮,显然他是十分不情愿的,他出了一口气才缓缓说了一句:“你让我如何向你父亲交待?”
    想当时他向黄父夸口,说一定给她找一个京城中身世才俊都是一流的少年公子来,可是黄金绵执意要嫁方进石这样一个布衣白丁,而且是给他做小妾,他都不知道怎么给黄金绵的父亲说了。
    黄金绵道:“我自会给他说,不劳公子爷费心,求公子爷成全。”
    赵子偁低头一沉吟,抬起头道:“也罢,你既然心意已决,我也不能不遂了你的心意,其实之前我曾有心将你许配给他的,哎!只望你莫要以后后悔。”
    黄金绵坚定的道:“我决不后悔。”
    赵子偁道:“那你起来吧。”他转向方进石道:“此事就算定下来了,你明日找你那个大哥施全,和他一起来这里商谈一下。”
    方进石答应一声,黄金绵却道:“还要商谈什么,不过纳一小妾,又不是迎娶正室,我今日就跟你回去。”
    方进石听她说这话,心说:她今天不知那根筋错乱了,什么也不顾的只和秀王顶上了。
    赵子偁涵养再好,听了她这话也是怒极,沉声道:“这秀王府第就这么让你生厌,一刻也呆不下去了?勾栏院的姑娘从良都要挑个上午时分雇个花轿……”
    他已经气的不成,说话已经口不择言,秀王赵子偁平时极少骂人,更没有用这等粗俗的话骂过旁人,实在是黄金绵不识好歹将他气到顶点了。
    黄金绵咬了牙关,上前拉了方进石的手腕向外走,方进石想向赵子偁告个罪什么的,黄金绵道:“还说什么,走了。”
    她本来就习过武,有几分力气,此时气急更是力大,拉的方进石急急向外,都有些跌跌撞撞了。那后花园中的公子少年们多是面面相觑,笑而摇头,赵子偁大失面子,也不招呼这些人了,跟着也走向前面正庭。
    方进石被黄金绵拉着到了前院,直奔秀王府第的大门,方进石道:“你别这么冲动成不,我给公子爷告一下别。”黄金绵对他的话充耳不闻,面沉似水的看都不看他。
    正在门房中暖和的魏崇看他从里面过来,赶忙的从门房出来,方进石叹了口气才道:“把马车赶过来,我们回去了。”
    魏崇虽然看情形有些不对,可也没多费话,从角房里把那新买的马车赶了过来,他刚一停稳,黄金绵抓了车厢板,脚踩了车轮想要爬上去,方进石新买的这辆马车又高又宽,一般人上下马车须有个矮凳子踩着才好上下,魏崇还没有来得及放下这矮凳子呢她就向上爬。
    她心中气急,那车轮上沾了冰雪,又光又滑无处着力,一下子没上去脚滑了下来,车轮撞到膝盖上,她都浑然不觉痛。
    黄金绵回过头来,正看到秀王赵子偁站在后花园的月牙门前看她,她转过头向着一边呆着的方进石怒道:“我上不去。”
    方进石赶忙接过魏崇递过来的小凳子,走过去放在她面前,准备让她踩着上那马车,黄金绵踩了上去,忽然弯了腰搂住方进石的头,在他耳边低声道:“抱我上去。”
    方进石内心叹息一声,还是抱了她将她放在马车上,黄金绵未曾回头看过一眼,但是她仿佛能感觉到秀王赵子偁站在原地看着她。
    方进石将她放在马车上,黄金绵掀开车帘布钻了进去,方进石回过头来,正看到赵子偁转身重又走回后花园中,方进石低头苦笑一下,心中暗想:今日的运气,真是太诡异,好的都过头了。
    不费一点力气一个铜板,就得了黄金绵这样又美貌身材又好、好似什么都会的女人,可是却是以这种方式得到了;本来想找秀王帮忙的,好似现在又得罪了他,可是他自己也什么都没做。
    他攀上马车坐到魏崇赶车的座位边,魏崇从不说什么废话,只管赶了马车就走,穿过两条大街后方进石示意他停在道边,方进石掀开车帘的一角向里看黄金绵,她蜷缩在马车的后角落里,双手抱膝,泪水顺了脸颊无声的流着,也不知她在这里哭了多久,可能马车一动,她就哭了起来。
    她虽哭了,却没有发出一点点的声音,任让那泪水无声的流着,方进石放下车帘抬头看天想了一想,又看看魏崇,他本想让魏崇出个什么主意看怎么办,可是看魏崇正等他示下的神情还是别问了,他什么也不懂的。
    方进石又拉开车帘向里探头道:“黄姑娘,我帮你找个客栈先住下来好么?”
    黄金绵默然的不吭声,方进石只得回头对魏崇道:“找个大点好点的客栈。”魏崇却向他努了努嘴,方进石抬头一看,对面就是汴梁城中的一个有名的大客栈万富客栈,方进石又掀了车帘钻进马车到了黄金绵面前道:“黄姑娘,对面就有一个大客栈,我帮你找个客房如何?”
    黄金绵听了他的话,用衣袖随意的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想向外下马车。
    方进石看她这么不顾形象的精神状态,也实在不放心她一个姑娘家独自一人住在客栈了,他拦住黄金绵道:“算了,还是去我家里吧,这样子我如何放心的下。”
    黄金绵听了又重新坐回原处,方进石让魏崇赶了马车回城西的家,他坐在黄金绵对面,一路上黄金绵也不再哭了,只是偶然间用手抹一下眼睛,方进石想要安慰几句,却感到词穷言语无力,索性什么也不说了。
    这接了黄金绵到家中来,方进石感觉是一件麻烦之事,她虽然这么自己说是给他做小妾来了,可是却是想碰也碰不得的,还要想破脑袋的给梁翠容解释。
    马车回到城西时,天色渐晚,大门口的灯笼已然挂上了,有人打开大门来接,邓安竟然这个时候不在宅中,方进石也懒得管他,他掀了车帘对黄金绵道:“黄姑娘,到了。”
    黄金绵从车里下来,表情木然的站在当地,方进石陪笑了道:“你先住西面这个院子成么?”
    黄金绵终于说了两个字:“随便。”方进石马上让宅中的老妈子大婶去收拾房间,他的这个院子是新建的,也不用收拾什么,黄金绵站在檐下等了片刻,就有老妈子带她去了西院,下人送上饭菜,退了出来,过了不久,灯火竟熄了。
    方进石知她心里难受,也不愿意去招惹她,由着她去了,特意叮嘱下人注意一下她别出什么岔子了,他看天色已晚,就让人关了大门,回到自己的正房,叫人拿了饭菜过来准备吃饭。
    他刚坐下来,就听到有人叫门,听声音是邓安不知从那里回来了,方进石也懒得管他,自有下人给他开门,他去温了两角酒,冬日寒冷,喝上两杯也暖和一些。
    院中传来脚步声,接着听邓安道:“这里是正房,公子住这里呢。”天色这么晚了,也不知他带了什么客人过来,方进石停下杯子,只见邓安带了一个女子走了进来,这女子身材不高,全身穿了黑色衣服,衣服上有些许泥土水渍,头上戴了个挡风雪的斗篷,看样子是风尘仆仆的从远处赶来。
    这女子到了房中,顺手将头上斗篷摘了下来,笑着看着方进石,她肤色极白,纵然长途跋涉而来,精神有些疲惫,却难掩她秀丽之色,她身上已经很少那种少女的羞涩,多了份少妇人成熟的韵味,她微笑着拿了斗篷,也不说话,走到方进石面前。
    邓安乖巧的关了房门退了下去,方进石端了酒杯微笑着看她慢慢走近,神色间有些激动,女人走到他面前,从他手中拿过酒杯媚笑了道:“大王,要奴家陪你喝酒么?”
    方进石哈哈大笑了道:“押寨夫人,你何时到的,竟然没人告知我去接。”
    梁翠容笑了却摇头不说话,拿了酒杯送到他唇边,方进石叼着酒杯把酒喝了,伸手搂过她抱了她坐在自己身上,梁翠容笑了道:“午后才到施大哥的那个锦线庄分号,等你来接,却一直你都没回到这里来,只得让施大可派人送我过来。”
    方进石一拍自己额头,忽然有些后悔,如果他午时买了马车直接回家里来,就一定有人会告诉他梁翠容已经到了锦线庄分号了,那他就不会到秀王府中去了,黄金绵也就不会跟着他到这宅院中。
    不过他内心深处也有一点点幸……
    运的感觉,前几天还在想着这宅子太大,晚上寒冷孤单,短短一两天之内,竟然这宅子一下子热闹了起来,云奴儿幸而回沉香楼去了,黄金绵却住进西面小院,一直盼望着梁翠容来都没盼到,她却偏偏这个时候到了。
    方进石抱了她说了会儿情话,打开房门让邓安多准备些饭菜来,邓安道:“公子,要不要召集下人们正式认识一下少夫人?”
    方进石道:“天色太晚了,明早再召集吧。”邓安答应着下去了,方进石其实是怕有下人说错话,让梁翠容知道黄金绵此时也住在这里,或者关于云奴儿的事。
    他知道事情是瞒不过的,他也没打算瞒梁翠容,只是晚上这长长的一夜,总要找个时机给她说了。
    @雷本祖 369楼 2014-09-13 07:30:06
    真的不错 鼓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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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有人在看??怀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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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来已经停止的雪,晚上又开始下起来了。
    落雪无声,街头传来了打梆子声,夜色已深,宅里中线上正房的长窗还透出一片烛光。
    桌前,方进石正抱了一本书凑在烛火下看的正入神,梁翠容慢慢的走过来,趴近了他道:“这么晚了你还在看书,准备来年考功名么?”
    方进石抬起头来道:“你觉得我有可能考中么?这书是秀王爷送给我的,一个辽国人写的随笔。”梁翠容道:“这些天不见,你倒是好学多了。”
    方进石合上书道:“写这个随笔之人在金朝军队中呆过,他这本书中写了很多金朝军队的事,他说女真军中最厉害的拐子马和铁浮图,只可惜这书中没有说是什么样的。”
    梁翠容道:“你关心女真人做什么?还在想着柔服县那个从七品校尉的官职?”
    方进石摇头笑道:“那官太小了,我以后要做个大大的官,让你也跟着威风威风。”
    梁翠容走过来坐在他怀里,抱了他的脖子道:“我相信总有这一天。”她刚刚沐浴而来,头发湿湿扫在方进石脸上,全身都散发着香味,方进石抽了一下鼻子道:“好香。”
    梁翠容嘻嘻笑了道:“这是三匀香,一寸金一两香,我刻意买来讨好你的。”方进石伏到她胸前衣服使劲闻了一闻道:“真的好香。”梁翠容抱了他的脸亲了一口,低笑道:“这个香么?”
    方进石呵呵笑了道:“这个当然更香了。”梁翠容端正身体抬了头看着他道:“我好看么?”
    方进石道:“你都问过我不下万次了。”梁翠容柔柔的道:“你说嘛。”方进石重重点了点头道:“好看。”
    梁翠容开心的伏在他胸前道:“我最是喜欢听到你说我好看了。”方进石道:“那我以后见你一次说一次。”梁翠容听他说这话很是高兴,抱了他很久,低语道:“真怕有一天你说我不好看了,不要我了。”
    方进石听她这话似有所指,心想:她还是什么都知道了,嘴上却说:“我怎么会不要你了呢。”
    梁翠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也不知何时我才能给方家生个传承香火的孩子。”
    这个方进石其实一直没意识到,现在听她一说,忽然恍然大悟,这个才是梁翠容最大的心结,以他自己的想法,两个人才成亲半年,没有孩子再正常不过了,她可能也是太心急了些,方进石搂过她道:“时间还短,以后总是有的。”
    梁翠容道:“有件事一直未给你说,前年时我在寺中求签,大师解签注说我‘虐气太重,恐祸及后世’,只怕……”她看了一眼方进石,竟然不敢再说下去。
    方进石初时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听她后来说不过是一个算卦的签符,更不在意了道:“这和尚乱说的,不过是吓你一下然后骗你多捐些钱来。”梁翠容道:“不是和尚,是比丘尼。”
    方进石道:“尼姑比和尚还会骗人,下次看到这尼姑,我定把她光头打几个大包,看还敢不敢乱说。”
    梁翠容听他说的好笑,也不禁笑了一笑,转而又叹了口气道:“再过些时日,若真是如这比丘尼所言,你就再去找个二房吧。”
    方进石心里一喜,道:“当真?”梁翠容认真的点了点头,道:“你给我说自小父母双亡,又没有兄弟姐妹,你自小受苦去绸缎庄给人做伙计,也没有个亲戚照顾你,我们的儿女后代绝不能这样了,总要家大业大,人多些才不受人欺负。”
    方进石笑了道:“若要儿女多些,你就要多生几个了。”梁翠容低笑道:“我那里能生许多来,找别的女人生也是一样。”方进石道:“那……那我找几个女人你不会生气?”
    梁翠容吃吃笑了道:“你有本事找多少个都成了。”方进石坏笑了道:“是么?”梁翠容看他神色,后悔话说的太满,又道:“可是也不能太多了。”
    方进石追问道:“不能太多了是几个?”梁翠容犹豫一下才道:“最多三个。”
    方进石心头狂喜,当真是如得了圣旨一样,真想拍着大腿叫声:数目刚刚好。梁翠容看他眉飞色舞,骂道:“三个少了么?”
    方进石赶紧抱了她道:“够了,有你一个都够了。”他再不敢多说什么,抱了梁翠容去亲她耳朵,梁翠容听他说些肉麻话,低笑骂他,却终是让他抱了放上高床暖被,一堂春Empty光无限。
    第二天一大早,方进石从睡梦中醒来,梁翠容早就起床不在身边了,他拍拍脑袋,忽然想起昨夜还没有给她提黄金绵和云奴儿的事,赶紧一个激灵跳了起来,急急穿好鞋子打开房门。
    雪又下了一夜,不过此时停止了,几只麻雀在雪地里跳着刨食,方进石四下看看,府里的人都被集中到迎客的前庭中,一共也不过八九个人,梁翠容正挨着给他们发一些东西和钱财。
    方进石知道她一向很会做人,从西北大老远的过来,就算是这些下人,见面礼也是少不了的,连魏崇和邓安也有,每一个人收到了都会说一声:“谢谢少夫人。”
    这次梁翠容过来另外带了两个护卫和一个丫头,云内州府城解围,刘成川派了人将刘浣青小姑娘接走,给他立了大功的这个四姑爷少不了奖励的。
    梁翠容看所有的人都领到了一份见面礼,向邓安问道:“府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了么?”
    邓安弯腰道:“所有的人都在。”梁翠容道:“那就好了,总莫要少了谁的就不大好了。”
    她刚刚说完这句话,听到外面“咣”的一声,好似是什么瓷器打破的声音,这声音在寂静的早上听得十分明显,梁翠容向外看了看到,问道:“西面的院中还有人?”
    邓安迟疑的不敢说话,向方进石看了一眼,方进石走了过来道:“是黄姑娘暂住在这里。”
    梁翠容回头道:“是哪一个黄姑娘?”方进石道:“是秀王府的那位黄姑娘。”
    梁翠容点了点头道:“哦,她怎么住这里了?”
    方进石道:“秀王爷一定要给她找个人嫁了,她不愿意就躲到这里来了。”
    梁翠容看着方进石道:“你倒是好心,那我去看看她。”
    她自个一直向了西院走去,方进石自知早晚要见的,就跟着她一起去了,二人走到院门口时,就听到有女人轻叱之声,转入院中,只见西院的房前空地上,黄金绵正使了一杆七尺长的铁枪在雪地里练习武艺。
    这铁枪本是狄大将军府的旧物,清理重新修建这里时,方进石让人重新把枪头擦亮配了枪杆红缨,放在西院大门后,以防万一有贼或者什么要动手时应急一下,此时黄金绵在这雪地中持枪习武,她淡青色的身影配以枪头的红缨,将地上的白雪不时的搅起落下,场面动作甚是好看,方进石不懂武艺,梁翠容也只是粗浅的学过几天,二人站在门中看这黄金绵练罢,将枪重重插在地上,直入雪地泥土,她练习一早上了,气喘吁吁,脸上的汗水沾了头发贴在额头,她扶了枪身转了头看门口的方进石二人,目光平静至极。
    方进石看她使枪,虽不知她到底真正上战场对阵的水平如何,不过总是比自己要强上百倍了,心想:这黄姑娘会弹琴,画画写字的水平一流,对医术也知道一点,连使枪都使的这么好看,人长的又不错身段也好,怪不得秀王赵子偁拿她当宝,定要找一个达官贵人的子弟才配得上她了。
    他本以为昨晚黄金绵回来时哭成那样,会几天不出房门了呢,却不想今天一大早就看到她居然在这院中雪地练枪,黄金绵看着他和梁翠容两个,神情间竟好像不认识他们了一样,既不笑也不说话。
    梁翠容走前两步道:“黄姑娘,多日不见,秀王爷还好么?”黄金绵平静的道:“他很好。”
    梁翠容笑了道:“以前一直对黄姑娘心存感激,想请来家中坐坐,总是机会难遇,难得这次黄姑娘光临,住得还习惯么?”
    黄金绵道:“少夫人因何谢我?”在她听来,梁翠容是说反话了。
    梁翠容道:“黄姑娘忘了么?之前是你从中拉红线,我夫妻才成的,我心中一直是很感激黄姑娘的。”方进石在旁边听了,想起那个时候在会盟山下的古田镇,黄金绵多管闲事,说合……
    他和梁翠容成亲,当时黄金绵还说过如果他对梁翠容不好,不会放过他的话呢。
    黄金绵看了方进石一眼道:“他莫不会没给少夫人说么?”梁翠容奇道:“他给我说什么?”
    黄金绵道:“你问他吧,如果少夫人不喜欢我住在这里,我马上就走。”
    梁翠容看了一眼方进石,半天才转向黄金绵道:“没有人不喜欢你住在这儿,无论你以什么身份住在这里,只要他不赶你走,没有人敢赶你的。”她说完这个话,向方进石道:“走吧。”
    黄金绵看着他们出了西院,呆了一会儿,将那枪从雪地中拔出,愤然使劲的投出,枪身如流星一般飞向墙角的一棵大树,枪尖没入一半直刺入树身扎在上面,黄金绵看着那枪身发愣,闭目呆立半天,才稍稍平息胸中那一种伤痛的感觉。
    174
    梁翠容前面走着,方进石跟着她走到正房院落的转角处,梁翠容回头道:“你真是好本事!说吧,你怎么勾搭上她的?”
    她从还没有用这么重的口气来给方进石说话,这是第一次,可见她也是气极,方进石嗫嚅半天,低了声道:“是她自己和秀王置气,故意做给秀王看的,并非你想的那样。”
    梁翠容道:“我想的怎样?说清楚点。”方进石这才把事情大致说了一遍,说到底还是他自己觉得理亏,说话都不那么利索了。
    梁翠容听完他的叙述,看着他道:“那你想以后怎么办?”方进石道:“也许过些日子,她心里好受一些了,自然会回秀王那里的。”
    梁翠容道:“只怕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了,依我看她就是真留下来,和我天天斗一斗嘴,也可以消磨很多无趣的时间了,你看如何?”
    方进石笑了道:“她心气这么高,怎会留下来……留下来和你斗嘴?”他本来想说留下跟着我,可是终是不敢只得改了嘴。
    梁翠容想了下道:“那倒未必,她在许多人面前说了那些话,便是亲口许给了你,回秀王府不是抹赵子偁面子么?秀王府她是没法回去了,难道回陕西娘家?”梁翠容自己都摇摇头:“若是她看重名节,除了这里,到哪里都不合适,除非她出家去当尼姑了。”
    她说到这里,竟然是笑了一笑,方进石看她居然没有想像的那么的恼怒,心中大定,梁翠容向前走了几步,地上有一个小小的水坑,冰冻几日,里面的水已冻的结实,她用了鞋子无聊的去滑那冰面,看也不看方进石道:“说吧,第三个呢?”
    方进石道:“什么第三个?”梁翠容依旧没有抬头道:“还真要到碰了面了你才给我说么?昨晚上我不是说可以让你有三个女人么?我和她才两个,还有一个呢?”
    方进石抓抓头皮道:“你……什么都别想瞒过你。”
    梁翠容竟然没有生气,抬起头向他道:“我是方家的少夫人,你瞒我还怎么让她进家门?”方进石本来也并不想瞒过她,此时见她问起,走到她跟前道:“我们回房里去。”
    梁翠容道:“不用,你就在这里说。”
    方进石无奈,就站在院子雪地里给她仔细说了一遍,他一直在看梁翠容的表情,却看她即没有愤怒,也没有皱眉,只是静静听了他说完,这才回头道:“就这些了?”
    方进石道:“就这些了。”梁翠容缓缓点了点头,蹲在雪地里好像在想什么,方进石也蹲了她身边道:“怎么了?”梁翠容向他一笑道:“没有什么,那个云奴儿是不是比我好看多了,你是不是很喜欢她的?”
    方进石挠挠头道:“我……嗯……可能没你这么白了。”梁翠容笑了道:“你当然没有我白了。”
    她站了起来,竟似心情没有受到什么影响,还和方进石说笑了,方进石看了她一眼,有些不相信的样子说了句:“是么。”
    梁翠容将他拉了起来,柔声道:“你放心好了,我说话算数的,只要家里不超过三个女人,我不会给你闹的。”
    方进石有点不敢相信,看了看她道:“真的?”梁翠容郑重的点点头道:“你男人大丈夫的,大事自当你说了算,总是不能让你落个惧内的恶名声,我安心做我的方家少夫人就是了,免得让人骂绿皮白肚这样难听的话来。”
    方进石一下子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好了,不吵不闹的和和气气,一点都不让自己烦心,什么事都为了自己着想。
    他伸了手去握了梁翠容的手,梁翠容笑着挎了他的胳膊一起向正房走过去,临到门口时,梁翠容忽然问:“你来汴梁这么久,有没有见过景王爷?”
    方进石道:“见过几次,只是最近有些时日没见到过他了。”梁翠容点头没再说话,一起向他走到正房去吃早饭。
    吃过早饭,方进石想着还是得去找秀王,虽然昨天貌似得罪了他,可是要到江南去办茶庄,秀王还是非常靠的住的一个大树。
    他也没和梁翠容说一声,让魏崇赶了马车准备出门,他刚刚出了大门,就见一辆华丽的马车从远处驶了过来,在他大门前停下。
    马车中跳下一人向方进石道:“请问可是方公子?”方进石见此人身着,应该是个高门贵第的长随,他点了点头道:“在下就是。”
    那长随拱手行礼道:“康王爷想请公子到府中有事相商,请公子移步和在下一起过去。”这人原来是康王赵构府中的。
    方进石其实对这个赵构感觉并不怎么好,比起赵楷来说,赵构明显对人冷漠了些,此时想请,也不知是何事,想着去秀王府早些晚些也关系不大,就回头向魏崇说了一声,让他跟在后面,自己坐了那长随的马车,一起向康王府进发。
    康王赵构的府第比起郓王赵楷来寒碜了许多,地方也小的多了,门口竟然连积雪都只是扫了一条窄小的路出来,这在郓王府是不可想像的事。
    郓王府平时都是车水马龙的,康王府一般来访的人不多,方进石跟着那长随从边门进了府中,一直被带到西面的一个偏厅,那长随道:“康王爷此时外出尚未回来,请方公子在此等候片刻。”
    方进石只得跟了一个丫头到那偏厅中等候,他一进偏厅,就见这里面已经有二三十人了,这偏厅地方很大,中间和墙角放了好几个大炭炉子,外面虽冷,这里面却是暖和的很。
    这里面的二三十人有几人穿了长衫厚袍,有人穿了平常街头小贩的衣服,更多的是穿了红色带黑夹褂的捕快衣服,这些捕快多带了兵器,有的将刀放在桌面,有的挂在腰间。
    这些捕快们都是围着火炉一面吃着康王府送来的茶水点心,一面低声交谈,声音都是不大,是以这厅中人数虽众,却并不显得喧哗。
    在靠着西面角落一个炭炉前,有一人单独坐在那里,这人约四十岁左右,身材精瘦,脸长如驴,他却是穿了一身官服,方进石看衣服知道这人应该是五品,具体是什么样的官员他却有些分不清楚了,可能是他一人是官,不屑和那些捕快一些坐近,才到这角落来,这康王府居然也没有雅室给他去坐。
    这官坐在那里修指甲,他却不是用刀剪之类,而是将手指伸进口中去咬了再抠,边上一个捕头看不过去了,拿了把小刀递了过来,方进石看这名捕快有些面熟,好似是在开封府中见过,姓李,这些捕快应该都是开封府衙门的。
    那官员并不接他的小刀,看了一眼这捕快道:“谢了。”转过身去,这李捕头倒不怕这官员,反倒笑了道:“听说万俟知事是鲜卑人,莫不是胡人都是这么修剪指甲的?”
    李姓捕头说了万俟【mòqí】知事四个字,因为这个姓十分少见,引起了方进石的注意,他是江南人氏,历史再差也听说过万俟卨[mòqíXiè]这个人的名字。
    这李姓捕头敢这么和一个五品的知事说话,因本身这捕头背后有些势力,这万俟知事是利州路提刑司的知事官,是地方官吏,他一个开封府的捕头也并不怎么放在眼里。
    这万俟知事更是不再理他,背过身去了,方进石走到这李姓捕头前,去和他攀谈起来,他在开封府仓曹中公干,说起来都是一个衙门的。
    问过了这李捕头,才知道这些人果然都是开封府的捕头和押司等,被上官招到这康王府中也不知做什么,只是让等康王回来,而这这万俟知事大名果然是叫万俟卨,他却是给康王送礼来了。
    方进石这时真不知这康王爷赵构是要做什么了,招了这许多捕快来,又让人叫他过来,莫不是与上次的盐枭杀人案有关?
    过了一会儿,康王府的大管家亲自过来给众捕快们送茶水,让众人耐心等候,万俟卨久等不耐,问了这管家道:“康王爷进宫去给韦贤妃过大寿,午时真能回来?”
    大管家看了他一眼冷冷道:“若是万俟知事怕我骗了,尽可离去,明日再来。”他这么一顶万俟卨,他再也不敢询问了。
    方进石这才知道,康王赵构是给他亲生母亲韦贤妃过生日去了,这韦贤妃与宫中一个姓乔的宫女原是郑皇后的两个普通侍女,结为姊妹,两人相约其中一人富贵时,不能忘记……
    对方。
    后来乔氏得到宠幸,封为乔贵妃,向徽宗推荐韦氏,韦氏因而受到临幸。崇宁五年,封平昌郡君。大观元年二月进才人,六月进为婕妤,大观二年又升为修容。她并不受宠,虽然也给宋徵宗生了老九赵构这样的一个儿子,可是连生日时都无人关注,只有她的这个儿子康王赵构赶到宫中给她过寿。
    万俟卨停了一会儿陪了笑对这大管家道:“我小时候和韦贤妃同住开封城南的一条街上,两家不远,是以前来拜见康王爷。”方进石这才明白这人和康王府的关系,这都多少年了,也不知这万俟卨怎么打听到的。
    175
    众捕快和方进石一起坐在那火炉前瞻烤火闲聊,一直等到将近午时,才听到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康王爷回府了。”
    众捕快都站了起来,万俟卨也是整整衣冠站在门口,康王赵构领着随从大步从府门外走了进来,他看上去精神不错,他看到这一众人都在等他,向这些人都点了点头道:“众位捕头都到了,开封府尹蔡直阁让众捕头过来,实在是给小王面子,等一下小王有事请各位帮忙,还请暂候。”
    这些捕头都是有官职的下级捕快,平日也难得有机会进到这康王府中,王爷让他们等上一等当然是没什么了,都一齐躬身答:“是”。此时的开封府尹是蔡绍,因直龙图阁大学士,是以康王称他为蔡直阁,这人和蔡京有点远亲,但关系并不怎么好。
    赵构看到方进石站在人群中,向他点了点头算是打个招呼,然后就和随从向内走去,万俟卨本想上前说话,无奈赵构去的太快,只得作罢。
    众人只等了一小会儿,赵构就带了数个随从又出来了,他竟是换了一身上阵穿的铠甲,腰挎宝剑。随从们也是身穿打仗才穿的短打紧身衣服,他径直的来到偏厅中,刚要开口,万俟卨走了过来道:“见过康王爷。”
    赵构看他是官服,有些奇怪,看了他道:“你是何人?”万俟卨陪了笑脸道:“某是利州路提刑司的知事,名叫万俟卨,以前在开封城时,和韦贵妃娘娘比邻而居,今日特来拜会康王爷。”
    康王赵构听了皱眉道:“今日小王有要事,你先回去明日再来。”
    万俟卨陪笑道:“我今日带了些礼物,还请康王爷笑纳。”赵构本有急事,有些不高兴道:“你先回去,明日再说。”万俟卨又不识趣的道:“那我就在此等候王爷办完事。”
    赵构本来涵养很好,可是今日也耐心不下来,向了两个随从道:“把这人赶出府去。”那随从得了命令,上前扭了万俟卨,推推搡搡的把他推了出去。
    赵构这才回过头向了众捕快道:“各位捕头,前些日子本王在城北桥头遇险一案,这些时日众捕头没日没夜揖拿查访,辛苦万分,今日本王探听得那伙盗贼的下落,特请蔡直阁派各位前来,一防漏了风声,走了盗贼,二来本王也想亲手捉了那些盗贼一雪前耻,为属下报仇,请各位捕头莫怪。”
    那些捕快当然不敢说什么了,职位高的上前表一下忠心,说些客气话,赵构又道:“各位放心,捉了盗贼功劳还是开封府衙门的。”
    这些捕快更是高兴,赵构整整衣衫道:“现在各位回召集自己的属下,到城北门集合,谁要是走漏了风声让本王知道,定交大理寺重罚。”众捕头都答应一声,收拾自己的东西,和康王告辞一起出了大门。
    这些人都走干净了以后,只剩下方进石站在房中,赵构看了一眼他道:“这次你也跟着去,给我好好认一认上次追我那个盗贼。”
    方进石这才明白他被叫过来的原因,拱手道:“是。”
    赵构道:“这便走吧。”他带了几个随从走出府门,方进石跟了他走出,本以为只是到康王府中不久,谁知看样子都不知要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了,他只好走过去让魏崇回去给梁翠容说一声,自己在康王府上了为他准备的黑马,跟在康王赵构后面一起到了城北门。
    在城北门等了没多大功夫,开封府的众捕头领了大队的捕快们列队就到了城门处,方进石粗看了一下约有二三百个捕快,有领头的过来向康王交令,赵构上了马道:“走吧。”他的一个随从当前骑马领路,沿着大道向北而去。
    这些捕快多数有马,没马的也是两人一骑,只是在雪地里骑马而行,速度不快,方进石跟在康王的后面,一路下来,脸手都冻的通红,不过连康王赵构都没说什么,他也不好抱怨什么了。
    出城行了两个时辰,到了一处无人的山谷后,康王让众捕快人和马都休息一下,天寒地冻,早有人捡了干树枝柴草生起火来,康王府的随从也生了一堆,赵构站在火堆前向不远的方进石叫了一声:”过来烤火,暖和一下。”
    方进石走了过来,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烤火,雪天的野地里烤火,前面是热的,后背还是一片冰凉,赵构笑了把手伸到火苗上,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看上去十分的高兴。
    方进石看了他的样子,笑了问:“九哥不怕冷,冻成这样子了还是很开心。”赵构笑了,看了看他低声道:“今日上午到了宫里,见了爹爹和娘娘,准我下月成亲了。”
    方进石一愣,因为他头脑绕了一下才想明白,赵构的爹爹就是宋徽宗,娘娘并不是指的郑皇后,而是自己的亲妈韦贵妃,事实上宋朝时若非在正式的大殿上,皇子们称自己的老爸和民间一样叫爹的。
    怪不得这赵构会这么高兴了,原来不止是知道了那些盐枭的消息有可能捉拿到他们,更重要的是他和邢二小姐邢秉懿的婚事终于得到了皇帝的同意。赵构开心之余,竟然是没什么好朋友和自己分享这个好消息,只得和他说了。
    方进石向他道贺道:“九哥这么高兴,原来如此,大喜之日当向九哥讨杯酒吃。”赵构开心道:“到时一定请你。”方进石又向他拱手道:“谢九哥了,恭喜恭喜。”
    赵构向他笑了,火光把他的脸都映红了,他束了束腰带,向随从道:“叫他们准备走吧。”随从走过去叫那些捕快准备赶路,方进石向赵构问道:“也不知还有多远。”
    赵构道:“没多远了,在通许县的和开封府城辖地边界。”方进石道:“何不调派通许县的捕快们,这大队人马过去费时费力,走的又慢。”
    赵构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这些盗贼在通许县盘根多年,保不得官府中有人通风报信,且捉了他们还要押送到开封府衙,不如直接叫开封府衙捕快来。”
    方进石倒是没想多这个,不过他怀疑这些个捕快真能打的过那些个不要命的盐枭?上次的经历也是人多对人数少却败了,这些盐枭实在是太凶狠了,更何况这次是去人家老巢里。
    不过这个话他没敢问,大队捕快一路北下,天快黑时到了一座小土山上,这山上有一座土地庙,康王赵构让众捕快又停下休息,自个叫了方进石和随从们到庙里面暖和,方进石直觉上,赵构在等什么人到来。
    果然没有多久,有捕快就带了一个人来求见唐王赵构,方进石看这个人并不认得,也不像官府中人,倒像个街头的混混,以赵构的身份,绝不可能会主动接触这种人的。
    这人在庙后和赵构低语了一会儿,方进石没敢凑上去听,赵构和这个人一起从庙后出来,命令捕快们由这人带路,飞奔着向山下而去。
    方进石恍然大悟,康王赵构知道那些盐枭的下落,全是因为有了可靠的内线消息,也许是那盐枭内部不合,有人主动联系了赵构求得赏金。
    这人带了这些捕快一直向北走了十多里路,天色早已黑透,不过幸亏白雪映亮道路,这十几里路都是山路,少有人家,看来这些盐枭居住都是极偏僻的地方。
    方进石骑了马和赵构及一些捕快头目走在最后,忽听得前面远远的地方狗吠声急,大声的吆喝声,继而有火光燃起,方进石知道是前面村落里双方动了手了,只是这些捕快刚刚骑马过去,竟然这么快就动手了。
    他正在想着,听到前面有人喊了一声:“康王爷何在?”有人持了火把迎面而来,在别人的指点下,来的人到了赵构面前向他行礼道:“康王爷。”
    方进石看来的这十多人全是身穿军服的禁军头领,并非是方才跑过去的捕快,想了一下才明白了,这康王敢带了开封府的捕快来,是因为他还找人调了朝廷禁军先来。
    赵构从马上下来,向这些禁军头领道:“如何?”当前一人道:“启禀康王爷,所有盗贼全部拿下,一个都没跑掉。”
    康王赵构连连点头道:“好好,不知是那位将军前来,带我过去。”方才答话那人道:“是刘光世将军亲自前来。”
    赵构呆了一下,笑道:“杀鸡何用牛刀,带我去见刘将军。”
    方进石听到刘光世的名字,不由的想起韩世忠来……
    ,想着当时在陕西绥德时,好似听韩世忠说过,这刘光世有个外号叫刘腿子,喜欢吃鸡腿,是大将军刘延庆的三公子。
    他跟了赵构一起进了村中,路上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个村子早已让禁军掌握,开封府来的捕快不时的押了衣服不整,垂头丧气的大汉走过,赵构也没打算让这些捕快去捉拿这些盐枭盗贼,但是禁军捉拿了犯人,总是要让他们押回开封府的。
    刘光世是个微微有些胖的将军,三十四五岁的样子,他刚刚平定了河北张迪的叛乱,得了军功,封官领承宣使,此时正在京中闲事,一听有热闹,就亲自跑来了。
    176
    方进石在那几个禁军头领的带路下,跟着赵构一起到了一家农村小院中,这小院中到处站满了官军,刘光世站在屋檐下迎接,他和赵构说了几句客套话,把手一挥:“带上来。”
    立时有几个禁军押了个精壮的中年人走了过来,这人一面走一面挣扎着,到了赵构面前,早有人拿了火把照他的脸上,后面有官军抓了他的头发将他头抬起提给赵构看,这人看着赵构,身上衣服破开,肩膀上血汩汩还在流出,想来也是经过一场恶战,他眼睛中透露出怨毒的目光,赵构回头问方进石道:“是这人么?”
    方进石还没说话,赵构又道:“是他,绝对是这狗贼人,押下去好好看管。”他那日对这盐枭印象极深,不用方进石认人他就记得起来。
    官军押了这盐枭头目出门,打入囚车,和捕到的同伙一起押往开封府衙门,此战禁军一共出动了近三千人,捉拿这四十多名盗贼,自然是小菜一碟了,捕快们将这小村落的百十口人全部拿了,再细细审问。刘光世道:“康王爷,这里还缴获不少盐巴,我让人一起拉回去了。”
    赵构道:“盐巴可以运走,但是刘将军还不忙走,这伙盗贼必有同伙,在此守株待兔,必有斩获。”
    刘光世可不大愿意在这里等了,他不过是凑热闹的心态,能捉到多少盗贼他一点也不感兴趣,他向赵构打了个哈哈道:“康王爷,明早我还有要事,只怕非得赶回汴梁城,也罢,我留下些兵马,足够王爷使唤如何?”
    赵构也只等由他,刘光世抽了七八百人留下,自己带了其他禁军押了缴获来的盐,连夜回开封城去了。
    赵构看他走后,让留下来的禁军一部分在村中各户埋伏休息,又调了一部分到村外隐蔽,并让那些捕快扮了村民,这才自己在这户农家休息,方进石看他安排的井井有条,而且成竹在胸,似乎料定必有这些盐枭的同伴前来,心里感到有些怪异。
    他自己和康王的随从一起,也找了个可以地方睡觉,一夜平安过去了,天色大亮,方进石走到院中伸个懒腰,一名假扮百姓的捕快急急从门外闯了进来,低喊道:“王爷,有人来了。”
    赵构急急从房中走出,这家农户墙边有个牛棚,他踩了牛吃料的斗槽站了上去向墙外张望,方进石攀了木桩站了上去,只见这偏僻的小村落通向村外的小路上,有十几个黑点踏雪而来,这些人太远了看不清楚面目,但是能看的到当头的有两三人是有马的,这些人丝毫不觉有疑,慢慢的向村子走近。
    赵构跳下牛槽,向那捕快命令道:“速去知会官军包抄,一个也不许走掉。”这捕快从后面出去,赶紧的通知官军去了。
    这十多人走得离农户十余丈处,可能发现有异,竟然是站在原地不走了,赵构一声令下,众官军和捕快齐呐喊着从村中杀出,这十多人一看,赶紧的调头向来路而下,村外埋伏的官军跟着从后面杀出,村中道路狭窄,这些来人躲无可躲,瞬间让官兵和捕快们包围起来。
    这数十人中有人高喊:“你们是官兵还是强盗……”人声吵杂,很快将这人的声音盖了下去,只听到有几声刀兵之声,村中到处是官兵的呐喊声,过没多久,有人进来报康王道:“全部擒拿,一共十三人,无人走掉。”
    赵构拍案叫好,让人将这十三人抽进院中,当前押进来的一名壮汉双手被缚,挣扎着叫骂着粗俗的话,被官兵推推搡搡的押了进来,这人力气大,官兵几人才能按得住他,第二个押进来的那人却是丝毫没有挣扎,挺胸抬头的就进来了。
    方进石站在人堆里向外观看,看到这两人时,竟然有些呆住了,当前的那个壮汉是傅选,第二人竟然是金统大。
    他又向后面押进来的人看了看,没有看到王度先,都是一些金统大的手下,方进石前些日子在沉香楼,王度先和傅选替他解围,还说金统大不在开封城,没想到他竟然和傅选一行到了这偏僻的小村落,让赵构拿到了。
    金统大和赵构并不认识,他一下子知道这些人中,赵构才是正主,他向前一步道:“请问各位,是朝廷官军么?”
    赵构喝道:“明知故问,你这贼人和这里的贼子是何关系?”
    金统大故作奇怪的道:“什么贼人?这位公子说的好奇怪,我等只是路过这里,就成了贼了?”
    赵构冷笑了道:“你还不承认,好吧,看到了开封府的大狱内,你的嘴还硬不硬。”
    他一挥手,向这些禁军道:“一齐押走。”
    众捕快官兵押了金统大傅选和他的手下,喊叫着出了门去,赵构拍了拍手上的灰尘道:“行了,也回去了。”
    众捕快收拾东西行装,留下必要的善后之人,其他的人一起起程回汴梁城,方进石跟在赵构的马后,他拍了拍脑袋也想不出这中间的关联来,要是向赵构询问一下告密的事,估计他也不会告诉。
    有衙门中人早向通许县借调了些囚车,傅选和金统大就坐了囚车,其他的手下被绑了拴在马后,一起向开封进发,傅选骂了一会儿,无人理他,声音渐渐小了,转而不再说吭声。方进石摸不清楚情况的时候,也不敢贸然上前和金统大和傅选相认。
    走了一程,方进石打马越过赵构一众人,赶到傅选囚车后不远,向一名捕快道:“这位大哥,你的刀没挎好。”
    那捕快低头看了一下,将没放好的刀重新挂好,向他点一点头道:“多谢提醒。”
    方进石这么一说话,傅选回头看到他,脸上显现出喜悦之色,但他还是向前面囚车的金统大望去,金统大却向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和方进石相认。
    方进石也不能做的太明显,就只得等到进了汴梁城再说了,官兵们走了十多里路,到了来时的那小土山包处。
    忽听到道边林中有人喊了一声:“狗官兵,快些放了金大哥。”喊完这句,一时从林中射出十余枝箭来,有官兵猝不及防,中箭倒地,其他官兵捕快看有状况,纷纷找地方躲闪。
    箭声过后,一阵马蹄声从林中传来,一共十多骑提了刀枪武器冲了上来,当先的大汉竟然是王度先。
    他一马当先,冲将过来将当前的一名官兵一斧砍死,马不停蹄向着金统大的囚车冲了过来,傅选一看是他,在囚车中大喊了一声:“好兄弟。”
    金统大双眉紧收,眉宇间似乎不快,赵构一看只有这数十人,气愤道:“这些贼人太嚣张了。”不等他下令,那些官兵和捕快一看对方人少,呐喊道杀了上去,王度先冲杀一阵,无奈官兵太多,只怕顷刻间就会被包围落马,傅选站在囚车中大喊道:“快跑,别管我们。”
    王度先自知难以救出二人,只得恨恨的拨马向南而下,官兵有马的不多,王度先带的人全都有马,很快的飞奔而去,官兵喊叫着有人追了下去。
    王度先这一冲杀,禁军死伤七八人,竟然就这么让他跑了,赵构怒火万丈,一面让官兵追了下去,一面回了头向金统大道:“还说自己只是路过,此时还有何话说。”
    金统大低了头去不说话,也许他和方进石心中想的一样,这王度先此举太过不智,简直是匪夷所思,他明知区区十几人不可能在汴梁城外救的出上千官军围着的金统大和傅选等人,他却偏偏这么做了,难道只是意气使然。
    本来金统大和傅选还有回旋的余地,他这么一闹,更坐实了金统大他们是盗贼的嫌疑,方进石不用细想,就知道景王系一定出了极大的问题,可是是什么事情,他却一时猜不出来了。
    赵构一面派人去追王度先等人,还让人回汴梁和通许县报告情况,给王度先这么一闹,行军的速度又慢了下来,赵构停了半个时辰,这才又命令再出发前进。
    这一路又行了一个多时辰的道,一名捕快忽然指了右面道:“那里怎么有烟?”
    众人一齐看去,只见前面一座山后,一股青烟腾空而起,赵构的一句随从道:“怕不是那山后失火了吧。”
    虽然这青烟给山挡住了,看不到具体的情况,可是并不像炊烟,有捕快道:“这漫天的大雪天居然也能失火,那地方真是不走运了。”
    赵构抬眼看了看,问身边一人……
    道:“那里是何所在,你可知道?”
    这人手搭凉棚看了一看道:“好似是澄云寺。”
    方进石想起他上次去过这澄云寺,奉柔福帝姬的宫女张喜儿之令,给里面的观云大师送了一盆花草,看方向路途果然像是澄云寺失火。
    赵构低头想了一下道:“即是路过,也不能不去救火,怕是要出人命,分一些人前去救火,其他人原路回汴梁城。”
    众捕快和官兵答应一声,捕快们都回汴梁,官军分了一百多有马的前去澄云寺救火。
    177
    方进石也想去看看,他和康王赵构说了一声,跟随在一百官军后面,骑着马去了。
    绕过眼前的那座山头,后面就是通向澄云寺的大道,方进石抬头远看,山上的澄云寺似乎安然无恙,冒烟的地方是还要远一些,在寺院的后面。
    那些救火的官兵也不上山了,直接绕向澄云寺的后面,澄云寺前面山势较缓,修了台阶直达山门,背后却是直上直下的徒峭之地,后山山脚下有一个小山村,住着几十户人家,是这里的房子着了火了。
    方进石进村时看到村口立了个石碑,写着“里界村”三个字,想来是这小村子的名字,这里房层连片,一家着火很容易窜到别家,失火的地方在村东一边,村边倒是有条小河,不过此时天寒地冻,小河也给冻的结实,有些百姓就只有铲了雪和冰水去浇。
    这一百多官兵一到,立即下马去加入灭火的队伍,有了这些壮汉们参与,火势很快得到控制,最后终于将明火扑熄。
    方进石也加入到灭火的队伍中,只是他没抢到工具,只拿了湿树枝扑打,大火已去,有百姓和官军从冒烟的房屋中抬出七八具已经烧成炭黑的尸体来,让人不忍心去看。
    官军的头领痛声骂村里的保正道:“怎地如此不小心,烧死这么多人。”
    保正苦着脸道:“小人也是不知,平白的怎就烧起来了。”他迟疑了一下又说:“这家只有夫妇二人,也不知怎么就多了几人出来。”
    官军头领斥道:“其他村民不能到他家串门么?快去清点村中人数,看到底伤亡多少人。”保正赶忙答应着去办,官军不会在此清理现场,自有衙门中人前来。
    方进石听了那保正的话,心里不禁一动,他想起方才去找灭火的树枝时,好像墙角里丢了个新新的瓦罐的残片,他又走过去,去墙角处拿起那片残片。
    这是一个瓦罐带罐口的上半身残片,罐脖子处有两个小字“冯记”,这两个字是这烧制这瓦罐时边罐体一起烧上去的,是模子里已经自带的,表明这瓦罐是属于冯记这家商号的,方进石摸了一把罐内,一片油污,他顿时有些明白了,这火何以在大雪之天烧的这么厉害,附近百姓都救之不及,原来有人浇了油了。
    方进石一回头来,看到大队官兵已经开始准备撤离,他也并不太想管这些闲事,丢了瓦罐的残片用雪擦了擦手,也找到自己来时的马,打马跟着这些官兵一路向开封城。
    进了开封城中,天已微黑,城门离自己家中还有一些距离,但是离沉香楼就近的多了,天气寒冷,方进石又奔波了一天一晚了,实在有点累了,他先去好好吃了个饭,找店伙计给了些许钱,写了张纸条给梁翠容,就说已经回到开封城,晚上要在康王府住了,不回去了。
    然后他骑了那匹马,打马前去沉香楼,前天送了云奴儿回去,也再没给他通过消息,方进石自己感觉到有些说不过去了,往深一点的原因来说,他想念云奴儿的身体了,床第之间,云奴儿比梁翠容要放开的多了。
    沉香楼门庭依旧,云奴儿美艳如常,连屋檐的冰雪也融化了少许,云奴儿笑问:“怎么今日骑了马来了?”
    方进石道:“跟了康王到城外办了些事情,匆匆回来,就来看你了。”
    云奴儿叫了人上了热茶,笑了问:“要不要我弹曲给你听?”方进石道:“不用了,这两天太累,我想躺一下,你等的人有没有消息?”
    云奴儿摇摇头,带他到了自己的房中,方进石躺在她的床榻,感受着满屋子的香味,心情很是不错,他想了下道:“你不是会歌舞么?”
    云奴儿道:“你要是想看,我叫琴师过来。”
    方进石道:“不用琴师了,你在我后背上随意舞一会儿了。”他说着翻了过来,趴在床榻之上。云奴儿低笑了道:“这个我可不会,我只会在平地里歌舞。”
    方进石道:“不用舞,我骨头好乏,你只要踩一下我就舒服多了。”
    云奴儿还是迟疑,方进石板了脸道:“你不听话了是么?”他招了招手让云奴儿走到近前,抱了她座在床头,去脱了她的鞋子,然后自己趴下来道:“上来给我踩踩背。”
    云奴儿这才敢相信是真的让她踩,她小心翼翼的站到他的背上,跟着方进石的指挥给他踩背,这一通踩下来,果然了困乏去了很多,他漫不经心的道:“傅选和王度先最近有来过么?”云奴儿停下来道:“没有,不过他们留下了人手保护我。”
    听得大门口有人喊道:“官军查火患,房中的所有人等出来。”
    云奴儿听到这声喊,停了下来,方进石抬头道:“这么早?”开封城中多是木头建筑,一旦失火非同小可,所以城中有严格规定,等到凌晨时分谁家都不许点灯了,有值夜的官军会查验,有时也会到一些场所中检查,可是到妓寨里让客人出来检查,又这么天才黑了不久就来,少了又少见了,除非是这勾栏院主家得罪了官军,专门来整他不能做生意。
    官军是不能得罪的,所以方进石也只得和云奴儿走到院子里来,这些官军检查了火烛灶台,很快的就走了。
    方进石一看这些官军并不是来挑衅的,只是来例行检查,也没在意,和云奴儿重新回房,坐在那里屁股还没热呢,听到外面又吵闹,这次是开封府来人查看有没有可疑人员,这些捕快们四下认真查看一番,很快的又走了。
    方进石回到房中,看着云奴儿道:“今晚这里有古怪。”云奴儿道:“什么古怪?”
    方进石道:“我也不知,不信你等一下,很快就会再有官府中人来。”
    云奴儿笑了一下,没开口说话呢,院子里有人喊了:“怎么又来了。”
    方进石笑道:“我说的没错吧,看看这次来的是那个衙门的。”
    他和云奴儿下了楼来,已经有官府的人在叫人出来了,拿了勾栏院的典册查对,原来竟然是刑部都官司的人,这个刑部下属的衙门一个重要的职责是掌握一些重犯的亲属流放等,或者管理谋反罪的女性家属被判勾栏院里做妓的,只是都是直接到有这种妓乐的勾栏院中查看,从没有凭空的去一个勾栏院查验的道理。
    这些都官司的人也很快走了,方进石看着所有的人都又回到房中,对云奴儿道:“我出门看看。”
    他走出这沉香楼的大门,就看到对面停了一辆马车,一个汉子正冷的抱了双肩坐上赶马车的位置,方进石一看,竟然是魏崇,这辆马车也是自己新买的那辆。
    魏崇一看到他,叫了句:“公子。”方进石点点头,车帘一掀,梁翠容从里面钻了出来,方进石道:“你怎么在这?”
    梁翠容道:“我来接你回家去,你不是说在康王府的么?”
    方进石听了有些不悦,说了句:“我今晚不回去了。”梁翠容听得他的不高兴,跳下来走近了道:“我不是不让你出来玩,只是最近有些不安定,才定要找你回去的。”
    方进石想起金统大和傅选的被擒,景王一系一定有了重大改变,梁翠容和云奴儿都是景王旧部,不会不被波及,她这么小心翼翼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里,方进石火气消了许多,他向梁翠容道:“我回去说一声,和你回去。”他转身向沉香楼走,梁翠容在身后道:“你今晚不舍得她的话,可以带回去的。”
    方进石不禁回头来看,梁翠容站在那里道:“我也想看看她到底是长什么样的呢。”
    方进石走回沉香楼,云奴儿还在等他,方进石拿了衣服道:“今晚我带你回去。”
    云奴儿道:“你夫人不是已经到汴梁了么?”原来她竟然也是得到消息了的,方进石道:“她现在就是门外,走吧。”
    云奴儿一向镇定,此时竟然神色都有些异样,她看着方进石走下楼去,想了一想,把那短,从琵琶中抽出来,藏到自己房中,又拿了件衣服。这才抱了它下楼来,她竟是不敢再带了武器。
    云奴儿走到院中,方进石站在院中等候,看她下来,就一起出了门口,梁翠容正站在马车旁边等着,云奴儿一看到她,竟然心中发虚,不敢直视,低了头叫了声:“方夫人。”
    梁翠容自她出来就一直看她,心里……
    想的却是,怪不得他都不想回家了,这女人长的实在是无可挑剔了。
    方进石道:“这就是云奴儿。”
    梁翠容只是简单的道:“回去吧。”她率先上了马车,她看方进石扶了云奴儿上车,心里说不堵是假的,本来她以为她可以看的很开,可是事到头上,也不能不让她心里发酸。
    这马车很大,三人坐下来一点不觉得拥挤,魏崇打马前行,向自己宅中赶去,三人都黯然不语,马车里的一盏小油灯随着马车的摇动左右摆动,梁翠容终于开口道:“今天秀王派了人来,把黄姑娘的琴书和衣物全送过来了。”
    方进石想着秀王这么做,已经是彻底的认可黄金绵嫁到这里来了,忽然家里有三个如此美貌的女人来,我岂不真是艳福齐天!
    忽然油灯一熄,车厢里一片黑暗,梁翠容道:“这样总成了吧,我看不到。”她看方进石不说话了,心中气愤,竟是将油灯灭了,意思是你想亲想摸她的,我不管了。
    方进石知她心意,黑暗中搂过她来,在她胸口重重的抓了一下,梁翠容又是气又是无奈,回肘在他胸膛上重撞了一下,方进石哈哈笑了,伸手将云奴儿也拉到自己另外一边,一手搂着一个,顿感人生好不得意啊!
    178
    马车慢悠悠的一直回到家中,方进石抱着两个女人,左亲一个,右亲一下,梁翠容对他是又无奈又生气,此时又不能板起脸来骂他,又不能不让他抱了亲了,只是当了别的女人的面这般,她又实在有些感觉不好意思。
    云奴儿倒没觉得什么,先前她看方进石出来找女人,以为梁翠容一定是大为光火,气的不成,两人的关系一定是非常紧张的,因为之前梁翠容个性实在是太强了,以薛正想来,她决不会善罢甘休,但是没想到让方进石收拾的服服帖帖的,竟是不吵不闹的。
    到了家中,方进石让人带了云奴儿到南面的院子里去住,他也不想太过不给梁翠容的面子,所以晚上睡在正房里,梁翠容终于还是忍不住抱怨了半夜,方进石想要探听一下她如何知道自己去了沉香楼,她又怎么可以调得动开封府和禁军,以及刑部的人去查夜,梁翠容却又不说了,只说明天下午带他去见一个人,一切就明白了。
    方进石见她似乎忽然做事非常有把握的样子,心中有点疑惑,这东京汴梁城本来就是梁翠容以前久呆的地方,方进石给她说起金统大和傅选被开封府的人拿了,梁翠容也不放在心上,让他一切不要插手管景王的事,过几天自有分晓了。
    第二天一大早,方进石醒来时,梁翠容就告诉他,让他到外面请一个画师来,方进石奇怪的道:“请画师干嘛?”
    梁翠容道:“今日是十五了,家里一直没有个祖宗神位,赶今天十五吉日,请画师来家中将祖宗的神位请起来。”
    方进石暗叫一声惭愧,怎么说他现在都成家立业,一家之主了,家中居然没有祖先的牌位,外人知道了还不骂死了,他想了一下道:“不用到外面去请画师,等下我去叫西院的那位,让她写一个就成了。”
    梁翠容骂道:“亏你也想的出来,这等庄重之事,怎可以让一个家中的女人来写,快起来去请外面的画师回来。”
    方进石这个不慢怠慢,到街上请了一个画师回家,梁翠容让这画师写画好神位,又请木匠来去做神位,在正堂中放好香炉,摆上供品。
    方进石道:“这样就好了么?”梁翠容道:“还没有给祖宗磕头上香呢。”
    方进石道:“那我们就给方家的祖宗上个香。”梁翠容迟疑了一下道:“按理说,那两位也应该到这里来上个香的,只看你叫不叫她们了。”
    方进石奇怪的道:“难道非要我去叫才成?”
    梁翠容道:“给方家的祖先上了香,就是要祖宗同意她们正式入了方家的门了,你是一家之主,当然由你来说这个话了,她们上了香,就正式是方家的人,不是外人了。”
    方进石这个倒是犯了难了,云奴儿倒是好说,可是让黄金绵过来给他方家的祖宗上香,方进石觉得有些不好去说,他向梁翠容道:“让云奴儿过来上香吧,那位黄姑娘暂时不用管她。”
    梁翠容道:“你是这么想的?以我的想法,那位云奴儿可先不忙,黄姑娘倒是应该来的。”
    方进石道:“这是为何?”
    梁翠容道:“黄姑娘家世清白,知根知底的,又是秀王爷点头,她亲口应承的,她若要来上这个香,我绝无二话,只是这个云奴儿……还是过些时候再说了。”
    方进石看了她,听她话中似乎有话,便问道:“你有什么发现么?”
    梁翠容摇头道:“没有,景王爷现在不在汴梁,我想什么时候见到他老人家时问清楚一些事情才好。”
    方进石知她个性,有些她不想说的太明白的话,就算是方进石问她,她也不会说的,这是她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所以有时候方进石也觉得有些难以真正的走到她的内心深处。
    不过这也仅仅限于一些她不能确定的事情来,方进石出了正房,他听了梁翠容的话,暂时不去叫云奴儿来上香,不过他也并不太想叫黄金绵来,因为他觉得黄金绵并不会过来给姓方的祖宗上个香的。
    不过方进石还是去了黄金绵住的那个西面的院子,自她搬到这里来住,方进石还没有单独来看望过她,不过他一直有交待下面的人,每天要去问黄金绵吃什么饭,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按时送到她住的地方来。
    方进石走到西院,看这院中整理的异常干净,积雪早已经清扫干净,一个三十余岁的妇人正在糊窗纸,方进石以前没见过这妇人,也不知她是何时来家中的。
    这妇人看有人进来,上前询问道:“请问你找谁?”
    方进石笑道:“我姓方,是住在这里的。”这妇人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原来你是方大官人,我是秀王爷府上的,昨天刚刚到这里的。”
    方进石听她叫大官人,不由自主的摸了摸自己还没有什么胡须的下巴,心想:都叫我大官人了,难道真的我已经老了?当然大官人并不是说是上了年纪才叫的,有些地位的人都可以称大官人,是对成年男子的尊称。
    他向这妇人道:“黄姑娘在么?”这妇人赶紧答:“在,在的。”她忙的放下手中的活儿,向屋里道:“黄二姐,方大官人来了。”
    这房中竟是没动静,方进石听这妇人叫黄金绵称黄二姐,心中有点好笑,和这妇人闲聊道:“你以前就认得她么?一直这么叫她的?”
    这妇人道:“小妇人夫家姓刘,外人都叫我刘嫂,本是陕西人氏,丈夫残暴好赌,多亏黄二姐救我,这才跟着她到汴梁来了,之前都是叫她黄姑娘的,如今她为新妇,自然只能叫二姐了。”
    方进石这才意识到,这刘嫂叫黄金绵为黄二姐,并不是她上面还有一个姐姐黄金锦,实际的意义是她是方家排行老二的小妾,这妇人已经有些年纪了,应该怎么称呼她,是不会错的,这也是无形中认可了黄金绵的地位身份,关键的是,黄金绵并没有让她改口,但或许黄金绵懒得管别人怎么叫她了。
    他和刘嫂在这里闲聊着,黄金绵已经从房中走了出来,方进石看她虽然神色间还是不愉快,可是已经比前次见她好了许多了,她看了一眼方进石平静的道:“你找我?”
    方进石陪笑道:“我来看看你。”
    黄金绵“哦”了一声,道:“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她扭头走回自己房中,方进石笑着跟了进去,这房中也和别的地方并无不同,只是多了些书和琴。
    房的角落中放了几个木箱子,黄金绵走到近前道:“这里是公子爷昨天送来的,一共是白银二百五十锭,帛一千匹。”
    方进石道:“秀王爷怎地忽然送了这许多钱来?”黄金绵走回到桌边凳子坐下,淡然道:“这些是他给陪送我的嫁妆。”
    方进石一愣,心想天下还有这等好事,秀王不仅白送了他一个玉人,还陪了这许多钱来,不过他相信此时的黄金绵必然心如寒冰,他不好说什么,只好道:“秀王爷真是太客气了。”
    黄金绵道:“等一下你让人过来,把这些东西拿走吧。”
    方进石道:“不用了,这些钱还是放在这里好了,我又不是没有钱用。”黄金绵道:“不行,这些钱你一定要拿走,免得惹别人说我在这里白住的。”
    方进石道:“谁会说你?”黄金绵站了起来,走近他一些才道:“是没人会说,可是保不得别人会这么去想,我想过了,我也和你约法三章如何?”
    方进石道:“什么约法三章?”
    黄金绵道:“就是和你提三个条件。”
    方进石走到桌前,坐了下来道:“你说说看。”
    黄金绵道:“第一,这里你莫让外人随便进来,我想住的清净一些。”方进石道:“好吧,就依你。”黄金绵道:“若是你也没什么特别的事,也最好不要过来。”
    方进石苦笑了一下,这黄金绵连他都不想让来,很是让他无言,不过他还是同意了。
    黄金绵又说第二条:“第二,你别勉强我去做我不想去做的事来,这个你也要答应我。”方进石道:“放心好了,我定不会让你难做的。”
    黄金绵道:“我信的过你,这第三条,若是那一天我想要离开了,你不可阻拦。”
    方进石道:“就这三条了么?我全都答应你。”黄金绵并没有感到丝毫的意外,她早料想他……
    会同意,难得的走上前去,给他倒了一杯茶来,然后慢慢的道:“你可能没明白我说的第三条。”
    方进石道:“我明白的很,你什么时候想要走了,我不拦着你,是这样么?其实你不用说这条的,你喜欢住就住,不喜欢住这里了,都遂了你的心。”
    黄金绵叹息了一声,半响才道:“你果然是没明白我的话。”她低了头去,沉默了一下,才抬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那一天我要走了,你要给我休书一封,还我自在之身。”
    方进石脑子这才转回圈来,他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愉快,他忽然明白了梁翠容所说的,请神容易送神难,黄金绵既然已经进了他的家门,想要再出去,也不是那么随心所欲地。
    也是有许多种种的顾忌的,这就是所谓的名节,生死事小,失节事大。
    她纵然已经后悔当时的冲动,有些东西已经无法挽回了。
    方进石站了起来,笑道:“我明白,我什么都答应你。”
    黄金绵好似完成了一件很重大的事,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低声道:“谢谢你了。”这几个字是她由衷之言,人生际遇之变,当真是无法预料的,想想当初,她看不起方进石,说他文不能提笔,武不能开弓,可是如今却只能以这种方式来求他。
    方进石走到那几箱钱那里道:“我暂时也用不上什么钱,这些还是暂放你这里吧,若要用时再和你讨如何?”
    黄金绵道:“就依你吧,你放心好了,我也尽力而为,终不能让你为了我失了面子。”方进石点了点头,他相信黄金绵不会故意让他难堪让他难做的,他走到门口准备回去,这才想起他来的目的,回过头来向黄金绵道:“黄姑娘,今日是十五,我将方氏一门的祖宗神位请到家中供奉,这些我是不懂得,生怕有失,能否请你去看看,有做得不对的地方没有成么?”
    黄金绵一愣,规矩她是懂得的,方进石话里的意思她也很是清楚,这是让她去上香的,她向方进石道:“好吧,我稍候就去。”
    方进石这才走出西院,站在家中的道路上,看了云奴儿住的南院,想了一想,还是听梁翠容的话,暂时不叫她好了。
    179
    正堂房中已经摆上香案供品,一切都是祖上老规矩,方进石回到这里,梁翠容道:“如何?”
    方进石道:“她一会儿就来。”
    梁翠容皱眉道:“这等大事也要拖延,全数都要等她,以后要给她立立规矩才成。”方进石陪了笑脸道:“她马上就来,等一下不打紧的。”
    梁翠容道:“你还没占着半点便宜呢就这么宠着她,以后还怎么了得?也罢,你就让她来做正我来做小,看看我是不是也这般没个规矩!”
    方进石知她说的是气话,也不在意,听外面脚步声响起,黄金绵带了刘嫂过来了,她还特意去换了身深衣,以示庄重,梁翠容看她过来,让这仪式开始,其实立牌位也很简单,主要的就是上香,方进石上完香,跟着梁翠容上香,她还说了几句话,无非是“祖先保佑,家业兴旺,人丁繁盛”之类。
    黄金绵跟着也给方家的祖先上了香,她倒是没说什么话,可是态度虔诚,汉人都是对祖先怀有敬畏之心,也许她心中并不是特别愿意上这个香,但还是认真的做了。
    方进石看她上完,对梁翠容道:“还要做什么?”梁翠容道:“没有了,只是以后要经常给祖先上香的,初一十五,节庆吉日少不了的。”
    方进石道:“这么多时日,也不知能不能记得住。”梁翠容白了他一眼道:“说的什么话呢,这些看个人的心思,想不想来了。”
    黄金绵知道是在说她,她没有说什么,转向方进石道:“我回去了。”说完就直接走了,梁翠容道:“还想着她能早些给方家添丁生男,开枝散叶,看来短时间是指望不上了。”
    方进石上前拉着她的手道:“不是还有你么?我们暂且当她是个亲戚住在这里好了。”
    梁翠容叹了口气道:“你也真是没……,都娶到家中来了,还这样客客气气的对她。”她本想说没用呢,终还是改了口。
    方进石想着要不要把黄金绵和他的约法三章告诉她呢,想了一下暂时不说了,他岔开话题道:“你昨夜不是说今天要带我去见一个人么?什么时候去?”
    梁翠容道:“吃完饭就去,不过要准备些贵重的礼物才成。”方进石笑道:“这个人是谁啊,还要给他送礼。”
    梁翠容正色道:“是蝮蛇,他可是景王爷下了大本钱的。”
    方进石一呆,想起他所知道的,景王赵骇最得力的三个人,银蛇梁翠容,金蛇金统大,还有一个是没有人知道的蝮蛇,这次梁翠容竟然是要带着他去见蝮蛇,实是有些意外了,他忍不住又多问了一句:“这人到底是谁,你不能先给我说说?”
    梁翠容笑道:“下午就可以见到他了,何必这么沉不住气呢?我认识他有些年头了,以前没少帮他做事,他今日得以高位,我可是出了大力气的,我陪你去见他,看看他能不能看我面子,给你找个官来当当。”
    方进石听她口气,这蝮蛇如今似乎竟然有权有势了,是个大人物了,他疑惑着看梁翠容准备了厚礼,吃过午饭,梁翠容让魏崇赶车,和方进石一起坐了马车,向城东而去。
    梁翠容在马车上指挥道路,终于到了一所极为奢华的高门大府前,方进石下了马车抬头望去,看门头匾上写了“张府”二字,并没有官职名,心中有点奇怪。
    梁翠容下了马车,直接到了大门口,那门口守卫认得她,让一个府中下人带了她和方进石一直到了前庭,一个管家迎了上来,奉上茶水,梁翠容问道:“张少宰可回府中?”
    管家忙道:“在的,只是此时有贵客来访,还请稍候。”梁翠容道:“是什么客人能否告知?”管家道:“是蔡相公来访。”
    梁翠容道:“朝中敢称蔡相公的只怕有两三位,不知是那一位。”管家笑了道:“如今只有一位蔡相公了。”梁翠容等这管家下去,才对方进石道:“是蔡攸来访。”
    方进石低声道:“这府中的主人可是张邦昌么?”梁翠容道:“如今也只有一人敢称张少宰了,不是他是谁。”
    张邦昌是景王特意扶持上去的,是所谓的蝮蛇,这实在有点出乎方进石的意料了,如今他极有权势,官居少宰兼门下侍郎,比之景王位还要高的多,怪不得梁翠容能调的动开封府的捕快,守城的禁军,刑部的小吏,看上去很难,可是对于张邦昌来说,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蔡攸是当今的宰相,封英国公、燕国公,领枢密院事 他是蔡京的儿子,驸马蔡鞗的哥哥,更是权柄一时的大人物。
    二人在前庭等了没多大功夫,管家又过来道:“方才告知家主人二位来了,他让这位方公子过去。”梁翠容道:“蔡相公已经走了么?”
    管家道:“正是蔡相公想见见方公子的,若得蔡相公高看,方公子以后必定前程无量。”
    方进石对蔡攸以前毫无了解,不过既然这大人物让他去参见,也没有拒绝的道理,他整整衣服,跟着那管家前去正庭房中。
    张府的正庭装饰的极度奢华,比之赵楷的郓王府还要气派的多,张邦昌和蔡攸分宾主坐在庭中喝茶,管家带了方进石进来,向二人道:“这便是那位姓方的公子。”
    方进石忙的向两个大人物躬身行礼,张邦昌较胖,蔡攸却是个瘦子,而且一看就是很狡诈的人,他拿茶喝了一口,道:“你就是那个姓方的?”
    他忽然问的这个话没头没尾,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方进石只得答道:“正是。”
    蔡攸又道:“听说蔡鞗和赵三哥有意让你去替他们到江南收茶,可有此事?”方进石听他直呼蔡驸马的名字,尽管蔡鞗是他亲弟弟,可听上去也是别扭至极,他摸不清楚蔡攸的意思前,只得老老实实的回道:“是有这个事,不过是个想法,还不曾开始。”
    “一个堂堂的驸马爷,当真缺少这点钱了居然去做这等下贱事!”蔡攸忽然把茶碗丢在桌面上,碗盖倒落,在桌面上转了两圈,发了这通火后,转向方进石道:“若让你去,你当如何去做?”
    方进石有点诚惶诚恐,这大人物发火可不是闹着玩的,他小心翼翼的道:“小可自当尽心尽力……”他说这个话时看着蔡攸的表情,蔡攸阴着脸道:“好吧,你下去吧。”
    方进石不明白蔡攸和蔡鞗之间关系如何,可是看这蔡攸脸色,好似对他这个驸马弟弟极是不满,方进石把心一横,决心赌上一把,他并没有马上下去,而是向蔡攸行了一礼道:“相公让小可如何去做,小可必定照办,让相公称意。”
    蔡攸“哦”了一声道:“若是我让你把驸马爷的钱赔个净光,你可有胆子?”方进石笑道:“做买卖当然有赚有亏,相公让亏,那个敢不?”蔡攸道:“你不怕驸马爷到时拿你是问,问罪下狱么?”
    方进石道:“怕,小可怕的要死,只是相公让亏的,小可怎么敢不亏呢?再说驸马都尉大还是相公大,明显相公乃兄长为大。”他这话说的明白但是又不太明白,绝口不提官职大小,只说蔡攸年纪大,但是却又称谓中把官职说了出来,这种说话方式对蔡攸和张邦昌这样的官场老油条来说,极为上路,像他们这样的人识人无数,几句话就可以看的出一个人的是否对路。
    蔡攸微笑着对张邦昌道:“此子可用也。”张邦昌也是点了点头,向蔡攸道:“我本就欲过些时日向蔡相公引见的,不想今日竟是有幸得遇相公,真乃他的大福气。”
    方进石说了那些自己都觉得很谗媚的话,只是顺应时势,因时而言,这有点违了他的本性,不过他看张邦昌这样的大人物都厚着脸皮说瞎话,心里也坦然了许多。
    蔡攸站起来道:“今日就这样了,告辞,子能留步。”他竟是这样的去了,张邦昌表字子能,他和方进石一起送蔡攸走后,张邦昌让管家把梁翠容也叫了进来,坐了后对梁翠容道:“银娘你好眼光,你这位夫君很会说话办事,蔡相公对他都赞赏有加。”
    梁翠容忙道:“那还要请张太宰多多提携。”张邦昌点头道:“看你的面子我也不会亏了他,我看了你给的书信,若是走文臣的路子只怕不易,还容易授人闲话,不过他先前有西北军谢亮的提携,有军职在身,这便容易的多了……
    ,只须向西北军中调令到汴梁禁军就成。”
    这话方进石听的明白,意思是他的从七品的武功郞还保的住,这不仅远胜过在开封府仓曹中做一个最低级的小吏,更比在秦桧的御史台做门童要强的太多了。
    梁翠容和方进石也赶紧向张邦昌道谢,这比认识那些秀王郓王只使差不办事不升官的人强多了,张邦昌笑道:“蔡相公领枢密院事,若是你差事办的好,前途自不可限量。”
    枢密院是朝中最高的军事机构,更别说蔡攸是宰相了,他大权在手,能召见方进石实在是机遇不会再有的好事,今日偏偏他来张邦昌府中做客,偏偏又没有什么大事要办,偏偏方进石恰巧来拜访张邦昌。
    这等好事,实在是太难得了。
    180
    方进石二人从张邦昌府里出来,让魏宠赶车回家,在马车上,梁翠容懊悔的道:“偏生碰到这蔡相公,真是不走运,这下当真是大麻烦到了。”
    方进石笑问:“有何麻烦的,我倒是觉得今天很是走运。”
    梁翠容皱眉道:“蔡家父子兄弟如今势同水火,一个让你成事,一个让你败事,我们全都得罪不起,怎不是大麻烦?你怎说走运了。”
    方进石伸手搂了她,哈哈笑道:“若是真这么想,自然就是麻烦事,可是若反过来细想一下,却是大好事。”
    梁翠容看着他道:“怎么说?”
    方进石道:“本来郓王和蔡驸马让我去花钱收茶,看着那么一大笔钱财,总想着如何下手捞他一笔,还没有什么好的理由和法子,如今蔡攸搅局进来,我怎么都有理由让驸马爷没话说,理直气壮的拿他的钱。”
    梁翠容呆了一下,摇头道:“不懂你说的什么法子,想要两方讨好都不得罪,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还想从中渔利,得些好处。”
    方进石笑道:“这就要看你丈夫的本事了,看似冒险困难,实则容易至极,做这大生意大买卖,总不是一月两月间就能完成的是吧。”梁翠容点点头,方进石又道:“我这边做成一单,回头再亏空一季,两边满意,亏空出来的钱就是我的了,这就成了。”
    梁翠容似懂非懂,疑惑道:“做买卖哪有全遂你愿,你让亏就亏、想赢想赢的?”
    方进石道:“别的我不知道,只是这个生意,金国这样的大买家已经定下,而且付足现钱,又有驸马爷和郓王使力,就是傻瓜去做,也不会赔钱,哪个官员有胆子敢去阻挠捣乱?又是秀王的地盘,若要赔钱都不太容易做到,除非是像蔡攸这样的大人物出手,那就又是不同,这个就是关键所在。”
    梁翠容还是有些不懂,问道:“就算如你所说,一次二次你这么做了,但是时间久了,他们又不是傻瓜,自然就知道其中关节所在,到时候更是麻烦。”
    方进石神秘的四下看看,低声道:“茶叶生意一年做不了几个月的,一两年之内,蔡家必倒,等他们想明白时,自个小命能不能保得住还不一定,还会找我麻烦?”
    梁翠容吃惊道:“你怎知道蔡家必倒,他们正如日中天,朝中全是蔡党,谁能撼动!”
    方进石倔强的道:“我说倒他就必倒,连我说的你也不信么?”
    梁翠容虽然还是将信将疑,不过还是笑了道:“我自然信你的话,你说什么我都信。”
    方进石得意忘形,大笑道:“这才是我的女人嘛!来,亲一个。”
    梁翠容听话无奈的凑到他近前让他抱了亲,他抱着梁翠容好好亲了一通,梁翠容等他亲够,低笑道:“刚认识你时可不是这样,如今你哪一天都离不开女人了。”
    方进石嘻嘻笑道:“这个才是我本性,你若不喜欢我就对你客客气气的,我们举案齐眉可好?”梁翠容道:“你还是和那个云姑娘啊,黄姑娘她们举案齐眉吧,我可不要。”
    方进石道:“我把她们两个接到家中来,你当真容得下她们?”
    梁翠容先是叹了口气才道:“我爹爹和哥哥的女人那一个不比你多的多,可是谁又说些什么了,我也想过了,我说的话你还听得进去,我就满足了,嫁都嫁了这么久了,还能怎么着了。”
    方进石心中有些内疚,对她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听你的话,让你风风光光的做一个方家的少夫人。”
    梁翠容道:“这个我深信不疑,那些不识货的人看不到你的用处,再难的再复杂的事,你总有很简单的法子解决,这就是一般人都不会有的大本事了。”
    方进石听她称赞,心中更是开心,二人在车上说着情话,很快的就到了家中,梁翠容低声对方进石道:“有张邦昌在,金统大不会有什么事,只是先让那些人得意几天,看看形势再说。”
    方进石道:“什么人得意几天?”
    梁翠容抿嘴一笑,笑了道:“我们的规矩,是不到万不得已,对什么人都不能说内情的,你见那云姑娘对你说过许多她的事么?”
    方进石道:“自己丈夫也不能说?”梁翠容笑而摇头道:“不能说,你当探子细作是好玩的么?不过要不了多久了,你都会知道的。”
    方进石说了句:“故作神秘。”梁翠容又道:“今日去见张太宰,你最好还是莫要急着告诉你那个小心肝知道。”
    方进石一愣,他当然知道梁翠容说的小心肝是云奴儿,想来这蝮蛇张邦昌仍是景王系中的顶级秘密,只怕是云奴儿也是不知的。
    二人回到家中,在大门口处见两个伙计模样的人和邓安说话,旁边一辆手推的独轮小木车上堆放着一些瓦罐残片,车身极是油腻,一个伙计看到方进石夫妻二人,上前道:“方公子,你府前这路真应该修整一下了,油罐子送到你家门口前后两次,每次都烂掉一个了。”
    邓安赶紧给方进石介绍道:“这是冯记店中给我们送油的张师傅。”
    方进石向这张伙计陪笑道:“张师傅大老远的送油过来,实在辛苦了,邓安,你把这破掉的油罐也付了钱给张师傅。”张伙计看他如此客气,赶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方公子,冯记的油从来都是白送给方府的,东家要是知道我收了钱,非骂死我不可。”
    方进石这个时候才知道,冯氏兄弟店中的油,都是白送给他的,竟是一直没给过钱的,这自然是看施全的面子了,方进石赶忙的拿出几十个铜钱给这张师傅道:“这些钱是两位的辛苦钱,去买坛子酒暖暖身子。”
    张师傅收了谢过,这才推了车走了,方进石到了家中,看到院中果然已经卸下几个罐子的油来,这些油有厨下吃的豆油,也有点灯的灯油,方进石忽然看到这些大小不等的油罐口上,都有“冯记”两个小字。
    这两个小字是瓦罐制作时就烧刻上去的,方进石心头一动,想起开封城外里界村的那场大火,他在火场看到过冯记的油罐,当时也未细想,现在看来居然是冯家兄弟的油坊卖出的油。
    方进石忽然有了点兴趣,那场大火实则并不关他什么事,只是他好奇心起,想看看到底有没有什么线索可查,反正左右无事,他就想管管闲事,去问上一问。
    于是他就给梁翠容说要去拜访一下冯氏兄弟,顺便把人家的钱给了,这么多时日吃油用油不给钱,总是不太好意思,梁翠容道:“这些事让邓安去就成了。”
    方进石执意想去,梁翠容也只好由他,不过让魏崇赶车一起去,以策安全。
    冯记的油坊虽然比不是施全家的锦线庄挣钱,可是也开了许多家店面,他们家本身和施全的那间分号不太远,方进石特意的从家中提了两坛子有些年份的桃花酒带上,冯家兄弟都喜欢这个酒,他还去买了些别的礼品,一起坐着魏崇赶的马车到了冯家。
    大老远的就能闻到油料的香味,冯家的院子众伙计忙碌着,一派热闹的景象,冯家的院子还靠着小河,一架高大的水车利用小河缓慢的流水也以极慢的速度运行着,方进石从来没到过冯家,此是第一次来。
    他向一个伙计打听了一下,让他去通报给冯家兄弟,不多时,过来一个帐房先生,说冯家兄弟冯庆冯宝全都不在,到外面分号去了。
    方进石不免有些失望,他问这帐房先生,冯婉姑娘可在?这先生有些迟疑,冯婉虽在,但是女子会男客,总是有些不大方便,方进石道:“你去和冯姑娘说,我是施二郎的兄弟,看她见不见我。”
    这账房先生去了没多大一会儿,就回来了,说冯婉请他到后面说话,方进石跟着这先生一直穿了好深的院子,才来到后面的院子,经过这么深的院子,里面已经很安静了。
    冯婉带了个丫头站在庭前,看到方进石微笑道:“真是稀客啊,那阵风把你给吹来了。”
    方进石看冯婉衣服得体,穿着件粉色的衣服,难得竟然拿了一把小团扇,尽管有些不合时节气候,但她在这冬日中也是一种特别的景色,她给方进石的印象一直都是风风火火,有话直说的豪爽女子,和男人一样的喝酒,表达起感情来丝毫不扭捏作态,没……
    想到今日竟然穿着打扮也是如此的女人味道,纵然不是一个大家闺秀模样,可是至少也称的上小家碧玉了。
    方进石笑了道:“本来想找冯家哥哥喝酒的,无奈都不在,只好把酒送到这里来了。”
    冯婉一笑,道:“那你就等些时辰,大哥去了洛阳,一时赶不回来,二哥只是去了城外,一早就去了,应该迟些就回来了。”
    方进石道:“二哥难道还要亲自去送货收账不成,做生意也实在不易,什么都要操劳。”
    冯婉道:“你来给他送酒,他却是给别人送酒去了,当然,也是送油罐。”
    方进石笑道:“别给他搞错了坛子,让人把油当酒给喝了就麻烦了。”冯婉看他说话风趣可乐,也笑了道:“真是有这可能,这客人年纪大了些,又是偷偷的来喝酒,我二哥回来要提醒他一下才好。”
    方进石奇怪道:“这客人好生奇怪,唱个酒都要偷偷摸摸的,儿女们不让唱么?”
    冯婉笑道:“这倒不是,因为这客人是个出家的道人,酒当然不能送入道观中,只能混在油中送进去,所以才要我们家的油,才让我哥哥亲自送去。”
    方进石听到有这种奇人,更是好笑,说道:“这老道士真是有趣,这种法子也想的出来。”
    冯婉道:“要是你知道这偷唱酒的是个女人,是个老道姑,会不会觉得她更有趣?我头次听我二哥说,也是笑了半日呢。”
    181
    方进石听得这偷偷喝酒的居然是个老道姑,更是觉得少见,天下之奇,竟是什么样的人都有,他也来了兴趣,继续问道:“这道姑真是的,若是好酒,就不该出家做了道人,冯二哥亲自送去,想来也是熟人。”
    冯婉道:“我也是不知,只听二哥说过她叫玉清妙静仙师,道号冲真,住在城北的山上的一个小道观里,二哥说这冲真道姑以前曾大富贵过,后来做了道姑,别人都说她是个很邪的不祥之人,那小道观都有官府的人看守着呢。”
    方进石道:“如何邪法?会法术?”
    冯婉道:“那倒没听说过,只是据说先前她住过一个道观,后来这道观失火被毁了,就搬到另外一个道观,不曾想这道观又被大火烧了,以她的身份本来应该找个大道观出家的,可是如今只能在城北的山上一个小道观中居住了,大道观不敢留她。”
    方进石听到有这样的奇怪的道姑,也是笑了,不过他也并没有往心里去,和冯婉闲聊了几句,方进石话峰一转,问冯婉道:“冯姑娘,贵号中卖出的油罐,可都有纪录么?”
    冯婉笑道:“冯记有这么多分号,若谁买个油都要记下来,再多请一倍伙计也不够了,除非是赊账的才会有纪录,你问这个做甚?”
    方进石失望道:“前些时日我看到一处房屋失火,怀疑是有人故意泼油点着了,那里遗留有冯记的油罐,是以想问一问看是否有迹可查了。”
    冯婉皱眉道:“方公子怎么做起捕快来了?这倒是难了,每月卖出的油数不胜数,油罐又没有特别的标记,查也无从查起了。”
    方进石本就抱着的希望不大,再说这并不关他的事,是以也没什么,又喝了一杯茶,他就准备告辞了,正要出门,却看到冯宝从外面回来了,方进石和他打了个招呼,冯宝为人热情好客,当即让人准备酒菜,要和方进石喝上一场,冯婉笑道:“方公子刚才说,你下次送酒给那位玉清仙师时,一定要告诉她那坛子是酒,那坛子是油,别是她分之不清,把油当酒给喝了。”
    冯宝呵呵一笑道:“哪里用的着特意给玉清仙师说,她只怕就是喝醉了也比你聪慧十倍呢,人家大风大浪过来的,宫里面住了几十年,怎会像你一样分不清楚。”
    冯婉听冯宝说她,心中不服,道:“就你聪明,这玉清仙师这次可曾把钱结清了?”
    冯宝先是摇头叹息了一下道:“没有,这次酒和油都没有送到,玉清仙师搬走了。”
    冯婉笑道:“道观又失火了?”
    冯宝道:“这倒不是,只是前日大雪,那小道观年久失修,竟让雪给把正庭房屋压塌了,无法住人。”
    冯婉一愣,继而笑了道:“她果然很是个邪门的人,这下你以前的钱都收不到了吧?”
    冯宝道:“怎会收不到?过不上两日,玉清仙师必定会派人前来告知新地方让我送油过去,多年的老主顾了,这点我放心的紧。”
    二人说话之时,已经有人摆了酒菜上来,方进石和冯氏兄妹喝酒几次,也不客气,冯婉在自己家中却又不像在施全府上里那么随意,就想走开,冯宝却叫住她了道:“等下敬方公子一杯再走。”
    方进石不好说什么笑而不语,冯婉道:“你们两个自个慢饮,我就不参与了吧。”冯宝道:“这酒一定要敬。”
    他转向方进石道:“也不怕兄弟你笑话,我这妹子和你大哥的事你是知道的,你是施二郎的好兄弟,总是不能只顾着你自己娶妻纳妾,家里热闹,却看着你哥哥形单影只,身边连个女人都没有吧?”
    方进石连连点头道:“那是,只是施大哥脾气倔强,旁人也不好说的动他,我又是做弟弟的着急也没办法。”
    冯宝道:“所以你才要想个法子,我妹妹也真不小了,总是不能这么耗着等他来提亲,这件事就拜托你了。”
    方进石道:“这事我义不容辞,回去一准好好的想个法子说的动他。”
    冯婉走了过来,倒了一杯酒拿起来道:“那我就先谢谢了,若是那天你可以名正言顺的叫我一声大嫂,我请你喝永安县桃花谷里最淳的桃花酒。”
    她说起这话时,丝毫没有少女的羞涩矜持,便是这么率性而真平静的说出,冯家上下全都知道这冯姑娘爱慕施家的二爷施全,冯婉从来没有否认过,她的这种勇气让方进石印象极为深刻,喜欢就是喜欢,那又怎么着了吧!
    方进石和冯家兄妹又闲聊了一会儿,他不死心,又向冯宝打听有没有可能在里界村卖过油的纪录,冯宝摇头道:“卖个油当然不会把客人记下来的。”
    方进石内心失望,起身告别,到了院中时,他叫了魏崇提了些银锭进来,对冯宝道:“是兄弟我疏忽,这些时日白白用了油,都不曾付过钱来,实在过意不去,这些银子冯二哥收着,若是不够下次再送些过来。”
    冯宝忙道:“自家兄弟,用了一点灯油还用什么钱来!兄弟你太见外了。”方进石连说应当的,冯宝道:“就算了想付钱也用不了这么许多啊。”
    方进石道:“那就先存在冯二哥帐上,免得我下次又长时间忘记。”
    冯宝道:“这……好吧,再客气就显得生份了。”方进石微笑着点头,冯宝道:“说起银子,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不知和你说的那个里界村有没有关系。”
    方进石道:“何事?”
    冯宝从房中拿出一根手指粗细长长的白色金属来,交给方进石道:“方兄弟可见过这东西?”
    方进石接过来掂量了一下,道:“这是银子?怎么做成这个形状?”
    冯宝点头道:“是银子,这种银子叫做银笔,是辽国五十年前铸成的,只铸了一批,后面就没有再铸过这种银笔了,你看尾端还有辽官府的印信记号。”
    方进石倒过来看,那小小的圆柱型银笔尾部果然铸有两个小字,但已经磨损的看不清楚是什么字了,方进石看完还给冯宝道:“冯二哥想说什么事?”
    冯宝道:“这东西本来我也不识,前天是帐房先生拿给我看,我找了多位银庄的朋友才有人认得,这是大李庄的分号收上来的。”
    方进石道:“我还是不太明白这银笔和里界村能扯上什么关系。”
    冯宝道:“这大李庄是个大镇,你说的那个里界村就是归这大李庄所管的,这种银笔存量极少,而且是官银,不在市面流通的,我自小到大收到的银钱无数都是不识,这银笔的来路就有点疑问了。”
    方进石道:“仅凭这点,也不能就说做银的是辽国人,或者就能和辽国沾上什么关系。”
    冯宝道:“是不能,但是我向分号的伙计询问,这人居然使这银笔买了十几坛子灯油,要知道就算是人多的户家一年也用不了一坛子灯油的,这人又不是准备开店,忽然买了这许多灯油,难免让人怀疑是不是和我抢生意来了。”
    方进石恍然道:“这么说这人果然是有些问题的。”
    冯宝道:“所以听你说里界村大火的事,我就想这人不是买我的油,然后准备开店抢生意的,而是另有用处。”
    方进石忽然想到这人真的可能是辽国契丹人,而且不是一般的辽国人,因为这人带有存世量极少的辽国官银,这难免让他和云奴儿所说的传国玉玺和耶律延禧的书信联想起来,他忽然大有兴趣起来,向冯宝道:“这人住在哪里?冯二哥店里的伙计可曾送货上门?”
    冯宝道:“这倒没有,买灯油的人找了一个木轮车,自个推走了。”
    方进石道:“二哥,能否给你大李庄分号的伙计打声招呼,我明天想去看看。”
    冯宝道:“这个容易,只是我感觉这些人来者不善,方兄弟没必要,还是莫要招惹的好。”
    方进石笑道:“不当事的,我自有分寸的。”
    冯宝当即吩咐下去,让人带口信给城外大李庄的分号伙计,方进石这才告别出来,和魏崇一起往回赶。
    方进石刚一回到家中,大门刚进,梁翠容走出来道:“怎么去了这大半天的。”
    方进石道:“和冯家兄妹又喝了几杯才回的。”
    梁翠容笑道:“你的桃花运又来了,有位姑娘找你,在客房等你,不过这姑娘脾气可不大好,你小……
    心些。”她这么忽然轻松调侃一下方进石,方进石就知道来的这姑娘,对梁翠容来说一定不打紧的,他有些好奇这位脾气不大好的姑娘是谁了。
    方进石迈步走到客房中,只见一位姑娘正坐在房中吃着奉上来的点心呢,她倒是毫不客气,没有丝毫大姑娘的矜持和端庄,方进石一看,居然是那位宫女张喜儿。
    她此时穿了平常百姓家女儿的衣服,这般品相的人儿也不知怎么能在皇城大内混的下去,柔福帝姬赵多富也好像很看重她,做什么事都让她去做。
    也不知她今日忽然到访是何事,不过总绕不过柔福帝姬,绕不过那罗延高宠的。
    182
    张喜儿看到方进石进来,站起来道:“你上哪里去了,害得本姑娘等你半天。”方进石不想得罪她,上前陪笑脸道:“在下出门有点事,回来晚了,姑娘见谅。”
    张喜儿道:“记得下次别让我等了,在家候着。”方进石也看出来了,这位张喜儿姑娘其实心无城府,做事说话不带脑子的,又仗着自己是宫里出来的,柔福帝姬也护着她,是以跋扈了点,但心肠并不坏,方进石连忙答是,也由着她。
    张喜儿看了方进石,好像才想起什么来道:“我记起来了,你之前在蔡驸马府里呆过是吧?”
    方进石暗自发笑道:“喜儿姑娘记错了,我不曾去过蔡驸马府。”
    “没有去过?”张喜儿有点迷糊了,不过她很快的一摆手说:“管你有没有去过了,嬛嬛帝姬让我来问你,上次她让你办的事,办好了没有?”
    方进石装作无辜的表情道:“嬛嬛帝姬可能记错了吧,她没有让我做过什么事啊?”
    “没有?”张喜儿瞪大了眼睛,急道:“嬛嬛帝姬明明说让你去办事,你又说没有?”
    方进石道:“是没有啊。不知是何事,还望喜儿姑娘明言。”
    张喜儿烦躁的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事,问她又不说清楚。”柔福帝姬赵多富少女心思,那是自己独有的小秘密,就算是日夜不离身边的宫女也是不说,张喜儿平日大大咧咧的,哪会猜的出来,她也最是烦着来做这种没头没脑的事了,不过不来又不行。
    方进石忍着肚子里的笑,一本正经的道:“喜儿姑娘都不知道,我就更加不知道了,烦请喜儿姑娘回去问个清楚,再来责问我如何?”
    张喜儿皱眉着,一肚子不高兴直接向外面走,走着还抱怨道:“真是的,神神秘秘的让人家来问,又不说什么事。”她走到门口时忽又停下回头道:“对了,嬛嬛帝姬让我告诉你,明日城北澄云寺,让你带人午后看雪。”
    方进石刚要回话,张喜儿赶紧又道:“你别问我,嬛嬛帝姬就是这么说的,我也不知道说的什么意思。”她生怕方进石再细问她,提前就这么说了,免得自己问答不上来,然后快步出了门去,自有送她前来的马车等候,一起去了。
    方进石当然明白赵多富说话的意思,那是让他带上高宠,明天到澄云寺去,柔福帝姬要见他。上次赵多富给了他一个南海鱼目珠,让他给高宠买衣服,这些日子忙,也没有去找过高宠,不过好像高宠也有些日子没找他了。
    方进石打算明天去找高宠一下,替柔福帝姬完成这件心思,他有点羡慕起高宠来了,他不过是一个地位低下的下人,竟然得到大宋皇室最宠爱的第二十公主的垂青,真是走了大大的狗屎运了。
    不过方进石也明白他和柔福帝姬能最后走到一起,希望实在是渺茫的很。
    晚饭掌灯时分,方进石听到似乎有轻柔的抚琴之声,想到云奴儿都让接到家中来了两天了,他都没有去看望过,心里有些过意不去,这可能是云奴儿想让他过去,又不好直接说出来吧。
    女人多也不全是好事,总是对的住这个就冷落了那个,他信步出来,走过西院子门前时,方进石辨别声音来源,好似竟是这西院中传出来的声音,他刚要凝神细听,抚琴声停了下来,久不再响起。
    这原来是黄金绵弹的琴,并不是云奴儿,方进石混了段时间的勾栏院,也慢慢听的出琴弹的好坏来了,黄金绵和云奴儿俱都是琴艺一流的女子,方进石想着,等以后黄金绵住的日子久了,心情变好些,让她和云奴儿比上一比,看谁的技艺更高一些就有些趣味了,不过这等高手对决,说不得要请李师师这样的人物来评判才成了。
    他正胡想乱想着,已经走到了云奴儿住的南院门前了,方进石推门进去,云奴儿虽然没有带什么丫头过来,但是这最近施全又给他请了些妇人过来打扫清洁房子,所以这里也有个妇人陪着云奴儿的。
    这妇人听到门响,走出来看到方进石,赶忙给云奴儿报了,云奴儿出了房门走到院中,方进石看她衣衫单薄,头发还是湿湿的,似乎刚刚沐浴,娇生生的走过来,脸上带着笑意低声道:“你来了。”
    一阵寒风吹过,方进石赶紧对她道:“快进房中去,你穿的这么薄。”旁边那妇人笑道:“看公子多体贴你。”云奴儿难得的羞涩一笑,跟着方进石一起到了房中。
    房中温暖如春,云奴儿等他坐下,亲手去给他泡了一杯热茶,方进石接过来喝了一口赞道:“好茶,冬天能喝到这种茶真是舒服。”
    云奴儿道:“你不是说要去江南收茶的么?何时动身?”方进石道:“应该就这几天了,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云奴儿软语道:“你让我去我就去,全听你的。”方进石想着如果去江南能带着她去,一定不会寂寞孤单的,于是点头道:“好吧,那你就陪着我一起去。”
    云奴儿开心的笑了,她定了一下道:“方才听到院中有琴声,想来是那位黄姑娘弹的吧?”她虽然没有出这院子,可是以她以前的习惯和身份,自然会打听的一清二楚了,方进石也不瞒着,点头道:“是的,黄姑娘比你早来一天。”
    云奴儿还没有说话,那妇人插嘴道:“公子你可不能偏心,我可听说是云姑娘比那位黄姑娘早来一天进门的。”
    方进石道:“这有什么可偏心的,不过一前一后的事,谁先谁后还不是一样。”这妇人道:“别说一前一后了,就是前后脚进的门,也要有个次序排行。”
    方进石这才听明白,这妇人可能和云奴儿已经熟悉了,替她争这个老二的名头,这个问题方进石还从来没想过,云奴儿在一边道:“谁先谁后当什么紧的,就是没个名份也没什么的,公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妇人给她一说,再不吭声,云奴儿转过来向方进石道:“听这黄姑娘的琴声,必是技艺不凡,改日你向她说说,看能否教我一下?”方进石见她都这么说话了,可谓大度之极,还稍微感动了一下,不过马上又想想这云奴儿和梁翠容一样,都是极会演戏作伪的女人,也就不再觉得她说这话有多真了。
    方进石答道:“那我说说试试,不过你的技艺也不会输于她的,我看你们半斤八两,谁也教不了谁的。”云奴儿道:“她不仅琴弹的好,而且会写诗作画,比我强多了。”
    方进石哈哈笑道:“你会唱曲,这个她可是不会的,更重要的比她会说话的多,不会惹我生气,这点比她强上几十倍了,她也不过是暂住这里一下,并非会长久留下,你也不用和她争什么先来后到。”
    云奴儿道:“都是你说了算的,有什么可争的。”她回头向那个妇人道:“吴嫂,你今晚回去照顾家人吧。”这妇人自然明白她的话,欢喜的关了房门去了。
    云奴儿回过头来,方进石坐在那里笑道:“你怎么把她打发回家了,我只是过来看看你,等下还要回去的。”
    云奴儿柔声道:“你舍得我回去吗?”她的目光火热,烛火跃动下,显得她的身材更是婀娜多姿,方进石向她招了招手,云奴儿走了过来,方进石伸手搂了她的腰坐在自己腿上,勾了她的下巴亲了一口笑道:“当然不舍得了。”然后又问:“这里住的习惯么?”
    云奴儿重重的点了头,抱了他道:“除了见不到你以外,都很好,在这里我睡觉很踏实,再也没担心过什么。”方进石道:“那就好。”
    云奴儿笑着双手去搂他的脖子,低笑道:“刚刚没好问你,我和那位黄姑娘,那个好看一些?”
    方进石道:“那让我看看。”云奴儿松开了他,坐直了腰身让他看,方进石其实也说不上来黄金绵和她谁更好看一些,黄金绵更多的是知性的,而她全身都是一个“媚”字,不过他当然知道不能当面去夸另外一个女人的道理,嘻嘻笑了道:“自然是你好看了。”
    云奴儿开心的笑道:“就知道你会这么夸我,若是我的衣服少些,会不会更好看?”方进石笑道:“肯定是了,那你还不动手?”云奴儿伏在他身上道:“你帮我脱了好么?”
    方进石去解了她的衣带,除去了她的外衣,将她抱在……
    怀里亲吻抚摸,云奴儿激烈的回应前着她,这么大胆的说话风情万种的献身,梁翠容和他成亲多日,也不会这么放浪,这些话这些行动她永远也学不会的,做不来的。
    方进石亲了一会儿,身体热的无法自持,他抱了云奴儿放到锦床,动手去撕她的衣服,云奴儿扭着假意躲闪,笑道:“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猴急了,天还早呢。”
    方进石脱了她所有的衣服,把她压在身下,抚摸她的头发柔声的道:“早生贵子嘛,我要你生个小猴子给我。”
    云奴儿听了本来笑容满面,一下子收了笑容,身体也变的有些僵硬起来,方进石注意到她的神色变化,小声道:“你不愿意给我生儿子?”
    云奴儿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了。”方进石笑道:“那一定是怕痛,好了,不生就不生,我又不会逼着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
    云奴儿心中一阵暖流涌过,却又感到一阵的悲哀,这个男人本来和她无冤无仇,她却是本来想着法子来害他,来破坏人家的夫妻感情,梁翠容虽然防着她,却没有给她脸色看,也依然让她进了这个门,并没有为难她,作为一个同样做暗探的女人,云奴儿深知梁翠容给了她多大的宽容和放心。
    云奴儿抱了方进石的头,在他耳边道:“我是怕生不了儿子却生了女儿,让你失望。”方进石哈哈笑了道:“儿女都行,总是姓方的。”
    他笑的越是开心,但是云奴儿心中却是愈发的感觉伤痛,这可又怎生才能了却,云奴儿忽然极度的痛恨和厌恶起自己来了。
    183
    太阳已经慢慢升起,难得多天的冰雪终于迎来了好天气,徐王府早就亟不可待的将后府场中打扫干净了。
    “咣”的一声锣响,场中数十人四下奔跑,一个灰褐色的鞠球在众人脚下滚动,场外围观的众人大声吆喝,笑骂声震天,场中一人踢了鞠球使力射向高处的风流眼,不想准头差了少许,鞠球反弹下来,一名场中的少年跟着上前,一脚飞补,鞠球准确的飞过风Empty流眼,落到远处。
    场边屋檐下一个贵公子模样的少年喊道:“那罗延,你下来。”
    方才射中的那个少年走到他近前行了一下礼,退到场下,换了另外一人上场,贵公子向那罗延道:“都像你这么蹴鞠,还有什么看头,说了多少次了,一定要耍几下再进眼,你就不记。”
    那罗延低了头道:“王爷教训的是。”
    这贵公子就是徐王赵棣了,他本是喜欢那罗延精准的射鞠技术的,只是射入风Empty流眼固然重要,但是蹴鞠另外一个好看的地方就是耍鞠要动作潇洒,他这样木头木脑的一脚就进了风Empty流眼,实在是没什么美感,是以十分喜欢蹴鞠的徐王爷对他是又爱又恨,不上场不行,上了场了又让这蹴鞠的观赏性大打折扣。
    场中比赛继续,那罗延站在场边看了一会儿,转身向旁边角门走去,到园中那里洗了洗手,正要再回到场中时,门口有人喊了一声:“高宠。”
    那罗延高宠抬头望去,只见门边站了一个四十余岁身穿官服的中年人,正严肃的瞪着他,高宠硬着头皮走到这官员近前,躬身道:“二叔。”
    这被称为二叔的是正五品朝奉大夫高淆远,他上下打量了高宠一下道:“长出息了啊,都混到徐王爷府上蹴鞠了,到了汴梁也不来看看你二叔,徐王爷的门头高,看不起你二叔了是么?”
    高宠再次躬身道:“侄儿哪敢,年幼时来过汴梁,许多年了一时找不到二叔的府第,正在托人打听呢,不想今日正巧遇到二叔。”他这个理由也说的过去,高淆远也并不在意,他上前拍了拍高宠的肩头道:“几年不见长的这么壮了,差点不敢相认,能在徐王府中蹴鞠也算是正当营生,比你那不成器的爹爹强的多了,说不得也能像那位如今朝堂上的高太尉一般飞黄腾达。”
    高宠听了这话,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忍了下来,高淆远又道:“等下散了,你跟我到家中再认认路,谦宝现如今在开封兵曹中任职,已然是从七品了。”这高谦宝是高淆远的儿子,高宠的堂弟,高宠虽然起初并不愿意去他这个二叔家攀亲,但终归是亲戚,不可推脱,只得答应了。
    等到这场蹴鞠比赛结束,高宠跟着他二叔高淆远到了他的那个门头上写着“真定高府”的大宅院,他们是常山真定人氏,高宠在这府中重新拜见了高淆远的家人,会见了已经是从七品的堂弟高谦宝。
    到了午间,高淆远府中开了家宴,席间高谦宝问高宠道:“大哥你以后有何打算,想要一直在徐王府中蹴鞠么?”
    高宠抬了头先看了看他二叔,迟疑了一下道:“我想过时候朝廷幕兵,就辞了这个去为朝廷效力。”高淆远重重的把筷子一丢,皱眉道:“这便是你的志向么?好个没出息的想法!”
    高宠低了头没有吭声,高谦宝在边上道:“大哥,你又不是不知,当兵吃饷辛苦劳累不说,上得阵前刀枪无眼,一个不留神说不得命都没了,这暂且不说,博个十年来也混不到个什么出头,总是让人瞧之不起。”
    高宠深深的出了一口气,还是没出声,高淆远道:“如今你父亲不在了,二叔是你的长辈,总不会害你,趁早断了这吃饷的想法,免得像你爹爹那般博了一辈子的命混了个游骑将军,到终了却落了个身败名裂着人嘲笑的下场。”
    高宠给了他二叔这么一阵训斥,心中虽然不爽,但他不是那种冲动的人,有什么闷在心里,也不争辩,只是挠了挠头后低头扒饭吃。
    又闷头吃了一会儿,高宠站了起来道:“多谢二叔厚待,我这便回去了。”
    高谦宝也站起来道:“我送大哥。”高宠向高淆远行礼告别,他走到门口时,终还是忍不住回头道:“二叔,你在汴梁多年,可曾听说那个人的消息?”
    “哪个人?”高淆远一时没回过神来问道。
    高宠咬了牙道:“就是……就是那个……以前在延庆道观住过的那个人了。”
    高淆远一听完他这话,在地上啐了一口才道:“这个贱人你还问她做甚?害得你爹爹和我高家还不够么?若不是她早死,我定让人……浸了猪笼都是便宜了她,非千刀万剐以后点了她天灯不可。”
    高宠低了头自语道:“原来她果然早就死了。”高淆远骂道:”以后任何高家的人再不许提起她,真是我高氏一门几百年来的奇耻大辱。”
    高宠再不言语,心情沉重的和高谦宝一起出了大门,一直走了很远到了大街上,他一回头,看到高谦宝竟然没回去,直直的跟到了这里。
    高宠回头问:“你怎么一直送到这里来了?”
    高谦宝笑道:“我看大哥你心情不好,些许担心,又怕不识路,这才跟着多送一程。”高宠难得笑了一笑道:“我又不是三岁孩童了,怕个什么,你回去吧。”
    高谦宝凑近了些低声道:“大哥在徐王府中蹴鞠,想来和徐王爷一定很熟了。”高宠道:“只是识得,我也只是在蹴鞠时方能看到他,平日想见也难。”
    高谦宝道:“我有个朋友,他有个非常有名气的锦鸡很是厉害,想送给徐王爷,不知道大哥能否为他引见引见。”
    高宠这才明白他为何一直跟着的,原来是想托他向徐王赵棣攀上关系,诸皇子之中,以徐王赵棣虽热蹴鞠和斗鸡花鸟这些,自然有许多人来投其所好,无奈更多的人是没有门路的,高谦宝身在衙门,一听高宠在徐王府蹴鞠,就马上想到了他的利用价值。
    高宠自知自己身份低微,这样的事就是徐王赵棣说了,也只会让他反感,实质上帮不上什么忙的,而且徐王府自有规矩,府上的人是不能乱给王爷提这些的,高宠停下来道:“不是不帮你说,是徐王府上有规矩,这些是不许的,你大可让你的朋友到王府后门,有人专管此等事情。”说完继续前行。
    高谦宝不死心,跟上来道:“大哥找机会单独和徐王爷说了,谁会知道,我保证那朋友的锦鸡王爷一定喜欢,到时少不了大哥的好处。”
    高宠有点烦他了,说了句:“帮不了你。”他加快了脚步向前,高谦宝定了一下,狗皮膏药一般又跟了上前。
    高宠走了没有多远,脚步很快缓了下来,原来不远的街头有人亮起场子耍把式,人群围了一圈,一杆旗帜在竹杆头上飘扬,上书三个大字“史家班”。
    高宠不由的走到近前向里望去,只见场中一个穿红衣的小孩子正在翻跟头,一个老者坐在破木箱上正在敲锣,正是史班主,他已经显得比之前老迈许多。
    那杆旗帜已经不是原先那个史达泰用的旗幡了,他的那杆上次已经着火毁了,这杆小了矮了许多,可能一时之间也找不到那么大的茅竹来,史达泰等那小孩打完一套拳,走到场中开始耍幡,只是他好像没吃饭一样,仅仅耍了片刻就大汗淋漓的喘了粗气,扶了竹杆按着后腰休息,上次他受了伤,虽然没有伤到骨头,但是没休息多久就赶紧出来挣钱,实在是迫不得已了。
    圈外早有地痞无赖讥笑喊道:“这种技艺也敢来汴梁城丢人现眼,滚回家去捡大粪去吧。”惹得众人一起哄笑,史达泰听了心中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不由的看了看在墙角里准备上场的静慧一眼。
    史家班前次受道人闹事的波及,损失惨重,光是给史班主和史达泰治伤都花了不少钱来,所有的表演道具几乎全部焚毁丢失,重置又要花上一笔钱来,所以不等他们伤好,就忙的匆匆出来表演挣钱。
    史达泰和静慧一直都是史家班的台柱子,许多表演都是两人合作,如今史达泰受伤未好,许多表演都无法进行,感兴趣肯花钱观看的百姓就少了许多,再也没有达官贵人请他们到府中表演了。
    高宠……
    站在人堆后面,看着静慧出场来,她依然穿了那身黑色的紧身练功服,习惯性的目光从不向场外多看上一眼,她神色间隐隐有些忧郁,再也难得看到一丝的笑意。
    再怎么说,她也是模样俊俏的一个女子,到了场中一站,自然留下了许多本来想要走开的人的脚步,场边的几个泼皮无赖更是有人喊了声道:“好俊俏的小娘子,有了婆家没有,没有跟了大爷走吧。”然后边上几个同伴全都大笑,这几个泼皮虽然言语无礼,但这总是天子脚下皇城之中,也暂时并无人上前骚Empty扰捣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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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25 12:18:59  更:2021-07-25 12: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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