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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13页] |
作者:伯翔X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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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胜负手 硝烟散尽时,盘上黑军激烈地喘着粗气,若非兵刃支撑着身体便几乎要站立不住。 终于抵挡住了,总算没有溃败…… 眼前的白阵,堂堂正正,威风凛凛,虽静静驻扎在营寨里,却仍散发出一股令人心惊的气势。 那片军阵,本是黑军的阵地,现在却被白军悉数占去,成了敌营堡垒。 木谷实的手心冒着冷汗,拿棋子的时候竟感到有些微微的颤抖…… 不愧是座主,招法之间几乎没有任何间隙,一连串漂亮的攻势之后竟轻而易举地将三连星身后的空当几乎全部掏去。攻击时的气势和棋子间的配合让人叹为观止。 研究了数百年之后,座主的布局可以说是毫无破绽的。 但是,如果以为掏空了三连星身后的空当就是破了三连星布局,那就大错特错了。座主,边角是我让给你的,战斗现在才刚刚开始! 星位,在第四线上。与三线的小目相比,四线的星位更加靠近中央,因此对于边角的保护存在着天生的漏洞。座主精通棋理,与他对弈而想要强行保住边角是不可能的,一旦遭到对手强攻,弃掉这些阵地是早已在木谷实的计划之中的。 然而,三个位于四线星位上的棋子,最特异的地方就在于它们的灵活——一旦引诱对方攻向角地,全军就可以转向直取中腹! 抵挡住了座主对于四线防线的冲击,就等于完成了一道面向中腹张开的铁壁,在此集结了足够的兵马,一旦扩张起来将势不可挡! 木谷实暗暗挥动令旗——全军突进! 待命已久的黑军突然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喊声,战马如飞一般向中腹疾驰而去。 座主轻轻皱起了眉头。 好强大的气场,如果冒然阻挡只怕会被冲击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既然如此,唯有退避三舍,别无他法。 座主静静调动白军,且战且退,缓缓撤出了中腹阵地。黑军得势,全军欢呼雀跃,尽情在中腹奔驰着。 木谷实暗笑:座主,原来你也不是无所畏惧的嘛。 座主也有些惊讶——木谷实,我有点小看你了,竟让你取得了一丝战果。看来我之前的大意太不应该了,但从现在开始,我要真正使出全力了。 既然你想要一场决战来分出胜负,那么我满足你的愿望! |
左侍童精疲力竭地停下了攻势,他似乎能感觉到盘上的黑子正沉重地喘着粗气。同时,他也感觉得到对面的吴清源同样已经疲惫不堪。 弈得真妙,吴清源。 眼见形势落后,左侍童全力进行着反击。几乎每一个左侍童所能找到的漏洞都被黑军日夜不停地冲击着。 白军将士几乎人人心惊胆战,因为敌人神出鬼没的进攻简直让人崩溃!吴清源左接右挡,疲于应付,只感到似乎四处都是敌人的兵刃,几乎没有工夫去看清敌人的脸…… 然而,吴清源竟始终没有露出破绽! 虽然形势逐渐迫近,但由于之前的犹豫,左侍童一直处于苦苦追赶的状态中。吴清源阵型已成,只要不能攻破他的防线,取胜就绝无希望。但吴清源的防守与众不同,既不是木谷实那样的厚势迎敌,也不是本因坊秀格那样随势而动,而是如同在阵型的空隙间布下了一道道绳索一般。乍看上去,门户大开,但若真的驱兵马攻过去则必定被这绳索缠倒,再难脱身。 左侍童使尽浑身解数,与吴清源缠斗了许久,却始终未能进得敌阵分毫。 再这样下去,必定无法取胜了。 左侍童沉吟良久,终于缓缓取出了一粒黑子。 这一招落毕,我的棋型会露出破绽。但这个破绽极其隐蔽,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到。吴清源,若你找不出这个破绽,我的这步棋将会成为一招撒手锏,你的阵型将瞬间土崩瓦解! 决定胜败的时刻到了。吴清源,让我看看你究竟是否有资格击败我吧! 突然间,一粒黑子落到了吴清源一条已经定型的防线身后,紧紧靠着白军边界,似乎误将身边的白子当成了黑子一般。 吴清源看到这样一步棋,猛然一惊! 毫无道理啊,既然防线已经完成,突然从内侧靠住敌方的棋子,这样的招法能施展出什么手段来呢? 白军将士各个面面相觑,看着这可怜的黑子,甚至都不忍心下手杀他。左侍童也是熟读兵法之人,中盘战刚开始就用一招十分漂亮的诱敌深入全歼了一队白军,使得整个局面从明显白强黑弱立刻变成了白棋微弱优势的细棋。这样一个敌人,在如此关键的时刻,每一招棋都必定是有用意的。 但左侍童这招内靠,究竟意义何在? 吴清源陷入了沉思。 单看这个局部,白棋在这里形成了一个并不常见的定型,前后两个虎口将两片棋紧紧连接在了一起,同时也与对方的两个虎口紧紧相接,形成了十分古怪的四虎相对的形状。乍看上去,就像是四只猛虎将头聚在了一起,四只露着獠牙的嘴在这里互相撕咬,却因为靠得太紧而动弹不得。黑子就落在白军这两只虎口的正中间,紧紧贴住了连接两个虎口的短小的通道。在这条四虎之形的两侧,双方的阵势都已十分严密。黑军之前猛烈的冲击使得这里的白军防线有些不起眼的断点,但构不成任何威胁。各自防线身后,两军阵型都有足够的眼位,虽然因为互相拉锯而使得这些眼位有些局促,但保证活棋应当问题不大。另外,在白阵的内部,还残留着两支因冲杀过猛而被白军吞吃的黑军战俘。 左侍童这招内靠究竟是什么意图呢? 白军二虎不知所措,只是静静地等待着新的军令。然而他们抬眼一望,却只见对面的两只黑虎面露凶光,口吐恶气,一股股杀意阵阵向黑阵袭来…… 四虎相对…… 吴清源猛然心惊! 连环劫!左侍童要在这里造一个连环劫! 当前局面十分接近,胜负只在三四目之间。而这个局部,左侍童的这一靠一旦应付失当,将会让黑军得以突入阵内,而这一战略的关键就是那诡异的四虎相对! 两两相对的虎口,看上去似乎是牢不可破的连接,但是实际上却是可以扑入的。一旦一方扑入对方的虎口之中,对方将无法抽身离开,只能与对手撕咬在一起,这就将形成一个劫争。而在这个局部,双方各有两个虎口相对,其中对于白棋来说下方的一个虎口稍显薄弱些,如果被对方将上方造成了劫争,下方虎口是不可以填子回避造劫的。原因就在于左侍童内靠的那粒黑子,他正好靠住了这一侧虎口的边缘。这里如果粘接上,黑子就将直直攻下来,白军下边的断点就将成为致命的缺口。如果左侍童在上边造了劫,白军唯一可能的应对就是在下边也造劫应对,使得这里变成一个连环劫。由于连环劫可以互相提子,使得这一区域吴清源还有缓冲的余地。 而如果吴清源先消除上方的劫争可能呢?吴清源看了看棋盘,却皱着眉头摇了摇头——这个劫避不掉,因为自己的棋有断点。如果自己首先粘住了自己的虎口,不论先粘住哪个方向,那粒躲在白阵内的黑子都能运作起来,吴清源粘虎口的一手棋既不长气,又不紧对方的气,对方只需要强行从断点突入制造对杀,吴清源就必定抵挡不了。 一旦真的在这里制造出两个关乎双方连接的重要劫争,吴清源在这里就绝不能有半点退却。那粒靠入白阵内的黑子,并不是直接的攻击,而是为这两个劫做伏兵,一旦撕咬起来,吴清源任何一个劫败退,这粒黑子都将成为隐藏与白阵内部的援兵,协助左侍童突破这四虎相对的防线。 若要抢吃这支黑军,却偏偏绝无可能——因为白阵内还有两粒敌方的死子,一旦强攻,黑子必定向这两支俘虏跑去,白军必定吃不死。而吃不死的结果,就是让白军的损失更大! 这粒内靠,原来竟是如此惊人的一手棋——明知对手下一步会走到哪里,但是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攻将无所得,守又负担太重,几乎可以说这一步棋就将吴清源逼入了绝境! 吴清源大致数了数劫材,白棋劫材还有不少。但是黑棋主攻,白棋主守,吴清源的负担比对手要大得多,而黑棋造出的连环劫其实是不需要任何劫材的——连环劫本身就是取之不尽的劫材。如果不能找出什么新的手段,这白棋将注定受损,而且损失必定在六目以上,黑白胜负将就此转向。 下一手是吴清源出手,这一手如何下,将彻底决定这局棋的胜败。 左侍童静静等待着——吴清源,你会怎么出招呢? |
静静地,令旗一展。 转眼间,战场上已杀声震天! 眼见黑军的扩张已是强弩之末,座主的白军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杀来。 然而,杀至阵前,白军却纷纷止步。 眼前是厚厚的黑壁,黑军的铁甲反射着阵阵寒光,令人不寒而栗。 木谷实看着从四方攻来的白军,暗暗露出了笑意。 来攻攻看吧,座主,看看你研习的招法究竟能有什么作用。再强大的招法也只有在对方露出破绽的时候才有施展的空间,而我的黑阵如一块坚不可摧的铁板,任你有万般诡计,也绝无法破我分毫。 座主微微颔首——无缝的防守,配合上无坚不摧的凶猛扩张,这样的战法几乎是无敌于世的。木谷实,想不到你竟有如此强大的棋力,我越来越想收你为徒了。 正因如此,今天这棋盘之上,我必须要击败你! 座主令旗一摇,全军得令,竟纷纷调转马头,绕着黑阵奔跑起来! 木谷实大惑不解,只见盘上座主的白子如雨点般落在黑阵外,却毫无进攻的意思,似乎只是在白阵内补棋,而丝毫没有想攻进黑军阵内的意思 。 这是何解? 木谷实全然摸不着头脑,而座主的补棋偏偏又让木谷实找不到对白阵进行攻击的手段…… 座主在心底暗暗笑着。围棋之妙,在于极其简单的规则却能演化出万千变化,任何一点细微之处都是可以利用的。 下棋,必须是你一手我一手,谁也不能多下,但也都不能不下。而对于除我以外的棋手而言,只要下出招法就迟早会露出破绽。木谷实,我不需要与你纠缠,只需要等待。你只是一个当世棋手而已,所以你必定会下出错手,我只要抓住那一招棋就足够了。 木谷实每一手都思虑良久,但并不是在考虑对手招法的深意,而是纯粹在寻找自己下一手能下在哪里。毕竟,座主的棋不思进取,对于木谷实坚如铁壁的黑阵根本毫无威胁。这样的局面下,木谷实所要做的似乎也只剩下一件事了——从全局找出所有的大场,然后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依次落子就可以了。 这样看来,这局棋我木谷实赢定了! 黑军缓缓调度开,静静地向前行进着。白军处处都只略作抵抗,而不多加阻拦。看上去,黑军虽然步伐不快,但是一路顺风顺水,毫无压力。 白军怎么如此军心不振?莫非座主连下四局棋,已经累了? 座主只是默默地应对着。 突然,黑子一军试探着向白阵深处突了进来。座主猛地警觉起来! 时机到了! 白军突然亮出兵刃,竟直直向黑子杀去! 木谷实大惊,立刻开始抵挡。他早已算定,这里白棋如果强攻,是不可能将黑子尽数拔去的。只是,白军的突然发力让他吃了一惊。 座主看到木谷实的应手,在心底哈哈大笑。 木谷实,看来你所知道的招法太少了——今天我就来给你上第一课吧! 眼见黑白双方正在交手间,座主突然直取黑军根基而去!木谷实大惊,急忙回师来救,却赶不上白军的速度! 一队黑子,被白子不断爬吃,终于全部死在了白阵内! “漏算了!”木谷实忍不住以极其微弱的声音自责道。 白棋的这步妙手,木谷实从头到尾都没有考虑到。毕竟,交战之时突然脱离主战场而攻击敌后,这样的棋是需要胆量和气势的。木谷实漏算了这步棋,这场战斗其实从一开始就输定了。 “不,你不是漏算了……”座主低声说道。 木谷实心惊。 “这步棋你不可能算得到。”座主缓缓说道,“我在阴间花了一百多年的时间才找出了这样一手棋,在这种棋型下必定能克敌制胜。你毕竟只下了十多年棋,修为与我不可同日而语。” “花了一百多年才找出的着手!”木谷实心惊,急忙再去品味这手棋。 确实,这手棋出其不意,又防不胜防,是惊天动地的妙手。当世棋手恐怕任何人在这种局面下都找不出这样的招法来…… “这样的招法,我还有许多。”座主轻声说道,“木谷实,只要你愿意做我的弟子,我会倾囊相授。” 听到这里,木谷实却哈哈大笑:“座主,我们还是先下完这局再说吧。” 座主却不以为然:“我所知的招法比你多出太多,你只要下下去就一定会被我找到破绽,而这破绽你根本无从察觉。这局棋你本来就是必败的,又何必要下完?” “因为不下完,我就不知道究竟自己与你的距离有多远……”木谷实轻声笑道。 |
吴清源思考了很久了。 左侍童静静地等待着。他能明白吴清源现在的处境——自己所落下的那一收内靠,其实是一招胜负手。吴清源不能回避,但若强攻又恐怕无力取胜,所以陷入了苦思当中。 看起来,吴清源似乎还没有发现,这一步其实是一招玉石俱焚的赌博啊。 吴清源,你会看得出来破解这一手的办法吗? 突然,吴清源缓缓伸出了手,从棋盒中摸出了一粒白子。 左侍童紧张了起来。 吴清源似乎取出棋子的时候仍然犹豫了片刻,随后才终于将棋子缓缓落下。 黑白两军剑拔弩张之处,吴清源缓缓将棋子落到了对方的虎口之内——白军竟先扑了进去! 白军竟静静地伸出一只手,放进了黑军的虎口中!黑虎一惊,原本四溢的杀气竟消散殆尽,这一口迟迟不敢咬下去…… 左侍童惊讶了一阵,随后却缓缓平静了下来。 “我输了……”他轻声说道。 吴清源似乎早就料到了,他没有太过奇怪,只是缓缓躬下身子向左侍童行了一礼。 “多谢指教。” 吴清源,你果然找到了这个点——这就是黑棋的命门。 黑棋强行制造连环劫,目的就是通过这个劫争攻进白阵内部。这个连环劫是黑军目前最强的武器,白方无可退让,但若真的让黑棋先开劫则必无胜算。然而,黑棋的唯一破绽,也正在这个最强的武器上! 连环劫是一种独特的棋型,一旦再合适的时机和位置开劫,先出手的一方就会拥有无限的劫材。因为两个劫是可以互相交替提子的,所以后手被迫开劫的一方若想同时打赢两个赢劫是不可能的。 左侍童让吴清源陷入困境的方法,就是让把吴清源逼到被迫要同时打赢两个劫的地步,对于连环劫来说那是绝无可能的。但是若能将眼光放到全盘,就会发现,其实黑棋这时候的破绽也已经露了出来——这个连环劫如果是白棋先开,黑棋同样是两个劫都不能输的,因为黑棋自身棋型也存在着漏洞! 一般棋手在这个时候,首先想到的会是如何回避这个连环劫,或者在打劫的过程中如何想办法消劫。但从现在的全局配置来看,做到这两点是绝不可能的。而唯一的正解,是利用先手的优势,抢先对手一步打开这个连环劫,从而让自己站在连环劫中有利的位置上。黑阵内部隐藏着十分隐蔽的几个断点,但这几个断点一旦与劫争中扑入虎口的白子联合起来,黑棋这一块阵地就将必死无疑。要想发现这些断点需要顶尖的棋力,而这棋力吴清源是有的。左侍童考验吴清源的地方,是他有没有勇气在对方最强的武器上寻找对方的破绽。吴清源做到了,这证明除了棋力之外,吴清源的胆识也是令人钦佩的。 面对这样一个棋力高强,又胆识过人的棋手,我败得无话可说。 “盘面上看,如果我不施展那招胜负手,我会领先你一两目吧。”左侍童缓缓说道。 吴清源点了点头:“但四目半的贴目,你让不起。” “是啊……”左侍童笑着,“在不贴目的时代,我是执黑不败的。但现在我跟不上这个时代了……” 吴清源默然不语。 “最后那步棋,你下出来的时候就已经算清了后面的结果了吗?”左侍童问道,“若你算清了,为什么落子之前似乎还犹豫了一下。” “其实,那步棋我早就看到了……”吴清源低声说道,“几乎就在你落子之后不久我就看到了,之后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下出来……” “哦?”左侍童有些惊讶,“你在犹豫什么?” “因为这手棋一落,你就输了……”吴清源答道。 你毕竟想救我,我却要击败你,这实在有些讽刺…… 左侍童微微笑着:“你不该犹豫,因为你配得上这场胜利……” “不,我是利用了你开局时的犹豫,如果你一直都竭尽全力……” “输了就是输了,不能做那样的假设。”左侍童摇了摇头,“你说你利用了我的犹豫,我也可以反过来说,我能胜当世棋手是利用了我比你们多出的那一百年时光。若你和我一样研习了一百多年棋法,你的成就绝不在我之下。” 吴清源不再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 缓缓地,从左侍童身下开始腾起了雾气。 “吴清源,谢谢你……”左侍童低声说道,“对局时,你说的话让我醒悟了。你是对的,棋界不应该需要我的帮助才能存在下去,我也不应该把自己想得那么重要。我相信你们,吴清源,你会开创属于你的时代的……” 转眼间,眼前已经空无一人。 吴清源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向天上看去。 左侍童和自己的对局已经缓缓消失了,天空中只剩下了一局棋——木谷实对座主。 静静地看了片刻,吴清源却猝然皱起了眉头! 木谷君,战况不妙啊! |
二十八 座主的失着 棋盘边角,是一片白茫茫的阵地。黑白双方的防线曲折地沿着四条边铺展开来,看上去就像是四方的白军将黑阵团团围住一般。 黑阵原本雄踞中腹,气势汹汹,但此时却已经失去了斗志一般,谨慎地蜷缩着,不敢妄动。 身前的白棋防线,处处都是陷阱,似乎黑军若敢轻易踏出半步就将有去无回。已经死在白阵内的一支支黑师残兵默默地在白阵内等待着,现在也许只有奇迹才能让他们反败为胜了。 “目数不够……”吴清源快速地计算着,“算上贴目,木谷实还差七目半……” 但局面已近官子,七目半的差距简直不可逾越。 木谷实静静地思考着,他几乎能感觉到自己脊背隐隐散发出的阵阵凉气。 座主的招法,我根本防不住——即使我能够依赖坚固厚重的防线将座主招法的伤害降至最低,但座主不断施展着我闻所未闻的攻势,这样蚕食下去我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现在局面已经落后了,我该怎么办? 座主似乎已经感觉到胜利随时都会到来,他微微扬着嘴角,等待着木谷实认输的那一刻。 木谷实,你也应该知晓了吧,当世棋手的棋根本无法与我相提并论,我是你们只能仰望而绝无法企及的! “木谷君……”吴清源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你还不愿意认输,对吗?” 开玩笑,这局面还有追回的可能,我怎么会认输!木谷实在心底倔强地想道,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我也要下到底! 美春,我向你保证过,不能输的…… 木谷实缓缓摸出了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之上。 黑军将士气喘吁吁,但仍坚持举着兵刃。主帅一声令下,众将士让开道路,又是一支轻骑从阵内冲出,扑向敌军防线而去。 我不信你的棋毫无破绽!座主,就算只剩一口气,我也要全力冲出去! 一粒黑子,紧紧靠住了下边二路上一支白军,似乎想要尽全力在这里打出一丝缝隙,再争取一些目数。 座主暗暗冷笑着——不自量力。 白军调度如风一般迅速,转眼间之间白阵内斧盾声齐响,一瞬间声响又突然消去,整齐得如同湖水的波纹一般。 白军中闪出一支劲旅,直扑向攻杀入自己身边的黑军,落在了黑师身旁。两支白军一底一侧,从两个方向将黑师夹在了中间。白军面露杀意,脸上保持着自信而又坚定的笑容。 木谷实,看来你也已经知道自己输定了。这样必定无用的招法都施展了出来,你是在为你投子认输寻找一个看得过去的时机吧。 然而,这粒白子落毕,木谷实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不仅木谷实,正在台下观战的吴清源也目瞪口呆! 这步棋…… 座主似乎感到了气氛有些不对,他轻轻地抬起头,看向木谷实。木谷实脸上的表情既不是慌张,也不是绝望,那种惊讶里似乎什么别的情绪也没有,只是纯粹的惊讶而已,纯粹得让人难以相信。 这是……座主下出的棋?木谷实忍不住在心底向自己问道。 “没错……这真的是座主下出的……”吴清源低声说着,语气中有着难以掩饰的激动,“这是座主下出的棋!” 不可能,难道我算错了吗?木谷实急忙再细致地将这个局部的形势计算了许久,终于确定了自己没有产生错觉。 如果我没有错,那就是说…… “那就是说……”吴清源震惊地低声叹道,“座主……下出了勺子!” |
黑子靠住白子,下一步必定是想扳下来,尽量将黑阵的边缘再扩大一些以争取目数。这个时候简单的应对是白子向一侧长一手,可以保证黑子没有任何可以发力的地方。但是这样一来,黑子可以争得两三目棋,虽不影响胜负,但要想让木谷实真心臣服于我,必须要让他看到完全不可战胜的强大力量。 座主正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决定连这两三目棋也不留给木谷实——这粒黑子竟然冲出黑阵,我就必须要将它连根吃尽! 于是座主下出了上扳的一手棋,下一步黑棋必定要回身联络自身本阵,若还强行进攻就将使得这里的棋型臃肿而笨拙,破绽必定数不胜数。但若木谷实真的连回本阵,这个局部座主不需再应,可以直接脱先去寻找大官子,继续拉大双方目数上的差距。 木谷实最合理的应对,应该是暂时将这里未定型的棋放在一边,先去别的场所出手争取先手,然后再找机会回到这里补棋。毕竟,现在木谷实处于落后的位置,他没有资本与我纠缠于这么小的一块地域。但即使如此,局面上他也几乎没有什么好点与我争夺,最后结果必定还是我赢。 我的想法绝不会有错,木谷实,你这步棋从一开始就等同于一手废棋,不过是在寻找认输的时机罢了。 既然如此,你那惊讶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不知过了多久,木谷实终于摸出了一粒黑子。 座主在这里强行扳上来,是因为某个我所不知道的招法吗?但为什么我不论怎么看都觉得这里的计算在我的掌握之中? 座主,若你真的有什么惊天动地的手段,我倒是很有兴趣见识一下——你接招吧! 黑军从震惊中清醒过来,正被两支白军夹击的黑将机敏地遣出一支分队,竟直插两支白军相连之处的身后而去! 断! 座主猛地一惊——木谷实,你在这里选择了进攻吗? 可是这里局促狭窄,你的棋型又已经如此臃肿,还强行在这里落子,棋型只会更加丑陋不堪。难道你已经失去冷静了? 座主不解地看着这里的局势,看了良久…… 突然,他猛地将手握成了拳头! 不对!我算错了! 这里木谷实的断虽然棋型极丑,但是可以造出活棋! 弃掉刚才用来进攻的第一粒黑子,利用这粒黑子的余味,正好可以围绕着它将那粒扳断的黑子发展成一小片活棋! 这片棋一旦活出来,整个棋局就会有二十目以上的逆转! 座主惊讶得瞪大了眼睛——我竟然误算了这样简单的招法!怎么可能! 我一心等待着木谷实认输,却竟然落下了如此荒谬的一手,简直是将胜利拱手让了出去! 座主的脸上虽没有什么表情,但他手上那猝然的动作没有逃过木谷实的眼睛。 木谷实终于确信了,自己没有错,这步棋是座主惊人的误算!座主竟然下出了勺子! “木谷君!机会来了!”吴清源在台下自言自语道…… 座主,想不到你也会有这样大意的时候,这一局看你还如何挽回! 还早着呢!座主愤愤地想着,眼睛飞速在全盘搜索着…… 木谷实,我绝不会让你赢!绝不会! 传令全军,强攻! 白军得令,竟立刻从惊讶中清醒过来,重新鼓起阵阵杀气,从四面八方赤眼瞪向中央黑阵…… 紧接着,几乎不等黑军反应过来,白军前锋就已经从各个方向调动开来,猛烈地向黑阵冲击过去。白军力量大得惊人,黑阵防线竟一时不能抵挡,吃力地向后退了几步…… 好强大的力量……木谷实在心底感慨着,不过,即使你是座主,在这个临近收官、局面大致已定的时候奋力一击能收到多少效果呢? “撑住啊,木谷君!”吴清源在心底奋力喊道,“顶住这最后的攻势,就是大胜利啊!” |
渡边升吉静静地将手中的棋子落下。 胜负就此分晓。 他的对面传来了轻轻的笑声。 这笑声让渡边升吉有些不安,他缓缓地抬起头看过去。 他的对手脸上,竟是纯粹的笑意,不掺杂一丝恶意。 “渡边君,短短三个月,想不到你的棋力竟然如此突飞猛进,真令人刮目相看啊……” 渡边升吉微微心惊,无言以对。 “对不起……”他轻声说道。 对手却缓缓摆了摆手:“无需道歉。你我毕竟都是棋士,棋盘上凭棋力争胜负,输赢但凭本事,没什么可对不起的。” 说完,这个对手缓缓向渡边升吉行了一礼。 “我输了,多谢指教……” 几乎就在这句话说完的一瞬间,他身后响起了一声尖锐的枪鸣。 子弹从脑后击中了棋手,血溅到了身后很远的地方,却没有沾到棋盘上。 渡边升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对手在那声枪响之后,就再没有直起的身子。他的身体保持着他一生中最后一次行礼的姿势,再也无法改变,直到被士兵拖走。 “不要耽误时间!”不远处的一名军官喊道,“再派一名棋手上去!” “是!”一名士兵高声喊着,端着枪缓缓走向了棋手之中。 棋手们纷纷躲开,无人敢直视那士兵的眼睛。 “不用挑了”人群中突然想起了一个声音,“这棋我去下……” 众人一惊,纷纷看过去…… 从人群中走出的,竟是乔装后的后藤俊介! 那士兵似乎没有认出后藤俊介,于是毫不怀疑地带着他向棋座走去了。 “后藤俊介会下棋?”棋手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当后藤俊介缓缓坐到了渡边升吉对面的时候,渡边升吉的脸上也满是困惑之情。 “大佐……您要做什么?” 后藤俊介仍旧是一脸严肃的表情。他并不回答渡边升吉的问题,而是用手指向了棋盘,同时看向了一直在棋座圈内观战的正力松太郎。 “正力社长,您还记得您最后的那个填字游戏吗?” 正不解的正力松太郎一惊,急忙向这里走来。 “记得,娱兴而已。”正力松太郎的脸上尽量保持着平静,“你想说什么?” 后藤俊介默默点了点头,将手轻轻落在了棋盘的一个点上,然后缓缓又将手放在另一个点上。他清楚地在棋盘上比划着几个点,脸上没有一丝变化。 后藤俊介,你在用密码对我说着什么吗? 正力松太郎仔细地记录着后藤俊介点出的每个位置,在脑中飞快将这些位置和自己所做的最后一道填字游戏对应着…… “救……吴……清……源……” 渡边升吉和正力松太郎都在心底一惊。 救吴清源?怎么救? “你是什么意思……”正力松太郎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这句话说得模棱两可,态度又不清晰,不远处的士兵以为两人只是在闲聊而已,所以并没有在意。 后藤俊介又用手以极小的动作幅度在棋盘上指点着…… “给……我……枪……” 正力松太郎一震,微微皱起了眉头。他抬起头看了看后藤俊介的身后——无数幽黑的枪口对着后藤俊介,让正力松太郎也感到一阵阵恐惧。 给你一把枪?你知道你会有怎样的结局吗? “快……”后藤俊介在棋盘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急促的嗒嗒声。 正力松太郎沉思了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后藤俊介静静地等待着。 “士兵……”正力松太郎突然喊道,“把这个人带下去……” 士兵一愣,不知所措:“为什么?” “渡边升吉不能和这个人对弈。”正力松太郎说道,“换个人上台……” “为什么要换?”士兵全然不解,只是呆呆地问道。 正力松太郎指着后藤俊介,似乎十分不满:“你来看看他的手正在做什么!这样的人怎么能与渡边升吉对弈?” 手? 士兵只感到脑中一片混沌,竟端着枪朝后藤俊介走了过去。 你要的枪来了,大佐…… 士兵站到背后的一瞬间,后藤俊介的嘴角微微露出了笑意。 猛然间,后藤俊介突然将右手向后猛击过去,手肘精准地击中了士兵的小腹。这一击力量十分大,士兵痛得几乎失去了意识,身体猛地蜷缩起来。趁着士兵上半身躬下的一瞬间,后藤俊介敏捷地抢过了士兵手中的步枪。 上膛,转身,一声枪响! 目标的位置早已确定,几乎不用瞄准…… 士兵的身体还未倒下,后藤俊介的子弹已经飞了出去。 眨眼之间,正负责指挥的军官眉心已正中一弹! 众士兵竟还未来得及做出反应! 军官的眼中刚刚有了一丝惊讶的神情,立刻就被一片虚无取代,瞳孔中的神色迅速消失了…… “开……开火!”众士兵终于反应过来,枪口瞬间齐鸣,子弹朝着后藤俊介猛地飞去。后藤俊介将被夺走枪的那名士兵背在背后,面向棋座半蹲下来。子弹如暴雨般打在士兵身上,后藤俊介却躲在他身下未受重伤。 射偏的子弹重重地撞在棋座阵间的空气墙上,爆出一阵阵令人惊恐的冲击声。 棋座旁的棋手们慌张地向四周散去,脸上满是恐惧。 火力太猛,我没法开第二枪!后藤俊介躲在士兵的尸体身下,完全无法动弹。 我撑不了多久,另一边的行动必须赶快…… 正当士兵们的枪不断地轰鸣着的时候,他们身后突然涌出了浓浓的雾气! 雾气是从大仓喜七郎的尸体那里散发出来的! 那雾气似乎生灵一般,聪明地绕过了聚在一起的棋手们,竟奔着正开着枪的士兵们而去。雾气推进的速度极快,士兵们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这雾气吞没了,没过多久枪声也渐渐消失了。 正力松太郎吃惊地看着这一系列惊人的变故,瞪大了眼睛,不知所措。 “是……大仓喜七郎的亡灵吗?”正力松太郎喊道。 后藤俊介吃力地站了起来,腿上似乎有些擦伤,隐隐传来一阵阵生疼。 “亡灵?”后藤俊介笑道,“不如说是爱的力量吧……” 雾气缓缓散去,士兵们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全都不省人事。 众人再看,发现是站在大仓喜七郎尸体边的美春,正将一块水晶高高举起,沉重地喘着粗气。 “他们……”美春有些恐惧地喊道,“他们会不会死?” “不会……”后藤俊介答道,“短时间吸入雾气只会休克,时间长了才会死……” “这就是你的计划?”正力松太郎惊讶地说道,“让美春去拿水晶?” “美春是这里唯一的女孩子。”后藤俊介说道,“士兵在防守的时候,通常会将注意力集中在男人身上,而忽略女人。所以美春是这里所有人当中得手可能性最高的,而且她想救木谷实……” “可是……”正力松太郎似乎心有余悸,“如果你要我给你枪的时候我没有把那士兵引过来,你难道不知道众人围攻之下你必死无疑吗?” “这件事确实要谢谢正力社长了,你想得比我周到。”后藤俊介笑道,“我本来就是打算死在这里的,不过您的办法救了我一命。” “你不怕死?”正力松太郎问道。 “我只是想救吴清源而已,如果我的命能换他的命也未尝不可。”后藤俊介低声说道,“现在让我们进去吧,有了那水晶,我们可以救得了里面的所有人……” |
天上的棋局现在已经十分接近,棋手们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各自数着目数。然而对于最终的胜负如何,似乎每个人的说法都不一样。有的说黑胜两目半,有的说白胜一目半,有的说双方是半目胜负,莫衷一是。 后藤俊介和正力松太郎带着棋手们快步向着棺木阵中心的高台跑去,身后的棋手们背着从士兵们那里拿来的枪紧紧跟着。 没过多久,隐隐的雾霭之间,正力松太郎和后藤俊介依稀看到了吴清源的身影! “吴清源!”后藤俊介有些兴奋地喊道。 吴清源一惊,回过头去,看到众人正向这里跑来,惊讶了许久…… “大佐……正力社长……你们怎么会……” “我们是来救你的……”后藤俊介说道,“连克左右侍童,蒙面棋手只剩座主一人,这已经是十分惊人的成绩了。而现在座主连胜三位高手,气势正盛,木谷实恐怕也无取胜把握。与其这样与对手硬拼,不如直捣其根本,釜底抽薪,将他真身击溃,那时不用下赌命棋也能拯救棋界……” “大佐,您说什么?”吴清源有些不安。 “我们在松本二郎和大仓喜七郎那里见识到了那水晶的威力。”后藤俊介说道,“利用那水晶,我们就不用在棋力上与座主硬拼了……” “不!”吴清源断然说道,“我们与座主定下的是棋局争胜负之约,如果因为畏惧对手就用卑劣的手段取胜,我们还如何能自称为棋手?” “看吧,我跟你说过,吴清源不可能答应你的……”正力松太郎摇头说道。 “吴清源,你怎么还是这么天真?”后藤俊介有些焦急地说道,“兵不厌诈,重要的是我们能击败蒙面人不是吗?” 吴清源心惊,他看着后藤俊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般。 “大佐,我以为在地狱谷温泉那三个月,终于让你明白了什么是棋手,什么是棋道……”他喃喃地说道,“看来我确实太天真了——你始终是个军人,军人永远理解不了棋手……” 后藤俊介一震,一时无言以对…… 突然,一声枪响,让众人心中一颤! 那是一名棋手,对着座主开了一枪。但这一枪偏了很远,连座主的衣服都没擦到。 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停下了正要落子的手…… “木谷!”美春对着台上喊道,“快下来吧,不要和座主继续下了,我们来救你了……” 木谷实的脸上却没有一丝动静,似乎成了一尊佛像一般。 座主缓缓抬起了头,看向木谷实:“你决定吧,这局棋还要不要继续下去……” “请座主落子吧。”木谷实几乎毫不犹豫地答道,声音坚定而清晰,连台下的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美春猛然失声,惊讶地看着高台上木谷实的背影。 座主微微点了点头,一粒棋子轻轻地落下,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木谷!”美春高声喊道,“别下了,快下来吧!我不敢看你继续下去……” 若你输了这局棋,我怎么办? 木谷实默然不语,静静从棋盒中取出了一粒黑子。棋盘上又是一声清脆的响动。 “木谷!”美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我错了,我以为我可以坚定地支持你来这里挑战,可是我错了。真正看到你和蒙面棋手对弈的时候我怕极了,我不敢想象万一你输了我会怎样!求求你,别下了好吗?” “美春!”高台上的木谷实高声喊着,眼睛却始终看着棋盘,没有回过身去。 美春突然屏住了呼吸,睁大了眼睛等待着木谷实的话。 木谷实静默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我是一个临阵脱逃的人,我还有资格做你美春的丈夫吗?”木谷实的声音很轻,似乎是怕语气稍重些就会打破什么脆弱的东西似的。 美春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她似乎什么也不能思考了。 “座主,该你落子了……”木谷实静静地说道。 对不起,美春。但棋局一旦开始,我就必须要完成它——我会尽力争取一场胜利的…… 至少,我已经证明了一点——座主也是会犯错的,而这局他难得犯了错误的对局,是我们取胜最好的机会,我必须完成它…… 座主点了点头。转眼间,又一粒白子落到了盘上。 |
座主的失着将自己的优势拱手相让,但随后的一系列攻势也让木谷实疲于防守,几经交手之后形势又再度接近了。由于局面太过细微,双方的胜负谁也难以判明。 这是自从与座主交手以来,当世棋手所能取得的最接近的局面。 座主,你毕竟不是不可战胜的! 随着一粒粒棋子落到棋盘上的声音,众人的心一次次悬起又落下。棺木阵的中央现在虽然站满了人,却没有一丝声音,寂静得如同坟墓一般。 终于,座主落下了最后一子。盘面上再无可争之处,可以终局了。 就在这一子落下的同时,东方的天空上出现了一缕微微的白光——天快亮了。 远远的东京郊区,轻轻地响着几声公鸡的鸣叫声,在水晶棺木阵间默默地回荡着。 棋手们一遍又一遍地数着双方的目数,每数完一次都怀疑自己是否数错了,于是一次又一次地重复数着。 吴清源看着棋局,呆滞了许久。 他数得很清楚,他相信台上的座主和木谷实一定也算得清清楚楚—— 白胜半目…… 不多不少,仅仅半目而已…… 座主长舒了一口气,静静地看着眼前的木谷实。 木谷实眼中一片死光,不知在看着什么。 “谁赢了?”美春如疯了一般四处抓人问道,“谁赢了?谁赢了?” 然而每一个棋手都一次又一次地数着目数,没有一个人回答她。 只是半目而已,少填一个子,或者多让对手粘一手棋都能反败为胜,没理由输得这么遗憾啊! 一定是数错了,半目而已,常常会数错的,不是吗? “美春!”木谷实突然从高台上喊道。 美春一惊,向台上看去。 木谷实的身下,竟已经缓缓腾起了雾气。 “对不起,我输了……”木谷实喊着,声音里有着一丝颤抖,似乎是隐隐的啜泣。 雾气毫不留情地向上翻腾着,很快就要漫过木谷实的脖颈了…… “不……”美春轻声喊着,不知不觉这喊声越来越大,“不……不!木谷,不!” 随着木谷实的身影消失在了雾气中,美春几乎咆哮着一般吼了出来:“不!” 突然间,从她的身边涌出了如浓烟般的雾气,径直向着座主扑了过去。那雾气化作利刃铁拳,奔腾咆哮着,令人胆寒。 棋手们惊恐地尖叫起来,连见惯了战场的后藤俊介也恐惧得说不出话来——那是多么可怕的雾气啊! 座主急忙使出全力,张开一道雾气的铁壁将美春汹涌而来的攻势挡住。两道雾气猛地相撞,竟如同决堤的滔天洪水冲撞到万丈绝壁上一般! “道策!你去死吧!”美春丧失了理智地咆哮着,她的愤怒使得雾气源源不断,被抵挡住的烟雾竟向四周扩展开来! 棋手们看到四散开来的雾气,惊慌异常,叫喊着向四周跑开,如同在滔天巨浪下无力的蝼蚁一般! 座主虽抵挡住了那雾气,自身毫发无伤,但看着台下无辜受难的棋手们,竟感到一丝悲凉。 棋手们的尖叫声如同一柄柄利刃刺向他的心底。 何苦至此,你们若不抵抗我,安心顺从于我,又怎会遭此大难? 我本为教导你们真正的棋道而来,你们几百年来都崇拜着我,为什么当我真正出现的时候你们却视我为大奸大恶,不论如何都不愿认同我? 让我带你们去用无限的时间穷尽棋法精妙,难道不好吗?让我带你们去领略棋盘上的所有变化,难道你们不心动吗?现在却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这是何苦? 你们愚蠢至此,简直令观者也难免心痛…… 如此固执,我如何拯救你们? “美春的雾气已经到了极致了,可是座主还毫发无伤!”正力松太郎对后藤俊介说道,“这样下去水晶棺木阵会全部被这浓雾充斥,我们所有人都会死在这里……” 后藤俊介紧紧咬着牙:“美春姑娘这么强大的愤怒,迟早能伤及座主,不要怕!座主一死,一切就结束了!” “她做不到!”正力松太郎喊道,“水晶的力量本来就来源自座主,美春只拿着一小块水晶,根本不可能与座主匹敌!” “可这是唯一的机会!”后藤俊介咆哮道,“我们只有这样才有希望击败座主!” “不……”吴清源低声说道,“不是唯一的机会……” 他身边的后藤俊介愣住了。 |
“美春姑娘!”吴清源对美春高声喊道。 美春似乎隐隐听到了吴清源的声音,但她心中只有杀死座主这一个念头,已经没有精力顾及其他了。 “美春姑娘!”吴清源继续喊道,“我能帮木谷君报仇!” 美春心惊,雾气猛地停了下来。 雾气缓缓散开了,棋手们的惊叫声也终于静了下来。 “你说什么?”美春痴痴地问道。 “你这样伤不到座主……”吴清源轻轻地说道,“我能帮木谷君报仇……” “怎么做?” 吴清源指了指座主所在的高台:“让我上去,我能击败座主……” 美春静默了许久,一言不发。 “吴清源,木谷一直视你为知己,你可知道?”她突然说道。 吴清源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你帮我破开座主的防御,吸引他的注意,我趁机杀了他,你做得到吗?”美春的脸上竟没有一丝表情,冷酷得让人心惊。 “美春姑娘,若木谷君还在,一定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吴清源劝道。 “不用多说!”美春用握着水晶的手指着吴清源,“我只问你,帮不帮我……” 吴清源沉默不语…… 美春已经被仇恨蒙蔽了理智了。 “吴清源,回答我!”美春喝道。 突然间,正在美春喝问的时候,一个黑影从美春身前掠过,转眼间便抢走了美春手中的水晶! 美春一惊,看过去,却发现是后藤俊介! “大佐……”美春焦躁地说道,“是你定下的这个计策,让我趁乱抢走水晶进来救吴清源和木谷的,你一定会支持我,对吗?帮我说服吴清源吧,只要让座主无暇顾及我们,我们就一定能杀了他,那时整个日本就恢复平静了,不是吗?” 吴清源紧张地看着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也缓缓看向了吴清源。 “快去吧……”后藤俊介轻声说道,“去挑战座主……” 吴清源和美春都静静地看着后藤俊介,不知道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是棋手,不是军人。”后藤俊介继续说道,“座主也一样,是棋手,不是军人。这件事是棋手间的事情,就该用棋手的方式去解决。我相信你做得到,吴清源。让你去击败座主,不正是我一直以来保护你的目的所在吗?” 美春惊得目瞪口呆:“大佐,你在说什么?” “去吧,吴清源……”后藤俊介仍旧对吴清源说道,“让我见识见识,你究竟为什么值得我不惜性命去保护……” 吴清源震惊了许久,才终于清醒过来。他缓缓向后藤俊介行了一礼——棋手的礼仪。 “谢谢你,大佐……” 说完,吴清源缓缓向高台走去。 “吴清源,站住!”美春喊着,猛地跑去抢后藤俊介手中的水晶。然而后藤俊介却轻易地反守为攻,反而将美春摔到了地上,紧紧反扣住了她的双手。美春动弹不得,只是含着泪声嘶力竭地向座主喊着:“本因坊道策,你有什么资格自称是棋手?你这个凶手!” 座主沉默着。 不久,吴清源站到了他的身前。 “看来这会是最后一局棋了。”座主轻声说道,“你之后,当世恐怕再没有谁能够资格做我的对手了……” 吴清源静静地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座主,这会是最后一局棋了……” 这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终于到了现在,要下这最后一局棋了。原以为会有许多情绪,没想到现在却出奇地平静。 座主轻轻从棋盒中取出了一把棋子,握在手中。 吴清源默默将一枚棋子从身前的棋盒中取出,放到了棋盘上。 座主将手中的棋子翻出,轻轻地两两拨弄着。到最后,还剩下两枚棋子—— 座主执黑先行。 “请多指教。”吴清源缓缓向座主行了一礼。 然而座主却迟迟未动。 吴清源有些诧异,缓缓看向座主的脸。 座主的脸上,竟是一副落寞的表情。 “吴清源,你们为什么恨我?”座主轻声说道。 吴清源沉默了许久:“不是恨你,是怕你……” “为什么怕我?” “因为你做了许多可恨的事情……” 座主思索了一会:“也许我有点明白你在说什么了……” 说完,他从黑棋棋盒中默默取出了一粒黑子,落在了右上方小目上。 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天空上缓缓张开的棋盘,水晶棺木诡异的光亮,无数人注视的眼睛,女人隐隐的啜泣声…… 还有,东边天空上终于升起的旭日…… |
如无意外,周六的更新就会是这篇文章的最后一次更新了。过了快一年的时间,终于写到大结局了,想来确实有些不易啊。 一年前笔者大概也没想到这篇帖子会花这么长的时间吧,途中几经挫折,辛苦各位一直追随至今的读者了。 帖子尽力写,名声金钱随天意,笔者唯尽人事,求无悔而已。 谢谢各位读者支持到现在,虽然帖子没火,但你们各位让笔者感到很充实。 叩谢。 |
二十九 朝闻道 空荡荡的棋盘,隐隐落了些灰尘。 旭日东升,天微亮。 山崖绝壁,四周了无生气。 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棋座边,看着远处的日出。 “这一天终于到了……”他淡淡地说道。 天空中缓缓现出了一个壮丽的棋盘形状,如同将整个天空都幻化做了纹理一般。 棋座边的人轻轻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这失去了生气的棋盘。 他轻轻拉过袖口,在棋盘面上轻轻擦拭了一下。 棋盘上,出现了一道清晰而明亮的半弧形。被擦拭过的那一道没有灰尘的弧形与整张棋盘上陈旧的气息有着强烈的对比。 那人冷冷地看着这棋座,没有继续去擦拭。棋盘上,此刻这强烈的对比有着异样的吸引力,让他感到有些着迷。 天空上的棋盘终于成型,棋盘边默默显出了两行字。 执黑者,本因坊道策。 执白者,吴清源。 那坐在棋座边的人笑了笑。 “时候到了,道策……” 猛然间,天空棋盘上扬起一阵云尘—— 黑方落子,右上角,小目…… |
座主毫不犹豫地落下了这一手,等待着吴清源的出招。 棋盘之上,一支黑军静静背山设阵,随时准备张开阵势。 行军之法,先立于不败之地,理当如此。 吴清源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注视着棋盘。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不知正在思考着什么…… 吴清源,执白棋与我对阵,你会如何出招? 半晌之后,吴清源似乎下定了决心,轻轻摸出了一粒白子。 “要开始了……”台下的正力松太郎低声说着,他能感觉到四周的人都已经屏住了呼吸。 吴清源的手缓缓向棋座伸去,随即是一声清脆的落子声。 天空中,左下角一阵云尘突起。待尘埃落定,遥遥相望,黑子不禁猛然一震! “鬼门!”台下众人顿时骚动了起来…… 座主惊讶不已,愣愣地看着这步棋——左下角,三三。 “对阵座主的时候,施展出初手三三的下法,吴君实在胆量惊人……”渡边升吉忍不住低声说道。 “怎么了?”后藤俊介全然不解,“这么下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可能没有……”渡边升吉犹豫地说道,“但是三三一点,对于本因坊道策来说恐怕是无法想象的下法,因为本因坊道策在数百年前,就将这个点定为了禁手……” 后藤俊介一惊! 禁手? 三三一点,所得不过蝇头小利,一旦被封锁更将脱离于全局之外,布局时早早落子于这里绝对是损手,面对绝顶高手时甚至可以视之为败招!我数百年前就已看透了这一点,告诫本因坊弟子将此点定为禁手,称之为“鬼门”。而今吴清源明知我是本因坊道策,竟在我面前下出我所禁止的招法来,莫非是想激怒我吗? 吴清源神态自若,似乎毫不以为意,仍旧静静等待着道策的出招。 “吴清源,你可知道,将这招三三定为禁手的人是谁?”座主静静问道。 “正是阁下……”吴清源淡淡地答道。 “既然知道,你还敢对我施展这样的招法?” “棋盘上的变化无穷无尽,任何一个点都可以下,没有什么‘禁手’之说。若阁下认为这步棋走得不对,不妨试着来破解看看吧……” 座主心惊。 三三一点,是禁手鬼门。这样一个点,我根本就不会去关注,几百年来我都没有想过会有人在我面前下出这样一手棋! 也就是说,几百年来,我几乎研究透了所有可行的围棋招法,唯有这三三一点,是我的盲点! 看着那三三一点,座主的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当世竟有研究三三的棋手,这件事我竟全然不知…… 不可轻易应对,且看吴清源如何运用这一点吧。想到这里,座主摸出又一粒黑子,落到了棋盘上——右下角,小目。 两支小目黑军错向而立,警觉地盯着远远的三三白军。 吴清源似乎早已算定,立刻取出白子,飞速向棋盘上落去——左上角,三三! 两个三三! 座主心中一震——吴清源,莫非你猜到了这个点是我的盲点,所以故意如此落子? 座主的犹豫虽不明显,但作为对局的对手,吴清源能够感觉得到。 看来座主没有想到过三三的下法。座主虽然自称穷尽了棋盘上的招法,但是招法本身只是观念的外形而已,真正决定招法成败的不是招法本身,而是招法中所蕴涵的对棋的理解。座主虽然将招法研究得出神入化,但是他对于棋的理解仍然停留在几百年前,因此并不真正懂得所有招法的精妙。 三三一子在座主看来,必定是不可加以考虑的一手,因为这手棋在角上所得太少,而且以这阵势继续发展下去,三三一子会成为严重的制约。座主的脑中,角地的利益是布局只是双方争夺的第一要点,当然会以小目为主,而三三只能成为禁手。 但是,三三一子具有所有其他布局招法所不具有的特殊优势——一手守角,极其坚实! 任何手段强攻三三,都很难将这个子吃去。而在布局阶段花太大的力气去攻击三三是一种过于奢侈的浪费,因此座主这样的高手必定不会马上出手攻击,这样一来三三一子落毕之后,角上就可以不必再做任何补棋了。相反,即使向来以坚实闻名的小目,其实也无法做到一手守角,要想全取角地仍需要补棋。这样看来,三三一子虽然角地利益受损,但是速度却远远快于传统的小目布局。接下来,座主虽然执黑先行,下一步却要受到白棋的先攻,恐怕形势会出乎他意料地棘手吧…… 果然,座主迟疑片刻之后,没有立刻进攻,而是在右上角设下一队侧翼,静静将角部阵地张开。 吴清源暗笑——座主,你的速度太慢了…… |
黑军尚在整顿阵型之时,只听得远处一声炮响,竟天降一支白军轻骑直取右下黑阵而来! 黑军将士心惊——明明是我们先进入战场,如今竟让对手抢得了先攻之利!战场之上,先下手者强是不变真理,没想到明明应当落后半招的白军竟速度如此之快! 吴清源以一间高挂之型困住了右下黑阵,正是兵贵神速!这一招让座主大吃一惊…… 原来如此,牺牲角部的利益来争取速度上的优势,就像是一支轻装上阵的骑兵必定比身披重甲的步兵要快得多一样。 不过,速度虽然是优势,但也需要一个会发挥这优势的主帅才行啊。吴清源,你虽趁我不备反守为攻,但这步攻击我却根本不畏惧。 一间高挂,早已是常型,我岂不懂得如何应对?既然你刻意挑衅,那么我就用最复杂的应对让你手足无措吧…… 座主猛地取出黑子,重重拍向棋盘——下托! 一支黑军迅速从本阵杀出,飞抵敌军身侧,紧紧与敌将将兵刃扣在了一起! 下托吗?座主,我猜出你想做什么了。不过既然你有如此兴致,我陪你过两手又有何不可——顺便让我看看,座主你对招法的研究究竟有多么透彻。 白军不做犹豫,竟迎着敌军兵刃冲杀过去,直抵敌军主帅营前! 座主毫不示弱,继续调遣兵将抵住白军攻势。白军看准时机,强断敌军,黑军不甘示弱,立刻与对手扭打纠缠在一起。棋盘之上,之间双方攻守之间寸步不让,一时间剑拔弩张! “大雪崩!”渡边升吉突然低声说道。 “没错,是大雪崩……”另一名棋手答道。 自古以来著名的难解定式,大雪崩。吴清源和座主似乎心有默契一般,都选择了这样强硬的下法,共同施布下了大雪崩的基本阵型。 “早就听闻大雪崩定式是十分复杂的定式,但是既然是定式,又被研究了这么多年,想必吴清源应对无误应当不在话下吧……”正力松太郎低声说道。 “若是寻常对手交手,吴君必定不会有意外。”渡边升吉不安地说道,“但是座主不是寻常棋手,他对于大雪崩是否有什么新的招式,我们全然不知……” 如果座主真的藏着什么鬼手妙招,只怕吴君也凶多吉少…… 座主暗暗笑着——吴清源,看来你定式背得不错,到现在一步也没有应错。不过,接下来这一手,只怕你要大吃一惊了! 棋行至此,黑白双方各自被断开,角地深处黑白各有一支弱军处境危险。这个局部最后的优劣,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这两支弱军谁能将对方杀死。而此时,是黑军进攻。 通常,这时黑军有两种可行的招法,一是直取角内,立刻将白军弱队吞吃,从而独占角地,将外围让给白军,局面黑白双方都可以满意。而另一种方法则是向外曲出,将角地让给白军,自己则将白军外围大队反包在角内,从而得到一片厚壮的军势,其结果仍是双方均可满意的。 只是,这都是几百年前就有的下法,吴清源这等熟知棋理的高手必定不可能被这样的招法所迷惑…… 面对吴清源,需要更加惊人的招法。而我正好一直藏着这样一招棋…… 座主取出黑子,静静地落在了棋盘上。 棋子落定,台下众人顿时喧哗了起来! “不对,这不是定式的招法……”渡边升吉惊呼道。 棋盘之上,黑子既没有深入角地攻杀白军弱队,也没有外曲以争夺外势,而是莫名其妙地内曲了一手。这一手,若说是要直扑角地而去,浅了一些,似乎难以奏效;若说是要争夺外势,又偏偏拐错了方向…… “那是什么意思?”后藤俊介喊道,“吴清源会有危险吗?” “这……”渡边升吉犹豫了很久,“我看不懂,乍看觉得似乎没什么危险,但我不知道座主究竟在打什么主意……” 然而,吴清源警觉了起来…… 这步棋不简单。虽然看上去不是定式的下法,似乎有些漏洞,但是若细细计算一下的话,这步棋的玄机其实很深…… 吴清源大略地想到了几招应对,可是这几招应对都能很轻易地找出黑方相应的招法,白棋无法讨得半点便宜。而如果按照原来的定式强行走下去,走得越多,白棋就越损! 这是道策在阴间数百年研究之后才发现的大雪崩中的奥妙吗? 座主冷笑着——吴清源,看到这步棋,你大概会感到恐惧了吧…… 数百年来,当世棋手无一人能找到这样新奇的招法,而我本因坊道策却能找得到。这步棋衍生出来的种种变化,恐怕远远超出你的想象吧,吴清源! 座主抬起头,想观察一下吴清源现在的表情。然而,抬起眼的一瞬间,座主却大吃一惊——吴清源的脸上不仅没有丝毫畏惧,反而似乎享受着这棋局,陶醉其中一般! 看到了我苦心的一手棋,吴清源竟然感到兴奋了? 吴清源看着这手新手,惊叹不已! 想不到世界上原来竟还有这样的着手,在各路高手研究了数百年之后竟还有未被发现的新手!而且这新手衍生出来的种种招法都是前所未有的,这简直让人叹为观止! 棋盘上究竟还有多少玄妙,这方圆之间究竟有多么无穷无尽的变化啊…… |
白军在静默中沉吟良久,黑军不敢怠慢,始终紧紧握着手中的刀剑。 敌人会如何出手,不得而知。但黑军阵中,早已备齐了无数后手,随时准备施放出来…… 突然,白军将士齐齐一抖,身上的尘土哗哗落下。众人再看时,只见一片刀光剑影闪烁着——要攻过来了! 白军一声大喝,却从身后遣出一支奇兵,攻断黑军身后援军! 座主见状一震——吴清源,果然是一个不可小看的对手,竟在第一次应对之时就找到了阵型的关键! 此战黑军内曲之后,白军已是前后受敌,但身后的黑军援队军势尚弱,一眼看去必定认为身前的黑军主阵才是首要之敌。寻常棋手,必定先向黑军本阵攻去。这样一来,黑军本阵防守很强,一时必定不能攻克,身后黑军援队反而有了扩张的时机,白军只会两面受敌,凶多吉少。而吴清源一眼就断定先除后患才能向前攻杀,于是先遣出一队白军将身后之敌打断,实在是精明的招法。 不过这步棋在我的算计之内,吴清源,之后你还能应对吗? 黑军后队急忙迎敌,立刻将白军奇兵围住。后队虽被断开,但黑军人多势众,一时尚无危险。 吴清源见状,毫不犹豫,按照早已计算好的进程又突然调度起黑阵身后的白军弱队——声东击西,神出鬼没! 座主也忍不住在心底叫好了,这一招落得恰到好处,黑军弱队身处险境,不能不应。而一旦应下这手棋,原本断开黑军后队的白军奇兵又会立刻调转阵头,前来吞吃被白军打散的黑军中队。黑军如今已是端坐三截,前后难顾。 刚才那两步棋,任何一步走偏半点,或者顺序时机有丝毫差池,这一片的白军就将粉身碎骨。但吴清源应得丝毫不差,生生让白军转危为安,几乎每一步都仅仅快了黑军一口气而已。 第一次应对,就能做得这么好,吴清源真是一个奇才!不过,即使这样,你的招法仍在我的算计之内。 座主笑着取出棋子,前后两支黑军左右夹击,开始了对白军的狂攻。白军则死死吃住中央一截黑军,斩去了大半个黑角,然后与黑棋两队轮番交手,左接右挡,竟无丝毫败象! 这次座主真的暗暗吃惊了——吴清源所弈的招法,几乎就是此际可行的唯一招法。吴清源第一次应对,竟无一错漏,若不是每一步前都长考许久,我真要以为他其实早已知晓这些招法了…… 双方交锋二十余回合,竟在此地不分胜败!白军立住了阵脚,黑军则建起了两片散阵,将白阵紧紧包裹在内,只露出前方一条出口。 棋行至此,双方势均力敌! 吴清源,你竟能在如此复杂的攻防中与我战个平手,这几乎是可以比肩于神的棋力! 然而,要想击败我,还要看你中盘时究竟有几分功力! 黑军挥师,突然直扑左下角三三白军而来! 强攻!拔去这一子! 吴清源淡淡地审视了一下局势,默然良久。 三三白军仰视主帅,眼中露出坚定的眼神…… “请主帅下令吧!”三三白将高喊道。 吴清源默默地点了点头。他缓缓摸出一粒白子…… 盘上突然扬起一片尘埃,待烟尘散去,座主却猛地心惊——白军脱先! 吴清源,面对我的进攻,你竟敢不应吗?既然如此,我就将你的阵势彻底拔去! 又是一支黑军铁骑,直扑敌阵而去!两支黑军,来势汹汹,似乎要将三三一军生吞活剥一般。高台下观战的众人都能感觉得到黑军那惊人的气势,暗暗为吴清源捏着一把汗…… 吴清源却仍旧不慌不忙,再从棋盒中取出了一粒白子,落于盘上。 众人定睛看去,又大吃一惊——白军再次脱先,又占一个大场! 难道吴清源要弃子?座主大惑不解。 不对,不可能的,棋盘之上最有价值的地方就是角地,其次才是边和中腹。连角地都拱手相让,这样的棋手根本不可能赢棋——没有比角地更大的大场了! 吴清源,我不相信你不应! 座主恶狠狠地取出下一粒黑子,又猛地拍到了棋盘之上——再攻三三! 三支强军在外围形成合围之势,虽未交手,但白三三一军已经被困在了角地深处,无路突出,也无法遣入援军。若再不采取手段,这粒三三之军就将彻底被困死,不需黑军出手便成了一队亡灵…… 然而,三三白将却笑着看向四周的敌军,退路虽已全无,脸上却毫无怯意! “座主,你输定了……”三三白将笑着,语气令人毛骨悚然…… 吴清源默默取出又一粒白子,落到了棋盘中腹——双方势力一旦发展起来,这一点必定是双方争夺的要点,吴清源在布局之时就占住,将使得座主到了中盘战之时处处掣肘,无计可施! 座主,看来你对棋的理解有误——你仍然认定角地才是棋盘上的第一大场吗? 多亏了木谷君的新战法,让我茅塞顿开。棋盘上其实处处都是大场,运用得当就没有不可弃取之地。座主,你已经远远落后了——不论现在的局面,还是你的观念。 招法上,我不可能战胜你,但围棋并不是只靠招法分出胜负的! |
战事攻防之间,时间很快便过了正午。 棋盘之上,双方的中盘战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双方每落一子,台下的众人就重新计算一遍目数。然而仍旧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布局之后,吴清源遥遥领先。但中盘战斗,吴清源与座主都使尽了浑身解数,缠斗得血肉模糊。 座主的招法步步陷阱,招招精妙,吴清源几度难以抵挡。但布局时吴清源先突入中腹的那一手却成了黑军无法逾越的堡垒,几乎每次黑军的攻势到了这一点便无法再度前进,白军缓过气之后便乘势反攻,反而将黑军逼得步步后退。如此几番拉锯,吴清源的优势虽一点点被蚕食着,却始终未能伤及筋骨。 棋行至此,双方的局势已经十分接近,而中腹可争夺的地方已经不多了…… 这意味着,胜负就快分晓了。 “吴清源……求求你,为木谷报仇……”美春无力地跪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正力松太郎焦躁地看着天空,和棋手们一起数着双方的目数。 后藤俊介远远看着高台,手中紧紧握着那枚水晶——吴清源,千万不要输啊…… 一粒白子落下,中盘战正式结束。 座主和吴清源细细算着官子的进程,两人都是绝顶高手,互相都能猜得出对方能够看出的最佳着手。 不必将官子收完,双方就已经能看得出终局后的局面了。 “吴清源,你算清了吗?”座主突然轻声说道。 “已经算清了……”吴清源静静地说道,“实在可惜……” 座主微微点了点头:“确实,太可惜了……” “不过,也许这是命中注定呢?” 命中注定……座主苦笑了一声。 盘面上,黑棋有着微弱的领先。通盘官子收完的话,将是黑棋领先四目的局面。 然而,贴目是四目半——也就是说,双方官子若都不出错,将是吴清源半目胜的局面…… 贴目最终成了座主无法逾越的屏障。但座主却无法对此抱怨分毫,因为这贴目是他自己同意的——何况,若没有这贴目,上一局木谷实便已经以四目优势将自己击败了…… 怎么会这样,我竟然输给了当世棋手…… 布局的三三,我完全没有想到。我苦心研究出来的大雪崩内曲,却被吴清源一眼看破。中盘战我竭尽全力,却输给了吴清源超前的大局观。然而,输棋的关键更在于,由于从没想过三三的下法,这局棋的经过我从未在阴间摆出过,这是一局我真正从头到尾没有见过的全新棋局! 虽然输了,但座主却莫名地觉得到下这局棋的感觉与这几百年来下的任何一局棋都不一样,甚至似乎有某些十分熟悉的感觉在这个过程中若隐若现…… “为什么会是这样?”座主忍不住低声说道。 吴清源微微一愣:“您说什么?” 座主沉吟了半晌。 “为什么我会……输?” 吴清源却缓缓笑了笑:“天下没有不输的人,若真的不输,赢棋也就没有价值了……” “可是我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可以穷尽棋盘上的招法,我怎么会输给你们这些只下过十几年棋的当世棋手?” “可你体会不到当世棋手的快乐,不是吗?”吴清源低声说道。 座主一惊! “这局棋,我下得很快乐。”吴清源缓缓说道,“因为这局棋里我看到了无数闻所未闻的招法,第一次去面对他们,去理解他们,直到去破解他们的过程,让我很享受。棋的魅力其实正在于此啊,因为它千变万化,所以能体会到无穷无尽的新意,不是吗?您将棋盘上所有的招法都研究得彻彻底底,那您也就不可能再去体会新的招法了,你所下的围棋就成了死棋,了无生气,这样的棋您体会不到一丝快乐吧,对吗?” 座主沉默了许久。 “我想我找到了……”座主突然说道,“我知道我下这局棋的时候那种熟悉的感觉是什么了……” “哦?”吴清源一愣。 座主却微微笑着。 台下众人仍在议论纷纷,台上的两位对局者却端坐如山。 “吴清源……”座主的声音悠悠地响起,“我输了……” 吴清源大吃一惊——官子还未收完,座主竟然认输了! 座主却没有丝毫悔意——吴清源这样的高手,收官时是不会犯错的。 座主微微躬下了身子:“多谢指教……” 这种感觉,真的久违了——好久没有输过了,这感觉竟如此陌生了…… 座主缓缓再直起身子时,却惊呆了…… 眼前的水晶棺木阵不见了,高台下的人群消失了,只剩下一个高台,一个棋座,以及棋座对面的人…… 然而,棋座对面的那个人,并不是吴清源! 那个人是……神! |
“道策,我们好久不见了……”在一片虚空中,神缓缓说道。 道策惊讶得目瞪口呆:“你……你是什么时候……” “我一直都在这里,看着你下完这局棋。”神笑着说道,“我就躲在吴清源的身体里。” 道策大惊:“这么说来,刚才与我下棋的其实不是吴清源,是你?” “不,与你下棋的人的确是吴清源,我只是借用他的躯壳容身,借用他的眼睛看你而已。我既没有教导他正确的下法,也没有让他知晓我的存在……” “也就是说,我确确实实是输给了吴清源……”道策有些失落。 神看着道策的神情,却哈哈大笑起来:“你刚才认输的时候,可不是这幅模样啊……” 道策微微一震,随后却也微微笑了起来。 “想不到,我来到世间,竟会说出‘我输了’这样的话来……”道策苦笑道,“但这局棋很值得,即使我最终没能取胜,能够下出这样一局棋也足可以让我心无所憾了……” “哦?”神饶有兴致地看着道策,“说起来,有件事我很好奇。你在认输之前,说你下棋的时候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吴清源没有问出来,但我很想问问,你说的那熟悉的感觉是什么?” 道策的笑凝固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分明是哀伤…… “神,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对弈的时候,你曾经问我记不记得起初为何要求道?” “当时你说你想不起来了……” “下这局棋的时候,我想起来了……”道策笑道,“那时,我棋力尚浅,觉得师父的棋高深莫测,我终生也不能望其项背。然而,师父却告诉我,真正高深的棋道,他自己都尚未能触碰到其边沿。于是,师父给我取名‘道’,希望我能竭毕生之力,去研习棋道,去接近我过去认为遥不可及的棋道精髓……” “原来如此,你师父对你有着很高的期望啊。” “后来,我尽心钻研棋法,棋艺很快便超过了师父。师父认为后继有人,于是毫无眷恋地将本因坊之位让给了我,自己从此隐居了起来。再后来我在棋界未逢敌手,几乎再未有人能分先胜我一局。我被封为名人棋所,奉为棋界的神,于是我认定我不可以被击败。但人总会有年老力衰的一天,那时我还如何与后起之秀争锋?为了保证不败,我开始研究棋盘上的所有招法。只有穷尽棋盘上的招法,才能让自己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而从那之后,虽然我再也没有输给谁,但我也再没有体会过棋盘上的快乐……” “棋盘上的快乐?” “是啊,正如吴清源所说,作为棋手,最开始的时候之所以爱上围棋,其实是因为面对无穷无尽的棋招变化,自己会感到无穷无尽的乐趣啊。可是后来为了将棋招穷尽,我忘记了这种快乐。直到今天,吴清源那两个我从未见过的三三让我无法再使用任何一种我熟悉的棋招迎战,我被迫要应对一局我根本不熟悉的棋局。这局棋虽然我输了,但是我隐隐约约找到了一些小时候让我热爱上这棋盘的东西——那种面对从未见过的棋招,不是恐惧,而是充满好奇和热情的快乐……” “原来如此,那快乐就是你的答案吧……”神笑道,“那个已经被你忘却了的,求道之初最本源的目的。” “是啊,那时下棋是为了快乐啊,只是后来我却完全忘记了……”道策苦笑着说道,“神,我们的赌局,是你赢了,彻底地赢了……” 神笑了笑:“其实这赌局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我不忍心再进行下去了,所以我已经取消了这赌局。” 道策微微心惊! “还记得你做的那个梦吗?”神笑道,“我让你两次进入到那梦境里……” “那梦境,原来是您?” “正是。”神缓缓说道,“我想通过那梦境告诉你,不必再为了自己所坚持的事情而让人受伤了。一个不记得自己为什么要求道的人,却为了自己那不明所以的道去战斗,这不正像是一个在悬崖边的雾气中漫无目的却又无比坚定地徘徊着的人吗?这赌局继续下去,其实伤害的只有那些信任你,帮助你的人而已……” “原来如此,那梦境原来是这个意思……”道策惭愧地笑道,“我对此竟全然不知,还在为了那赌局而拼命至此……” “看到你如此投入,我也实在不忍心唤醒你啊……”神笑道,“不过你总算自己醒来了,这也是好事……” 说完,神猛地挥了挥衣袖。 转眼间,四周的一片虚空突然散去。道策再看时,自己所在的高台其实是那熟悉的悬崖峭壁,眼前正是他与神对弈的棋座,他们所在的位置其实正是他与神交手的地方! |
“我们约好了,这赌局结束之后再对弈一次,你还记得吗?”神笑道,“我早就迫不及待了,没有你与我对弈,可是一段孤单的时光啊……” 道策看着眼前的棋座,却似乎怅然若失。 “神,你刚才是寄宿在吴清源的身体里的,是吗?”道策突然问道。 “不错……” “那么,你能看得到吴清源的想法吧……”道策又问道。 神点了点头。 道策笑了笑:“我想知道,吴清源所理解的棋道是什么样子的……” 神愣了愣。 “因为,那些当世棋手说我理解的棋道错了,所以我想知道,真正的棋道究竟是什么样子……”道策缓缓解释道。 神低首沉吟了片刻。 “吴清源所理解的棋道……”他缓缓开口说道,“人的生命是短暂的,这有限的生命中不可能穷尽棋盘上的奥妙。然而人生的妙处就在于此。在有限的生命中,去体会无穷无尽的棋道,尽力去争取接近最精妙的棋道精髓,这就是棋士所享受的事情。正因为棋道的无穷无尽,才使得这种追求让人着迷。也正因为生命的有限,才使得这个过程有了意义……” “原来如此……”道策突然笑道,“所以他们不肯认同我,因为一旦有了无尽的生命,就再也不可能去体会追逐棋道的乐趣了,那种追逐会慢慢变成负担,最终让我失去对弈的快乐……” “是啊,也许这就是你会忘记为何求道的根本所在……” 道策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如此轻松,似乎心中已经没有了任何负担。 这笑声让神也感到了无法抗拒的幸福感。 “神,这局棋,我不想下了……”道策突然说道。 神一惊! “为什么?” “请你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真正回到世间去……”道策坚定地说道。 “你是说,你要再转世为人?” “正是……”道策微笑着答道。 “你可知道,你若转世,你作为怨灵这段时间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你会忘记我,忘记这里,甚至忘记你与当世棋手交手的那段时光!” “我知道……” “即使如此,你还是要转世?” “是啊……”道策笑道,“我终于明白了棋道的精髓,那是只有在有限的生命中才能享受得到的。我要去追逐那种真正的棋道,不想再在这无穷无尽的时光中第二次忘记这好不容易才想起的事情……” “可是,你要知道,你转世之后这些你费尽心血才明白的真理不会留在你的脑中,你什么也不会记得了,这也无所谓吗?你如此奋力战斗至此才明白的道理,马上就要忘记,值得吗?” 道策微笑了许久,静静地看了看这片熟悉的天空。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默默地说道。 神微微愣住了。随后,他却轻轻地笑了起来。 “看来,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为你制造了这么大的一个幻象,最终却让我唯一一个对手决定离我而去了啊……”神说道。 道策缓缓向神鞠了一躬:“请您赎罪,道策感激不尽……” “既然你已经决定了,我不会阻拦。”神说道,“等你再次回到这里的时候,我会把你今生的所有事情告诉你,希望那时,你会愿意重新做我的对手。否则,我一个人在这里下棋,实在无趣啊……” 道策再拜,缓缓站起身,向山崖下走去。 走了几步,道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神有些奇怪:“怎么了,道策,你想到什么了?” “我在想……”道策笑道,“您为我制造的那个幻觉里的吴清源他们,若在我离开之后继续存在下去会如何呢?吴清源大概会成为棋界至尊吧,木谷实诸人的经历也会成为传奇,我则会成为魔鬼的化身。之后的故事会是什么样子呢?” “你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吧……”神也笑道,“那是我为你制造的幻觉,没有了你,那些幻觉也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了……” “不过,我想即使在真实的世界里,他们也会创造自己的传奇吧……” “也许呢……”神轻轻叹道。 伫立良久,道策终于再次迈开了步子:“谢谢你,神,你创造了一个很精彩的世界……” 神没有回答,只是默默注视着道策的背影。 悬崖峭壁之巅,一个渐渐远去的老者,一个伫立在原地的孤独的身影,一个寂寥的棋座…… |
尾声 1933年10月,岛根如往常一样,游客如云。 这个十月十分平静,平静得连老人口中的故事都变成了打发寂寥时光的好方法。 “岛根这个地方是有神气的……”一个老人缓缓地说着,“神话时代的时候,岛根这地方就是出云国所在的地方。日本有八百万神,每年十月这八百万神都会在岛根相聚。不过我们是凡人,看不到……” “别瞎说了……”一个年轻人调侃道,“八百万神,那是多少年前的迷信了,谁还相信这个……” “你可别不相信我!”老人十分认真地喊道,“日本的神灵是真的,只是他们不愿意出现在人们面前罢了。没准什么时候他们闹出点动静来,能把整个日本吓一跳呢!” 年轻的人们大笑一阵,却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老者的话。老人气得不轻,舞着拐杖大喊大叫,却只是让大家笑得更欢了…… 这年冬季的一天,京都,吉田塾内。 田中不二男透过窗户,看着外面寒风凛冽的街道,不住地搓着双手。 外面没什么行人,似乎所有人都躲在了屋里。少数几个仍在街上走的,也都行色匆匆,裹得严严实实。 看了许久,田中不二男实在没看到什么有趣的人,于是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田中师兄……”田中不二男对面的上杉龙太小声唤道,“久保松先生门下,也是这么训练棋艺的吗?” 田中不二男心中一阵苦笑:训练棋艺,天底下哪里不一样…… 同时,在东京,一间有棋座的路边小茶馆里,井上孝平正饶有兴致地和眼前这个坊间高手对弈着。 眼看着大龙被对手杀成了接不归,尽管这个坊间棋手很不乐意,但仍然只好低下头,忍气吞声地说了句“我输了”。 井上孝平放肆地哈哈大笑:“你们这些家伙,没一个像样的,哪能做我‘本因坊加一’的对手……” 这话说出来,连楼上喝茶的看客都恼了,竟有人随手抓起茶壶扔了下来。众人叫骂声不止,几乎要把茶楼震塌。井上孝平见势不妙,急忙朝门外跑去。临走时,他还不忘把头探进来:“别忘了你今天可输了两倍的彩头给我,你要不服下次我们还在这里下……” 又一个茶壶飞过来时,井上孝平却已经走远了…… 11月的一天,雁金准一缓缓看着外面的樱花树,陷入了沉思。 眼前的棋正社弟子,早已经被杀得尸横遍野了。 “这个时候要是有谁突然来找师父,把他拉走就好了……”那弟子在心底偷偷地想着。 不久,高部道平整理完财务,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不远处的雁金准一棋室仍旧没有亮着灯,高部道平忍不住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11月30日,日本棋院这一年秋季大手合的最后一轮结束。吴清源和木谷实分列前两位,从此开始了震惊棋界的新布局时代。 1934年1月,木谷实、吴清源口述,安永一记录整理的《新布局法》出版,在棋界引起了轩然大波,从此新布局之势席卷棋界。 1934年1月22日,本因坊。 前田陈尔缓缓把门拉开,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收拾收拾,准备师父出门时的东西吧。前田陈尔想着,无奈地扫了扫门前的地。从头到尾,没有一个人来打扰他。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师父注意到我呢? 这一天是名人胜负赛继续进行的日子。这局吴清源对本因坊秀哉的对局,从去年年底一直下到今年年初,算得上是惊人的长时间棋赛了。 到了比赛场的休息室,前田陈尔和众本因坊弟子一起,站在本因坊秀哉身边,等待着师父被裁判长叫去对局室。 秀哉在门口刚和濑越宪作吵了架,现在正喘着粗气。 前田陈尔能感觉到师父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感到一阵难过——我要如何才能让师父看重我,并且愿意视我为爱徒呢? 等一会师父就要去对局室了,若能给师父指出一步好棋就好了。可是究竟该怎么做呢?万一指出的棋不好,反而会遭到师父的痛斥…… 前田陈尔忍不住在心底来回推敲着即将续弈的这局棋。 “这一步如何?” 突然,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声音突然在前田陈尔耳边响起! 前田陈尔惊讶地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没有,周围的师兄弟似乎也没有一个人发现这件事…… “前田!”秀哉似乎对东张西望的前田陈尔十分不满,“你干什么!” “师……师父”前田陈尔急忙慌张地回答着,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师父,弟子有一步棋,也许可以击败吴清源,请师父过目……” |
全文完 |
@ttluvkd 1251楼 2013-05-07 04:04:27 今天刚看完这篇大作!由方圆群英志认识lz,接着听说了新布局,一口气看完,感慨万千。又听说lz创作了这部小说,于是一发不可收拾将其追完。我来看的时候已经完结了几个月了。想来去年每三天在这里等直播的同学们可真是幸福啊! 开始读的时候我还停留在新布局的节奏,眼见小说将往魔幻的方向发展,有些不能接受。我的思路显然没有跟上lz的想象力。。。但是之后lz精彩的描写,严谨的构思让人欲罢不能,拍案叫绝!小说里每...... ----------------------------- 呵呵,有阁下这样的读者,是笔者的荣幸啊。 《朝闻道》是一个实验品,本想如果这篇小说反响好,就写个三部曲,再创作一部中国古代围棋背景的《道可道》和一部未来围棋界故事的《大道无门》,组成一个“棋道”三部曲。不过《朝闻道》的效果远没能达到笔者的预期,呵呵,虽然写得很过瘾,但是受了不小打击啊。以后如果有兴致,或许会把后两部写出来吧。但现在还难以确定,哈哈。 笔者目前为止的创作,有点看头的就是三部围棋题材作品了。自己私下写一写短篇小说,不过没发表过。其实写完《朝闻道》之后就打算转型谢谢别的题材的,后来毕竟还是放不下围棋情结,就又动手写了《方圆群英志》。看起来要想重复当年《新布局史话》的火热还是相当难的啊。今后如果还写东西的,围棋题材一定放不下,不过短时间之内可能会转个型吧。 呵呵,若将来笔者真能写出一部出版的作品,欢迎阁下继续指点则个。 |
@天天都要吹牛皮 1260楼 2013-09-06 13:36:40 出书吧楼主,我给娃娃读这书,嘴都读歪了 ----------------------------- 给娃娃读这么黑暗的书????? |
神终于召吴清源去下棋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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