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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三峡人家之 《岔道》[第1页]

作者:墨斗池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19]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连中比我大半岁。他住坡上,我在坎下。用枫香坪的土话说,我俩是从卵蛋拖灰玩到到鸡巴长毛的娃娃朋友。那时候我们枫香坪小孩多,因为没有幼儿园,当然现在也没有,小孩子成天除了放牛放羊打猪草是正事,剩下的就是各尽所能的玩耍。枫香坪的大人们终日劳作忙碌,顾不得我们。我们是散养大的。枫香坪是个一脚踏两省的偏僻之地。西接巴蜀,山高林深,地势就似一口大铁锅。连绵的响马山是锅沿,一条盐池河淌过锅底,蜿蜒向东,经铁匠镇,止于东安县城,汇入长江。在枫香坪这口铁锅里,我们的童年简单而快乐。连中是个乖孩子,我是捣蛋鬼,但我和连中的关系却好得不得了。为什么会这样好,我也不晓得。我妈经常骂我说,满斗你是不是我亲生的?当年我是不是抱错了娃儿?你不心疼和照顾自己的弟弟满石,却跟连中好得穿一条裤子。你该是连婶生的吧?满斗是我的学名。这名字是满月时彭端公给我起的。我妈唠唠叨叨的骂我的时候,她的样子很凶也稍显无奈。其实我妈说得也有道理,弟弟满石小我四岁,我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有时候我妈叫我照看他,我就背着大人,偷偷的掐满石。所以满石从小在我面前很老实,我带他的时候,他比跟着爸妈还乖。我妈在枫香坪开了一家杂货店。尽管她卖的货并不怎么好,但在她嘴里,我家的货品永远都是全世界最好的。来买东西的村民。一个个被我妈说得晕头转向,稀里糊涂就把东西买回了家。我一直很佩服她老人家,只等几十年后我才明白,当时我家的杂货店,是全枫香坪唯一的一家,对于这样的垄断,村民们无话可说,也无处可选。我妈每天都有很多话说,我爹却是个闷葫芦。人前都是一脸笑,对我妈也是唯唯诺诺的,直到现在,很多枫香坪的人都说我爹是个好脾气,其实只有我知道,我爹的懦弱只是对外人,对我,那还是相当的严厉的,下手也狠。我要是做错了事,他捞起手边的物件,不分青红皂白,不问是非曲直,先揍我一顿再说。我脑壳上到处是包,都是小时候挨揍的结果。小时候我很痛恨我爹打我,不过现在,我倒是很理解他这种行为。我实在是太喜欢惹是生非了,所谓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大概就是说的我了。但我也不是毫无原则的调皮,比如对待小女孩,我是不会动手的,往往在小女孩面前,我吃亏的时候还多一些。还有就是和连中不会发生矛盾。虽然他比我大,很多时候,他受欺负了,我还给他出头。
    有一次,连中因为他姐姐连香,和五组的王小虎打了一架。连香其实是个美人胚子,高个,肤白。一个十多岁的姑娘,父母亲又是忠厚人,天天都在忙活几亩薄田,平时就没有怎么管她。十三四岁的时候,女孩子正常发育期到了,连香的胸部一夜之间突兀的冒了起来,还越来越完善。野孩子们不懂女人的生理构造,把这种人人渴望的难得的美当成了洪水猛兽,说连香胸前挺那么高是不知羞,难道是东风汽车的大灯,要照亮和指明我们前进的道路?笑话连香最多的就是小虎了。当时小虎自称是神力王,说自己正在练习武林秘籍,好多人怕他。
    连香被人笑话多了,走路的时候就下意识的猫着腰。再加上在家里,她人勤快,任劳任怨,经常干挑水背柴的重活。时间一长,好端端一个高挑的俏姑娘,被人笑话成了一个含胸驼背。
    那一天小黑在放学的路上,又笑话连香的走路的姿势来。说连香脑门到了水井了,屁股还在门槛里头。还说连香的屁股大胸大,将来没有男人敢要她。接着冲连香的背影,两手一拢,伸出一根中指,做了一个猥亵的手势。
    那天我生病没有上学。后来听其他人讲,当时的连中忍无可忍,扑上去和小虎厮打起来。连中学习成绩是最好的,打架却是最差的,三两个回合后,就被小虎骑在身下一顿狠揍,要不是我们新来的高老师碰巧路过,连中说不定还要吃大亏。
    高老师把连中送到家,顺便给连中的父母讲了一下连中打架的事情,还发表了自己的一些看法。高老师说,连中聪明有悟性,要把精力用在学习上,不要缠着一群野孩子瞎胡闹。
    高老师还说:“枫香坪老百姓世世代代受穷,解放前净出土匪棒老二;解放后土匪恶霸倒是没有了,但老百姓土里刨食,就顾了一张嘴。几十年了,连一个大学生都没有出过。老连,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们枫香坪的老师当得很失败。我看你们连中天资不错,好好培养一下,一定是栋梁之才啊!”
    高老师说完就走了。走的时候,连中他爹送出半里路去,硬塞给高老师一只鸡。高老师就叫儿子高升提着回学校了。那都喜欢把气憋在自己肚子里。不过这一次老连不准备憋下去。回到家里,连中的奶奶刚巧出门有事去了。老连想起了高老师的告诫,于是自作主张,把连中叫到堂屋里跪下,把一旁苦苦劝解的连香推出门去,用篾片噼噼啪啪的抽了连中一气。抽完后,连中没哭,老连猛地反悔起来,把篾片一扔,自个儿蹲下来,抱着脑袋,啪啪的落泪。眼泪落在黄泥巴铺就的地面上,砸了碗大个坑。
    我事后看过打连中的篾片,那篾片大约小指宽,比纸厚点。要说老连还是心软,比我爹心软得不是一点点。我爹揍我是用竹鞭,篾片和竹鞭虽然系出同门,落在人身上的效果可就大不一样。我爹打我那是鞭如雨下。连中这打挨的,和我比起来,那就是吹面不寒杨柳风和十二级台风的区别。
    连中挨打,有点类似于我不挨打,那都是很稀罕的事。对我来说,三天不挨打,皮还痒痒,连中不同,他这次挨老连的打,于情于理都冤枉。自小连香就疼连中,巴心巴肝的疼。不像我,我对我弟弟满石没一点好感,天生的冤家。连中不怕别人欺负自己,就怕别人笑话连香,今天和小黑打架,那也是迫不得已。没想到架打输了不说,自己的亲爹还帮着外人揍自己。连中想不明白,想不明白的连中两眼一瞪,晕过去了。他气性太大了。
    老连见身边没动静,猛回头一看,儿子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当时吓得快尿裤子了。赶紧过去掐人中,招呼连香熬姜糖水。一家人好一阵忙碌,直到连中的奶奶晚些时候回家的时候,连中才七魂归位六魄附体,悠悠然睁开眼。
    连中的奶奶是明白人,弄清了事情的原委,提起拐棍梆梆梆敲了老连脑门三下,老太太对老连说:“我知道你糊涂,没想到你这么糊涂,你都几十岁的人了,还明白不了这个理啊!”老连是孝子,挨了拐棍还不敢摸脑门上的肿包,一连声的说是是是。
    连中的奶奶从箱子里拿出两个芝麻饼,给连香一个,给连中一个。老太太说:“兄弟姐妹,只有今生,没有来世,连中为连香打架,值!对付小虎子那样的人,连中你要向满斗学。那小东西,狠!”
    这是我所知道的,唯一一次有人夸我。这话还是连中那晚上,揣着芝麻饼来找我时告诉我的。连中走路一瘸一拐的,还没有忘记和我分享那个芝麻饼。连中还告诉我说,他爹老连说了,今年过年的时候,给连中多买两个冲天炮。连中不爱吃不爱穿,就喜欢过年过节时多放些鞭炮。似乎他一辈子就图个这。
    当时我吃着芝麻饼,心里就盘算怎么替连中出这口气。连中的奶奶这么瞧得起我,连中挨打了还不忘分饼子给我吃,这该是什么样的阶级兄弟情谊啊!我不揍小虎一顿,不把这小子揍得长记性,我就对不起这奶孙俩。
    机会很快到来。这年腊月初七晚上,枫香坪下了一场掩盖天地的枕头雪。枕头雪也是我们枫香坪的土话。就是说大清早男人起床了,一看屋外千里冰封,知道这一天做不成事了,索性扭头回床上,抱着堂客继续睡觉觉。我们枫香坪的男人,都管自己的老婆叫堂客,字面意思大约是对自己女人要相敬如宾。其实我们枫香坪的男人,总有一部分人喜欢吃着碗里瞧着锅里,总喜欢偷偷在外面打野食,我们管这种行为叫找野堂客。把野男人和野堂客在床上做的那种事,称作打皮绊。从字面意思上看,估计是暗示男欢女爱时那种摩擦的乐趣: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你少不了我,我少不了你,皮肉之乐不分彼此,皮肉之乐彼此不分。
    打皮绊是一种古老的行为,也是一种不文明的行为。我也不提倡,但也杜绝不了。因为打皮绊是句土话,在全民都说普通话的大环境下,现在 知道这个词的人都不多了。但做或想做这种事的人照样存在,且永远存在。
    枫香坪每年都要下几场这样枕头雪。这样下雪的后果是,来年会有几批小孩扎堆的来到世上。后来计划生育抓得紧了,常有育龄妇女,春节后扎堆去镇卫生院打胎。这些嫂子们说说笑笑满面红润的去,过两天天捂着小肚子,小脸惨白瓜兮兮的回来。回来后个个埋怨自家的男人,说男人是哈醒包,只顾自己快活,不顾女人的身子。有良知的男人皆一脸讪笑,挨骂挨得心甘情愿。脸皮厚的嘴巴臭的,被堂客骂着急了的男人就反驳说,又不是我一个人快活了的,你要是不快活,还能依我?
    大人懂事,知道抱着女人睡觉。小孩不懂事,只晓得玩,也不怕冷。雪一落下来,个个忙着在空地玩雪。打雪仗是初级的游戏,堆雪人比赛才是最精彩的。说是堆雪人,其实也可以堆其他的东西,比如连中,他可以用雪盖起成一座宫殿,宫殿里有楼台庭院,有花草虫鱼。这些小孩中,就我的技术最差,堆什么不像什么。
    初八这天一大早,我们照例堆雪人。连中这天不在,去他舅舅家玩去了。我们一群人开始比赛。其他人把我的作品一看,在王小虎的带领下,拍着巴掌唱:
    下雪了,堆雪人
    二丫堆的是公主
    小虎堆的是财神
    还是满斗手艺高
    宫殿砌成了一座坟
    ……
    他们这是在嘲笑我的无能。我当然不服气,打嘴仗又不是我的强项,见他们越唱越带劲,我心一横,干脆褪下棉裤掏出小鸡鸡,在女孩子的尖叫中,怒气冲冲的对着他们的雪人撒尿。看着这些白色的人儿身上,多出一串串的黄项链来,我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快感。
    晚上,我爹把我关进火垄屋,叫我把裤子脱了,趴在长板凳上,这是要揍我呀,意料之中的事。火坑里的干柴噼噼啵啵的燃着,映红了我爹铁青的脸。他把墙上挂着的竹鞭取下,用热水泡了几分钟,然后照着我屁股噼噼啪啪一顿猛抽。一鞭子下去就是一条血印,但我一点都不觉得疼。我哼都没有哼一声。从小到大,我记不起挨了多少次打了,像我爹手里这样的鞭子,也打坏了好几捆了。
    我爹打了我整整一百下,有点累,停下手,喘着粗气来说:“满斗我的儿啊,莫怪你爹心狠。老子打儿子,那是天经地义,我不能落下养而不教的名声。今天把你一看,我以前打你是白打了。你狗日的天生不是好人胚子,打是打不过来了的。”
    从地下吐了口唾沫:“十年前我爹就死了,没想到十年后我爹又活了。这个爹就是你满斗啊!”
    说完他就把鞭子扔到火坑里去了,眼神无比落寞。一股蓝色的火苗向上窜了一下,我闻到了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
    我穿裤子的时候,才发现屁股蛋子已经肿得老大,裤子都兜不住了。
    我说:“爹,你别伤心,我不成器,不是还有弟弟满石吗?”
    爹大喝一声:“滚!”


    不过我妈对我还是蛮心疼的。见我出来,一抹脸上的泪痕,伸手塞给我一个芝麻大饼。我平时最馋这饼子了。我爹揍我一次,我妈就用饼子慰问我一次。这芝麻大饼可好吃了,两面洒满芝麻,有我的脸巴大小,烤得金黄酥脆。一咬满口的冰糖豆沙。哪像现在的芝麻饼,一个饼子上找不到十颗芝麻,比镇上理发的三妹子脸上的麻子还少。豆沙馅也是搀了旧糕点末子的,还没有动嘴,先闻着一股呛人的霉味。
    我咂了一下嘴说:“妈,我门牙掉了不说,爹还打我一顿,屁股肿了裤子都穿不得,你就给我一个粑粑?”
    我妈伸手从兜里摸出一个:“你娃也太不懂事了,以后怎么得了哦!”
    我接过饼子说:“妈,你兜里还有饼子,是个弟弟留的吧!”
    我妈把荷包捂紧说:“你又打什么主意?连中刚回来,你就想到他家去野是吧?我就不明白了,有好吃的你给满石都舍不得,偏偏对连中大方。你是连中他妈生的吧?”

    跟我妈说的一样,揣着两个芝麻饼,我就去找连中玩。连中这人硬气,不像我这么没脸没皮的,从来不会耍奸耍赖。他是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不过我给的除外。我妈看不起连中这家人。连中,连中的姐姐连香,连中的父母,在我妈眼里,都是老实人。我妈固执的认为,老实人是永远没有出息的。所以我们两家住得近,却隔得远。我爹我妈一年难得到连中家走一趟,连中的父母亲也有自知之明,平日里除了买油买米买盐,也很少到我家来。
    门口遇到连香出门挑水。一看到我贼眉鼠眼的样子,连香脸上寒光闪烁:“满斗,你今天又出风头了?真是长本事了?连牙齿都不要。哼!你又来找连中玩?我说你要玩就玩你自己的好了,偏要来找连中。我看你迟早要把我弟弟带坏。”
    我懒得理她,这丫头今年十五了,有模有样的,就是脸上永远冷冰冰的,见人说话,三句中有两句是冰渣子,好话从她嘴里出来也不中听,我妈背地里看不起这连香也是有道理的。
    连香见我没有走的意思,说:“有的人就是脸皮厚,赶都赶不走,好狗不挡道,让开,我要挑水去”。说完把肩膀一抖,一只水桶就把我撞开了。一边走还一边唱:
    缺吧齿
    吃猪食
    刮一碗
    当早饭
    刮两碗
    当中饭……
    我趁连香走远了,偷偷溜到他家门口,他家的老黄狗认得我,看到我来了,眨巴眨巴眼睛,扭头蜷成一团继续养神。我见连中还在写作业,就拿个小石子扔过去,说实话,我知道老连家一屋子的人,除连中外都不喜欢我,他们都怕我把连中带坏了。
    连中一看是我,伸脖子往里屋瞄了几眼,悄悄的起身出门。我掏出一个芝麻饼:“连中,上次你请我吃了半个饼,这次我请你吃一个。”
    见他有些犹豫,我说:“你就大胆的吃,这回的饼子不是偷的,是我妈给的!”
    看连中一脸的困惑,我就知道,他还没有听说我和小黑的事情。本来想把事情经过炫耀一番,又想这样做似乎有点表功的意图,就按下了这个心思,催着连中快吃。连中吞了口口水,说:“奶奶这次病了好几天,水米不沾,我还是把饼子给奶奶吧!”
    我没办法,把手里的芝麻饼一分为二,递过去一半说:“那你就吃这一半吧!”
    连中说:“你还是自己留着吃,我才吃了晚饭。”
    我说:“你少扯卵蛋。我都听见你肚子在咕咕叫了。再说,”我一指自己门牙:“再说今天拔牙了,啃起饼子来有点不方便。”
    连中露齿一笑,啃了一口芝麻饼。
    我问连中:“味道怎么样?”
    “蛮甜……好像还有股血腥味儿。”
    这是我十岁那年的壮举。不过要说明一下的是,我之所以敢把门牙拍下来,真的不是我有多狠,那也是赶上巧了,我门牙那段时间松了,要换牙。我不过是耍了个小聪明。因为我这一回的举动,让高老师的儿子高升大为佩服。后来高升一而再再而三的撺掇我和连中,三人小卵子儿还假掰意思搞了一个三结义,不过不是在桃园,是在盐池河边的紫竹林里。
    一泡尿不够,我就想回家喝几杯水,然后继续搞破坏。但枫香坪的儿们都是有个性的,他们不会纵容我的暴行。马上有几个小孩过来揍我。那时候的我很瘦小,不像几十年后,一脸的横肉,一身的戾气。我很快被大伙儿按在地上,如果连中在,我也估计不会挨打。王小虎这家伙心狠,专冲我的脑袋踢。这样的场景,几乎每年我都要遇到,只是次数不同。我挨打已经习惯了。
    我的鼻血欢快的流了下来,等我发狂般的爬起来了,打我的人除王小虎外,都跑了。我把鼻血都抹在在他们堆的雪人身上……几十年后,每当夜深人静,我独坐在沙发上,反思自己脸皮为什么这么厚的时候,就会把这一切归结于小时候的挨打。天天打脸,脸皮想不厚都不行。凡事都是有因果的。
    王小虎没有跑,他气势汹汹的叉腰对我说:“满斗,你再乱搞,我还揍你!”
    我这时候头脑很冷静,凭力气,我不是小虎的对手。这家伙比我大一岁,人高马大的,自称学过少林拳,经常在我和连中面前耀武扬威。上次打过连中一回,今天又欺负到我头上,决不能就那么便宜了他。
    我就想起身边枯树洞里藏着的那块火砖来。这块砖头长二十四公分,宽十二厘米,厚一寸八,足足四斤半重,是三组的泥瓦匠老朱烧制的。我们枫香坪都习惯起土坯房,很少有人用砖起房子的。老朱是烧瓦时,要用火砖头封窑门。所以说这种砖头数量有限。我是图新鲜从老朱家偷过来练劈空掌的,平时藏在树洞里。
    今天揍小虎一顿那是必须的。一半为连中,一半也为自己。我没有冲动,我在等待机会。先是默默的在树洞边蹲下,擦脸上的雪。趁小虎不注意,把砖头攥在手心,背在身后。小虎得意洋洋的在我面前晃悠,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我忽然用手一指他的后面,喂了一声。小虎习惯性的扭头去看,我一跃而起,抡起了砖头,照他脑袋拍去。小虎一回头,嘴巴上挨了一下。
    小虎就这样稀里糊涂的被我咂了一砖头。砸在嘴上,掉了一颗门牙,满脸是血。我以为小虎会和我拼命,心里还有点害怕,正准备逃跑的时候,没想到小虎先我一步跑了,哭爹喊娘的跑回家找他爹妈告状去了。
    王小虎的妈那也是狠角色,吵架是出了名的。有一次邻居家老田的鸡母,把小虎家的青菜啄了,小虎的母亲堵住老田家的门,连骂了三天两夜,把自己的嘴巴都骂歪了,还惊动了村长老秦,在村长老秦的调解下,邻居陪了小黑家三升半包谷,外带五十一块七毛钱的医药费。按说拿到医药费,就该去村医务室,找眨巴眼医生老郑抓药喝,可小黑他妈偏不,在家里干熬着,熬来熬去,终于熬成了个歪嘴。哪怕这样了,小虎他妈还嘴硬,逢人就说歪嘴怎么了?歪嘴的和尚还念正经呢,我这样又不影响吃饭吵架。
    小虎他妈是有名的悍妇,我妈也不是善茬。两个女人彼此不服气久矣,只是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分出胜负来。这次终于逮着机会了,两个女人从中午一直吵到下午吵到黄昏,直吵得口沫横飞,日月无光。时间分分秒秒过去,真是棋逢对手帅遇良将,懒媳妇遇到了臭婆娘。两个高手狭路相逢,现在都有些口干舌燥力不从心。眼看这架吵得无趣,小虎子的爹跑来帮腔。他找我爹,非要我爹说出个子丑寅卯来。看样子,我爹不给他个说法,说不定两个男人要打架。围观的群众,都希望两个男人打起来。枫香坪今年还没有人打架呢,看戏不怕台高嘛。
    我爹问:“他叔,你到底想咋样?”
    小虎子他爹说:“你儿子把小虎的牙齿都打掉了,你们必须陪。起码要一百块钱,还要还给我三个忙工。都是左邻右舍的,你老满头给我背三天柴就行。”
    老满头就是我爹呢!他出了名的好脾气,还天生神力,别人背三百斤,他可以背四百斤,背三百斤的男人一顿要吃四碗包谷饭半斤刀梢肉,我爹一顿也只吃四碗包谷饭半斤刀梢肉。
    所谓的忙工,是说春耕秋种的时候,张三帮李四家忙一天,到李四家有事的时候,张三又到李四家劳动一天。今天你帮了我,明天或者以后某一天,我再还给你。
    小虎他爹老黑当过兵——民兵。平日里看起来很憨,其实精明着呢!
    我爹冲我喊:“满斗,你过来!”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我爹身边,他一把拎住我的耳朵,把我提到小虎子他爹面前,问我:“满斗,咋回事?”我爹知道我砸了小虎,这样问的意思,是叫我把责任往小虎身上推。小孩子打架,哪有那么多道理讲嘛!
    我说:“打了,把他狗日的牙齿打掉了。这小子没有鸡巴卵用,打不赢我就会回家告状!”
    老黑气得把手指都戳到我爹眼窝子了:“老满啊老满,你听听你儿子说的什么狗屁话……你们就这么没家教?”
    我爹脸色铁青,扬手对着我左边脸狠狠抽了一巴掌,又对着我右边的脸狠狠抽了一巴掌。我感觉我脸就快成了砧板。我爹说:“老黑哥,我已经打过我儿子了。这两巴掌,劲大着呢。以后满斗不敢欺负你家小虎了。你看……”
    我爹的意思是抽我两下就算了。人前教子,给你面子;背后教妻,别人莫欺嘛!没想到小虎他爹不吃这一套,眼睛溜圆,说:“老满头你少扯卵蛋,你当我傻子啊,我儿子的门牙都蹦了。要不,你把满斗的牙也蹦了我看?”
    我爹,也就是老满头,一下子愣住了。
    不过我没有愣住。我挣开爹的手,冲到老黑面前:“你才扯卵蛋。你们一屋的人都喜欢扯。不就一颗牙吗?我陪给你。”
    “陪?你怎么赔?”
    我拿出刚才那块砖头,塞到小黑他爹收里,指指自己的大门牙说:“叔,你看准了,只要你使劲拍一下,来吧!你要不打的是我儿!我要喊疼了的是你孙子。老子说话算数。”
    当时我说得大义凛然。有点像课本里面的革命烈士先辈。
    小虎的爹手哆嗦起来,他没想到我来这么一下。他犹豫着,他怎么也下不去手。我叉腰对周围的人说:
    “叔叔大伯们看好啊,这老黑要蹦我的门牙了啊!他要不下手,那就是我儿,就是我爹的孙子,以后就跟着我家姓满了啊!我要是喊疼,我就跟他家姓。”
    又把脖子一梗,把脸伸到老黑面前,咬着牙说:“来吧,看准了,照着我门牙砸,莫砸歪了。”
    围观的人嗡的一声笑开了,像是夏天天热时,我家的茅厕里面扔进了一块大石头。老黑的脸本来就黑,现在已经变成紫的了,脖子上的青筋都有我手指头粗。后来我回忆当时的情景,很是庆幸我们枫香坪的水土好,当时村民们,没有现在这么多的心血管疾病。要是当时老黑有个心脏病高血压什么的,我估计他要当场休克甚至一命呜呼,要是那样,事儿就大了。
    我见他哆哆嗦嗦的样子,得意了。我一把抢过砖头说:“你真是白活了几十年。来来来,看老子是怎么砸的。”
    我一扬手,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狠命的拍到了自己面门上。当时眼睛一花,腮帮子一麻,满嘴腥咸,有颗门牙就蹦了出来,白花花的牙齿掉在地上,发出钻石般的光芒。我小心翼翼的把那半颗牙齿捡起,递到小黑子他爹面前,笑着问:“这一颗够不?不够我再拍?”
    小黑子他爹眼睛珠子差点没有蹦出来。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摇着头说:“狗日的,小小年纪就这么狠!你是我爹。”
    又对自己的堂客吼道:“妈逼的还吵个逑啊,回家喂猪去!”
    小虎子的妈一看,这架实在是没有吵头了,垂头丧气的跟男人回家。走到我家坎下时,小黑他爹扭头说:“这小东西,只怕是棒老二转世,心毒!”
    棒老二就是土匪呢!以前听人讲古的时候,都说枫香坪早些年是土匪窝子。
    我用一颗牙齿的代价,换得了邻里的和睦。同时还博得一个坏名声,说我是棒老二转世。啥是棒老二转世呢,就是说这人不怕事,不怕死,不认红黑。棒老二就棒老二吧,管球他们说啥呢。也是因为这一次的自残,后来就没有人敢欺负我了。
    十六岁那年,我初中毕业。说是毕业,其实是被劝退,说是劝退,其实就是开除。
    那时候更讲究升学率。为了提高升学率,老师也是想尽办法,最常见的就是设快慢班。按照我和高升的学习能力,其实是进不了快班的。我能进快班,成绩上主要靠连中,考试的时候他帮了我的大忙,想尽千方百计让我抄,终于让我抄进了快班。这件事好多老师也是心知肚明的,但都不说,这也是因为我爹已经不拿鞭子抽我了,我妈也不啰嗦我了,改成往老师家里送东西了,什么土鸡蛋、腊肉蹄子、核桃等等,希望老师把我这根朽木好好雕琢一下。拿了手软,吃了嘴软,老师也是普通人,一睁眼一闭眼,我就进快班了。
    高升能进快班,是靠他爹高老师。六年前高老师还在我们村教小学,六年后已经进了镇教育站当了副站长。六年前,高老师是被贬下放,这其中也是有段故事的。
    平日里高老师一脸严肃不苟言笑,大有为人师表的风范,当时高老师在台上讲课,连我这样的调皮蛋也不敢胡来。高老师在教我们之前,是在镇中学教初中,还是学校的教导主任。高老师教书有一套,勾引女人也有一套,其实也不怪老高,男人都好色,表面一本正经的人更好色。怪只怪老高这次惹的事情有点大,被自己的野堂客给告了。野堂客是学校里的柳老师。柳老师背着老公和老高来往也是有企图的,她想当快班的班主任,以便有利于将来评职称。想当班主任是好事,可跟其他老师比,柳老师的教学水平确实差得太多,但老高不管这些。老高每次脱裤子的时候,都答应说帮柳老师解决这一问题,可穿上裤子后就没动静了没进展了。搁一边倒不是说老高忘了自己的誓言,其实老高还是想让柳老师当快班班主任的,但有一个人从中作梗,这就是当时的校长老杨。
    老杨快退休了,比老高要大十来岁,年龄上有差距,审美情调上却一样,老杨也喜欢柳老师。但柳老师不喜欢杨校长,不仅因为校长秃顶,口臭,而是校内小范围传闻说杨校长有一个很特别的嗜好。这爱好究其原因,估计也是因为他教书时间太久,时刻想着探讨真理。对于这个嗜好,当时还有段子流传于江湖,段子是说我们镇中学三位老师的。高、杨是中间的两位,还有一个是二十八岁的体育老师小黄,段子是这样的:
    黄老师,帅是帅,提起裤子就耍赖,恨死了
    高老师,好是好,一次按照两次搞,累死了
    杨校长,慢是慢,皮绊打完还要掰开看,羞死了
    ……
    @春行早 8楼 2013-06-18 12:17:13
    楼主好勤快。话说饼子怎么会有血腥味呢
    -----------------------------
    我是想到舞文来豁螺丝呀!
    刚才还在想,谁会是第一个给我顶贴的人呢!
    @墨斗池 9楼 2013-06-18 12:46:39
    我是想到舞文来豁螺丝呀!
    刚才还在想,谁会是第一个给我顶贴的人呢!
    -----------------------------
    @春行早 10楼 2013-06-18 15:17:50
    哇,你这意思是不是要请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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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定一定!
    老杨见小柳不理自己,和老高睡到了一起去,心里很是不满。碰巧柳老师想当快班班主任,老杨就硬是不点头同意,这事就僵持不下。时间一长,柳老师不乐意了,心想是不是姓高的在糊弄自己?是不是抽鸡巴不认人啊?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啊?这种想法一有,两人关系就渐行渐远,互有怨言。这时老杨下了招阴棋,安排人投诉柳老师,说她教学质量不达标,和学生关系紧张。老杨收到投诉,正儿八经的批示:转交教务处处理!
    老高也是有苦说不出,无奈上有领导督阵,下有群众围观,不处理不行,怎么处理?不外乎降级扣奖金,不让柳老师参加当年的优秀老师评选。可这一处理,就让高柳二人从战友变成了敌人,柳老师是女人,脑子里面想问题就是简单些,她不管老高的苦衷,到处伸冤告状,还把自己和老高的事情亲口抖了出来。原本高柳的事大家都清楚,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现在你自己亲自说出来,那性质就不一样了,领导总得表示表示吧!就这么着,老高夜路走久了,终于撞到了一次鬼。教育系统的人念他教书还是有一套,就把他贬到我们村来。
    老高走了,老杨乐了,过了半学期,还把柳老师提成了快班的班主任。据说这是看了又看的结果。江湖传言,说两人打完皮绊,老杨第一次看柳老师的时候,她还有点怪不好意思的,见校长伏在身下仔仔细细勤勤恳恳,笑问校长到底看见什么了。
    我们的老校长回了一句粗话:“妈的!看来看去,长的还是一个逼样!”
    这话传到老高耳里,老高合上手中的备课本,长叹一声,无言枯坐半日。


    老高到了我们村,身边带着高升,高升头上有个姐姐,都十八了。高老师会教别人家的孩子,不会教自己的娃儿。一到考试的时候,高升和我都急得干瞪眼。高升知道连中学习好,也知道我和连中的关系,就决定从我入手。拉拢我很简单,首先没事就给我戴高帽,说我如何英雄无敌;其次是放假后返校,高升都会捎不少好吃的东西过来。以前我以为,世间最好吃的莫过于芝麻大饼了,后来,是高升带来的蛋糕面包等各种零食改变了我的观点。高升一而再再而三的拉拢我,我也一而再再而三的在连中面前说高升的好话。高升知道连中喜欢玩鞭炮,还专门从镇上买了几挂大地红。时间一长,连中也不好意思不和高升一起玩。从那时起,连中就肩负着为高升和我,在考试中提供弹药。连中为了给更好的给我传输答案,还和我约定了一些暗号。在外人眼里不起眼的一个小动作,也可能是我们传输答案的密码。这种地下工作者的游戏,一直持续到初中。
    每天放学后,高升就和我们在盐池河边玩当皇帝的游戏。高升喜欢扮李世民,你别说,高升只要一戴起那顶纸糊的王冠帽,人立马威严起来,立马正经起来。高升有点小胖,四方圆脸,只要一当上秦王,举手投足间就透着一股子官威。连中常演军师徐茂功,拿把扇子,坐在高升身边摇啊摇的。高升叫我演秦琼,我说我不干,我要演就演程咬金,程咬金多好啊,混世魔王,是个福将!死也是笑死的,比其他人强多了。
    高升就让我当程咬金。还别说,所有人中,就我演得最像。我头戴东北帽,披着蓑衣,肩上扛着一把纸糊的斧头,骑着我家的老黄牛,嘴里嗷嗷叫: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哇卡卡卡……”
    程咬金当久了,我很过瘾,我家老黄牛受不了。它一看到戴东北帽的人就烦。那年冬天我爹嫌耳朵冷,心血来潮戴了个东北帽,刚巧从老黄牛身边走过,老黄牛一见就生了气,把屁股一甩,啪的就给我爹来了一蹶子,把我爹踢得在家躺了两天。我爹这辈子恐怕都不会明白,老黄牛那次到底是在发什么神经。
    演戏演多了不光是我家的牛受不了,高升更受不了,受不了不是体力或者时间的问题,关键是除了我和连中外,其他的群众演员那是要付费的——到场的每人一颗水果糖,主要演员两颗。十来个小孩,也是笔不小的开支。群众演员是很现实的,不给糖不上场。不上场不说,还在高升演皇帝的时候喝倒彩,要不是有我在一边镇这这些小毛孩,说不定他们还有造反呢!现在这一帮野孩子都怕我,这是我一颗门牙换来的尊严。
    高升为了更好的演戏,就鼓噪们我们要义结金兰。我想反正有好东西吃,结拜就结拜吧。连中开始有点不乐意,终于架不住我的撺掇。我们三个,在一个暖和的春日午后,在盐池河边紫竹林下齐刷刷跪下,模仿刘关张,歃血为盟,行了大礼。按年龄排,高升年长是大哥,连中次之,我是老幺。当时好像还念了几句誓词的,不过现在我都忘记了。
    到了初中,我们三兄弟名头也不像在村子里那么响亮了。这时候,连中聪明好学的特征显现出来,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高升和我走得近些,反正两个人都没有把学习当回事。高升越长越帅,见识多口才好,倒是迷住了不少的小女生,他乘机搞起了早恋。说起来惭愧,三兄弟中就我长相寒碜。连中和高升是往高里长,高升潇洒,连中文雅;我到初中没怎么长高,倒是往身体往两边长,看起来脑袋大脖子短,怎么看都像电影里的土匪流氓。还好我下学后长高了一大截,不然我这辈子估计找不到老婆。
    @夷陵天狼 14楼 2013-06-18 19:41:53
    斗斗请客,我搭灶喝杯酒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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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请给美女作陪吧!
    老杨左思右想,心里这口恶气没有地方发泄。这时他想起了我。高升有他爹护着,晓芸是自家的人,你满斗个小卵蛋我总可以惩治一下吧!
    当时我对老师还是有天然的敬畏之心的。一听校长要见我,腿肚子就有些软。高升也不无抱歉的说:“兄弟,我连累你了。你要多保重!”
    我嘴硬:“怕逑啊!脑袋掉了碗大个疤。校长还能把我杀了?”
    进了校长办公室我才知道,不愧是当校长的,手头收集的资料就是全。关于我这几年在学校做的大案要案,杨校长都一清二楚,有人据有人证,要物证有物证,连我帮高升传的书信都有,晓芸真是动了真情了,这样的信还保存得好好的,叠得整整齐齐,上面还洒了点花露水之类的东西,香喷喷的。
    校长老杨在他的办公室训了我三节课。引经据典,陈述利弊,晓之于情,动之于理。时而和颜悦色,时而拍案而起,途中我一共上了三次厕所。后来我总算明白了,说来说去,高升和晓芸的事情都是因为我的原因造成的。
    杨老师说:“你不好好学习对得起你爹妈?对得起你自己?”
    我说:“对不起……”
    杨老师说:“你小小年纪就在学校里拉郎配,你不就图高升给你那些小恩惠吗?你爹妈知道了,脸往哪里搁?”
    我不喜欢把什么事情都往我爹妈身上扯:“我不争气,关我爹妈什么事?”
    杨校长:“你还敢顶嘴?茅厕里的卵石,又臭又硬是吧?知错不改,你还有没有羞耻之心?”
    我扑的一笑说:“我羞,我当然羞!我都羞死了!”
    刚说完,就听大门外有人嘿嘿怪笑。是一群不安好心的家伙在偷听。那些同学成心想看我的笑话。
    老杨脸上像开了酱油铺,红的紫的黑的都有。他呼的起身,一把把办公桌上的考卷摔在我脸上:“滚!叫你爹妈来!”
    随后两天,我都很忐忑,等着挨骂呢!以前和高升早恋的女同学,都是和我们一样贪玩,没有把学习当回事的人。这次不一样,晓芸是尖子生,是要上县一中的苗子。再说,晓芸的伯父就是敬爱的杨校长。这要是出事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等了两天,一切风平浪静。紧接着,晓芸倒是塞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高升亲启’。我把纸条给高升,高升背对着我看完,得意的呵呵直笑。笑完又写回信,让我递给晓芸。如此反复数次,两人已经确定关系了,也不写信了,直接约会去了。到现在为止,我都不清楚高升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让晓芸飞蛾扑火的。有一点可以肯定,高升为了搭上晓芸,一定暗中做了不少的铺垫,而我对此是一无所知。我不过就是一个邮差。两人好上了我知道,但好上后做过什么,我真的不知道。现在两人既不用我递纸条,也不要我站岗放哨。
    三月下旬摸底考试,晓芸成绩一落千丈。以前的第二名,一下子掉到倒数第十了。班主任老师差点没吐血,这不可能!班主任趁自己没有疯掉之前,第一时间找到了杨校长。老校长在对待自己侄女的事情上,一点都不马虎,亲自出马,给晓芸做工作。这要说晓芸还是年轻,禁不起盘问,两个小时过后就招了供:一切都是从满斗给我递纸条后开始的!男主角是高升!
    得知真相的杨校长扇了晓芸一耳光。尔后喟然长叹:“狗日的高升,算你狠!”。
    老杨不是不想处理高升,实在是因为顾忌高升的爹老高。老高现在还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前几年,老高让老杨整过一次,瓜兮兮的跑到我们村教书。老高原以为,这后半辈子就在这穷乡僻壤里度过,没想到他女儿找了个好老公,在县政府上班。女婿怎么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岳父大人过这种受气日子,小小的活动了一下,老高一跃成了教育站的副站长。
    老杨见老高当官了,吓得要命,自己以前做过什么自己最清楚,生怕老杨搞秋后算账。回家和老婆一商量,趁着夜黑风高,给老高家送了只猪前蹄和两瓶好酒。老高原以为送礼去会碰一鼻子灰回来,没想到老高一见他,格外的热情。还留他吃晚饭,结果两人都喝高了。回家后,老杨拉着堂客的手,连声说老高这人够意思。以后逢年过节,老杨都要到老高家走动,两个昔日的对手,现在好得不得了。不仅如此,老杨还挥剑斩情丝,果断的不和柳老师来往,不过刘老师这次倒是没有找上级哭闹。老杨每次和人谈起老高,都要说不少老高的好话,老高和人说起老杨,也是把大拇指竖得笔直,直夸老领导有风度有气魄。他两人越是这样表演,背后说闲话的人越多,说同靴之谊果真能化腐朽为神奇。
    自己顶一个
    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我没有回家找我爹妈。倒不是怕他们说我什么,都这么大了,他们也不会打我骂我了。但树有皮人有脸,为这点小事叫他们来,实在是窝囊憋屈。我在寝室里睡了三天。高升被这事一闹,整天也无精打采的,跟我说都是他不是,这事是他惹的,责任该他承担。我说你这不是扯卵蛋吗?校长不敢把你怎么样,只是拿我出气而已。我还逞能,拍着胸膛说:“他姓杨的算个逑啊,了不起我这书不读了,反正我也不是读书的料!”
    第三天的中午,班主任来了,班主任坐到我床边对我嘘寒问暖,这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班主任问我:“满斗,还想读书不?要是还想继续读,你给校长做个检讨就行!”
    我一想要做检讨,马上摇头说不。做检讨,当着几百号人的面,说着违心的话,乞求校长的原谅,这不是我的风格。
    班主任:“那你打算怎么解决这事?”
    我把自己考虑好久的想法说出来:“做检讨没门,有本事把我开除了。我也要到县里告他校长去!他老杨还和别人打皮绊呢,我都看到过。”
    其实我哪里看到过杨校长搞的好事嘛!这也是瞎说。不过班主任不明白底细,吓得连忙摆手:“别激动,别激动!你既然是高升的哥们,那你也要替他着想。现在这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告状去,最后吃亏的是谁?还不是你和高升,唉!你要仔细考虑考虑!”
    班主任这样一说,倒把我难住了。我不怕校长找我的麻烦,但我怕影响高升。思来想去,我试探着问班主任:“老师,你说有什么好办法?”
    班主任说:“从你目前的成绩看,想考上是不可能的。与其费力不讨好,不如退学算了。如果你现在退学,毕业证我照样给你,这学期的学费也可以退给你,包括补课费。”
    一听说有钱退,我就来了兴趣。钱是好东西,这是我打小都明白的道理。
    得知我要退学,连中跑来劝我要冷静。我苦笑说:“我早就没有心思读书了,也读不出个名堂来,连中你就多努努力,将来好给风箱坪挣个光!”
    我离开镇中学时,午休刚过,连中和高升送我。他俩帮我提着行李,送我出校门。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我能感觉身后的窗户里面,有无数双闪亮的眼睛在看我。忽然,熟悉的上课铃急促响起,让我忍不住扭头回望,只见校门口的旗杆上,五星红旗高高飘扬。我眼窝一热,心里陡的有了一丝悔意:早知道可以退学费,就该叫校长把这三年的钱都退给我。
    十九岁那年,我们枫香坪出了件大喜事:连中考取了大学!连中因此成了枫香坪有史以来的第一名大学生。
    我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沿海某小镇的一间五金仓库里下货。当时我搬完最后一箱螺丝,正准备冲个澡,在仓库的空地上睡个午觉,电话急促的响了起来。我拿起听筒,就听到我爹那沙哑的嗓音:“满斗,你要抽个时间回来一下呢!八月十八那天,连中家整学酒。连中昨晚上到家里来说,要请你去帮忙招呼下客人。”
    连中考上了大学!我的心像被锥子扎了一下。倒不是我嫉妒他,而是在为自己感到羞愧。下学这几年来,我过得一年不如一年。都说南方好找工作,但我找到的没有一个是称心的。你想进大厂,起码要有文凭。文凭倒难不住我,我花了一佰块,做了个中专的假文凭。我开始想做个大专的,造假专家好心提醒我,说我这个年纪,要是大学毕业就夸张了。我拿着代表中专的那张纸去应聘,厂家也分辨不出真假来,每次都能成功。但进厂以后。我要不是适应不了各种管理条款的约束,就是在技能考核上过不了关。我频繁的跳槽或被开除,钱包永远是干瘪的,有时候实在是山穷水尽了,就找老乡去借。最开始,大家都碍于老乡的面子好心接济我,后来因为我的屡借不还,老乡看到我了一个个都绕道而行,生怕我开口说个“借”字。没有办法,我只好给家里写信大电话,叫爹妈寄钱过来。我以前一直瞧不起爹妈的为人处世,一直认为他们世故小气,但拿到他们寄过来的钱的时候,我总算体会到他们的不易。
    这几年里,我的名声贬值太快,在熟人圈里,我快成了过街的老鼠。于是我不断的更换城市,不断的调换工作。三个月前。我来到了这个五金之都,给孙老板当仓管。每天收货发货,人是辛苦点,但吃住全包,收入有保证。
    认识孙老板也是巧合。我流落到这个镇上,身无分文,也没有同乡熟人,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工作。我口袋里除了一个假身份证。另外还剩十块钱。饱暖思淫欲,饥寒起盗心,我想把这最后的十块钱用完后,如果还是没有收入,干脆就到各家各户收渣货去。说是收渣货,其实多半人是在偷。这个镇上都是做五金的,家家户户的废铁多的是。
    这天我在一个小巷子里闲逛,一台小货车突突的从后面驶来。小货车跑得不快,油门倒是加的不小,前面有个坑,车子颠了一下,一个袋子从车厢里掉了出来。司机没有注意到有东西掉了,照样催着油门往前赶。等车子走远了,我过去看这袋子里装的什么。伸手一提,怪重的。起码有百十斤,我就把袋子拖到路边。打开一看,全是黄橙橙的熟铜做的配件。这要是当渣货卖了,可以买一张卧铺票回枫香坪。
    有好几个骑三轮的路过,一看我守着袋铜配件,都出高价要收购。我都摇头拒绝。不是我有多高尚,实在是因为我身上还有十块钱。我是个讲原则的人。我先等等看,只要失主在我把钱花掉之前赶来,我就把东西还给他。从这一点讲,我的道德底线,就是身上唯一剩下的十块钱。
    等到中午,就等来了孙老板。他开着那辆小货,在街上时走时停,逢人就问有没有看到一个袋子。说里面装着一批急件,是发到国外去的。当他看到我和我身边的袋子,立马像见了亲人般扑了上来。他和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啦,你怎么没把这东西卖了哇?”我叫他不要激动,让他先说出那些配件的名称和件数。孙老板一一答出,我这才把东西还给他。他千恩万谢,说这是一批样品,今天必须赶在对手之前发到客户手里,这东西要是今天丢了,他可能失去一笔大订单。说我递给我一张名片,我这才知道他姓孙。
    老孙问我有什么要求。我说我等了一上午,你总不能让我白等吧!老孙就掏出一百块钱递过来。看来这人并不大方,我摇头说算逑了,刚才别人出三百我都没有动心呢!
    老孙以为我要讹诈他,后退一步紧张的问:“你,你,你想这么样?”
    我说:“我现在想找个工作,你能帮我不?”
    这下孙老板放松了一口气,他一拍我的肩:“好,你就跟着我干。”
    自己顶一个
    连中的学酒我必须要回去的,只是现在回家,连路费也没有,叫爹妈寄也来不及,前天刚发工资,和几个同事出去吃饭时,一时手痒,忍不住和他们搓了几把,仅仅三个小时,就把我三个月的工资输出去了,这还不够,还倒欠开车的老王一百块。
    现在怎么办呢?我左思右想,正苦于前方无路的时候,忽然一眼瞄到墙角处的那堆废旧螺丝上,我的心里亮堂起来。老板姓孙是搞螺丝加工的,见我做事还麻利,就叫我管理仓库。浙江那边,家家户户都有厂。孙老板家生意做得好,就是人小气,平时你想找他支点零用钱,都要找他老婆说半天好话才签字。他老婆在家主持生产,自己在外面跑业务,仓库里面一个月才盘存一次。每个月,从客户返回来的残次品,用麻袋装好后,都堆在墙角里。麻袋里到底有多少东西,老板喝老板娘也没有时间去清点,都交给我处理。孙老板啊孙老板,不是我满斗故意要坑你,实在是我不争气,手贱,把钱输光了,回家没路费,本来想找你开口借钱的,但估计很难借到。
    我用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抽空把仓库的废旧螺丝转移到外面去。这对我来说是小事。每天司机出门送货去了,仓库就我一个人,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这个镇上五金厂多,收废旧的小贩也多,这些人一徽帮人居多,他们蹬着三轮车,成天在蛛网般的小巷里穿行,不仅出钱收购废品,逮着合适的机会,也喜欢顺手牵羊。
    我把自己捎带出去的废品,按照废铁的价格,分批分次的卖给不同的贩子,一个星期,我到手了两千块。我这里说起来似乎很容易,其实不然,我天生不是一个爱占便宜的人,做这种事情的时候,我心里一直很愧疚很害怕。当然拿到钱的时候,我又把一切愧疚和恐惧都忘掉了。有一次,我正往麻袋里面装废品,准备拖到外面卖掉的时候,没想到老板娘风风火火跑到仓库来了。一看我在忙活,就问我这是在做什么。当时吓得我出了一身的冷汗,以为是事情暴露了,但还是故作镇静的说,这仓库里的废次品太多了,占地方,装到麻袋里好堆放些。老板娘听了很高兴,拍了下我的肩说:“满斗,干的不错,你这小伙真有心,下个月我给你加五十块钱的工资。以前管仓库的老吴,整天要死不活,仓库是乱糟糟的。你好好干,我们不会亏待你的!”
    老板娘又说:“今天仓库里的电话线是不是老鼠咬断了,打几次电话都没人接!还有几批货等着要发。”边说边检查,果然是线路出了故障。老板娘留下发货单,嘱咐我今后上班后腰多检查电话,免得误事。我当然连连点头了。老板娘走的时候,瞟了我一眼,关切的问:“满斗,你脸色很不好,煞白煞白的,是不是病了?”
    我说:“问题不大,只是有点小感冒!”
    八月十二号晚上,我不辞而别,离开了孙老板的仓库。我不担心自己事情败露,当初我进厂的时候,用的是假身份证。在以后的好多年里,我一直没有忘记这位孙老板,也没有忘记我用麻袋装废品的事。
    连中他爹老连,快五十了,烧得一手的好木炭。他烧出来的木炭,敲一下能听到金属的碰撞声。在村民眼里,老连是一棒子下去也打不出三个响屁的老实人。因为人老实,基本就没有什么朋友,也没什么仇人。自从得知儿子以全县第一的成绩被江河大学录取以后,老连精神面貌陡的焕然一新,说话做事完全是两个人。以前说话吞吞吐吐斟字酌句,现在说话掷地有声有礼有节;以前做事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现在做事大刀阔斧干脆果断。
    对于连中考取大学这件事,村民们背下说,这是连中爷爷的墓地选得好。连中的爷爷埋在连家老屋左侧的一个小山脊上。当时请了彭端公来看风水。彭端公不光驱邪赶鬼,还涉及阴阳风水事宜,还捎带给小孩起名字,还给人看病抓草药,甚至还看妇科。枫香坪的人大多相信彭老端公。想当年我的名字都是他老人家起的。
    老彭收了红包,在连家周围绕了一圈,就说那个小山脊地形地势不错。山脊从上到下,一共三个起伏的大小不等的土包,延伸到小河边时,变成了一处十几丈高的断崖。彭端公说,这地势叫蛟龙摆尾,靠河边的土包,是龙的鳞片,把死人埋在这里,保证福荫子嗣。彭端公说好那就好吧,反正他都是这么说的。连中现在考取大学了,反倒显得彭端公的话很灵验。
    老连是本分人,平时人情世故上来往的不多,也没有计划给连中整酒什么的。他最发愁的是钱的事,读大学不比是在县城。这几年,老连经常上县城给儿子送吃的穿的,去的时候坐车,回来就靠步行。这次是到大城市深造,怎么也不能让城里人小看了自家的娃。想法是好,但没有钱不能办事。老连左思右想,决定去去找村长老树。以前的村长是老秦,上半年得了重病,干不下去辞职了,村民们就选了老树。老连没少给村长老树家帮忙,这节骨眼上,老连想要村长帮忙出出主意。
    结果从村长家回来,老连就决定整一回学酒。堂客连婶说:“平时我们人情赶的少,这次排头来整酒,会有人来吗?不要到时候,连个捧场的都没有,反倒是帮忙的比做客的人多。”
    老连一摆手说:“不管了。别人来不来是别人的事情,酒摆不摆是我们的事。”
    又说:“不争馒头也要争口气,这一回不能让人说闲话。村长刚才还讲了,要是我们摆酒,于县长也可能来呢!
    老连所说的闲话,是指和亲家王木匠的一些窝心事。去年,王木匠的儿子王大山,入赘连家做了上门女婿,和连香成了亲。当时图简单,没有摆酒席,亲家王木匠觉得连家这样做不地道,没事爱朝这上面扯,为此传出不少的闲言碎语。
    连香才十八岁的时候,就有人过来提亲。但连香都以弟弟连中还要读书,家里需要自己帮衬为由婉拒了。连香要帮连中是真,这几年也亏了连香,要不然老连就没有机会外出打工挣学费。但再怎么说,姑娘一大,终有一嫁,连中也劝姐姐,说有合适的人就定下来,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姐姐的幸福。
    到老连家提亲的人多。谁都知道连香是个好女孩,现在这年头,小姑娘都想到大城市去安家,想找这样本分持家的女孩比登天还难。不过老连放出话来,只招上门女婿。好多人把连家那低矮的土墙屋看了看,把连中还要上学的事情想了想,就打了退堂鼓。毕竟入赘连家,责任重大,有点划不来。
    这样一来二去的,倒让七组的王大山捡了一个便宜。王大山二十六岁,他爹是有名的木匠。会做桌椅板凳,会箍木桶木盆,特别会打寿木,也就是棺材。木匠老王原指望王大山当自己的接班人的,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山偏偏对木匠这一行不通窍,跟着父亲白混了两年,老王一看儿子实在不是干这一行的料,也就不再强求了,把王大山撵到外面去打工。
    王大山在外面打工也耍过女朋友——不是他耍别人,总是女人耍他。接连几个女孩子,开始都山盟海誓非君不嫁,时间一长把大山的钱花完了,两腿一松,屁股一拍,就拜拜了。上当上多了,年纪渐长了,大山对自己找不找得到老婆,完全失去了信心。忽然听说连香家要招女婿,心眼就活泛起来。连忙叫父亲王木匠去试探试探。
    木匠老王原本瞧不起连家,觉得连家太穷了,有点门不当户不对。但一想到儿子要是打了光棍,自家脸上更是无光,于是 立马醒悟,立马托媒。王木匠左思右想,觉得这个任务非我妈莫属。于是王木匠给我家先扛来一个腊猪蹄,还承诺事成之后,免费给我家打一套组合柜台。一想到有些破烂的柜台马上要变成新的了,我妈眉开眼笑,说:“老王你放心,大山的事情我先给你撮合撮合!”
    又说:“柜台子大,逗人擦,油漆你要帮我多刷一道!就刷哑光漆。”
    谢谢老蛇帮顶!
    发现一个很致命的问题,发小说的第一段,居然没有分段落。真的是太丢人了啊!
    谢谢天狼顶贴!好不容易点击过百啊!好激动!
    我妈应该有好几年没到连家串门了。和老连一家打交道,我妈总是显得强势。她一进门就开门见山,把王家提亲的事一说,也不容老连反应,就追问:“我说连叔,你觉得这事咋样?你给个话!”
    老连吧嗒吧嗒的抽了口旱烟说:“这事还是要连香自己拿主意。我嘛……就是觉得大山年纪大点!”
    “年纪大点好啊,会心疼人。”
    “大山都谈过好多朋友了……这……这……是不是这娃儿心花的很!”“这什么年代了,还讲什么闺姑娘童男子什么的。你老连当年不也找了三回才成吗?”
    “就怕大山进门了,受不了这份苦!”老连终于说到正题上。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这药看他的造化,再说,大山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
    “哎!就是我这亲家王木匠,人有些跋扈!”
    “大山是上门,又不和他两个老的一起过,你担心啥?”
    老连还要说啥,这时连香从里屋拉门出来说:“你们都不用多说了,大山这人,我看倒是很实诚!”
    这一下倒是我妈哑巴了。但我妈在王木匠面前,却把说媒的事情说得无比的艰难,仿佛要不是她的口舌麻利,这连香就看不上王大山。
    小时候连香经常受到一些人的嘲弄。王大山打小就替连香解过不少围。上学的时候,王大山从家里带了好吃的,还分给连香。当时是小孩,大山对自己的行为没有感到有什么特别,但对在窘境中给自己施以援手的大山,连香心里一直充满感激,希望自己今生有机会能回报王大山。连香一直把这想法藏在心里。后来经常传出大山和某某好了,又和某某分了,连香的心里都不是滋味,连香不明白,这个忠厚善良的大山哥,这么好的一个男人,怎么就没人识货呢?前段时间上门提亲的倒是不少,可一听要入赘,要帮着负担家里的时候,那些人又知难而退了。一看就是想占便宜的人。这种人,任他家财万贯,我不嫁也罢。倒是这个王大山,节骨眼里赶上了。能赶上趟,那就是缘分。缘分是上天注定的,那就得好好珍惜。
    对于王大山,连香还是想考验一番,毕竟是在农村,起码要会种地。这一年的春种就是考验的主题。王大山做木匠不行,但种地还是有一手。挖田的时候,一挖锄下去能掏空半座山,连香看得心疼,小声劝:“大山,悠着点,又不是一天能挖完的,莫把身子累坏了。留着劲,以后有的是机会挖!”
    大山嘿嘿的笑着,就把连香话里的挖田,当成了另一种事,心里激动不已。一股子热气从脚后跟往脑门上窜,赶紧把大腿夹得紧紧的。
    大山天天往连家跑。可恨的是晚上,无论多晚,总是要回七组自己家的。没有结婚,大山也不敢提出在连家住下来。利用闲暇时间,老连和大山一道,把旧屋翻新了一遍,屋里的地平了,屋外用石灰刷了一遍,整个房子显出了一股子生气。
    连香和大山种了一季的庄稼,感情愈浓,浓得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一次王大山在镇上的一个亲戚包了一段公路修,叫大山去打几天短工,这一去就是半月。两人夜里都能互相梦着对方,梦里,两人还说着悄悄话。很多白天想说不敢说的话,梦里头都大大方方利利索索的说了出来。于是大山梦见连香笑了,连香也梦见大山笑了。结果两人都笑醒了。工程结束,大山等不及结账,先回了枫香坪。回来也不先到自家,倒是往连香家跑。走到村口,天已撒黑,远处已有点点灯火,大山迈步朝连前走,忽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喊:“大山,你回来了?”
    抬头看,正是日思夜想的连香。连香身后的背篓里装满猪草,手里还提着把镰刀。大山飞步上前,也是趁着天黑四下无人,一把就将连香抱在怀里,只听双臂关节咔咔的响。连香挣扎了一下,镰刀掉在大山的脚背上,倒是没有声息。大山心有千言万语,见面后却忘得一干二净,只有一抱了之。这时连香在怀里轻声提醒,说我妈也在呢。
    大山吃了一惊,连忙松开手,四下去张望,前方的小路上,果然有丈母娘的身影,一时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连香扑的一笑,用指头戳了大山胸脯一下,说:“真是个哈醒包!”又戳了一下说:“还不快点回家,等你回来了好吃饭!”大山要去背猪草,连香不让,说这段时间你在工地上台辛苦了,还是我来背。大山那里肯依,一拍胸说:“不累不累,见着你了我就精神。不信你也上来,我背你回家就!”
    连香当然不会让他背。两人就小声的说着话,慢慢的向前走。等到前面连婶的身影看不见了,大山说“香妹子,我在工地上学了一首山歌,你想不想听?”
    连香说:“不听,鬼知道你们男人在一起,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唱的都是些什么歌。”大山急了,一把把连香的手拽住:“你没听我唱,怎么就知道不好呢?你听——”
    哥哥我有个心窝窝
    只想把香妹子往里搁
    不怕搁不下
    只要妹妹你快活
    妹妹要是答应我
    你就把我的心窝窝戳
    戳一下
    不惹我
    戳两下
    亲哥哥
    三下四下五六下
    好事成双跟到我
    七下八下九十下
    下辈子还给我当老婆
    ……
    王大山这边的事情十拿九稳,他爹王木匠反倒有些后悔了。他总觉得,自己辛辛苦苦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现在跑到连家当上门女婿。自己亏了一套组合柜台,还要倒贴一个儿子大给人当长工。于是背地里说了不少的不中听的话。这些话慢慢传到连香耳里。有一天早上,大山来连家。碰巧只有连香一个人在。大山正想上去亲热。被连香止住了。连香黑着脸说:“大山,从明天起……不,从今天起,你最好不要到我家来。我们连家太寒酸,怕是攀不上你们王家这一门的富亲。你走吧!”说完眼泪吧嗒吧嗒的流。
    大山不是笨人。他爹做的事情他清楚。不过还是要装糊涂:“连香妹子啊,你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不明白呢?你要赶我走,我还不如去死呢!”
    连香抽答答的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问你爹不就知道了?”
    大山说:“好,连香,我这就回去问个明白!”。真的回家去了。连香想拉都来不及。只好跑到屋后的小山包上,冲王家张望。不一会,从王家传来激烈的争吵声。
    晚上,大山一脸的血,扛着一卷铺盖来到了连家,他从连香说:“连香,今晚我睡你家猪圈楼上。”连香大惊:“大山,你怎么了,脸上这么多血?”
    大山喘着粗气说:“我和我爹断绝父子关系了。从今天起,他是他,我是我。他讲道理讲不赢我,脸上过不去,冲我脑壳上来了一棍子,就流血了。”
    连香心疼得要死,连忙拿来药品给大山包扎,一连声的抱怨大山傻。跟爹妈有话好好说,何必弄得仇人似的:“知道的也就罢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挑拨的呢!“
    又说:“你爹下手也太重了,流了这么多的血,他到底是不是你亲爹啊?”
    又羞羞的说:“猪圈楼上漏风,你呀,今晚就在堂屋楼上去睡,有你的地方!”
    大山又装傻:“楼上一个是是你的房间,另一个是弟弟的房间……你把我挂在檩子上睡?我又不是猫!”
    连香恼得踢了大山一脚,说:“好好好,那你就去猪圈屋里睡。”
    这样,两个人就住到了一起,后来抽空去镇上拿了结婚证。大山到了连家,夫妻两个齐心协力,连家上下焕然一新。不过还是有人笑话大山,说他为了老婆,打破了脑壳。村里有老人叹息说,真是儿大不由爹和娘啊!
    八月十八日那天,连家大摆酒宴,四岭八乡的人都赶来祝贺。一是连中考取了大学,值得邻里间来了庆贺。大家凑点份子钱,也可以帮帮连中。说不定将来有事会有求于连中,也可以把这当做一份交情。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听到传言,说连我们县的于县长,也要来连家喝一杯喜酒。能亲眼看看县长大人,也是一份荣耀。如此一举三得的事情,大家怎能错过?
    于县长这年的七月份才上任。以前在我们鸣凤县任副县长,分管文教。前任赵县长因为腐败被撤职查办,经过老于的争取和组织的考察,上级对老于委以大任。因为管过教育,对县里各个乡镇的教育情况也很了解,走马上任的老于,就想在教育这一块做做文章,好尽早的打开局面。全县就我们枫香坪没有出过大学生,这次终于被连中赶上了,创下了个历史第一。这事传到老于的耳边,老于当机立断,要下基层走一趟,慰问一下这位才子,科教兴国也要抓典型嘛!
    给县长带路的,就是高升。高升没有上高中,而是初中毕业后直接进了中专。读了两年就到镇政府来实习了。当然这都是他爹老高的运作。高升是以委培生的身份,进中专就读的,出来实习,也要在原委培单位。
    于县长新官上任,高升就给他带了一回路,不能不说他运气好。一路上高升给于县长,讲了不少关于连中在初中读书时的趣事。比如说有一次吃饭的时候,连中边吃边思考一道习题,有同学恶作剧,偷偷给他米饭上撒了一两辣酱
    从早上八点开始,就有客人陆续到来。连中眼神清亮,脸色略有些发白,穿一身洗得有点发灰的校服,站在门口迎接来往的宾客。一大群小孩围在他身边,要他讲自己是如何成材的事迹。有些半大的丫头,已经是怀春的季节,看连中的眼神闪闪发亮,让我好生嫉妒。

    我那天的任务是给客人们上茶水。这倒也简单,端个木盘,上面摆满一次性杯子,右手提一大壶茶水,见人来高喊一声:“开水——烫啊——”,然后把盘子递过去,渴了的人自己取了喝。本来安排烧茶倒水的人有三个,但其中有个人生病了,没来成,三个人的事情两个人做,显得有些忙碌。我忙来忙去,大家对我不感兴趣,就算有人好心的询问我的近况,我也羞于启齿,你总不能说自己在外面混得差,差到快讨饭,回家还要偷废铁卖吧!所以我只能含糊其辞一番,然后匆匆的溜到另一边去端茶倒水。
    从香喷喷的厨房到臭烘烘的厕所,无论男女老少,话题都是大学生连中——这个风箱坪有史以来的第一才子。大家都在议论,说他将来的前途不可限量。高升不过是买了个中专读了两年,出来还在镇政府上班,人五马六,风风光光。这连中上的可是名牌大学,出来还不得在省里上班,再不济到县里也要捞个差事是吧!这些言辞,在我耳边此起彼伏,让我心神不宁。我是多么羡慕连中,我是多么想享受他这般的风光。但我知道,我俩间的差距是无法拉进的,我们再也不是一条直线上行进的哥们了。
    大家都等着今天的贵宾于县长的大驾光临。不过左等右等没有等到。不是于县长不想来,走到半路,县长忽然接到县政府的电话,说上午国道上发生了一起严重的车祸,一辆旅游大巴在开往景区的途中,车辆失控,坠入了悬崖,车上游客死伤惨重。县里已经成立了事故应急指挥小组,要于县长马上赶到现场去指挥抢救。
    于县长朝枫香坪的方向眺望了一眼,叹了口气,叫过镇长老李,如此这般交代一番,完毕,和秘书一行人匆忙下山去了。县长没来成,村民们有点遗憾,这倒让今天的管事人老刘牛松了口气。
    谢谢天狼。接着发!
    我们枫香坪家家户户的辣酱,是用正宗的朝天椒磨制的,经过九道繁琐的程序,制出的辣酱又辣又香。据说半斤辣酱可以辣倒一头牛——不过只听说人吃辣椒,至于牛,吃不吃辣椒没有考证过。有一个未经考证的故事,说当年伟大领袖毛爷爷爱好一口辣,我们县革委员会的一个头头,想拍老人家的马屁,搞了一坛子枫香坪的辣酱上北京。毛爷爷当时尝了一小口,说好吃。接着来了第二口,第三口……一不留神,吃了小半碗。吃过后觉得五体通泰,十分的舒服:腰不酸了,腿不痛了,肾也不虚了。没想到这辣酱的后劲大,晚上老人家坐在椅子上看书,憋不住放了一个屁。因为是一个屁,放了也就放了,老人家没有在意。没想到一股焦臭味袭来,低头一看,哎呀,屁股底下的垫子着火了!这可不得了,无缘无故怎么会起火呢?后来经过有关部门查实,是因为毛爷爷吃枫香坪辣酱过多的缘故。好在是毛爷爷是人中之龙,要是一般人,早就把五脏六腑给烧着了。后来有关部门追查下来,以故意纵火罪,把那个拍马屁的家伙革职查办。
    就是这种辣酱,连中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吃下去,一点反应也没有。只等把题目解答出来了,才发现两片嘴唇肿起老高,火烧火燎的,一连三天,话都说不出来。
    于县长听了连声叫好:“听小高你这么一说,我今天一定要尝一尝你们枫香坪的辣酱咯!”
    枫香坪的红白喜事,大多数都是老牛主持的。老刘大名牛有劲,是个矮个子老头,快六十了。老牛专业从事管事人这一行三十余年,积累了大量的实战经验,具有广泛的群众基础。牛有劲名字听上去孔武有力,其实不然,生活中的老牛是个瘟鸡子,说话和善,语调轻柔。老牛少时怕爹娘,婚后怕堂客,现在怕儿媳妇。怕儿媳妇怕到什么份上呢?老牛一辈子就喜欢喝两口小酒,年轻时一顿二两,老了还是二两,不过年轻时二两过后,人还是清醒的,一加一就是对于二,绝不等于三。。现在老了,二两下去就喜欢信口开河。变得一加一有时对于二,有时候等于三,到底等于几,就看酒精度数的高低了。对于老牛和酒这事,他儿子老婆规劝都没有用,说话管用的是他的儿媳妇。他儿媳妇还不用动嘴,只要用眼神剐老牛一下,再剐一下,事不过三,绝对管用——老牛乖乖的放下杯子,马上能喝二两喝二钱了。
    老牛平日里看起来无精打采的,只有当起了管事人,往主家大门前一站,麻杆腰立马挺得笔直,脸上红光满面,身高高了一寸,跟换了一个人似的。指派人做事,安排人打杂,吆喝起来也是声若洪钟,哪像平日里的细声细气?老牛一旦身负了管事人的职责,立刻明察秋毫,对事不对人。别看他站在门口,要迎来送往,忙得团团转,但下面那些跑腿打杂的,谁做了多少事,做的怎么样,什么时候上过厕所,什么时候偷偷去扎金花了,哪壶水没有烧开,谁只顾看女孩子开了小差,谁装烟的时候贪污了主家的香烟,这些老头心里都一清二楚。自己清楚之后,还要找机会,对当事人进行批评教育。主家是请你来帮忙的,你这样不负责任的瞎搞,对得起人吗?你以后自己家不婚丧嫁娶?将心比心,这样做有意思吗?这老头声色俱厉的把人训一顿,直训得别人面红耳赤低头认错方才作罢!
    虽然很多人都挨过老牛的批评,但都没有放到心上,一是他说得是这个理,二是老牛这人真不能得罪,说不定哪一天就要求到他。
    老牛经历过无数次大场面,但从来没有在县长这样的大人物面前露过脸。如果今天县长来,肯定要吃顿饭再走,吃饭的时候,县长肯定是坐上席,县长坐了上席,就得安排一个人来陪。陪席可不是个简单的事。陪席的这个人,起码要拿得出手,这要考虑到个人的综合实力,比如辈份,比如个人能力,社会地位等等。平时过喜事,在安排配席人选时,就是个脑壳疼的事,安排不好,陪和被陪的人都有意见,饭也吃不好,酒也喝不香。
    昨天老牛就想好了几个人选,比如当过民办老师的老陈,比如儿子在南方做大生意的李老三,比如枫香坪酒量第一不把别人或自己灌醉不罢休的酒神张。老牛找着他们一商量,这几个人平时人五马六的,一听要陪县长,连忙把头摇,说要是别人还可以商量,陪县长就算逑了。我们是草民,不敢和官家为伍。这几个人怕被临时拉壮丁,今天到中午了,还没有到场。
    既然县长不来,最大的人物就是李镇长,老牛就放心了。李镇长经常来枫香坪,和村民们都很熟。开席之前,镇长先上前讲了几句话,无非是说,对于连中考取大学的事,县镇两级政府如何重视,县长镇长如何表示祝贺,接着李镇长叫高升举起一个红牌,有窗户大小,做的像张支票,上面写着人民币一千元。李镇长大声说:“这是两级政府的一点心意,啥都不说了,恭喜连中啊!”
    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说这点钱也太少,县长今天不来,是不是自己觉得太小家子气了,不好意思喝这杯酒?
    这时李镇长掏出个大红包,递给连中,说这是县长私人的礼金。又掏出个小红包,说是自己的一点心意。晚上我听写人情簿子的老郑讲,大红包里包了八百,小红包里包了六百。写高升的名字的红包里包了伍佰。
    @土里巴人_ 43楼 2013-06-27 21:16:51
    满斗满石连中高升,人生也算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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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如果真能这样,当然无憾!
    @或小:有这个可能!

    @梦亦孤独 :谢谢支持,请多指点!
    入席了,李镇长看到管事人老牛的儿媳妇也在人群中,于是朝村长老树使了个眼色。老树早和镇长商量好了的,见眼色行事,走到老牛身边,悄声说:“老牛,今天镇长说了,想和你坐一席,陪你喝一杯。上次镇长家过喜事,你忙前忙后好几天,镇长一直没有答谢你!”
    老牛说:“那不行啊,我这不是还要安排事吗?走不开。”
    老树一把拉住老牛:“你扯淡,今天是整学酒,坐的都是流水席,又不是寿宴婚嫁,哪有那么多讲究。再说,你先前不都吩咐好了吗?来来来,陪镇长坐坐。”老牛比村长老树要大七八岁,两人见面了也不分大小,玩笑照样开。老牛就被硬拉着坐到镇长一桌。
    老牛嘴上推脱,心里还是美滋滋的。这么多人,镇长钦点自己作陪,也是一种荣幸。于是打着哈哈,和镇长先谦恭了一番。又转过头,吩咐我们这些帮工,要坚守岗位各负其责。还特意交代我,说今天人也多,天也热,你们端茶倒水的跑勤快些。
    那时候我们枫香坪摆的是方桌酒席,一桌八个人。李镇长坐上席,左手边的陪席就是老牛,老牛的下首就是村长老树了。镇长这一桌八人坐定,端盘执壶的上来摆好菜肴:中间一个蹄子火锅,一个干锅脆豆腐,然后是蒸肉扣肉小炒肉,丸子鱼糕炸排骨,外带几个时令蔬菜,和两碟花生米。菜上齐了,桌上堆得满满的。好些人一看这货真价实的席面,就知道老连这事豁出去了。有人上来要斟酒,镇长一把接过酒瓶说:“今天我们都不是来做客的,是来蹭饭的,倒酒这样的小事,我来代劳。”
    接着大家碰杯,大家都一口闷了。老牛也想一口干掉的,但还是习惯性的用眼神向外扫了一下,见秀珍也在往这边看,就犹豫了一下,把一口闷改成了一口嘬了,镇长向大家亮了一下杯子,对老牛说:“老牛,你随意,我不要求你一口干。”
    老牛以前都是桌席上的主角,只要他挤兑别人,从来没有被人挤兑过。今天一上场就掉进了老树的坑里,这时候是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镇长和其他人一鼓作气的干了三杯,老牛这一杯酒还剩下三钱。镇长从捞起一块猪蹄,送到老牛的碗里说:“老牛,少喝酒,多吃菜,回家好交代,来来来,这块肉不错,你慢慢啃,我们先喝几杯先。”接着大家又满上,吆五喝六的干了一下。把个老牛急得,喉咙里快伸出爪子了。其实老牛馋酒喝好几天了,就等着今天有机会解禁呢。眼见这帮人把自己凉在一边,这怎么行?其实也怪老牛自己好个面子,要是我这样的厚脸皮,管别人怎么说呢。不过话说回来,要不是大家知道他好面子,老树和镇长就不会这样合伙编排他了。
    镇长不住的给老牛夹菜,碗里都堆不下了。镇长也不管这些,还一个劲的劝老树多吃,就是不提酒的事。镇长不提,老树不提,大家就都不提,老牛第一次感觉自己变得孤单了。可气的是老树还在一边敲边鼓:“老牛啊,这一杯是不是有点多啊?要不我给你带一席?”
    又说:“老牛,要不要叫满斗给你泡杯茶过来?反正你这酒也是喝不下去的。”
    或者说:“你说这秀珍真是心疼你这个公爹啊,在外面探头探脑的看逑啥呢?这一杯酒还能把你喝醉呢?我记得二十年前,你一顿可以干一斤半的嘛!”老牛终于明白,要喝酒还得靠自己。这时他儿媳妇又探头进来。老牛灵机一动,冲儿媳妇一招手说:“秀珍,我嗓子有点不舒服,你回家把我把金嗓子拿一包来。”
    老树一听说:“不用不用,秀珍你不用回家拿,刚巧,我这两天嗓子也不舒服,今早上刚买了盒金嗓子。”说完,真的从身上掏出一盒药片来。
    老牛终于忍受不了了。扭头喊:“满斗,满斗,给我拿个大点的杯子来。”连喊好几声,没有我的动静。
    老树问:“你要泡茶喝?”
    老牛:“喝个什么鸡巴的茶,给我把酒满上!”
    老树:“不行不行倒不得,门外有人啊!”
    “少扯卵蛋。就是我妈来了,我也照样喝!”老牛眼睛都要红了:“满斗,满斗,你狗日的快点把杯子拿来!”
    要说我真是背时。老牛喊我的那会儿,我正在上厕所。这几天回家,肉吃得多了点,消化不了,有点拉肚子。前几天还是断断续续小规模的拉,到了今天中午,肚子里活动加剧,我一个小时跑了三趟。今天人多,厕所也拥挤,我没有办法,只好跑回家去。
    等我上完厕所回来,老牛已经自告奋勇的干了两杯白酒下去了。此时的老牛,脸红脖子粗,精神极度的亢奋。看到我了,放下酒杯喊我:“满斗,过来,过来!”
    我挤过去问什么事。老牛瞪圆双眼:“什么事?刚才给你说得好好的,今天要腿脚麻利点,不要偷懒。你说说,你自己说说,你刚才干什么去了。喊你半天也不见人。”
    我实话实说:“对不住啊,刚才肚子疼,我上厕所去了”
    我说的是实话,老牛偏不信。加上酒精的作用,立刻给我做起了思想政治工作。那话真是难听啊。以前在学校,我还能喝老师对着干,今天不行,今天是连中的学酒。我怎么也不能给连中添麻烦。
    老刘说:“满斗不是我说你,这连中从小和你是好哥们。你给他帮忙就偷奸耍滑,以后在枫香坪谁还敢请你?“
    连中连忙过来说:“牛伯, 这事不能怪满斗……“”那就是怪我咯!”老牛来劲了:“我老牛着一辈子,最见不得的就是那些小小年纪不学好的人。左邻右舍的帮个忙,还打屙屎主意,也太不地道吧!”
    喝了一口酒说:“都是同学,高升都到镇政府上班了,连中也进大学了,自个儿也不照照镜子,出去混了几年,以为自己出息了?”
    又喝了一口酒说 :“上梁不正下梁歪,一屋的人都喜欢偷奸耍滑。”
    我又气又恨,既不能接受老牛的话,也不能反驳,只得愣在原地。眼圈有点发热,鼻子有点酸。
    会有人看吗?
    八月十八那天的酒席上,我一不小心成了老牛宣泄情绪的背景。当时我很狼狈,脸色青灰,目光呆滞,左手端着盘子,右手提着一把铝制的开水壶,壶的上半身擦得锃亮,下半截烟熏得漆黑。开水壶的底部有个小砂眼,有开水缓缓的渗出长,时不时的滴下一滴,悄无声息的落在地上。当时我都懵了,提着这把漏水的壶,泥菩萨一样的杵在那里。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和我不相干的人训成这样。并且老牛的理由还如此的冠冕堂皇,让我无法反驳。
    老牛还要往下说,高升端着酒杯起身,冲我使了个眼色,给老牛敬酒一杯,老牛没有推脱,痛快的一饮而尽,然后一个劲的夸高升和连中前途无量。刚好楼上有人喊倒茶,我识趣的走开。还别说,让老牛夹枪带棒的数落了一番,我的肚子不疼了,也不觉得要拉稀了。我刚上楼,就听楼下一阵喧哗,听声音就是我妈。我连忙下来。我妈的脾气我知道,她自己可以打我骂我,别人不行。今天我妈要是和老牛吵起来,我怎么好意思面对连中。
    我妈一直在家守店子,中午也该到连家来蹭饭了。刚走到半路就听说了我的事,这就气吁吁的赶上来,一进门就瞪着老牛这边看。老牛刚才发泄完了,就有些后悔,他也知道我妈的厉害。现在一见我妈这眼神,端杯子都哆嗦起来。连忙把手放到胸边,冲镇长和老树比划。镇长装糊涂说:“老牛,你要不能喝酒算了,我知道,你今天事情多!”
    老牛汗都下来了,把手往我妈站的方向一指,压低声:“镇长,老树,你们就多敬我几杯吧!”。老树和镇长都是明白人,对视哈哈一笑,端起杯子和老牛攀起酒来。我妈一肚子的怨气,遇到今天这场面,也不得不忍一忍。
    老牛连喝数杯,身子发软,摇摇欲坠,直往桌子下面掉。我妈看他这样子,冲老牛背影啐了一口,冷笑着说:“什么东西,只配喝几口洗碗水。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喝洗碗水是句老话,据说是专门骂管事人的。至于来历,我也不知道。
    老牛的儿媳妇一跺脚,狠狠的瞪了公公一眼,见公公已经醉了,嘴里唧唧歪歪的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一甩袖子,黑着脸,先回家去了。
    老刘在桌上醉眼朦胧,大着舌头说:“镇长,老树,来,我们接着喝……”
    @墨斗池 51楼 2013-06-28 20:05:43
    会有人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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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梦亦孤独 52楼 2013-06-28 22:53:44
    俺在看
    -----------------------------
    谢谢支持。

    谢谢天狼!
    继续。
    多少年后我才知道,那天老牛教训我,并不是因为他的铁面无私,也不是他喝多了胡说发酒疯。他这是以酒遮脸。老牛有个侄儿,叫牛以达,在县城开酒楼,这些年赚了点小钱。人有了钱,就想更上一层楼,做点往脸上贴金的事情。做什么好呢?刚巧前年老村长老秦退下来了,村里要重新选举,牛以达就动了这方面的脑筋,于是四处活动。
    当时老牛亲自出马,到村民家里拉票。每到一户,送上一条烟,外带一张五十块钱的购物票。这烟是出自我家,购物票也是,为什么给购物票呢?这也是防范风险,如果牛以达被选中了,凭票到我家领东西不要钱。如果不中,牛以达也亏的少些。要说牛以达,也算是开了历史的先河,以前我们枫香坪选举,从来没有听说过谁搞过这些小动作。
    牛以达在我家买东西,也是老牛的主意。要说县里的东西又好又便宜,犯不着在我家花这个冤枉钱。老牛告诉侄儿,我家那个杂货店,是刺探情报的好地点,每天都有人来买东西,每天都有无数的小道消息在这里传出来。另外,照顾了我家的生意,还可以叫我爹我妈帮忙当说客,只要有人到我家来,就给小牛说说好话。反正枫香坪总得有个村长,谁当村长,老百姓都是一样过日子,把票投给小牛还可以得实惠,何乐而不为呢?

    牛以达之心,路人皆知。那段时间,小牛天天往我家跑,来收集信息。我爹我妈每次都给他汇报的是好消息,说谁谁谁骂老树不是东西,喝酒往自己杯子里掺水,打牌输钱了赖账不还,上厕所后不冲厕所不说还不洗手等等。又讲谁谁谁说小牛年轻有干劲,关系广路子多,可以领导我们向前进。牛以达很高兴,心想谁说革命不是请客吃饭?该请还是要请,该送还是要送,人啊,没有不占便宜的。真到了选举那天,牛以达才发现问题不妙。投票结束后唱票统计,老树得票一路领先结果也是遥遥领先。牛以达只得了不到三十票,这三十票,估计都是他的亲朋好友。牛以达不服,当场要求重新检票,上级领导说你这是不相信组织啊?你自己背下搞那些小动作,你以为我们不知道?一席话把把牛以达顶得面红耳赤说不出半个不字来。不过还是重新检票,还叫牛以达自己看,看来看去,确实统计无误,牛以达长叹一声,回家睡了三天。灰溜溜的回了县城,从此到他酒店吃饭住店的人,只要是枫香坪的口音,他概不接待。
    要说牛以达这个人,水平还是有的。就是因为他有水平,在县里关系多,我们枫香坪的老百姓就有些怕他。小牛不像老树,老树是扎根在村里的,大家都知根知底,有事也好商量。再说送的东西,小牛送的是烟,家户人家抽烟的都是男人,不关其他人的事,烟抽完了也就完了。但老树送油就不一样,一壶油摆在厨房,一家人一日三餐都要用油炒菜吃,你每吃一顿饭,就会想起一回老树的好来。从这方面上讲,送礼也要送对路。所以牛以达不好好的去做他的生意,回来急功近利的搞这一套,从根子上就错了。村民们都精着呢!
    老树上任后的第三天,老牛跑到县城来告诉侄儿,说我昨天才晓得,老树这家伙背后也搞了鬼。我们送一条烟,他送一壶色拉油;我们送五十的购物券,他送六十。不过村民们只要了老树的油,没有要他的六十块钱。
    老牛还说,村民们收了东西还感慨,说要是村里多几个人来竞选村长,我们村民就提前小康了。
    牛以达现在已近想通了,对参选村长的事也看淡了,不过还是好奇:“这都是些什么事啊!就为了当一个狗屁的村长?倒是不晓得好事谁家卖油的了!”
    老牛愤愤说:“还有谁?就是老连家。狗日的老连把我们都骗了。他两家通吃啊!”
    到了晚上,客人还没有完全散去。高升也留在连中家。我终于可以坐下来和他两个说说话了。可真的坐下来的时候,我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高升说的都是政府大院里的见闻,叫我们有事到镇上找他就是。
    连中说的都是读书学习,我听也听不明白。至于我那些打工的屁事又摆不上桌面,只好讲一些外面的见闻。看看眼前的高升和连中皆意气风发,忽然发现这些年来,自己一直浑浑噩噩,不着边际。
    见到天已黑定,我对他俩说:“光扯白也没意思,我们出去热闹热闹。”高升说:“你又在搞什么秘密活动?有意外惊喜?”
    我说:“看了就知道了!”
    我从自家的楼上提来一个蛇皮袋。打开袋子,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盛世荣华”大礼花来。这个礼花有两尺多高,是我亲自去县城买回来的,花了我三百八。县城的人就是奢侈,我们枫香坪的人家,是舍不得买这个玩意来充门面的。
    我要是有钱,还想买个更好更大的礼花。从浙江回来的时候,在县城遇到一个给我借钱的老乡。老乡的孩子生病了,急着要用钱。当年他借给我四百块,我就给了这个老乡五百。这样一来,我自己想买衣服也没钱了。不过给连中买个礼花的事情,那是必须要办的。还是读初中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在一起玩,连中开玩笑时对我说:“满斗,我要是考取大学了,你不要送我别的东西,就给我买个大烟花放放。”
    我把这颗大烟花摆在院坝中央,扯开引信,把打火机递给连中说:“连中,你来点,让我们见识见识啥是盛世荣华!”
    第二部分

    枫香坪往东一百八十公里,有个瓦刀镇。瓦刀镇隶属吉山县。小镇依山傍水,一条马尾河穿镇而过,周边的农户广种柑橘。这些年吉山县大力发展旅游产业,瓦刀镇是开发的重点。瓦刀镇的旅游开发要分几步走,第一步是疏通河道,加固河堤,改善交通。
    正月初六,枫香坪还沉浸在过年的气氛中。七组的黄大胜来找我,说要和我合作搞工程。黄大胜三十二了,大我十岁。他堂客叫李美,李美有个姨爹叫朱武,在吉山县混得开,开酒店,开超市,还捎带承包工程。每次接了工程,又转包给黄大胜。这些年黄大胜也是有亏有赚。
    我一听搞工程,立马来了兴趣。大家都知道搞工程赚钱嘛!黄大胜对我说,这次在瓦刀镇捞到一段一千米河堤的标,马上要开工了,想找几个合伙人。他给我分析了做工程的前景和赚钱的预期。他说:“实话告诉你,前几年我搞工程虽然亏了,只要今年这一笔做好了,前些年的亏空填平了还有多的!”
    这几年我飘在外面打工,公一年,母一年,好歹攒了两万块钱。这钱还不够娶媳妇的。按照黄大胜的说法,两万块入股进去,不出意外,半年后工程结束,再怎么也有个五六万块的分红。就算是工程赚不到钱,这两万块他以家产做抵,也会还给我。也就是说有钱大家赚,即或不赚,至少不会亏。
    我心中把大胜的话过了一遍,心想按他说的,就算打个半折,落个两三万块也是没有问题的。这也比我在外面混的要强。钱是投了两万,但他黄大胜也是枫香坪的人,上有老下有小的,还怕他跑了?黄大胜又说:
    “我看满斗你是个做大事的人,才跑来找你的。做大事,就要敢赌。你瞻前顾后的,就只能到外面打一辈子的工,看人家的脸色。”
    又说:“这次我就赌个大的。告诉你,起码要找三十几个民工,炊事员就请了两个。”
    还说:“看人吹牛逼,不如自己打皮绊。满斗你自己划算划算。”
    我说:“那就一个字:搞!”
    谢谢 @梦亦孤独 @土里巴人_ @夷陵天狼 @心1118 的顶贴。
    多提宝贵意见。
    正月初八我带着铺盖和行李,跟着一群老乡到了瓦刀镇。经过一番筹备,十二这天我们工地开工了。黄大胜还迷信,开工前摆了香案,供了财神,烧了几道彭端公画的符,放了不少的鞭炮。开工了我才知道,这三十个民工中间,和我一样有合伙人身份的就占了五个,我们的十万块钱,都被黄大胜拿来租了设备。
    我们工棚就建在河边,有一座简易的木桥,通往对岸的柑橘林。马尾河河水清澈,宁静。我是合伙人,在工地上还要当工人,帮着帮石头,提砂浆,抬水泥,推斗车。黄大胜说了,合伙人分红有份,做工了还照样拿工资。黄大胜他自己,每天夹着一个小手提包,嘴里叼着烟,一会儿陪甲方的人视察工地,一会儿跑到镇上进材料,忙得不亦乐乎。黄大胜常常在夕阳西下的时候,点一支烟,站在我们新砌的堡坎上,一脸的志得圆满,笑眯眯的看我们做事。此时,余晖映红了他宽阔的脑门,连他头发上的灰尘都闪闪发亮。
    如果黄大胜不和别人打架,也许他会站在河堤上,一直看到工期结束,真要是那样,也许我们这几个合伙人都会小赚一笔。
    这天中午,太阳暖暖的,照得人昏昏欲睡。黄大胜到瓦刀镇上去买油漆,和大胜一起的是我们村的李天柱。两个人一人提桶油漆,在满是泥泞的瓦刀街上往回走。这瓦刀街是条老街,车多人多且年久失修,路上坑洼不平,早上下过一阵暴雨,积水颇多。两人就走在路中间,照没水的地方落脚。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喇叭声,一辆货车飞驶而来。大胜连忙往路边让,可是一看脚地下,前边是一滩水,水不知深浅。旁边是一堆猪屎,其臭不可闻。加上手上提着油漆,于是犹豫了一下,在原地没动。
    大胜在犹豫,身后的货车加着油门过来了,眼见要撞着大胜,司机猛打了一把左方向。车头一摆,差点撞到路边的电线杆上。司机赶紧回了把右方向。避过了电线杆,没有躲过路中间的一个坑,车子的右前胎,一下子掉进坑里。坑里有块尖石头,一下就扎破了轮胎,轰的一声响,溅起的一滩污水,飞起一丈多高,皆落在大胜二人的外套上。货车一脚急刹,停了下来。
    黄大胜被污水乱泥溅了一身,手里的油漆也掉到地上,咕噜噜的滚向路边。碰巧这桶油漆盖被大胜打开验过货,在地上这么一磕碰,盖子开了,地上满是一片血红。黄大胜低头一看自己这身污垢,又看看那遍地的油漆,怒从心头起,骂道:“狗日的,怎么开车的?”
    要说这司机的行为,也是该骂。明明路中间有人,减速行驶也是应该的。但今天这司机,是瓦刀镇上的一个有名的赖皮,姓汪,人都称他汪老三。汪家弟兄四个,个个为人嚣张跋扈,背后有人称他们是汪家四狗。
    今天中午汪老三和老婆吵架了。别看汪老三在外面霸道,其实是个惧内的人。上午他出门去结账,回家给老婆交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硬是差了一百块。汪老婆的老婆不干了,说是这汪老三拿钱找了小姐。汪老三以前是花钱找过小姐,还不止一次。这瓦刀镇搞开发,街上不理发的小发廊排成排,打扮得花里胡哨的小姐,见着有人从店前过,都喜欢把两条肥白的长腿伸直,揸成大大的八字,露出粉红的底裤和三五根茅草,手在空中漫不经心的招着,拿眼睛去钩男人,使劲的卖弄着风骚。汪老三常常趁堂客回娘家,去小发廊里消遣。有一次终于被堂客发现了。他堂客二话没说,抄起菜刀对着汪老三的脑袋就是一下。幸亏汪老三躲得快,只是肩膀上挨了一下,露出了骨头,到医院缝了十多针。从那以后,汪老三就不再去找小姐。其实汪老三不是不想找,主要是从那次以后,老婆收回了他的财政大权。老婆管钱其实也并不重要,以他汪老三的交际,随便动一下脑子,也可以搞到外快,汪老三自己是这样说的:“怕就怕我家那只母老虎,发起狂来什么事都做得出。我他妈的算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大胜回到工地上,首先就叫炊事员到街上买肉,晚上打牙祭,又叫人到镇上买酒,买瓶装的高度酒。我们工地上炊事员有两个,一个叫高嫂子,快四十了:另一个丫头叫吕雾轻,今年十八,单眼皮,左眉梢有颗绿豆大小的黑痣,偏瘦。两人不是亲戚就是近邻,都住在枫香坪东边的鸡公岭。两个炊事员白天做饭都在工地这边,晚上回瓦刀镇的出租屋里休息。这也是因为工地上男人多,住在一起怕出事。
    天还没有黑,我们就早早的收了工,围在一起会餐。要说工地上活也累,平日里伙食也不怎么好,我年纪轻轻的,晚上都要要起来尿尿。今天有酒有肉,加上中午耀武扬威了一把,所以大伙儿情绪高涨,工地上弥漫着酒香肉味。
    黄大胜往碗里倒满酒,先敬了大家。同时嘱咐大家,这段时间,外出一定要结伴而行。晚上睡觉的时候,身边都要放家伙,晚上值夜班的人也不能打瞌睡,小心有人偷袭工棚。交代一番,又挨着个的敬酒。
    到了我这边,黄大胜一把攀住我的肩:“满斗,今天多亏你手快,不然,说不定我都挂了!”
    我说:“大胜,你挂了不要紧,关键是我投的那笔钱,可是我的老婆本呢!”
    黄大胜:“有我吃的,就饿不了你满斗的。就算我亏钱了,你的本钱我一分都不会不少你的。至于找堂客的事嘛,三只脚的癞蛤蟆不好找,两条胯胯的人多的是。你真要找不到,打了光棍,我把堂客让给你睡!”
    众人大笑。
    该来的还是要来。晚上九点多,我们聚在工棚里打牌。我当时先赢后输,荷包里只剩下几块零钱。身上没钱,就被人赶下场。我有些内急,从后门溜出去撒尿。出了门,见雾轻守着炉子在烧热水。这丫头先前凑在我身边买了码,没想到就听我的火气背,连累她也输钱。后来有工人要洗澡,她才从工棚里出来。她见了我,两眼一瞪:“满斗,你这个背时的,害得我也输了。你陪我的钱!”
    这丫头,赢钱了不感谢我,输了倒是找我算损失了。我讪笑说:“早上我看了黄历,说我今天有意外之财。我打牌一向火气好的,没想到和你搭伙就输钱,刚才我又看了一遍黄历,你猜上面说些什么?”雾轻背过身,鼻孔里哼了一声。见她不理我,就说:“上面说,我今日有意外之财,但不宜近女色!否则有血光之灾。”我当然是胡说的。雾轻也知道我是胡说,朝地下呸了一声,轻蔑的说:“就你这德性,也只有瞎子才看得上你。”说完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水,冲我脚下泼过来。这丫头就是这脾气,嘴上不饶人,手上更是不饶人。我只好跑着躲开。嘴上嚷嚷:“我要撒尿了啊,你可不准看,偷看了的就是耍流氓。”回答我的又是一瓢冷水。
    此时一轮半月斜挂在夜空。我就着月光向四周张望,就见从镇上方向急匆匆过来一行人,还时不时的打一下手电。那群人走得急,手上好像提着家伙,边走边嘈杂。听声音,有男有女。这么晚了,这些人要做什么?猛地想起白天的事,心里一惊,尿也不撒了,飞身回去报信。大家一听有人来,赶紧起身准备,戴好头盔,捡起棍棒。有些工人还在洗澡,连短裤也顾不得穿,套上衣服就抄家伙。工棚里顿时乱作一团。
    @梦亦孤独:谢谢老兄的教诲。
    谢谢@夷陵天狼 的不懈支持。
    黄大胜正在大声招呼大家,工棚门被人一脚踹开,一个彪形大汉闯了进来。我们的工棚搭的很简易,高不过两米,这大汉往门口一站,感觉头都挨着石棉瓦了,身子像面墙一样堵住大门。
    这汉子左手拿着手电,右手提着把一米来长的砍刀,明晃晃的。那人一出现,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向后退了一步,这家伙气场很足。后来我们才知道,这个大个子是汪老四。白天汪老三回家,越想心里越气,在瓦刀街上混了几十年,有吃亏的时候,但从没有这样吃亏过,被一群人揍成这样,受伤是小,丢面子是大。
    拿起电话给弟兄几个打电话。汪老大到外地去了,不管用,老二这两天生病,不舒服,只有老四在家闲着。把事情跟老四一说,老四一拍桌子:“妈的,不就几个小杂毛吗?哥你等着,晚上我去找他们。就不信他们敢翻天。”汪老四在弟兄几个中最是彪悍。天生神力,少时习过武,加上一副大骨架,少年时在瓦刀镇也闹过几场大事,打架出了名,附近没人敢惹他。这次老四要出头,一是替哥哥出气,二是想找黄大胜称点盐巴。最后他缺钱。老四的堂客倒是提醒男人,叫他不要太莽撞,老四不听,还把理由说的很充分:“我哥哥被人欺负了,我不亮剑我对得起祖宗吗?”
    又说:“一群山莽子,胆子没有卵子大,怕他们做逑?”那时候,镇上的人都自我感觉良好,把我们住在山上的男女老少,统统称之为山莽子。
    老四说的是亮剑,不过他拿的是把砍刀。他用这把砍刀吓唬过不少人。晚上在老三家吃饱喝足了,邀上族里的侄儿男女十几号人,趁着月色就过来了。一路上,三嫂子使劲的给小叔子戴高帽子,把老四捧得忘乎所以。
    要说老四也是年轻气盛。他堂客不想他出面斗狠,又不好明说,也只好一起跟着过来。一路不住的提醒自家男人要小心。老四不听,还骂女人啰嗦。女人气得眼睛瞪多大,跺着脚说:“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你有多厉害!”
    老四说:“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老四要是听他老婆的就好了。他一脚踹开门,说是门,其实就是铁架子上,绑着几块石棉瓦。进了门,老四瞪着牛眼,往我们这边扫了一圈,看到头上缠着绷带的黄大胜,用刀一指:“你,出来,我们兄弟几个找你有点事!”
    黄大胜:“你是谁?有话就这里说。”
    老四:“你还蛮不听招呼呢!滚出来,再不出来我就不客气了!”
    又拿刀指向对我们说:“冤有头张有主,这事和其你们无关,一边老实呆着!”
    又用刀一指换大胜:“狗日的,你还给老子滚出来,快点!”
    黄大胜不是傻瓜:“你娘的,老子就不出来!有本事你上来。”
    我们搭的工棚,除门口留了几米的通道,其他位子都搭了隔层,铺着竹跳板,离地面有半米多高,晚上把被子一铺,就可以睡觉休息。隔层的作用一是防潮,二是隔层下面方便摆放工具。
    汪老四大怒,扔掉手电筒,抬腿跳上隔层,就要过来抓人。黄大胜一躲,溜到我背后去了。那汉子冲到我面前,我就感觉自己瞬间变小了许多,汪老四把我肩膀一掰:“滚开,不然连你一起收拾!”
    当时我手里提的是一根挖锄把子,铁闸树做的,木质坚硬,长不过两尺。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他的砍刀明显没有我的挖锄把子方便,这人见我站着没动,火了,抡起拳头就给我一下。我一闪,黄大胜挨着了,唉呀一声,黄大胜一下扑到在地上。汪老四倒提着刀,弯腰就去抓黄大胜的腰,没见怎么用劲,轻轻将一百多斤的人提了起来。黄大胜用脚去蹬,那汉子顺势一扔,黄大胜麻袋似的被扔在竹跳板。这一切就发生在几秒钟之类,要说我当时很有些害怕,感觉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黄大胜在地上喊:“救命啊!都他妈成死人了?”
    老四骂了一句,接着猫腰还要去抓黄大胜。我看再不动手就晚了,趁他俯身的时候,抡起家伙,给了他脑袋一下。本来不想打脑袋的,但一看这家伙的身子骨,打其他的部位估计没用。我的手一震,木木的感觉,就见老四的脑袋上开了一朵血花。见我开了头,王小虎他们也下了手。汪老四的头上肩上腰上腿上接连中被我们砸中,刀也脱手了。
    老四这人也是硬气,被打了这么多下,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力气反抗。不知道怎么回事,居然让他掐住了我的脖子,拼命的掐,我就觉得喉咙一紧,眼前金星直冒,一股气憋着胸腔出不来。此时人就剩下了本能,又害怕又恼火,我扔掉挖锄把子,一脚蹬到他裆下,应该是踢着卵蛋了。这家伙哀嚎一声,捂着肚子就软了下去。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捡起家伙,劈头盖脸的砸了一通。汪老四就算是铁,这时也被擀成了面条。只见他躺在地上抽搐着,脑袋上血汩汩的冒。
    其实打斗的过程很短暂。工棚外有人在大喊大叫,男的女的都有,接着一个人冲进来,想把倒在地上的老四救出去。我们那里肯让,屋外人一露头,两边都有棍棒伺候。我们是以逸待劳,外面想硬冲,只有吃亏的份。只听外面的人叫骂声不绝,王小虎抄起一个卵石砸了过去,就听外面又有人喊妈,估计是挨了打。不过这也提醒了外面的人,他们也想起来,可以用石头砸。一时间飞沙走石,堪比下雨。从外面往屋里扔的石头,存在射击死角,好多都砸到了老四身上。
    就听外面有人喊:“打不得了打不得了,都停手,都停手,我们有话说!”
    大家这才收手。就见一个女人疯子一样冲进门:“求求你们莫打了。我们认输了,我们认输了!”。也不知道是谁一石头过去,砸在她的膝盖上,女人一软就跪倒在地。女人接着哭:“狗日的汪老四,你就是个大傻逼,屋里这么多人,你还进去送死。”我们这才知道,地下躺的人是汪老四。哭的女人女人是汪老四的堂客。这女人哇哇的哭,她不怪我们打了丈夫,反倒数落起汪老三来:“狗日的汪老三,你没有卵用就不要在外面充狠。这回老四被你害惨了,老四要有个三长两段短,我跟你们没完。”一边哭一边往屋里爬,爬到男人身边,拽着脚后跟往工棚外面拖。一边拖一边哭,一边哭一边骂我们:“你们这帮牲口,你们都是毛脸畜生!你们真下得手。”
    @南宫小惜 @李士彦 @梦亦孤独 @神仙姐姐20121212 :谢谢大家的支持和鼓励。
    打架的时候不觉得怕,打过后了开始怕了起来,外面那个血人,看起来像要死了一样。就听有个工友说:“不好了,他们回去喊人来了。大家先躲一躲。”就这一句话,军心就涣散了。一个个提着家伙夺门而出。汪家人嘴上喊:“不准走,我们报警了,等派出所的人来好解决。”
    还有人试图要抓我们,被我们的人几棍子放倒在地上。汪家有人高声打电话:“你们快点来,这些家伙要跑了,快点,快点!”也不知道这人打电话是在报警,还是在喊人过来忙。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想逃命要紧。
    事发突然,大家都成了无头的苍蝇。有人朝马尾河下游方向跑,有人朝镇上跑,有人朝河对岸跑。大伙儿争先恐后,人太多门太窄,我被他们挤到了后面去。正着急,忽然想起厨房里还剩着一只鸡腿没有啃。晚上被黄大胜灌了几杯酒,当时没有顾得上吃东西,刚才一折腾,居然有些饿。我就先绕道去找鸡腿。不过我没有找到鸡腿,估计是被其他人啃了,还是找到一包熏豆干,是我们枫香坪的柴火豆腐熏制的,都切成块了,估计是晚上菜太多,没顾得上炒。我把豆干揣在身上,从后门溜出来时,工棚里的人都跑得一干二净了。对方的援兵已经朝工棚急速赶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为了壮胆,我顺手提起一根钢钎,有一米多长。此时河滩上人影绰绰,人声鼎沸,像是一群群野鸭子在扑腾。
    有一种胜利叫撤退。二月十二的那天晚上,打架打赢了的我们,担心遭到报复,不得不趁着夜色仓皇逃窜。我从后门溜出去的时候,工友们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人逃命的速度就是这么的快。我要做的,就是通过工地前方的简易木桥,逃到对岸的柑橘林里。
    我飞快的跑向小木桥。木桥边有人,是几个妇女在那里拉拉扯扯。各种叫骂声中,有我熟悉的声音传来,是雾轻。后来我才知道,雾轻被大伙卷裹着往前跑,等来到小木桥边的时候就傻眼了。木桥很窄,只容一人通过,桥下水流很急,不知深浅,月色下一池幽绿,像是讨人性命的鬼怪。雾轻白天都不敢从木桥过,何况是现在。她在犹豫,其他人风一样从她身边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些人是真没有看到雾轻的存在,还是故意装作看不见。雾轻等其他人走完了,忽然醒悟过来,此时胆小,等一下就要遭殃。连忙哆嗦着要过去,却被汪家的几个女人拉住了。
    这几个女人早就看到了雾轻,只是不敢动手,确认雾轻身边没有男人了,这才蜂拥而上,把她围住。雾轻吓得连声说这事和自己无关。她越是讨饶,那帮女人越是得势。非得要雾轻和她们一起,到派出所说清楚。雾轻赖在地上不动,女人们就拉胳膊的拉胳膊,抬大腿的抬大腿,硬是要把雾轻抓回去。
    我听出了雾轻的声音,知道这事麻烦。但不管怎么说,起码要把这丫头带走。事情要是我没有碰上就算了,碰上了就不能不管。我几步冲到人堆前,把手上的钢钎一横,吼了一声:“把人松开,都给老子滚!”
    有个女人不把我当菜,冲上来就骂,还想抓我的脸。我这下真的火了,平时我是不打女人的,今天这是特殊情况。我当胸就是一脚,那女人皮球一样就滚出去几米远。动了手就收不住势,抡起家伙就往人身上砸,又一个女人惨叫着趴到地上,又哭又骂。其他女人们见我真的下得了手,吓得赶紧松开雾轻,叫骂着跑开。
    一把拉起雾轻,她没认出我来,还吓得大叫。我凑在她耳边吼了好声,她才回过神来。上来一把就抓住我的胳臂,哇哇的哭。她的鞋子刚才也被蹬掉了。我好容易才找着她的鞋,胡乱给她穿上,她大叫:“穿反了。”我操了一声,又脱下了给她重新穿。问她敢不敢过桥,她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时无数道手电光操我们照射过来,一群人朝木桥奔来。有几个女人见了高声嚷嚷:“你们快点过来,这里还有两个呢。快来抓住他们,打死他们几个王八蛋!”
    情况危急,再不走就只有挨打的份了,今天这场面,真要逮住我们,警察来了也救不了我们,不死也要脱几层皮,赶紧跑吧。我顾不得那么多,扛麻袋一样把雾轻往肩上一扛,她的上半身就俯在我的后背上。我站起身,左手提着钢钎,右手压住她的两腿膝弯,在雾轻的惊叫声中,一个箭步上了桥。十几个纵步就跨了过去。
    过了桥把雾轻一扔,回身几脚,将支撑桥面的木头架子踹倒,简易木桥立刻散了架,几块木板飘在水面上,随波逐流。有一个追上来的男人也随之落入水中。对面有几个男人,也不管不顾,游着过河来了抓我们。我喊雾轻快跑,这丫头才跑了几步,脚下不稳,一跟头摔倒了,疼的呲牙咧嘴。我骂了一句粗话,过去一把抱住她的腰,往肩上一扛,急速冲上一个斜坡,兔子一般的钻进柑橘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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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21: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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