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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12页] |
作者:伯翔X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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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未完的对局 那是雨声吗? 正力松太郎猛地一惊——外面传来了阵阵的轰鸣声,听上去似乎是时大时小的雨声一般。 但若真的是雨声,这雨似乎也太大了些…… 渐渐地,声音越来越响,让人有些不安。 正力松太郎看向办公室的窗户。 窗户上有雨缓缓地滴着。正力松太郎静默了几秒钟,仔细地观察了雨滴滴下的时间间隔。 不对,外面的声音不是雨声——从积雨滴落的节奏来看,雨势绝不会那么大! 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门外传来了报社职员焦虑的声音。 “社长!外面有军队路过!” 军队!外面下着大雨,军队为什么会这个时候出动,难道是出了什么大事? “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正力松太郎不安地问道。 “似乎是本因坊的方向!” 有军队去往本因坊……正力松太郎感到一阵惊慌。 “领头的人是谁?” 门外的人似乎犹豫了一会:“看的不大清楚,但好像是大仓喜七郎先生……” 大仓喜七郎! 这怎么可能? 正力松太郎紧紧锁着眉头,在脑中飞速地思考着。 “不要受影响,继续做手头的工作。”正力松太郎大声对外面的人命令道,“也不要派人跟着军队去。就算有什么新闻事件,让给别的报社也无所谓,不要惹麻烦……” “是!” 门外的人高声应答,似乎正要快步离去。 “等等!”正力松太郎突然叫道。 门外的人似乎一愣,猛地停住了脚步。 “派人带些报社人员的衣服和证件,去日本棋院密道的出口守着……”正力松太郎喊道,“也许我们会有客人……” 酒井义郎,看来很多事情都被你猜中了——你不愧是我当年最强劲的对手…… 只是,也许你已经如你所猜测的那样牺牲了吧…… |
“以我已胜定之局,与我赌那四个人的性命?”右侍童有些挑衅地问道,“木谷实,你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如此胆量?” 木谷实缓缓将斗笠放到了一侧,自己则静静地坐到了桥本宇太郎先前的位置上。 “反正这局棋并不赌你的命,你可以尽管当做是一盘助兴棋。”木谷实笑道,“若你输了,你要把那四个人的性命还回来……” “那如果你输了呢?”右侍童问道。 “我这条命,随你取用。”木谷实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 众人闻言大惊! 木谷实竟有如此信心吗? 右侍童却突然哈哈大笑。 “木谷实,你的勇气可嘉,我很惊讶。只是,座主有令,我今日到此不可与棋手下赌命棋——我们赌些别的如何?” “哦?你要赌什么?” “你最亲近的人的性命……”右侍童笑道,“若你输了,那个人的命由我带去水晶棺木阵,若你想救回这个人就去水晶棺木阵向我挑战!” 木谷实微微心惊! 最亲近的人…… “这似乎也没什么……”门口的美春突然笑道。 众人一惊。 木谷实急忙向门口看去。 美春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无忧无虑,如盛开的鲜花般。 “木谷,我的命就交给你了……”美春喊道,那声音如同甘醴,惹人心醉,“你从未让我失望过,我相信你!” 木谷实却犹豫了,微微皱起了眉头,看着棋盘,一语不发。 以我的命与蒙面棋手相争,这样的觉悟离开地狱谷温泉的时候我就有了。但是,若是以美春的命作为赌注,我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呢? 右侍童静静地看着无法做出决断的木谷实,微微露出了笑意——犹豫不决的心境下,对弈时的招法必定受到影响。木谷实,看来你的自信并不是真的那么足啊…… 看到木谷实犹豫的样子,美春有些沉默了。 木谷,你不敢让我身处险境吗?可如此优柔寡断的木谷绝不是那个让我深爱着的木谷实啊! “木谷君,还记得半年前的神户吗?” 人群中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 众人一惊,茫然不解,唯有木谷实和美春突然心头一震! 二人循声看去,只见到人群中有一个不起眼的关西棋院弟子。虽然印象有些模糊,但是木谷实和美春都认了出来——那是当日在神户,木谷实与蒙面棋手的使者交手之时,与美春一同昏倒在木谷实所住旅馆的那个久保松道场弟子! 半年之后,想不到在这里竟又见到了那个弟子——木谷实甚至没有记住他的名字! “是啊,木谷,你还记得那天你为了我拼死一战的情境吗?”美春对木谷实喊道,“半年前你做得到,今日必定也能做到!” 木谷实一惊…… 美春看着木谷实的眼神,充满了信任和期待。 美春,你与那时一样,为了我宁愿将自己置于绝境吗? 若是如此,我却还犹豫不决,恐怕也就没有资格做你的丈夫了…… “蒙面棋手,准备好了吗?”木谷实低声说道,“我要出手了……” 美春,你的性命就交给我吧——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 木谷实的眼中又露出了惊人的犀利眼神,这让右侍童感到一阵心惊。 他的斗志突然恢复了,而且现在他的决心甚至比刚才更甚! 这个叫美春的女子对你究竟意味着什么? 美春笑着,她如夏日凉风般的笑容似乎有着能让人平静下来的神奇力量。 为我而战,木谷会爆发出更强大的力量的。蒙面棋手,恐怕你没有想到吧! |
战场之上,一片萧瑟。 四周是茫茫的白军强敌,自己的中腹黑阵已经支离破碎,主帅也已与敌将签下了城下之盟。 战已败,敌军在自己身前欢呼着胜利,自己却只能扶着残损的兵刃跪倒在黄沙之上。出生入死,枕戈待旦,盼来的却是这么一个结果…… 黑军将士在弥漫着血腥的战场上静默着,等待着这片战场消匿于黄沙之中。一切都该结束了…… “还没有结束……” 一个声音突然从中军帐传出,坚定而有力! 将士一惊,循声看去…… 中军帐中,一支令旗被猛地掷出。令旗瞬间幻作一支铁骑强军,飞速向前奔驰而去! “全军将士,重整兵甲!战鼓齐鸣,杀敌!” 铁骑将领高喊着,竟猛地向敌阵冲杀而去,兵甲和刀刃闪着异样的寒光,令沉浸在胜利喜悦中的白军陡然心惊! “不要惊慌,列阵迎敌!”白军将领高声喊道。 众将士如遭当头棒喝,立刻举起盾牌,一片强阵瞬间成型! 黑军毫不畏惧,径直冲杀过去,竟与敌军撞得山崩地裂! 好强的力道!白军将领心中惊惧——明明是一支败军,怎么会有如此强的力道! 奋力抵挡住这一击,白军士卒的手竟震得发麻。这怎么可能? 白将警觉地向黑军身后看去,却不禁猛地心胆一颤! 远处密密麻麻,黑压压的一片竟全是黑军!虽然那不过是被困在层层白军包围之内,一片必死的军阵,但是单从一侧看上去却是一片密不透风的浩瀚黑阵! 一片死军,竟能有如此强大的气势? 右侍童惊讶得几乎喊了出来——木谷实的招法简直大胆得令他目瞪口呆! 中腹黑阵遭到白棋猛攻,本已再无活路。可木谷实却不在这军阵里寻找求活之路,却反而继续向外扩张,以强劲的力道对败军防线展开了气势十足的反攻!一时之间,白军为了抵挡黑棋的冲锋,阵脚乱了,露出了形形色色的断点…… 黑棋自身虽然没有活路,但是中腹的黑子聚集在一起,却是一片让人心惊胆战的厚势。以这片厚势为依托,展开猛烈的进攻,白棋也没有胆量轻易与对手纠缠,只得且战且退。但是退得太多又可能给黑阵留出成活的空间来…… 木谷实选择了一条危险的路,但一旦成功就将大获全胜! 这就是你的计划吗,木谷实? 右侍童微微闭上双目,思索了片刻。 气势上不可以输给木谷实,否则这局棋恐怕会有危险。 白军阵线,一步也不能退! 全力剿死中腹黑阵! 全军得令,四面出击,纷纷咆哮着向黑军的反击冲杀过去! 一时之间,盘上又一次血光四起,杀声震天。 蒙面棋手,你终于与我展开对攻了。这就是我等待的机会! 木谷实看准时机,一支轻骑突袭至敌军断点,一招落毕突然将敌军防线断开! 正全力向前突进的白军没想到自己身后突然出现了新的敌人,一时间阵脚大乱…… 木谷实不给白军丝毫喘息之机,大军合围,里应外合,竟反将白军防线的一段围困起来! 大对杀! 中腹黑棋巨龙与白棋右侧边阵的大对杀!两片军阵只有一片能够成活,成活的唯一手段就是将对手尽数吃尽! 右侍童大惊! 本已胜定的局面,竟徒生如此变故,现在反而让对手看到了取胜的希望! “好大胆的想法……”桥本宇太郎低声惊叹道,“木谷君如今的棋力恐怕已经远胜当初了。” “桥本君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于依赖天赋,精神却过于脆弱,认输太过轻易了。若比起顽强,恐怕十个桥本君也比不上一个木谷实吧……”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蒙面棋手不知道木谷君的可怕之处,贸然开战,才导致了这样的局面。不管怎么说,今日木谷君化腐朽为神奇,扭转必败之势,这样的惊世之作,足以让后人惊叹不已。” 众人微微颔首。 现在局面的胜败就取决于这场大对杀的成败了。 木谷,你一定做得到!美春在心底暗暗说着…… 下一步是关键,不论右侍童还是木谷实心里都十分清楚。这一步将决定这局棋的成败! 二人静静地思索着,大厅里的气氛如死一般令人窒息。 |
“这里棋手可真不少啊……”突然从门外传来了一个声音。 众人听着这声音,不禁一颤,急忙向门口看去。 雨幕中,一个人影渐渐越走越近。那是一个撑着伞的中年男子。那声音,在座的所有棋手都无比熟悉,但无人敢相信…… “大仓先生?”终于看清了那个人的脸时,众人竟忍不住惊呼起来,“是大仓先生!大仓先生回来了!” 众人正要欢呼,却突然看到了大仓喜七郎身后还有人向他们跑来。待那些人影也渐渐清晰的时候,众人惊讶得目瞪口呆,动弹不得…… 那是一群荷枪实弹的士兵! 士兵们迅速冲入大厅,迅速排开了射击阵型,无数幽黑的枪口指向了人群…… 众人不知所措——大仓喜七郎竟带着军队来了这里? “木谷实,立刻停止对弈……”大仓喜七郎缓缓将伞收了起来,换换看向不远处正与蒙面棋手对局的木谷实。 木谷实似乎没有听到一般,仍沉浸在棋局当中。那神态,似乎即使天崩地裂他也毫不在乎似的。 木谷实就是这样一个棋手,只要对弈,就会全心投入其中。大仓喜七郎的突然闯入,他竟浑然不觉。 “来者何人,竟敢打扰我的对局?”右侍童缓缓地问道。 这个人想必就是右侍童了。大仓喜七郎缓缓向那蒙面棋手走去。 “在下是前日本棋院的出资人,大仓喜七郎。”他低声说着,“现在,我的身份是日本军部特别任命的岛根事件总指挥官。” 军部特别任命! 众人大吃一惊,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局面。 “你有什么事情?”右侍童静静地问道。 “来抓人……”大仓喜七郎的语气似乎是觉得理所当然一般,“岛根事件前任总指挥山田正雄少将曾有命令,所有棋手都有通敌之嫌,要尽数逮捕。现在日本棋手几乎悉数聚集在本因坊,我不来这里抓人还能去哪里?” 大仓喜七郎竟是来抓棋手的? 我们大意了……桥本宇太郎不安地想道。 原本以为驻守日本棋院的士兵已经叛变,山田正雄也迟迟未归,军部的威胁已经基本消失了。加上今日是力破四大天王的庆祝大会,所以桥本宇太郎决定暂时撤离了本因坊外的民兵。没想到在这个时候,竟是大仓喜七郎这个曾经的棋界后台支柱带着军部的人来本因坊抓人! 大仓喜七郎此时已经走到了右侍童面前,但右侍童似乎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个不速之客身上。 “你是军部的人,你该知道我们的可怕之处。”右侍童淡淡地说着,“马上带着你的人离开,不要干扰我的对局。” 大仓喜七郎却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我说不呢?” “那我就对你不客气了……”右侍童冷冷地说着,猛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大仓喜七郎的衣角,“你永远别想再回到这个世间!” 从右侍童的袖间陡然生出一片雾气,雾气如同有魂灵一般飞速地向大仓喜七郎袭去,没过多久竟将大仓喜七郎全身笼罩在了其中! 众人大骇——大仓喜七郎被雾气包围,必死无疑…… 然而大仓喜七郎却微微笑了笑,毫无惧意。 缓缓地,右侍童释出的雾气竟渐渐散开了! 待雾气散尽,大仓喜七郎却笑着站在原地,身上毫发无损,甚至连被右侍童抓住的衣角也不见什么变化! 众人愕然…… “嗯?”右侍童微微哼了一声,“这怎么可能?” 看着自己身边毫发无伤的大仓喜七郎,右侍童有些不安地松开了他的衣角。 大仓喜七郎轻轻抬起一只手,略一用力。他的手指间竟也缓缓升起了与右侍童几乎完全一样的雾气!那雾气在指尖萦绕一阵,缓缓消散了。 右侍童惊讶得说不出话来——这个人竟也能操纵雾气! “我知道你很惊讶。”大仓喜七郎笑着说道,“但是很抱歉,你恐怕没有力量将我从这个世间抹去了。” 他轻轻回过身,看向身后已经随时准备开枪的士兵们。 “队长,你的枪法如何?”大仓喜七郎对其中一个士兵缓缓问道。 “很有自信。”一名士兵走上前说道。 “把这个棋座的一只腿打断。” “是!” 一声枪鸣,如惊雷一般。 刹那间,原本稳如磐石的棋座突然向一侧倾倒过去,棋子哗啦啦地撒落了一地。棋座的一支腿被子弹精确地从最薄的部位穿过,被击断作了两节。 直到这时,沉浸在棋局中的木谷实才如梦方醒,抬起头时看到这局面惊得愕然无语。 大仓喜七郎笑着,又看向了蒙面棋手:“所有枪口全部对准蒙面人,等我命令向他开火!” 一阵齐刷刷的响动,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右侍童,动作迅速得如同闪电一般。 “现在你知道我的可怕之处了?”大仓喜七郎逼视着右侍童,“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妨碍我抓人。” 右侍童沉默了片刻,缓缓地站起了身子。 “木谷实,看来你我这一战得在这里打挂了。”他低声说道,“两天之后,座主会出现在水晶棺木阵,那时会有包括我在内的三名蒙面棋手在阵内。若你们能击败我们三人,就能救回今日所有被你们输给我的人。但那将是赌命棋,赌的是对局者的命。” 右侍童缓缓转过脸,看向了大仓喜七郎。 “水晶棺木阵是座主设下的结界,任何武器在那里都不会有丝毫作用。两天后如果你敢出现在水晶棺木阵,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右侍童缓缓化作一阵雾霭,静静地消失了。 众人手足无措地呆立着,这样的局面是谁也想不到的。 大仓喜七郎轻轻叹息了一声。 “队长……”他低声说道,“把所有棋手押往日本棋院,一个人也不能放走……” “是!” 众士兵的枪口又一次对准了棋手们,使得人群中出现了一阵骚动。 “你又要救我一个人逃走吗?”吴清源看向自己身旁的后藤俊介,“若是如此,我不会跟你走。救我一个人而让我眼睁睁看着其他人受苦,我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而感激你……”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暂时谁也不救吧。”后藤俊介低声说道,“我们跟所有人一起去日本棋院……” 吴清源一惊! 后藤俊介却静静地看着这些士兵,嘴角露出了浅浅的微笑。 |
深夜,日本棋院。 外面的雨还没有停,似乎越下越大了。 棋手们被锁在手合赛专用对局室里,再回到这个昔日他们曾无比熟悉的地方,却有一种奇怪的怅然感。 这种熟悉和陌生交织在一起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吴清源,木谷实,后藤俊介和木谷夫人四人静静地聚集在一起,与他们同来的渡边升吉由于与东京棋手的诸多过节,不敢和大家聚在一团,只好自己找了一个角落坐着。桥本宇太郎和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人在不远处休息着,似乎输给右侍童的那四条性命让他们十分难受。 “那个人不是做过大佐吗?”有人指着后藤俊介低声对旁边的人问道,“他能救我们吗?” 众人却嗤之以鼻:“他自己都被抓了进来,怎么救我们?他如今也是日本军部的通缉要犯,自身难保了。” 后藤俊介默不作声,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似乎睡着了似的。 “我要为我大师父报仇!”突然有谁高声喊了一句,众人被吓了一跳。 田中不二男听得出来,那声音是松本二郎。 “你大师父?”松本二郎身边的人一愣,“那是谁?” “岩本薰先生!”松本二郎底气十足地喊道,“今日大师父落难,我真不该袖手旁观。若我能从这里出得去,两天之后我就去水晶棺木阵,把那个什么座主打败!” 周围的人不禁议论纷纷,然而议论的却不是这个人的志气如何,而是这出言狂妄的家伙到底是谁——在座没几个人认识他。 “请恕在下眼拙……”松本二郎身边的人低声问道,“也可能是几个月不见相互间有些生疏了,可在下怎么也想不起阁下的名字。请问阁下是……” “我叫松本二郎,是个棋手!” 松本二郎?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敢问阁下现在是几段?” 松本二郎一愣,随后虚张声势起来:“现在还不好说,但是明年就能入初段!” 众人一听,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原来竟是个连初段免状都还没有的家伙。 连田中不二男都为松本二郎感到羞愧,微微低下了头。 “那人似乎是田中君带来的吧……”秀格低声问道。 田中不二男缓缓点了点头:“我在外藏身的时候,他救过我一命。他原本是个小偷,岩本先生为了叫他改邪归正而教导他下棋,现在虽然偷鸡摸狗的毛病没有了,可是那张嘴却始终管不住……” 桥本宇太郎等人也不禁微微笑了一阵,但笑声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这时候,实在没有什么太多可笑的事情了。决战将至,众人却被困在了这里…… 不过至少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了那个躲在日本棋院顶楼的穷奇,棋手们暂时是安全的。 只是,今天发生的许多事情都过于离奇了…… “前田君……”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酒井义郎提到的你与他之间的谈话,那是什么?” 众人微微一惊! “是水晶……”前田陈尔缓缓答道,“酒井先生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水晶的事情,但说得很玄乎,我原本并没有过分在意。” 说着说着,前田陈尔似乎突然一惊,猛地抬起了头:“我想起来了,酒井先生说他把一些关于水晶的重要资料交给了读卖新闻的正力社长,就是在前不久去邀请正力社长来参加庆祝会的时候……” 桥本宇太郎一震:“这么说来,酒井义郎把重要的东西放在了正力社长那里,他是希望我们去找正力社长!” “必定是如此……”秀格低声说道,“酒井先生行事无从揣测,但又心思缜密,他的话一定是有用意的!” “可是我们现在出不去啊……”田中不二男无奈地说道。 “不……我们出得去……”众人的身后,一直微闭双目,默然不语的后藤俊介突然缓缓答道。 众人一愣。 “时候就快到了……”后藤俊介低声说着。 突然,外面的雨夜中响起了尖锐的枪鸣! “有人强攻日本棋院!”门外有士兵焦虑地喊道,“守卫!” 一时间门外的脚步声和喊声交织在一起,大楼外的枪声又零零星星无休无止,被关在对局室的众人惊慌失措,唯有后藤俊介安如泰山。 突然,对局室的大门被打开了——门外是一个军人,似乎正是在本因坊大厅时打断了棋座一脚的那个队长。 |
“后藤大佐,我已经按照您的命令,制造了日本棋院的混乱,现在是逃跑的最佳时机。” 众人大惊,纷纷看向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这时才终于站起了身子,看向吴清源:“你说光救你一个人你不会谢我,那我就多救几个人,这样你满意了吗?” 吴清源惊喜异常:“你是如何做到的?” “很简单——驻守这里的士兵当中,枪法最好的都是我昔日的亲卫队成员。我用暗语与他们交流,除我们之外不会有其他人看得懂。至于外面的枪声——别忘了,来东京的时候我还带了一千人的队伍呢。” 说完,后藤俊介缓缓走到了门口,看向门口的队长:“我能带走几个人?” 众人又是一惊! “最多八个人……”队长低声答道。 “八个人?”人群中有人喊道,“我们这里可有好几十个人,只带走八个,其他人怎么办?” “如果太多人离开,动静就太大了,而且需要更多时间,这一点我们无法做到。何况逃走的人多了,会让大仓先生没法交差,到时候他就只好第二次出手抓人,被带出去的人反而会更加危险。”队长低声说道,“算上后藤大佐在内,八个人已经是极限了。” 后藤俊介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走了——用吴清源换我。” 队长似乎吃了一惊…… “后藤大佐,你要留下?”吴清源惊讶地问道。 “我不是棋手,跟你们一起出去没有什么意义。”后藤俊介说道,“既然只有八个人能出去,就一定要让最有必要进入水晶棺木阵的人出去。吴清源,我不在你身边,你得多加小心!击败蒙面棋手是你的使命,不要让我们失望……” 众人默然良久。 “既然如此,曾经击败过蒙面棋手的四位少年高手必须在其列!”有人高声喊道。 众人随即附和。 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人相视一眼,默默地互相点头示意。 缓缓地,四人向门口走去。 “还有木谷实!”又有人喊道,“蒙面棋手指名要与他对弈,他必须离开这里!” 木谷实沉默不语,迟迟没有迈开脚步向门口走去。 怎么了,难道木谷实自己不想走吗? “木谷……”木谷实身边的美春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为什么不走?” 木谷实缓缓地回过身,看着美春,良久不语。 美春笑了笑,发出轻微的如风铃般的笑声。 “你是能击败座主的棋手,你必须出去。”美春轻声说着,“我就在这里为你鼓劲,我相信你……” 美春的笑似乎有着特别的力量,总能让人在绝望的时候看到希望。 “我会回来救你的!”木谷实低声说着,终于轻轻地迈开了步子…… 这是六个人了,还有谁? “我跟你们一起出去!”松本二郎突然高高地举起了手,“我要为大师父报仇!” 众人一阵冷眼,嘘声四起。 “你连初段资格都没有,凭什么出去?”有人挖苦道,“你根本就是怕死,想逃命吧!” “混蛋!”松本二郎怒道,“你松本爷爷从生出来到现在还从没有怕过什么,让我出去,我一定让你们知道厉害!” “让他和我们一起走吧。”田中不二男突然说道,“松本先生虽然棋力尚未纯熟,但是他善于逃跑,曾经带我躲避过士兵的追捕。如果现在后藤大佐不与我们同行,我相信松本先生会帮得上忙!” 后藤俊介点了点头,朝松本二郎招了招手。松本二郎毫不犹豫地跑了过去,完全不理会身后的一片议论声。 “还可以带走一个人……”队长轻声喊道,“还有谁要走?” “我!”一个人突然从角落里站了起来。 众人看去,不禁一震——那是渡边升吉,曾经在蒙面棋手危机日盛之时却出手扰乱东京棋界之人。 “渡边升吉,你也配自荐吗?”桥本宇太郎怒道,“不要忘了,若没有你师父雁金准一,你根本什么也不是!” “你尽管看不起我好了。”渡边升吉缓缓向门口走来,“但是不要忘了,我能扰乱东京棋界,也同样能扰乱蒙面棋手——是蒙面棋手害得我到了如今这地步,这个仇我必须要报!木谷君和吴君都是我的恩人,在我走投无路的时候收留了我,与蒙面棋手的决战我必须要与他们二人并肩战斗!” “就凭你?”桥本与太郎怒气横生,正要发作,却被队长拉住了。 “时间不多了,就这么决定吧!”队长焦急地说道,“若再不走,就没机会了!你们八个快跟我来!” 一阵仓皇之中,渡边升吉跟在了众人身后…… 木谷实仓促间猛然回过头,看向那越来越远的对局室大门。 后藤俊介缓缓将门合上了,门口是美春在静静地看着他们。 美春的笑容一点点被挡在了门后面,直到终于什么也看不到了。 美春,等着我,我会救你们的! |
日本棋院地下竟还有这样的地道? 八个人告别了领他们进入地道入口的队长,艰难地在地道中穿行着。 地道只有一条路,那么也就不用担心会有什么差池了吧。 然而,走到了一半,突然在前面出现了一个暗暗的人影! 众人一惊,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缓缓地,那人影点燃了一支火炬,火光照亮了他的半张脸。看着那人的面容,众人不禁大吃一惊! “早就知道你们会出现在这里,我等了很久了。”那声音幽幽的,让人不寒而栗。 大仓喜七郎!他竟等在了这里! “你怎么会知道这个地方?”桥本宇太郎喊道。 “濑越宪作在我的棋院下面建了地道,你们却以为我不知道这件事吗?” “你想怎样?把我们抓回去?”桥本宇太郎又喊道。 大仓喜七郎却微微迟疑了片刻。 “桥本君,上次我见你下棋应该是在今年的手合赛吧。”大仓喜七郎轻声说道,“今年手合赛你状态很好,四月的比赛你是全胜。若继续比下去不中断,你有希望第二次夺得季度手合赛第一吧。这么好的状态,着实可惜了……” 桥本宇太郎一愣——大仓喜七郎的语气竟是如此轻柔,如父亲的关怀一般…… “吴清源,我们也好久不见了。”大仓喜七郎又笑着说道,“当年濑越宪作力荐你来日本学棋,是我亲自出资促成了这件事情。你在日本前两年的生活费用都是我替你负担的,那时你还是个毛孩子,连日语都说不利索呢。想来这些事情都恍如昨日啊……” 吴清源茫然无措。 “还有木谷君……”大仓喜七郎笑道,“我是你的棋迷,从当年你在院社对抗赛上连守十阵,力挫棋正社的时候开始,我就是你的棋迷了。以你的天赋,若继续发展下去,必成一代棋豪吧。” “大仓先生,您想说什么?”木谷实警觉地问道。 “回头去。”大仓喜七郎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异常,“从这里走出去,是死路一条。” 众人一愣。 “大仓先生,您会杀了我们?”木谷实问道。 “不,我不会对你们动手。”大仓喜七郎淡淡地说着,“是我出资组建了日本棋院,我看着你们一个个成长起来。你们就像我的孩子,要我出手伤害你们,我办不到。你们留在日本棋院,我可以报你们安全。但你们从这里走出去,我就再也救不了你们。” “您把我们囚禁在这里,却说是要保护我们?” “在这里没有人能伤害你们!”大仓喜七郎突然咆哮道,“可是你们走出去,就会面对你们无法想象的强劲对手,你们绝无胜算!” “强劲对手?”桥本宇太郎微微笑了笑,“不过是本因坊道策而已,我们已经知道了他就是座主。道策是围棋的神,但即使是神,也不是不可战胜的……” “不……不只是道策……”大仓喜七郎缓缓说道,“你们知道两天后将出现在水晶棺木阵的三个人,除了本因坊道策之外还会有谁吗?” 众人一愣。 “你们都是棋手,我相信你们一定认识这两个名字。”大仓喜七郎微微苦笑道,“日本围棋史上第一神童小川道的,号称一生执黑不败的奇才本因坊秀策。” 棋手们惊讶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十三岁就曾受先胜过道策一局的小川道的,和自道策之后日本围棋史上第一强者本因坊秀策!这两个人的名字也几乎就等同于神话…… “上次在本因坊与你们交手的,就是作为右侍童的小川道的。即使强如本因坊秀策,也只是一个左侍童而已。他们的故事,相信你们都知道。面对这样的对手,你们还敢走出去吗?”大仓喜七郎低声说道,“若你们仍旧无所畏惧,一定要离开这里,我不会阻拦你们。但若你们愿意就此回头,我保证让你们毫发无伤,安然度过这次危机。如何?” 众人犹豫着,迟迟没有人朝任何方向迈出一步…… “你们只是棋手而已,不是战士。”大仓喜七郎缓缓说着,语气祥和,“下棋只是一种娱乐,不用以命相争。安然度过一生,活着不是比死去更好吗?” “不……”木谷实突然说道。 众人一惊。 木谷实缓缓朝大仓喜七郎走了过去:“大仓先生,您不是棋手,所以您并不懂得棋道。若我真的就这样回头了,我相信已先于我战死的师父铃木为次郎绝不会原谅我。对于普通人而言,围棋不过是一种娱乐而已。但对于棋手而言,围棋就是人生,不与强手奋力一争,却只求安然度日,这不是棋手的人生……” 在木谷实即将于大仓喜七郎擦肩而过的时候,大仓喜七郎低下了头:“走过了这里,就再也回不来了。我最后问你一次,你真的不后悔吗?” 木谷实毫不犹豫地走了过去:“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我还有更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美春…… 木谷实的身影渐渐远去了,大仓喜七郎默默地站在原地,什么也没有做。 剩下七个人心绪也渐渐平静了下来。 “反正我也不认识小川道的和本因坊秀策。”松本二郎大大咧咧地说着,迈开步子向前走了起来,“田中师父,有时间给我讲讲那个什么本因坊道策的故事吧,我以前可没听说过?” “既然要给你讲故事,恐怕就得跟在你后面一起出去了吧。”田中不二男笑着向前走去,“高川君,桥本君,前田君,你们知道的比我详细,可别忘了帮我补漏啊。” 三人哈哈大笑,也跟在了松本二郎身后向前走去。 “吴君,我们也走吧……”渡边升吉说着,慢慢迈开了步子。 吴清源沉默了片刻,终于也缓缓向前走去。 当吴清源与大仓喜七郎擦肩而过的时候,大仓喜七郎静静地拍了拍吴清源的肩膀。 吴清源一惊,看向大仓喜七郎。 “其实当年我就不支持濑越宪作把你带到日本来。”大仓喜七郎突然笑道,“我说你不是在日本长大的棋手,一定理解不了日本的围棋文化。不过现在看来,似乎我还不如你懂啊……” 说完,大仓喜七郎高声笑着,朝隧道的另一头走去,很快便隐没在了黑暗中。 |
@于无声处聽惊雷 2012-06-13 21:20:15 楼主那本新布局的书怎么样了?何时上市啊? ----------------------------- 唉,惭愧惭愧,出版的事情已经黄了,有几家出版社都没有过选题,因为题材冷门。有两家选题过了,但是一家放了鸽子,另一家说是要笔者通篇大改,笔者可没那么大力气。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
十九 真相 深夜,《读卖新闻》报社。 正力松太郎焦躁地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桌子上的烟灰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 突然,外面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应该是他们来了…… 正力松太郎想着,轻轻拉开了办公室的大门。 果然,走廊的一侧有一群人正慌张地朝这里快步走过来。这些人当中,除了几个报社的工作人员外,其余全都是棋手,全都穿着并不大合身的报社记者服装,加上被雨水溅湿了,看上去显得狼狈不堪。看来外面的雨虽然小了很多,但路上都是积水,这段路只怕并不好走啊。 正力松太郎数了数,除工作人员外总共有八个人。 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木谷实,吴清源六个人的出现完全在正力松太郎的意料之内,但是他们身后竟然还跟着渡边升吉,这让他大大吃了一惊。想不到自从本因坊继承权之争后一支杳无音信的渡边升吉,竟然和当前棋界最重要的高手们在一起。 除开这七个人,还有一个看上去年纪不小的男人跟在后面,行为举止和步子都有些猥琐,完全看不出一丝棋手的气势。这个人是谁,正力松太郎完全不认识。但是既然是和桥本宇太郎他们一起逃出来的,想必是十分重要的人物。 “快进来!”正力松太郎对着走廊里的人喊道。 棋手们听到声音,望见门口的正力松太郎,纷纷一喜,加快脚步跑进了正力松太郎的办公室。护送他们过来的报社员工迅速为他们关上门,静静地守在门外。 “先擦擦身子。”正力松太郎麻利地从自己的办公桌边抽出几条毛巾,扔给了棋手们。 棋手们静静地接了过来,却迟迟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沉默但是躁动的气氛让人有些压抑。 “酒井义郎已经牺牲了?”正力松太郎突然冷冷地问道。 众人微微一愣,谁也没有回答。 看来确实如此了。正力松太郎叹了口气。 “后藤大佐没有出来?”正力松太郎又低声问道。 众人纷纷摇了摇头 。 “原来如此……”正力松太郎微微皱起了眉头,“既然后藤大佐不出来,那他必定是有办法在日本棋院里指挥他那一千人的部队了,这也不错。只是我原本希望能与他商议些计划,现在看来只能我们做出决定再想办法告诉他了……” “正力社长,您有什么计划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正力松太郎摇了摇头:“现在的局面并不乐观,我暂时也没有主意。” “可是,正力社长能够预测到我们会出现在密道里,还派了专人来接我们,这么看来不是应当一切情况都在您的掌握之中吗?”桥本宇太郎又问道。 “猜到你们会出现在那里的人不是我,是酒井义郎。” 众人一惊。 “前几天,酒井义郎找到我,名义上是邀请我去参加本因坊的庆祝会,但实际上他告诉了我很多事情,其中有不少是我无法想象的。他猜到在庆祝会上会发生重大的变故,甚至他自己有可能在这场变故中被杀。他还告诉我你们会被抓去日本棋院,然后会有人从秘道逃出。他要我到时候接应你们,所以我才会派人去濑越先生家的地道出口守着。” “不可思议!”前田陈尔惊叹道,“酒井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竟能猜得到这些事情!莫非是什么预言的力量?” “没有那么玄乎,只是侦探的本领而已。”正力松太郎低声笑道,“酒井义郎知道了一些大家都还不知道的事情,从这些事情出发不断向前推论,就会得出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其实蒙面棋手刚刚遭遇了这么严重的损失,你们的庆祝会他们是不可能放过的。由此自然会引发许多其他的事件,这些推理并不难做出。酒井义郎预测到了这些事件,于是他就在这些事件发生的过程当中埋下各色的线索,直到最后所有线索再次被拼接起来,一切就都会真相大白。说到底,我也不过是酒井义郎所利用的一枚棋子,我所知道的事情也只是一部分,单凭我所指的这一部分拼接不出完整的内容……” “可这究竟有什么意义?”桥本宇太郎不解地说道,“若酒井义郎真的知道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而且这些事情还会导致那样的恶果,他为什么不能提前告诉我们?何必要绕这样打一圈,最后还要让我们来拼接出他所知道的真相?” “因为他要依赖这些事件选择出真正有资格知道这些事情,并且也有能力承受这些的人。”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虽然酒井义郎知道会有人从密道逃出来,但他并不知道会是哪些人逃到我这里。他所了解到的真相似乎十分恐怖,只有经历了那些磨难逃到这里的人才能真正承受这些。你们八个人加上我,大概就是酒井义郎所说的能够承受真相的人吧。” “真相?”众人不解,茫然地互相看着。 “酒井义郎是否曾经对你们当中的谁说过什么奇怪的话?”正力松太郎问道。 奇怪的话? “说起来,我记得酒井先生临死前曾经对前田君说过什么……”秀格缓缓说道,“似乎是说他与前田君曾讨论过的某个话题十分有趣之类的……” “是水晶。”前田陈尔答道。 “水晶?”正力松太郎警觉了起来,“前田君,继续说下去……” “几天前,我和安永一先生与穷奇遭遇的时候,穷奇曾经对我们说,有件关键的东西就藏在水晶棺木阵,似乎这样东西能让自蒙面棋手出现以来千疮百孔的棋界得到想象不到的益处。”前田陈尔缓缓说道,“我和安永先生都不明白穷奇想说什么,于是早上庆祝会开始之前我和安永先生谈起了这件事。这些内容,似乎被酒井先生听到了……” |
“说完这些,酒井先生就离开了,不管我怎么叫他他也不再理会我……”前田陈尔说道,“我本以为酒井先生本就是个怪人,所以对他的话也就没有太过在意,没想到他竟是要告诉我重大的秘密……” 水晶…… “正力社长,酒井义郎给了你什么东西?”桥本宇太郎问道。 正力松太郎沉吟了片刻,从自己的抽屉里取出了一份文件,放到了桌子上。 “这就是酒井义郎给我的。”他低声说道,“一份十分奇怪的调查报告。是酒井义郎亲自做的调查,而且内容十分详尽。如果这些调查事实成立,我无法推翻他给我的结论……” “这是关于什么的调查?”前田陈尔问道。 “酒井义郎相信,一百年前蒙面棋手曾经到过世间一次。”正力松太郎缓缓地说道,“那一次,他们也是出现在东京附近。他找到了一个传说……” 众人一惊,将那文件拿了过来互相传阅。 “那大约是在安井家安井知得继任为家主前后一段时间的事情,酒井义郎相信那是饕餮成为蒙面棋手的根源。但是具体的事情酒井义郎无法推断了,一方面是由于年代太过久远,另一方面……” “当时人的记忆全都消失了?”田中不二男看着文件上酒井义郎所写下的结论,惊呼起来。 “正是如此。”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酒井义郎去探查了那时的史料原本,发现这个时期的史料大多都有涂改的痕迹。他尝试去还原了被涂改的部分,发现那时的史料上说当时在东京城外出现了奇怪的水晶群,有人被困在水晶之内……” “就像现在的水晶棺木阵……”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正力松太郎点了点头:“酒井义郎四处打探这些史料被涂改的缘故,从而找到了这样一个故事——当时负责记述历史的官员突然有一段时间莫名其妙地疯了,每个人都写了一段稀奇古怪的东西在史料上,但那时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当时的人不知道东京有过水晶阵,史料上那些被困在水晶中的人其实也一直毫发无伤地活着。于是天皇和将军都对此十分愤怒,将那些史官全部处死。这件事在当时曾有过一些影响,但没有人能解释为什么会在同一段时期几乎所有史官全都丧失理智,而写下了内容如此相似的东西——甚至写下这些东西的史官本人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 “必定是座主所为……”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座主出现在东京郊外,带走了饕餮,然后消除了所有人相关的记忆。既然是魂灵,做到这样的事情并非难事……” “但是座主如何决定消除哪些人的记忆,又如何决定消除多少记忆不至于造成混乱?”久不说话的木谷实突然问道。 众人一时语塞。 “把文件交给我的时候,酒井义郎还告诉我,这份文件里有一件事他没有写进去。”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其实,酒井义郎本人从小到大都生活在那片郊区,他对那里十分熟悉,所以才能找得到当地的史料,也能问得出那些故事传说。但是……” 正力松太郎突然哽住了,似乎是由于过度紧张,说话的时候颤抖了一下。 “酒井义郎说他小的时候,那些人是根本不知道这个故事的……”正力松太郎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那些事情似乎是突然被印在了那些人的脑海中,但多年前,他们所讲的那些事情却是并不存在的……” 众人微微沉默了一会…… “除了这件事之外,酒井义郎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正力松太郎又说道,“水晶棺木阵是座主所设,所以一旦座主被击败,水晶棺木阵也将随之消失。” “这似乎也不难理解……”桥本宇太郎说道,“在本因坊的时候,那个蒙面棋手曾说过,水晶棺木阵其实是座主所设的一个结界。既然是结界,施法者被击倒自然也就会随之消失了。” “可是酒井义郎说,也许那时候我们也会随之消失……”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众人一愣。 桥本宇太郎突然猛地一惊:“酒井义郎似乎曾问过我一些很奇怪的问题……” “什么问题?” “他问我,如果有一天我发现自己并不存在,我会如何……” 众人心惊。 正力松太郎心中一震:“难道酒井义郎是想说……” “没错,如果是这样那么一切就都明白了……”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真正被消除的不是记忆,是我们……” “什么?”田中不二男不解,惊讶地问道。 “酒井义郎的猜想是,我们所有人,甚至这个世界,其实都是不存在的,是座主制造出来的幻觉……”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 办公室里沉默了下来。 压抑的寂静持续了很久,每个人的脑中都一片空白。 |
突然,一直不说话的松本二郎笑了笑:“开玩笑吧……我还能感觉得到我的手和脚,拍一下还能觉得疼,我怎么可能是假的?你们说的话我怎么听不懂?” “水晶……”前田陈尔缓缓说道,“水晶能折射光,我们发现这一点是因为我们看得到光。但听觉,嗅觉,味觉,触觉,这些东西如果有折射,我们是无法察觉的。换句话说,水晶本身就可以用来制造幻想,而且它能将能量储存并放大。水晶棺木阵有数量壮观的水晶,所以它能够产生巨大的能量,制造出一个并不存在的世界来……” “我们就是这个世界中的幻想。”正力松太郎低声说着,努力压抑着声音中的颤抖,“所以酒井义郎说他小时候那些人根本不知道那些故事,而现在却被植入了那些故事——因为那些人和酒井义郎一样,和我们一样,都只是幻象。酒井义郎儿时的记忆来自于真实存在的那个世界,而那一丝记忆是这个幻象几乎唯一的漏洞,这个漏洞使得酒井义郎猜出了一切。” “同样,座主一百年前出现的时候也只是一个幻象,他从不存在的世界里带走了不存在的安井仙角仙知,然而这一切其实现实中并没有发生过,所以他不需要去消除记忆——对于真实的人而言,那些故事根本就不存在。”木谷实低声解释着,“现在座主再次出现了,于是他再次释放了那些不存在的东西,所以在蒙面棋手出现之后那些故事又重新出现在了人们的脑海中。我们所出的这个世界,其实是一百年前座主所创造的那个幻象的一种延续而已。” “这也许也可以解释岛根的雾气。”正力松太郎说道,“从很早以前开始,酒井义郎就对蒙面棋手的雾气十分感兴趣,他很好奇为什么人吸入了那雾气之后会陷入没有意识的状态……” “吸入了雾气的人会从这个世界消失,回到真实的世界……”吴清源突然说道。 众人一愣。 “我听后藤大佐说过,所有吸入雾气昏迷后清醒过来的士兵都说自己做了一个梦。”吴清源继续说着,“他们梦中的世界和这个世界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只是那个世界里没有蒙面人。那些士兵说他们在梦中完全不记得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区别,甚至他们感到梦醒了之后梦里的那个世界仍然会继续下去,梦里的自己会继续在那个世界里生活……” “其实那并不是梦,真正的梦是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我们在这个世界里奋力拼搏,与蒙面棋手以命相搏,但真实的我们却完全不知道蒙面棋手是什么,也从未有过任何生命的危险,生活在一个有日本棋院,有手合赛,一切都和过去一样的世界里……” “而我们终于获胜的那一天,水晶棺木阵会消失,我们所有人也都会消失,这个世界将不存在,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们做过什么,不知道我们曾经怎样不惜性命与对手相争。”秀格低声说着,缓缓靠在了墙上,“那我们现在的抗争到底还有什么意义?” 众人沉寂了下来。 这就是酒井义郎不敢说出来的真相吗? 我们奋力一争是要拯救谁?我们的战斗是为了什么? 如果输了,我们将永远受蒙面棋手的奴役。可如果胜了,一切都将消失,甚至不会有我们存在过的证据。即使这样,我们还要抗争吗?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的,雨势似乎渐渐又小了些。 窗外有轻盈的风吹了进来,静静地拂动了窗帘。窗帘卷起,触碰到了桌子上一个带着铃铛的饰物。 铃铛轻轻地晃动了起来,发出了清脆的响声,像是清新的笑声似的。 这笑声,听起来就像是……美春的笑声。 木谷实的心中突然微微一颤。 美春,还在日本棋院,等待着我们的消息…… 她一定还在相信着我们会得胜而回,成为英雄吧…… 若她知道这真相,会如何呢? 木谷实沉默着,微微攥紧了拳头。 “前田君……”木谷实突然说道,“穷奇曾经对你说过,能让棋界恢复原样的关键就在水晶棺木阵是吗?” 前田陈尔点了点头:“只是,我没想到是这样的关键……” “让棋界回复原来的样子,就是说回到那个秀哉名人还在的世界里去,是吗?” 前田陈尔猛地一惊!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你将重新坐回本因坊秀哉的弟子,我则回到我的师父铃木为次郎身边,桥本君和吴清源又要帮濑越先生和他的死对头秀哉名人争胜负了吧。每个星期我们都要参加手合赛,为了一个段位的提升而努力数年,静静地去参悟各自的棋道,等待着各自的辉煌时代到来。这一切原本是在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这半年来,我们竟然渐渐淡忘了……” 众人静静地听着,没有一个人说话,似乎连呼吸都忘却了一般。 “也许我们确实是虚假的,我们都不过是蒙面棋手创造出来的幻象,我们本身根本不存在。我们所经历的,所学会的,所创造的一切都没有意义,我们的痛苦和兴奋都不会在那个真实的世界留下半点痕迹。但是对我们自己而言,这一切都是真实的,都是我们一分一秒熬过来的!不是吗?这个世界是假的,但是我们在这个世界里的一切都是真的。我们的对手是真的,我们下出的棋是真的,现在被囚禁在日本棋院的那些棋手对我们的期待是真的!如果我们不去战胜蒙面棋手,我们就将永远被囚禁在这个世界里,无法逃脱。战胜他们,我们将回到过去那个我们所熟悉的世界里,即使不记得现在的这些又如何?在真实的世界里再度过一次人生不就好了?” 众人听着,心底似乎猛地涌起了一阵热血! “不错!”桥本宇太郎亢奋地喊道,“这就是酒井义郎为什么要让我们这些人自己去拼凑出这些答案来!我们是被命运选中的人,我们可以改变这些!酒井义郎自己无法承受这种虚假,他无所适从,所以选择了近乎自杀的方式逃离这种责任。但他把希望留了下来,让我们发觉了这一切。他是相信我们的,相信我们会真正终结这个世界,所以他才安心地离去了。我们如果不能抗争到底,即使我们几个可以以死的方式回到真实的世界里,但这个世界的其他人仍要继续承受苦难,这样的事情我无法接受。我们都是并肩战斗过的战友,大家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这一步,怎能就这样退却?我们要拯救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即使这个世界并不真实存在,但我们的心是真实的,我们的奋斗是真实的,我们的棋道也是真实的!” 众人几乎歇斯底里起来,不顾一切地喊叫着,宣泄着,说出的话渐渐变成了没有意义的嘶吼,自己却浑然不觉。 |
日本棋院,顶楼。 大仓喜七郎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静静地把玩着手中的水晶。 左侍童说,这是从水晶棺木阵里取出的水晶碎块。 有了这个水晶块,我就能像蒙面棋手一样操纵那些雾气,而蒙面棋手的雾气也再无法伤害我分毫。水晶能够阻隔那些雾气,能让自己永远呆在这个世界当中。棋手死后,他们的尸体被封存在水晶棺木中便能保证他们的灵魂仍然留在这个世界上,将一切让它消失的力量阻隔在外。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这水晶究竟是什么东西?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闭上了双目,紧紧地将水晶攥在手中。 不论是什么缘故,有了它我就能保护得了这些棋手了,即使蒙面棋手也将对我无计可施。 这就足够了……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听着窗外传来的雨声。 声音越来越小,雨似乎渐渐停了…… |
二十 决战来临 东京郊外,水晶棺木阵,深夜。 左侍童静静地微闭着双目,正坐在高台上,如同正在坐禅的高僧一般。 “你见过大仓喜七郎?”他的身后,传来了右侍童的声音。 听起来,右侍童似乎隐隐有些怒气。 “我一直在水晶棺木阵内,没有离开过。”左侍童静静地答道。 “一步也没有?”右侍童低声问道。 “怎么了?”左侍童佯装不解,“你在本因坊遇到了什么事情?” 右侍童沉吟了片刻。 “我想,过去穷奇说起过的那个叫大仓喜七郎的人,也许已经知道我们的秘密了。”右侍童缓缓说道,“他的身上一定有一块水晶,否则他不可能控制得了雾气。但我不明白,他怎么会得到水晶……” “也许是穷奇叛变之前给他的。”左侍童镇定地答道,“也可能是使者给他的。但至少大仓喜七郎看起来没有胆量把真相说出去,这对我们来说没什么影响,当世棋手仍然会为了击败我们而拼尽全力。” “若是这样自然最好,只是我担心这件事也许会让我们的计划被打乱——我担心大仓喜七郎会阻碍我们与当世棋手的决战。” 左侍童沉默了许久。 “你带来了四条人命,当世棋手必定会来。”左侍童静静地说着,“这场决战恐怕在所难免了。” 只希望得到了力量的大仓喜七郎能够阻止这些。左侍童偷偷在心底默念着。 至于真相——希望当世棋手永远不要知晓,否则那对于他们来说太残酷了…… |
清晨,日本棋院对局室的大门再次被打开了。 被关在对局室里的棋手们纷纷向门口看去,似乎是一个新的犯人被押了进来。 定睛看去,众人不屑地嬉笑了起来——那个被押解进来的人,正是昨日逃跑时自荐出去,说要给师父报仇的松本二郎 昨天还那样信誓旦旦,此刻却被几名士兵押送着又给抓了回来。 “真不该让他出去,才一天工夫呢……”有人低声嘲讽道。 松本二郎默不作声,只是笑着走了进来。几乎就在他进来的一瞬间,门被猛地关上了。 众人的讥讽声立刻涌了出来,喧嚣异常。 后藤俊介皱着眉头,静静向松本二郎走了过去。 “怎么回事?”他有些责怪地对松本二郎说道,“怎么被抓了回来,吴清源他们呢?” 松本二郎痴痴地笑了笑:“只有我一个人被抓回来了,而且是我亲自送到日本棋院门口才被抓的。” 后藤俊介一愣:“到底怎么回事?” 后藤俊介话音还未落,大门再一次被打开了。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大仓喜七郎。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的棋手们,似乎在寻找着谁。 “刚才被抓进来的是哪位?”大仓喜七郎冷冷地问道。 松本二郎高高举起了手,那行为看上去只给人一种疯疯癫癫的感觉。 大仓喜七郎静静地打量了一会这个一身地痞流氓气息的“棋手”,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昨天逃出去的人……” “没错……”松本二郎笑着答道。 “你说田中不二男有话要你转达给我?”大仓喜七郎又问道。 松本二郎神志不清似的,一直笑着:“你想知道我二师父要对你说什么吗?” 大仓喜七郎警觉地皱着眉头:“说吧。” “我要说的可是件机密的事情,你得凑近点,我对着你耳朵说……” 松本二郎的神态十分古怪,大仓喜七郎感到有些不安。但是田中不二男现在是和木谷实,吴清源等人在一起的,他若真有什么信息要告诉自己,大仓喜七郎无法不在意。 “说吧,田中君要告诉我什么?”大仓喜七郎走到松本二郎身边,缓缓低下了头,侧过耳朵对着他。 松本二郎仔细地观察着大仓喜七郎走动的时候衣服的褶皱,没过多久,他就把眼神聚集到了大仓喜七郎风衣内部的口袋上。大仓喜七郎微微躬下身的的一瞬间,向敞开的风衣,那口袋里一个光亮的东西一闪而过。 果然在这里。松本二郎在心底静静地深吸了一口气…… “我们首先要解决的问题,是如何进入水晶棺木阵……”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水晶棺木阵现在由军部亲自调派的士兵日夜守备,任何人不能接近,直接前去我们必定无法进入其中……” “军部的守卫很严密,相邻两个营地之间还有着互相监督的机制。”正力松太郎接着说道,“据说因为几个月前流传出了有人成功混入水晶棺木阵的传言,所以军部特意加强了对水晶棺木阵的护卫。” 几个月前成功混入的人…… 久保松胜喜代…… 前田陈尔低声沉吟道:“让我们束手无策的军队,在蒙面棋手眼中却视若无物,来去自如……” 众人微微一惊。 “如果我们能像蒙面棋手一样进出,就可以轻易绕过守卫了!”前田陈尔继续说道。 “蒙面棋手是如何进出水晶棺木阵的?”田中不二男问道,“变成雾气?可是军部的人一定也知道雾气的事情,一旦看到雾气向外飘散自然就会知道是蒙面棋手离开了水晶棺木阵……” “不,他们无法知晓。”正力松太郎答道,“水晶棺木阵外围原本就围绕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任何人都不知道哪一丝雾气是蒙面棋手所化,自然也就无从追寻。”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也能化为雾气,或者至少有一人能够用此方式进入水晶棺木阵,就有机会施展手段了……”桥本宇太郎说道。 “可是,要怎么才能像蒙面棋手一样化作雾气进入水晶棺木阵呢?”田中不二男又问道。 众人微微笑了。 大仓喜七郎…… |
“田中君要告诉我什么?”大仓喜七郎皱着眉头,低声问道。 松本二郎缓缓凑到大仓喜七郎耳边。 “田中君说……”松本二郎一边缓缓地说着,一边偷偷伸出了双手,“田中君要我抱住大仓先生亲一口……” 大仓喜七郎正惊讶间,松本二郎突然紧紧抱住了他。众人大吃一惊,个个目瞪口呆。 松本二郎身上一股刺鼻的汗味扑面而来,把大仓喜七郎猛熏了一口,一时竟熏得腿软手酸,挣脱不得。松本二郎也不知是真疯还是装傻,抱住了竟不松手,只是在大仓喜七郎耳边肆意地笑着,痴傻了一般。 “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大仓喜七郎朝门口的士兵喝道。 士兵们赶紧冲过来,奋力将松本二郎从大仓喜七郎身上扒了下来。大仓喜七郎惊魂未定,慌张地看着松本二郎,口中喘着粗气。松本二郎却如同恶作剧得逞的孩童一般,天真地四处张望,脸上还带着得意的笑容,时不时发出憨傻一般的痴痴的笑声。 “大仓先生,这个棋手看起来是疯了……”一名士兵走到大仓喜七郎身边说道,“刚才抓到他的时候,就是因为他在大楼门前的院子里撒尿,被摁住之后还一直喊着自己是棋手,要见大仓先生。我想这个疯汉大概是因为受了太大刺激,所以……” “够了够了,就把他关在这里……”大仓喜七郎气急败坏地说道,“给我严加看守,不准再让他跑出去!” 说完,大仓喜七郎愤愤地走了。士兵们全部退出去之后,重重地将大门关上,将松本二郎和众人一起留在了房间里。 松本二郎疯了? 后藤俊介缓缓靠近了睡在地上憨笑着的松本二郎,静静地看着他的反应。 松本二郎笑着,缓缓卷起右手的袖口,取出藏在袖子里的水晶。 “我说过我会给大师父报仇的。”松本二郎笑着说道,“你们还不信,说我没用?我这不就派上用场了?我可是扒手的祖宗,谁也别小看了我松本二郎!” 说完,他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这家伙究竟是真疯还是假疯。 “你自愿回到日本棋院,就是为了偷这块水晶?”后藤俊介低声问道。 “没错……” “你也未免太财迷心窍了。”后藤俊介失望地说道,“你被困在这里,出都出不去,要这块水晶有什么用?” “因为有些事情打算来找您帮帮忙……”松本二郎笑嘻嘻地看着后藤俊介…… |
“大仓先生为什么会突然拥有了操纵雾气的能力,这是关键!”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若说起这个,我想我能猜测一下。”松本二郎突然站了出来,“我可以肯定,大仓喜七郎身上,有一块随身携带的水晶!” 众人一惊! “你怎么知道这种事情?”田中不二男问道。 松本二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过去曾经是个扒手,对于别人身上值钱的东西比较敏感。先前在密道里,我和大仓先生擦肩而过的时候,我看到他的上衣口袋里有一个东西在反射火把的光。以我判断,那一定是一个无色透明,但是很光滑的东西,从光泽来看一定十分值钱。当时我没有完全判断出那是什么,只能大概猜测是一个水晶石之类的东西……” 田中不二男笑着摇了摇头——幸亏这家伙现在已经不做小偷了,否则谁碰上他可就要倒大霉了…… “水晶可以储存能量,蒙面棋手用来制造幻觉的能量也都是依赖水晶释放出来的……”前田陈尔缓缓说道,“这么说来,很可能雾气也是水晶释放出来的一种能量,那么大仓先生之所以能够使用雾气,正是因为他身上藏着的那块水晶!” “而且那一定不是普通的水晶,必定是棺木阵里的水晶!”秀格说道,“这么看来,如果能把大仓先生的那块水晶弄到手,我们就也可以使用蒙面棋手那样的神力了!” “可我们怎么能把大仓先生的水晶拿来呢?”吴清源问道。 松本二郎得意地挺直了身子:“这事恐怕就只有我能办了吧。” 众人一愣。 “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自己用,这以前可是我的专长!”松本二郎笑着说道,“我亲自潜回日本棋院,想办法偷出大仓喜七郎的水晶。那水晶大仓喜七郎一定会随身携带,我要偷到并不难。如果水晶确实能用,我就变成雾气逃出来。如果水晶没有效果,那就当是我没出来过好了。” 桥本宇太郎沉吟半晌,低声说道:“现在看来,这是最好的办法。” 众人点了点头。 “不过……仅仅是有一个水晶,恐怕未必是好事……”木谷实低声说道,“我们当中任何一人单独进入水晶棺木阵,连胜三位蒙面棋手的可能性都几乎为零。必须想办法,让我们几个都进入棺木阵……” 的确,如果只有一个人利用盗出的水晶前去棺木阵迎战,恐怕只是白白送死而已。要想在这场决战中胜出,目前已有的棋子必须尽量全部派上用场…… “如果我们能够利用那水晶制造出混乱,就可以有尽可能多的人进入棺木阵了!”本因坊秀格说道,“只是,我们人手太少,难以制造出什么混乱来。正力社长,你有什么计划吗?” 正力松太郎摇了摇头:“报社人手并不多,要想在军队中制造混乱更是不可能的。我们可能还需要更多人……” 吴清源突然一惊:“正力社长,一千人够不够?” 正力松太郎一震! |
“后藤大佐,吴清源有话托我带给你……”松本二郎对后藤俊介低声说道。 后藤俊介吃了一惊,急忙向后跳出一步,动作敏捷得惊人。 松本二郎反而愣住了,随后想起自己刚才对大仓喜七郎的作为,这才恍然大悟,哈哈大笑起来。 “大佐,您别怕,刚才对大仓先生那不过是为了偷东西而使的小手段而已。对您,我是真有要紧事要说……” “什么事……”后藤俊介仍旧警戒着,低声问道。 “我们猜测,您即使被关在这里,一定也能有办法指挥您带来的那一千人卫队吧。”松本二郎说道。 后藤俊介点了点头。 “大家的枪法如何?” “百里挑一。”后藤俊介冷冷地答道。 松本二郎笑了笑:“这样就好办了……” 众人正在惊诧间,松本二郎渐渐严肃了起来:“不出意外的话,明天早上十点之前,水晶棺木阵前会漫起大雾。那时希望您能够让您的那一千名士兵趁着雾气,冒充蒙面棋手向水晶棺木阵开枪,将所有棺木阵的卫兵吸引到水晶棺木阵的东侧。” 后藤俊介微微一惊,低声问道:“你说的雾气,是自然形成的雾气,还是蒙面棋手所使用的那种杀人雾气?” 松本二郎静默了片刻:“是杀人的雾气……” 众人心底一颤。 “你要我的士兵趁着杀人的雾气出现之时发起进攻,难道是要我的亲卫队去送死吗?” 松本二郎点了点头:“如您所说,阵亡的可能性很大。” “那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松本二郎又不正经地笑了起来:“因为这样一来,就会有许多棋手得到机会从棺木阵的西侧进入阵内了。” 后藤俊介一惊:“你是说,吴清源他们会趁此机会进入水晶棺木阵?” “正是如此……” 后藤俊介沉默了下来。 如果水晶棺木阵外果真有重兵把守,声东击西恐怕是唯一的办法了。 “你如何能肯定,明天水晶棺木阵外会有大雾?”后藤俊介问道。 松本二郎举起右手,将水晶紧紧握在手中。没过多久,竟从松本二郎的指尖升起了阵阵雾霭! “我本以为会更难的呢,想不到挺容易的嘛……”松本二郎嘿嘿地笑着说道。 众人大惊失色,一动也不敢动。 后藤俊介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你可以操纵这雾气,为什么不直接用这雾气驱散守在棺木阵外的士兵,而要我的人去送死?” “正力社长告诉我们,守在水晶棺木阵外的士兵训练有素,一旦雾气消散他们必定会立刻回到岗位,几乎与雾气同步。雾气是致命的,所以我们不能躲在雾气里进入棺木阵,躲在雾气之后又一定会被及时回到岗位的士兵发现。只有让这些士兵全部撤开,留出一个空当才行。” “可是……”一名棋手突然站了出来,“既然那些士兵训练有素,假如他们一直在西侧安排守卫,不让你们进去怎么办?” “所以要扮成蒙面棋手的袭击。”松本二郎说道,“那些士兵的敌人不是棋手,而是蒙面人。只有蒙面人的攻击,他们才会全部聚集在一起进行反击。” 众人微微点了点头,随后纷纷看向了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一直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他也许是在思考其他可能的方案吧,也可能是在缓缓下定决心。 “我知道了。”他突然低声说道,“若你能有办法与吴清源他们取得联系,告诉他们,明天早上十点,我的那一千人士兵会准时出现在水晶棺木阵东侧。” 松本二郎静静点了点头。 后藤俊介似乎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做出这个决定似的,说完这些话之后便轻轻地坐到了地上,无力地靠着墙壁。 松本二郎微微叹了口气,随后挺直了身子,恭敬地朝后藤俊介行了一个棋手礼。不知是不是没有行过这样的礼仪,松本二郎的棋手礼在棋手们看来难看至极,很不规范。但此刻却没有一个人为他指出来。 行礼毕,松本二郎的身下缓缓腾起了一丝雾气。雾气迅速上升,没过多久就包裹住了他全身。待雾气散去,松本二郎已经消失在了虚空中。 “后藤大佐,明天就看你的了!”不知从哪里,传来了松本二郎越来越远的声音。 |
“进入水晶棺木阵只是第一步……”桥本宇太郎说道,“入阵之后,我们将与蒙面棋手最后的三位高手决战。这里有能力与之一战的,加上我在内有六个人。但我们六人从实力上说,都无必胜把握,一旦交手必须保证没有任何干扰。” “但阵外的士兵发现假的蒙面棋手攻击是迟早的事情。”秀格缓缓说道,“一旦我们的计划被他们知道,恐怕他们少不了要在阵外造出事端,我们恐怕难以专心御敌……” “他们能造出什么事端来?”吴清源问道。 “至少,子弹能够射入水晶棺木阵。”正力松太郎低声答道,“而且其实那些士兵是有能力走进水晶棺木阵的。这个东西刚刚出现的时候我曾经去看过军部对它开展的各种试验。目前能够确定的是,子弹能够打到阵里面,人也能走进去,但是有一个极限……” “极限?”众人不解。 “水晶棺木阵当中,突破了外围之后会进入一个奇怪的地带。”正力松太郎继续解释道,“大约在进入阵内之后五十米左右的地方,那是一个由棋座组成的区域。围绕着水晶棺木阵的中心,数量不明的棋座围成一个圈,就像是在守护着棺木阵一般。这些棋座本身没有任何特别,但是棋座所围出的这个界限却奇妙得很。这个界限就像是有一堵无形的墙一般,任何人也无法从其中任何两个棋座之间穿过,强行走过去就会撞到一堵空气墙。” “可是,若有这样的区域存在,过去进入水晶棺木阵挑战的棋手是如何过去的?”木谷实问道。 “对于棋手,不知什么缘故这些棋座从来不会成为阻碍。”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不论秀哉名人,关西棋手,还是四位长老进入棺木阵的时候,都没有被这些棋座之间的空气墙阻拦,可是军部的士兵每次走到了这里就被这些看不见的墙挡在了外面。” “也许是一种类似于过滤器的东西。”田中不二男说道,“通晓棋理的人可以轻易进入其中,但是不通棋理的人就无法穿过。” “有这个可能,但是什么叫通晓棋理,这个要如何界定?”正力松太郎继续说道,“恐怕问题不是这么简单,也许还是蒙面棋手在操纵着吧。另外,有一个事件值得注意,是军部的一次意外……” 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正力松太郎说下去。 “那是在水晶棺木阵刚刚出现不久,也就是刚发现这些棋座的时候。有一个被空气墙挡在外面的士兵一时好奇,从相邻的两个棋座上的棋盒中各取出了一粒棋子摆在了棋座盘面上,没想到这两个棋座之间的空气墙竟然突然消失了。士兵满怀好奇地走了过去,竟真的突破了那些棋座围出的区域。他一时兴奋,又从这两个棋座的棋盒中分别取出了另一种颜色的棋子摆在了棋盘上,就在落子之后的一瞬间空气墙突然又恢复了,士兵被困在其中,惊慌失措,即使把取出的棋子全部放回棋盒中也无法让空气墙再次消失。没过多久,阵内的杀人雾气将他包裹了起来,他就这样死在了阵内。从那以后,再也没人敢动棋盒里的棋子……” 落下棋子,空气墙会消失? 吴清源猛地想到,这也许确实是一种过滤器! “这片区域也许是需要击败阵内的人才能打开的通道!”吴清源突然喊道。 众人一惊。 “没错,一定是这样!”吴清源说道,“那个士兵第一次落子到棋盘上的时候,人在阵外,因此他是代表阵外的人向阵内挑战,落下第一粒棋子之后棋盘上只有一粒棋子,局势上必定是阵外的人领先,于是空气墙消失,通道开启了。可是士兵进入阵内之后落下的一子价值比在阵外落下的那一子要大,所以阵内的人在局面上取得了领先,于是空气墙再次开启,通道关闭。之后尽管士兵将两粒棋子都装回了棋盒里,可盘面上一粒棋子等都没有的局面等同于双方均势,所以通道没有再次打开。” “有道理!”桥本宇太郎惊喜地喊道,“这么一来,这片区域可以帮我们抵挡那些士兵,只要他们不进来,我们就可以保证不受到干扰了!” “可是既然是蒙面棋手与我们相约两日后展开较量,那就必定会放开这层防卫以让我们进入阵内中心。如果我们不受阻拦了,想必那些士兵也不会受到阻拦……”前田陈尔缓缓说着,“这么看来,也许这个棋座组成的防卫阵型派不上用场。” 众人一愣。 “可是我们只要派人在阵内守住这些棋座,不就可以了吗?”田中不二男说道,“我们在每一个棋座上都从阵内出手放上一粒棋子,这就等于打开了被关闭的防御阵,我们不就可以保证那些士兵进不来了吗?” “士兵们看到棋座上摆了棋子,恐怕迟早会识破这一点。”桥本宇太郎摇摇头说道,“除非我们能真的一直派人守在这些棋座内侧。” “后藤大佐的那一千人亲卫队可以派上用场吗?”田中不二男又问道。 “只怕不能。”木谷实低声说道,“毕竟,与棺木阵守军大战一场之后,那一千人甚至有可能全军覆没。即使真的有足够的人手幸存下来,可是他们并不懂下棋,无法保证每一步都比对手的价值更大。” “我们需要真正会下棋的人守在那里。”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言语间似乎有些灰心丧气,“偏偏本因坊的棋手们都被关在日本棋院,而关西棋院的棋手又都远在神户……” “这件事,可以交给我。”一直不说话的渡边升吉终于轻声说道。 “你?”桥本宇太郎不屑地说道,“你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如何应对四面八方的棋局?你逃出来本就是个错误,不为乱于此我就谢天谢地了。” 渡边升吉似乎毫不在意桥本宇太郎的恶语,他知道桥本宇太郎之所以如此是源于对他师父雁金准一的恨意。但是渡边升吉执意要逃出来是有缘故的——当年他宁可乞讨为生也要活下去,同样也是有缘故的! “我可以请到救兵,完成阻挡士兵的任务。”渡边升吉缓缓说道。 “救兵?”桥本宇太郎一惊,“你能请到谁?” “棋正社。”渡边升吉静静地说道。 “棋正社?”众人一惊。 “当年军部下令捉拿起手,但他们的名单里只有日本棋院的棋手,没有棋正社的棋手。”渡边升吉说道,“棋正社的人只要不表现出自己懂得围棋,就不会有任何危险。我当时看清了这一点,告诉棋正社剩余的弟子不要放弃,躲在棋正社大楼里继续练习棋艺,等待出手的时机。就因为还有这些棋正社弟子在,所以我一直坚持着活了下来。也正因为我还有这个外援,所以在日本棋院的时候我坚持要与你们一起逃出来。只要有我在,就可以调动棋正社现有的所有弟子!” |
“渡边师兄,你终于回来了!” 荒废的棋正社大楼深处,一群衣衫褴褛,形如乞丐的少年抽泣着,几乎说不出话来。 渡边升吉看着这情景,心底酸楚不已。 “几个月没有回到这里,辛苦大家了。”渡边升吉低声说道。 “不,只要渡边师兄回来了,就什么都好了!”一个棋正社弟子歇斯底里地喊道,“雁金师父已经不在了,高部师父也不在了,但我们还有渡边师兄,只要你回来了,棋正社就有望重整旗鼓,东山再起!” “不仅我们,我家里还有人懂些围棋。虽然棋力不高,但经此一劫东京高手也损失惨重,棋正社吸收更多弟子必定能更加羽翼丰满!” “棋正社重新崛起之日终于到了!” 众人随之欢呼起来,一时间这间已经陈旧不堪的废楼里竟似乎重又有了生机一般。 “各位!”渡边升吉高声喊道,“听我一言!” 弟子们迅速安静了下来。 渡边升吉看着众人眼中炙热的眼神,高喊道:“明天,就是你们期盼已久的机会。不仅你们,请把你们身边但凡有棋力的人全都聚集起来,明天我们要大战一场,从此让棋正社的名号永存于世!” 众人欢呼雀跃,一时间喊声震天! “渡边师兄,明天我们要去挑战什么人?”有棋正社弟子问道。 “我们所有人一起,去水晶棺木阵!”渡边升吉喊道,“我们要辅助日本棋院的棋手们,彻底击溃蒙面棋手!” 众人的欢呼声竟戛然而止,似乎突然从火焰凝结为寒冰一般。 “辅助日本棋院?”有人低声惊呼道,“击溃蒙面棋手?渡边师兄疯了吗?” “棋正社与日本棋院势不两立,怎么能与日本棋院联手抗敌?” “蒙面棋手棋力高强,我们应当借助他们的庇护,怎么能与他们为敌?” 众人议论纷纷,他们看渡边升吉的眼神已经变了。 “渡边师兄,莫非你已经投靠了日本棋院?”有弟子低声问道。 渡边升吉缓缓点了点头:“实不相瞒,我现在已经是日本棋院的怪童丸木谷实门下弟子。” 众人大惊失色! “渡边师兄!你竟然背叛了我们!” “不!”渡边升吉喊道,“这不叫背叛!当今棋界面临空前劫难,我们怎能还固守门户之见?若不联手抗敌,整个日本棋界将沦为一片废墟!” “花言巧语,巧舌如簧。枉我们如此信任你,你却投靠了死敌!” “我渡边升吉一天也不敢忘记各位的期望,我一直在努力啊!只是当今棋正社第一大敌绝不是日本棋院,而是蒙面棋手!我们不可再固守成见……” “渡边升吉,我们再也不相信你了!” “既然你放弃了棋正社,我们也不再认你为棋正社总帅!” “我们要选出新的总帅,领导棋正社继续与日本棋院斗争到底……” 众人不再理会渡边升吉的申辩,只是不断地指责着他。渡边升吉沉默了下来,静静等待着众人的声浪渐渐弱下去。 “你们要选出新的棋正社总帅?”渡边升吉悠悠地笑道,“就凭你们?笑话……” 众人一惊,纷纷沉默地看着渡边升吉。 “不要忘记了,棋正社的规定。”渡边升吉缓缓说道,“棋正社总帅之位,只能由上一任总帅亲自指定。如有人对总帅人选不服,唯有亲自与总帅本人争棋。你们有谁不服,就来与我对弈吧。若胜不了我,我就仍然是棋正社总帅,你们所有人都必须听从我的指挥!” 众人心中一颤,静静地看着渡边升吉那锐利的眼神。 如今的我,已经不是那个只能依靠师父支招才能取胜的渡边升吉了,木谷君对我数月的历练绝不会白费。 明天早上十点之前,我必须将这里所有对我不服的人全部击败。木谷君,请等着我的消息…… |
当松本二郎在日本棋院盗取水晶的时候,也就是渡边升吉到达棋正社大楼的同时—— 迦密山顶,一扇许久未被打开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座主缓缓走进了这雾气缭绕的房间。 井上孝平的尸体静静地躺在一旁,房间深处是奄奄一息的久保松胜喜代。 感觉到似乎有人走了进来,久保松奋力试图睁开眼睛,但似乎这一丝力气对他来说也已经太过奢侈了。 “你最后的诘棋,我已经解出来了。”座主冷冷地说着,将手中的纸扔到了久保松的身旁。 久保松使出全力,微微地笑了笑:“恭喜你……你胜了……” 但我把你拖在这山上这么久,足够了。四位天王应该全都战死了吧,这对于当世棋手来说真是了不起的成就啊。 “可惜,你已经命不久矣了。不能真正与你在棋盘上较量一下,是一个遗憾。”座主低声说道。 “我……也是……”久保松从喉咙里发出了几个模糊的字眼,听上去似乎只有气流,而没有声音一般。 “你是一个了不起的棋手。”座主轻声说着,“若你死后能拜入我的门下,我将倾囊相授,绝无保留。” “不必了……”久保松微微笑道。 座主有些失望。 你毕竟也与世人一样,在误解着我吗? “我马上要离开迦密山,去往东京郊外的水晶棺木阵与当时仅剩的高手们进行最后的决战。你也许活不到我得胜的时候,但我希望我得胜而回的时候,已经化作阴魂的你能改变想法。” 决战,终于要到了吗?久保松在心底暗暗笑着。 木谷实,吴清源,你们大概也准备好了吧…… 我已尽全力,剩下的就交给你们了。 “我不会化作冤魂的……” 久保松胜喜代不知道自己这句话究竟有没有说出口。 座主的身体缓缓化作雾气,似乎身体正缓缓融入这山顶的空气中一般。 “久保松胜喜代……”座主用低沉的声音问道,“我再问你一句,你死在这里,真的能没有一丝憾恨吗?” 憾恨…… 久保松胜喜代用尽一生的最后一丝力气,将嘴角微微扬起。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的声音清晰而坚定。 |
二十一 入阵 1934年,9月,清晨。 东京,日本棋院。 后藤俊介静静地望着窗外。他整夜没有休息,只是一直向外面看着,眼睛一动不动,不知在看什么。 天地已经被初生的阳光照亮了,这一天终于来了。 决战的日子到了。 “准备出发吧。”后藤俊介突然对着自己衣领上一个小小的突起物轻声说道。 那是一个缝在衣领里的小型窃听器。后藤俊介的声音通过窃听器,静静地送向了窗外。 窗外的一栋小民房的窗户上,静静地闪烁起了一星光点。光点以有规律的节奏闪动着,没过多久便消失了。 那是暗码,是有人在那里以暗号的方式对后藤俊介说话。 ——属下得令,请大佐放心。 看着这坚定的回答,后藤俊介反而感到了一丝难过。 “你们本可以拒绝。”后藤俊介对着窃听器小声说道。 那民房的窗户里再次有了轻微的闪光。 ——只要是大佐的命令,我们就绝对服从。 后藤俊介沉默了片刻。 “祝你们好运。”他静静地说道。 ——大佐保重…… 与此同时,棋正社大楼内…… “渡边升吉的棋怎么会突然强了这么多!” 众棋正社弟子们惊讶地看着刚刚击败了第八位挑战者的渡边升吉,切切私语着。 莫非是木谷实对他的训练,让他脱胎换骨了? 木谷实究竟世何方神圣,竟能在短短三个月之内,就让渡边升吉的棋力如此突飞猛进?他竟如此善于调教弟子吗? 看来当年木谷实在院社对抗赛上连守十阵,雁金先生、高部先生先后败在他手上,这绝不是运气使然…… “还有挑战者吗?”渡边升吉静静地坐在棋座前,淡淡地对众人说道。 棋正社弟子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一个人敢在这个时候发出声音。 “我再问一次……”渡边升吉用锐利的眼神扫视着众人,“你们当中还有挑战者吗?” 鸦雀无声。 “棋正社的人还没有出现……”本因坊秀格低声对桥本宇太郎说道。 “我就知道!”桥本宇太郎恨恨地说着,“棋正社的人靠不住,他们根本就是把我们当做仇敌,怎么会真心相助……” “事已至此,再发牢骚也没有用了……”正力松太郎小声说道,“再多等等,如果约定的时间到了他们还没有来,我们仍然按照原计划进行吧。如果被士兵发现你们进了棺木阵,我再想办法拖住他们。” 众人安静下来,继续躲在草丛的洼地里,静静地看着远处那片闪着寒光的水晶棺木阵。 不断有持枪的士兵排成队列从棺木阵前走过,每隔一小段距离还有岗哨。这样密集的防守下,想要强行突破进去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现在几点?”田中不二男低声问道。 正力松太郎看了看自己的怀表:“八点……” “松本二郎应该已经就位了……”田中不二男轻声说着。 |
在水晶棺木阵的另一侧,松本二郎扮作一个流浪汉,静静地躺在地上。 他的右手捂着自己的上衣口袋,口袋里是那块盗来的水晶石。 但愿一切顺利……他在心底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突然,他感到身下的土地似乎微微有些颤抖! 松本二郎一惊——他感觉得出来,这是有很多人在急速奔跑的震动,就如同他以往被人追捕时的感觉一样! 他猛地坐起身子,远远地看到有一队人似乎正向水晶棺木阵跑来,为首的人似乎是——大仓喜七郎! “严加防备!”大仓喜七郎高声喊着,“不要让任何人接近水晶棺木阵!一旦看到松本二郎,立即包围他!” 松本二郎心中一震! 当时偷出水晶的时候,松本二郎为了防止大仓喜七郎轻易察觉这一点,特意放了一块平平无奇的普通水晶石在大仓的口袋里。原以为这种偷梁换柱的手法一定能瞒住大仓喜七郎至少一天,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现在才八点,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两个小时! “是松本二郎!”队伍里的一名士兵突然高声喊道。 众人一惊,但很快做出了反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松本二郎团团围住! 松本二郎还没来得及站起身来,就已经身陷重围,无法脱身了! “松本二郎!”大仓喜七郎在士兵的包围圈外向他高声喊道,“把你从我这里偷走的东西交出来,我就放你走!” 但愿你还没发现那是什么……大仓喜七郎在心底不安地想着。 怎么办?松本二郎慌张地四处张望着。过去,在被人团团围住的时候,松本二郎一定会交出赃物,先保住性命,顶多也就是挨一顿打。可是现在如果交出水晶,整个计划就会失败,还会让后藤俊介的卫队和田中不二男他们陷入危险,甚至这个世界有可能永远沉陷在这种恐怖的局面中,再无希望…… 怎么办?所有人都把关键的一步交给了我,我却被重重包围…… “松本二郎,只要你交出你偷走的东西,我绝不会伤你分毫!”大仓喜七郎又喊道,“但是如果你不听我的,我只好先杀死你,再从你身上搜……” 要骗他说我没有偷吗?没用的,他一定是排除了所有可能才认定水晶在我这里。若我告诉他水晶被我藏起来了呢?也不行,他会让我去找,这样会误了这里的计划。利用水晶发动雾气突围?四周全都是枪,即使胡乱射击也能射中我。交给他再偷回来?或者给他一个假的?也行不通,他丢过一次,接下来一定会小心翼翼,两个小时之内我不可能有什么办法…… 松本二郎的脑子飞速运转着,但是没有一个方案是真正有把握的…… “棋盘上的局势瞬息万变,因势而动方能取胜,有舍才能有得。”松本二郎的脑中突然浮现出这句话,这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那是田中不二男教他下棋时说的——棋盘上的局势瞬息万变,不可拘泥于常法…… 之所以说这句话,是因为松本二郎对弈的时候对于自己得意的一手棋往往过于看重,一旦对手对这粒棋子展开猛攻,松本二郎即使牺牲整张棋盘也要保住这粒棋子。这时田中不二男告诉他逢危须弃,松本二郎却无法理解。 “弃子并不等于投降……”那是当时田中不二男所说的话,“抛弃一粒棋子是为了获得更大的利益,利用这粒棋子为全局服务。即使失去了这粒棋子,但你能够获得全局的胜利,何乐而不为?” 弃子…… 松本二郎突然嘿嘿地笑了。 众人听到松本二郎的笑声,不解其意,面面相觑。 “松本二郎!”大仓喜七郎高声喊道,“你笑什么?” 松本二郎的笑声越来越大,竟如同是在嘲笑四周密密麻麻的幽黑枪口一般! “大仓喜七郎,你竟要我交出水晶,你可知道你是在对谁说话?”松本二郎笑着咆哮道。 大仓喜七郎反倒一愣:“你不过是一个不知名的棋手而已,你以为你是谁?” “笑话!笑话!”松本二郎喊道,“你大仓喜七郎曾是日本棋院的后台,东京到关西的棋手有哪个你不认识。可我问你,大仓喜七郎,你曾听说过松本二郎这么个棋手吗?” 大仓喜七郎一惊:“松本二郎,你究竟是什么人?” 松本二郎放肆地笑着:“告诉你,我乃是蒙面人中的一员!” 众人大惊,纷纷将枪口死死对准了松本二郎。 大仓喜七郎听得一阵脊背发凉,但表面上仍在强作镇定:“你骗不了我,不用在这里虚张声势!” 松本二郎放声大笑:“大仓喜七郎,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从一个蒙面棋手手中拿到了这水晶石的吗?” 大仓喜七郎心中大骇! “那个人是叛徒!”松本二郎继续高声喝道,“座主已经将他处决,我是奉座主之命前来取回这块水晶的!你们见识过了座主的力量,不仅不知畏惧,竟还妄图盗取座主的水晶。最可恨的是你,大仓喜七郎,你竟用座主水晶的力量来招摇撞骗,满足你自己的虚荣!座主已经怒不可遏,他已向我们发下命令,不用再去理会与当世棋手的对局,使出全力将整个日本吞没于雾气之中!” “胡说!”大仓喜七郎喊着,“士兵们,不要受他蛊惑,即使他真要对你们出手,我也会用雾气与他抗衡,不用惊慌!” 松本二郎却大笑不止:“胡说的是你,大仓喜七郎!没有了水晶石,你要如何发起雾气?” 大仓喜七郎心虚,双腿竟不自觉地向后退去了。 看来我成功了。松本二郎在心底笑道,这些人都已经相信我了,那就好。 这样一来,虽然与原计划有些出入,但是总体效果应当是一样的——你们就把我当成蒙面棋手,全力向我进攻吧。 “大仓喜七郎,你的命我收下了!”松本二郎喊着,猛地张开双臂。从他身下,突然涌出浓郁的雾气,猛地向四周扩散而去。 士兵们大惊失色,急忙向后退走,慌忙地向松本二郎开枪。一时之间,枪声四起。 刚刚造出雾气,正在欣喜间的松本二郎突然感到自己的肩头和腹部一阵剧痛,看过去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中了两枪。 竟然这么快就中枪了,看来今天的运气不好啊。松本二郎笑着,强行忍住剧痛,继续将雾气扩散开来。 “不要惊慌!”雾气外传来了大仓喜七郎的声音,“按照你们以往训练的样子,避开雾气,在雾气外围形成包围向里射击!” 一时之间,雾气外又四处响起了枪声,松本二郎能听到无数子弹从自己身边飞过的呼啸声,不知不觉自己的身上又传来了一阵阵剧痛。 大概又中枪了吧。松本二郎想大笑一声,但喉中突然涌出一口鲜血,使得他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还有两个小时……我还要坚持两个小时……松本二郎奋力支撑着身体,继续扩散着雾气。 必须为二师父他们创造出尽量好的机会,这是我这粒弃子的意义所在! “有人放暗枪!”雾气外突然有人高喊道。 松本二郎一惊! “有人偷袭我们!” “是蒙面人的枪,他们在向我们开枪!” “不要惊慌!反击!反击!” 外面的枪声四起,但子弹却似乎并没有往雾气中射进来。 是后藤大佐的卫队提前赶到了吧。松本二郎微微扬起了嘴角,一口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了出来。 幸亏你们来早了,这也好——我的任务就算是完成了。 二师父,交给你们了。 大师父,我一会就去找你…… |
“东边有雾气和枪声!”吴清源突然喊道。 众人一惊! “现在才八点刚过!”田中不二男不安地说道,“松本二郎搞什么鬼?” “没办法,既然已经开始了,我们也准备冲进去吧……”桥本宇太郎说着,起身准备冲出去。 “可是……”木谷实拉住了正要冲进去的桥本宇太郎,“现在还不行!棋正社的人还没到,我们就这样进去太危险了,一旦被发现……” “机会就在眼前,再不进去就迟了!” “但决战只有这一次,一旦出现意外……” 桥本宇太郎和木谷实都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焦躁地看着东方的雾气。 棺木阵外,巡逻的士兵一拨拨地向东侧赶去,但岗哨的人还在哨亭里,没有离去…… “怎么办!”桥本宇太郎问道,“一旦这次计划失败,下次与蒙面棋手决战的机会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你们硬着头皮上吧。”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一旦士兵想要强行冲入水晶棺木阵,我给你们想办法……” 说完,正力松太郎猛地冲出了草丛。 众人焦躁地在草丛中等待着。 “士兵!”正力松太郎对着哨亭里的人高声喊道,“不要再守在这里了!” “正力社长?”士兵们似乎一阵狐疑,“您说什么?” “快去阵东边!”正力松太郎焦急地喊道,“大仓先生正指挥守军与蒙面人战斗,现在损失惨重,急需人手,你们快过去!” “蒙面人!”士兵们大惊,“他们在与我们交战?” “是!他们从阵东侧冲杀出来了!”大仓喜七郎喊道,“大仓先生情况十分危急,你们快去救他!” “是!”士兵们急忙取出枪,向阵东侧跑去,“正力社长,多谢你来报信!” 看到士兵们渐渐走远,正力松太郎松了一口气,朝躲在远处的棋手们招了招手。 棋手们看到信号,飞速向棺木阵跑去。到了正力社长身前,棋手们缓缓放慢了脚步。 “你们先进去,外面的事情交给我……”正力松太郎对跑到了面前的众人说道,“这个世界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了。这半年多以来我们受了很多苦,帮我们早日结束这苦难吧……” “正力社长,多谢你了……”桥本宇太郎恭敬地向正力松太郎行了一礼。 正力松太郎却笑了笑:“不用谢我,我又不是什么真实存在的人。其实我的所作所为,根本就是幻觉而已吧。” 听着正力松太郎的笑声,众人微微沉默了片刻。 “这幻觉太痛苦了。”本因坊秀格缓缓说道,“正力社长,我们会帮你结束这噩梦的。” “那就拜托你们了。”正力松太郎笑道。 众人缓缓又迈开了步子,静静地向棺木阵里走了进去。 随着众人越来越深入棺木阵,阵中的水晶棺木也越来越清晰。 棺木中全都是棋手的尸体,一个个栩栩如生,似乎还活在这水晶中一般。 棺木中的棋手们有的惊慌,有的平静,有的在哭,有的在笑,如同一尊尊精美的雕塑一般。 前方不远处,那是本因坊秀哉的棺木。 秀哉安详地坐在正坐在棺木中,身材虽然瘦小,这坐姿却使得身体显得异常高大。那是本因坊秀哉著名的正坐姿势,神圣而庄严。 再向前走,能看到雁金准一,濑越宪作,铃木为次郎和加藤信的尸体。四位长老面带着微笑,似乎在默默地看着正缓缓走来的自己的弟子们一样。 少年们一言不发,只是默默地向前走着。身边棺木中的人们似乎是列队欢迎着他们向阵内走去似的。四处渐隐渐现的风声似乎是前辈棋手们在为他们鼓劲,又像是隐隐的掌声和喝彩声。 田中不二男,本因坊秀格,桥本宇太郎,吴清源,木谷实,前田陈尔。 看着这六个人的背影,正力松太郎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棺木阵里雾气蒙蒙,水晶在太阳下闪着异样的光芒让人眩晕,但是六个少年的身影却无比清晰。 “也许我们在这里做的事情,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他在心底轻声说道,“也许我们不过是幻象而已。但是我们的勇气,智慧,力量都是真实的。我们创造的奇迹,我们完成的壮举,不需要什么纪念,也不需要什么承认。我们做过,我们做到了,这就足够了。是吗,棋手们?” 终于,六个人的背影渐渐地在水晶棺木阵内越来越模糊,直到终于消失在了朦胧的雾气中。 正力松太郎直到这时,才终于又笑了笑。 “去创造一段不存在的历史吧,少年们……”他低声说道,“只不过,原谅我这次无法对你们说未来是属于你们的……” |
“来了……”座主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右侍童猛地一惊! “终于来了……”右侍童微微扬起了嘴角,缓缓化作了一片雾气。 “是啊,终于来了……”左侍童低声说着,语气中却似乎有着一丝无奈。 水晶棺木阵中心的对战高台,不知何时已经一分为三。座主坐在中央的高台上,默默地等待着。右侍童从雾气中再次现身时,已经静静地坐到了右边的高台上。左侍童也缓缓隐入雾气中,忽地来到了左侧高台。 “看来今日一战,我们和当世棋手终于要彻底分出高下了。”座主低声说道。 两位侍童闻言,纷纷握紧了拳头。 座主却伸出一只手,用袖子缓缓擦拭着身前的棋座。 棋座上一尘不染,甚至清晰地映照着座主的脸——有些苍老,却无比庄严。 终于到了这一天了。那个梦境究竟是什么意思,我想今天就会有结论了吧。 静静地,前方出现了六个人影。人影渐渐清晰了起来,那是六张稚气未脱的面容。 座主微微皱了皱眉头。 “六个孩子?” 左右侍童打起了精神,将身子挺得笔直。 “来人报上名字!”右侍童高声喊道。 六个人缓缓地停下了脚步。 “桥本宇太郎。” “田中不二男。” “本因坊秀格。” “前田陈尔。” “木谷实。” “吴清源。” 座主在心底微微有些吃惊。 这六个名字他都有所耳闻,其中有四人曾击败了自己座下的四位天王。座主原本以为这几个人必定都是老成持重,棋力已至极限的老者,想不到竟是六个如此年轻的少年棋手。 “看来我们赶上了棋界一个繁荣昌盛的时代啊。”座主低声笑道,“六个高手竟都如此年少有为,着实让人惊叹。待你们战败之后,我愿将我的棋法倾囊相授,你们六人可以做我门下全新的六大天王,如何?” “不好意思,座主,我们要扫您的兴了。”前田陈尔站了出来,“今日一战,我们并没有打算输。” 座主微微吃了一惊。 面对自己,还能有如此魄力的棋手,着实罕见。 “手下败将,不要狂妄!”右侍童怒喝道,“你们几个不过都是两天前败在我手下的不入流棋手,若那天是赌命局你们已经命丧于本因坊,此刻竟还敢口出狂言?” “你错就错在当时没能杀死我们。”桥本宇太郎冷冷地说道,“今日一战,我们要将你们彻底击溃,让这个不存在的世界就此消失!” 座主心底一震。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真相。”他静静地说着,“也好,让你们也能死得明白。但你们要知道,即使是幻象,死后留有怨念也会变为冤魂。我期待着你们能到我门下,我很想收留你们这样的弟子。” “闲话少说!”桥本宇太郎吼道,“开始决战吧!” 座主低声笑着:“既然求死,我何必拒绝。今日我与座下左右侍童共三人列阵于此,你们若能击败我们三人,这水晶棺木阵就会消失,这个世界也将不复存在。不过,即使最后我们三人中还剩一人,这个世界都将继续下去,你们的亡灵都将会成为我们的俘虏。” 击败三个蒙面棋手—— 最强的三个蒙面棋手……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看向了右侍童。 “小川道的!”木谷实喊道。 右侍童猛地心惊。 木谷实微笑着,向右侧的高台走去。 “我还在学棋的时候就曾打过你的棋谱,孩童时代就曾想,若我能与你交手会如何。”木谷实一边走,一边说着,“想不到,有一天这梦想竟能成真。上次在本因坊,我们的棋没有下完。今天我们重新下一局,真正分出胜负如何?” 右侍童静默了片刻。 “你配得上做我的对手。”他缓缓说道,“那么按照上次的规矩,黑贴四目半,限时……” “不,不需要限时了……”木谷实笑着说道,“若胜了你们,我们也就不再存在与世界上了。与你们的这几局棋,将是我们最后的对局。我想多下下棋。” 众人都沉默了。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时限了。”右侍童说道,“你我下到尽兴,无论如何要分出一个高下来!” 木谷实笑着,在右侍童身前坐了下来。 “既然木谷君已经出手了,看来我也应该挑个对手了。”吴清源笑着说道。他缓缓朝着正中央的高台走过去,刚走了几步却被身后的人拉住了。 吴清源一愣,看过去,却发现是前田陈尔。 “吴清源,把他留给我……”前田陈尔笑道,“过去我一直不服你,所有人当中唯有输给你是让我绝对无法接受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比我强。若你就这样上去,座主的招法你完全不熟悉,恐怕难以施展。你需要有个人帮你试探试探……” 吴清源心惊,正要说些什么,身后却有一个人影窜了出去。 大家看过去,那人正是田中不二男! 吴清源和前田陈尔正惊诧间,秀格拍了拍二人的肩膀。 “你们该把这第一个与座主交手的机会让给田中君才对。” 二人一愣,不解其意。 “田中君的一生,是被蒙面棋手改变的。”秀格说道,“在关西,是他第一个击退了蒙面棋手。然后,是他的崇拜者死在了蒙面棋手手下。田中君的心里,对击败蒙面棋手的渴望是比我们其他任何人都更强烈的。第一个与蒙面棋手中的王者交手,这是田中君的梦想。尤其是,那个座主的真实身份是……” “本因坊道策……”田中不二男缓缓在座主面前坐下,“在下田中不二男,自幼最崇拜的棋手就是您。今日能与您交手,是无上的光荣,请不吝赐教……” 座主微微笑了笑:“既然如此,我没有拒绝的理由。黑贴四目半,不设时限,猜先吧……” 本因坊秀格静静看了看田中不二男,转过身子,向左侧的高台走去了。 “高川君!”桥本宇太郎失声喊道,“你也要上台了?” 秀格笑了笑:“田中君都上台了,我怎么好意思在下面看着呢?” 说完,秀格头也不回地向左侍童走去。 高川格……桥本宇太郎看着那背影,微微有些不安…… 决战终于开始了——我们真的会赢吗? |
明晚笔者由于有老同学聚餐聚会的活动,晚上不知几点能回到家里,恐怕明天的更新不能按时完成了,望各位读者见谅。明天的更新暂时往后延一天吧,三天后下一期的更新仍然是老时间不变。 老同学难得聚会一次,估计不会轻易散吧,呵呵,望大家不要怪罪啊…… |
二十二 传说中的棋手 东边的枪声渐渐稀疏了! 正力松太郎不安地看过去——雾气渐渐淡了,战斗似乎已经进入了尾声…… 糟了,看来一千人的卫队无法拖住防守水晶棺木阵的大批军队…… 怎么办? 只有我一个人,如何应付大仓喜七郎的整个守军部队? 正力松太郎微微叹了口气——无计可施。 不论怎么说,先走去东面再说吧,也许根据那边的情况会有可以利用的破绽。想到这里,正力松太郎缓缓迈开了步子。 “正力社长……” 正力松太郎的身后,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他猛地一惊,急忙回过身去…… 雾气渐渐散尽了。 不远处,松本二郎静静地倒在一片血泊中。士兵们谨慎地用枪指着他,缓缓靠近着。 “大仓先生!”一个传令兵快步向惊魂未定的大仓喜七郎跑来,“刚才与我们交火的不是蒙面人,是一支穿日本陆军服的军队,人数大概一千人左右,现在被我们逼入了一个小山丘,剩下大约二十多人仍在顽抗……” “不用理会他们……”大仓喜七郎说着,向松本二郎的尸体走去,“守在水晶棺木阵外,不要让任何人进出!” “是!” 松本二郎的尸体上弹孔密布,伤痕累累,惨状让人不忍一视。 大仓喜七郎看着这情景,只觉得一阵阵反胃。 “大仓先生?”一个军官看到大仓喜七郎正强忍着恶心向尸体过去,高声问道,“您要做什么?我可以帮您……” “都不要过来!”大仓喜七郎有些过分紧张地喊道,“我要确认这个人还有没有危险,你们不要靠近!” 有些事情还不能让你们知道…… 松本二郎的手紧紧按着自己上衣的口袋。 大仓喜七郎谨慎地将松本二郎的右手移开,小心翼翼地探入了他的上衣口袋中。很快,大仓喜七郎摸到了那块水晶。 松本二郎,你这么做究竟有什么用意?难道仅仅是因为贪财,碰巧偷到了这块水晶而已吗? “这个人不是蒙面人!”大仓喜七郎暗暗将水晶藏在了手心,站起身子向众人说道,“他刚才的话都是危言耸听。至于他为什么会使用雾气,这一点我会查明。所有人马上回自己的岗位,不要让任何人进入棺木阵!” “大仓先生!”就在大仓喜七郎话音刚落之时,一个传令兵惊慌地跑了过来,“有人进了棺木阵了!” 大仓喜七郎一惊! “几个人?” “数不清!很多人!” “什么时候?” “就在刚才!” 大仓喜七郎正惊讶间,士兵们突然指着天空高喊起来! “大仓先生,看天上!”有人喊道。 天空中,三个棋局正缓缓展开…… 果然,松本二郎是一个诱饵,有人是想趁乱跑进棺木阵去。可是,刚刚进入棺木阵,怎么会这么快就与蒙面棋手对弈了?何况棺木阵四处都有士兵,他们是怎么进去的? “守卫的士兵是怎么回事,怎么会放了人进去!”大仓喜七郎呵斥道。 “那些人是从阵西面进去的……” “西面守卫的士兵呢?” “都调到东面来了……” “为什么不留人在西面看守?”大仓喜七郎怒道。 “大仓先生,这是您的命令啊!”一个军官无辜地说道,“蒙面棋手进攻,东侧守军难以抵挡,所以西侧的士兵也都赶来了。幸亏全军集中在了一起,否则刚才那一仗肯定打不赢……” 大仓喜七郎一愣:“我什么时候下过这个命令?” “是《读卖新闻》的正力社长帮您传的命令……” 正力松太郎!你也和木谷实他们串通好了吗? “所有人听好了!”正力松太郎对士兵们喊道,“跟我一起冲进水晶棺木阵,我帮你们抵挡雾气。一旦看到棋手,阻止他们对局,将那些棋手给我活捉带出来!” “是!”众士兵齐齐答道,喊声震天。 大仓喜七郎将水晶紧紧握在手中,张开双臂,大喝一声。他身前棺木阵内的雾气竟如同温顺的仆从一般,飞速退去,让出一条空旷宽敞的大道来! “冲进去!”大仓喜七郎喝道。 我与蒙面棋手有过约定,我要阻止这场决战——只有这样,才能保护所有棋手! 军队一路如风一般向阵中心挺进,雾气一层层被大仓喜七郎拨开,这个让军部大半年都束手无策的水晶棺木阵似乎眼看就要被攻破了! 然而,不知跑了多久,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影。 众士兵立刻警觉起来,原地摆开了射击阵型,将枪口齐齐对准了那个人。 “什么人!”大仓喜七郎高声喊道。 对面的人却微微笑了笑:“大仓先生,好久不见了……” 大仓喜七郎一惊——这声音是…… 正力松太郎! |
撒豆棋!田中流的不羁布局! 即使面对日本围棋史上如神一般的人物,本因坊道策,田中不二男仍然毫无顾忌地执黑落下了上下两个边星的古怪布局。 “田中君一定会这么下……”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这本来是丝毫不出人意料的,但是现在真的出现了这种局面还是让我有些不敢相信……” “与其说是不敢相信,不如说是不安吧……”前田陈尔轻声说道,“撒豆棋的弱点我们都知道,岩本先生一定也告诉过田中君了……” 撒豆棋的弱点,就是棋的功力。 撒豆棋本身是一种迷惑对手的战术,让对手无法判断自己的攻击手段和攻击方向,甚至在田中不二男的手下,对手连撒豆棋的攻击目标都难以确定。但当年岩本薰的撒豆棋之所以无法让他称霸棋坛,就是因为这种战术只适合用于上手对付下手,一旦碰上了绝顶高手,很容易被对方识破这些伪装,反而让自己陷入苦战。 田中不二男对岩本薰的撒豆棋进行了改造,使得要想识破他的招法变得更加困难了。先前的战斗中,连饕餮那样等级的高手也中了他的圈套,可见田中不二男改良的撒豆棋力量非同小可。然而,即使如此,这种隐藏自己的战术仍然有风险,究竟是否真的无人能识破田中不二男的撒豆棋呢? 田中不二男静静地将自己脑中构思的棋型以不可思议的角度呈现在棋盘之上,每个阵型都只露冰山一角,招招都让人惊讶得目瞪口呆。但是,与以往不同,这次田中不二男感到棋盘的对面有着一种强大的压力,让自己几乎喘不过气来…… 这压力是怎么回事?先前即使是与饕餮和右侍童对弈的时候,自己也从未感受到过这么强大的气势…… 随着一粒白子轻盈而又平稳地落下,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动,田中不二男心头猛地一惊! 他知道这压力的来源了——就在他的对面,那个神一般的座主! 传说中的棋手,本因坊道策! 面对自己的撒豆棋,不论饕餮还是右侍童,心底都会动摇。这种动摇一旦产生,就会反映在棋手落子的姿势,弈出的招法甚至呼吸节奏上。无论如何掩藏,这种内心的动摇都是无法彻底掩盖住的。 然而,眼前的这个对手,面对这种近乎羞辱的布局,却竟然没有一丝动摇! 那感觉,似乎成竹在胸,从第一手落下就知道自己必定会获胜一般! 座主静静地看着棋盘,纹丝不动。 田中不二男能够击败饕餮,他的这种招法就绝不是胡乱所为。若我没有猜错,田中不二男心中已经有了棋局终局的样子,他只是在将这局面一点点还原出来而已。饕餮之所以被击败,右侍童之所以开局时会处于下风,都是因为猜不出田中不二男心底究竟藏着怎样的棋型。猜不出,就只能被田中不二男牵着鼻子走,而以他的天才必定能够飞速地计算对手的每一招棋。 这就是田中不二男战法的秘诀。 然而,面对我,这样的战法是无效的。田中不二男,不论你脑中构思的是怎样的棋型,我都能猜得出来! 棋盘上总共只有三百六十一个点,一局棋只是黑白二子在这些点上的排列组合而已。没落子之前,棋盘上可能的变化大得惊人,但是每落下一粒棋子,这些变化的可能就会急剧缩小。田中不二男,从棋局一开始,你落下第一个棋子之时,你就已经开始暴露你所构思的棋型了。 我花了上百年的时间去穷尽棋盘上的招法,这种经历是你无法比拟的。每一步之后,我都能看出终局时棋型的可能范围,你所构思的棋型一定在这个范围内。而这个范围在一点点的缩小,缩小到我可以掌控它的时候,你就再无法抑制我了。在那之前,我只需要保持局面的均衡就可以了。 田中不二男,你输定了! “好可怕的对手……”前田陈尔忍不住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毕竟是本因坊道策,不论生前还是死后都无敌于棋界的顶尖高手。要想击败这样的对手,恐怕需要奇迹……” “我不是说座主……”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看向前田陈尔,发现前田陈尔的眼睛正注视着天空上的另一局棋——左侍童执黑对阵本因坊秀格。 桥本宇太郎也看了看那棋局的形势,不禁猛地心底一颤,急忙又看向不远处正在对局中的本因坊秀格。 秀格静静看着棋盘,陷入了苦思,即使不在身边也能感觉到他那种痛苦的感觉…… 怎么会有这样的对手,过去只对秀策流有所耳闻,没想到亲自在棋局上交手一番竟然是如此让人恐惧! 左侍童的棋,没有一丝漏洞! 黑阵从角地扩张而来,又向着白阵气势汹汹地靠近。白军眼前,只见排成整齐方阵,没有一丝破绽的黑军铁壁迈着整齐的步子向自己靠近,似乎每一个步点都让大地为之一颤。白军不敢交手,只有往后撤退,可黑军没有一丝缝隙,白军找不到反击的机会,要如何扭转局面呢? 左侍童看着苦苦思索着的秀格,心中竟有些不忍。 阁下这又是何苦…… 本因坊秀格的棋,我见识过了。与饕餮一战,即使善战如饕餮也攻不破秀格的阵型,因为秀格的军阵是无骨一般的软阵,就像水流。从左侧击打水流,水就会在右侧聚集;从右侧击打水流,水就会向左侧袭去。饕餮攻不破秀格,是因为秀格的棋随势而动,无骨无形,要想擒住他的棋筋根本绝无可能。 若左侍童对此没有了解就直接与秀格交手,相信会像在本因坊以一敌四的右侍童一样陷入苦战。右侍童的棋力与左侍童不相上下,但面对秀格这种举世无双的战法也几乎无计可施。 只不过,一旦看透了秀格的棋法是“兵无常势,水无常形”的以柔克刚之法,再交手就并非没有破敌之策了。 水是柔软的,想要斩断或攻击它是绝无可能的。然而,水本身却是无力的,只要不用蛮力,而是顺着水势而施展招法,就能将这如水一般的军阵彻底击破! 人要想降水隔断,用刀去劈是没用的,只需要用一个没有漏洞的桶就可以了…… 秀格,这就是我对付你的办法——用密不透风的军阵向你的水阵扩张过去,只要你找不到破绽,你也就没有施展的空间了! 秀格,对不起,你的流水战法被我攻破了…… “秀格恐怕不好办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现在的局面,由于黑棋有贴目,秀格还能保持着微弱的优势。但是一旦再这样退让下去,秀格必定惨败!” “田中君和本因坊只怕都难以取胜了……”前田陈尔缓缓说道,“不知木谷君如何……” “毫无动静……”一直默默看着天空不做声的吴清源突然说道。 两人一惊,急忙向天上木谷实的对局望去。 “那……那是……”桥本宇太郎震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两个人在做什么!”前田陈尔几乎惊叫起来…… “前田君,这个你应该记得吧……”吴清源轻声说道,“一年前的这个时候,木谷君第一次施展这种战法的时候,他的对手就是你……” 前田陈尔心中一颤! “不错……”前田陈尔有些不安地说道,“但是一年前那局棋,木谷君输了啊……” “但毕竟过去了一年了,现在的木谷君不会输了……”吴清源自信地说道。 整张棋盘上,木谷实的黑子在右边连占三个星位,使得整个右边几乎形成了一条巨大的军阵!而在黑军的对面,静静站在两个小目里的白军不安地犹疑着…… 三连星? 右侍童一直在长考,直到现在也迟迟没有落子…… |
“大仓先生,我们实在找不出办法突破这些棋座!”一个军官无奈地对大仓喜七郎说道,“这些棋座之间就像是有一堵看不见的墙,即使子弹打上去也会被弹开……” 大仓喜七郎皱着眉头,示意军官退下。 在那棋座组成的防线里面,正力松太郎微笑着看着大仓喜七郎。 而在棋座的对面,每个棋座后都坐着一个人,静静地将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 整张棋盘,只有一粒棋子而已。每一个棋盘都是如此。 那些坐在棋座后的人,大仓喜七郎只认识一个——自己正前方的渡边升吉。渡边升吉之外,没有一个是日本棋院的棋手。 不过既然是渡边升吉带来的人,恐怕也不用多想了——是棋正社的人!只怕刚才传令兵所说的一大批棋手进入水晶棺木阵,并不是天空中正与蒙面人交手的那几个棋手,而是眼前这些棋正社弟子吧。 “正力社长,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大仓喜七郎突然高声喊道,“你躲在水晶棺木阵内,阵里的雾气随时会吞没你!” 正力松太郎却不在意地笑着:“吴清源,木谷实他们都在阵内与蒙面棋手对弈,蒙面棋手绝不会在阵内发起致命的雾气。大仓先生,您想多了……” “你们把自己关在水晶棺木阵里,难道就一点也不怕吗?” “我怕……”正力松太郎笑道,“我怕放了你们进来,会打扰棋手们对弈。” “正力社长,恐怕你完全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来这里,是来救棋手的。” “不好意思,大仓先生,我来这里,是来救世界的。” 看来无法与正力松太郎达成一致了。 “正力松太郎,你要如何才放我进去?”大仓喜七郎猛地喝道。 “我并不拦着你。”正力松太郎答道,“这结界不是我所设的,我只是利用了它而已。若你想进来,只需要在棋盘上击败这些镇守棋座的棋手就可以了。若您能做得到,我很想见识见识。” “棋正社众人听令!”渡边升吉高声喊道,“不得放一兵一卒进入水晶棺木阵中心,让日本棋院的棋手专心迎战强敌!” “是!”棋正社众人发出整齐的应答声,声音如惊雷一般响亮! 棋正社弟子竟然全体出动帮助日本棋院的棋手!大仓喜七郎暗暗心惊。 “大仓先生……”正力松太郎说道,“过去您主持日本棋院的时候,我们有过不少合作。你我本是故交,相互信任,一个管理,一个经营,让日本棋界的运势蒸蒸日上。如今棋界遭逢前所未有的大难,你我却要反目相向,究竟是何苦!若你带你的人马就此离开,正力松太郎绝不阻拦。但若一定要强攻水晶棺木阵,这片棋座就是你们无法逾越的屏障。” “正力松太郎!”大仓喜七郎呵斥道,“你知道在里面与木谷实他们对弈的人是谁?你不是棋界中人,你根本不懂得那些人对于棋手而言是如何不可超越的。你不是在帮他们,你是在害死他们!” “事已至此,你我都别无选择!”正力松太郎也喊道,“大仓先生,失礼了!” “会下棋的都给我出来!”大仓喜七郎歇斯底里地喊道,“谁能打开一个缺口,记头功!” “得令!” 机会到了!座主眉头轻颤,捻出一枚白子,轻盈地落在了盘上。 一声清脆的响动之后,田中不二男却猛然一惊! 黑军步步紧逼,白军左格右挡,双方阵型始终维持着微妙的平衡,没有被攻破一分一毫。棋行至此,虽然并不是最好的局面,但也与田中不二男脑中的棋型相差不大,可以接受。但座主刚才那粒白子的突然落下,却让田中不二男大吃一惊! 座主却微微扬起了嘴角。 田中不二男,你脑中的棋型已经被我彻底看穿了。而且——你漏算了这一手。 这不能怪你,毕竟棋局尚未展开就模拟了全局的进行,没有漏算是不可能的。若是其他人与你交手,在你的调度下也许他们早已眼花缭乱,自然找不出你的漏洞。但我不同,棋盘上几乎所有的招法都逃不出我的眼睛,你的棋型从没有逃出过我的掌控。在我的控制下,你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情,而现在…… 黑军层层叠叠的阵线之间,突然闯入一骑白将,将一杆软枪使得上下翻飞,只闻风声,不见枪影。黑军原本秩序井然的军阵一时竟阵脚大乱,急起四方围剿。没想到这白将竟如此骁勇善战,几番交手下来,不仅白将毫发未损,黑阵反而破绽百出了! “败象已现!”桥本宇太郎低声惊呼道,“座主在田中君的撒豆棋面前,竟还能一直掌控着局面,将一切都控制在自己手中,实在是令人惊叹不已……” “另一边,只怕本因坊也危险了……”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左侍童层层逼近,现在白棋实地已经不够了——除非发生奇迹。” 秀格焦虑地长考着,紧握着的拳心不断渗出着汗水。 无计可施了吗? 看着在痛苦中煎熬着的秀格,左侍童的心也绞痛着。 何苦如此……他在心底轻声说道,秀格,你本也是一代豪强,如今却要受此苦难不得逃脱,何苦如此…… 还是让我来帮帮你吧。 左侍童想着,静静地落下了一粒黑子。这粒黑子深入白阵,不仅将自己身后的空当暴露了出来,还使得原本毫无破绽的黑阵露出了空隙! “失着!”前田陈尔突然惊呼道…… 秀格突然在心底一惊——机会来了吗? 几乎毫不犹豫地,秀格取出白子,飞断过去! “不对!”吴清源突然惊呼道,“不能断!” 桥本宇太郎和前田陈尔大惊失色。 然而,吴清源话音还未散去,空中棋盘上已经落下了白棋飞断的一子…… 左侍童心中一颤——刚才失声大喊的那个,是吴清源吧…… 他竟看出了我这步棋的用意?看来有关他的传闻并不虚假。 不过眼前,本因坊秀格似乎不如吴清源那样冷静。 将水堵住,一旦打开一个缺口,水就会毫不犹豫地从这个缺口里倾泻而出。这也是水的弱点…… 突进的黑军身后突然出现敌袭,他却毫不慌张,静静地继续向前冲杀过去。 白军一阵惊诧——明明已经是无根之师,竟还敢强行冲入? 既然如此,唯有全力绞杀这支黑军了。 四方白军听得主帅号令,终于全军涌了过来,力求杀敌于阵内。 “吴君,这步飞断有什么问题吗?”前田陈尔问道。 “若是你我去下,这步飞断一点问题也没有。”吴清源低声说道,“但秀格下出来,这步棋就是败招!” “为什么?”前田陈尔全然不解。 “通过前面的交手,左侍童已经试探出了秀格的弱点……”吴清源继续说道,“秀格虽然防守滴水不漏,但是他的攻击力弱得惊人。若敌人对他展开强攻,他能应得毫无破绽。可是如果由秀格强行杀对手的棋,秀格根本没有这样的力量!” 前田陈尔和桥本宇太郎心中突然一震! 果然,冲入敌阵的黑军虽然陷入重重包围,却反而如鱼得水一般,顺着敌人的兵刃将自己的阵势越战越大。秀格直杀得满头大汗,盘上黑子却只是手忙脚乱,进退失据,仿佛完全不懂得如何攻击一般! 水的防守虽然无懈可击,但一块石头落入水中,水本身是无力将这石头摧毁的。秀格,你输了…… |
@yrjphf 2012-06-26 20:25:00 今天是更新的日子吧,想请问伯翔老兄写完《朝闻道》后,还有意向写新的围棋作品吗?希望您一直文思如泉涌,让我等读者永远有好作品新作品看 ----------------------------- 呵呵,感谢阁下如此关注,笔者受宠若惊。 《朝闻道》之后,笔者大概会休息一段时间吧,再出文章的时候也许会先换换味口转型写写别的,不过也许不会马上动笔。毕竟写了一年的《朝闻道》,确实是需要好好休息一下的。 至于围棋小说嘛,休息一阵之后还是会回来的,至于什么时候回头写这个可能得看这篇小说能不能成书,或者至少小火一把吧。毕竟笔者现在是无偿写小说,耽误工作又不保障生活,全凭热情也实在难为自己了一点。 如果《朝闻道》能有反响的话,笔者现在倒是有一个比较宏伟的构思,打算写一个“棋道三部曲”,以《朝闻道》为第一篇。休息一阵之后可能会以南北朝时期的中国围棋界为背景,创作这个系列的第二部《道可道》,这个构思现在也比较成熟了,希望能搞出一点中国围棋江湖的味道出来。只是一直没工夫写,短时间之内可能也不会正式动笔吧。系列的第三部打算定名为《大道无门》,时间设定到未来,到“世界围棋时代”里去,争取把棋道这个主题往大往深了写,给这个系列收个漂亮点的尾巴。 当然,以上都是构思,所谓构思就是不一定搞得出来的东西。呵呵,愿望总是美好的,笔者就怀着这点希望继续努力吧。 |
得再向各位读者道歉了。 上次更新由于同学聚会延后了一天,本打算后面两天努努力把本次更新争取两天内写出来的,可是两天的时间和三天的时间感觉真不一样,这两天赶出来的稿件质量太差,笔者实在不敢拿出来给大家看了。为了保证收官阶段的稿件质量,笔者只好仍旧留出三天的时间,这次的更新放到明天贴出来吧。 希望各位读者莫要见怪啊,毕竟写文章是件很费脑子的事,何况这稿子都写了快一年了。好在这贴子里向各位读者道歉的机会已然不多了,呵呵…… |
二十三 棋的生命力 午后,斜阳渐浓。 田中不二男静静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之中。 “我输了……”他轻声说道。 棋盘之上,黑子四处散落着,阵型几乎被白军攻至崩溃。 “多谢指教。”座主和田中不二男几乎同时躬身对对手说道。 天空中,这局棋缓缓地消失了。 秀格轻轻叹了口气。 田中君已经认输了吗?看来我也差不多了。 “我输了。”秀格也默默说道。 左侍童轻轻躬下了身子:“多谢指教。” 先锋战,田中不二男执黑中盘负于座主,本因坊秀格执白中盘负于左侍童。木谷实与右侍童仍在鏖战中,不分胜败。 秀格缓缓转过身,与正无奈地看向自己的田中不二男四目相对。 “田中君,不好意思,我也输了……”秀格笑着喊道。 “有什么关系,我不是也输了吗?”田中不二男也笑着答道,“输了这局,也不过是从虚无回到另一种虚无中去而已,至少我下的最后一局棋很精彩,而且对手是本因坊道策,我没什么可惋惜的了。” “但你输了。”座主缓缓说道,“田中不二男,你输掉了你的命。” 田中不二男脸上的笑意缓缓平静了下来。他转过头,看向座主。 “你的棋变了。”田中不二男突然说道。 座主微微一愣。 四周似乎突然安静了下来,一丝声音也听不到。 “你流传至今的棋谱,我每一局都摆过。”田中不二男继续说道,“你曾经下出的那些棋,即使现在看来,也是无懈可击的。若你还是那时的本因坊道策,恐怕当世真的没有人能击败你了。” “哦?”座主稍稍提高了音调,“这么说来,你觉得几百年之后,我变弱了?” 田中不二男得意地扬起了嘴角:“座主,你的棋让我很失望。” “什么!” “你已经不是几百年前一统棋界的那个本因坊道策了。”田中不二男戏谑一般说道,“你的棋不一样了。曾经的本因坊道策,每一步招法都是开创性的,他一个人创造了整个围棋理论基本体系,所以他是围棋界的神。但是现在你的棋,已经失去了那股锐气,死气沉沉。曾经道策流战法的那种无法抑制的生命力,已经从你的棋招里消失了。你的棋已经失去了生命……” 沉寂片刻之后,座主却哈哈大笑起来。 众人一愣。 “田中不二男,你是第二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座主笑着,那笑声似乎是在蔑视眼前的手下败将。 第二个?田中不二男心惊。 “大约二三十年前,有一个刚来到阴间的棋手,与我下了一局棋。那局棋他输了,可输棋之后他说了与你一模一样的话。”座主继续说道,“他说我的棋失去了生命力,即使能百战百胜也没有了价值。我至今都记得他的名字——野泽竹朝!” 众人心底一震! 野泽竹朝,那是棋正社创社六大高手之一,后来院社争霸战之时他抱病与铃木为次郎进行十番争棋,最终在决定性的最后一局之前耗尽了生命。 “野泽先生……”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野泽先生说得没错。”田中不二男静静地说道,“他看得很准,不愧是棋界闻名的大棋道家,一个真正用生命下棋的棋士。” “棋道家?”座主轻蔑地笑道,“野泽竹朝到阴间棋界,根本就是一个不值一提的无名小卒!” 众人大骇! “他有什么资格说我的棋没有生命?”座主继续说道,“那局棋,他输得惨不忍睹。自己的棋艺不求精进,却责怪别人的棋不够好看,这简直是懦夫的行为!当世之人,根本已经没有人真正懂得用生命追求棋道了,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我要教会你们真正的棋道!” “不,你错了。”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你的棋确实已经失去了生命,你的招法已经成为了公式,没有了活力。这样的你,即使能百战百胜,但你已经离真正的棋道渐行渐远了……” “胡说!”座主突然吼道,“只有追求强大得不可战胜的棋力才是棋道的目标,输棋的棋道怎么能称之为道!” “座主……我突然觉得你很可怜……”田中不二男竟缓缓地笑了! 座主心中一震…… 田中不二男笑着,突然从脚底升腾而起的雾气缓缓将他包裹起来。田中不二男缓缓闭上了双目,安详得如同夜里安眠一般。 秀格默默地注视着田中不二男,没有去在意自己身下也正缓缓腾起的雾气。 “本因坊……”左侍童突然开口说道,“你的招法很独特,若不是要与你一决生死,我真想看看你究竟能用这样的战法创造怎样的辉煌……” 秀格却微微笑了笑:“谢谢你,前辈。但我有一个问题不明白,不知您能否在我消失之前回答我。” “但说无妨,知无不言。” “前辈,你为什么出招的时候有所犹豫呢?”秀格笑着问道。 左侍童心惊!迟迟没有回答这句话。 很快,雾气漫到了秀格的脖颈。秀格笑着摇了摇头:“看来我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 “高川君!”不远处的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若真到了阴间,记得来找我。只要能每天和你下棋,即使住在阴曹地府也没什么可怕的了……” “如你所言,必不负约!”秀格答道。 两人哈哈大笑,直到这声音彻底被雾气淹没。 座主的眉头在微微颤抖着,似乎仍怒气未消。 左侍童却低着头,沉默不语。 本因坊秀格,你已经发现了我的犹豫吗? |
“本因坊也输了……” 日本棋院大楼内,被关押着的众棋手看着天空中先后消失的两局棋,议论纷纷。 天空中,只剩下了木谷实对右侍童的一局棋。 美春静静地在心底为木谷实祈福,却不敢抬头看向天空中的棋局。 “木谷实形势如何?”后藤俊介在众人身后冷冷地问道。 众棋手却面面相觑了一阵,没有人回答他。 “告诉我,木谷实形势如何。”后藤俊介又缓缓地重复了一次,但这一次语气中透着股股杀气,似乎若在没有人回应,他就会狂躁起来。 “不知道……”一个棋手急忙答道,“不仅我不知道,我相信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判断得出这局棋优劣如何……” “为什么?” “因为这局棋连布局都还没下完!”那棋手答道,“这两个人下棋慢得惊人,田中君和本因坊那边都分出了胜负了,这边却竟然才下了二十多手……” “但这不值得惊讶。”另一个棋手缓缓说道,“木谷实下棋向来如此,常常要把时限用到尽头才能下完一局棋。他下棋慢,但考虑得很周详,现在这局棋恰恰是木谷君最喜欢的节奏。” “稍安勿躁,这局棋要多看看才能知道胜负……” “我没有耐性!”后藤俊介突然低声吼道,像是一只压低了声音恐吓对手的野兽,“我用一千人的性命换他们进入棺木阵,不是想看到他们一个个败在对手手上直至全军覆没的!” 众人心惊,再无人说话。 失去生命力的棋……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咀嚼着这句话。 “田中君临死前给了我们他的提示……”前田陈尔缓缓说道,“座主的棋缺乏生命力,这是田中君与他对局时的感受。” “他的棋当然不会有生命力……”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每一招棋都是已有的招法,他不过是将这些招法背出来而已。这样下棋,怎么会有生命力。这就是座主的破绽!” “破绽?”前田陈尔摇了摇头,“就算再如何没有生命力,但他的棋是没有弱点的,我们无法依赖棋的生命力这样虚无飘渺的东西取胜,这算什么破绽……” “不,前田君……”桥本宇太郎笑道,“棋的生命力是很重要的,这是我们从根本上击败座主的关键。” 这场胜负,归根到底是棋道的较量啊…… 前田陈尔却不解,愣在了原地。 桥本宇太郎缓缓迈开了步子:“座主现在接受轮番挑战,不可以让他有充足的时间休息,每一个人落败都必须有另一个人立刻上场,否则我们人数上的优势就没有意义了。前田君,等会我输了,你也不要让座主有休息的机会……” 前田陈尔和吴清源一阵心颤。 “在下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桥本宇太郎很快走到了高台上,“愿与座主一决高下。” 座主看着桥本宇太郎,微微惊叹了一声:“久闻大名,我早就想看看几乎一人独挽狂澜的桥本宇太郎究竟是何许人也,没想到竟是如此年轻,实在让人惊讶。若你能做我的弟子,想必将来的成就能在四位天王之上……” “抱歉,在下恐怕难有此念。”桥本宇太郎缓缓坐到了棋座对面,躬身说道,“若是几百年前的本因坊道策,在下将以入其门下为荣。只是阁下如今的棋死气沉沉,我可实在不想学。” 座主紧紧皱起了眉头:“你也要说这样的话吗?” 桥本宇太郎却微微笑了笑:“座主也许不知道吧。我刚拜入濑越先生门下来东京学棋的时候,曾经被濑越先生派去代一位友人教棋。一次在进行一局授五子指导棋的时候,一位先生突然站到了我的身后,莫名其妙地大吼我一声,把我的棋骂得一无是处。” “授五子棋?”座主微微挑起了眉毛,“当时你几段?” “初段。” “那就是职业棋手对业余棋手的指导棋了,娱兴而已。那人何必对一局娱兴棋如此认真。” “那位先生对我说,即使是授五子棋也是胜负,既然是胜负,就要下出对得起胜负二字的棋来。” “哦?”座主微微有了些兴致,“说得不错,胜负原本就是棋的精髓。” “那位先生紧接着告诉我,不准下没有活力的棋。”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棋盘上的每一粒棋子都是为了战胜对手而出现的,它们是棋士手下的士卒。如果士卒失去了活力,就绝无法取胜。这句话我一直牢记在心——棋子的活力,把棋子当成生命而不是死物,这才是棋士眼中的围棋。” “活力……”座主露出了奇怪的笑容,“那么,桥本君,你有没有反问那位先生,如果胜负与活力相抵触,为了取胜只能使用最死板的招法之时,那位先生会如何呢?” “我并没有问,但那位先生之后却给出了答案。”桥本宇太郎答道,“若下出了没有活力的棋,宁可输掉这一局。” “蠢货……” “不,这不是愚蠢,而是真正崇高的棋道。”桥本宇太郎说道,“因为在那位先生心底,围棋是需要用生命去下的,为了下出配得上用生命去换的棋,那么他连生命也可以舍弃。您说这个世间已经没有真正懂得用生命去追求棋道的人了,我要告诉您,您错了。那位先生就是一位真正将生命溶入棋盘的人,他的棋道是超越了胜负的。” 座主静静听完,微微点了点头:“你说的那位先生叫什么名字?” 桥本宇太郎直直逼视着座主的双眼:“他就是那个被你称作无名小卒的野泽竹朝!” 座主心底一惊! “座主,你高高在上,也许数百年未尝败绩,但这样的地位让你的双眼被蒙蔽了。”桥本宇太郎继续说道,“野泽先生说的不错,田中君也说得很对,您的棋已经失去了生命力,而失去生命力的棋道不是真正的棋道。” “住口!”座主突然喝道。 桥本宇太郎被座主那惊人的气势震慑,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何必在此多费口舌说服我?”座主一字一顿地说道,“谁能在棋盘上获胜,谁的棋道就是强大的。在棋盘上,强大的就是正确的。既然你说我的棋道没有生命,那么请你用有生命的棋来击败我吧……” 桥本宇太郎沉吟片刻,缓缓躬下了身子。 “请多指教。”他平静地说道。 |
“请多指教。”吴清源在左侍童身前缓缓行了一礼,“在下吴清源……” 左侍童微微一惊。 “你就是传闻中的吴清源?” 吴清源一边坐下,一边微微笑道:“不知您说的是什么传闻……” “半年多前就曾战平东京使者,令梼杌畏惧不敢轻易交手的吴清源……”左侍童轻声说道,“你要做我的对手吗?” “正是……”吴清源答道,“您有什么顾虑吗?” 左侍童轻轻点了点头:“你可知道,你我二人一旦交手,必定会有一人死在这里。” “这是自然,毕竟是赌命局。” “你当真要与我一决胜负?”左侍童又问道。 吴清源却沉默了片刻。 左侍童,你的心里是否隐藏着什么? “你和其他人不一样……”吴清源轻声说道。 左侍童猛地一愣。 “即使是现在正与木谷君鏖战得难分难解的右侍童,他的棋招仍然很清晰。”吴清源继续说道,“座主更是成竹在胸,每次落子都坚定有力。可你不同,你一直在犹豫,每一步都不走到极致。这与棋风无关,是你不知道自己究竟想不想赢的缘故。现在你的话更让我想不通,既然是赌命争棋,何必去理会对手是谁?若你一直这样犹犹豫豫,你一定胜不了我……” 左侍童沉默不语。 “你究竟在犹豫什么?”吴清源追问道。 “猜先吧……”左侍童打断了吴清源的话。 吴清源,你是当世最让人震惊的天才,若你在此殒命是当世棋界最大的损失。但我在此为座主而战,我也同样不能输啊…… 你为什么一定要与我相争,我们两人谁胜谁负都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大仓喜七郎,我已经给了你力量,请你快一点赶到! 田中不二男和本因坊秀格已经殒命了……大仓喜七郎在心底焦虑地想着…… 我就知道这些棋手根本不是蒙面人的对手,如今已经折损了两人,如果我再不赶快冲进去,还会有更多牺牲! “到底有没有人能赢!”大仓喜七郎朝正在棋座边对弈的士兵喊道。 士兵们全都紧锁着眉头看着棋盘,盘上的棋子横七竖八,纵横交错,只教人眼花缭乱。 “大仓先生……”一个军官无奈地对大仓喜七郎说道,“我们这帮弟兄平时练的都是枪械搏击之类的东西。以前一直以为围棋很简单,可是现在要下起来才发现难得要命。我们已经尽全力了,可是那边的那些棋手太厉害了,我们实在下不赢啊……” “是啊……”另一名军官也无奈地说道,“我都上去挑战三回了,每次都吃不住别人的棋,最后反过来反而被对手把棋给吃干净了……” “你们这些蠢货!”大仓喜七郎气急败坏地叫道,“难道军队里面一个下得好的都没有吗?” 军官们面面相觑了一阵。 “以前有下得好的,但都被山田正雄少将抓走去跟穷奇下棋了,现在都被封在那些水晶棺木里……”一个军官低声答道。 “这蠢货……”大仓喜七郎愤愤地骂道,“把你们每个小队里跑得最快的人都给我叫出来!” 众军官一愣:“大仓先生,您要干什么?” “让他们尽快赶回日本棋院,把关在那里的棋手全部给我带到这里来下棋!”大仓喜七郎喝道。 |
桥本宇太郎下棋好快…… 座主在心中暗暗惊叹着。这个少年似乎在对方落子之后一瞬间就能看清对方的意图,甚至算清之后几十步的变化。不,与其说是在对方落子之后,不如说是对方还没落子就已经猜到了对方的招法。 这个人的天赋绝不在田中不二男之下,而且他的实战经验要比田中不二男丰富得多。看来这个对手更不好应付…… 座主在心中暗暗想着,但却丝毫不担心。 桥本宇太郎,你竟敢在我面前落子如飞,那么我就与你斗一斗速度吧——高手间的较量,气势一定不能输。 座主打定主意,竟也开始如飞一般地在盘上落子。 桥本宇太郎暗暗心惊。 自我学棋以来,从来没有人能跟得上我这么快的节奏。对手的节奏被我打乱,他们的心态就会产生变化,然后我就会有机可趁。但现在座主似乎察觉了这一点,他也刻意加快了自己的节奏,竟能与我的速度相匹敌! 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和我一样快速的棋手,今天真是大开眼界了。既然如此,速度上我不可以输! 只是,以往对手下得慢,我能在对手思考的时候通观全局。现在座主下得和我一样快,我的节奏恐怕难以把握了。但若慢下来,气势上就会被对手占优,形势将更加不利…… 这一战,恐怕会很棘手了。 我从未见过下棋像我一样快的人,座主难道真的有如此天才吗? 不,座主没有这样的能力……前田陈尔在心中暗暗说道。 桥本宇太郎的速度,靠的是真正的天才。在最短的时间之内猜测出对方的意图,并且在全局寻找最佳的着点限制对手,又以最快最准的判断力断清形势。这方面古今棋界不会有人能与桥本宇太郎相比,即使是座主也不行。 而座主之所以能和桥本宇太郎比拼速度,并不是因为他也有同样的天赋,而是因为他对棋招的探求已经几乎登峰造极,桥本宇太郎所弈出的所有招法都在座主所知的范围之内,无论桥本君如何飞速计算,座主只需要背出自己已知的棋谱就行了。 如此看来,若继续这样单纯比拼速度,桥本宇太郎迟早会被击败——座主的棋是绝不可能出错的,但桥本宇太郎要在最短的时间之内找出每一招棋的应对之法,不可能没有一丝错漏! “桥本君……”前田陈尔忍不住低声说道,“不可以急躁啊!” 桥本宇太郎似乎也终于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应对座主的招法只觉越来越吃力,速度渐渐慢了下来。然而座主却毫不手软,速度仍然飞快。桥本宇太郎能感觉到自己的气息已经凌乱了,身体焦虑异常,甚至拿棋子的手都有些不稳。他尽全力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座主的每一着子都让他的心猛地一震。 在这样下去,桥本宇太郎就将速败了……前田陈尔不安地想着,突然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 “桥本君!”他突然喊道,“还记得两年前的本因坊吗?” 桥本宇太郎心底一震! 两年前,本因坊发生了一阵骚乱。 一位新入本因坊的弟子,在一局内部训练棋中将自己的师兄杀得落花流水,几乎溃不成军。但这并不是因为那名新入弟子的棋力多么高强,而是在布局的时候,这名新弟子走错了定式。 起初的事情就是这么荒唐,一名弟子走错了定式,却反而将自己的师兄杀得大败。 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正是因为当今棋界,尤其是本因坊内的职业棋手从小苦背定式,背得太熟以致不会变通。 定式招法,每个棋手从学棋时代就开始牢记,每一招每一式都深深刻入脑中,以为经典,不容错误。对弈之时,双方只管选用定式,各自展开,从没有人将定式招法弈错。于是久而久之,许多人都只记得正确的应法,却忘记了这应法为什么正确,更不记得怎样去应对错误的招法。 本因坊赢了棋的师弟以为找到了灵丹妙药,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本因坊的新入弟子各个都开始弈出篡改定式的招法。输了棋的师兄引以为奇耻大辱,于是与在本因坊有资历的弟子们联合起来,将师弟们的错招一一破解,然后大加羞辱。这阵风波前前后后持续了数月才终于消散。 桥本宇太郎听到前田陈尔的喊声,立刻回忆起了这件事。 背得出正确下法的人,未必背得全所有错误的下法! 原来如此,前田君,真有你的! 座主,接招吧! 猛然间,桥本宇太郎飞速落下一子。 座主再看去,原本已经取出了棋子的手却突然停住了…… 不对,这步棋不该落在此处,这是谁都知道的规矩! 桥本宇太郎,你这是何意? 座主细细看了看这步棋,脸上惊讶的表情很快便消失了。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你是在试探我吗? 座主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桥本宇太郎一惊:“你笑什么?” “我笑你太天真了,桥本君……”座主笑道,“你以为我只记住了定式的下法,却忘记了如何应对错手吗?” 桥本宇太郎心中一惊! “看来桥本君有所不知啊。”座主说着,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盘上,“你正在下的这个定式,正是我在两百年前所创!” 一子落定,桥本宇太郎棋型大乱,全盘告急! 桥本宇太郎大惊失色! |
好坚实的小目。吴清源在心底暗暗叹道。 执黑的秀策是可怕的,因为他的黑棋不给对手留一丝破绽。坚实的小目阵型就是秀策流的标签。 秀策全力应战,若在一百年前,只怕吴清源恐怕也绝无胜算。但是现在,执黑不败的秀策也未必就能安心了——黑贴四目半,左侍童,这个负担你承受得起吗? 吴清源静静想着,从攻不破的黑军右侧上下二角收兵,静静地将自己所占的左侧上下二角阵型张开。 二连星?左侍童在心底暗暗狐疑着。 如此阵型,实在罕见。原本白棋失去了先着之利,想要想方设法找回这半手的优势而在星位落子以省下一手棋,这种想法是完全合理的。但是有贴目的情况下,有利的已经未必是黑方了,白棋却仍然要放弃安全的小目而将棋子落到危险的星位上吗? 吴清源,你究竟有什么计划? 好强的气势!我能抵挡得住吗? 右侍童的额头缓缓渗出了汗水…… 木谷实的三连星军阵突然展开了向全盘的扩张,如奔腾的洪水一般向中腹滚滚袭来。 棋盘之上,千军万马扬起滚滚沙尘,奔袭中原而来! 木谷实,你终于开始施展了。 右侍童静静凝视着棋盘——我会找到破解你三连星阵法的关键的! 木谷实,你不可能赢得了! 那么你就来试试吧,我木谷实所创的三连星战法!木谷实静静地等待着右侍童的下一手…… |
也许是感冒吧,今日身体极度不适,有些发烧,需要好好休息。今晚的更新也许无力完成了。 望各位读者谅解,笔者先去睡了…… |
二十四 苦战 已至黄昏,天色渐暗。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但是地上的积雨仍有许多。夕阳下粼粼地闪着寒光,隐隐让人觉得不安。 棋手的队伍行走在空旷的街道上,众人都一言不发。 他们刚刚被带领着离开了日本棋院,现在正向水晶棺木阵进发。 众人时不时抬起头,看向天空中的对局。 三局棋,激战正酣。 夕阳的光辉,将三个巨大的棋盘边缘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边,使得这棋盘竟显得有些苍凉。 不远处的水晶棺木阵,另一个战场上的激战也正进行着。 “你们饿吗?”大仓喜七郎对身边的军官们问道。 军官们互相张望了一下,纷纷摇了摇头。 “士兵们呢?”大仓喜七郎又轻声问道。 “都说不饿……”一名军官答道。 大仓喜七郎不解地皱起了眉头,看了看身后炊事兵送来却一口也未曾动过的饭食。 “说来真奇怪……”一名军官说道,“我们从上午在棺木阵外与松本二郎交火,直到现在连一滴水也没喝,却一点也不觉得饥渴……” “过去来水晶棺木阵挑战的棋手也是这样……”另一名军官接着说道,“一下就是一天,从头到尾没有离开一步。我以前一直以为是那些棋手靠毅力坚持着,现在看来似乎并非如此……” “是这水晶阵的缘故。”大仓喜七郎缓缓说道,“水晶释放出的能量会被人吸收,在这里的人不会觉得饥渴或是疲惫……” 众军官一阵惊叹! “这么说来,我们如果把这些水晶运回军部研究,也许可以装备到陆军身上,我们的士兵将变成不需要补给的妖兵!征服亚洲将轻而易举……” “蠢货……”大仓喜七郎怒气冲冲地低声吼道,“竟然想着用这水晶去和别的国家打仗,简直是愚蠢之极。这水晶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的力量,是敌人的法器。如果你们研究透了这水晶的效用,比起想着怎么拿它去杀人,倒不如仔细想想怎么利用它防止自己被蒙面人杀掉吧……” 众军官微微一愣。 “大仓先生,您不是军部的人,所以您也许不知道,军部的所有决策都是围绕……” “住嘴!你们这些蠢货!”大仓喜七郎怒道,“你们之所以迟迟解决不了蒙面人的问题,就是因为你们满脑子都是打仗。这些蒙面人不是军人,他们是棋手!” 军官们默然不语…… 等这件事解决了,大仓喜七郎你也不可能再做我们的上司了,到时候我们会好好让你见识一下军人究竟是怎么做事的! “大仓先生!”远处传来了士兵的喊声,“棋手们带来了!” 大仓喜七郎大喜。 “带过来!”他急忙喊道,“让他们上阵,去和那些棋手下棋!” 棋座内的渡边升吉闻言一惊! “正力社长……”渡边升吉问道,“他们带了什么人过来?” 正力松太郎阴沉着脸:“渡边君,你有没有信心带领棋正社击败日本棋院?” “击败日本棋院?”渡边升吉大惑不解,“您说什么?” “你们的新对手……”正力松太郎缓缓说道,“他们是被大仓喜七郎关在日本棋院的职业棋手……” 渡边升吉心中一震! 不久,一群戴着手铐的人被驱赶着向渡边升吉他们走来。随着这些人一步步走近,他们的脸越来越清晰。 “那不是……”身边的棋正社棋手们纷纷惊叫了起来,“日本棋院的棋手!” “他们来做对手吗?这我们可如何赢得了?当年连雁金师父和高部师父都输给了他们……” “等那些士兵进来了,他们会杀了我们的……一定会杀了我们的……” 猛然间,恐慌的情绪在棋座附近弥散开来,棋正社棋手们人心惶惶,几乎要逃离这片棋座…… “正力社长,这样恐怕不行……”渡边升吉低声说道,“大家都在害怕……” “冷静下来……”正力松太郎轻轻答道,“你们只管与他们下棋,如果实在胜不了,我去帮你们说服他们放水……” 渡边升吉默默咽下一口口水,等待着自己的对手坐到身前。 缓缓地,棋座圈外的棋手们选定了自己的对手,默默坐下。虽然戴着手铐,但是他们身上那种棋士的气息仍然无法掩盖。 “大仓先生,可以开始了……”一名军官说道。 大仓喜七郎点了点头,向棋座旁的棋手们大声喊道:“胜者重赏,败者再上!谁能突破这圈棋座,我就放了谁!” 棋正社棋手们紧紧皱起了眉头,惊恐之情难以抑制。 “渡边君,不要怕。”坐在渡边升吉前面的棋手突然低声说道。 渡边升吉一愣。 “我们知道你们是在帮吴清源,木谷实他们。”那棋手微微笑着,用只有渡边升吉听得清的音量说道,“我不会为难你,我们把这局棋下慢一些如何?” 看着这个微笑着的对手,渡边升吉心底缓缓平静了下来。 “请多指教……”渡边升吉躬身说道。 |
烽火相连,强敌来犯! 左侍童心惊,急书军令。阵内黑军如风一般聚集,只待主帅一声令下。 拼死守住右路防线,将敌挡于阵门之外。 全军得令,齐齐杀向右阵而去。右阵门外,道道白骑如闪电般急袭而来。黑军不敢大意,布下无缝之盾。白骑飞速撞在军盾上,竟火光四射,天地色变! 好快的速度……左侍童暗暗在心底叹道。 黑军防线震颤良久,终于稳住阵脚。白军奇袭已是强弩之末,力道渐弱。 时机已到,全军反扑!左侍童令旗一挥,黑军卷起滚滚烽烟向白军冲杀而去,冲击失败的白军将士伏倒在地,似乎毫无还手之力。 然而,白军主帅看着袭来的黑军,却在心底暗笑。 刹那间,左路烽烟又起,一骑飞马直奔黑军帅营——左路突现敌军,我阵难以抵挡! 左侍童心中又是一惊! 右路战事刚刚平定,左路竟立刻又陷入危机? 全军转向,守卫左侧防线! 黑军得令,后队变作前队,滚滚向左侧阵型杀去,步伐竟丝毫不乱! 左侧阵外,又是如闪电般的一支支白骑四处奔袭。黑大军杀到,如天压下来一般攻向白骑。白骑虽不能抵挡,却拼死冲杀过去,尽管全军覆没,却也将原本如铁板一般的黑军阵线冲杀得七零八落。 左侍童心中不安,他感觉得到调度这些白军的对手心底仍在暗笑。 果然,黑军将士气还未喘匀,又见上方烽烟连起——强敌又至! 好灵活的调度,几乎让我跟不上这节奏了…… 左侍童暗暗喘息着。 白军攻势此起彼伏,无法预测,招招暗藏杀机。这个对手的调度已至登峰造极,如此下去自己恐怕难以招架…… 吴清源,你的棋简直神鬼莫测! 吴清源面无表情地调动着白军将士。黑军虽守得密不透风,白军虽看似漏洞百出,然而在吴清源看来,战场上的黑阵简直就是一块活靶子,白军却能从各地源源不断地进攻。 我的后手还有很多,接连进攻下去黑阵必定难以承受。 本因坊秀策,你心中的疑虑还未解开。若再迟迟不放下负担,这局棋你将绝无胜算! 吴清源攻势如潮,气势惊人,左侍童看来恐怕疲于招架,难有还手之力了。前田陈尔默默想着。 吴清源确实变强了很多,他的棋过去就让人感到难以捉摸,现在则更是神出鬼没,那些灵巧的招法即使是站在棋局外的前田陈尔也能感到一丝丝寒气。但是…… 这局棋,左侍童几乎从头到尾没有反击之力。是因为吴清源太强了吗? 不对,吴清源虽然很强,但是远没有强大到让秀策如此被动。问题出在左侍童自己身上——他在犹豫。 吴清源的攻击下,左侍童很明显心有顾虑,没有使出最强的手段。按照流传至今的秀策棋谱来看,当遭遇对手猛攻的时候,秀策几乎从来不会任由对手主导攻势,而是会想尽一切方法寻找反击的机会,即使与对手形成天地转换也时有发生。秀策的大局观异乎常人的优秀,他如果真的想取胜,那种逆境中爆发出的强大战斗力和掌控力几乎是无人能敌的。 而这次,似乎左侍童并不想贸然展开反击,因为这样的局面下,唯一的反击机会就是舍弃自己的军阵,转向对手身后寻找破绽,与对手形成惊天转换。转换之后的局面好坏虽很难判断,但如果不这么做,现在的局面下左侍童绝无胜机。 左侍童为什么不愿意出手?他究竟在犹豫什么?前田陈尔皱着眉头,苦思不得其解。 他缓缓摇了摇头,看向另一侧。 天空中另一边,是木谷实与右侍童的对局。这局棋,两个人轮番长考,局势发展慢得惊人。 但是,这局面确实很特别。前田陈尔在心中静静想着。 没有一丝破绽!右侍童紧紧皱着眉头。 木谷实的军阵一直在扩张,他的城壁厚得惊人。白军无论刀砍斧剁,甚至撞得头破血流也不能撼动分毫! 木谷实的扩张就像是向四周展开的铁壁一般,那种无缝的防守简直让人绝望…… 从外面突破木谷实的军阵,根本就是不可能的……右侍童在心底想着,要想击破这如城墙一般厚实的阵型,只有从空旷的内部着手,在木谷实还没来得及将阵内全部围成之前在其中找出漏洞! 但是,这个漏洞在哪里?木谷实的急速扩张之下,几乎整个中腹都被木谷实围在了中间。而且木谷实虽然围出了大阵,但这大阵与饕餮所擅长的强围中腹战法又有所不同——木谷实的阵势外壁太厚,外可御强敌,内可防内乱,这正是饕餮所不具备的超强防守! 使用如此气势惊人的招法,任何人都只会想到以强大的攻击和杀棋能力作为辅助,引诱对方攻入其中然后一举歼灭,这也是饕餮战法的精髓所在。但是木谷实却独辟蹊径,以无坚不摧的防守来辅助这种大模样作战的策略,他并不吸引对手攻入其中,而是让对手根本无法突破外壁,使得阵内的空间完全成为自己的阵地,围出一片惊天动地的巨阵! 现在若想直接攻入木谷实阵内,不仅要攻入一边一角,而是要尽量在木谷实的军阵内凭空围出一片大阵势。若在边角被木谷实封住,即使在他的阵内活出了小片军阵,目数也仍然不够。 要想击败木谷实,就要在这样密集的防守下造出大阵型来,这简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木谷实,你竟能掌握如此惊人的战法? 木谷实默默等待着对手出招。这样的局面,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半年多以前的神户。 那是他第一次与蒙面棋手交手之时,那个对手,是作为使者的小岸壮二。 几乎同样的局面,几乎同样的处境。 小岸壮二最终逼和了木谷实,也让木谷实意识到了自己三连星战法的缺陷——不是气势不够强大,也不是攻击不够猛烈,而是防守。 没错,围巨空的战法看上去十分冒险,是因为所有人都觉得这种战法的关键在于进攻,在于能否杀死对方强行打入的棋子。但是棋盘之上,杀棋要远远比治孤难,所以强杀对手棋子往往难以奏效,最终反让自己败北的情况屡见不鲜。而小岸壮二以他的棋招让木谷实明白了,其实这种战法的精髓在于防守,在于不让对手找到打入的可趁之机。一旦被对手打入,攻与守的战斗中永远是防守的一方更加容易应对。既然如此,就让自己作为防守的一方,有何不可? 右侍童,面对我成熟的三连星战法,你也无计可施了吧——你根本找不到我的破绽,再这样继续下去你根本没有胜算! |
“我输了……” 前田陈尔一惊,急忙朝桥本宇太郎看去。 桥本宇太郎低着头,双拳紧握着,带着微微的颤抖。 赢不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苦笑着,不论我施展出怎样的奇手,那招法都在座主的算计之内,我无论如何也胜不过如此完备的招法。只要有一招露出破绽,就再无可能追上座主的步伐,全盘败定了。 天下棋招,难道真的已经没有超出座主所知范围的着手了吗? 我已尽力了…… “这就是你所谓的有生命力的棋?”座主缓缓说道。 桥本宇太郎沉默着,无言以对。 “看来你并不懂得什么是真正的生命。”座主继续说着,“所谓有生命的棋,若不能让人取胜,生命又有什么价值?你说我下的棋死气沉沉,可是每一招每一式都无懈可击,你无法击败我。什么叫生命力?赢得了,才配说生命力。” “可这样的棋有什么值得追求的?”桥本宇太郎突然喊道,“每一招棋法都不过是在背诵棋谱而已,这样的棋有什么价值?” 座主微微沉默了片刻。 “桥本宇太郎,你一直在说棋的生命。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认为生命是一种怎样的东西?” 桥本宇太郎一愣。 “生命?对人而言,活着,能说话,能下棋,这就是生命。对棋而言,探索前所未有的招法,创造前所未有的棋局,这就是棋的生命。” “那么,我与你一样,都能说话,能下棋。”座主微微笑着问道,“你认为,我有生命吗?” 桥本宇太郎心惊,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你没有经历过死亡,所以你所理解的生命太浅显了。”座主继续说道,“你认为人死了就没有生命了?不,人死了,就有了永恒不灭的生命,可以用无穷无尽的时间去探索棋道的玄妙。你认为我的棋死气沉沉?你错了,我的棋是获得了永恒生命的棋,看上去像是死了,其实却是不灭的。我能穷尽所有的棋招,也就能企及人一生所不可能达到的棋道的极致。你们不懂得我的棋道,认为我的棋没有生命。但你若愿意入我门下,让我将我毕生所学传授给你,你就会知道,我的棋道是最完美的棋道,我穷尽的招法是让自己的棋永远立于不败之地的秘诀所在。我能教导你不败的棋道,桥本宇太郎,你不动心吗?” 桥本宇太郎默然良久,终于微微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座主心惊——即使如此,你仍不愿认同我吗? “座主,你不是不败的。”桥本宇太郎笑道。 “胡说!”座主怒道,“不论当世棋界还是阴间棋界,几百年来都没有一个人能击败我!” “不,有一个人你无论如何也胜不了,不是吗?”桥本宇太郎仍旧笑着,似乎丝毫不感到畏惧,“正因为你胜不了他,所以你才会来到世间,要将世间所有棋手都带入阴间,助你穷尽围棋的变化,让你最终击败那个对手。” 你我都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迟早会击败神!”座主突然喝道,他脸上的怒气就像是要将整个世界吞没一般,令人惊骇,“他不可能永远强过我,终有一日,我会将棋盘上所有的变化都找出来,那时我必将战胜神!” “那么,战胜之后呢?”桥本宇太郎笑着问道。 座主愣住了,一时语塞。 “不知道了?”桥本宇太郎的脸上露出了满足的表情,“你不可能知道,因为你错了。你一直认为围棋之道就是要追求胜利,这就是你的错误。围棋从来不是一个要不择手段击败对手的游戏,棋道也绝不是获胜这么简单。你之所以无法击败神,不是因为你的招法不够完善,而是因为你的棋道不如神那样强大……” “胡说!”座主愤怒地吼道,“你没有与神交过手,你怎么会知道神的棋是怎样的?” “说得对啊。”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这么一来,我明白自己死后要去哪里了——我不会拜入你的门下。我会去找神,与他交手,去见识一下真正的棋道。” 座主心惊,身体僵硬地愣在了原地。 轻轻地,从桥本宇太郎的身下腾起了阵阵雾霭,无声无息地向上扩散着。 “座主,也许你永远也无法理解我们的棋道。”桥本宇太郎无畏地笑着说道,“你的眼中只有胜利,却不知道如何去品味失败。要知道,输棋也是棋道啊……” 转眼间,桥本宇太郎已经隐没在了雾气间。 座主低首沉思,良久不语。 |
看来该我上场了。前田陈尔静静在心底想道。 桥本宇太郎,田中不二男和本因坊秀格都战死了,而蒙面棋手方面一人都没有折损。从六对三到现在的三对三,我们已经没有任何优势可言了。这场决战,我们的局面已经陷入了极大的困境。 不过,现在看来,左右侍童的局势都不好,木谷实和吴清源击败对手的可能性很大。而座主…… 桥本宇太郎说得对,经过两次交手,现在座主的心态有了很大的起伏,他的集中力也在渐渐受到考验。 这个时候必须继续对他保持压力,不能让他平静下来…… 他看了看吴清源和木谷实的两局棋。 这两局都将是持久战,短时间之内不可能分出胜负。 既然如此,我必须为他们争取尽量多的时间。 前田陈尔下定了决心,缓缓迈开了步子,向座主走去。 可惜啊,吴清源,木谷实,我心底其实多么想再与你们交一次手试试啊…… “在下前田陈尔,见过座主。”前田陈尔缓缓在座主身前坐下。 “前田陈尔?”座主微微一愣,“你的名气似乎不如桥本宇太郎他们那样响亮……” 前田陈尔微微笑了笑:“只是我做的事情不如桥本君他们那样显眼而已,但请相信我是有资格与座主对弈的。” “哦?”座主似乎有些兴致,“你做过什么?” “穷奇与座主的交手,座主还记得吗?”前田陈尔的目光猛地锐利了起来,“那就是我做的。” “你?”座主心惊,“是你煽动了穷奇的反叛?” “不仅如此,我还击败了穷奇。”前田陈尔笑道,“另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刚才您与桥本宇太郎那局棋,左上角的变化是出自佐山策元的小目飞挂一间夹定式的变形,而随后在右下角的定式变招是出自桑原道节的星位定式变招集第二卷。另外,中腹战时您所弈出的扭断一招是出自涉川春海所创天元战法。在下记得也许不大清楚了,希望座主指正一下。” 全都说对了! 座主心中一紧:“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究竟是什么人?” 座主的心乱了,这就好。前田陈尔笑道:“我是一个与座主追求着同样棋道的人,十几年来我每天都在追求不可战胜的棋。座主,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但是等一会你会知道我是一个你无法轻易击败的对手——你所知道的棋招,我恐怕也都知晓……” 一个神秘的高手? 这世间还有能将自己隐藏得如此之深的棋士吗? 前田陈尔,你究竟是什么人…… 座主冷冷地看着前田陈尔:“那么,请多指教了。猜先吧……” |
二十五 心理战 一滴残雨缓缓从樱花的花瓣上滴下,落到了樱花树下的一个不起眼的泥坑里。 静静地,泥地坑中的积水缓缓颤了一下。随之而且的涟漪在小小的水坑里来回晃动着,久久不曾平息。 待水纹终于静了下来,这一方小天地里,映衬着天空。即将入夜,天空也渐渐阴沉了下来,唯独空中那张棋盘散发着白色的异样光芒。白子如同星辰,黑子仿若光晕,将天空映照成了一片异样的宇宙。 一个老者痴痴地望着天空,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 “这是天空,还是棋局?”他苍老的声音轻轻地问道。 “也许两者都是。”他的身后,一个威严却又亲切的声音答道。 老者如痴如醉地看着。 “好美……”他喃喃地说着。 他身后的人微微笑着,默不作声。 “这是你与我的对局?”老者又问道。 “是的,我把它铺在了天上。” “可刚才下过的雨不会把那棋盘损坏吗?” “那不是真的棋盘,只是幻象而已。”那声音答道,“我将我们的对局放到了天上,让你感受一下棋局如宇宙的感觉。只有这样的棋,才配得上你毕生的追求。” “真的好美……”老者只顾喃喃地说着,眼角竟渗出了泪滴,“这样的景色,我真想让全天下的棋手都看到,让他们知道棋局原来也可以如此震撼。” 那声音却笑了笑。 “你要知道,只有死去的人才能看得到这样的景色……” 老者的心微微悸动了一下。 “为什么?”他轻声问道。 “这是对你的奖赏。”那声音微微笑着,“你的一生,配得上欣赏这样的景色。” “我是问,为什么不能让所有棋手都欣赏这样的棋局?” 那声音微微愣了一下,随后又缓缓笑了:“也许只是我没有那样的兴致吧。”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也许是他们都想要静静欣赏天上那如星空般绚烂的棋局吧。 “道策……”那声音轻轻对老者说道,“过一阵你再到我这里来吧,我再和你下一局。” 老者缓缓笑了:“下一次,我会争取在这天上胜你一局的……” |
入夜了。 天上的三局棋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显得如冰山般寒冷。那寒光反射在水晶上,使得整个棺木阵像是夜里的幽灵一般,散发着暗淡而诡异的白光。远远看去,整个水晶棺木阵如同一片发光的灯阵。 沉睡在棺木中的人,在这异样的光亮下静默着,面目竟显得那样祥和。 棋座圈外的对局还在进行着,两排棋手们相向而坐,默默注视着棋局。一队队军人和未上场的棋手们默默守候在不远处,像是护卫着这场对决一般。 棺木阵的中心,六个人静静地坐在三个高台上,暗淡而诡异的白光使得这场对决显得庄严而凄婉。 “天上的对局……”大仓喜七郎自言自语似地说着,但说了几个字就止住了,没有继续说下去…… “大仓先生,您说什么?”一名军官低声问道。 天上的对局已经结束了三局,桥本宇太郎,田中不二男和本因坊秀格都战败了…… 逃离日本棋院的棋手当中,松本二郎已经死了,渡边升吉在自己眼前,也就是说…… 现在在棺木阵内与蒙面人对弈的三人,就是大仓喜七郎所能救得了的最后三人了——若再晚了,恐怕就一个也救不出来了…… 但这些话,他不想告诉那军官。军人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救棋手的。 “大仓先生……”军官看到大仓喜七郎没有理会自己,提高了音量又一次问道,“您刚才说什么?” 大仓喜七郎沉吟了片刻…… “天上的对局……”他缓缓说道,“好美……” 军官似乎大失所望,默默地将视线移回了前面的棋座阵。 这样的话,对于战争中的军人来说,毫无意义。 “是啊……”距离大仓喜七郎不远的地方,一个声音应和道,“真的很美。” 那是美春,她静静地看着天空,轻声回答了大仓喜七郎的话。然而,声音太小,大仓喜七郎并没有听到。 “大佐,你觉得呢?”美春看向自己身后的后藤俊介,笑着问道。 后藤俊介凝视着天空,面无表情,良久不语。 “这是战争,我感觉不到哪里美……”后藤俊介突然答道。 美春又笑了笑:“我明白你的感觉。我也和你一样,在担心着正和对手赌命的木谷实。可是抛开这些,你不觉得这样的夜空很让人惊叹吗?” 后藤俊介静静地仰头看着。 棋路纵横,黑子白子交相辉映,宛如宇宙星辰。围棋简洁的黑白之美,似乎被天空无限地放大了,不像烟花般多彩,不如山峦般起伏,却同样让人心潮澎湃。 “是啊……”后藤俊介轻声说道,“确实很美……” 抛开胜负,这样的景色确实那么动人…… 可是,这华美的光亮散发着死亡的气息,让人如何能平静地去欣赏? |
天空中一子落下,棋盘上早已杀气四溢。 座主默默看着棋盘,缓缓让自己从震惊中平静下来…… 这个前田陈尔之前所说的恐怕并不是大话,他确实懂得运用我们的招法。不只是我留在密室里的那些棋招,甚至我到阴间之后才悟出的招法他竟也能应对得一丝不差。 在当世棋界,怎么会有人能在招法上与我抗衡?我花费数百年才研究出的棋招难道已经被眼前这个年轻人想到了? 不,绝无可能——必定是这个年轻人在什么地方偷学了我的招法! 前田陈尔默默等待着座主的落子,心底却如水一般平静。 谢谢您,秀荣师祖。多亏您曾在本因坊教我熟记这些新手,否则我一定抵抗不了座主布局时的这些招法。弟子没有辜负师祖的厚望吧…… “道策,你在犹豫什么?”前田陈尔淡淡地问道。 这语气看似平淡,在这平淡中却暗藏着对对手的轻蔑。在如神一般的道策面前使用这样的语气,这简直是大逆不道。 座主微微有些怒气:“不要太得意了,孩子,棋才刚刚开始……” 前田陈尔没有应答,但他却微微笑了笑——座主的心被我搅乱了,看来我做得不错。 座主,既然我做你的对手,我就不会让你轻松地下完这局棋! 前田陈尔眼中的神色异常冷淡,似乎在座主的面前,他又变回了遇到穷奇前,那个冰冷而又让人畏惧的前田陈尔…… 杀气! 木谷实立刻警觉了起来…… 铁壁般的黑阵之间,突然落入了一支白兵。手无寸铁,身无重铠——一支老弱残兵! 与此同时,黑阵外的层层白军却突然停下了脚步,成群结队,逡巡不前。已经积尸如山的黑城前,竟有了片刻的安宁,仿佛万籁俱寂一般…… 决战就要到了,这将是对手的最后一击——只要能击穿黑阵,就能反败为胜! 那突然插入黑阵中心的白子,是一招试应手。就像是大战来临前,对方却派来了一名使者,静静地走入重重戒备的敌营正中,面对林立的兵刃却丝毫不慌张。 “我军主帅遣我前来,只为问阁下一句——准备好开战了吗?” 木谷实仿佛能听到棋盘上那粒白子的高喊声。 沙场的尽头,敌方的主帅正静静等待着回应。黑城外,白军战马齐备,兵刃磨砺良久,阵势早已布成,只待主帅一声令下便四方齐出,直扑敌营。 木谷实,我在等你的回信呢…… 沉思良久,木谷实也取出了一粒黑子,静静地放到了棋盘上——黑军也遣下一位使者,竟直直地站到了白军使者面前,几乎贴住了对方的面门! “我家主帅有令,早已恭候一战,有胆子就全军出击!” 两粒棋子紧紧贴在一起,似乎已刀兵相接一般。 右侍童微微扬起了眉毛。 木谷实,你应得好强硬,竟一丝畏惧和犹豫也没有吗? 不过既然是顶尖高手,也理当如此…… 右侍童微微扬手,白阵全军立刻握紧了兵刃,脚已用力踏入了沙土中,为即将开始的冲锋蓄力。 战场上寂静得只能听得到风声,似乎所有人连呼吸都屏住了。 黑阵防线上的将士们紧紧盯着不远处的敌人,刀和盾已经缓缓举起,箭已经扣在了弦上…… 狂风中,白军令旗缓缓举起,又猛地落下。 这一瞬间,战场上如惊雷般突然崩出惊天动地的喊杀声,白军数队齐发,如疯了般向敌阵冲杀而去。几乎眨眼前,两军竟已对面相望! 攻守两军猛地撞击在一起,天地为之一震。白军使尽全力,从四面八方撞向对手,就如同被抛石机抛出的千斤巨石一般。黑军奋力同盾牌抵挡,撞击的一瞬似乎身体完全失去了知觉,只是本能地僵直站在原地,却一步也没有退却! 右侍童心惊——这究竟是多么厚的阵势,从四面八方猛地撞过来竟不见一丝后退! 木谷实也暗暗吃惊——好大的力量,若不是我,换做别人一定早已被冲击得溃不成军…… “强攻!”右侍童见撞击无效,只是静静地布下了第二道命令。 白军将士得令,如野兽般向黑军扑了上去。 大刀长矛此时似乎都已经没有了意义,距离太近,施展不开。两军将士索性扔开了兵器,拳打脚踢,纠缠在了一起,甚至用嘴互相撕咬。整个战场已无人的气息,仿佛两军将士都已退化为了野兽一般! 好凶恶的战斗,木谷实不仅在心底腾起阵阵凉气…… 右侍童却似乎对这局面毫无感情,冷冷地调动着各方军力,向着黑阵各地全力冲杀。战场上早已血肉模糊,却听不见一丝哀嚎声,只有不断的喊杀声,字句也早已模糊成了无意义的喊叫。 然而,不论战况如何惨烈,白军就是进不得黑阵分毫。独自站在黑阵中央的使者环顾着四周,眼中却早已绝望。 木谷实,你的防守真的如此坚固吗? |
缓缓地,座主竟发出了微微的笑声! 前田陈尔心惊…… “前田君,你的招法是本因坊秀荣所教的吧……”座主突然说道。 前天车尔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前田陈尔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座主哈哈大笑起来:“很不错的心理战术,你几乎骗过了我。可惜,你的棋招不会撒谎……” “什么?”前田陈尔心中剧烈地不安了起来,他急忙开始检查自己下出的招法。 棋局布局已经结束,双方平分秋色。眼见边角双方已经没有争夺的可能,前田陈尔率先出手,向中腹挺进了一手。不论时机还是手段,前田陈尔都自信自己没有出现任何问题,究竟是哪里被对手看穿了? “本因坊秀荣的棋确实精妙……”座主缓缓说道,“可惜,他死时年纪太大,早已经过了自己最强大的时期,所以学东西很慢。在他担任使者之前,我只教给了他布局的招法,他也只学到了这里。除此之外,你大概也看过了我留在本因坊密室里的那些招法吧,可那些招法也仅仅进行到了布局阶段而已。但是我所知的招法,绝不只停留在布局阶段——我的招法从布局一直到收官都无所不包。而你的中盘战第一手,若按照我的招法来看,就是大恶手!” 座主说完,猛地落下一子,那响动让前田陈尔不禁为之一颤! 座主的白子竟没有稳步向中腹进发,而是天降一军,直扑天元而去! “双方边角都在均势,中腹中央一点就是双方迟早要争夺的要点!”座主笑道,“你稳步向中腹进军,就等于将这个至关重要的要点让给了我,这一步棋之后我将处处得手,你则招招落后,绝无胜机。我数百年来从未找出过你这样局面下却能逆转获胜的招法,这局棋你已经输定了!” 前田陈尔,你想不到我所研究的招法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了吧。所谓穷举招法的意思其实已经远远超出了你的想象。所谓穷举,也就是从布局的第一粒棋子到终局的最后一粒棋子全部摆出来,这样所得到的无数种可能的对局当中将有意义的内容全部列举出来。所以不论布局,中盘战甚至官子我都摸透了,甚至可以说我们正在下的这局棋在数百年中的某个时候我曾一粒棋子都不差地将它摆出来过。因此这局棋应该如何进行,会出现怎样的变化我全都了然于心,你根本从一开始就没有胜算。 你毕竟还只是一个当世的少年棋手而已,十几年的修为在几百年的时间里根本微不足道。 “不可能!”前田陈尔低声吼道,“围棋之精妙,千古无同局,你不可能已经穷尽了棋盘上所有的招法……” “也许我确实还没有……”座主笑道,“但是我数百年都未发现的招法,你又怎么可能找得出来?” 前田陈尔猛地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听座主说的话。他将手伸入棋盒中,奋力摸出一粒黑子! “你不可能做得到!”前田陈尔喊着,用力将棋子拍在了棋盘上…… “看来你的心理战失败了。”座主缓缓说道,“现在,心慌意乱的那个人是你了……” 前田陈尔一惊! 不知不觉间,对手竟然轻易地将自己的心理战破解,并反过来将这种压力转到了自己身上! “班门弄斧……”座主不屑地笑着,从棋盒中取出了一粒棋子,“心理战这种盘外招,我所见所闻恐怕比你要多得多吧。” 一粒白子落定,黑军隐隐被白军封锁在了边上,挺进中原的必经之路猛地遭到了白军的阻拦! 前田陈尔心中烦躁,迟迟无法静下心来,这使得他更加慌张不安起来…… “对了,顺便告诉你一件事……”座主微微笑着,“知道我为什么不可能输给你吗?” 前田陈尔一愣,不解地看向座主。 “因为我是被神选中的人。”座主轻声说道,“上千年来,只有一个人有资格与神对弈,那个人就是我。我是被神选中的棋手,是整个日本唯一与神对弈过的人。你不可能胜过我,因为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与神下棋……” “闭嘴!”前田陈尔只感到自己的脑中有无数个声音在回荡,完全无法静下心来。他痛苦地抱住了脑袋,眼睛中竟渗出了血丝。 这样的情况下,我根本不可能击败座主。本来棋招上我就远远不敌,现在又心境大乱…… 前田陈尔看向天空。 木谷实的对局已经进入了决战,但是距离结束还有很久。吴清源的对局才刚刚开始不久,一时难分高下。 这局棋若过早结束,或者座主下得太过轻松,都等于让他得到了休整,这会让木谷实和吴清源获胜的可能大大降低。 我必须要尽量让座主伤神,让他感到棘手,让他无法休息…… 可是到底要怎么做?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我要怎么做? 前田陈尔痛苦地思考着。突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紧皱着的眉头突然舒展开了。 座主察觉到了这变化,他有些惊讶。 前田陈尔,你想到了什么? 缓缓地,前田陈尔竟微微笑了起来! 座主心惊…… “座主,刚才失礼了……”前田陈尔缓缓说道。 不久,他静静地取出了一粒棋子,落到了棋盘上。 我这是怎么了,竟会被座主的心理战击败。真是讽刺,从进入水晶棺木阵的时候起,我不是就没有打算活着出去吗? 既然如此,何必焦躁? 座主向前田陈尔落下的黑子看去,微微一愣——前天车尔竟在一个毫不相干的地方落了一子,似乎是要挑起一场新的战事。座主缓缓思索了片刻,落下了一粒白子应对。 前田陈尔,你这是要做什么? 前田陈尔笑着,静静审视了一下棋局,很快又取出一粒黑子,落到了另一片战场上,将一触即发的战火再次点燃。 师父,雁金先生,安永先生,秀荣师祖。我前田陈尔来到这里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我又凭什么得到你们的教导和期待?我想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生在一个天才辈出的时代,我做不了第一,甚至也许不会让世界记住我。但是我会影响这个世界,即使这影响也许微不足道…… 座主又一次缓缓落下一子,但现在三个战场相互交错,棋的可能突然大大增加了。 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 前田陈尔却不以为意,又落下了一子——再开下一个战场,将棋局搅成一片混乱。 吴清源,木谷实,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的,也只有你们能拯救这个世界。我过去不愿承认这一点,只认定我才有这样的能力。 可我错了,有些事不能强求,我唯有尽力而为。 而现在,即使是你们,也许要我出一份力吧…… 座主正在看着棋局,理清整局棋的脉络,耳边却突然传来了奇怪的声响。座主有些厌恶地朝那响声看过去,发现那竟是前田陈尔将手伸入棋盒中拨弄着棋子发出的噪音! “你干什么?”座主怒道。 前田陈尔却淡淡地笑着:“怎么了?你没听过这声音吗?” “对局之中,怎么可以发出这样失礼的声响?”座主喝问道。 前田陈尔却似乎毫不以为意:“那又如何?这行为没有违反规则,不是吗?” “前田陈尔,你不懂得尊重对手吗?” “这与尊重无关。”前田陈尔逼视着座主的眼睛,“我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和你追求着同样的棋道……” “如此无礼的做法,怎能称之为棋道?” “按照你的说法,棋道就是不择手段追求胜利,不是吗?”前田陈尔笑着答道,“你没有资格指责我,因为我们所做的事情本质上说没有任何区别。我们追求的是同样的棋道——为了胜利,不择手段。” 座主暗暗心惊,但却不知从何反驳…… “座主,请继续对弈吧。”前田陈尔一边继续发出噪声,一边说道,“让我再多见识见识您那胜利的棋道……” |
硝烟散尽,尸横遍野。 右侍童缓缓叹了口气,将手中的棋子放回了棋盒中。 “我输了……”他低声说道。 木谷实静静松了一口气。 右侍童的反击真可怕,我几乎感到草木皆兵。幸亏我的棋足够厚实,否则一定被他击穿…… “多谢指教。”木谷实缓缓躬身说道。 右侍童默然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棋盘。 竟是一场完败,从头到尾都没有胜机。木谷实对于厚势的运用登峰造极,那几乎是无论怎么用尽全力都无法穿透的厚壁啊…… 我输了。输掉了赌命棋,我又要回到阴间去了。 而座主忙于亲自与当世棋手交手,恐怕在大战结束前无力再将我从阴间召回了。如果座主也输了,大概我终生将不再有机会回到这个世间了吧。 早知如此,真该好好多看看这世间的啊…… 想到这里,右侍童忍不住轻声笑了笑。 我真傻,座主怎么会输呢?等座主胜了,我会被座主再次召回世间的吧。既然如此,我就暂回阴间休养一阵又何妨? 只是…… 右侍童忍不住看了看自己眼前的对手。 年纪轻轻,容貌柔美,却能下得出如此雄壮而又坚强的棋来。 不知为什么,右侍童竟对座主有一丝担忧…… 缓缓地,右侍童的身下腾起了雾气,缓缓将他包裹了起来。 “木谷实,等你去了阴间,我要雪今日之耻!”右侍童低声说道。 “请你多等几十年吧……”木谷实冷冷地说道,“那时请你来找我,告诉我这段没有发生过的历史……” 雾气散尽,人已不在了。 木谷实缓缓站起了身子。 吴清源和前田陈尔还在对弈,看来我是第一个在这里取胜的当世棋手了。 下一个对手是谁? “木谷实赢了?” 棺木阵外围突然引起了一阵骚动,众棋手都仰头看着天空,似乎眼前的对局毫无意义一般。 天空中,木谷实对右侍童的棋盘正在缓缓消失。 猛然间,棺木阵外围竟爆出了一阵欢呼声,似乎将这夜的氛围驱散了一般! 大仓喜七郎不敢相信地看着天空。 木谷实果然胜了?当世棋手真的能击败蒙面棋手?难道木谷实他们是对的,他们真的有拯救日本的机会? 难道是我错了? 大仓喜七郎呆滞地站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 “专心下棋!”他身边的一个士兵朝着欢庆着的棋手们高声喊道,“不准做别的,立刻给我击败你们的对手!” “不!”大仓喜七郎似乎突然醒悟过来一般,高声制止了那名军官。 军官不解,愣愣地看着大仓喜七郎。 大仓喜七郎迟疑了片刻,终于缓缓招了招手:“传令下去,把所有棋手带回日本棋院,全军撤出水晶棺木阵……” “什么?”军官似乎大吃一惊,“大仓先生,这是为何?” “大家都累了,让大家回去休息……”大仓喜七郎淡淡地说道。 “毫无道理!”军官喝道,“军人打仗,仗不打赢就没有时间休息!我们好不容易闯到了这里,现在蒙面人的精力被棋手牵制,这是我们最好的进攻时机。若趁这个时机攻进棺木阵中心,击毙蒙面人,整个日本的危机将就此解决。大仓先生,最好的机会就摆在我们面前,您却要我们离开?” “这是指挥官的命令!”大仓喜七郎也高声喊道,“我命令你们,立刻撤出水晶棺木阵!” “我不服从这个命令!”军官的声音压过了大仓喜七郎,“从现在开始,这里改由我来指挥,我要攻进棺木阵让你看看!” “混蛋!”大仓喜七郎咆哮道,“你想挑起军变吗?” 一声锐利的枪响! 万籁俱寂。 棺木阵中心的左侍童被那一声枪响惊动了,忍不住朝枪声的方向看去。 良久的沉默,似乎刚才的枪声只是幻觉一般…… “注意你的棋……”吴清源低声说道。 左侍童一惊,如梦方醒一般又将目光撤回到了身前的棋座上。 大仓喜七郎,你到底在做什么…… |
大仓喜七郎缓缓用手擦了擦自己的胸前,再将手放到自己眼前的时候,手指尖浑浊的血迹让他感到一丝绝望。 那开枪的军官缓缓将手中的枪放了下来。 “我们不想继续听从您的指挥了,大仓先生……”那军官冷酷地说道。 大仓喜七郎无力地坐到了地上,意识渐渐地模糊了。 我到底做了什么……他在脑中不安地想着,我究竟把棋手们交给了怎样的一群人,我真的是在救他们吗? 胸口的剧痛这时才缓缓袭来,但这痛苦很快又随着意识的模糊而感觉不到了。 大仓喜七郎眼前的景色缓缓地旋转着,直到这旋转停下来,他才知道,他已经躺倒在了地上了。 无望了吗?我害了木谷实他们吗? “士兵们听令!”军官将手中的枪高高举起,大声喊道,“我将带领你们将蒙面人击毙,你们将取得前所未有的荣誉,拯救整个日本!现在我命令你们把枪指向正在下棋的那些棋手们!” 士兵们听到命令,虽有犹豫,最终仍齐齐举起了枪。 刚刚还在欢呼的棋手们现在却惊恐起来,不知该如何是好。 “十分钟之内不落子的棋手,或者企图逃跑的棋手,直接枪杀!”军官命令道,“输棋的棋手就地击毙,空出的位置由还未上场的棋手顶上!” “是!”士兵们喊道。 棋手们大惊失色,一时间惊慌失措。 正力松太郎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皱着眉头苦苦思考着应对的办法。 渡边升吉的对面,那棋手看了看士兵们幽黑的枪口,转过头来惊恐而又无辜地看着渡边升吉。 渡边升吉却缓缓笑了笑。 “我们两边都输不起,那就凭棋力一决高下吧。”渡边升吉笑道。 那棋手一惊,随后也缓缓镇定了。 “咱们这边,下的也是赌命棋啊。”他苦笑着说道。 渡边升吉渐渐严肃了起来。他高高举起一只手,向众人喊道:“棋正社棋手听令,今日是我们棋正社与日本棋院宿敌决战之时,这正是你们期盼已久的日子。我们不可畏战,不可退缩。我以棋正社总帅的身份命令你们,把日本棋院的对手们全部击败!” “是!”棋正社棋手们发出整齐一致的喊声,那气势连正力松太郎也吃了一惊。 渡边升吉的对手笑着,也高高举起一只手:“日本棋院棋手听令,木谷实,吴清源和前田陈尔正在棺木阵内奋战,我们也不可落后。与棋正社一战,不求必胜,但求无愧!” “是!”众棋手们也爆发出一阵高呼。 棋座两侧,两队人马,分明是仇敌,此刻却在棋座上变作了友人一般。 无数的枪管所指的方向上,却进行着没有一丝杀气和敌意的战斗。 听着两队棋手的喊声,大仓喜七郎微微笑了笑。 看来我管得太多了。这些棋手们,其实是不需要谁去照顾的啊…… 濑越先生,若你还在,大概早就会告诉我这件事吧。真是那样该多好,我也就不用如此费力了。 想到这里,大仓喜七郎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
二十六 左侍童的反击 一滴红色的液体轻轻地滴到了棋盘上,将一粒白子染得鲜艳了许多。 前田陈尔一愣,缓缓伸出手去擦拭了一下。那鲜红沾到了手指上,有些粘稠。 是血…… 前田陈尔愣了许久,才想起缓缓用手摸了摸自己的上唇。再将手放到眼前,已是一片暗淡的红色。 直到这时,前田陈尔才感到自己的鼻下有什么东西正一阵阵地向外涌。 原来如此,我流血了啊……前田陈尔在心底缓缓笑道。 但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离开棋盘,也许是身体已经僵硬得动不了了吧。 棋盘上早已分出了胜负,前田陈尔尽管奋力将棋局搅乱,但局面却一直在座主的掌控之中。前田陈尔早就已经看不清局势了,座主却凭借着他无边无际的招法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毕竟面对那样无穷无尽的招法,自己根本没有胜算啊。 但前田陈尔却迟迟没有终局,而是一直在对方的空中填子。明明已经是对手的实地,前田陈尔却将一粒粒送死的棋子填入对方阵内。 这是拖延时间的好办法,座主必须谨慎应对,一步也不能应错,否则就会反胜为败了。这样的做法是明显有违棋道的,座主的心绪一定也已经乱到了极点了吧。 座主一次次愤愤地将棋子拍向棋盘,怒不可遏。 明明是已经结束了的棋局,为什么还要硬撑着?前田陈尔,你为什么不肯认输! 落下这一粒白子,盘上连空内的棋都已经下完了,已经再施展任何手段的空间。前田陈尔,够了吗? 前田陈尔的脑中似乎已经无法思考任何事情了,只有一个声音在回响着——要尽量搅乱座主的心情,要为木谷实和吴清源创造尽量多的时间…… 其实此刻木谷实的对局早已结束,但前田陈尔的注意力全都在棋局上,没有注意到别的事情。 缓缓地,前田陈尔取出一粒黑子,吃力却又如机械般精准地落到了棋盘上。 单官! 前田陈尔甚至已经开始收单官了,这样的棋根本不影响胜负!前田陈尔,你宁可收单官也不肯认输吗? “混蛋!”座主怒喝着抬起头来,“前田陈尔,你……” 然而,就在他看到前田陈尔那张如鬼一般的面庞时,座主吓得呆住了。 直到这时,前田陈尔才抬了抬头,终于将视线从棋座上移开了,发现眼前的对手正惊讶地看着他。 “前田陈尔,你……”座主轻声惊呼道。 前田陈尔微微笑了笑,从鼻子里阵阵流出的血又静静地滴了下来。他一时说不出话来,只是摆了摆手,便又看向了棋盘。 “为什么?”座主怒斥道,“已经到了这个境地,为什么还不投降?” 前田陈尔沉默着。 “你已经输了!”座主吼道,“棋局已经输了!你自己看看,这样的局面你还硬撑什么?” 前田陈尔口中突然涌出一口鲜血,他一时没能忍住,竟吐在了棋盘上。棋盘上一时间竟一片血红,鲜艳得让人心惊。 座主惊得向后退去,竟离开了棋座。 前田陈尔痛苦地咳嗽着,说不出话来。 “前田君……”在台下望着这一切的木谷实喃喃地自语道,“这是何苦?你就如此不肯认输吗?” 还不能认输……前田陈尔在心底默念着,时间争取得越多越好,木谷实和吴清源的对局一定还没有结束,我还要继续撑下去…… “到你……落子了……”前田陈尔艰难地向座主说道。 前田陈尔,你疯了吗?你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还要继续下下去? 座主呆呆地看着前田陈尔,良久没有回到座位上。 “你为什么要这样?”座主轻声问道,“这样有什么意义?” 前田陈尔又笑了笑:“和你一样……我也追求……胜利的棋道……” 为了胜利,不择手段——即使最后击败你的那个人不是我也无所谓…… 座主沉默了。 “前田君!”木谷实突然在台下高声喊道。 前田陈尔听到喊声,猛然心惊!他向台下看去,竟见木谷实站在那里,一脸不忍的表情。 “不要坚持了!”木谷实喊道,“把他交给我来对付!” 原来如此,木谷君,你已经赢了,是吗? 到最后还是你们比我强啊…… 前田陈尔静静地转过头重新看向座主,脸上淡淡的笑容像是凝固了一般。 “我输了……”前田陈尔冷冷地说道。这句话座主等了许久了,但前田陈尔却说得异常平静。 一阵雾气缓缓从前田陈尔身下腾起,向上伸展开来。 座主默默地看着眼前这张被血模糊了一半的如地府修罗般的面容,紧紧皱着眉头。 为什么?我要将你们引向真正的棋道,你们却宁可吐血于棋盘也不愿认同我? 雾气中,前田陈尔那张可怖的脸上却满是安详的表情。 “座主……”他轻声说道,“你真该也体会一下……输的感觉。有时候……很美妙……” 他的目光静静落在座主身上,那眼神原本十分平静,却让座主感到不寒而栗。 “我不会输!”座主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谁也不能击败我!我永远也不会输!” 然而,他的对面已经没有人了。 “道策……你说说看,人为什么要下棋?” 道策微微一愣,看着空空的棋盘,苦思了良久。 月明星稀,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山顶上这棋座边还亮着灯。本因坊道策静静地坐在棋座一边,他的对手坐在另一侧。 “我想我忘记了。”他终于笑道。 他对面的人也哈哈大笑。 “忘了为什么要下,却到死后也一直坚持着,这不奇怪吗……” 道策静默了许久。 “这就是人可贵的地方。”道策低声说道,“即使已经忘记了起初的原因,却一直记得那份坚持,宁可舍弃生命也不愿放弃。这大概就是人最值得欣赏的地方了。” 他的对手点了点头。 “这就是你一直所说的棋道吧。”那人笑道,“你的名中有一个‘道’字,是你师父取的?” “正是……”道策答道,“棋道之道,师父是希望我永远将它牢记于心吧。” “可是只记得道本身,却忘了为何要求道,这似乎与你师父的本意相悖了吧。”那人笑着,“回想你得到这名字的那时候,也许你能想起你本初的目的。” 道策静静思索着,却一无所得。 “我只记得,那时得到这名字,如同受了封赏一般受宠若惊。但其他的,我忘记了。” “我期待着你想起那一切的那天。”那人静静打开了棋盒的盖子,“开始对局吧,我迫不及待了……” “我也是……”道策兴奋地说道。 |
“我快输了,是吗?” 吴清源听到这轻轻的低语声,心底一惊。 他抬起头,看向了左侍童那张阴沉得如同已死的脸。 棋盘上,黑棋四面受敌,苦苦支撑,战线不断地收缩,如今已经到了退无可退的境地。白军虽无法攻入,但只要守住已得的战果,战事就已经可以宣布结束了。 “你从一开局就战意全无,连战连退,这样不可能取胜……”吴清源轻轻地答道。 “不,是因为你很强。”左侍童缓缓说道,“对本因坊秀格,我只需要发挥七成就可以获胜,但对你我却必须全力以赴。我犹豫了,所以形势落后是在所难免的。” 吴清源默然不语。 难道左侍童打算在这里就认输吗? 确实,现在的局面下,黑棋已经太困难了。即使吴清源站在左侍童的位置上,这种前无进路,后有追兵的情况下也许也无计可施了。 “你们一定发现了吧……”左侍童突然说道,“大仓喜七郎的事情……” 吴清源一愣。 “你是说……” “他的水晶。”左侍童继续说道,“那是我给他的……” 吴清源心中一震! “看来,你们针对他做了布置,好让他无法来干扰这里的对局,是吗?”左侍童问道。 “是……”吴清源低声答道,“我们偷走了大仓先生的水晶,还让人在外围的棋座那里阻挡追来的人……” “原来如此……”左侍童似乎恍然大悟,“你们居然想到借用座主的结界来阻挡外人,看来你们的部署真的相当周密啊。现在木谷实已经胜了一局,恐怕即使大仓喜七郎有这个能力,他也不会闯到这里来干扰这场决战了。这么说来,就是我失败了……” “失败?”吴清源全然不解,“莫非,你的犹豫就在这里?” 左侍童惨然笑道:“是啊,这就是我为什么会犹豫——我一直在等待大仓喜七郎阻止这场决战,而且,我不想击败你。” “不想击败我?”吴清源追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很强,击败你的话你会死,这将是当世棋界的巨大损失。”左侍童答道,“我不想看到一个天才陨落在我的手上。如果我们不能将这场决战完成,将来我也许能看到你能取得多么巨大的成就。” 吴清源沉默了良久。 “我不明白……”他突然说道,“你究竟为了什么而在这里与我们对弈?” 左侍童似乎被问住了,他苦笑着。 “座主以前不是这样的,你知道吗?” 吴清源一惊。 “我刚见到座主的时候,他是一个醉心于棋道的棋界圣人。”左侍童低声说道,“那时我因为无法再钻研棋道而化作了怨灵,座主收留了我。座主为了棋可以舍弃一切,他是一个真正的棋士,那时我很崇拜他。可是后来,座主走火入魔了,他的棋道变了。我知道他为了棋而杀人是不对的,可我无法说服他。何况,毕竟是他收留了我,我不可以背叛座主。但我能体会你们的痛苦,我也不愿让你们受伤……” “所以你说服了大仓喜七郎作为你的助手,全力阻止我们的决战?”吴清源问道。 左侍童点了点头:“如果这场决战不能举行,我就不用伤害你们,你们也不会威胁座主了。我不愿看到座主受害,同样也不想看到当世棋界再受摧残,所以才找到了大仓喜七郎,希望能让一切保持现在这个样子。毕竟,棋界和座主,任何一方失败我都不想看到。我以为我能阻止这一切,但现在看来,大仓喜七郎大概赶不到这里了……” 吴清源,如果可能,我真的不想和你分出胜负啊…… “你这样做,是在侮辱棋手……”吴清源突然说道。 左侍童猛地一惊! “我是想救你们啊……”他辩解道,“如果没有决战,你可以继续在棋界生存下去,你会将你的天赋发挥到极致而不致英年早逝,徒留叹息。我知道失去生命是一件怎样痛苦的事情,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也发生在你们身上……” “若当今棋界只能依靠敌人的施舍而存活下来,这样的棋界就已经没有资格再存在下去了。” 左侍童语塞,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少年。 “也许座主的行为确实如你所说,已经走火入魔。”吴清源继续说道,“他为了他的棋道而肆意夺取人的生命,这是不可原谅的。但自古以来,棋界遭逢劫难之时,哪一次不是凭借棋手自己的力量度过难关?所谓棋士,就是在这样的磨练中成长起来的。座主是一个强大得几乎不可战胜的敌人,但这样的敌人正是为了让棋界变得更加强大而出现的。有了击败座主这个目标,才有了我们数月之内棋力的突飞猛进,也才让我们真正寻找到了对弈的意义。若你竟要阻止这样的一场决战,那就是在阻止我们追寻我们自己的棋道。左侍童,这样看来,你仍然认为你是在帮助我们吗?” 左侍童默然不语。 沉默了良久,他缓缓摸出了一粒黑子。 “刚才,我本来是打算认输的……”左侍童笑道,“我不想击败你,因为你的天赋是可以创造更大的辉煌的。但是我想你说得对——若你无法真正战胜我,那么你也就不值得我放你一条生路了。” 吴清源警觉了起来,但同时他也感到自己身上的血液沸腾了一般。 “也许在那个真实的世界里,我已经在创造辉煌了也不一定呢?”他调侃似地说道。 左侍童与吴清源相视一笑。 “我要认真了……”左侍童将手中的棋子缓缓举起。 “请多指教!”吴清源微微躬身说道。 |
黑城之内,一片萧瑟,士气全无。 城外是一望无际的白军虎狼之师,早已对着城内的黑军磨起了兵刀。 “主帅无心恋战,将士如何御敌……”黑城内的士兵们哀叹着,早已无心再战了。 主帅营内,一片沉寂,已经许久没有新的军令了。 猛然间,主帅突然挥了挥手。 传令的士兵急忙跑入账内,接过新的军令一看,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这是……” “军令。”主帅坚定地说道,“只管执行就是……” 传令不敢怠慢,急忙跑出军帐,奋力在各城头间喊着,声嘶力竭。 “主帅有令!全军出击!” 黑城将士闻令一惊,缓缓看向了城外的漫漫白军。 白军听到城内的喧哗,急忙将一切报向了白军帐中。 “终于来了……”白军主帅嘴角微微扬起了笑意。 他猛地挥手,将身后的战袍高高扬起。 “备战!” 白军将士得令,全军整齐地立起了兵刃,气势令人胆寒。 左侍童,请出招吧。 吴清源,请你小心应对了…… 黑城四方城门突然齐齐洞开,黑军从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涌出! 白军早有准备,只等一战。黑军军心大振,气势汹汹。眨眼之间,只见黑城周围已经硝烟四起,敌我莫辨。 黑军自战事开始以来,连战连退,早已将怒气憋在心中。这一战终于主动出击,全军顿如饿狼猛虎一般,竟势不可挡,杀气四溢! 白军虽已准备充足,但刚一交手,竟发觉抵挡不住。前军纷纷败溃,眨眼已被黑军攻至阵前…… 左侍童,果然精通兵法,能征善战。吴清源忍不住在心底赞叹道。 但是,我的军阵绝不是你能攻得破的! “全军退守,在白阵前与敌决战!”吴清源的军令迅速传遍了白军全阵。 白军得令,竟在黑军阵阵狂攻下且战且退,步伐丝毫不乱。左侍童暗暗赞叹,吴清源果然是个奇才。 黑军初战告捷,士气大振,转眼已在白阵前布下重兵。白阵看上去薄若蚕丝,与层层叠叠的黑军相比简直微不足道,似乎只需一次冲锋就可以将这道防线彻底瓦解。 黑军全军请令强攻,然而此时主帅帅营却一片沉寂,迟迟没有军令传出。 黑军将士不解,面面相觑,不敢妄动。 吴清源,你的阵法实在精妙。左侍童赞道,虽然看上去弱不禁风,但棋子之间相互照应,互为援助,又可进可退,可取可弃,一旦攻不得法将反而让自己陷入苦战,四面受敌。 这样的阵型,应当如何破解呢? 左侍童苦思良久,终于缓缓写下了新的军令。黑军将士急忙取来一看,却各个不解其意,满面疑惑。 既是主帅军令,只管执行就是。 只是我大军如此人多势众,面对这薄薄的一层防线,却要…… |
吴清源紧张地等待着左侍童的着手,但良久之后,竟见左侍童的黑军缓缓退去了! 吴清源一惊——难道左侍童不打算攻打白阵,而打算转移战场吗? “主帅,怎么应?”白军将士急入帐中问道。 敌方既已露出破绽,我们便不可不出手了…… “全军追击!”吴清源喝道。 白军将士高呼一阵,提起兵刃,跨上战马,倾巢而出,向着正缓缓退却的黑军猛冲过去。 左侍童却暗暗笑了。 吴清源,你毕竟还是年轻,不够冷静啊。 白军正追杀间,突然阵外两声炮响,两支黑军竟从白军追击大队身后杀出,截住了白军退路!原本在撤退的黑军也立刻回师,夹击白军。 白军大乱,两面受敌,竟很快全军覆没! 吴清源几乎来不及反应,战局就急转直下! 好厉害的调度,简直是神出鬼没。这就是传闻中秀策的全部实力吗? 左侍童望着已经剩下一座空营的白阵,暗暗笑了。 “全军突袭!直取白阵!” 吴清源,我们真正要决出一场胜负了…… |
“你要对弈?”座主有些无力地问道。 他的身前,木谷实缓缓坐下,躬身向座主行了一礼。 “在下木谷实,请座主多多指教。” 木谷实,击败了小川道的的棋手…… “你是拿黑棋胜了右侍童的?”座主轻声问道。 木谷实缓缓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不用猜先了。”座主缓缓说道,“你拿黑棋吧。” 木谷实一惊:“为何?” “我无法原谅,有人击败了我最心爱的弟子。”座主低声吼道,“我要为道的报仇。木谷实,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来历,也不管你使用什么招法,你的一切伎俩在我面前都不会起作用,我要将你的棋破得彻彻底底!” “若您还未开战就这样想,恐怕这局棋您就已经输了。”木谷实轻声说道。 对局之前,心态就已经如此浮躁,这局棋必定凶多吉少。 座主却不屑地笑了笑:“那么你就来试试看吧,木谷实!” 木谷实微微皱眉,毫不犹豫从棋盒内取出了一粒黑子——右上角,星位! 第一手就占星位吗?很独特的下法。座主不动声色,静静以左上角小目应对。 木谷实不作停留,直取右下角星位而去。 两个星位吗?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但手中却不做停留,以左下角小目应对。 木谷实微微笑了笑。 座主,准备好了吗,我要出手了! 如神兵天降一般,右边黑军上下两师正中,又一支强军占住了右边边星之位! 三连星! 棋盘之上,右侧三个星位黑子就如同夜空中明亮的星斗一般。 “原来如此……”座主竟笑着缓缓说道,“三连星,前所未有的布局。你就是用这种新奇古怪的招法扰乱了道的,让他无法施展他所研习的招法的,是吗?” 木谷实微微皱起了眉头——座主见到这样的招法,应当会感到意外才对,可是现在却如此轻松,莫非心中已有破敌之策? “确实,三连星这样的怪阵前所未有,让人感到一时无从下手。不过……”座主笑着,“这样的地方其实是有定式的……” 木谷实心中一震! “不可能!”他喊道,“三连星阵型是我所创的全新战法,之前从未有人下过,怎么会有定式?” 座主却暗暗笑着:“木谷实,你错了。三连星这样的阵势,其实所有人都见过,只是大家看到的是全部的阵型,而你的三连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不是吗?” 木谷实心惊。 棋盘上,右侧三个星位都被黑子占住。如果将棋盘上其余六个星位也摆上黑子,那就是…… “让九子棋。”座主笑道,“你以为这种阵法前所未有?其实这不就是让子棋的阵型吗?让子棋几百年来从未消失过,你说这局面难道会没有定式吗?而让子棋之所以黑方有利,是因为白方还未入子黑方就已建起了阵势。可你这三连星的对面,我的白阵已经建起了,如此看来,似乎三连星这样的战法难不住我啊……” 座主笑着,缓缓取出了白子,猛地拍到了棋盘上。 “木谷实,让我来领教一下你自以为是的三连星吧……” |
这篇帖子写到现在,快一年了。笔者算了算,大概还剩下两到三次更新就结束了——即将完成一个浩大的工程啊,全文算下来接近八十万字了。 最近这几天工作突然多了起来,加上休息不好,所以精神状态和空余时间都很成问题。尽管后面的内容想了梗概,但是差最后一点干劲和空闲,所以迟迟写不出来。实在没办法,只好等工作稍停歇一阵的周六周日抓紧赶稿了,所以这次的更新估计是出不了了——最后再暂停一次吧,相信不会再有下次了。 周日笔者将把今天的更新奉上,下周之后,这篇帖子就将彻底完结了。悬念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只希望最后收官能让大家尽量满足一些…… 筋疲力尽,不多写了,望各位原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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