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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万字小说《师者,凡人也》把教师拉下神坛的小说,求出版。[第1页]

作者:天宗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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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者,凡人也》简介(又名《丑陋和美丽》)

    一部对现实不客气的小说!
    一部写尽基层教师悲欢离合、生死荣辱的小说!
    一部教育界世情小说!
    一部写给1000万教师同行的小说!
    一部没有妖魔化老师、也没有神化老师的小说!
    一部大胆描写老师真实“人性”的小说!
    一部为教师正名的小说!

    本小说从一代伟人邓小平的逝世写起,通过一群师范生的学校生活描摹出了教师“预备军”的精神世界、反映出社会对他们的影响,然后按照时间顺序对宋晓涛、黄永扬、李达吉、刘韬略四位教师做重点刻画,详述他们的爱情、婚姻、工作、在工作中与学生的矛盾、与乡政府的矛盾、与校领导的矛盾、对教育政策的理解、对未来生活的期盼等等,表现了青年教师的困惑和希望、以及人在现实面前的无奈和挣扎,并且通过这四位教师的所见所闻,绘就了一幅近百位教师的群像,他们中间有五七年被打成右派的教师、有七十年代换亲的教师、有八十年代弄虚作假吃商品粮的教师、有考学失败被动选择教育的教师、有顶人学籍上学的教师、有兢兢业业几近木讷的教师、有忍辱负重一辈子退休后追求婚姻自由的教师、有聪明绝顶不适合干教育的教师、有积极进取改变自己命运的教师、有积极进取而郁郁不得志的教师、有亦师亦农的教师、有承受不住压力而神经的教师、有得了癌症仍然工作的教师……本小说一反传统新闻中高大全的教师形象,志在把教师拉下神坛,还原他们的吃喝拉撒,最后得出结论:教师累,教师苦,教师只是一群普通人,但正是这群普通人推动着教育向前发展。
    本小说一百万字,包括了教师的方方面面:求学、工作、晋级、婚姻、体罚学生……等。
    本小说语言流畅,有个性,涌现出许多奇崛的比喻句,引用丰富,不仅有《论语》、《孟子》、《老子》、《庄子》、《告子》、《韩非子》、《诗经》,以及柏拉图、歌德、马克思、恩格斯、邓小平、柳青等中外圣贤所说的话,还有大量流行于上世纪90年代的通俗歌曲、俗语和主人公自编的歌词等,可谓一座储量丰富的语言矿藏。在写法上纵横捭阖,不拘一格,相当自由,能使读者阅读时有所思、有所悟、有所乐,不觉得累。


    作者天宗健,基层教师,有十八年的从教经历,业余写故事、小说、评论,参加过04年上海《故事会》杂志社第十期故事创作培训班,有小说在《小小说月刊》、《微型小说》等杂志上发表,有故事在《故事会》、《今古传奇故事版》、《民间文学》等杂志上发表,有评论在《光明日报》、《京华时报》、《北京日报》、《东方今报》等报纸上发表。本小说由作者历时3年写成。联系方式:

    邮箱tzjtzj1976@sina.com

    QQ641628949
    《师者,凡人也》目录:

    第一章 伟人仙逝
    第二章 姓名风波
    第三章 一厢情愿
    第四章 情书传情
    第五章 有为青年
    第六章 课余生活
    第七章 红尘教师
    第八章 学生干部
    第九章 校庆前后
    第十章 关于体育
    第十一章 未来打算
    第十二章 鸟出牢笼
    第十三章 回乡路上
    第十四章 毕业分配
    第十五章 涉世之初
    第十六章 出师不利
    第十七章 校园风云
    第十八章 芸芸众生
    第十九章 衣冠禽兽
    第二十章 地痞无赖
    第二十一章 苦海挣扎
    第二十二章 工资幻像
    第二十三章 食色性也
    第二十四章 旗开得胜
    第二十五章 适者生存
    第二十六章 婚姻大事
    第二十七章 月考悲欢
    第二十八章 早读风波
    第二十九章 处世原则
    第三十章 期中考试
    第三十一章 悲情往事
    第三十二章 复杂世界
    第三十三章 厚黑大全
    第三十四章 情为何物
    第三十五章 捍卫尊严
    第三十六章 暑假生活
    第三十七章 名利场中
    第三十八章 代笔风波
    第三十九章 勤工俭学
    第四十章 大龄情事
    第四十一章 人事调动
    第四十二章 反抗之星
    第四十三章 初到贵地
    第四十四章 建校功臣
    第四十五章 心心相印
    第四十六章 压力重重
    第四十七章 孰好孰坏
    第四十八章 体罚风波
    第四十九章 爱上同行
    第五十章 情场折戟
    第五十一章 教师差别
    第五十二章 传奇人物
    第五十三章 少女心事
    第五十四章 人事安排
    第五十五章 为情所困
    第五十六章 利益纠葛
    第五十七章 俗世中人
    第五十八章 普九验收
    第五十九章 平凡生活
    第六十章 计外民办
    第六十一章 缤纷暑假
    第六十二章 初出茅庐
    第六十三章 揽储任务
    第六十四章 情路曲折
    第六十五章 婚丧嫁娶
    第六十六章 种瓜得瓜
    第六十七章 雨后真情
    第六十八章 三件大事
    第六十九章 福事连连
    第七十章 官逼民富
    第七十一章 官逼民反
    第七十二章 形象问题
    第七十三章 各奔前程
    第七十四章 人在江湖
    第七十五章 文以载道
    第七十六章 城乡之间
    第七十七章 模范典型
    第七十八章 节日表彰
    第七十九章 晋升职称
    第八十章 隐秘心事
    第八十一章  人生变故
    第八十二章  漂亮姑娘
    第八十三章 俗事缠身
    第八十四章 闪电婚姻
    第八十五章 收费问题
    第八十六章 娱乐场所
    第八十七章 死亡之歌
    第八十八章 黄昏之恋
    第八十九章 人生发展
    第九十章 苦中有乐
    第九十一章 选拔考试
    第九十二章 山雨欲来
    第九十三章 谁吃空饷
    第九十四章  插班学生
    第九十五章 安全事故
    第九十六章 信息社会
    第九十七章 寻人之夜
    第九十八章 三教中人
    第九十九章 非典期间
    第一百章 教师之歌
    《师者,凡人也》第一章  伟人仙逝

    第一节

    公元一九九七年二月二十日,农历正月十四,宋晓涛躺在被窝中,睁着眼睛看世界。阳光透过窗玻璃照进屋内,预示着今天是个好天气,但好天气里却藏着一丝阴冷。
    已经九点了,别说日上三竿,只怕日上四竿、五竿都有了。妈妈催他:“快起来,你都是大学生了还睡懒觉?”说着就去忙自己的家务了。
    “大学生也是人,谁说不兴睡懒觉了?国家法律也没有规定。”宋晓涛心里反驳着,同时转动脑袋,目光上移,白色的天花板像电影幕布一样映入眼帘,他的心便飘飘荡荡、晃晃悠悠直往一个女孩儿的身上贴去。那个女孩儿叫柳玉娟,是他高中时的暗恋对象之一。他想要是有一只传说中的鸿雁,能为自己和心爱的姑娘传递信息该多好啊!但传说毕竟是传说,神话毕竟是神话,现实中有大雁只会成为猎人的目标、人类的美味,假如柳玉娟对自己有情有意,就算没有鸿雁也有邮递员啊!邮递员传起信来比大雁牢靠多了,问题是人家根本对自己无意……
    宋晓涛不禁叹了口气,眨眨眼睛只觉得有些涩,就好像谁往里面撒了几点微尘。他昨晚看电视将近子夜,把电视台都熬败了方才睡觉。
    “哥,你还不起来?我要看电视了。”妹子宋明珍在堂屋内喊道。
    宋晓涛说:“看你看!”
    只听妹子“咔吧”一声按了电视开关,一阵哀乐传进西房。宋晓涛不以为意,毕竟电视剧中死人的情节很多,感觉妹子一直在调台,可哀乐声却从未变化,依旧低回凄婉地响着。
    “咋会每个台都一样样?哦!”十七岁的宋明珍嘟囔着,好像又明白了什么,跟着“咔吧”一声关上电视。很快,堂屋内又寂静下来。
    宋晓涛的思绪被打断,看看窗前地上的影子,他知道时光又往前跑了。没办法,大学生寒假在家一不做家务,二不写作业,实在无聊得很。
    掀被,穿衣,下床,当宋晓涛趿拉着鞋站在堂屋内时,他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电视。电视节目可以暂时控制人的思维,不让人胡思乱想。
    “咔吧”电视开了,本来是彩色的电视却出现了黑白影像,一个人的脸孔占据整个荧幕。哀乐低沉,回旋往复,天地间充满了悲伤。
    “邓小平死了!”宋晓涛心中冒出一个念头,他已经认出了那人,随即按动遥控器开始调台,所有的电视台都在播放哀乐,所有的电视台都在追悼一代伟人。
    “前几天电视上还在放纪录片《邓小平》,片子刚放完,人就不在了,这么巧!”宋晓涛心想。他匆匆地扒了几口早饭,然后去村子里转游,因为刚过完春节,不需要走亲串友,人们都聚在大路边聊天晒太阳,偶尔有人挑着茅桶经过,那臭味虽说扑鼻强劲,但人们都能理解:谁不吃五谷杂粮?
    人们纷纷议论邓小平的逝世。有人说:“邓小平一辈子三起三落,最后才算掌住权。”旁边那人是个老者,说道:“对啊,要不是他掌权分地,只怕还有多少人挨饿呢!”有人说:“邓小平个子低,但人聪明,可见个子低的人都聪明。”旁边那人说:“你是说你个子低聪明吧?毛泽东个子高,不也聪明?把五百万国民党军队都赶到台湾了。”有人说:“毛泽东活着时邓小平根本翻不起浪,他一死,邓小平就厉害了,可见还是人家 高他一筹……”
    宋晓涛是师范大学的学生,读书比宋井村的一般人多,他听到这些原汗原味的乡间俚语,对什么叫“演义”便有了深刻的理解。
    “晓涛,你是大学生,你说说邓小平是啥样的人?”老八爷看到宋晓涛就问他。老八爷辈分大,虽说不到五十岁,但却是宋晓涛已经死了的一百多岁老爷的同辈人。
    宋晓涛有些羞涩,有些惶恐,老八爷的语气明显地具有请教之意。他顿了一顿说:“邓小平是我国改革开放的总设计师,是第二代领导集体的核心,他力主对内改革,对外开放,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主心,才使我国的综合国力大幅度提高……”这些都是政治课本上讲的,宋晓涛的政治曾经吃过99分,全级段第三。
    老八爷本来是细而小的豆角眼,这时突然睁圆,变成了杏子眼,他欣喜地对身旁人说:“看看,到底是大学生,说得多好啊!”
    “人家读书多,当然了。”“墨水也不是白喝的。”……
    村人的赞誉让宋晓涛心里非常受用,但他还是感到不好意思,腼腆地一笑,回家了。回到家坐在靠椅上,又有些遗憾:自己走后,老八爷他们还要夸奖自己,也不知他们究竟说些什么?
    虚荣对于人类来说,就像尾巴对于兔子,只要是兔子,总有或长或短的尾巴,只要是人,总有或多或少的虚荣心。宋晓涛推推鼻梁上的近视眼镜,突然又想:“假如柳玉娟能像老八爷一样欣赏我那该多好啊!”更深的遗憾又扑过来,压倒了先前的遗憾,就像小孩儿画画,后画的画儿总能遮盖原来的画儿。
    邓小平的逝世对宋井村影响不大,人们衣食住行照旧,吃喝拉撒照旧,但对宋晓涛却影响很大。伟人的那句话又在宋晓涛的脑子里温故而知新:教育要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宋晓涛是师范生,将来是要作教师的,他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师者,凡人也》第一章  伟人仙逝

    第二节

    过完元宵节,第二天中午宋晓涛从家里步行到镇上,又从镇上坐三轮车赶到县城,在汽车站坐上长途客车,穿山岭,过淮河,晚上十点多时到达学校。
    邓小平逝世的消息已不算新闻,校园里的人们同样议论纷纷。在204寝室里,宋晓涛再一次见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观点。杨辉是驻马店人,他说:“我听说邓小平逝世了,心里好震惊,他怎么死了?仔细一想,也很正常,毕竟他都93了。”陈长胜是信阳人,他说:“我爷听说邓小平死了,当场掉了几滴眼泪。”
    宋晓涛一怔问:“你们家跟邓小平亲戚啊?”
    陈长胜说:“我家要是跟他亲戚,我还来上这个师专?”
    宋晓涛不解地问:“那你爷爷怎么掉眼泪?”
    “我爷以前是老师,57年被打成右派,邓小平上台后给平反了,恢复工作,这才退休后拿点工资。我爷吃饭时常用筷子敲着碗说:‘这碗饭就是邓小平给的。’你说我爷能不掉眼泪?”陈长胜说时有些哽咽。
    大家见了,也都不说话,寝室里静极了,墙上的两根电棒发出柔和的荧光,照得每一个人的脸都惨白无比。
    良久,杨辉打破了沉默说:“知道吗,我今下午来时,听咱们班主任说家属院里有个退休老教授在家里点上了香,拜祭邓小平,好像那个老教授以前也是右派。”
    闻听此言,寝室里又一阵唏嘘感叹。宋晓涛想:“雁过留声,人过留名,作人应当如此。”
    “听说毛 死时,有的人都哭昏过去,说毛 死了,这地球咋转,中国咋办?”睡在宋晓涛上铺的林茂说,他说话时翻了个身,铁床便吱呀吱呀地晃起来,仿佛在说:“是啊,是啊……”
    宋晓涛说:“轻点儿,老乡,那只能说明那时人们愚昧,其实地球离了谁都照转?人们被当时的宣传教育搞傻了,都不会思考了。”
    “对,可是你跟我说没用,你得跟那时那样想的人说。”林茂说着,又翻了个身,铁床又吱呀吱呀响起来。
    宋晓涛说:“我让你轻点儿你没听见?”
    林茂嘻嘻一笑说:“今天坐了一路车,身上不舒服,对不起、对不起。”说完这话又微微挪了挪身体,不过却是小心翼翼的。铁床果然没有再叫一声。
    2月25日上午,各系接学校通知去礼堂看电视。礼堂在学校东北角,平时的迎新晚会、元旦联欢会、合唱比赛等活动都是在那儿举行的。同学们一进门就发现气氛与往日不同:南边墙边靠着两个大花圈,花圈上缀着白花儿。以前这晚会那比赛的往往充满喜庆欢乐,今日却是庄严肃穆。
    挨着花圈是几张八仙桌,最下面的两张并排,上面放着一张,然后一把大靠椅站立其上,最后才是一台电视机。西边靠近北墙,另一台电视机也以同样的方式坐南朝北,居高临下望着众人。
    电视上转播的是在人民大会堂举行的邓小平同志追悼大会,大会由李鹏总理主持,江泽民 致悼词。
    稿子很长,念着念着,江 因为悲痛不禁有些哽咽,一手拿稿子,一手掏出手绢儿在腮边拭了拭。礼堂内的声音仿佛都被蒸发掉了,静得出奇,大家的目光都投射在荧幕上。
    “咦,哭了?”有人叫出了声,这声音好像静静的湖面上跃出的一只红鲤鱼,显得很特别。宋晓涛认出是邻班一个调皮男生。
    林茂接口道:“当然了,要不是邓小平看中他,提拔他,他哪有今日?”话音刚落,女班主任瞪了他一眼,提醒说:“认真看,别说话。”言外之意是现在的气氛是庄严肃穆的,不应该说笑。
    林茂朝宋晓涛挤挤眼睛,重新盯上了电视里的 。
    江 高度评价了邓小平的一生:其核心功绩就是创立了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理论,带领中国人民走进了改革开放的新时代。
    追悼会直到将近11点才结束,同学们回到寝室就端起饭碗走向食堂。宋晓涛打了一份饭:两个馒头一碗胡萝卜炒肉,还有一碗米汤。他把饭端到寝室里吃,因为这里都是熟人,聊天谈话可以肆无忌惮,无法无天,就算有失态之举、越规之论也没人追究。俗话说“肉烂在锅里”,宋晓涛由此引申出“丢人在屋里”的妙论,惹得寝室里的兄弟们人人叫好。
    林茂早就坐在床边,吃着米饭就着菜,见宋晓涛进屋,有些不服气地说:“今前半儿班主任瞪了我一眼,让我别说话,我说错了吗?”“前半儿”是林茂与宋晓涛家乡的方言,就是上午的意思。
    宋晓涛将饭碗放在窗边的桌上,咬了一口馒头,话语从唇齿间涌了出来:“你没说错,可当时正在开追悼大会,这是个严肃时刻,全国人民都正在悲痛,你却和全国人民背道而驰,显得轻佻,所以班主任阻止了你……”
    “谁说全国人民都正在悲痛?你统计过吗?”林茂的眼睛在近视镜片后闪着狡黠的光芒,宋晓涛不禁语塞。林茂更加得意,说:“你没有统计过,因此不能说全国人民都在悲痛。搞政治的人多多少少都会得罪人,至少他得罪过的人不会悲痛,说不定还幸灾乐祸呢!”
    宋晓涛夹了一口菜说:“不错,我认同你的观点,不过一代伟人逝世,搞这么一个全国性的追悼大会,我们应该严肃。要知道在封建社会,皇上、皇后死了,那要禁止娱乐,我们虽然不禁止娱乐,但像你那样过分轻佻就不应该了。”
    “强辞夺理!我们现在不是封建社会,邓小平活着时曾跟手下人开玩笑,说我要是死了就把骨灰倒进马桶里,用水冲掉。人家是个唯物主义者,自己尚且如此,你们却把他像神一样供着,并且像对待封建帝王一样对待,他要是九泉之下有知,也会批评你们的……”林茂停了筷子,只是动嘴,但见三寸不烂之舌上下翻飞,便吐出一个长篇大论。
    林茂是宋晓涛的老乡,属于胆汁型气质的人,热情、豪爽,有出人头地的雄心,有争强好胜的性格,可常常被人评价为粗暴野蛮。他曾经在班里为家庭贫困、母亲住院的同学募捐,尽管那个同学和他私交甚笃。他曾经扯着嘶哑的嗓子在教室里高歌一曲,尽管别人微微皱眉,他却感觉良好。他曾经因为与女朋友生气而在寝室里大叫大闹,以致于有人实在看不下去,挺身而出与他打了一架。林茂自认为具有领导才能,但竞选班长却马失前蹄;自认为人缘颇佳,但事实并非如此。刚开学不久,大家打完饭后都端到寝室里吃,地上便常常留有残羹冷炙、余饭剩米,林茂忽然大声宣布:“以后都不准到寝室里吃了。”仿佛他是这个寝室里的皇帝。第二天,刘旭明打完饭后习惯性地把饭碗端进寝室,林茂指着他说:“我说过不准到寝室里吃,你听见没有?”刘旭明很尴尬,只得红着脸退回到餐厅,他枪刀马快地吃完饭又跑回寝室,气呼呼地说:“老子倒要看看究竟有没有人在寝室里吃饭!”
    宋晓涛是个慢性子人,他最后去打饭,打完饭后也端到寝室,这时林茂没在,刘旭明就说:“不准在寝室里吃。”宋晓涛没理他,把两只碗放在桌上。刘旭明又说:“咱们寝室里有规矩,不准在寝室里吃饭。”宋晓涛说:“谁定的规矩?”刘旭明说:“林茂。”宋晓涛说:“他定的不算。”刘旭明心想自己吃饭都被别人轰跑了,这次也得把宋晓涛轰跑。他威胁说:“你出去不出去?”宋晓涛说:“我不出去,我有这个自由。”刘旭明当下把宋晓涛的菜碗端了起来,说:“你不出去我把你的菜给泼了!”宋晓涛毫不示弱地盯着他说:“你要是泼了就得赔!杀人偿命,损物赔物!”刘旭明犹豫了一下,把那菜碗端出去放在楼道里。宋晓涛跑出去端回来,继续坐在桌边吃馍就菜。寝室里忽然有了一种剑拔弩张的气氛。
    刘旭明没有办法,急忙去餐厅里叫回林茂,林茂一见,也不顾老乡的情面就大声嚷道:“不准在寝室里吃饭。”宋晓涛平静地说:“谁说的?”“我。”林茂的声音依旧很大,他挺胸瞪眼,一幅咄咄逼人的架势。可宋晓涛不为所动,柔声说:“你说不准在寝室时吃饭,我说可以在寝室里吃饭。”林茂一怔,又说:“不准在寝室里吃饭,这是大家定的规矩,是为了咱们全寝室。”宋晓涛一边往口里夹菜一边说:“大家定的?我……怎么不知道?”
    《师者,凡人也》第二章 姓名风波
    第一节
    流星再亮,终究是一闪而过留下一个平静的夜空,伟人再伟大,终究也是一闪而过留下一个纷扰的世界。邓小平的逝世只在校园里激起一串儿舆论的浪花,很快就不被人们关注。大家该吃的吃,该喝的喝,该干工作的还是干工作,该学习的还是学习。
    宋晓涛很爱学习,其热情堪比林茂对他的女朋友王小芳。很多双休日,当林茂带着王小芳游山玩水时,宋晓涛在寝室里看书,当林茂和王小芳在餐馆里相对而笑时,宋晓涛还在看书,当林茂去给王小芳买丝巾、项链之类的饰物时,宋晓涛仍然在看书。苟平安曾在寝室里说宋晓涛:“你将来要是不成个学问家,那就亏了。”
    宋晓涛确实想做一个学问家,因为他性格内向,属于粘液型,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坐着,默默地思考,可他也知道要想研究学问非常难,不说比登天还难,至少比登珠穆朗玛峰要难。他只是一个专科师范生,国家对他们的定位就是中学教师,将来他很可能就要做教师了。
    《逻辑学》《中国哲学史》《科幻小说选》《电影故事选》《鸳鸯蝴蝶派研究》……宋晓涛看了很多书,但与他的本专业联系紧密的并不多。他的专业是英语教育,也就是说他应该看英语或者教育方面的书,可是他没有,他将阅读的触角伸得老长,却偏偏避开了他的本专业。这天他正在看《周易和中国文化》,隔壁205寝室里的陶东川前来串门,说:“老宋,又在看书啊?”
    “嗯!过来了?”宋晓涛和他打招呼。
    陶东川是本市人,性格也很内向,他又问:“看的啥书?”
    宋晓涛伸出书本让他看封面,封面上画着一个八卦图和一个半坡遗址出土的人面鱼纹陶盆。
    陶东川尽管在人多的场合沉默寡言,但在寝室里的同学们面前却很活跃,他嘻嘻一笑说:“陶盆,这陶盆难道和周易有关系?”
    宋晓涛眉头一扬,目中光华一闪说:“当然有关系了,八卦的基本符号是阴爻和阳爻,阳爻是一横,阴爻是一横从中间断来,这可能就是原始人发明创造的,而陶盆就是记录原始人文化信息的载体。顺便说一下,你们姓陶,这陶就表示你们的得姓始祖是制陶的……”
    “哈哈哈,照这么说,这个人面鱼纹盆就可能是我的老祖先做的。”陶东川开心地笑了。
    “当然了,有这个可能,有这个可能,比如姓钮的祖上是做钮扣的,姓罗的祖上是逮鸟的,姓毕的祖上是捉野兽的……”宋晓涛边说边比划,好像他就是饮毛茹血的原始人,正在森林里为生存而劳作。
    陶东川疑惑地打断他说:“姓毕的祖上咋会是捉野兽的?毕不就是完的意思吗?毕业毕业,就是完了的意思?”
    宋晓涛看书的优势显现了出来,他得意地说:“毕在甲骨文中就是一个长棍的头起绑着一个套子,是一种捕野兽的工具,所以毕姓祖上就是捉野兽的,随着几千年的发展,这字在形状、外衍上都有所变化……其实连姓都可以改,更别说这些字了……”
    聊天可以给人带来快感,原因之一就是没有目的、没有方向,可以随心所欲。而随心所欲却是人生中不可多得的境界。宋晓涛话锋一转就从八卦跨到了姓氏问题,他讲到中国人的姓或从图腾而得,如牛、马、虎等,或从职业而得,如钮、罗、毕等,或从官职而得,如司徒、司马、司空等,或从春秋战国时的国别而得,如秦、宋、赵等,或为纪念先人而得。对于最后一项,他却举不出例子,只说:“在古代,其实姓是很随便的,到某个地方就改姓了,原因之一就是那时候姓氏分开,现在姓氏合一,比如姜子牙姓姜名尚,但因为是吕国人,人们也叫他吕尚,这吕就是他的氏,但现代人看来,他是既姓姜又姓吕的。再说商鞅,他是卫国人,其实叫卫鞅,后来被封到商,所以叫商鞅,现代人看来,他是既姓商又姓卫的。”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页书,老宋,真有你的!”陶东川的脸上满是佩服之色。
    就这样两人好似相声演员似的一捧一逗,又继续聊了起来,他们说曹操本姓夏侯,只因爸爸给姓曹的太监作了义子,后代从此便姓了曹,《三国演义》中曹军里有几位姓夏侯的大将,那其实就是曹操的本家;还说《隋唐演义》中名气很大的徐茂公,后来归顺李世民被赐姓李,便是历史书上的李勣,此人老奸巨猾,一直掌权到武则天当皇后;最后宋晓涛大发感慨:“看来这姓跟利益息息相关,只要能得到好处,姓什么无所谓。这曹操要是不改姓,他怎么有机会从政,怎么能读书,怎么能留下‘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千古名句?那徐茂公要是硬不改姓,惹恼了皇帝,连脑袋都可能被砍掉,哪还能活到武则天时候?”
    陶东川点头说:“是啊,现在全国李姓多、刘姓多,原因就是姓李的、姓刘的当过皇帝,随便遇到个人就给人家赐姓了,被赐姓的那些人还得感激涕零,谢主隆恩……”突然收起笑脸,神秘地说,“给你透露一点内幕消息……”
    宋晓涛心中的畅快刹那间停止不前,问:“啥内幕?莫非跟皇帝赐姓有关?”
    陶东川扭头望望寝室外,见并无人影,这才压低声音说:“跟皇帝赐姓没关,但跟改姓有关。”看到宋晓涛的脸上充满期待,又得意地说,“苟平安你知道吧?”
    “知道啊,他们原本不姓苟而是姓敬,在五代十国时为了避讳后晋皇帝石敬瑭的敬字,就把右边的反文去掉,这才成为苟。只因‘苟’‘狗’同音,他们的姓才显得有点儿尴尬。”宋晓涛的眼镜已经滑到鼻尖上了,他推了推,目光才从镜片中央射过来。
    陶东川鄙夷地说:“不是这个意思。苟平安其实并不姓苟,也不叫平安,他只是顶替别人而已,他的真名叫童增杰。”
    第二节

    “哦!”宋晓涛吃了一惊,他知道高中时身边的许多同学都是这种情况,因为国家政策不允许初三复习,因此严控学籍。凡是上过初三的,学籍就做废。这使那些妄想通过复习考上中专、高中的同学便不得不另想办法。如果初三复习一年,学校就给开个留级证明,将本要做废的学籍重新利用;如果初三复习两年或两年以上,这个办法就不好使了,于是学校把那些辍学生的学籍拿过来,让他们使用,其结果便是人得随着学籍变,好在学校老师们还有点良心和良知,考虑到中国人对改姓换名的忌讳,便拣些同姓的学籍让他们顶替。像这种连名带姓全实行拿来主义的情况,宋晓涛还是第一次遇到。
    看到宋晓涛错愕的表情,陶东川得意地说:“童增杰上学时笨死了,后来家里掏钱活动,正好那个真苟平安考上咱们学校,可是不愿当老师,就把通知书卖给他了,听说价钱是1000块。”
    “那他户口薄上的名字怎么办?那个苟平安不会把户口薄也卖给他吧?”宋晓涛不解地睁大了眼睛,可他的眼睛再大也大不过前面近视眼镜的镜框。
    陶东川笑了,柔声叹口气说:“老宋,你真是一个书呆子,童增杰他会改户口,把自己的名字改成苟平安呀!这样丝毫不影响另一个苟平安的生活。”
    “嗯!”宋晓涛连连点头说,“不错,不错,还是咱们刚才说的,‘这姓跟利益息息相关,只要能得到好处,姓什么无所谓。’其实只要能得到实际的物质利益,就算把名字改成别人的,或者改成萝卜白菜、乌龟王八蛋也是有人愿意的。”
    “哈哈哈……”陶东川张嘴大笑,满脸那种知晓了别人秘密后的炫耀之情。
    “碰到啥高兴事儿了,这么开心?”一个声音如飞而至,宋晓涛和陶东川脸上的笑意像老鼠遇到恶猫后突然钻进洞里,一眨眼就不见了。他们俩都呆住了。
    那个声音是苟平安发出的。苟平安人随声至,已经站在了二人面前,他的身后还如影随形地跟着林茂。
    林茂面朝宋晓涛说:“老乡,说说你们的高兴事儿,让我们也好好地笑一笑。”
    苟平安也点点头说:“对,你们到底说的啥事?”
    陶东川很尴尬,他和苟平安不仅是高中同学,也是大学同学,按理说他不应该揭人隐私,他红着脸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老宋讲了个笑话。”
    宋晓涛明白陶东川的用意,心想也许苟平安没有听见,当他们走到门口时他和陶东川的话语已经消散在空气里了,于是哈哈一笑说:“对啊,我讲了个笑话:一个人对同伴说:‘你怎么连起码的常识都没有?’他同伴委屈地说:‘胡扯,我从小在内蒙古长大,五岁开始骑马,怎么连骑马的常识都没有?你才没有骑马的常识呢?’”
    对于博览群书的宋晓涛来说,随手拈来一个笑话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看到苟林二人出声而笑,但林茂的笑随意自然,仿佛春风中桃花盛开,苟平安的笑却有点做作,仿佛客厅里扎成的塑料儿花,尽管外形与真的无异,毕竟少了些生气。
    “哎哟,我还有点事儿,先回去了。”陶东川凭空找来一个借口溜了,204寝室里便只剩下宋晓涛和苟林二人。
    苟平安收敛起笑容,拉长了脸问:“刚才陶东川到底讲了些什么?是不是和我有关?”
    宋晓涛的心浮了起来,他知道自己要是照实说,就是出卖陶东川,要是不照实说,就是欺骗苟平安,无论如何自己总要得罪一个人。他笑了,自以为真诚地笑了,说:“没有,没有,其实就是讲了一个笑话。”
    “是不是?”苟平安将信将疑,两只三角眼盯着宋晓涛,很像电影中的反面角色。宋晓涛尽管心中发虚,但目光还是迎上去,不卑不亢说:“是。”
    苟平安轻舒一口气说:“我谅他也不敢说我坏话。”
    “是啊,谁说谁的坏话干什么,大家都是同学。”林茂适时地打圆场。
    一场风波就这样被消弭于萌芽,宋晓涛庆幸于自己的机智和装蒜的功夫,每天照常吃饭、穿衣、上课、睡觉,日子就像老式座钟似的,“咔嚓咔嚓”一步步地走着,毫无意外。
    第三节

    五天后是个星期五,学校在大操场里放映露天电影。这露天电影和澡票都是免费送给学生的福利,体现了国家对这些师范专科生的关怀。宋晓涛和刘旭明搬了凳子一起要去操场,刘旭明说:“咱们喊上陶东川吧,他这几天好像不高兴。”
    “他不高兴,今晚要是看上一部喜剧片保准他高兴。”宋晓涛说这话时正好站在205寝室门口,便高声叫:“陶东川,陶东川,老陶,东川,小陶……”各种称呼次第而出,寝室里却没有回音。宋晓涛伸脑袋进去看,寝室里灯虽亮着,却空无一人,他随手关门,突然班长彭飞急急忙忙从厕所里冲过来说:“别关,我还要拿东西。”
    “我说你们寝室里没人,怎么连门也不锁?”宋晓涛说。
    彭飞说:“我在厕所里办大事,听你大呼小叫地喊东川,也没法理你。”说时已经进了屋,拿了一个纸盒子揣在怀里,又说,“陶东川回家了。”
    刘旭明说:“我说以前一喊准应,现在却喊不应,原来回去了。走,请你去看电影。”
    彭飞笑着说:“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去。”
    这天晚上放的电影非常好看,一部是俄罗斯拍的《你是我的唯一》,一部是印度拍的《难断丝丝情》,《你是我的唯一》讲的是苏联解体后俄罗斯经济陷入困顿之中,人过四十的男主人公上有老、中有妻,下有儿,可是所在的工厂倒闭了,他对生活失去了信心,正好这时他学生时代的初恋情人从美国回来,收购了工厂,他的去留便操在初恋情人之手。为了能有一份工作,为了能够养家糊口,他向新老板献媚,当他事隔多年又握住初恋情人的老手时,用脸上的褶子造出了最欢心的笑。看到这里,操场上爆发出一阵大笑,同学们都为演员的精湛演技而折服。接着,那个新老板想和男主人公再续前缘,给了他一张名片,让他考虑考虑去酒店找她。男主人公为了得到这份工作,犹豫再三决定去酒店,可是在酒店门口看到了一个牵着宠物狗的“鸭子”,就是那种靠出卖肉体的男人,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毅然扔掉名片,重新回到家里和妻儿团聚。这时初恋情人打来电话说:“我知道你是不回来的,正因为你不来,我才更加尊敬你,更加爱你,假如你来了,我反而会看不起你,亲爱的,我将要去美国,再也不回来了。”男主人公哭了,然后笑了,在邻居们的召唤声中走出屋去,和他们一起唱歌跳舞,重新生活……
    当时中国电影不景气,拍出来的耐看的片子不多,所以才有了每年引进十部大片的举动。《真实的谎言》中国票房超亿元,应该很好看,但在宋晓涛看来,它比不过这部《你是我的唯一》。《你是我的唯一》是现实题材,契合中国实际,弘扬真善美,最后男主人公没有沉沦堕落,这就给了观众光明和希望,就如同鲁迅《药》小说中那坟头上的一个花环。
    “林玲玲,林玲玲,请到后面蓝球架子旁,你的家人在找你……”放映员的声音在喇叭里响起。
    “怎么又有人找她?”刘旭明小声嘀咕着。
    宋晓涛说:“当然了,她是女孩儿,家里不放心所以来找她。”师范专科生也是大学生,全都在20岁上下,自然要分泌青春的荷尔蒙。荷尔蒙这东西很奇怪,也很厉害,它让人情窦初开,情丝暗长,情迷心窍。学校里谈恋爱的不多,但也不少,林玲玲就是其中之一。林玲玲是本市乡下人,长得白白胖胖,五官精致,像一个特大号的瓷娃娃,她大一刚开学两个月就有了男朋友,是外班的,尽管如此,身边的追求者仍然众多,后来,她的男朋友就固定为本班的郑永健。郑永健原来住在宋晓涛隔壁的205寝室,自从作了林玲玲的男朋友就搬出寝室,在校外赁了一间民房,他赁房子是方便跟林玲玲约会聊天,两人并没有同居,因为女生们说林玲玲每晚都回寝睡觉,而郑永健的一个男老乡则说他们每晚都睡在一张床上。至于没有同居的郑永健和林玲玲双休日在出租屋里干了些什么,那外人就不得而知了。205寝室里的男生们有些嫉妒,有些恨意,就大骂郑永健“重色轻友”。
    第二部电影名叫《难断丝丝情》,秉承了印度电影的一贯传统,中间几段歌舞活泼欢快,可是又揉进了现代商业元素:武打、枪战、悬疑。宋晓涛看完电影后心中极度满足,对刘旭明说:“电影真好看。”
    刘旭明拎起凳子,随着拥挤的人群往寝室里走,不过他的眼睛并不是朝前看,而是朝着篮球架子。
    “看啥哩?”宋晓涛奇怪地问,他也朝篮球架子那边望去,除了一片黑压压的人头他什么也没看到。
    “一对狗男女。”刘旭明回答。
    宋晓涛笑了,说:“又看到谈恋爱的了,你可管人家哩?”
    刘旭明嘴巴凑过来贴住他耳朵说:“林玲玲……”
    仿佛“咔吧”一下拽了拉线开关,宋晓涛的心里满是亮光。他不禁恍然:刚才放映员在喇叭里喊林玲玲,说家人找她,只怕那个“家人”正是郑永健!
    回到寝室,只见杨辉、陈长胜正坐在床上听录音机,那双卡录音机是宋晓涛买的,几乎成了寝室里的公共物品,但他并不在乎。“把我的悲伤留给自己,你的美丽让你带走,从此以后我再没有,快乐起来的理由……”哀怨忧伤的旋律飘过来,通过耳朵钻进体内,好像贴着他的五脏六腑游走。
    “请问苟平安在吗?”门口突然多了一个彬彬有礼的青年,身材魁梧,满面笑容。
    宋晓涛想这一定是苟平安的熟人,就一边往自己床边走一边回答:“不在……他有时候不回来,他在外面租了房子。”
    “噢,谢谢。”男青年转身往西边走去。
    “老宋,你没发现那青年有些不对劲?”刘旭明已经爬上了床。
    “不对劲?哪点儿不对劲?”宋晓涛顿时莫名其妙。
    刘旭明肯定地说:“他眼里有一股杀气,狠气,决非善类。”
    宋晓涛想了想说:“不会吧,我看他彬彬有礼,恐怕是苟平安的同学或者老乡?”
    “乌溜溜的黑眼珠是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恋曲1990》的旋律代替了《把悲伤留给自己》,寝室里的气氛再次缠绵悱恻。宋晓涛不由得想起了柳玉娟,那个高中时的暗恋对象之一。柳玉娟也很爱笑,只要从宋晓涛身边二米之内的地方经过,宋晓涛就会心旷神怡,如沐春风,欲死欲仙。但那时一心为着高考,宋晓涛没有表白,上大学后宋晓涛终于壮胆写了求爱信,得到的结果却是委婉的彻底的拒绝,让写信的人束手无策,毫无办法。
    “妈那个屄,想跟爷们斗?”已经回家的陶东川突然哼着国骂走进屋来,他本来是205寝室的,是不是204寝室的谁惹他生气了?
    陶东川脸色铁青,骂骂咧咧,坐在宋晓涛的床边。宋晓涛吃了一惊,暗想自己没有得罪他呀?
    杨辉关了录音机问:“咋了,遇到啥窝心事了?”他表面上是关心,实际上是试探。
    陶东川没有回答,寝室里有了二三秒的沉寂。宋晓涛心里忐忑,回想这一个星期里与陶东川的交往,除了跟他下了几局象棋外并没有做惹他不快的事情,便小心地问:“东川,遇到窝心事了说出来,我这当哥的或许能帮上忙。要是谁惹你不高兴了,我去说他。”
    杨辉、陈长胜和那几个同学也附合说:“对啊,你说出来,咱们都去不依他。”
    陶东川似乎觉察到了自己给204寝室带来的不安,顿了顿说:“没事,跟你们都没关。”
    寝室似乎骤然扩大了空间,压力顿减。宋晓涛放心地问:“出啥事了?”
    “没事。”陶东川瓮声说着,随后一言不发地坐在床沿上,就好像他来204寝室就是为了坐着。
    杨辉见状,又按了录音机的开关键,“一段情要埋藏多少年,一段爱要迟来多少天……”无边的愁绪从旋律里飘出来,充斥着整个寝室,充斥着寝室里除了陶东川外所有小伙子的心房。
    因为陶东川依旧满脸怒容,他决不会去体会什么情爱之愁。
    《迟来的爱》、《糊涂的爱》、《我悄悄地蒙上你的眼睛》,三只歌曲放完,门口又现出了那彬彬有礼青年的面孔,他探头看到陶东川说:“我走了,没事了。”
    陶东川脸露喜色说:“完了。”
    那青年又点点头说:“天都黑了,我还要赶回去。”说完扭头招呼另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走,咱们走。”
    那身材魁梧的青年自门口一晃,便随他走了。
    陶东川出门目送他们远去,没有再返回204寝室,而是回到205去了。众人没有作声,仍旧听着流行歌曲。三首过后,杨辉才说:“我尻,那人真壮啊!”
    宋晓涛表示赞同:“真是的,那脸上、脖子上,反是能看得到的地方全是骨骼肌。”
    “我看像个街头混混。”陈长胜说。
    “不错,像港片中的打手。”刘旭明也发表了自己的观点。
    正说着林茂回来了,他一边往上铺爬一边说:“好险啊,好险啊。”
    宋晓涛说:“老乡,你又遇到啥惊险事情了?莫不是智斗抢劫犯或者勇斗强奸犯?”
    “哄!”笑声如同一个炮仗炸响后的硝烟,弥漫在整个寝室。林茂也笑了,一边脱衣服一边炫耀着说:“今天我凭三寸不烂之舌避免了一场流血事件,化干戈为玉帛,可谓功德无量。”
    他平时就有往自己身上贴金的习惯,喜欢自我表扬,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人很反感。众人见他如此也就没人搭他的腔了,可他还是自顾自地说起来,就仿佛水龙头被人拧坏了,水流之势想拦也拦不住:“我跟苟平安到205寝室找齐迎帆,忽然就来了两个小混混,他们问谁是苟平安,苟平安不知他们是干啥的没有吭声,陶东川却使了个眼色,示意那两个混混,然后就走了。那两个人张牙舞爪地要收拾苟平安,我一看势头不对,赶紧给他们让烟,说好话,好说歹说那两个打手才没有动手……”
    其余众人全都心如明镜:那两个人是陶东川请来的,到了205寝室后陶东川不方便在场,所以躲到204来了。
    “真是好险啊,要是换了别人,只怕拿不下来这事儿,苟平安就要遭受血光之灾了。”林茂说时已经钻进被窝。
    这晚苟平安没有回来睡觉,当学校里来人查寝时,林茂替他打掩护:“他出去解手了。”来人并没深究,接着往隔壁寝室去了。
    第二天是星期六,陶东川来找宋晓涛下象棋,两人坐在靠窗户的床下铺杀了起来,陶东川边走棋子边解气地说:“妈那个屄,苟平安那次推了我一下,想欺负我,我一气之下把我表哥找来了。”
    宋晓涛跳了一马,将了他一军说:“一将三慌,是不是昨晚那个人?”
    陶东川说:“咋不是?我表哥身体棒得很,在体校里跑10公里全校第三,他一来,可把苟平安那个狗东西吓软了,赶紧让烟,说好话,他要是不让烟,不说好话,我表哥就动手了。”
    “昨晚你没看电影,是不是就去找你表哥了?”宋晓涛说。
    陶东川回答:“是啊,以后谁要欺负你了给我说一下,叫我表哥来收拾他。”
    宋晓涛心中一动,暗想先把这个武器储备起来吧,就说:“好,先谢谢了,不过,也没人欺负我啊!走,拱卒!”
    晚上林茂回来了,闲谈时说到苟平安推搡陶东川的原因:“苟平安也够悲惨了,顶替别人的名字来上学,可陶东川还把这隐私给抖出来,老乡,实话告诉你,那次陶东川给你讲时,我们啥都听见了。”
    宋晓涛脸上一热,又回想起当时的情景说:“我可没有对第三者讲过。”
    “你这人我当然知道,可陶东川就太不厚道了,苟平安质问他为啥要讲出来,他铁嘴钢牙死不承认,苟平安气极了才推他一下……”林茂说着扭头看了看门口,目光中满是警惕。
    三
    隔了几天,校园里来了一位乡下老汉,他循着门牌号找到204寝室时,宋晓涛、刘旭明和杨辉正在吃饭。那老汉一脸的泥土气息,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地问:“伟华在不在?”
    三人一愣,宋晓涛客气地说:“大叔,我们寝室没有这个人。”
    老汉一怔,扭头去看门牌号,红色的204闪着光芒,他肯定地说:“孩子,你可别跟大叔开玩笑,我是伟华他爹,亲爹,陈伟华!”
    “真的没有这个人,大叔,我们骗你干啥?”杨辉咬了一口镘头说。
    老汉狐疑地说:“不会啊,他说他就住在204寝室啊!你们……你们这是204吗?”
    宋晓涛说:“是204,如假包换,哦,对了,你们是哪里人啊?”
    “爹!”老汉还没回答,陈长胜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宋晓涛心中如电光一闪,立刻明白:陈长胜就是陈伟华。
    “伟华,我到市里办点儿事,顺便来看看你。”老汉随着陈长胜走进寝室,宋晓涛他们三个见状,急忙起身相迎,为自己刚才的失礼表示歉意。
    陈长胜满脸通红,眼角含泪,他爹说什么他听什么,时不时地噢几声。最后他爹给了他100块钱,叮嘱他吃好学好,注意身体,做完这一切又不忘跟宋晓涛他们告辞:“你们是伟华的同学,以后可要关照他。”
    送走老爹,,陈长胜回到寝室久久不语,他坐在下铺,沉默着,思索着,突然像岩浆冲破地壳似的爆发了——他掩面痛哭,悲声如泛滥的洪水肆虐着。
    宋晓涛他们三人面面相觑,知道刚才的事情触动了他心中的痛处,而那片痛处是不能随便碰的。
    “长胜,我们几个也不是故意的,真的不知道那是陈叔,要是知道了,我们说啥也不会那样。”杨辉走上前拍拍陈长胜的肩膀。
    宋晓涛说:“是啊,这都是误会。”
    陈长胜挺腰止哭,抹去眼泪,低声说:“我对不起我爹,为了上学,我把名字都改了,而他还不知道……”
    陈长胜原名陈伟华,家是本地区农村的。初一时留了一级,是那种因为成绩不好自然而然的留级,到了初三,班级里总共110多人,有一半都是留级生,作为新生他的成绩比不过留级生,为了上高中他只好又复习一年,可等到报考时没有学籍,班主任老师看在他成绩优秀的份上挪给他了一个学籍,就是陈长胜的。这个陈长胜是他本族的一个叔叔,在初二时就辍学了。就这样他顶着陈长胜的躯壳上了高中,经过高中三年又考上了本校。说到这里时陈长胜的眼圈再次发红,“当时我到派出所改名字,人家不给改,没办法我去找当村长的舅舅,给人家赛了200块钱才办事。这些我爹都不知道……”
    宋晓涛心想:“这不跟我高中时的那些同学一样吗?虽然学籍是别人的,名字是别人的,但分数是自己拼搏来的呀!”口里劝道:“没事没事,这很正常,连国家领导人都改过名字呢,邓小平原来叫邓希贤,后来为了革命不是改成邓小平了吗?华国锋原本姓苏,后来也为了革命改成华国锋,那意思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先锋,还有很多解放前做地下工作的,都改了名,你从历史书上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他们本来的名字。”他连引数个证据论证改名事小,惹得众人都笑了,连陈长胜也不例外。
    此后宋晓涛常常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想人们之所以复习初三,不就是为了上一个小中专吗?不就是为了通过上中专而改变自己的命运吃上国家粮吗?因为复习的人多了,便形成挤压效应:上一年的复习生挤垮新生,抢夺他们的名额,然后新生变成复习生,再去抢夺下一届新生的名额,如此循环往复,永无止期。究其根本,是人们改变命运的机会太少,是人们改变自身的途径太少。要想减少初三学生竞争的烈度,多办些中专,增加录取名额是最直接的办法。可是多办中专,增加录取名额的前提是经济的发展、就业岗位的增加。嗬,自己怎么替国家领导人操心起来了!

    第三章
    一厢情愿
    一
    如果说高中生活的压力是10斤,那么大学生活的压力就是2两,孰轻孰重凡是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高中生活压力大,表现就是学习任务重,考试次数多,根源就是决定学子命运的高考乃选拔性考试。自从隋唐时发明了科举制以来,考试便成了无数读书识字人为稻粱谋的工具。一个人可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甚至手无缚鸡之力,但只要考试考得好、文章作得好,就可以做官拿俸禄,保证饿不死。不仅饿不死,还有可能享尽荣华富贵,比那些四体勤、分五谷的庄稼汉活得更滋润。宋晓涛之所以就读师范院校,很大程度上就是为了生活,为了吃饭。
    宋晓涛生于1976年,那是一个丙辰年,长大后的他曾经说过:“1976年中国发生了三件大事,第一,唐山大地震;第二,毛泽东逝世;第三,宋晓涛的诞生。”正像他无法决定自己的诞生一样,他也无法决定自己的成长。小时候他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过家家,非常快活,可一开始上学后大人们总是阻止他们再如此游戏:“你们都上学了还这样玩?这是小孩子们玩的!快去写作业。”从那时起他就不想长大。永远长不大该多好啊!可以毫无顾忌地玩游戏,谁都不会来说三道四!他妈妈是一个具有高小文化的农村妇女,因为自己没有考上学而把希望寄托在下一代身上,她常常在宋晓涛耳边念叨:“万贫皆下品,唯有读书高。”“一个人要具有远大的理想,要作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你看见我割麦了吗?多辛苦啊!麦芒扎,麦捆压,你要不想受这个罪,就考上大学吃商品粮。”通过她理论联系实际的言传身教、,宋晓涛在潜移默化中就有了上大学的意识。
    整个初中,宋晓涛大部分的时间里成绩很好:初一初二总得奖,可一到初三就像鼓鼓的气球被针扎——瘪了,班里108个学生排座次时他只排到第54把红漆凳子。没办法,前面有40多位复习生。第二年他也复习,在班里就能占到前10名了,中招考试时他以优于许多新生的成绩考上了县一高。当然前提是学校为他出具了一份虚假的休学证明,这才使他的旧学籍在四年后仍然能够使用。
    到了高中他才知道学习的艰难,小考一四七,大考三六九,作业、试卷多得几乎做不完。他有心不做,可老师跟他过不去,今天物理老师找他谈话,明天化学老师前来劝他,后来班主任又亲自出马,指示他得练字。再说其他同学好像吃了兴奋剂,不知疲倦地背书、做题,让他无形中感到了一种压力。班主任翁老师说:“我们班具有深厚的学习氛围,在近几年中的班级中是少见的。”原来氛围就是让人感到有压力啊!他不习惯这样的生活,甚至怀念起小时候玩捉迷藏、过家家时的那种心境来:开开心心、无忧无虑多好啊!
    “我现在吃苦就是为了将来不吃苦,我现在好好学习,就是为了将来不干庄稼活,吃上商品粮。”宋晓涛终于在心中暗暗发誓,开始了人生路上的冲刺。多少个寒冬的早晨,他依依不舍从温暖的被窝中爬起;多少个酷热的晚上,他挥汗如雨在教室内做题演算;多少个阳光明媚的日子,他强忍暗恋的思念重新埋首于课本……孤独、痛苦如蛆附骨,甩也甩不掉,赶也赶不走,他又仿佛陷身于污泥之中无法自拔,就在他觉得自己要被臭泥浑水淹没了时,突然之间就到了1995年的7月份。7月的7、8、9日是高考的日子,考试完后他就好像卸掉了千斤重担,获得了新生。据传说凤凰浴火而涅槃,他却是经过高考而涅槃,高考就是熊熊大火啊!
    @嫩冬瓜 2016-10-25 21:56:25
    现实主义作品,支持,大赞!
    -----------------------------
    谢谢!谢谢!
    其实并不是他一人有这样的感觉,所有参加高考的人全都这样。校园里的操场上,同学们三三两两地或坐或走,大家都轻松地交谈,快活地说话,女生们也换上平时不穿的裙子,不时地点亮男同学的眼睛。偶尔有女生刚洗过乌黑的长头发,那就更能收聚男生的目光了。宋晓涛终于有闲心在人群中寻觅柳玉娟的身影,他不经意地左看、右看、前看、后看,把眼珠子都转得发酸也没有看到那个人。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轻松,毕竟考试完了。
    高考成绩出来得也很快,8月初他去学校时,黑板报上已经写满了录取名单。第一批是提前录取的,包括中国青年政治学院、军校等,第二批是重点,包括北大、清华等,第三批才是一般本科。宋晓涛在第三批里看到了柳玉娟的名字,他衷心地为她高兴,因为她是宋晓涛喜欢的人,宋晓涛希望她考取一所好学校,而她考取的学校也确实不错:北京工商管理学院。
    到了9月份,高三已经开学了,宋晓涛还没有接到任何录取通知书,无奈只好和一批同学失落地走进了学校的复习班,背书、做题、记单词……刚放松不到俩月的心重新被套上铁箍,这时他才明白吴承恩创造能够制伏孙悟空的金箍的高妙之处:吴老先生一定是感到了某种压力,然后把它形象化为金箍。第一天,英语老师讲一份试卷上的某题时说:“凡是参加过4年以上高考的人都见过这一题……”如此奚落之语让宋晓涛脸上发烧,虽然这不是针对他的,但他确实是复习生。他的自尊在那一刻如风中的稻草人似的摇摇欲坠。
    “有人接连参加4年高考也没考中,我复习一年就一定有好结果吗?”这样一想,他的自信又如阳光下的雪人似的融化了。在课间休息时他与同学们闲聊,得知在四个复习班中隐藏着一位连考10年的老同志,据说跟现在的历史老师是同学。想到他的同学已经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了,而他还在原地踏步,争取能考上大学,宋晓涛就感慨万千:多么坚强的人啊!多么冷酷的心啊!
    9月1日傍晚,宋晓涛吃过晚饭经过大门口时,突然看到了初三时的同学李明敏。李明敏性格开朗豪放,是个敢于公开和男同学聊天的女生,她冲宋晓涛一招手说:“恭喜恭喜!”
    宋晓涛的嘴角抽搐一下,拉出一点笑意:“老同学,咱们还不都一样?”
    李明敏眼睛溢着笑说:“我听他们说,昨天看电视时看到你被录取了,是大专。”
    重点、本科、大专,大专是所有录取的学校中最差的了,仅仅比没有录取的强一丝。宋晓涛怀疑地说:“考个大专还上电视?”
    “大专也是大学!考上大学就是好事。”李明敏说。
    宋晓涛又想到了老师的奚落之语,想到了复习多年而未考中的老同志,心说:“有个大学上就去上吧,只要能吃商品粮就行。”
    因为是复习生,学校不管住宿,宋晓涛和几个同学在校外租了一间房子,晚上他躺在床铺之上心如沸水,他的第一志愿报的是北京大学,当时除了班里的尖子生外还没人敢报,他不在尖子生之列,尽管他做梦也想挤进去。他以他一直中等偏后的成绩报考北大,只是为了证明北京大学曾经是他的梦。第二志愿、第三志愿他都报的是医学类大学,因为他平时爱看武侠小说,对书中高手点穴的功夫神往已久,再说医生是技术含量较高的职业,收入也不错,所以他就专报医学类大学的针灸按摩专业,最后的志愿才是师范类专科学校,并且在是否同意调剂一栏填上了“同意”。他当时就想:“有学上就行,能找个工作就行。”如今李明敏说他考上了大专,不会是师范学校吧?
    正所谓“痒处有虱,怕处有鬼”,宋晓涛担心自己考上的是师范学校,第二天就应验了。高三时的班主任跑来对一批同学说:“你考上了,你考上了,晓涛,你也考上了。”随后宋晓涛就和一名同学亲自去教委拿通知书,在教委高招办里他们被告知:“等王主任来了再说。”
    办公室里坐在桌后的那人仍然伏在桌上,非常有礼貌地让他们坐。他们觉得气氛尴尬就站在门口,隔了很长时间,一个秃顶的老者拎着几包药进了办公室,先前那人说:“他们是来领通知书的!”王主任点点头,无限感慨地说:“哎呀,以后这公疗医院说啥也不能进,一个感冒就给你开好几包药,几十块钱。”然后问宋晓涛姓名和准考证号。
    宋晓涛很同情王主任,因为他在医院面前也属于弱势群体,口里说:“宋晓涛。”随后报出准考证号。王主任打开锁,拉出抽屉,翻了一阵子拿出通知书,提高声音说:“交30块钱。”
    宋晓涛一愣,本能地想:“为啥收钱?”他没有说话,但目光却将这些信息传递给了那老者,王主任晃着油光闪亮的脑袋说:“你们这些考上学的我们都跑了腿。”说时将拿着通知书的手缩了回去,大有“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架势。此刻,宋晓涛刚才对他的同情转化为憎恶,想到犯不着跟他较真,就交了钱取回通知书,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写的是师范类学校。
    是师范类就师范类吧,好歹有个学上。宋晓涛心中有欢喜,有失落,两种情绪掺搅在一起,就好像臭屎和白糖兑在一起,分不出是什么滋味;又仿佛黑大汉穿着超短裙,有些不伦不类。和他同去的同学名叫丁俊杰,忽然抗了抗他的肩膀,低声说:“上不上?”
    “咋不上?”宋晓涛回答。
    “上它干啥?再复习一年考北京工管。”丁俊杰的声音很是暧昧。
    宋晓涛“哧”的一声笑了,他知道丁俊杰的意思:柳玉娟考上北京工商管理学院的事儿全班皆知,丁俊杰此话等于是让他去追柳玉娟。他怎么知道我暗恋柳玉娟?知道就知道吧,反正我又没偷东西,没做错事情。
    辞别复习班里的同学,宋晓涛马上骑车赶到出租屋,要回租金,卷起铺盖,以每秒15米的速度直奔家里。一高在县城,家在农村,其间隔着45里的距离,宋晓涛只用30多分钟就赶到了家里。妈妈一见自行车后座上驮着铺盖,惊疑地问:“咋了,咋了,没到星期天啊?”以前因为学习不好,他曾经有辍学务农的打算,妈妈害怕他就此放弃学业,放弃前程。
    “我考上了!”宋晓涛的声音很平淡。
    “是不是?”妈妈正坐在凳子上削土豆,闻听此言“呼”的一声跳起来,把土豆和刮刀都撂在地上。“有通知书没有?让我看看!”妈妈的声音里满是欢喜,像是晃了很久才打开盖子的啤酒瓶冒出的沫儿,压也压不住,拦也拦不住,恣意横流。
    “我就说我娃儿聪明,你小时候就爱一动不动地看书,我知道你早晚要考上大学。”妈妈脸上放出喜悦的光彩,仿佛几十年的欢喜全在这一刻喷薄而出。她看看通知书,忽然又揉揉眼睛再看看通知书,嘴里一字一字地念着,最后哈哈大笑说:“快对你爸说,快对你爸说。”
    很快,邻居们都知道宋晓涛考上了大学,对于是什么专业他们根本不关心,仿佛全天下的大学都是好的。宋晓涛由爸爸领着办理了户口迁移手续,然后又被爸爸送到学校。在县城搭公共汽车时他遇到了高三同学曹惠雨,曹惠雨考上的是本省另一所师范专科学校,宋晓涛问:“你是啥专业?”
    曹惠雨笑迷迷地回答:“数学专业,我爹就想让我当老师,可我不愿意,我们先去看看,要是学校不好就不上了。”原来他不是去报道,而是去考察。
    宋晓涛到学校报到,不久就从复习班的丁俊杰那里获悉:曹惠雨到那所师专里考察后,认为校舍破旧,基础设施落后,不像一所好大学,就把许多人梦寐以求的通知书给撕了,回到复习班里继续复习,备战明年高考。
    “唉,复习一年也好,但是第二年的分数还不如第一年呢?”宋晓涛常常替曹惠雨担心,因为曹惠雨性格也较内向,两人属于同一类型的人,宋晓涛关心他就好像关心自己。兔死狐还悲呢,更何况人与人?
    到了学校后宋晓涛心上的压力就只有2两了,他决心好好读书,把那些自己想看、爱看、愿意看的书给读个尽。高中时看本《少年维特之烦恼》还得偷着看,看本《平凡的世界》还得挤时间看,更不用说看那那本极富学术价值、却有道德风险的《金瓶梅》了,现在有时间、有自由、有条件,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大看一场呢?
    第一次进学校图书馆,琳琅满目的图书让宋晓涛禁不住热泪盈眶:这么多书!这都是人类精神的结晶啊!宋晓涛像贪婪的人一下子扑在面包上,像饥饿的狼突然间看到小绵羊,疯狂地借书看书:《卓别林电影研究》、《传统相声选》、《古代刺客传》、《中国民歌》等等。他看书没有什么目的,全凭兴趣,兴之所至,随看随乐。同学们都说他要当学问家了。
    宋晓涛的老乡有很多,除了性格外向的林茂外,还有性格内向的张金让、刘素梅和说不上内向外向的黄永扬、李涤非。黄永扬对宋晓涛的好学精神非常佩服,一次对他说:“老乡,你看书很杂,可你想过吗,你到底要干什么?”
    宋晓涛说:“不干什么,就是喜欢。”
    “培根说过,‘读史使人明智,读诗使人灵秀,数学使人周密,科学使人深刻,伦理学使人庄重,逻辑修辞使人善辩。’人们读书总该有个目的,哪怕是消遣也好,你的目的是什么?”黄永扬说。
    宋晓涛沉默了,好久才说:“唉,这个理想也许是空想,幻想……”脸有迟疑之色。
    “咱们是老乡,我还能笑话你?”黄永扬鼓励他说。
    这倒是实话,两人性格很合得来,比一般的老乡关系要亲密一些。宋晓涛说:“以前上学时只想看书,喜欢那种流畅顺溜的感觉,再加上家长老师都反对看闲书,因此更加渴望看闲书。后来干脆想,以后自己也当个作家,写闲书。”
    “噢,我明白了,你想当个作家,难怪你看书那么杂!老乡,你这个理想并不是空想、幻想,只要努力,付诸行动,我相信你一定能成为作家的。”说时黄永扬拍拍宋晓涛的左肩,让宋晓涛只觉得温暖。
    二
    黄永扬个子大,脸庞宽,给人粗犷之感,他到这所师范学校的原因跟宋晓涛同中有异。黄永扬第一次参加高考时,分数低得连建档线都没摸住,没办法,差得太远了,第二次参加高考时,他爹让他报师范类学校,理由是师范类学校报家少,竞争不激烈,于是他前面的三批志愿都按自己的心愿去填,全是警校,最后批次的志愿才是师范类学校,当成绩下来时他没被任何警校录取,而是被师范专科录取,这样,他背井离乡便跟宋晓涛成了同学。他曾经跟宋晓涛说:“我上这学可是为了吃饭啊!”
    宋晓涛说:“你为啥不再复习一年?”
    黄永扬苦笑道:“高中四年上得我没一点儿自信心,每次考试我都尽力答题,自认为十拿九稳要得高分,可每次都不如意,我常常怀疑,我是不是不开这一窍?我爹当了一辈子老师,他说当老师虽然不算太好,也不算太坏,就劝我报考师范。我不愿报,他就说最后批次报师范吧,给自己留条后路!唉,这也许是命吧!”
    宋晓涛默然了,他想:自己上师范是不是命运的安排?抬头望天,校园里杉树笔直,白云悠悠,一群小鸟自头顶飞过,谁也没有给出答案。
    黄永扬外表粗犷,但内心细腻。他1米79的个头,脸形宽阔,眼睛细长,跟秦始皇兵马俑中的陶人似的,刚开学时他留着短平头,显得很干练,睡觉起床后从不使用梳子,那短短的头发像喝醉了酒似的,东倒西歪没个站相。期中考试后,宋晓涛发现他变了,短发留长,平头变成了偏分头,还常常抹一些发油,喷一些发粘。一次黄永扬拿出一本杂志让他看,问道:“你看这像谁?”
    杂志的中间一页上印着一个女人头,脸儿圆圆,嘴角带笑。宋晓涛一看就认出此女极像本班的仝玲敏,联想到黄永扬这几天的变化,笑着说:“我一看就知道她像谁,可是我就不说。”
    黄永扬不好意思地笑了,带着几分幸福说:“你咋会知道?”
    见自己蒙对了,宋晓涛心中涌上几分得意,说道:“我咋会不知道?”
    此时两人正走在校园的路上,见旁边无人,黄永扬说:“哎呀,你不知道,仝玲敏她温柔得很,贤惠得很,聪明得很!”语气中渗透着钦佩、羡慕、喜爱等诸多情感,让宋晓涛感慨万千:这个女孩有那么好吗?她的姿色不过是一般,学习也是一般,待人处事好像也很一般,怎么就成了“温柔得很、贤惠得很、聪明得很”的人了?
    “你行动了吗?”宋晓涛问。
    “废话!”黄永扬高兴得咧开了嘴,用一个词形容就是“喜不自禁”。
    从此宋晓涛就留心了,以前黄永扬除去上课总是以寝室为根据地,几乎不外出,自从得出仝玲敏“温柔得很、贤惠得很、聪明得很”的结论后就早出晚归,变得极其反常。
    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宋晓涛正在寝室里研读《孙子兵法》,黄永扬急匆匆赶了过来,开口叫道:“晓涛,别看了。”他脸上带着惊慌,仿佛正被敌人追赶。可宋晓涛知道,如今是以发展经济为主的和平时期,不可能有敌人。
    “咋了?”宋晓涛合上书本。
    “二班班长叫我去一下,你跟我一起。”黄永扬招手说。
    二班班长名叫熊天保,虽说不跟宋晓涛一个班,但大家上课常碰面,因此宋晓涛也认识,他奇怪地问:“他叫你去你就去,我去干什么?”说着又翻开了书,那一面上正是《孙子兵法》的第六篇:虚实。
    “你跟我一起去,别问那么多。”黄永扬过来就要拉他,看得出心里埋藏着很多秘密。
    宋晓涛不情愿地说:“好吧好吧,我把书本搁好。”将《孙子兵法》压要枕头底下便跟着黄永扬往外走,边走边说:“往哪儿?”
    “小树林。”黄永扬轻声说道。
    “哎呀,那里黑灯瞎火的,都是谈恋爱的才去的,你们……你们两个男的,难道是谈恋爱?”宋晓涛开玩笑说。
    若是平时,黄永扬一定会哈哈大笑,可今天他却脸色凝重,如临大敌,出了寝室楼,只见校园里的建筑、树木都淹没在灯光之中,四周寂静得仿佛鬼都睡着了。从餐厅那边传来欢快的舞曲,想必许多男女正陶醉在异性的臂弯里,享受着肢体不断接触碰撞的滋味。
    黄永扬边走边小声吩咐:“你一会儿别露面,离我远一点儿,要是情况不妙,我一咳嗽你就赶紧出来。”
    “什么情况不妙,你这是干什么啊?”宋晓涛不解地问道,他觉得黄永扬今晚就像是从电影中走下来的人物,正在办一件极富戏剧性的事情。
    黄永扬说:“没什么,只是和熊天保会个面,他的心狠着呢。”
    难道是赴鸿门宴?宋晓涛一个激灵想到了项羽和刘邦。
    小树林在操场的西边,由几十棵柳树组成,白天人迹罕至,晚上恋人常到。教学楼和寝室楼上的灯光都照不到这里。快到时,黄永扬拉了一下宋晓涛,示意他原地待命。宋晓涛的心陡然间悬了起来。
    黑暗中他模模糊糊地看到小树林里人影晃动,显然并非一个熊天保。
    “姓黄的,今天是单挑还是群斗全由你选,我熊某要是不敢应战那就是熊包。”熊天保的声音冷冷的带着杀气。宋晓涛听在耳中方才明白,原来老乡黄永扬是来决斗的。一想到此,他心里暗叫不妙:孙子说过,“凡先处战地而待敌者佚,后处战地而趋敌者劳。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老乡匆匆赶来,就是后处战地,只怕不是熊天保的对手。
    黄永扬并不示弱,说道:“天保,咱们是同学,有啥事都可商量。若要是打架,我也不怕。”“嘭”,飞起一脚踢在身旁的柳树之上,那柳树顿时浑身发抖,簌簌作响,他又说,“哥们儿我也是练过的。”
    小树林里一阵寂静,熊天保好像被镇住了,片刻又说:“废话少说,你只说你还纠缠不纠缠仝玲敏?”
    宋晓涛听到这里,心里仿佛打开天空的小阁楼,一片亮堂:果然与仝玲敏有关!
    “你不也在纠缠吗?”黄永扬反问道。
    “我那叫追求!”熊天保不亏是班长,口才了得。
    黄永扬说:“仝玲敏是个大活人,兴你追求,也兴别人追求,大家都不犯法。”
    “她根本看不上你,你就别痴心妄想了。识趣的赶紧离她远点儿,要不,哼哼……”熊天保鼻子里发出的声音比口里发出的更具威胁性。
    “咳咳……”黄永扬突然咳嗽了两声。
    宋晓涛心中一惊,想到了与黄永扬的约定,就要从藏身之处蹿出来。
    “天保——”一个女子娇媚的声音在夜色里传过来,宋晓涛又是一怔:仝玲敏!她来干什么?
    那女子正是仝玲敏,她冲过来拉着熊天保的胳膊,央求道:“天保,别闹了,大家都是同学。”熊天保甩了甩胳膊没有搭理她,她声音里的娇媚退去,冷酷陡增:“天保,别闹了,你要是再闹,我就不理你了。”这一句话收到奇效,熊天保立刻有了反应,说:“永扬,真对不起,我刚才一时糊涂,算了,算了,我回去了,走。”一挥手,树林里又闪出几条黑影,跟在他身后消失在寝室楼的那边。
    仝玲敏走到黄永扬的身边,离他有一尺多远,轻声说:“永扬,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是我们两个真的不适合。永扬,你很优秀,也很善良,你一定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孩儿,我感谢你对我的付出……”
    黄永扬打断她说:“你真的……你们两个……”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仝玲敏坚定地说:“是的,熊天保爱我,我也爱熊天保,我相信他是真心的。”
    宋晓涛躲在黑暗中,仝玲敏说的每一个字都清清楚楚地落在他的耳朵里。“嘣”,这一刻,他似乎看到了黄永扬心脏爆裂的情景。
    “永扬,谢谢你,我们还是好同学,再见。”仝玲敏说着挥了挥手,无声无息地朝东北面的女生楼走去。黄永扬怔怔地站在夜风里,像一块儿木炭。木炭蕴有热量,但不经点燃,却与寻常石块并无二致。
    “老乡,人家都走了。老乡,老乡……”宋晓涛奔过去拉了拉黄永扬,黄永扬的身子微微晃动,犹如一个没有知觉的橡皮人。
    “老乡,‘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个女的不爱你,自有女的来爱你。”宋晓涛劝道。见黄永扬不吭声,他吓坏了,又说:“老乡,你很优秀,这只能说明她有眼无珠,你可千万不能‘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啊……”
    “唉,老乡,咱们回去吧,啊,你手里拿的啥子?”黄永扬惊叫起来。
    宋晓涛不好意思地说:“没什么,半截儿砖。”原来他怕刚才动起手来吃亏,顺手从地上摸了半截儿砖头。这时见没用了,又“通”的一声扔在地上。
    “咱们回去吧。”黄永扬语带感激,然后长叹一声,像驮着五十斤黄豆袋子一般缓缓回到寝室。宋晓涛跟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后来,黄永扬的心伤不治而愈,他对宋晓涛述说了其它一些细节:他发觉仝玲敏“温柔得很、贤惠得很、聪明得很”后就向她展开了爱情攻势,递纸条,写情书,约她去看录相,刚开始仝玲敏好像还很配合,让他充满希望,但很快仝玲敏就和他直说了,“我们两个不适合。”这句话在汉语语境里就是拒绝的意思。他不死心,攻势仍旧,再后来他就知道仝玲敏和二班班长熊天保有往来。熊天保是本市人,仝玲敏也是本市人,从地域出身上看二人也算门当户对,相当般配。他为了显示自己拿得起、放得下的风度,就在某一天的晚自习后把熊天保叫到偏僻处说:“好,我黄永扬就把她交给你了,你可要对她好,否则,兄弟我可要对你不客气了。”这话本来是从小说中学的,显示了说话者对女主角的爱和关心,哪知道熊天保误会黄永扬要揍他,便约他在小树林里决斗。黄永扬知道熊天保有着城市地痞的习气,但又不愿示弱,这才带宋晓涛前去。
    自从小树木里决斗未遂之后,仝玲敏便和熊天保成为校园恋人,偶尔出双入对。黄永扬再也未对其他女生动过心思。如果说爱情是两人相遇后激起的心之火花,那么火花有大有小,也有可能激起后复又熄灭。黄永扬的爱情之火熄灭了,但并不影响他的生活和学习。他是班里的劳动委员,平时安排打扫除、干一些杂活还是很积极的,在学习上他也总是名列前茅,频频得奖。
    三
    三个老乡中黄永扬在听力、翻译上比较好,林茂在精读、泛读上比较好,宋晓涛在心理学、教育学、政治上比较好,几个老乡各有擅场。但总成绩却是黄永扬第一,宋晓涛最后。
    对学生来说,成绩好可以立竿见影地得到好处,成绩差可以立竿见影地受到影响。第一学期即将结束时,班里有几个三好学生的名额,班主任让全班同学投票选举,然后她拿着选票和班长去办公室里统计结果。晚自习后班长彭飞来到204寝室里,无意中说起:“老宋,这次选三好学生,全班30人你得了29票耶。”
    林茂一听立即说:“老乡,请客。”
    宋晓涛初听之下心中窃喜,毕竟这是同学们对他的正面评价。哪料到彭飞接着说:“我说就让宋晓涛当吧,班主任却说‘他学习不好。’没办法,只好把名额让给其他同学了。”
    失望仿佛井水洒上心田,宋晓涛一阵发凉,接着一想:自己把精力都放在课外阅读上了,学习不好也很正常。
    宋晓涛因成绩差而丢掉了三好学生的荣誉,黄永扬和杨辉、苟平安、陈长胜等人却是因为成绩好而得到了实惠。第一年快放寒假时,翻译课田老师通过苟平安找了几个同学,有一班的也有二班的,田老师给他们交待了一个重大任务——替人考试。据说有几个人要参加成人自学考试,可担心英语分数太低,过不了关。这些人都是在社会上混了很久的人,有的是智谋和手段,便通过关系找到田老师。田老师也是一个八面玲珑的人,乐得顺水推舟,做个人情,就从自己的学生中选出了几个成绩好的,便是黄永扬、杨辉他们。
    黄永扬、杨辉他们在约定的日子混进了考场,整日跟ABC打交道的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做完了试卷。田老师把他们领到高级酒店里,要了一个房间说:“同学们想吃啥尽管点,别客气,老板有的是钱。”
    这下杨辉他们高兴了。当时学生一日三餐多是馒头、米饭,油水进得相当少,并且很多同学都是农村来的,根本不敢随便改善伙食。闻听此言,杨辉点了一只烧鸡,黄永扬点了一只酱鸭,苟平安点了一只烤鹅,其他同学也都不客气,什么虾啊鱼啊螃蟹的,点了满满一大桌,甚至还要了几瓶啤酒、几瓶红酒。晚上回到寝室,杨辉打着饱嗝说:“真他妈的享受,要是天天能这样考试就好了。”惹得全寝室哄堂大笑。
    陈长胜没有他那么露骨,只是低低地说:“那酒店真是高级,里面铺着地毯,挂着油画,还有卡拉OK,一看就知是富人们常去的地方。”
    杨辉拍拍自己略显发福的肚子说:“唉,就是不知毕业后还能不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这句话仿佛一块儿大石头坠入湖中,激起层层涟漪。刘旭明说:“你想去吧!我爹就是当老师的,一个月才200多块钱,200多块钱根本别想进高级饭店。”苟平安说:“你要是扎着脖子不吃饭,破上一年工资肯定能享受这样的待遇。”陈长胜也说:“那等老师们的工资涨到一定程度再说吧!”
    宋晓涛没有享受这样的待遇,他一直静静地听着没有说话,这时突然问了一句:“知道不知道今晚花了多少钱?”
    “田海部说400多。”杨辉回答。
    田海部就是翻译老师的名字。宋晓涛说:“依我看你要是每年都替这样的老板考试,你每年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你要是每月都替这样的老板考试,你每月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你要是每天都替这样的老板考试,你每天都能享受这样的待遇。”
    “好!”刘旭明叫了一声好,居然鼓起掌来,“还是老宋说得对,人家叫你吃是因为你替人家考试了,这是有条件的,毕业后当老师不足以满足大老板们的需求,所以人家也根本不会请你。不信,等着瞧!”
    寝室里一片静默,只有电棒发出莹莹白光。显然大家都在沉思。
    林茂本来坐在下铺,这时一边往上铺爬,一边说:“听录音机吧,让我们感受流行音乐的美妙之处吧!”
    杨辉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于是不情愿地按下开关,那让人心枝乱颤的音乐便飘了出来:“(女)我的思念是不可触摸的网,我的思念不再是决堤的海。(男)为什么总在那些飘雨的日子,深深地把你想起……”
    四
    德国大文豪歌德说过:“青年男子谁个不善钟情?妙龄女郎哪个不善怀春?”他说的很好,但他的原话肯定是嘟嘟噜噜的德语,而非现在的什么“钟情”、“怀春”。因而被这句话撩拨了心弦的中国人应该感谢翻译者,是翻译者以深厚的中文造诣译出了具有中文特色的句子,让无数人听到了歌德的心声。师范专科学校里的莘莘学子们,男的就是青年男子,女的就是妙龄女郎,在学习之余,甚至学习之时做一做“钟情”、“怀春”的事情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宋晓涛很善于钟情,在高中时就曾经钟情于两名女同学。第一位女同学是高一时的学习委员金丽丽,那姑娘端庄大方,成绩优异,不知何故就引起了宋晓涛的注意。宋晓涛常常色迷迷地望着她,孤单单地想念她。当然,这都是静悄悄进行的,是见不得人的。宋晓涛写日记,用了许多褒义词来形容心中的姑娘,有时就恨汉语里褒义词太少。可这是高中,大家都为了升学而忙碌着,他不敢表白,对方也就不明白。每当思念袭来时,既痛苦又甜蜜,每当姑娘从面前经过时,他就会贪婪地呼吸,每当看不到姑娘时,他就会莫名地期盼,莫名地焦虑。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芊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优哉游哉,辗转反侧。……
    这是《诗经》的第一篇,也是被语文课本选中的,宋晓涛特别佩服作者:他怎么未卜先知,知道几千年后我的心情?“寤寐求之”,“辗转反侧”,不就是照着我写的吗?
    很快,高一结束,高二开学,学校提前进行了分科。宋晓涛喜欢政史地,选了文科,他暗恋的学习委员喜欢物理化学,选了理科,二人像上了一辆公共汽车的乘客,只同行了一程就又下车了。相遇是短暂的,分别却是永恒的。宋晓涛到了文科班后,又不可遏制地喜欢上另一个女孩,巧的是这个女孩也是学习委员。
    这女孩姓柳名玉娟,和春秋时坐怀不乱的柳下惠是一家子,一张圆圆的脸上整天挂着灿烂的笑。
    一位作家说的好:“微笑是女人最好的化妆品。”那么柳玉娟脸上施的就是上等的化妆品。宋晓涛又是色迷迷地望,孤单单地想,写了许多与爱情、思念有关的诗,但他都觉得没有《诗经》上的《汉广》写得好: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汉有游女,不可求思。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楚。之子于归,言秣其马。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翘翘错薪,言刈其萎。之子于归,言秣其驹。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宋晓涛家乡有一条小河,曲曲弯弯地流进汉水,汉水蜿蜒千里,最后在汉口又注入长江。因此可以说《汉广》的作者和宋晓涛生活在同一片地域。那作者在两千多年前想念某一个女子而不可得,宋晓涛在两千多年后想念学习委员也不可得,两人的心中都是既痛苦又无奈。据专家考证,《汉广》中的男主人公是“刈其楚”“刈其萎”的樵夫,想来生活方式已经固定,可宋晓涛却是一个准备高考,让高考决定自己命运的学生,他的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所以宋晓涛便不能像樵夫一样无谓的叹息,他要读书,他要拼搏,他要通过上大学来吃上国家的商品粮。
    宋晓涛比樵夫更痛苦,他要压抑自己的思念,克制自己的情感,一不小心就是两年。他终于拿到了一张大学的录取通知书,虽说是他不甚情愿的高等师范专科学校,但已经能满足他吃上商品粮的欲望。吃上商品粮,就是国家人,退休后还有退休金,比宋井村里那些指望儿女们养老的人强上十倍。
    进了大学门不久,宋晓涛就正式决定向柳玉娟表白。俗语道“锣不敲不响,话不说不明”,他如果不表白,柳玉娟怎么会知道他的心呢?在一个夜深人静的晚上,当同学们都熟睡了时宋晓涛爬起来坐在桌前。那张桌子在吃饭时当餐桌,在读书写字时当书桌,也是身兼数职。
    “玉娟……”,宋晓涛在铺开的稿纸上写下了两个字,虽然是写出来的,但在他心里却是带着声音和无限情感的。写完后他又犹豫了:到目前为止他和柳玉娟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如此省去姓的称呼会不会太肉麻了?如果让柳玉娟认为他是一个轻薄的人岂不是太不妙?
    想了片刻,他在玉娟前面又填上了柳字,柳就是柳树的柳,一看到柳字,宋晓涛便想到了柳玉娟的细腰。临近高考时天已经很热了,柳玉娟曾经穿了一件刚刚过膝的裙子在教室里飘过,那时宋晓涛便注意到她的腰了。
    “‘柳玉娟’,这样称呼不是有些疏远吗?”宋晓涛在心里对自己说,想到带姓不好,不带姓也不好,他便痛苦万分,最后咬咬牙想:算了,不带姓,如果她认为我轻薄那就让她那样认为吧!
    玉娟:
    你好!
    我是你高中时的老同学宋晓涛,听说你考上了北京工商管理学院,我深深地感到高兴……
    宋晓涛先回顾了高中生活片段,然后又具体述说了对柳玉娟的印象,说她在自己心目中聪明、活泼、可爱、善良、温柔……总之用了很多形容词。最后他写道:“我们有缘在高中相聚,这是我的幸运,让我们的同学情绵延千里,直到永远吧……”对于这封信他觉得很满意,不仅文采斐然,而且情感把握很到位,不温不火,不藏不露。
    写完信装进信封里,再写上柳玉娟的地址,第二天他便亲自送到邮政所里。从此以后天天盼,夜夜等,渴望着柳玉娟的回信能够翩然而至。
    等待的过程也是既痛苦又甜蜜,还无奈的,他第二天邮走信,巴不得第三天就收到回信。可一周过去了,没有回信,两周过去了,没有回信,三周过去了,还是没有回信。宋晓涛心中忐忑:“柳玉娟她是不是觉察到我喜欢她,而她又看不上我,所以干脆来个不理不睬?”
    宋晓涛有些失落,对于这样的结果他早就预料到了。他知道柳玉娟和自己差距太大,人家上的是北京城里的本科大学,自己上的是省里的师范大专,二者相隔有几千里。虽然他幻想着柳玉娟能够对自己有好感,但那样的可能性只是万分之一。算了吧,算了吧,就让自己忘了她吧!现实是冷酷无情的,他不会纵容一个傻瓜!
    宋晓涛收了心猿,拴了意马,重又投入到读书学习之中。同学们都说他有学者之风。《道教与中国传统文化》、《谋略论》、《中国戏曲概论》、《中国古代诸子选》……他看了许多书,消磨了许多时间,转眼间到了95年的国庆节。
    在班里的国庆晚会上,宋晓涛别出心裁地给大家表演了一个魔术,他拿出一副扑克牌,张开嘴就把它吃了,然后“啊啊”连声往外吐,同时做痛苦状。最后实在吐不出来,就搬来一把椅子往上面一坐,等他重新站起来时,椅子上已经多了一副扑克牌,就好像是他屙出来的一样。“哗”,大家热烈鼓掌,为他创造的奇迹惊叹不已,甚至连宣传委员唱的流行歌曲也没人听了。事后,大家都叫他“魔术师”。
    其实这个魔术是宋晓涛从书本上学的,并没有太大的技巧。这天他正在教室里看《心理学》,宣传委员姚菁菁走过来递给他 说:“魔术师,来信了,是不是女朋友来的?”
    宋晓涛一看信封上的地址,见有“宋井村”三字便说:“开什么玩笑?家里来的信。”
    “我知道是你家里来的信,看,这是什么?”姚菁菁变戏法似的从身后又拿出 说,“这还有一封,你可别说还是家里来的信哟!”
    宋晓涛目光一扫,心里“咯噔”一下,因为他看到了“北京工商管理学院”几个字,他故作镇静地说:“谁没几个同学?我就不信你北京没同学!”接过信时,他的手抖个不停,可碍于有女生在场,他强忍着没有拆这封信,而是拆开了第 。
    第一封是爸爸寄来了,爸爸是个远洋海员,去过全球许多国家,这时正公休在家。爸爸的信是这样写的:
    晓涛儿:
    来信收到了,看后内情尽知,我和你妈妈及全家都很高兴,你的妹妹更高兴,高兴的是你能考上大学,能好好的学习,将来不干农业活。
    我很快就要去上海上班了,明年的6、7月份回来,到上海后给你写信。
    近来全家都很好,你爷、你叔都好,现在正在准备种麦,别的也没什么活干。
    希望你在校好好学习,加强身体锻炼,生活不要太艰苦,保持一定的生活水平,不要吃的太好,但也不能太差,身体第一。
    别的不说什么,望你经常给家来信。
    祝儿身体健康,学习好。
    爸爸
    95.10.11
    爸爸在信中说的仍是往常老话,宋晓涛看到末了的“祝儿身体健康,学习好”几个字,两滴眼泪“刷”的一下夺眶而出。人心都是肉长的,他被人世间的亲情所感动。
    回到寝室,见四下里无人,他才舍得打开第二封信。第二封信确实是柳玉娟寄来的,上面的字像她的人一样漂亮秀气:
    宋晓涛:
    你好!
    收到你的来信很高兴,毕竟我们是高中同学,本来想给你回信,但那几天正忙着复习,备战一个小型考试,所以决定不写了。如今考试完了,我才坐下来给你和其他同学回信。
    喂,宋晓涛,我说你怎么搞的,简直把我当成你心中的偶像啦!弄得我莫名其妙,其实我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真的,决不骗你,只是你一味认为我好,就全盘肯定我的价值,糊涂之极!我身上有许多缺点,都是其他女孩所不具有的。喂,我这不是在贬低自己,而是向你发出忠告,你要冷静想一想,况且你对我并不了解,只是凭空想像!
    宋晓涛,你千万不要生气,如果上面所说的话有什么不妥的话,千万不要生气,引以指教,毕竟我希望我们永远是朋友!我不希望友谊关系断裂。
    不过,我再斗胆说一句,如果你以后找到girl friend 的话,可一定要让我一睹为快哟!不知我有没有这个眼福?
    宋晓涛,不知你现在有何感想,可否来信一叙?
    最后,祝开心、开心复开心!
    柳玉娟
    95.10.8
    她真的很敏感啊,竟然觉察到自己喜欢她!她也答复得真委婉、真决绝啊,让自己找到女朋友后让她看看!宋晓涛感慨万千,心中涌出满足和失望的混合物。满足,是因为柳玉娟终于回信了,自己好歹知道个结果;失望,是因为自己暗恋的姑娘终于把自己给拒绝了,让自己不存半点幻想。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人家是工商管理本科,毕业后要留在北京城当工商局局长,而自己是师范专科,毕业后要回到家乡当老师,在这个现实的物质世界里,好像还没有北京城的工商局长和一个农村老师结婚的先例。社会差距就好像汉水长江,横亘在他们中间,他只有像年轻的樵夫一样感叹着“汉之广矣,不可泳思。江之永矣,不可方思。”
    宋晓涛在心里安慰自己,其实也算不上安慰,他只是客观地分析,就如同科学家在实验室里做实验,没有半点臆断、猜测。随后,他又给柳玉娟回了信,重复着自己对她的赞扬和好评,不久,柳玉娟也给他回了信,内容是如何在校学习,课余如何参加校园舞会,如何参加学生会组织的活动。字里行间透露出一种客气,这种透露是锥处囊中似的透露,就算迟钝的人也可以感觉得到。
    有时候客气就是冷淡,礼貌就是拒绝,尽管宋晓涛不希望柳玉娟如此待他,但他却不能左右对方,他明白自己和柳玉娟不可能发展为恋人关系。此后,他以高中同学的名义与柳玉娟交往,双方写信交流了几个回合,到最后终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就断了联系。在联系刚刚中断的时候,柳玉娟有时还能飘进宋晓涛的脑海中,但随着时光的推移,她就消失了。宋晓涛每天看日出日落,吃米饭蒸镆,读经史子集,背ABCD,他有他自己的生活。

    第四章
    情书传情

    宋晓涛喜欢看书,在寝室里的坐谈会或者卧谈会上常口出妙语,众同学有时鼓掌,有时叫好,有时大笑。刘旭明对他非常佩服,没事时两人就在一起谈谈文学,聊聊历史,说说美女。一次,刘旭明悄悄问宋晓涛:“有没有女朋友?”
    宋晓涛实话实说:“没有。”
    “我不信,像你这么有才华的人咋会没女的看中?”刘旭明个子很高,长的也胖,白净脸上架着一副棕框大眼镜,显得很可爱。
    “真的没有。”宋晓涛说这话时想到的是柳玉娟甜甜的笑,细细的腰。
    刘旭明还是不相信,说:“老宋,我又不会跟你争,你说出来怕啥?算了算了,你不说也就算了。”说完坐在靠窗的下铺,拿起一本《流行歌曲选》看了起来。他不识谱,但识字,唱的全是耳熟能详的歌,“爱有几分能说清楚,还有几分是糊里又糊涂,情有几分是温存,还有几分是涩涩的酸楚……”
    这歌在当时非常流行,凡是长耳朵的,除去聋子和哑巴,大概都能哼上几句,和其它流行歌曲的地位相当文化大革命时期的样板戏。刘旭明唱着唱着,突然站起,奋力一甩,那本《流行歌曲选》便仰面八叉倒在床角,他愤愤地说:“像这样望梅止渴中个屌用!”
    宋晓涛正在看《狄德罗哲学选集》,抬起头诧异至极,他不明白刘旭明何以至此。
    刘旭明见状,急忙换了笑脸说:“不是说你的,不是说你的,我是说我自己的。”
    “你?”宋晓涛好像明白了什么。
    刘旭明扭头看看门外,并没有其他人进来,楼道里有几个男生端着盆子去水房洗衣服,还有一个女生跟着他男朋友匆匆走过。隔壁左右两个寝室同时传来录音机的声音,巧的是他们都放的是《糊涂的爱》,只不过一前一后,错了几拍。“我有心事,我要请你出手相助。”刘旭明低头凑近宋晓涛说,脸上满是真诚。
    宋晓涛马上觉得自己有了价值,很是感动,不禁豪气干云,说:“兄弟请讲。”
    “是这样的,我高中时喜欢一个女孩,现在也考上了师范……”刘旭明说。
    “那很好啊,你们都是师范生,不是怪般配?”宋晓涛插话说。
    刘旭明又向后退,坐在宋晓涛对面的床上说:“说是这样说,就是不知人家对我有那个意思没有,再说跟咱们不是一个学校,是另外一个师专。你平时看书多,有才华,我想请你帮我写封信,一举把她拿下。”
    宋晓涛明白了,这是让他代笔写情书啊!于是爽快地答应:“没问题,这事儿包在我身上。”
    这事儿是星期六上午说的,下午宋晓涛就去了教室,伏案写作。刘旭明和他说好了,他写成之后刘旭明还要把关,看究竟能不能寄给那女孩儿。如果能够过关,刘旭明将请他去学校小饭馆里点菜。宋晓涛不在乎吃那一顿,他在乎的是自己的文笔能否打动刘旭明,进而打动刘旭明喜欢的那个姑娘。
    教室里很静,因为其他同学在双休日时一般情况下不来。宋晓涛展纸提笔,先打了两个叉。这两个叉是称呼,他问过刘旭明那姑娘的芳名叫什么,以便自己好写信,不料刘旭明死活不肯吐露,只让他在称呼处打两个叉代替。写完称呼,宋晓涛便进入正文,他把自己曾经对柳玉娟的情感都凝入笔端,渴望、仰慕、喜欢……因为不是给自己写的,他少了许多顾及,运笔也自由灵动,潇洒飘逸了。他写什么“你我有缘,相聚在人生路上。”“青春的苹果很美丽,不知你是否愿意和我一同品尝。”“我渴望你能给我的情感找到一个归宿。”……这封信语句通顺,中心明确,大胆直白,情感浓烈,看着看着,宋晓涛几乎要署上自己的名字了。
    可他没有,毕竟他很清醒,明白自己这仅仅是给别人代笔。
    将这封半成品情书交给刘旭明,刘旭明推推近视镜细细地看起来。宋晓涛注视着他的表情,心中期待不安。他希望得到刘旭明的肯定,因为刘旭明把有才华和写情书划上等号,他可不愿别人把他看扁了。
    情书有两页多,刘旭明一边看一边露出笑容,等到最后他突然扑上来把宋晓涛紧紧拥抱,说:“知我心者晓涛也。”两手还在背后拍打着宋晓涛。
    宋晓涛也高兴得合不拢嘴,推开他说:“别动手动脚,你赶紧抄一份寄过去,看哪点儿不好了再改一改,我希望你和那女孩从此牵手相伴,白头偕老。”
    “如果我能和那女孩永结连理,我请你坐上席。”刘旭明夸张地说着。
    “哎哎,谁跟谁永结连理?你们两个大男人结什么连理?我看你俩应该比翼双飞,狼狈为奸才对!”说话间林茂已走进寝室。他是一个络腮胡,脸上刮得青光闪闪。
    刘旭明扭头看见是他,忙把信纸塞进裤子口袋里,说:“我们说着玩哩。”
    “玩什么玩?你要是看中哪个姑娘了,只管往前冲,大胆表白。”林茂拍拍胸膛又加了一句,“像老哥我一样。”自己先笑起来。
    此时,林茂和王小芳的恋爱关系已经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男生女生们都清楚。王小芳体态匀称,肤色白净,一副圆框近视镜架在鼻梁上,显得书卷气十足。她学习不错,口语特好,说起英语来嘟嘟噜噜的极有韵味。班里有男生评判说:“王小芳咋会能看上林茂?”言外之意,林茂配不上王小芳。但感情的事情说不明,道不白。林茂性格外向,虽然有脾气暴躁、唯我独尊的缺点,但在王小芳面前绝对温柔得好像波斯猫。他陪王小芳游山玩水,陪王小芳逛街串店,给王小芳卖些发卡、丝巾之类的东西。王小芳对他也很好,听说拒绝了其他追求者,独把爱情献给他。两人可谓情投意合,恩爱无比,大有“模范恋人”之风。但宋晓涛知道,王小芳不是林茂追求的第一个目标。
    那是刚到校不久的一次班级聚会上,同学们将桌子围成一圈开圆桌会议,“咚咔咚咔”,录音机里响着节奏轻快的舞曲,“噼啪噼啪”,有人连连嗑着瓜子,“嘻嘻嘻哈哈哈”,有人说到高兴处开心大笑。宋晓涛因和林茂是老乡,就坐在一起,旁边是一个叫杨瑞英的女孩,那女孩正和同伴说笑。宋晓涛忽然看到林茂用自己的脚去踩那女孩的脚。
    “哎哟!”杨瑞英疼得叫了一声,停下说笑来看林茂,林茂却装作什么也没发生,只顾和宋晓涛低声聊天:“当老师其实也挺不错,随着社会的发展,老师的地位越来越高……”杨瑞英以为他是不小心,又迈过脸去和同伴说笑,同时从唇间撒下几片瓜子壳。
    宋晓涛觉得蹊跷,不料想林茂忽然又故计重施,再次用脚去踩杨瑞英。杨瑞英见林茂好像还是无意的,就把自己的脚往后挪了挪。宋晓涛把嘴凑近林茂的耳朵说:“你怎么光踩人家的脚?”林茂笑了笑,抓一把瓜子塞到宋晓涛手里说:“吃瓜子,吃瓜子。”
    后来当林茂和王小芳确立恋爱关系后,林茂曾对宋晓涛说:“老乡,要不是那回踩杨瑞英的脚让你看见,我就要追她。”宋晓涛忽然想起脚在中国文化中的性隐喻。西门庆曾经以寻找掉在地下的筷子为由去摸潘金莲的脚,林茂却什么借口也不要去踩女孩的脚,两者怎么跟一个师父教的一样?不错,那次哪里是踩脚,分明是挑逗!
    宋晓涛不知林茂到底踩没踩王小芳的脚,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他是主动地耍了一些手段的。此刻林茂为此事洋洋得意,让刘旭明向他学习,刘旭明听了却默不作声。
    随后的几天里,刘旭明像丢了三魂散了七魄,整天心神不定。宋晓涛是过来人,明白等待姑娘回信的滋味,可他却没办法相劝。这种经历是成长的一部分,而成长是谁都无法替代的。
    三个星期后,宋晓涛发现刘旭明脸上的阴云不见了,就仿佛笤帚经过后的墙角。他想莫不是自己的情书收到奇效,帮刘旭明捕获到了姑娘的芳心?星期四晚上,他像往常一样回到寝室,只见杨辉、陈长胜、林茂和刘旭明已经先他一步在铺床摊被。刘旭明看见他,忽然拉拉他的衣角,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来到寝室楼大门左边,他们在一棵大槐树下站定,旁边寝室里的灯光射过来,洒在地上、树上、他们的身上。宋晓涛兴奋地问:“是不是有信了?”
    刘旭明点点头是:“是。”
    看他并不悲伤,宋晓涛的胆子大了,说:“那好啊,姑娘一定答应了吧?”
    “没有。”刘旭明摇摇头。
    宋晓涛吃了一惊,急忙把下面类似于祝贺的玩笑话咽进肚里,小心地问:“是吗?”
    “是的!”刘旭明说着从裤兜里掏出 说,“给,你看看。”
    一个人愿意让别人分享姑娘给自己的情书,那需要多大的信任啊!宋晓涛的心颤了一下,接过来打开看,灯光下娟秀玲珑的字体映入眼帘。
    刘旭明:
    见信好!
    收信已有几日,因为忙着复习考试,一直未能抽出时间,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一直认为你是个活泼、幽默、稳重、富有进取心的男孩,高中三年的友情让我时时难忘,时时荡漾在胸怀。那时我们打打闹闹,虽有争执,但过不久又重归于好。进入师范后,我们互通书信,谈理想、谈生活和学习中的得失。一直把你当作一位挚友,忧郁时总想和你说说,替我分担一些无奈与失落,所以一直很想对你说声:“谢谢!”
    友谊有时确实会升华,但我觉得现在似乎太早了,我们现在还在学习,主要的任务是学习,过早的谈那方面的事有时会影响学习。旭明,我说这些,并不是说你或我错了,而是未到时候,就像两只小船过早的拴在一块儿一样,谁能保证未来的日子不会偏离航线?青苹果纵然诱人,但是到它成熟的时候再去品尝,岂不更好?
    旭明,现在面临着期终考试,希望你能适时放下一切思想包袱,好好复习,争取考得优异的成绩,好吗?
    我想,我们还以普通的普通的朋友交往,和往常一样谈心,共同进步。至于感情方面的事,我觉得有待于我们进一步了解。如果有缘的话,到那时候也不迟,现在确实太早了!旭明,也许在以后的交往中,你会发现我有许许多多的缺点,作为老朋友的你,一定要给我指出来,好吗?
    照片上的你似乎潇洒了许多、英俊了许多,也成熟了许多。“士别三日,今日君已是男子汉了。”
    我的心思你懂吗?
    此致

    敬礼
    友 云芝 95、12、6
    这话说得很有女人味儿,可怎么如此熟悉呢?宋晓涛想到了柳玉娟给自己的回信:口口声声说自己有缺点,只强调同学关系,普通朋友关系,这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不愿继续发展吗?特别是这个叫云芝的女孩,生怕刘旭明的智力不足以理解自己的意思,竟然在朋友面前重复了两个“普通的”,可见心志之坚。
    “她姓什么?”宋晓涛轻声问。
    刘旭明摇头叹息说:“姓什么已经不重要了,我失败了。我那个相片照得多好,白照了!”
    宋晓涛说:“为了终生的幸福,你为什么不再试一次?你要越挫越勇,再接再厉,厚着脸皮继续追求!”
    刘旭明显然信心不足,说:“人家都说了,我们还是普通的普通的朋友,男女之间有友谊存在吗?说白了,这潜台词就是说什么也不答应。”
    “走,我给你讲个故事。”宋晓涛拉着刘旭明往寝室楼里走,他们走得很慢,就像恋人们在傍晚时分散步一样。宋晓涛说有两个人被困在一座围城中的监狱里,他们商量要逃出去。两人翻过城墙,发现外面还有一道墙,于是又翻过去,翻过去后看到外面还是一道墙,二人求生心切就翻呀翻呀,一直翻了99道墙前面还是一道墙,甲累了,绝望了,就掉转方向重新翻回去待在监狱里,乙也近乎绝望,但他歇息片刻又翻过了面前的墙,眼前平川万里,风清云淡。最后宋晓涛问:“你愿意作甲还是作乙?咬牙再坚持一下,前面就有出路。你现在可是连第一道墙都没有翻过去啊!”
    刘旭明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此时,他们已经走进寝室,林茂和杨辉听到了最后一句话,问:“翻啥墙?什么连第一道墙都没有翻过去?”
    宋晓涛答道:“没事,我们说着玩哩!”
    陈长胜半躺在被子上,缓缓地说:“一定是到外面谈恋爱回来晚了,学校大门锁住了,没办法才翻墙。”
    “哈哈哈……”如此狼腿扯到狗胯上的猜测引得宋晓涛和刘旭明大笑不止,两人对视一笑,上床睡觉。
    也许是宋晓涛的话重新燃起了刘旭明的斗志,隔了几天他拿出自己写的诗说:“晓涛,这首诗我昨晚构思了一夜,是我心血的结晶,你看看。”脸上光彩奕奕,充满惬意。
    宋晓涛接过来,只见是一首小巧玲珑的诗:
    童话
    ——送给你
    你像一篇优美的童话,
    浅显易懂地讲述着真善美。
    我如一个胖乎乎的顽童,
    悄悄地注视着你。

    你是童话中的公主,
    善良,纯洁,活泼,聪明……
    我愿变为一个小矮人,
    可爱地依偎在你的身边。
    “咋样?”刘旭明充满期待地问。
    宋晓涛明白他此时的心情,略一思索说:“亲切动人,你甘愿作姑娘的小矮人,这跟王洛宾《在那遥远的地方》中写的一样,‘我愿作一只小羊,跟在她身边,我愿她拿着细细的皮鞭,不断轻轻打在我身上’……”宋晓涛说着竟然用沙哑的嗓子唱了起来,尽管不太好听,但每一个音符都落在刘旭明的心里。刘旭明眼睛里噙着泪花,激动地说:“是吗?”
    “是的,这首诗把男人们发贱的、欠挨揍的心理刻画得淋漓尽致,是我们学校文学史上不可多得的精品,相信女孩们看了都会被感动。你寄给那什么云芝的,她看了后一定会改变主意。”宋晓涛的话里仍然充满煽动性。
    刘旭明点点头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她云芝就算是铁石心肠,我也要感化她。”拿回载有那首诗的稿纸,屁颠屁颠地跑向远方。宋晓涛想他大概是去教室里拿笔写信吧!“今天的你我怎样重复昨天的故事,这一张旧船票能否登上你的客船……”不知从校园的哪个方向又飘过来一阵歌声,宋晓涛的心里便落满淡淡的愁。这是青春的忧愁吗?
    就在给刘旭明支招的同时,宋晓涛忙着构思一篇科幻小说。他了解到科幻小说源自西方,兴于西方,中国属于后来者还未居上,除了叶永烈、童恩正等比较有影响的作家外,还鲜有人搞出名堂。不像纯文学,随便一抓就是一大把作家:鲁、茅、巴、老、曹……等等,所以他得出一个结论,写纯文学的竞争要比科幻小说更激烈,为了早些当上作家,当上有名望的作家,他权衡再三决定以科幻小说为突破口。毛泽东的军事思想中有“避实击虚”之说,他这样做也算是贯彻落实毛泽东思想。1995年他上高三时,全国的大报小报连篇累牍地报道恐龙蛋化石的消息,说河南南阳发现的恐龙蛋化石群分布面积广,埋藏集中,被称之为“世界第九大奇迹。”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北京大学的一位科学家成功的从一枚特殊的恐龙蛋化石中获得了恐龙基因片段。宋晓涛便以此事为素材,胡编乱造出一编科幻小说,解释出恐龙灭绝的原因是环境遭到破坏。
    稿子一共13页,是宋晓涛会写作文以来最长的一篇,具有划时代的意义。他把稿子寄出去,就像等待柳玉娟的回信一样痴痴地盼,傻傻地想,几乎望眼欲穿,终于在五个星期后盼到了回音。那天晚上他正在教室里背诵《孙子兵法》,想像着春秋时战火纷飞、狼烟四起的情景,宣传委员姚菁菁来到他身边,怀里抱着一沓信说:“晓涛,好消息。”
    姚菁菁体格结实,胸脯丰满,宋晓涛看她把信抱在怀里,脑子中稍微自由联想了一下,赶紧把目光上移到她的脸上,口中说:“啥好消息?不会是你给我写了情书吧?”
    教室里并无其他人,因此宋晓涛才敢开玩笑。“美得你!”姚菁菁左手拿信向他头上打来,神态极是娇羞。
    宋晓涛笑嘻嘻地接过信,见落款处正是那家科幻杂志社的,心中不禁激动万分:莫非中了?可打开信,失望就将他控制。信是退稿信,说文中写出恐龙灭绝的原因是环境遭到破坏有点儿新意,但离发表水平还有一定的差距。最后写道“盼继续惠寄佳作,即颂撰安。”
    完了,完了,13页的稿子,13页的心血就这样泡汤了。想到自己连构思、带写稿、加誊抄所用的两个多星期时间,宋晓涛就有得不偿失的感觉。
    “咋了,咋了?你咋不笑了?”姚菁菁见他笑容顿失,便把脑袋凑过来看信,看完后嘻嘻一笑说,“不错啊,人家还给你写了退稿信,手写的!”
    宋晓涛这才注意到确实如此,将信纸胡乱叠了一下塞进信封,然后又捧起《孙子兵法》看起来。
    这时又有两三个同学走进来,坐在座位上看书。时光无翅,却比苍鹰飞得更快,时光无腿,却比骏马跑得更疾。很快就到了8点40,教学楼上即将熄灯。宋晓涛看到前排的姚菁菁站起来往后走,似乎是要从后门出去,他坐在第四排靠近走道的地方,当姚菁菁经过他身边时,忽然一伸手,一张纸条便被按在他的桌上。
    什么?他心里不禁诧异,仔细一看,却是一张短信:取经人,加油!让我们的关系比一般人更亲密一些,好吗?
    “取经人”是宋晓涛给自己取的笔名,他决定当作家时曾经花大功夫考证过文坛历史,知道许多著名作家都有笔名。如周树人的笔名是鲁迅,沈雁冰的笔名是茅盾,舒庆春的笔名是老舍,查良镛的笔名是金庸,凌解放的笔名是二月河。自己既然以他们为楷模,就应该首先模仿他们取笔名的行为,这也叫向先进看齐。取什么呢?想来想去他想到了《西游记》中取经的唐僧师徒,他们四人历经九九八十一难方才取到真经,自己未来的文学路上也一定少不了艰难,就以“取经人”为笔名吧!希望自己到最后也能取得“真经”!这样,他在给那家科幻杂志投稿时,署名就用了“取经人”。编辑部回信时的也称呼他是“取经人”。对于这个笔名,全班大概只有姚菁菁知晓。
    这封短信犹如一个小小的烟头,点燃了宋晓涛联想的炸药包,他想:比一般人关系更亲密一些,这不就是那个意思吗?哎哟,她是不是看上自己了?别自做多情了,她只是说比一般同学更亲密一点儿,可没点明是那种关系啊!转念又一想,人家一个女孩家,能偷偷写信鼓励自己,这就表明对自己有好感,难道非要人家亲口对自己说“I love you!”吗?自己乘势向她发动爱情攻势,说不定就能马到成功,手到擒来……
    宋晓涛看似平静,但脑中却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会儿想姚菁菁是那个意思,一会儿又怀疑不是那个意思。姚菁菁和苟平安是高中同学,据说还是一个乡的,但两人往来并不多。姚菁菁爱好文学,不仅是本班的宣传委员,还兼任学校校报的编辑,对于集体的一些事务也积极参与,像布置联欢会的会场,发动捐款等等。刚开学不久,她就和二班喜欢唱歌的张金奇好上了,不知何故,后来散了,紧接着她又跟林玲玲的前男友郑永健谈上了恋爱。那时郑永健单身,还喜爱运动,两人谈了一阵子后又同时恢复了单身。这些事情在本系内已经是公开的秘密,宋晓涛当然知道。对于姚菁菁给他写短信的事情,他心底里是高兴的,甚至有些飘飘然,但他不可能接受姚菁菁。他喜欢那种从一而终的传统型的女孩。
    就当这件事没有发生吧!宋晓涛思索再三,决定故意装憨。此后的几天,他遇见姚菁菁时该打招呼还打招呼,该说话还说话,只是再也不开那些打擦边球的玩笑。姚菁菁见了他,也还是像往常一样地笑,后来,他亲眼看到姚菁菁和团支书在教学楼后的黑暗处散步,一起吃口香糖,就知道他们一定恋爱了。果不其然,男生中间和女生中间都传说姚菁菁和团支书好上了。
    夜深人静之时,宋晓涛常想:自己给柳玉娟写情书,姚菁菁给自己写情书,刘旭明给那个什么云芝的写情书,大概都属于同一性质。追求者在未得到答复之前可能都是一样的忐忑,一样的煎熬,被追求者可能都是一样的得意,一样的骄傲,一样的委婉拒绝。
    第一学期将近结束时,宋晓涛又向刘旭明问起他和那个什么云芝的事情,刘旭明腼腆一笑说:“别提了,我满怀热情地写信,得到的却是彬彬有礼的客气,时间一长就没兴趣了。”
    “是吗?”宋晓涛口里问道,心中泛起一股无奈。当初,柳玉娟对待他不也是这样吗?人家不打你,不骂你,客气地就拒绝了!
    刘旭明叹了一声说:“是的,也许那个女孩命中注定不属于我。”
    看到刘旭明并不悲伤,宋晓涛忽然想到了《道德经》中的一句话:“无执,故无失。”不错,刘旭明根本没有得到那女孩的爱,所以就谈不上失恋。

    第五章 有为青年
    一个人通过竹筒去观察豹子,看到一个铜钱般的圆斑,高兴地大叫:“哇,豹子全身都是斑啊!”他说对了。另一个人也通过竹筒去观察豹子,看到一个粗壮的尾巴,高兴地大叫:“哇,豹子全身都是尾巴啊!”他说错了。学校周围的居民们有时候作了第一个人,有时候作了第二个人。如他们说现在的大学生比以前的大学生强多了,这就是作了第一个人;他们说现在的大学生光知道吃喝玩乐,那就是作了第二个人。在这所大学校园里,尽管有学生贪图享乐,吃喝嫖赌,不思进取,但还有学生勤奋好学,志存高远、情趣不凡。
    刁荣喜,宋晓涛的半个老乡,说她是宋晓涛的半个老乡并不是把她劈成了两半儿,而是说他们是一个市里的,或者说是一个地区里的。这样同地区不同县的老乡都叫作半个老乡。刁荣喜是一个聪明贤惠的女孩儿,在人前从不大声说话,更别说放肆地大笑。在人少的场合说话时柔声细语,仿佛春风吹过竹林,秋雨落在沙滩。那次课间休息,同学们都三三两两在教室前聊天,宋晓涛恰巧和刁荣喜站在一块儿,他说:“老乡,你人这么好,怎么姓刁呢?我看你一点儿也不刁。”
    刁荣喜嘻嘻一笑,连半颗牙齿都没有露出来,说:“你真会哄人。这姓是祖上传下来的,我哪能改?其实咱们大家都是炎黄子孙哩!”
    “呵呵呵,”宋晓涛笑起来,又说,“老乡这几天在忙什么?前几个星期日我见你在新华服装城边站着,隔着一条路我也没跟你打招呼。”
    “买衣裳啊,到服装城不买衣裳干什么?”刁荣喜含蓄地笑了。
    王小芳在她身后站着,接过话茬说:“你们老乡哪舍得买衣服?他是去报自考。”
    自考就是高等教育自学考试,需要到市教委自考办报名。想当作家的宋晓涛曾去咨询过,但并没有报名。本来宋晓涛想报中文专业,可中文里面有一科是古代汉语,这让他很是头疼。他又想报会计,但会计牵扯到数学什么的,也让他头疼。思前想后,他决定还是自由看书,作一个不需要考试的自学者。他没想到刁荣喜竟然去报名了。
    “报的什么?”宋晓涛的目光落在刁喜荣脸上,刁荣喜低下了头。
    “中文本科,入学考试她一考就过。”王小芳又替她回答,言语间充满掩饰不住的赞许和佩服。这也难怪,她正跟林茂谈恋爱,林茂和刁荣喜又属于“半个老乡”关系,这样等价代换她们的关系就也相当亲近了。
    “是不是?我是一个文学爱好者,我们有空了好好交流交流!”宋晓涛客气地说。
    “你整天看书,我还怕和你交流不成呢!……”刁荣喜还要说些什么,上课玲已经响了,大家纷纷走进教室。
    刁荣喜上课听讲认真,神情专注,做起笔记来一丝不苟,考试时轻轻松松就把考卷做完了,使那些平时专注玩乐的同学都想跟她坐同桌,或者前后桌。这样做题互相借鉴时不吃亏啊!
    此后不久,林茂悄声对宋晓涛说:“老乡,报告你一个好消息。”
    宋晓涛正坐在床边看《艾青诗文名篇》,问:“啥好消息?我可没买彩票啊!”
    林茂挤挤眼睛,神秘地说:“你虽然没买彩票,但这个消息跟中了头奖差不多,意义重大。”
    宋晓涛心中一动,轻声说:“老乡,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消息与感情有关。”
    林茂一愣,好像被钝器击中了脑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说:“老乡真是了不起,竟然能看到我的心。”重新压低声音说,“刁荣喜对你印象不错,有好感,如果你借势表白一下,你们的事肯定能成。”说着又笑了。
    宋晓涛心中欢喜,面上却故作平静,问:“你咋知道?”
    林茂不屑地说:“我咋能不知道?人家在寝室里都说了,你勤奋好学,待人真诚,是个好人,没有不良习气,总之把你捧得很高很高。”见宋晓涛还茫然地瞪着眼睛,又补充了一句,“这可是王小芳亲自对我说的。”
    当面说人好话许多人都会,背后说人好话就难能可贵。因为当面恭维人可能有功利性目的,背后夸奖人绝对是真心真意。宋晓涛不禁对刁荣喜心存感激,真想跑过去面对面地说一声谢谢。
    “咋样,要不要我替你们穿针引线?”林茂望着宋晓涛。
    在宋晓涛眼中刁荣喜也是一个勤奋好学、待人真诚的女孩,没有外样,一身正气,不像林玲玲那样频频移情别恋,不像姚菁菁那样只想出人头地,平时打扮虽然土气,但换一个词就是“朴素”。她有一个参加工作的哥哥,嫂子在宋晓涛们县里上班,夫妻俩两地分居。在刚开学的自我介绍中,刁荣喜特别讲到哥哥对她的情意,并且拿《平凡的世界》中孙少平和她妹妹的关系做比。不知为何,宋晓涛只觉得刁荣喜与《人生》中的巧珍一样,心灵纯洁美好。但那时宋晓涛还对柳玉娟抱有几丝幻想,他可不想脚踏两只船。
    宋晓涛的沉默仅仅是一瞬间,林茂就又逼问:“咋样?”
    “算了,人家一定看不上咱!你就别去添乱了。”宋晓涛急忙摆手制止。
    林茂又笑了,故意叹口气说:“唉,我看你们郎才女貌的怪般配!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多操心了。”一溜儿小跑冲出寝室,估计不是上街玩就是去找王小芳。
    此时学校里的教育其实是互相矛盾的,发给学生的课本上是不提倡谈恋爱的,例如:“青年学生在校的主要任务是集中精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而过早地进入恋爱角色对青年学生的成长是不利的,甚至会造成很大影响。”但辅导员却私底下对谈恋爱的班长彭飞说:“你可要对人家女孩负责任哟!”宋晓涛从心底里不排斥恋爱,他想谈一次对的、没有方向错误的、而且有声有色、轰轰烈烈的恋爱,显然,柳玉娟似乎比刁荣喜更适合,或者说柳玉娟们比刁荣喜们更适合。柳玉娟爱笑,不管冬天、秋天脸上全都春光灿烂,刁荣喜的脸上却好像一年四季都很平淡。
    后来,柳玉娟的客气浇灭了宋晓涛心中的爱之火,他渐渐地就忘了世上竟然还有谈恋爱的事儿。第一年暑假,老乡会的乡长组织老乡们一同社会实践,在赶到县城朝阳大厦这一预定地点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女孩,不禁怦然心动:是她?!
    一个端庄大方,面目清秀的女孩站在那里,黑色的高跟皮鞋让她的体形更加婀娜。更重要的是,她居然是宋晓涛高中时的暗恋对象之一,高一那个成绩优异的学习委员金丽丽。街道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的人们皆为利来,皆为利往,宋晓涛的心顿时乱了,他想赶过去打招呼,可又怕人家认不出他。
    那女孩似乎看见了他,冲他微微点头,在这一刻,他心中突然一阵轻松,同时又有些失落。原来那女孩不是她高一时的学习委员,而是现在和他同校的一个女老乡:杨景菲。杨景菲他平时认识,但交往不多,他没想到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看过去对方竟然那么像他曾经的梦中情人。
    穿过人群,宋晓涛来到杨景菲的身边,打完招呼后和她继续等待其他同学。此时汽车提醒行人让路的喇叭声、商场里招徕顾客的音乐声包围了他们,想到杨景菲竟然像自己暗恋的人,宋晓涛的心开始颤抖起来,好像又回到了几年前。那时,只要学习委员从他身边经过,幸福就会淹没他,快乐就会占有他,可他从来不敢正面看人家,特别想念时就从背后偷偷地望过去,只一眼,甜蜜满心。现在杨景菲站在他的身边,他又莫名地快乐和幸福。为什么,为什么?难道仅仅是因为她像自己曾经的梦中情人吗?
    “你是不是有点冷?”杨景菲看他发抖就问。
    宋晓涛感到自己口干舌燥,尴尬一笑掩饰说:“没……没有啊!”
    “要么就是你发烧!人一发烧就会觉得冷。”杨景菲笑吟吟地说。
    现在正是公历的7月,天气热得狗都张嘴吐舌头,若是说冷,那一定不是正常人。宋晓涛摸摸额头说:“也许是吧,昨晚……受凉了,你来得怪早啊!”
    “也不算太早,准时而已……”杨景菲语气轻柔,宋晓涛又看了她几眼,心中震惊。这杨景菲越看越像高一时的学习委员,莫非他们有血缘关系?可他知道那个学习委员是城关镇的,而这个杨景菲却是城郊乡的,便问:“景菲,你认识不认识金丽丽,城关镇的?”金丽丽就是那个学习委员的名字。
    杨景菲淡淡地说:“不认识,听说过,听说高中时学习好得很,考上了山东大学。怎么了?”杨景菲警惕地问。
    “随便问问,我高中好像看到你们俩并肩在校园里走!”宋晓涛说起了谎话。
    杨景菲笑着说:“哈哈,那你一定看错了……”她微微仰着头,光洁细腻的脸因为天热而渗出了淡淡的红,不施胭脂却胜施胭脂。
    宋晓涛几乎看呆了,他觉得这样聊天也是一种享受,强似看书,看电影。
    “哎呀,你们来得早啊!”乡长伍天昊突然从旁边冲出来,身后还跟着四五个老乡,原来他们是在半路上凑到了一起。
    刚才是两人世界,此刻是多人世界,环境变了,心境也变了。宋晓涛不再激动,而是像所有正常人一样和老乡们说笑。乡长伍天昊联系的活是帮人发小广告,一天15块钱。大家三个一组,分头行动。宋晓涛临走时回望了一眼杨景菲,只见她踩着高跟皮鞋“登登”有声地走向远方……
    这次暑期实践活动就一天,从此以后宋晓涛的心中便重燃爱火,再萌恋情,杨景菲的影子像幽灵似的飘荡在他的脑海里。
    大二年级一开始,宋晓涛就动起了心思:怎么才能博得杨景菲的好感呢?看样子她是一个传统型的女孩,这样的女孩一般欣赏学习好、作风正的男孩,我该怎样表现表现?还有,她现在有没有男朋友?要是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大一些;要是有,那……
    这些思绪千回百转,像绳索一般将宋晓涛越勒越紧。除去上课,他就待在寝室里,图书馆也不去了,阅览室也不去了,新华书店也不去了。刘旭明见了关心地问:“咋了?不美了?”“不美”就是“生病”的意思。
    宋晓涛和衣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摇摇头说:“没有。”
    刘旭明调皮地说:“是不是高中时喜欢的女孩不理你了?”
    对于宋晓涛和柳玉娟的事情,刘旭明只知道个大概:他只知道宋晓涛喜欢某一个女孩,至于那女孩姓甚名谁,在哪儿上学,他半点儿也不清楚。如今,宋晓涛和柳玉娟早就只剩下名义上的同学关系了,可他还在开这样的玩笑,真是落后至极。宋晓涛说:“那件事早了啦。”
    “那你为啥心事重重?我以十几年的人生经验来判断,你坠入情网了。”刘旭明非常肯定。
    宋晓涛没有吭声,片刻后说:“算是吧!”
    “那你行动啊!写情书,约会,陪人家上街,给人家买礼物,都行,你光躺床上想,那不可能叫人家自动投怀送抱。在男女关系上,男人们应该表现得发贱、欠挨揍。”刘旭明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就好像极有学问的演讲大师。他忘了他也曾为爱痴迷,为情所困。
    “不剃光头不知道天冷,不挨鞭子不知道肉痛,唉!”宋晓涛长叹一声,幽而不怨。
    刘旭明笑笑说:“别叹了,快行动吧,再晚一点儿,那姑娘说不定就躺在别人的怀抱里了。”突然转换话题说,“明天星期六,我带你去游山逛庙,散散心。”
    学校南面就是山,站在教学楼上可以看见山脚下的果园和茶林,但宋晓涛一直认为南边是东边。刚开学时爸爸送他来到学校,出了公共汽车站和同行的老乡们拦了一辆面包车,因为人多车小,宋晓涛就脸朝后半躺在包袱之上。司机开着车转了一个圈儿,就把他搞迷向了。本来他的方向感不算差,凭着天空中的太阳能找到东南西北,现在这么一转,他说什么也分不清了。虽然理智告诉他,这是南,人们都说这是南,可他感性上总认为是东。所以在他眼中,太阳每天都从北方升起,从南边落下。他平时轻易不到市里,就算去也是找个伴儿,或者把地图背下来。
    第二天下午,刘旭明和宋晓涛出了学校南门朝山上走去。他们一边看一边聊,时值秋季,果香满山,放眼望去,眼前绿色茫茫,偶有红色映入视野,让人想起“万绿丛中一点红”的诗句。宋晓涛讲到他辩不清东南西北时说:“其实我刚出车站时能分清方向,假如地走到学校,还能分清,坏事就坏在面包车司机转了一个圈,恰巧我又脸朝后,这一转我就迷向了。因此我得出一个结论,人在关键时刻千万不能迷向,否则就会永远地迷向。”
    刘旭明说:“嗬,挺有哲理呢,你读书多,其实将来当个语文老师正适合你。”
    宋晓涛说:“可我学的是英语,我初中时英语不错,到高中时就差劲了,每次考试都在屁股后转悠。”
    “那为啥?”刘旭明问。
    “县一高是全县尖子生的荟萃地,强中更有强中手。”宋晓涛回答。
    刘旭明问:“那你为啥选了英语系?”
    宋晓涛苦笑着说:“调剂的。”
    刘旭明顿时不言语了,隔了片刻说:“当老师其实也不错,我爹就是老师,他说当老师比较清闲。”说时翻过了一座小山头。
    宋晓涛不相信地说:“不会吧?不是有一首歌唱道,‘静静的深夜,群星在闪耀,老师的窗前彻夜明亮……’彻夜明亮,不是在备课,就是在改作业,多忙啊!”
    “那是宣传,要真是见天晚上不睡觉,谁受得了?”刘旭明说。
    宋晓涛想想也对,说:“我其实不想当英语老师,我上初中时英语老师叫我们5点就起来,早上5点,大冬天冷得手都不想伸,还拿什么课本?我从小就喜欢睡懒觉。”
    “让青春吹动了你的长发,让他牵引你的梦……”一阵轻柔的歌声飘过耳畔,愉悦便像水一样涌动心中。他俩扭头寻找声源,在左边松林里看到了一群十五六的女孩,唱歌的女孩穿着运动服站着,听歌的女孩们坐着,一曲刚了,掌声响起,有人叫:“再来一首。”那女孩也不推辞,唱了起来。
    “年轻真好!”宋晓涛小声称赞。
    刘旭明反问:“你不年轻?”
    宋晓涛笑了,说:“我的意思是说她们无忧无虑的真好,让人羡慕。”
    刘旭明说:“你要不是坠入情网,不想当英语老师,你会比她们更无忧无虑。只是现实不遂人愿,因此你羡慕她们。”
    这一带松树很多,几乎就没有其他的树种,微风拂过,涛声四起,让人心旷神怡。他俩转过一个弯,便只能听到歌声而看不到唱歌的人了。宋晓涛在市里辩不出方向,在山林里更分不清东西南北,他紧跟刘旭明亦步亦趋,走走停停,忽然就到了一座山头之上。
    “看,那就是我们学校。”刘旭明回身下指。不错,因为山头太高,偌大的城市尽收眼底,一座座高楼像积木搭成的。宋晓涛不禁诗兴大发,背诵起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确实如此,站在高处,连城市都变小了。”
    “站得高,看得远。如果你当了省长,许多人也会变小,哈哈哈。”刘旭明大笑不止。
    两人脚下不停,嘴也不停,一直走得头上汗津津的。突然刘旭明伸手朝下一指说:“到了!”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宋晓涛在山谷中看到了几间房子,红墙绿瓦,尖顶翘檐,依稀是寺庙的模样。房子前有两棵大树,参天穿云,枝繁叶茂,再往前有一块田地,一位穿着黑衣黑鞋的老僧正在锄地,附近游人三三两两,偶有“喀嚓喀嚓”的相机拍照声。
    宋晓涛顺着山坡往下走,经过锄地老僧的身边,来到那两棵大树前,只见上面挂着一个小木牌:银杏,别名白果,公孙树,银杏科、银杏属落叶乔木。
    宋晓涛低声说:“我知道银杏树又叫白果,可为啥叫公孙树?”
    刘旭明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银杏树生长缓慢,寿命极长,从种到结果得二十多年,有‘公种树而孙得食’的说法,就是说爷爷种上了,要等到孙子来吃,所以叫公孙树。”
    寺庙并无院子,两人走到大雄宝殿前,遇到了一个三十七八岁的僧人,宋晓涛双手合十说:“大师好!”那僧人也双手合十还礼说:“不敢当,施主好。”刘旭明说:“我们进去看看。”那僧人笑容满面说:“欢迎欢迎。”
    这次是宋晓涛第一次看到真和尚,以前他只是在电影电视中看到过。记得上小学一年级或者二年级的一天晚上,村子里放电影,他和小伙伴们早早吃完饭就去了大队部的空场上。那里幕布已经竖起,他们用小板凳占了位置,还用化肥袋圈了势力范围。电影开始了,是拳脚飞舞、刀枪晃动的武打片《少林寺》。片中和尚武功了得,看得他有尿也不尿,两腿只打颤,后来实在憋不住了,就在人群前面、幕布下面“哗啦啦”地解决了。从那时起,他就对和尚们特别佩服,特别尊敬。
    大雄宝殿里的释迦牟尼佛像涂着金粉,下面有一香炉,香炉前有一功德箱。两人看了看,也未跪拜就退了出来,然后前后左右地看。大雄宝殿的左边尽头是一个厨房,里面还有灶台,门框上贴有对联。佛教源自印度,传入我中土大唐后就入乡随俗了,从门框上贴对联就可看出。上联是“春雨难润枯根草”,下联是“佛法不渡无缘人”,横批是“福慧双修”。真想不到,连小小的一个厨房里也这么有文化味儿。
    两人又看了天王殿和地藏王殿,里面都有塑像、香炉、功德箱,最后他俩在烟雾缭绕的地藏王殿里,分别往功德箱里塞了五毛钱。
    出来后又遇到那个三十七八岁的僧人,宋晓涛就想和他聊聊,毕竟他以前看过《中国思想史》,里面讲到过佛教。“大师,忙吧?可不可以随便谈谈?”宋晓涛注视着僧人。
    僧人单手竖于胸前,念了句阿弥陀佛说:“不敢当,可以可以。”
    正说着,一位四十多岁的尼姑也走了过来,坐在附近的石础上。宋晓涛讲到因果,那僧人说:“对啊,种什么因结什么果,种一个善因,就结一个善果,种一个恶因,就结一个恶果。”
    “话是这么说,可是有的人把出家当作一种生活方式。”宋晓涛说。
    僧人说:“出家怎么是一种生活方式呢?出家是一种修行方式,当然在家修行也可以,那叫居士。”
    那尼姑插话说:“有的人就是把出家当作一种生活方式,摆个功德箱,然后收功德箱里的钱,吃吃喝喝,这不就是他的生活方式?”
    僧人笑了,说:“是有这样的人,但这不算是真正的出家人。真正的出家人应该心怀慈悲,普渡众生。”
    僧人很善谈,谈了很多,后来他说:“对不起,我到前面去一下,一会儿回来。”说罢就走了。宋晓涛和刘旭明又跟那中年女尼聊起来。说实话,宋晓涛以前只在文艺作品中才见到过尼姑,比如《倚天屠龙记》中的灭绝师太,《鹿鼎记》中的九难师太,他总认为女性不应该出家,除非情感受挫想不开。
    女尼很和蔼,坐在那儿和他们谈,谈到释迦牟尼佛在菩提树下成佛,谈到佛家的因果报应,“报应分为现实报和来世报,一个人做了恶事看着好像没有报应,其实不对,那是来世要报,要报应到他的子孙。”
    宋晓涛和刘旭明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头称是。
    女尼说:“毛泽东也是一个佛教徒,为啥这样说呢?因为他以慈悲为怀,心里想着全天下的穷人。”突然又说,“你们别小看了刚才那个师弟,他是黑龙江管理学院毕业的。”
    宋晓涛和刘旭明对望一眼,都很震惊。他们不知道黑龙江是否有管理学院,但女尼这样说就表明那僧人也是读过书的知识分子。他为什么出家呢?是对这个世界感到绝望了吗?是失恋了吗?宋晓涛说:“我们看出他谈吐不凡。”
    正说着,那僧人又回来了,和他们继续聊起来,宋晓涛想不通他这么思维敏捷、思路清晰、又有知识的人为什么出家?天不早了,宋晓涛还挂念着学校食堂什么时候结束卖饭,就和刘旭明一同告辞。那僧人问:“你们是大学生吧?”
    宋晓涛报出了校名。僧人说:“我猜你们就是大学生,以后没事了常来啊!”
    两人双手合十,说了声“大师好,再见!”就往回走去。
    宋晓涛不知路,还是在刘旭明的带领之下走过群山回到学校,在即将回到学校的一段山路上,刘旭明突然惊奇地叫道:“咦,你们老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宋晓涛在山坳的松林里发现了一对“人男女”。男的坐在地上,女的坐在他的腿上,两人正在拥抱接吻。宋晓涛认出那女的是刁荣喜的老乡,跟他只是半个老乡而已,口里说:“不是我老乡!”
    刘旭明说:“这树林里人迹罕至,真是谈恋爱的地方,你看他们都干了些啥事?”
    山坳里那对男女的举动正在升温,宋晓涛和刘旭明不忍再看就迈过脸继续前行,到学校时,食堂正好开饭。如此小庙半日游确实让宋晓涛心绪平复,因为在走的过程中他要看路,在谈的过程中他要思考,哪有时间去想杨景菲?可一回到学校,杨景菲又浮现在他的脑海里,倩影不散。
    思念如钩在心上的鱼钩,只要一动就扯得人开始疼痛。宋晓涛深深地体会到了上钩鱼儿的悲哀。人们常常以“如鱼得水”来比喻人的自由惬意,隐含之意是鱼在水里很快乐,哪里想得到还有鱼钩和天敌等待着他们,其实鱼得水只是稍稍比鱼在岸好一点而已。疼痛让他勇敢,他忽然从床上翻身而起,心中暗暗决定:天上不会掉馅饼,就算掉也不会落到自己嘴里。开始行动!
    林茂属于胆质型气质的人,性格外向,交际广泛,宋晓涛便在晚上听音乐的间隙问他:“老乡,咱们县在这所学校里到底有多么人?”
    林茂拿出磁带翻过来,重新放入录音机内,按下按键,“轻轻杨柳风,悠悠桃花水,小船儿飘来了俊俏的小阿妹……”他用沙哑的嗓子唱着甜歌妹子的歌,尽管很不协调,但他怡然自乐。
    “咱们县在这所学校里到底有多么人?”宋晓涛又问了一句。
    林茂这才“嗯”了一声说:“百十人吧。”说罢又唱了起来。
    看他无心说话,宋晓涛真想把录音机关掉,但想到同学之间不能太没礼貌,便没有动手。隔了两天,两人在寝室里吃饭,见无外人,宋晓涛又问:“老乡,有人托我打听咱们姓杨的一个女老乡,也不知道姓杨的女老乡有几个?”
    林茂往嘴里扒了一口米饭说:“咱们姓杨的女老乡只有一个,叫杨景菲。”
    “噢!”宋晓涛的眼睛立即睁大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林茂的嘴部。
    林茂说:“不管是谁,我都劝他别打杨景菲的主意。”
    “怎么,她有男朋友了?”宋晓涛的心刹那间提了起来。
    “不是。”林茂回答。
    宋晓涛略略放心,不解地问:“那为啥?”
    林茂毫不提防地说:“咱们这个杨老乡是个正派人,他们班里的男生想打她主意,偷偷地看人家日记,人家在日记中写,大学两年决不谈恋爱,要好好学习。于是班里便没有男生再纠缠人家了。你叫托你打听的那个人赶紧死了心,没有结果的。”又扒了一口米饭。
    仿佛秤锤落地,宋晓涛的心微微一沉,在失落之余又不禁佩服:真是一个好女孩,正派,上进,不落凡俗。既然人家决定不谈恋爱,那谁都没有希望了!小庙厨房的对联写的是“春雨难润枯根草,佛法不渡无缘人”,人家有不想谈恋爱的枯根,自己的春雨又怎能滋润她发芽泛青呢?
    宋晓涛心中的爱之火星突然间就熄灭了,在没有形成燎原之势时就被一瓢水浇灭了。万籁俱寂,冷风轻吹,他觉得自己的心就是一片冬雪夜。
    此后宋晓涛的心中再无波澜,每天上课、吃饭、睡觉、听录音机,重复着前一天的内容。他的生活就像是一台老式油印机,印出的东西几乎都差不多,区别在于清楚或者不清楚。
    208寝室是二班男生的栖息地,宋晓涛有时也去串门儿,和认识的老乡聊天。一次他在老乡孙兴昌的对面铺上看到一厚沓书本,书本整整齐齐,被卧却随随便便,他坐上去一翻,不禁大吃一惊:这人不简单!
    书本有大有小,大的16开本放在下面,小的32开本垒在上面,它们的共同特点都是传记文学:《甘地传》、《斯大林》、《林肯传》、《俾斯麦》、《巴顿将军》、《拿破仑》等,还有名为《传记文学》的期刊。宋晓涛问孙兴昌:“这是谁的床?”
    孙兴昌看了他一眼说:“余海帆的。这家伙有野心,看的全是伟人传记。”
    “对,是显得不一般,看样子他还想在历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呢!”宋晓涛惊叹不已。他以为自己爱看书,哪知道还有比他更爱看书的!
    “他平时不好吭声,就喜欢看传记文学,人家都说他走火入魔了。”孙兴昌说。
    宋晓涛问:“他不会是神经病吧?他正常不正常?”
    “正常,就是性格内向。”孙兴昌说,见宋晓涛没有凑腔,便补充说,“标准的书呆子,虽然学习好,但不近人情,不通人事。”
    宋晓涛“噢”了一声,心想:人家尽管性格内向,但如此热爱读书的劲头却是值得自己学习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随后宋晓涛和孙兴昌又聊了一些天文地理,并且翻了翻余海帆所看的书本,他惊讶地发现,那上面竟然做了详细的批注,有眉批、旁批,字小如蚁,纤细工整。
    “你们两个有共同点,可以好好聊聊。”孙兴昌建议说。
    宋晓涛点点头说:“哎呀,人家看书比咱多,只怕递不上招。”
    “回来了,这是我老乡宋晓涛。”突然从门外走进来一个人,孙兴昌向他介绍宋晓涛。
    宋晓涛冲他含笑点头。孙兴昌又扭头望着宋晓涛示意说:“这位就是余海帆。”
    宋晓涛和余海帆四目相对,微笑点头……
    第六章
    课余生活

    一
    大学生活之于高中生活,如同青春之于暮年,前者的色彩要比后者丰富绚烂得多,前者的气质要比后者活泼生动得多。高中时生活单调,在荷尔蒙的刺激下就算喜欢异性,敢于公开表达的也不多。到了大学,荷尔蒙继续分泌,敢于公开表达的就如雨后春笋,校园恋人因此层出不穷,如林玲玲和郑永健,王小芳和林茂,仝玲敏和熊天保……正像谈恋爱是许多人大学生活的一部分,跳舞、唱歌、看录相也是某些人生活的一部分。
    每年的9月份,学校里教普通话的年轻女教师就会开办一个交谊舞培训班,专门对那些渴望通过跳舞而接触异性的同学进行入门教育,收费也不贵,每人每期30元,每期1个月,包教包会,学不会下期免费再学。下午一放学,交谊舞培训班的学员们便聚集在青青的操场上,男一队,女一队,由老师先讲解,再示范,然后自由配对,实践训练。
    宋晓涛入学第三天时从黑板报前经过,那里常常发布一些通知、告示或者广告之类的东西。当他看到交谊舞培训班的招生广告时,心里突然就怒放了一朵鲜花:大学里还有这样的事?不是说“男女授受不亲”吗,怎么还光明正大地鼓励男女同学肌肤接触?随即哑然失笑,暗想自己的观念还停留在18世纪,真的应该跳跃式发展到21世纪!
    培训班开班的第一天他前去观摩,看那些羞涩的男女兴奋地搂在一起,就想到了一个神话:盘古开天地。凡是来学习的都是不会跳舞的,凡是不会跳舞的都是渴望亲密接触异性的,如今他们在学习一项交际技能的幌子下,心安理得地满足了自己的欲望,此举在生命中的意义不就等同于盘古开天地吗?
    学员们笨拙地跳着,一会儿你踩了他的脚,一会儿他绊了你的腿,每次意外都伴着尖叫和大笑。有的人脸红了,有的人脸没红,等一节课结束时,所有学员都恢复了常态。宋晓涛也想报名参加培训,他站在旁边想像着自己跳舞出丑的情景,顿觉惶惶不安。他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最在乎别人的看法,想着想着那学习的欲望便油尽灯枯了。
    一次上听力课间隙,他问身旁的女生:“这几天学得怎么样?”
    那女生名叫魏梅,嘴唇常常明光闪闪,鲜红欲滴,男生们有心去验证她到底涂唇膏了没有,但是却没有贼胆。大家背地里叫她“伪美”。魏梅是9月份的第一期女学员,她回答说:“挺不错。”
    “你都会了?”宋晓涛小声问。
    魏梅点点头说:“嗯,慢三、慢四、恰恰我都会。”
    宋晓涛说:“那你教教我吧?”
    魏梅在低下头的同时哼了一声说:“那要看你给我买什么礼物了!”神态羞涩,异于平常。
    他只是随便说说,但魏梅如此反应倒让他生了疑心:对方莫不是误会为自己向她示好求爱,因此索要礼物?哈哈,女性原来也分泌荷尔蒙啊!宋晓涛呵呵地轻笑不止,说,“好啊!”
    魏梅不符合宋晓涛心中恋人的标准,虽然嘴唇明光闪闪,鲜红欲滴,宋晓涛也还是不打算和她发展恋情。所以后来他也没给对方买礼物,既然没买礼物,自然就没有送礼物,既然没送礼物,魏梅也就不会手把手地教他跳舞了。当第一期交谊舞培训班结束时,魏梅顺利地结业了,至于她是否光顾学校的舞会,不在宋晓涛的探究范围之内。然而四分之三的大学时光过后,宋晓涛无意中得知她还保持着单身状态,不禁心想:如果缘分不到,即使跳舞、与异性肌肤相接也不会收获爱情的!
    204寝室里的杨辉参加了交谊舞培训班,每到睡觉前总要练习一阵子,但男生寝室里哪有女生?没有女生当然就没有女舞伴,他要刘旭明假扮他的舞伴,刘旭明说:“我才不干呢!我又不变态。”他又要陈长胜模拟女生,陈长胜冲他一摆手说:“去去去,男生的步法我还不会,怎么会女人的步法?”杨辉哈哈大笑,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抬头看看林茂和宋晓涛,便放弃了邀请的打算。他一俯身,将寝室里的那个凳子抱在怀里,“嘣嚓嚓,嘣嚓嚓”地跳了起来,时尔前进,时尔后退,时而旋转,优雅得像个西方绅士。
    学校里学生会的一帮人都是具有领导才能的人,脑子活络,极具商品经济意识。每个双休日晚上,他们都会在学校餐厅里举行周末舞会,女生免门票,男生5角钱,一方面满足了部分人跳舞的欲望,另一方面也增加了学生会的收入。杨辉经常光临这样的餐厅舞会,有时候回到寝室,兴奋之情如同丑女人脸上搽的粉,随时会掉下来。“乖乖,今晚我接连搂了三个美女,一个比一个漂亮,特别是最后一个,那手滑腻腻的,像玉石似的。”
    林茂故意逗他:“是吗?”
    “当然了,骗你是小狗。最后那个女的皮肤也好,在霓虹灯下望过去就跟林青霞一样,当时我坐在旁边歇息,毕竟连陪两位美女跳舞,体力吃不消,没想到人家就过来邀请我了。”杨辉陶醉地说着,满脸笑容,双眼迷离,一看就知是“身在寝室,心在舞厅”。
    “跳了多长时间?”刘旭明插话问他。
    杨辉说:“哈哈哈,跳了三曲,实话告诉你,一搂住她我就心猿意马了,差点有了冲动。”
    宋晓涛说:“别说差点儿有了冲动,到底是冲动了还是没冲动?要是冲动了,第一证明了那个女的确实漂亮性感,第二证明了你的低级感官被刺激了,你是欲望战胜了理智。要是没冲动,第一证明了那个女的是个丑女,你也就别在寝室里炫耀了,第二证明了你可能是一个阳痿患者,见到跟林青霞一样的美女而不冲动,这不是标准的阳痿吗?说,到底冲动了没有?”
    寝室里的各种杂音一瞬间消失了,大家都凝神倾听杨辉的回答。
    杨辉却哈哈哈地干笑着,只有形式没有内容。
    宋晓涛又说:“其实要是冲动了,证明你是一个正常男人,要是没冲动,证明你是一个理智战胜欲望的男人,更伟大。很可惜,你没有回答到底冲动了没有……”
    “哄――”寝室里突然爆出一阵大笑,笑声荡漾,破窗而出,直朝外面的夜空飘去。
    终于,笑声由大渐小,直至消失。杨辉开口说:“宋晓涛,你也别说我,你有本事也去搂个美女跳一跳,看你到底阳痿不阳痿?”话语里分别带着刺儿。
    宋晓涛一怔,不说话了。刚才他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引起了杨辉的不快,杨辉如此反唇相讥,确实戳中了他的软肋:他不会跳舞,他甚至不敢去学跳舞。
    刘旭明见气氛不对,急忙说:“算了,算了,大家都是说着玩,别当真,睡觉睡觉。”
    灯灭了,黑暗从窗外涌进来笼罩了整个寝室,很快,便有鼾声响起。宋晓涛在心里责怪杨辉气量狭小,想着想着突然翻身而起,走出寝室,穿过灯光照耀的楼阁,来到餐厅跟前。餐厅里霓虹闪烁,乐曲悠扬,里面还有许多男男女女在尽情狂欢。他交了5角钱进去,但见里面灯光暧昧,乐音缠绵,仿佛有无穷魅力。他缓缓地向前走着,突然一个五官玲珑精致的女人拦住了他:“先生,可不可以跳个舞?”他大吃一惊:原来那个女的竟然是港台著名影星林青霞。长发飘飘,裙裾如云,风姿绰约,妖娆万分!是她吗?真的是她吗?“可是我不会跳啊!”他心里想。林青霞看出了他的心思,微微一笑说:“你不会跳我可以带你啊!”拉过宋晓涛的手跳了起来……
    奇怪,不会跳舞的宋晓涛竟然与林青霞配合得天衣无缝,一曲终了,围观的人掌声雷动,纷纷叫好:“再来一曲,再来一曲。”乐曲响起,宋晓涛又搂着林青霞的细腰跳起来,“嘣嚓嚓,嘣嚓嚓……”突然宋晓涛发现林青霞低着脑袋,他说:“林姐,把脸抬起来。”林青霞依言抬头,宋晓涛心里“咯噔”一声:自己的舞伴根本不是林青霞,而是柳玉娟。“她不是在北京吗,怎么到了这里?”宋晓涛心中疑惑,刚要张口细问,那张脸又变成了林青霞。“晓涛,好好跳,不要三心二意。”林青霞捏了捏宋晓涛的脸。宋晓涛点点头,忽然发现面前的脸又变成了柳玉娟,他不禁气呼呼地问:“你到底是谁?”“我到底是我啊!”面前的女人冲他眦牙一笑,顿时化作了一个青面燎牙、红眼长舌的活鬼。
    “啊!”宋晓涛不禁魂飞魄散,大叫着睁开眼来,只见面前茫茫一片,仍是黑夜。摸摸身上,已经冷汗津津,如淋小雨。
    “呼呼,呼呼”,耳边飘过辗转反侧之声,显然有人也未入睡。宋晓涛辨别出那人正是杨辉。
    杨辉的舞技不错,在寝室里数第一,严格来讲寝室里就他一人会跳舞。性格内向的宋晓涛、陈长胜没有学,性格外向的苟平安、林茂没空学。林茂忙着和王小芳谈恋爱,苟平安忙着做生意。林茂一到双休日,大部分时间都缠在王小芳身旁,再说王小芳也不允许他去跳舞。苟平安做的生意并不大,去武汉汉正街批发一些牛仔裤、运动鞋、电子表等东西,拿回来后逐个寝室推销,不仅能把生活费挣回来,还能攒钱存在学校门口的信用社里。
    杨辉的舞技称霸204室,言谈举止间便流露出得意,林茂看不惯,私下里跟宋晓涛商量:“看他那个样,会跳舞有什么了不起?就跟天下第一能人似的?不如把他介绍给翁清波,让他见识见识?”
    宋晓涛说:“中,这样才能挫挫他的锐气,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翁清波是宋晓涛们的老乡,比他们高一级,是个不跳舞就不精神,一跳舞就发疯的人,整天西装革履,油头粉面,随时准备跳舞,如同枕戈待旦的士兵,绷在弦上的利箭。随后林茂出面,邀请杨辉参加老乡们举行的活动,乘机促使他和翁清波认识,从此翁清波一遇到跳舞的机会就来找杨辉,三个星期不到,杨辉便服软了,有时借口有事坚辞不去。
    那天翁清波来到寝室,见宋晓涛正在看书,打了招呼后问:“杨辉呢?”
    宋晓涛放下《毛泽东选集》说:“出去了!坐!”
    翁清波站在门口说:“不坐了,几个舞蹈爱好者组织了一个舞会,我想叫杨辉去。他不在就算了。”说着转身离去,哪知刚一扭脸立刻面露惊喜,“哟,杨辉……”把情况讲给从外面回来的杨辉。
    杨辉也是西装革履,就差油头粉面了,他摆摆手说:“不好意思,这个星期我到市里还有点事,去不了。”
    “去吧去吧,有几个女孩很漂亮!”翁清波嬉皮笑脸地诱惑杨辉。
    杨辉再次表示感谢,说:“谢谢,我真的有事儿,去不了,下次吧!”
    翁清波无奈,这才告辞而去。
    这个上午杨辉一直没离寝室,趴在床头看租来的《天龙八部》,临近中午,宋晓涛奇怪地问:“你不是有事吗,咋会没去办?”满脸疑惑。
    “我骗你们老乡的。”杨辉说。
    宋晓涛吃了一惊说:“你们是舞友啊?”
    杨辉整整西装笑了笑说:“你们翁老乡是个老油条,几乎每天都想跳舞,有时连课都不上,去市里的舞厅跳,这谁受得了?他受得了我受不了。道不同,不相与谋,不能跟他玩。”
    “那他跳得咋样?”宋晓涛问。
    “跳得是不错,但那中个屌用!我还想拿个毕业证呢!”杨辉回答说。
    翁清波出身于农村,家里父母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据说他在村里也被人誉为“高材生”。他分别在93、94年参加了两次高考,最后一次考上了这所师范学校,当时的高考录取率在36%左右,这说明他的智力应该没有问题。宋晓涛刚入学时与他接触,他开导说:“到了大学要先学会玩,为啥?闲。”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可谓知行合一。但宋晓涛觉得自己和他不是一个道上的人,因而刻意疏远他。
    翁清波是一个奇怪的人,有同学称他为“舞痴”,有同学称他为“花痴”,有同学称他为“痞子”,有同学称他为“流光棰”。“流光棰”就是“二流子”的意思,即不干正事的浪荡子。宋晓涛听林茂说他之所以被称为“花痴”,是因为谈过好几次恋爱,对象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本来女孩对他印象挺好,个子细高,仪表整洁,乍一看也是个帅哥,但相处稍久就讨厌他的吃喝玩乐。他不甘心,向人家发起一轮又一轮的猛攻,最后还是没有攻破爱情堡垒,于是调转枪头,又向别的女孩发动进攻,别的女孩有的了解他,根本不给他机会;有的不了解他,但经过了解后也果断地拒绝了他。他有的是时间,以找老乡玩的借口去了本市另一所大学,那里的女孩不了解他,被他抓回一个俘虏。可后来,这女孩也跟他分手了,他写了一封情意深深的信,说什么“我爱你,永远爱着你,就算你要拒绝我,我也永远爱着你!”,“在这个大学校园里,有我纯真的初恋,如果你真的拒绝我,我就再也不来了,因为一到这个地方,我就想起了聪明美丽的你,想起了温柔善良的你。”
    他的文笔说得过去,但女孩还是决绝地跟他分手了,再后来他又看上女孩邻班的一个老乡,跟那老乡谈起了恋爱。林茂评论此事说:“真不要脸,说过不去那所学校又去了,那个女孩也真憨,怎么能看上这样的男人?”宋晓涛接茬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他适合那女孩的胃口啊!”
    待到翁清波即将毕业时,同级的其他同学都欢天喜地庆祝“刑满释放”,独有他窝在寝室内叹气不止。原来他留级了。宋晓涛不解地问林茂:“他怎么留级了呢?”林茂哼了一声说:“一天到晚光跳舞,有时候旷课到市里的营业性舞厅跳,也不跟老师说一下,三分之二学科不及格。路上见老师也不打招呼,本来学校是要开除他的,他爹跑来给学校领导下跪求情,学校领导就本着‘死罪免了,活罪难逃’的原则,让他留一级。”
    当时大学校园是严进宽出,进来时不容易,只看分数,但出去时相当宽松,只要不是太过分,大多数都能毕业。很不幸,驰骋舞坛的翁清波不在大多数之列,无奈他只得把毕业的日子向后推迟一年。
    翁清波和宋晓涛他们成了同级生,在吃喝玩乐方面尽管有所收敛,但仍然相当活跃。其实人的习性也可以说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翁清波的习性就是骆驼,那些不擅吃喝玩乐同学的习性就营养不良的马儿,长不了多大个儿。
    舞蹈分很多种,有交谊舞、民间舞、霹雳舞、现代舞等,魏梅、杨辉、翁清波他们学习的是交谊舞,像春节期间农村盛行的撑旱船、跑犟驴、狮子斗宝,那属于民间舞,霹雳舞是舶来品,动感十足,节奏强烈,舞者有时候似乎是在月球漫步,有时候又似乎是木偶,双臂下垂,自然晃动,有时候双臂又像蛇得了羊羔风,不停地做波浪式运动。黄永扬虽然是个交谊舞盲,但对于霹雳舞却甚是精通,在公开场合和私人场合都曾经表现过。
    一次宋晓涛和他肩并肩从教学楼往寝室里走,路旁一棵法国梧桐忽然飘下一片叶子,他眼疾身更疾,脖子一曲,躲开了,那动作就跟电视上的霹雳舞者一样。
    “哇,你的霹雳舞跳得真好!”宋晓涛惊喜地夸道,犹如一个内行。
    黄永扬像很多中国人一样,不习惯受人表扬,腼腆一笑说:“一般般。”
    “啥时候学的?”
    “高中时。”
    “哇,你那时就会霹雳舞,真了不起。”宋晓涛又说。他表情和语气尽管有些夸张,但钦佩之情却是真的。
    黄永扬说:“会跳个舞就了不起了?我主要是喜欢。”
    宋晓涛上高中是在92年到95年,黄永扬高三复习了一年,上高中应该是在91年到95年,此时距离1978年的改革开放也不过十几年时间,迪斯科、霹雳舞这些外国文化也涌进来娱乐着中国人的身心,丰富着中国人的生活。宋晓涛记得高一时班里的元旦晚会上,文娱委员从社会上请来两个舞者,表演的就是霹雳舞。因为四十多岁的班主任整天黑着脸,很严厉,那两个舞者就各借了一套校服穿上,给班主任一个他们也是本校学生的假象。哪料到班主任火眼金睛,等到舞者演完节目一下场,就对他们进行了劈头盖脸的批评,还连带着斥责文娱委员:“以后少跟社会上的人来往。”在一般人的心目中,霹雳舞是不务正业的不良社会青年们的专利。宋晓涛猜想黄永扬一定和社会青年联系较多,就问:“那你们学的人多不多?”
    “啥学的人多不多?我是自学的。”黄永扬有些疑惑。
    宋晓涛更加惊奇,叫道:“这么厉害,你自学成才。”因为声音猛然增大,惹得旁边的人向他们望过来,他急忙压低声音凑在黄永扬的耳边说,“了不起,有机会了向你请教。”
    黄永扬点点头。
    过了几天,宋晓涛到黄永扬所在的寝室说:“老乡,请教你一个问题。”
    黄永扬哈哈大笑说:“是不是霹雳舞的问题,”见宋晓涛点头,又说,“咱们切磋切磋,可别说什么请教,那有点见外。”返身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16开本的书,递给宋晓涛。
    宋晓涛接过一看,只见封面上写着《霹雳舞教程》,翻开,里面图文并茂。
    黄永扬说:“你先看看,过两天了我再跟你切磋。”
    宋晓涛满心欢喜,拿回教程细心钻研,并且像做贼似的偷偷练习。一周不到,那些简单的动作就被他掌握了。他双臂平伸,猛然一抖,一个波浪便从左手传到右手,让他想起朱自清《荷塘月色》中的一句话:“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
    一天晚上,全寝室的人都或坐或卧在听录音机,一首流行歌曲改编的舞曲动感十足,林茂和杨辉都随声唱着。宋晓涛坐在床上,不由自主地伸开双臂,从左手将一个颤动传到右手去,他心里很满足,觉得自己的工夫没有白费,便又接连做了三四个,“咯吱咯吱”,那铁床禁不起晃动,呻吟起来。
    “你看我们老乡,跳多好!”林茂在对面的床上笑出了声。实际上宋晓涛并没有跳,只是坐在床上活动了一下上半身。
    刘旭明、杨辉、陈长胜闻听此言,赶紧伸头来看。宋晓涛却放下双臂,不再做波浪式颤动。
    杨辉责怪道:“大魔术师,你就再跳一个,好东西需要大家来欣赏嘛。”这个“大魔术师”的绰号源自于宋晓涛在国庆晚会上表演的魔术。
    刘旭明也说:“大作家,来一个,跳得好我们给你鼓鼓掌,跳得不好我们也不会说什么。”这个“大作家”的绰号源自于宋晓涛喜欢看书。
    林茂也鼓动说:“老乡,你就给他们跳一个,让他们见识见识我老乡有多厉害!”
    宋晓涛心中有不好意思,也有欢喜,他一边口里背诵着“这时候叶子与花也有一丝的颤动,像闪电般,霎时传过荷塘的那边去了。”一边左手猛抖,做了几个像蛇得了羊羔风似的波浪式颤动。
    “哈哈哈……”寝室里顿时涌出一阵快乐的笑声。
    极大的充盈感攫取了宋晓涛的心,他不等别人鼓动和劝说,突然又连做几个,大家叫了几声好便脱衣睡觉。宋晓涛躺在被窝之中,竟然还兴奋不已。马斯洛的需要层次论认为,人有五个层次的需要,从低到高依次为:生理需要,安全需要,社交需要,尊重需要和自我实现的需要。他刚才因为展示了一个霹雳舞动作而博得大家的叫好,这是某一方面自我价值的实现,换言之他得到了尊重,别人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和价值。
    高层次的需要得到满足,宋晓涛心里很快活,熄灯很久了还未睡着。他又想孟子曾在《公孙丑上》说,“子路,人告之以有过则喜。”那是圣人,贤人,而自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只能闻表扬而喜。一个人得到表扬,说明他的某一方面的价值得到了肯定,应当喜欢。那些所谓的社会青年之所以热衷于霹雳舞,还不是也想表现自己?他们一定有这样的想法或潜意识:“看看,我还会外国的霹雳舞呢!”
    紧接着的几天里,寝室里掀起了关于舞蹈和流行文化的大讨论,时间多是在午饭、晚饭时和熄灯前。早上大家喜欢睡懒觉,总是快到上课时才匆匆起床,去买两根油条或包子,喝一碗豆腐脑或米汤,然后大步流星以追风之态赶往教室。即使如此,也有很多时候迟到。每当老师批评时,总感到脸上挂不住,其实不用老师批评自己也觉得难堪。有个别同学为了逃避批评,就会另辟蹊径:索性不去上课。这样老师看不见也就不会批评了。
    同学们之间的讨论是激烈的,有趣的,有针锋相对的时候,有百川汇流的时候。那天晚上刘旭明说跳交谊舞的都动机不纯,都是奔着接触异性的目的去的。
    “胡扯!照你这么说全中国的舞厅都应该取缔?”杨辉尖着嗓子辩驳说。
    刘旭明也提高声音说:“我不是国家 ,我要是国家 肯定取缔。你想啊,男人和女人你握住我的手,我搂着你的腰,蹭来蹭去的,这不就是挑逗、调情吗?”
    宋晓涛支持刘旭明说:“对,我看有点像乎。”
    杨辉说:“哎呀,你们两个真是老封建。这交谊舞是从西方传进来的,是高雅艺术,你们错把高雅当低俗,谬矣谬矣!”
    “从西方传进来的就是高雅的吗?梅毒、艾滋病都是从西方传进来你,你能说它们是高雅的?”宋晓涛说。
    杨辉顿了一顿,似乎有些理屈,但很快就说:“我说的是文化,你说的是病,这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梅毒、艾滋病体现的是性文化,你能说不是文化?”林茂也加入到了讨论中来。
    杨辉并不回答,而是说:“别扯远了,咱们说的是交谊舞。”
    宋晓涛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好,那咱们就光说交谊舞。”他的这声咳嗽起到了惊堂木的作用,寝室里各种声音马上尘埃落定,静了下来。宋晓涛说:“交谊舞交谊舞,顾名思义就是‘交际友谊舞’,最早起源于欧洲,是在古老的民间舞蹈上发展来的。古代的欧洲人不像咱们中国人那么封建,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他们跳这种舞就是给男女创造接触的机会,如果双方有意了就继续发展,直至成为夫妻,如果没意,人家就会客气地说声‘拜拜’。这种社交方法就相当于咱们中国少数民族的男女对歌,对上了就成夫妻,对不上就各走各的路。明白吗?旭明说跳交谊舞的都是冲着接触异性,一点儿也不错。就算他说跳交谊舞是为触摸女性也不错,杨兄弟啊,你敢说你跳舞时没有触摸到女生?”
    “哈哈哈……”杨辉尴尬地笑了几声说,“你是作家,搞这么一个长篇大论也不知是真是假,算了,不跟你们说了,睡觉。”
    林茂也大笑着说:“呵呵呵,你看我们老乡理论水平多高,都找到交谊舞的根儿了。其实交谊舞是男女搭配,交际的应该是异性,我也认为它具有挑逗、调情功能。”
    杨辉突然间来了精神,又说:“老林,你不会跳舞,是怎样挑逗王小芳的,是怎样和她调情的?说,快说。”
    “哈哈哈……”寝室里霎时充满了欢笑声。林茂不仅笑得合不拢嘴,而且笑得声音特别响,他说:“还是你说得好,‘算了,不跟你们说了,睡觉。’”他离莹光棒的开关最近,忽然伸手一拽拉绳,屋里便没了光亮。
    “哈哈哈……”黑暗中仍有笑声在快活地荡漾……
    二
    人类是从猿进化而来的,在这个过程中劳动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劳动,促使猿上下肢分化,促使猿脑部更加发达,当猿开始说话时就变成了人。人说话时难免拖腔拉音,于是咏、唱等行为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中国古代的《诗经》,是一部歌词集,西方的《荷马诗史》,也是两部长歌词集,印度的《摩诃婆罗多》、《罗摩衍那》还是长歌词集,由此可以看出人类是多么地喜欢歌唱,喜欢艺术的美!204寝室里的男生全是人,因此都喜欢唱歌,无一例外。
    陈长胜是一个稳重内向的人,轻易不会大声说话,可有一次突然在床铺上吼了一嗓子:“你是那昨天的云还是今天淋漓的雨……”
    其他同学一愣,继尔大笑起来。林茂赞了一声:“好,接着来。”
    陈长胜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却闭了口。
    刘旭明正在翻看一本盗版的《流行金曲》,他说:“唱得挺不错,再唱!”
    陈长胜说:“不会了,就会这一句。”
    “我给你找找。”说着刘旭明“哗啦哗啦”地翻着书本,可书本太厚,他前翻后翻也没找到,就自言自语地说:“难道没有这首歌?不会啊,我记得好像见过。”
    宋晓涛在下铺提醒他:“看目录。”
    刘旭明依言而行,快速地在目录上找到歌名,然后按照给定的面数,一下子就找到了。他说:“这首歌叫《想说爱你不容易》”
    杨辉接口问:“老陈,你爱上谁了?”
    “对啊对啊,快说你爱上谁了?”好几个人都笑着逼问陈长胜。
    陈长胜笑迷迷地说:“我只不过唱了一句歌而已,你们想得太多了,你们想得太多了。”
    杨辉说:“你跟马淑琴是高中同学,是不是爱上她了?俗话说‘日久生情’,你们从高中一直同学到现在,没感情也生出感情了,哈哈哈……”自己先大笑起来。
    “对啊,八成是她!”“我看你一遇到她眼睛就色迷迷的,一定是她。”“快老实交待,约会了几次?”……大家七嘴八舌地打趣陈长胜,陈长胜却嘿嘿直笑,一言不发。过了几天,宋晓涛和刘旭明一道回寝室,走到水房时隔着两三丈就听到寝室里有歌声传来:“想说爱你并不是很容易的事,那需要太多的勇气,想说忘记你也不是很容易的事,我只有伫立在风中想你……”
    两人相视一笑,刘旭明说:“陈长胜思春了。”宋晓涛说:“发情了!”
    当他们走到寝室门口时,那歌声戛然而止,就像一粒石子突然没入水中,踪迹全无。进屋后,只见陈长胜半躺在叠起的被子上,正看那本《流行金曲》。封面、封底上的帅哥靓妹们一个个光彩四射,或手执话筒,或歪头浅笑,或身着短裙,或斜披薄纱,让人想到两个字——“诱惑”。
    “刚才我们在校园里看到马淑琴了。”宋晓涛故意说道。
    刘旭明帮腔说:“是啊,马淑琴穿着高跟鞋,个子高,身材好,身旁跟着一个男生……”
    陈长胜脸不变色说:“她跟哪个男生跟我有什么关系?”继续翻看着盗版的《流行金曲》。
    宋晓涛瞪了一眼刘旭明说:“胡说啥,胡说啥?她身旁是跟着一个男生……那男生跟着她走了几步,不是去撵他自己的女朋友了吗?”
    刘旭明嘻嘻地笑了,说:“是啊是啊,那个男生只是恰巧走在她身边而已。”
    “哈哈哈。”陈长胜脸上露出了笑容,他目光扫了宋晓涛一下说,“你真幽默!”
    宋晓涛眨眨眼睛,眼前闪现的是柳玉娟的倩影,口中说:“别打岔了,你要是喜欢马淑琴就赶紧行动,现在校园里的男生都像狼一样贪婪,行动晚了她就会成为别人的猎物。赶紧行动吧,别给人生留下遗憾。”
    刘旭明也说:“老宋这是为你好,赶紧行动吧!”
    陈长胜哈哈大笑,口里只说:“别开玩笑了,别开玩笑了,我要是有意,早就行动了。”
    后来也不知他到底行动了没有,反正马淑琴的身边只有女生。不过,他还是常常无意中来一句流行歌曲,什么“我将真心付给了你,将悲伤留给我自己”,什么“真的好想你,我在夜里呼唤黎明”,什么“爱过的人我已不再拥有,许多故事有伤心的理由”,看得出他也喜欢唱歌,如果条件好一些,说不定还愿意当歌星呢!
    林茂的歌唱条件也不太好,嗓子吵哑,但人家就是敢于在公众场合表演。在寝室里只要他心中高兴,便会左手卷起一个书本做话筒,右手挥舞着开口演唱,低音时还不怎么难听,一到高音那嗓子就犹如风吹破纸响。刘旭明常常皱着眉,杨辉常常撇着嘴,林茂看到了也不在意,还是怡然自得地唱着,叫着,舞着,仿佛全天下的快乐全聚于他一身。
    “村里有个姑娘叫小芳,长得好看又善良……”他唱的是大陆歌手的原创歌曲。
    “好,好,你就应该唱小芳。”宋晓涛说。
    林茂一怔,似乎是想到了王小芳,一曲未了立马又换成了别的歌曲:“爱上一个不回家的人,等待一扇不开启的门……”他和王小芳的恋爱关系早就公开了,但他还是羞于别人拿出来做为谈资。此后,他甚至采取了避讳策略,不仅唱歌不唱《小芳》,甚至在英语课上也不说“Xiao Fang”或者“Wang Fang”。
    “唱吧唱吧,高兴了就唱吧!”他大声鼓动着,连录音机里的歌星也没他声音大,再后来,因为他和歌星的声音不合拍,干脆关了录音机,独自唱起来。于是寝室里只显他一个人了。
    林茂在寝室里唱,也到外面去唱。寝室楼到教学楼的东西通道的南边有一间小房子,房主大概和校领导有关系,在那儿卖些快餐面、火腿肠、香皂、毛巾之类的东西,一到晚上就把卡啦OK机搬到外面,连上电视和话筒,进行卖歌活动:一首歌1元钱。林茂有时就和王小芳一同去那里唱歌,当然是他请客。他唱,王小芳也唱,高兴时两个人合唱,惹得四十多岁的男老板连连鼓掌,叫道:“好,唱得好,再来一首。”可林茂最多只唱5元钱。那相当于他一天的生活费。
    宋晓涛也喜欢唱歌,但他的条件连林茂也不如。有人说他是公鸭嗓,有人说他是破锣嗓,有人说他是老鸹嗓,只有他知道这是变声期时没有保护好嗓子的缘故。他喜欢音乐,也喜欢歌星,凡是电视上播出的音乐MV,只要有机会他必看无疑。记得刚上高一时,班里的男文娱委员唱了一首《恋曲90》,“乌溜溜的黑眼珠和你的笑脸,怎么也难忘记你容颜的转变……”他是从农村出来的,初中时只知道学习,接触到的流行歌曲较少,可这首歌一入耳就让他倾心喜欢上了流行歌曲。那时他的荷尔蒙分泌量可能不够,还没有暗恋上两位学习委员,但他却能体会此首歌的妙处。他想歌曲作者的恋人一定是一个眸如黑豆而又爱笑的姑娘,从“黑漆漆的孤枕边是你的温柔”可以推断出他们一定同居过,从“生命终究难舍蓝蓝的白云天”可以推断出作者曾经痛不欲生,但后来又变得坚强,变得更加珍爱生命。
    喜欢流行歌曲,嗓音条件又不允许演唱,这不是一对矛盾吗?宋晓涛凭借自己的智慧硬是解决了这对矛盾:他想当作家,喜欢文学,既然不能唱,那就写吧!
    刚开始,他抄歌词、背歌词,幸好有备战高参的经历,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再后来他就依着会唱的歌曲一句一句地往上填,人家几个字,他也几个字,经过一段时间,他就发现大陆流行歌曲和港台的一些异同了。两者相同点都是以写情为主,特别是男女之情,什么正在爱的、还未爱的、已经爱的都有,但大陆歌曲总体上押韵的多,不押韵的少,港台歌曲押韵的少,不押韵的多,如果从阅读的角度来说,应该学习大陆流行歌曲。
    有了心得体会,宋晓涛很高兴,毕竟这是一种进步。有时拿着纸和笔坐在床铺上,想像着柳玉娟依偎在自己身旁,双眸含笑,情意无限,仿佛桃花儿开在春风里……然后他搜肠刮肚编出几句,可总是不能押韵。押韵了,句子不通顺,通顺了,句子又不押韵。他想到古代人的告诫:不能以辞害意。可一段话不押韵还叫歌词吗?
    好像没牙的老翁面对肉骨头,宋晓涛忽然产生出一种为难情绪。原来写歌词这么难!再后来他和柳玉娟断了联系,听到那些悲伤的失恋歌曲时心中竟有被抚慰的感觉。他暗暗对自己说:“写吧写吧,这也是一种文学创作啊!”
    人不是一生下来就会走路的,婴儿学走路也要经过不断跌倒、不断爬起,而后才熟练如大人一般的过程,宋晓涛经过磕磕绊绊的摸索阶段,终于能写出像模像样的歌词了。一天林茂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幅女明星画像,站在上铺往墙上贴,宋晓涛面对着写好的歌词在小声哼哼。
    “晓涛,你认识柳玉娟不认识?”林茂随意地问,他不知道宋晓涛和柳玉娟曾经同班过。
    宋晓涛心中一凛说:“认识,咋了?”
    林茂正将一颗帽钉插着画像一角往墙里按,说:“我看见这个女明星突然就想到了柳玉娟。”
    心中仿佛有一面小鼓被猛然敲响,宋晓涛一惊,颤声问:“你为啥想到了她?”
    “我那时是复习班的政治课代表,有一次我去政史地办公室时,看到你们政治老师正在给她开小灶,她站在老师身旁,老师给她讲题,她的脸型像这个明星,可是没有人家漂亮。”林茂说着又笑起来。
    宋晓涛心里清楚,柳玉娟是学习委员,是班里为数不多的尖子生,老师们把她当作未来的北大学生培养,这也很正常,便故意不解地问:“老师为啥给他开小灶?是不是他们是亲戚?”
    “啥亲戚?你不知道吧,当时学校拟定了十几个尖子生,老师们轮流进行私下辅导,指望他们考上北大、清华或者人大给学校增光,再说给他们讲的题都很难,其他同学听了也听不懂。”林茂贴好了美女画像,左看右看甚觉满意,又说,“那可是免费辅导,跟金钱扯不上关系。”
    性格外向的人知道的事情就是多!宋晓涛暗叹一声,继续哼唱自己的歌词。
    林茂下了床铺穿上鞋,这才发现宋晓涛手举纸片,哼哼有声,他奇怪地问:“唱的啥歌?”
    “流行歌。”宋晓涛回答。
    “能叫你喜欢的流行歌也不多啊,我看看。”林茂说着夺过了纸片,只见上面是一首歌词:
    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飘飘然闪进我荒凉的梦里。
    当鲜嫩的太阳从东方升起,
    正看见我嘴里蹿出你的名字。

    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像红豆般小心地种在心里。
    当轻柔的笑声在耳畔响起,
    它蠢蠢欲动引发了满腔相思。

    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默念千遍想让她温暖我自己。
    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日里夜里我时时刻刻想念你。
    “怪好怪好,是大陆歌星唱的还是港台歌星唱的?我好像听过,可一时半会又想不起来。”林茂注视着纸片思索着。
    宋晓涛很得意,轻声说:“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啥呀?”林茂一愣。
    宋晓涛重复说:“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这首歌词的名字就叫《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
    “哦!谁唱的?刘德华、张学友,还是罗大佑、邰正宵?”林茂还在奇怪着。
    得意如秋千,忽然就荡上了半空,宋晓涛低声说:“我写的,我模仿人家写的。”
    “哇,老乡,真有你的,写的跟真的一样。”林茂脸上现出惊喜,一点儿也不掩饰,“‘怎能把你的名字忘记?默念千遍想让她温暖我自己。’这句好,特别好。”
    宋晓涛谦虚地说:“请老乡多指教!”
    “我能指教你个啥?我连作文都不会写。”林茂举着纸片又读了几遍,递给他说,“找个作曲家给你谱个曲,你一定能红。”
    宋晓涛会写词的消息好像流感病毒,很快传染上寝室里的每一个人,大家都来一探究竟。宋晓涛便害羞地拿出原稿,让他们过目。刘旭明看后深思片刻说:“晓涛啊,你要是当个老师真可惜了。”
    杨辉却尖着嗓子说:“有词没有曲,会写不会唱,中个屌用!光有精子,没有卵子,能孕育出一个新生命吗?”
    大家哈哈大笑,为他的俏皮而感到意外,平时他说话可是白水煮木头,没什么味道的。
    杨辉还在说着:“你看那些港台歌星,歌迷多得数不清,那些女歌迷们一见到自己的偶像,就狂呼乱叫,欲死欲仙,有的冲到台上非要跟人家亲嘴不可,你啥时候有这本事?”
    苟平安也在场,笑着责备杨辉说:“你的要求也太高了。当歌星是许多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名利双收,音乐学院的学生们也不一定成为歌星呢,何况我们师范生呢?”说时拍拍宋晓涛的后背。
    宋晓涛尴尬一笑,轻声说:“我只是写着玩,就我这嗓子能当上歌星,除非听众耳朵聋了。”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散开了。
    杨辉之所以变得刻薄,是因为他自己唱歌还可以,尽管跟歌星差十万八千里,但却好过204寝室里的任何男生。能在某一个方面或者某一个范围里称王称霸,也是一件不坏的事情,毕竟体现出了自己的价值。杨辉嗓子是男人的嗓子,偏偏喜欢唱那位号称歌坛“甜歌妹子”的歌,软软的,绵绵的,嗲嗲的,“让我轻轻地告诉你,天上的星星在等待……”。背地里,林茂和刘旭明都说他变态,可他却说别人变态。
    被杨辉贴上“变态”标签的是一个老头,住在学校里却不是教职工,他们的房子好像也不归学校管,估计是学校扩建时被圈在里面的原住户。这个老头留着一个葫芦瓢式的发型,满脸皱纹,和蔼可亲,有时下午放学后来到寝室里找同学们聊天,大家知道他姓杨,有人喊他“杨叔”,有人喊他“杨老师”,他都答应。日子长了,全寝室里的人都把他当朋友看待。一天他坐在床铺上聊了一会儿,忽然不经意地对宋晓涛说:“小宋,你们当学生的生活也比较苦燥,不如到我那儿看看电视,调剂调剂!”
    宋晓涛正在研究《市场营销学》,摇摇头说:“改天吧,这本书我还没看完呢!”
    老杨呵呵地笑了,又面朝杨辉说:“杨辉啊,你去吧!”说时亲热地拍拍杨辉的脊背。此时不是双星期,也不是节假日,学校里舞厅、歌厅全没开,杨辉也觉无聊,就说:“那麻烦杨老师了!”跟着老杨走了。
    宋晓涛对林茂说:“你看老杨多好,跟咱们寝室里的人都成忘年交了。”
    林茂说:“看他没事干,找咱们年轻人聊聊天也会觉得年轻。”
    晚上临睡前,寝室里的人铺被子的铺被子,擞单子的擞单子的,杨辉突然兴奋地说:“喂喂,给你们说个事。”
    大家还各干各的,没人理他。他提高声音说:“今天差一点儿失身了,哈哈哈……”
    “失身”二字引起了大家的兴趣,陈长胜说:“哪个女的?”刘旭明说:“吹牛不要本钱,你吹吧!”林茂说:“具体过程?”
    杨辉见众人目光都射向自己,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两条缝儿,几近没有,他说:“那个杨老头今下午叫我上他家,一到他家就给我端茶递糖,好得不得了,我问他家里其他人呢?他说儿子们都在外地,老伴出去了,接着他给我打开电视,我一看是有线电视,就一边看一边聊,那杨老头关上门,说不能影响邻居,我也没在意,哪知道看着看着他把手放到我裤裆上,说‘来,叫我摸摸你小鸡鸡!’妈啊,在那一刻我只想吐,这不是变态吗?我用手把他的手给挡回去,果断地站起来离开了,哈哈哈,你们说我这不是差一点失身了吗?”
    “哈哈哈……”大伙全都笑起来,然后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说那杨老头是个同性恋,千万不能再让他来寝室里了。
    “变态,他真是个变态啊,别看他和蔼可亲的,其实阴险着呢!”杨辉告诫大家说。
    第二天那杨老头又来到寝室和同学们聊天,大家心照不宣,都有一搭没一搭地接几句,连平时不爱看书的杨辉也故意拿了一本《尼采文集》看着。
    “小杨啊,昨天你咋突然就走了呢?”杨老头笑眯眯地问杨辉。
    杨辉目光停留在书本上说:“我忽然想到一件急事。”
    “过两天你还去吧!”杨老头邀请说。
    杨辉没有说话,装着没有听见。
    杨老头吃了个没趣,嘿嘿一笑,又面向陈长胜没话找话,可陈长胜也只顾低头看书。杨老头又准备跟林茂、宋晓涛、刘旭明他们聊,那几个人不是看书就是借口去厕所,最后杨老头无奈地干笑着,然后出了寝室。
    他刚走时寝室里仍然很静,等到他走远时大家才“轰”的一声大笑起来。杨辉夸赞几个室友:“不错,你们还把持得住,要是一去,哼哼,肯定免不了失身,哈哈哈……”
    杨老头后来又来过几次,大家对他严防死守,他也毫无办法。一段时间过后他就在众人眼前消失了。杨辉每每回忆起这件事,总要骂上一句:“他妈的那个变态狂,差点儿让老子失身!”
    就在大家快要把这事彻底忘掉时,杨辉又带来一个消息,搅动得大伙儿议论纷纷。杨辉说他数学班的老乡也遭遇到了色魔的侵袭,那色魔同样是杨老头,老乡被杨老头花言巧语骗到家里看录相,是黄色的,正在口干舌燥地看着,老头的魔爪就放在了他老乡裤裆上,他老乡大叫一声,将杨老头推了个仰面八叉夺路而跑。杨辉说到这里清清嗓子自豪地说:“我们老乡说了,要是再遇到杨老头这样行为不规,他就要叫体育班的老乡打断他的狗腿。”
    陈长胜说:“告他呀!”
    林茂嘻嘻而笑说:“告他啥?强奸?中国的法律里只有男的强奸女的,再说人家只是摸摸你的小鸡鸡,又没有干实质性事情,你告人家啥?有证据吗?”
    “是啊,取证难啊!又不可能抱台摄像机拍下他的手是怎样放在裤裆上的,不容易告赢啊!”宋晓涛说。
    “遇上这事还是自我提防吧,多长个心眼儿比啥都重要。”林茂说。
    大伙不语……
    三
    学校星期五晚上放映露天电影,星期六晚上不放,许多人便无事可做,因为无事可做就找事去做:学生会的人在餐厅里组织舞会,会打麻将的在寝室里打麻将,会打扑克牌的打扑克,有异性朋友的就和异性朋友去逛街,只要赶在学校关大门之前回来便什么事也没有。对于那些不会跳舞、不会打麻将、不会打扑克,又没有异性朋友的学生,他们要么看书,要么看录相。
    出了学校北大门就有一个录相厅,与学校仅仅有一路之隔,两大间平房,主人是当地居民。一到双休日,无论白天黑夜生意都很好。门前墙上悬挂着一个小黑板,上面写着:
    警察故事 主演 成龙 杨紫琼
    赌神 主演 周润发
    龙争虎斗 主演 李小龙
    第一滴血 主演 史泰龙
    当然,黑板上的电影名是经常变换的,不过大多是港台片和外国片。出了北大门向左拐,50米左右处的一家小院里还有一个录相厅,主人夫妇轮流在那儿值班放映,因为距离稍远,生意要比大门口的那家差一些。不过那夫妇俩白天还轮换着去拉车卖菜,总收入应该不差。
    宋晓涛去大门口的那家录相厅看了一次,交上1块5进去后,里面“噼啪轰隆”的打斗声便灌进耳朵,震得人心头直颤。屏幕上出现的是一个矮个子、大鼻子的人,一会儿从直升飞机上跳到火车顶上,一会儿又在火车顶上与一群人激烈打斗,一会儿又悬挂在直升飞机下飞向高空,越过层层障碍。“这就是成龙吧!”宋晓涛联系到以前从杂志上看到的情节介绍,判断出主演就是香港功夫巨星成龙。这也难怪,宋晓涛在高中及高中以前一直是一个乖乖猫,爸妈让他好好学习他就好好学习,哪怕学习时很痛苦;老师让他遵守纪律他就遵守纪律,哪怕老师没在身边。记得高中时老师曾在教室里讲,千万不能去营业性舞厅、歌厅、录相厅,那里边都是社会渣滓去的地方,去了对你们的成长不利。他信以为真。再后来校长在一次全校大会上讲了一件事,说有几个同学晚上翻墙去录相厅看黄色录相,被派出所抓住后送到学校,希望同学们引以为戒。经过这样的教育熏陶,他只看公共电视,公共电影,对于香港的那些影星他自然不太熟悉。
    影片结尾处是成龙拍片子失误时的片花,看着成龙一遍又一遍地做那些危险动作,宋晓涛只感到当影星也不容易。旁边的一男一女挨得很近,男的还在给女的递瓜子,女的说:“打真骚!”这个“骚”是四声,在宋晓涛的家乡话里就是“厉害”的意思。那男的说:“是啊是啊。”
    这个片子结束了,另一个片子又开始了,同样是香港武打片,打得很激烈、很好看。宋晓涛看着看着,忽然觉得一阵恶心,烦闷欲吐。这两间平房密闭得很好,外面的光线几乎射不进来,所以空气流通效果不好,再加上有人抽烟,那个味儿实在难闻。宋晓涛受不了啦,走到前面对卖票的姑娘说:“能不能把窗户打开,或者把后门打开?”
    那女的正在收一个同级学生的钱,灵活的大眼睛瞟了他一眼说:“打开干啥?”
    “味儿难闻……”宋晓涛低声说,他甚至有了咳嗽的欲望。
    “那么多人都闻了!”那女的又扭过脸去,仿佛没有看到宋晓涛。
    宋晓涛受了冷遇,心中勃然大怒:“老子好歹也是消费者,你竟敢如此待我?”他强忍着不快看完4部影片,当放第5部影片时他发现只不过是重复第一部,便怫然离去。从此再也不去那家录相厅。
    学校有个电教楼,楼里有个电教馆,每到星期六傍晚,工作人员便在大门前挂上一个小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4部影片的名字。宋晓涛就去电教馆里看。这里的票价比外面的便宜5毛,只有1元。1元钱看4部电影,很划算。到了电教馆,里面总是已经有人。
    那次宋晓涛坐好后,工作人员便拿来一盒录相带装进机子里,一按,屏幕上像往常一样出现了由下往上的字幕,缓缓滚动,让人有暇阅读:
    警告
    本录影带版权归著作权人所有,仅供个人或家庭观赏,严禁在公车、码头、影院等公共场合播放,任何未经授权之盗录、剪辑修改、公开展示、出租、销售、出借、公开演出、公开播送等皆被禁止,任何前述行为皆须担负民事赔偿责任……
    接着就是片头,编导演职人员的名字很快闪过,随后冒出几个字: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这部电影是刘德华和周星驰合演的《赌侠》,有武打、有赌术、有搞笑、有美女,各种商业元素大杂烩。只把宋晓涛看得心旷神怡,暗呼过瘾。想不到这世上竟还有如此好看的电影,花2毛5分钱,值!
    这个片子之后又是一部搞笑片,两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演的《新乌龙院》,同样是有武打、有搞笑,跟上一部片子相比少了美女和赌术,不过笑点却异常密集,电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声浪,似乎要把天花板给掀开。
    这个晚上一共播放4部片子,当最后一个情节结束时,同学们才依依不舍地向寝室楼走去。到了寝室楼大门处,他们惊讶地发现:大门已经锁上了。
    看大门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平时在靠近大门的那间屋子里卖百货,吃的有快餐面、活腿肠、白糖、瓜子等,用的有毛巾、香皂、裤头、袜子等,他还贞洁烈妇守寡一样守着一部电话,每当有学生家的电话打来时,他便去通知那人,完事后那人得给他5毛钱。这时已过11点半,一大帮人站在门口又是喊话,又是敲门。可天气太冷,他不想起床,就当没有听见。
    “开门,开门,开门!”“咚咚咚……”静谧的夜空里顿时起了波澜。
    好像有十几分钟,那人还是没有起床开门,有的同学便另生良策,顺着窗户边的下水管道往上爬,爬上二楼后再跳进附近窗户里,然后从那间寝室里出去,回到自己的寝室。为了防贼防盗,管道上缠着三角状铁刺儿,有几个身手不好的同学便被铁刺儿划伤,可他们只是小声地哎哟几声,并没有大喊大叫,显示出了坚强的意志品质。
    宋晓涛本也想采用此法,可那几声哎哟吓破了他的胆:要是掉下来摔断胳膊摔断腿可得不偿失!
    在寝室楼门外的人越来越少了,宋晓涛暗暗心焦:难道今晚就要在外面晃荡一晚上?
    “开门开门,快开门。”喊门那个学生已经生气了,一脚踹在门上。门里边终于传了那个中年男子的声音:“谁踹门?想死哩?”
    “你想死哩?还不开门!”门外发出了怒吼声,那不是一个人发脾气,而是许多人发脾气。在门外冻了好长时间的小伙子们再也无法忍耐了。
    “发啥脾气哩?开开,开开。”门里边传来了中年男子老婆的声音。
    中间男子不说话了,过来打开门,放小伙子们进去。他站在门边恶声恶气地问:“刚才谁踹门?有种的站出来!”
    没人回答他,大家像泥鳅钻洞一样进入寝室楼,各回各屋。
    “再回来晚了,老子就不开了。”那人愤愤地嚷。
    从此以后,宋晓涛看录相非要在11点半之前赶回来不可。因为11点半是寝室楼锁大门的时间。有的同学缺乏他那种自制力,一遇到精彩的影片,看着看着就物我两忘,等电教馆的工作人员关了录相机,他们方才想起寝室楼可能已经上锁了,赶到寝室楼,发现自己的推断非常正确,万般无奈之下只得敲门喊门,那掌握钥匙的中年男子自然不愿美梦被人惊醒,常常破口大骂,楼外的青年学子们便针锋相对,以牙还牙,以骂还骂。有的性子坏,见开门无望,借着一楼寝室里的灯光寻半截砖头,狠狠地砸在门上,还伴以配音:“去你妈那个屄!”中年男子更加恼火,嗓子虽然没有通电,也可与高音喇叭相比:“哪个爹多娘少的儿干的?妈那个屄!”
    一番争吵,中年男子开了门要寻找骂他的人,哪料到门刚开了一个小缝儿,一群人就蜂涌而入,把他推在一边。他骂人的声音更大,可是又有什么用呢?一次他拉住了最后的一个人,气呼呼地问:“是不是你?”那人是体育班的,身材魁梧,肌肉发达,一开口声如洪钟:“不是爷们,你找死?”中年男子立即松了手,继续骂骂咧咧。此后他学得聪明了,任外面喊破天、骂倒山,他只是不起来。
    港台电影是非常吸引人的,那边的电影从业者为了把人们拉到电影院里,让观众乖乖地掏出口袋或者钱包里的钞票,可谓绞尽脑汁、挖空心思、用尽手段,什么暴力、色情、搞笑、煽情等诸多元素来回反复使用。一次宋晓涛在电教馆里的放映室看一部港片,片头结束时,下面打出了几个小字:少儿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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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6 16:49:13  更:2021-07-16 17:10: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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