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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11页] |
作者:伯翔Xu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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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向各位读者道歉了…… 由于上周到这周积累了很多事情没做,所以笔者从周末到现在基本都处在忙得不可开交的状态下。今天晚上已经十分努力地赶稿了,但无奈睡眠不足加上工作压力导致这次的更新稿件到现在才写了一半不到,今天晚上的更新恐怕是赶不上了…… 迫不得已,这次的更新暂停一次,希望各位读者谅解…… 笔者罪过罪过啊…… |
七 画像中的人 黎明,海风微拂,让人有些沉醉。 “快到东京了……”岩本薰轻声说着,语气听上去就像是陈年的酒香一样,表面上淡淡的,却感觉得到那份隐藏的浓郁感情。 田中不二男似乎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就要回到东京了…… “紧张吗?”岩本薰缓缓地又问道。 “有一点……”田中不二男轻声答道。 岩本薰没有想好接下来要说啥,于是沉默了片刻。 “那也是应该的……”他终于说道。 本因坊外,早早列起了欢迎田中不二男的队列。田中不二男和岩本薰沿着前来迎接的人们让出的狭窄小路艰难地向本因坊走去,两边的人群不断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似乎是在迎接胜利者凯旋一般。 就在这人群不远处,有士兵也列队站着,似乎是在与人群对峙,准备随时接到上级的命令便冲入人群中抓捕棋手——只不过,看上去对峙的气氛一点也感觉不到。 其实在这些士兵心目中,军部几个月来的无力表现和棋界最近半个月的活跃已经让这些他们看清了谁才是日本的拯救者。若真有命令下来,这个时候也许比起执行军令去抓人,掀起一场军变反过来保护棋手的可能性更大。 于是,远远望着本因坊的军人,看上去竟像是另一支沉默中的欢迎队伍一般。 远远地,田中不二男看到了高川格正在向他走来,一时间田中不二男竟有些想哭,他猛地朝高川格跑了过去。 “田中君,好久不见了!”秀格笑着说道,面容神色还是如过去一样儒雅大方。 田中不二男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张开嘴的时候竟还隐隐有些抽泣声。 “高川君,几个月不见,想不到你已有这么大的变化了。”随后而到的岩本薰笑着说道,“谁能想到,半年前才出现在东京的那个文质彬彬的少年,半年后竟已是新任的本因坊了……” 秀格微微笑着,向岩本薰缓缓行了一礼:“岩本先生过誉了,秀格不过是一个晚辈而已,值此非常时期才不得不勉力出战。今后秀格仍当以先生这样的棋界前辈为榜样,刻苦练习棋艺才行啊……” 岩本薰微微颔首,眼前这个少年举止仪态样样不凡,言语谈吐谦恭却又不失力道,眉宇间竟已有了大家风范,看来这次本因坊得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家主啊。 这段时间里,田中不二男一直微微抽泣着,始终说不出话来。看到岩本薰和高川格客气了许久,他才终于鼓起了气息,喊了出来:“高川君,对不起!” 秀格微微一惊,不解地看着田中不二男:“田中君,你怎么了?” “三个多月前,都怪我太过任性,竟将高川君说成……”田中不二男委屈地说道,“我那时实在太不懂事,看不清当时的局面,只顾自己的性子,险些酿成大错。大敌当前,我却扔下高川君和本因坊独自离开,我简直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三个多月来,我每天都在担心还在东京的高川君你们是否会被军部抓走,是否会身处险境。我真的很怕,我以为我将连向你道歉的机会都没有了……” 说着,田中不二男竟忍不住哭出了声来。 秀格微微笑着,拍了拍田中不二男的肩膀。 秀格的力道十分柔和,让田中不二男微微有些惊讶——他原本以为那个曾经的知己好友经过那次争吵一定已经再也无法与他和好了…… “若你不使性子,你大概就不是田中不二男了吧。”秀格笑着说道。 田中不二男默默地看着秀格,眼中的泪水还止不住地向外淌着。 秀格轻轻地拍着田中不二男的肩膀,仍旧笑着说道:“若我因为你使性子就记恨你了,恐怕我也就不是高川格了吧。” 田中不二男一愣。 “我那样骂你,你也不生气?” 秀格缓缓地摇了摇头,佯装无奈地叹了口气:“谁叫我比你大一岁呢,从以前到现在都是我忍着你啊……” 说完,秀格哈哈大笑起来。田中不二男愣了愣,随后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两个少年爽朗的笑声让站在附近的人们也似乎一下子消去了心中那蒙面棋手的阴霾,如同呼吸着雨后最清新的空气一般。 “你们干嘛拦着我!”原本跟在田中不二男身后的松本二郎突然高声喊道。 田中不二男和岩本薰一惊,赶紧回过头看去。 “我们不认识你,你可能是军部的奸细!”拦住松本二郎的本因坊弟子毫不退让地喊道。 “我是奸细?”松本二郎怒道,“睁大眼睛看清楚了,你爷爷松本二郎是田中先生的弟子!” “田中君的弟子?”那本因坊弟子满脸不相信的表情,“你这个样子也是棋手,谁会相信你!” 这老头又惹麻烦了……田中不二男无奈地在心底苦笑道。 “他确实是田中君的弟子……”岩本薰笑着对那弟子说道,“这事说来话长,还是先放他进来吧……” 本因坊弟子一愣,这才缓缓让开路来。 松本二郎瞪了那本因坊弟子一眼,然后快步跑到了田中不二男身后,脸上瞬间又恢复了笑脸,似乎把刚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一般。 “你心情恢复得倒快……”田中不二男苦笑着说道。 “我可是第一次来东京呢……”松本二郎嘿嘿地说道,“我可不能让这些小事坏了我的兴致,我要痛痛快快地在东京大闹他一场!” “松本……”岩本薰一本正经地说道,“别忘了,我们来东京是为了正事,不要惹出麻烦来!” |
今天也没有回信吗? 桥本宇太郎静静将报纸放到了一边,朝身前的酒井义郞缓缓摇了摇头。 “还没有回信啊……”酒井义郞微微皱起了眉头,“我想,大概是不会在有回信了……” “哦?”桥本宇太郎微微有些不安,“你是说,那个蒙面棋手不再帮我们了?” “也许,那个暗中帮我们的蒙面棋手已经不在了……”酒井义郞说道,“几天时间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都应该有些动静才对。可是现在不论是蒙面棋手那边还是正力社长这里都没有一丝回应,只能认为是现在蒙面棋手方面已经没有人帮助我们了……” “若是这样,我们就要凭自己的本事猜测饕餮的身份了……”桥本宇太郎有些为难地说道,“可是距离与饕餮的决战只剩下两天时间了,来得及吗?” “恐怕难说……桥本君那边饕餮的画像发出去之后,有什么回应吗?” 桥本宇太郎摇了摇头:“没有任何人根据那画像猜测出什么东西来……” “这可就难办了啊……”酒井义郞低声说道,“我们现在只知道饕餮曾经是棋界无敌的棋手,生在道策之后,赤星因彻之前……” “可是这段时期是日本幕府时代围棋发展的低谷,那时只要棋力稍强的人出现,短时间内棋界无敌都是很有可能的……”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说道,“人选太多,可供参考的棋谱又太少,实在难以定论啊……” 二人沉默了片刻。 “桥本先生!”门外突然传来了上杉龙太的声音,“我把山本君,岩本先生和田中君带过来了。” 已经到了吗? “进来吧。”桥本宇太郎喊道。 门轻轻地被拉开了,山本信男领着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缓缓走了进来。 “桥本先生,山本信男来向您交差了。”山本信男竟恭敬地朝桥本宇太郎行了一礼。 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看到这局面,忍不住嘿嘿地笑了起来。 “几个月前是桥本君和吴清源一起去山本君家里询问山本君突然引退的原因的吧……”岩本薰笑道,“想不到那时还是一个懵憧少年的桥本君,如今已经能让山本信男如此恭敬地行礼了啊。” 岩本薰的话一说完,却让山本信男和桥本宇太郎心中泛起了一阵辛酸。 这几个月来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了…… “田中君,你去见过本因坊了吗?”酒井义郞突然问道。 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来的时候见过了,现在先来与桥本君商议下正事,等会便去跟高川君好好聚聚。” “现在不能再叫‘高川君’了……”桥本宇太郎笑道,“得叫‘本因坊秀格’才行……” 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在心底默默念着这个名字。 “我们这里其实也暂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你可以先去本因坊那里。”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 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却丝毫没有移步的意思。 “若桥本君没有要紧事,那可就由我们开口了……”岩本薰缓缓说道。 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郞一惊! “桥本君,我们这次来,可是带了一个十分重大的消息给你的……”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我们知道饕餮的真实身份了!” |
一天前,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的藏身处内。 二人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幅画像,默然良久。画像中的老人慈眉善目,却又隐隐有一丝威严,让人看到这面容就忍不住严肃起来。 山本信男等了许久,他感到这两个人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 岩本薰突然抬起头来。 “这画像有些眼熟……”岩本薰缓缓说道,“我很早以前似乎在哪里见到过这个人的画像……” 山本信男一惊! “这幅画,我也有印象……”田中不二男接着说道,“虽并不是与这一幕一样的画,但是画中的人实在很像。” “山本君,这画中的人是谁?”岩本薰问道。 山本信男微微犹豫了一会。 “据桥本先生所说,这个人应当就是前去本因坊挑战的饕餮本人。”他低声说道,“那天的饕餮,没有蒙面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这就是饕餮的真实相貌! 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暗暗心惊。 “二位竟都见过这幅画像中的人?”山本信男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有些印象,但是应当是很久以前的回忆了……”岩本薰低声说着,随后陷入了沉沉的苦思之中。 “我想起来了!”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我知道这画中人是在哪里见过的,是久保松师父家的仓库里!” 山本信男和岩本薰一惊! “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刚刚拜久保松师父为师,年纪很小,有些调皮。当时我听说久保松师父把许多贵重的物品都放在了仓库里,所以仓库不准久保松师父以外的人轻易进去。我很好奇,于是有一天夜里趁大家都睡着了,偷偷跑去仓库,花了很长时间才把锁撬开跑了进去,想看看久保松师父到底藏了些什么宝贝……” “这种行为与偷窃无异。田中君,若我是你师父那时候必定要重重责罚你!”岩本薰郑重地说道。 田中不二男惭愧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时我年少无知,又对久保松师父十分好奇,才会有此举动。当然,事后被久保松师父发现了也没少了责罚……不过那是后话,当时我进入仓库之后,发现仓库里几乎全是棋谱,马上就兴致全无了。本来平时终日学棋就要看不少棋谱,进到仓库里却发现仍旧是这些东西,不免觉得无趣。于是我在仓库里翻找起来,终于找到了一些棋谱以外的东西——那是几张肖像画,似乎年代有些久远。那画中的人都是幕府时代的装扮,我猜测应当是古代的棋士吧。后来我慢慢知道,那些画像其中有棋圣本因坊道策,天保四天王之一的太田雄藏等人,但是还是有几张画像我至今也不知其身份。这幅画中的人,应当与我没认出来的那几幅画像中的某一幅是同一个人。” “那除了田中君之外,还有谁知道那仓库的事情吗?”山本信男问道。 “恐怕已经没有了……”田中不二男摇摇头说道,“那仓库本来就不让人随便进去,进去过的人除了我,剩下的人,包括久保松师父在内,都在与蒙面棋手的战斗中被击败了……” 山本信男有些失望,但他又将眼神移向了岩本薰,希望岩本薰能想到些什么。 岩本薰紧紧皱着眉头,喃喃自语着:“久保松家中为什么会有那些古代棋士的肖像呢?” “这有什么问题吗?”田中不二男不解地问道。 “久保松先生一直住在关西,可是关西并不是古代围棋的重心啊……”岩本薰缓缓说道,“不论道策,还是太田雄藏,他们都是东京人,他们的画像毫无疑问应当保存在东京四大家手中。久保松先生既不是东京人,也不是四大家弟子,这些画像不论如何不应当出现在久保松先生家中啊……” “那么……也许是别人送的?”山本信男推测道,“毕竟,久保松先生与东京许多棋士交好,大家互相馈赠礼品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可是四大家顶尖棋手的画卷,即使不管其年代,光是这些人物的名号就使得这些画像价值连城了,谁会把这些画像送给久保松师父?”田中不二男不解地说道。 “有一个可能!”岩本薰突然喊道,“没错,只有这个可能!” 山本信男和田中不二男心惊。 “久保松先生的五段升段庆贺大会!”岩本薰高声喊道,“你们当时还太年轻,不知道这样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的……” 山本信男和田中不二男面面相觑。 “那是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岩本薰接着说道,“当是久保松先生在关西升到了五段,那是关西棋界历史上的第一个五段棋手,也是东京以外第一次出现五段的高手。当时的东京棋界,正是本因坊与方圆社两大棋家争夺得正激烈的时候,因此双方都想把久保松先生拉入自己的阵营,于是心照不宣地宣布要一起为久保松先生举办一次五段升段庆祝会,并且派出各自的顶尖棋手前往道贺。名为道贺,其实是两边都希望借此接近久保松先生,探听久保松先生的虚实。当时我只不过是方圆社的一名弟子,与加藤信师兄一起拜在方圆社社长广濑平治郎先生手下。而出使关西这样的事情,自然轮不到我。广濑师父派出了当时在方圆社崭露头角的濑越宪作先生前往,而本因坊方面,本因坊秀哉则派出了他最得意的弟子,同时也是久保松同乡好友的小岸壮二……” “小岸先生是久保松师父平生的知己,这么看来即使濑越先生再有才能,恐怕也难以与小岸先生竞争吧……”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 “濑越先生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请求广濑师父给了他一些宝物,希望能用此打动久保松先生。” “宝物?”田中不二男和山本信男几乎同时失声喊道。 “濑越先生的手段不得不让人佩服啊,这次出使的结果虽然没有能够将久保松先生拉入方圆社的阵营,却也没让久保松先生倒向本因坊,还使得濑越先生和久保松先生惺惺相惜,成了莫逆之交。听说出使的过程一波三折,凶险异常,甚至濑越先生还与小岸先生进行了一次棋局较量,双方杀了六天六夜,竟最终弈成了和棋。总之那次完全是靠濑越先生独力完成了这个看起来完全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让久保松先生从那时起直到最后都保持着中立,不为本因坊或者方圆社任何一方效力……” “那么,岩本先生认为田中君看到的那些肖像画就是当年濑越先生从方圆社带到关西送给久保松先生的?” “应当是这样。”岩本薰继续说道,“我刚进入方圆社时,曾听说过一些传闻,说是在方圆社内藏有很多初代社长村濑秀甫先生搜集的四大家棋谱和各家顶尖棋士画像。我很早以前曾亲眼见过一些,我想田中君在久保松先生仓库中所看到的与我所看到的应当是同一幅画,是濑越先生送给久保松先生的礼物吧……” 当年德川幕府倒台,一直依赖幕府提供俸禄的四大棋家全都遭遇了生计问题,于是或多或少都曾将藏于各自仓库中的棋谱和先人肖像画进行过买卖,使得这些宝物流传到了民间。后来几位棋手为挽救棋界而成立方圆社,请来了当时棋力天下无双的前本因坊弟子村濑秀甫出任社长。村濑秀甫上任后不久,就将大量散落在坊间的四大家旧物又重金购回,藏于方圆社内。村濑秀甫死后,方圆社与本因坊秀荣所率领的本因坊势同水火,为了保护当年村濑秀甫所藏的这些宝物不被秀荣夺去,方圆社将这些宝物的存在作为一个秘密隐藏了起来,以至后世几乎无人知晓这样的事情。 “如果这么说来,其实那画中人的身份是有人知道的!”山本信男突然说道,“既然是方圆社所藏的物品,当年曾协助加藤先生治理过方圆社的岩本先生必定能知道那画中人是谁了!” “这我却未必记得……”岩本薰叹了口气说道,“毕竟年代久远,我也只见过一两次而已。不过后来棋界共组日本棋院的时候,方圆社曾清点过一次所藏宝物的数量,似乎少了几分棋谱和几张肖像,相信就是当年濑越先生赠与了久保松先生的物品。” “岩本先生可还记得少了哪几张画像?”山本信男问道。 岩本薰皱起了眉头缓缓回忆着。 “似乎是五幅画像……”他犹豫着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应当是四世本因坊道策,七世安井仙知仙角,十一世井上幻庵因硕,以及天保四杰中的伊藤松和,太田雄藏这五个人……” 本因坊道策,安井仙知仙角,井上幻庵因硕,伊藤松和,太田雄藏…… “根据过去有人透露出的消息,饕餮这个人在世时曾经一度在棋界没有敌手……”山本信男低声说道。 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一惊! “这么说来,位列天保四杰的伊藤松和和太田雄藏就可以被排除了。”田中不二男说道,“天保四杰虽然曾经叱咤棋界,但他们始终有一个苦手本因坊秀和在,因此算不上棋界无敌。” “幻庵因硕应当也不是。”岩本薰说道,“幻庵因硕前期遇到了后棋圣本因坊丈和,晚年又与本因坊秀和,本因坊秀策两代豪杰同时代,终生未能登顶棋界……” “那么还剩下本因坊道策和安井仙知仙角……”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 本因坊道策当年一人击败棋界所有高手,登顶名人之位,后世尊为棋圣,他自不必说。安井仙角仙知出世之时,日本棋界正在幕府时代以来最黑暗的时代,而他以开创性的独特棋风一时间横扫四方,无人能敌,一度有登顶名人的资格。 这两个人都符合一度棋界无敌这个条件…… “应当不是道策……”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本因坊道策的肖像我还记得,与这画中的人面貌毫不相似……” 岩本薰和山本信男一愣,随后心中大喜! 若这么说来,饕餮的真实身份就是…… |
“七世安井仙知仙角!”岩本薰斩钉截铁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暗暗点头,但随后却陷入了沉思。 “桥本君,你还有什么犹疑的地方吗?”田中不二男问道。 “确实有件事有些在意……”桥本宇太郎说道,“若饕餮的真实身份竟是七世安井仙知仙角,那么他究竟会有什么怨念呢?” 这一点我完全想不通啊……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叹道,当年安井仙知仙角横扫棋界,无人能敌,本可以就此登顶名人,他却推辞了,晚年更是毫不在意地将家主之位让给了弟子安井知得,自己独自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这样的人,竟会有怨念吗? “如果说安井仙知仙角的怨念,我想也许我可以猜测一下……”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 “桥本君,你还记不记得当年安井仙知仙角的棋风是怎样的?”田中不二男笑道…… “本因坊很热闹啊……”穷奇站在窗边,低声说道。 在他的身边,饕餮默默地注视着本因坊的方向,只是似乎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 沉默了片刻。 “紧张吗?”穷奇突然问道。 “有一点……” 穷奇微微有些惊讶,但很快又平静了下来。 “那也是应该的……”穷奇低声说道。 |
八 撒豆棋 雾气越来越重了! 井上孝平慌张地挥动着双手,挡在久保松胜喜代身前。他舞动的手臂带动着手臂上的铁链,鼓起一阵阵风将缓缓逼近的雾气驱散。他的嘴里忍不住发出惊慌的叫喊声,但只是胡乱的喊叫着,听不出一个有意义的词语。 久保松被这雾气呛得有些难受,时不时咳嗽几声,但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眼前的纸,焦急地修改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渗出,此时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似的,任由汗珠顺着脸颊流下…… “完成了!”久保松突然举起手中的纸,尖声高喊道。 声音出得太过仓促,一时竟让久保松喊破了音! 几乎就在久保松的喊声落定的一瞬间,房间里的雾气停止了扩散,只是平静地如同麦浪一般在四壁间起伏着。 久保松手中的纸,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应当是在雾气中被拿走了吧。 久保松沉沉出了一口气,一直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恍惚间竟不自觉地向后倒去,直到感觉到身体和地面冲撞的痛楚他才意识到自己竟晕倒了…… 井上孝平也几乎筋疲力竭,坐到了地上。刚才被井上孝平挥舞起来的灰尘此时缓缓地落了下来,如雪屑一般。 久保松胜喜代静静地躺着,只感到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一直没有吃东西,也没有喝到一滴水,每天却要拼命地创作诘棋,似乎他的身体快要吃不消了…… 久保松的意识渐渐有些模糊,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突然,久保松的嘴唇边似乎有一丝清凉的感觉。他猛地一惊,睁开眼睛,发现竟是井上孝平正拿着一个小小的水壶向他口中倒水! 有水! 久保松胜喜代几乎本能地坐起来,抢过井上孝平的水壶拼命地喝了起来。没过多久,这水壶里的水便一滴不剩了。 久保松喘了口气,他只感到自己好久没有喝到过如此甘甜的水了。可是…… “井上先生,这水壶是从哪里来的?”久保松狐疑地问道。 井上孝平疯癫地笑着,掀起自己那身残破的衣服,里面竟藏着四五个水壶!久保松胜喜代正在惊愕之际,井上孝平又走到锁住他的铁链所扎根的墙璧边,将墙角上的一团纸抽开,露出了一个小小的鼠洞! “吃的!”井上孝平指着洞里说了一声,然后又指指身上的水壶,“喝的!” 久保松胜喜代惊讶不已。 “井上先生,你怎么会准备了这些东西?” 井上孝平仍旧毫无顾忌地傻笑着:“高部……高部……” 原来如此,这些是高部先生为你准备的,是吗? 原来高部道平早就想到可能会有今天这样的状况出现。 食物和水都不多,但勉强还能坚持一段时间吧。久保松暗暗想着。 木谷实,吴清源,我能为你们争取的时间不多了…… 雨越下越大了…… 桥本宇太郎和本因坊秀格静静看着外面的天气,情绪有些压抑。 “饕餮快来了吧……”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 秀格点了点头:“桥本君心里不安吗?” 桥本宇太郎默不作声。秀格感觉得到,那是桥本宇太郎在紧张着。这次与前两次决战比起来,很明显这次桥本宇太郎并没有信心。 “这天气让人难受。”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外面的雨声似乎是在应和桥本宇太郎的声音,雨势突然又大了一些,哗啦啦地敲打着外边的地面。 “这也别有趣味啊。”一旁的酒井义郞突然笑道,“天上下雨,怎么出现空中棋盘呢?是把雨云拨开,还是就这样让棋盘下雨呢?” 说着,酒井义郞竟哈哈大笑起来。 这个时候,竟还能笑得如此爽利,我真有点佩服你……桥本宇太郎在心底调侃似的想着。 只是,酒井义郞以往到了关键的时候从不会如此不正经,而现在他这么爽利的笑声总让桥本宇太郎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洒脱得有些过头了…… 在本因坊的大厅里,挤满了来观战的棋手。而屋外的大雨也让众人只能局促在这个大厅里,更显得有些嘈杂。 大厅中央的棋座两旁,田中不二男和岩本薰正在探讨一些细微的招法区别,为接下来的大战做做准备。而他们的身边围拢了不少的一拨人,或频频点头,或恍然大悟。其余人则三五成群地交谈着什么,话题天南海北,但似乎都是为了缓和自己的紧张而转移注意力罢了。 正在这时,一个本因坊弟子仓皇地从屋外跑了进来,浑身上下都被淋透了。 “来了!来了!”弟子仓皇地喊着,“正朝这边走,马上就进来了!” 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同时默契地将中间的路让开,缓缓让出了一条通向中央棋座的走道来。 众人退开后,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默默相视一眼,缓缓开始收拾盘上的棋子。 屋内安静得只听得到收拾棋子的声音和屋外的雨声。 在这沉默中,门口的雨幕里缓缓现出一个人影。人影越来越清晰,那是一个举着伞的老者。终于到了大厅门口时,老者轻轻将伞收了起来,收起的一瞬间那伞竟化作了一片雾气消失于无形了!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恐的惊叹声。 直到这时,岩本薰和田中不二男仍然没有看向门口,只是静静地收拾眼前棋盘上的棋子。 站在门口的饕餮看着棋座两侧的人,微微点了点头。 “大敌当前,处变不惊,还能如此镇定地收拾棋盘上的棋子,不错。你配得上做我的对手。”饕餮缓缓向棋座走去。 “饕餮先生,您又忘了带上斗笠?”岩本薰不动声色地问道。 饕餮似乎微微一惊,随后却缓缓笑道:“似乎无此必要……” 仅仅是因为无此必要吗?真的就没有别的原因了吗?岩本薰在心底暗暗想着。 “请让你的徒儿退下吧。”饕餮对岩本薰说道,“是时候开始对弈了。” 人群中似乎隐隐骚动了一阵。 岩本薰微微笑了笑,站起身子,向饕餮行了一礼:“饕餮先生说得对,我这就退下。” 说完,岩本薰缓缓走入了人群当中,这让饕餮吃了一惊,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 “怎么,你不与我对弈了?”饕餮向岩本薰问道。 “先生……”一直坐在棋座旁默然不语的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要与你对弈的人是我……” 饕餮一惊! 他向棋座看去,只见这时坐在棋座旁的分明还是个孩子! 桥本宇太郎竟是派这个孩子来与我对弈的吗? “你?”饕餮看着棋座旁的少年,那份冷静与沉稳倒是让饕餮十分意外,“你是何人?” 田中不二男缓缓转过脸,看向饕餮:“先生不记得我了吗?去年冬天,我们在京都交过手。” 饕餮一愣,随后猛地回忆起了那天的情景…… “你是那个下初手天元的少年?” 田中不二男缓缓点了点头。 “当时似乎是先生高估了我,没敢与我下完那局棋啊……”田中笑道。 “所以今天你是故意求战的?”饕餮问道,“你想与我下完那局棋?” “若这次是我猜到黑棋,第一手棋我将毫不犹豫落在天元。”田中不二男笑道,“就看先生这次是否敢接招了。” 饕餮默然良久。 不说话的这段时间里,饕餮一直静静地看着田中不二男,似乎在他的脸上寻找到了什么一般…… “先生?可以开始猜先了吗?”田中不二男问道。 饕餮似乎被人从梦中唤醒了一般,猛地回过神来。他缓缓地走到田中不二男身前坐下,沉吟片刻后才将棋座上的棋盒取下。 “松本佑二……”饕餮突然低声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田中不二男一惊! “你还记得这个少年吧。”饕餮缓缓说道,“当日与你同在吉田塾的那个孩子,后来还曾和你一起去过迦密山。” “记得……”田中不二男低声答道。 “他是被我亲手击败的……”饕餮淡淡地说道。 田中不二男心中一震…… 他本该涌起一阵怒火,就像是看到了仇人一般。没能救下松本佑二的性命曾经让田中不二男痛苦过很久,现在眼前这个人就是亲手击败了松本佑二的人,他本该怒火中烧才对…… 可是这个老者说这句话的时候,却让田中不二男隐隐感觉到了一股忧伤的气息。这股气息将田中不二男的怒火压制了…… “是吗……”田中不二男只是轻轻地回应道。 |
阴云密布的天空突然缓缓变幻了起来! 开始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想道。 果然,层层的积雨云一圈圈旋转起来,如同倒挂在空中的巨大漩涡一般!漫天密布的乌云渐渐遵从着这巨大漩涡的指引,将越来越多的云集中到了一起。随后似乎是刹那之间,聚集到一起的云层猛地炸开,竟在天上井然有序地布下了横竖各十九道的棋盘! “即使在雨天也可以吗?”酒井义郞喃喃自语着,同时却听到窗外淅沥的雨声没有丝毫变化,他的嘴角露出了微笑,“果然如此,我的猜想一点也没错……” 笑着笑着,他的脸上却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但没有人注意他,所以也就没有被发现。 “执黑者,饕餮……”穷奇默默念着空中浮现的字,“执白者,田中不二男。黑贴四目半,限时十小时……” 日本棋院的顶层只有穷奇一个人在,这里的气氛有些冷清。 饕餮,你会拼死一战的吧……穷奇在心底叹道。 本因坊大厅,饕餮静静取出了一粒黑子。 田中君,你没能猜到黑棋,看来你准备好的初手天元战法恐怕派不上用场了吧。 这局棋,我们都得凭真本事来争胜负了。 想到这里,饕餮缓缓将棋子落到了棋盘之上——右上角,星位! 星位! 此手一出,举座皆惊! “蒙面棋手也懂得星位的下法吗?”桥本宇太郎心中一震,有些惊慌地看着天上这第一手棋。 “他们应当对此没有太多研究……”秀格低声说道,“否则当日混沌与桥本君一战,桥本君只怕不会那么顺利地拿下了……” 桥本宇太郎微微点了点头,但随后却又更加担心了:“这么看来,似乎我们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秀格一惊:“什么?” “我们能够用来对付蒙面棋手的办法,其实也同样可以被他们利用反过来对付我们……”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 田中不二男,你想不到我也研究了你们的招法吧。饕餮在心底说道。 星位,在过去看来只有让子棋和座子棋才会在布局时落子于此,因此研究所有棋盘上的招法时连座主也以小目和目外为主,对于星位则没下多少工夫。过去你们能获胜,正是这一点被你们钻了空子吧。 从你们的招法来看,星位确实是一个独特的选点,处在进退之间微妙的平衡点上,若能好好掌握将发挥意想不到的力量。何况这样的招法,与我所追求的棋道实在是异曲同工啊…… 田中不二男,你将怎么应? 田中不二男沉思片刻,缓缓将手伸入白棋棋盒中。 一子落定,白棋棋子和棋盘之间发出了清脆的碰撞声。 然而这一声之后,却是极致的沉寂,甚至雨声在这时都显得嘈杂难耐! 当这粒棋子出现在天空棋盘上的时候,桥本宇太郎和本因坊秀格全都呆在了原地,脑中竟一片空白。远在日本棋院楼顶观战的穷奇也如众人一样,难以置信地看着那粒白子,一时间手足无措! 棋盘下边,一片四处无依无靠的广袤战场上,突然出现了一支白师。白师大将横刀立马,竟在一片毫无依托的地方布下阵势来! 下边棋盘的正中,下边边星上一路——横向第十路,纵向第五路! 惊讶得目瞪口呆的人群中,只有岩本薰在默默微笑着。 田中君,你就是这么超越我的…… 似乎是猛然间,本因坊内掀起了巨大的喊叫声,几乎将整个本因坊震得颤抖了起来! “这是什么招法!这是什么招法!”桥本宇太郎几乎歇斯底里地喊道,“棋哪有这样下的?田中君疯了吗?” 秀格呆呆地看着,却迟迟不知该如何解释…… 田中君,你到底在想什么? 穷奇静静思索着。下边边星上一点,距离棋盘左右边界都是九路,没有占领角地的机会;距离底边五路,就地展开阵地漏洞太大,很容易被击穿;想挺入中腹又太过孤单,没有任何其他子力配合根本就等于浪费了一招棋…… 上百年来,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下法!穷奇暗暗在心底吃惊。 但是这样荒唐的招法,也许只是一种心理战术。饕餮若按部就班地与对手对弈,这种华而不实的招法必定能够轻易被饕餮击破! 饕餮沉思良久,缓缓取出了又一粒黑子。 左上角,高目。 看起来田中不二男的第一手棋绝不是为了守住什么地域,他的目标一定在中腹。既然如此,我也要尽快挺入中腹,与他进行决战,不要让他放开手脚才行! “高目?”秀格低声说道,“蒙面棋手中竟有人布局的时候落下了星位和高目两点,可见这个人不是寻常的棋手。现在看来,他必定就是安井仙知仙角无疑!” “大仙知是吗……”桥本宇太郎紧紧皱着眉头,一只手握成拳头不安地抵在自己的嘴边,似乎心不在焉地回答着秀格的话。 “下一步田中会怎么应呢?”桥本宇太郎忍不住低声喃喃地说着。 田中不二男看着局势,静静酝酿了片刻,突然取出了一粒白子,拍在了棋盘之上。 棋子落定,众人再看,又是一阵寂静,随后又爆发出更加强烈的骚动声! 这次白子落在了上边星位下一点——仍旧是横向第十路,纵向第五路的点上! “这到底是什么招法!”桥本宇太郎如发狂般喊道,“这看上去简直不像是围棋!” 若要阻止对方在上边营造巨阵,落在纵向第三路上更加合理,也更加安全。穷奇在心底默默想着,落在第五路看上去似乎是在对方已经连成大阵之后进行侵消的手段,可是对方分明还没开始连阵啊…… 穷奇想到这里,忍不住摇了摇头。 完全看不懂这个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
“所谓撒豆棋,是一种迷惑敌人,诱使敌人进入自己预设的圈套的战法。”岩本薰对自己身前的田中不二男缓缓说道,“在双方布局完毕之后,首先快速判断出主战场位置,然后由自己选定一个适合用来决战的地方,先在这里布下子力。由于对方没有想到你所想到的东西,他会认为你落下的那粒棋子是一粒废子,是随手下出的臭棋而毫不在意。但等到战斗进行到那里的时候,这些早先被你抢占到的点就会成为对手的噩梦!” 田中不二男微微点了点头:“也就是说,撒豆棋的难度在于,能否让对手真正跟着你的步调走,并且让对手进入你所设的圈套中?” 岩本薰赞许地点点头:“这是需要千千万万次实战的训练才能磨砺出的。” “岩本先生,请容我冒昧地问一句,这样的战法您施展出来的时候每次都能如愿吗?” 岩本薰沉吟了片刻:“需要视对手而定。若对手棋力不强,无法看清棋盘局势,我就能处处得手,战而胜之;但如果对手的局势判断力强过我,撒豆棋不仅不能迷惑对手,反而有可能反过来为对手所用,那我就会战败……” “撒豆棋会被识破?”田中不二男有些惊讶地问道。 “任何一种战法都有可能被识破。”岩本薰说道,“如果对方的棋力比你精深,不论你施展怎样的战法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有没有可能找出一种无法被识破的撒豆棋战法呢?” 岩本薰沉吟许久,缓缓说道:“理论上说,似乎是不可能有这样的战法的。撒豆棋再如何玄妙,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一种超前的计算而已,你能算到的东西别人也必定算得到。要想隐藏自己的真实意图是很困难的,毕竟棋盘上的基础理论大家都懂得……” “也就是说!”田中不二男突然兴奋地插嘴说道,“如果我基于与众不同的理论来施展撒豆棋,这样就不会被人识破了?” “与众不同的理论?”岩本薰不解。 “比如说大家学的理论都是起手占角,我就偏偏占边;大家都说布局要下在低位,我就偏偏下在高位,这样别人就不知道我想做什么了吧……” 岩本薰缓缓摇了摇头:“可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呢?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啊……” “不,我知道!”田中不二男笑道,“我从一开始就面对着空空的棋盘幻想我所想要的棋型是什么样子的,然后慢慢引诱对手帮我去完成我的棋型。别人看到我的古怪奇招,一定不解其中玄妙,于是他们就会按照常识去下。那么对我来说,别人怎么下我可以预测得到,而我要怎么下别人却无从知晓,这样不就是一种无法被识破的撒豆棋吗?” 岩本薰一愣。 按照田中不二男的说法,他是想从棋局的一开始就施展撒豆棋! 这倒是岩本薰过去从未想到过的。毕竟,要想判断一局棋的主战场在哪里,需要以双方布局完毕后黑白子力的分布作为依据,否则无从下手。所以岩本薰认定撒豆棋理所当然是应该从中盘才开始的。但是双方布局完毕之后,自己能找到主战场,对手当然也有机会找到,所以这种从中盘开始施展撒豆棋的战法被识破的几率很大。 但田中不二男的设想是,从布局还未开始的时候就施展撒豆棋,也就是说看着空空荡荡的棋盘就要开始幻想整局棋结束时的样子,然后让对手跟着自己一步步去把最终的局面还原出来…… 这种想法实在太过大胆了!岩本薰也忍不住在心里惊叹了一声。 要想完成这样的战法,需要何等出色的天赋才行啊…… “说起来倒是十分容易,可真正对弈的时候对手怎么会顺着你的想法往下走呢?”岩本薰喃喃地说道。 田中不二男嘿嘿笑了笑:“这就要看先生您如何历练我了……” 说完,田中不二男脸色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我要用这种全新的撒豆棋战法战胜蒙面棋手!” 饕餮的棋风被克制了!穷奇在心底有些不安地想道。 也许田中不二男自己也不知道,他这种荒唐的招法恰恰让饕餮无从施展了…… 饕餮向来喜欢落子高位,将对手的棋压制在棋盘边角,而自己豪取中腹大空。这样的招法在饕餮在世之时屡试不爽,因为他的棋招简直就像是专门克制日本传统棋理的一般。按照传统棋理坚实进行,缓慢张开的对手正是饕餮最喜欢的对手。 而田中不二男一开始就将两粒棋子布在了第五路的高位上,看来这次局面不会让饕餮如以往那样得心应手了…… 世上竟会有这样的棋局!饕餮在心中暗暗惊叹着。 田中不二男,你这样的对手值得我用尽全力一战了! |
九 中野知得 日本文化十一年某日,正午。 东京,安井家。 中野知得拜伏在棋座前,而坐在棋座边的是他的师父,七世安井仙知仙角。 中野知得感觉到,今天的师父似乎比以往更加苍老些,憔悴些。 “师父,您招弟子来有什么事情吗?”中野知得恭敬地问道。 仙知仙角静默着,脸上不经意间露出了哀伤的神色。 中野知得察觉到了师父的心情,于是柔声问道:“师父若有什么难处,弟子愿为师父分担……” 仙知仙角微微耸动了一下肩膀,似乎是在抽泣。 “知得……”他终于说话了,这声音却低沉得可怕,“你出战过几次御城棋了?” 中野知得一愣,缓缓答道:“若算上今年,已经连续出战十五次了。九胜三和三负……” 仙知仙角微微点了点头,又低声说道:“去年让二子胜林家林铁元一局,和今年执黑胜本因坊家元丈之局都非常漂亮,你的棋力也许已经超过师父了……” “师父过谦了……”知得赶紧低头答道,“师父的棋路天下无双,弟子绝无超越的可能。” “若你到了这个年纪还胜不过我,那你就不配再做安井家的迹目了……”仙知仙角似乎淡淡地说道。 知得一惊,微微抬起头看向师父…… 仙知仙角此刻面无表情,即使平日里最懂得师父心思的中野知得也完全猜不出师父究竟怎么了。 接下来我要做的事,恐怕即使是我一直以来最信任的知得你,也完全想不到吧……仙知仙角在心底暗暗说着。 “知得,过来,我要与你争棋。” 知得心中大骇! “师父,您与我争棋?”他失声喊道,“同门师徒之间,哪有争棋的道理?” “此事不需张扬,只要你我二人知晓便可。”仙知仙角低声说着,“我们争的就是这个安井家家主之位!” 知得更加惊恐了:“师父,弟子从未想过要与您争夺家住之位啊!当今棋界,论资历威望都无人能与师父相比,弟子何德何能……” “住口!”仙知仙角竟突然怒喝道! 仙知仙角过去为人一直与世无争,知得印象中几乎从未见过师父生气的样子,这声怒斥和师父此刻满面的怒容让知得惊骇得手足无措…… 沉默了许久之后,仙知仙角缓缓将棋盘上的棋盒取下,轻轻打开了棋盒的顶盖。 “我们下两局。”他缓缓说着,声音听起来竟那么平静,“你我各执黑一局,我们分先对弈。若各胜一局,不分高下,就再对弈两局,直到一方连胜两局为止。若你战胜了我,我就从此引退,你来做安井家的家主。若我胜了你,我就将你逐出安井家,你再不是我的弟子。” 要么做家主,要么被驱逐,师父竟要我做出这样的抉择! “师父……弟子究竟犯了什么错……” “我不想听你怯战的借口。”仙知仙角粗暴地打断了知得,“我向你提出的争棋,你没有拒绝的余地。” 知得惊讶地看着师父的脸,而师父坚定的表情分明没有留给他一丝希望。 “是……”他低下头,轻声答道,“弟子谨尊师命……” 为什么要这样逼迫弟子与师父争棋?师父您究竟有什么隐情? 仙知仙角默默地看着棋盘,等待着知得开始猜先。 使出全力与我一战吧,知得。 这是我最后的愿望了…… 天空中的棋局上,黑子白子之间正在进行着一场诡异的战斗。 黑军静静地扩张着自己的阵势,一点点向边角进军。左上角,右上角,左下角先后都被黑军布下了重兵,大军缓缓向着中央挺进着。 然而,看起来应当稳步前行的黑军众将却始终不安地看着横亘在中腹,甚至向着四条边上扩张开的那片白色城墙。 此时这城墙还没有完成,但看上去这片隐隐在形成中的大阵有着令人心惊的气势…… “田中不二男到底想做什么?”围在本因坊大厅里观战的棋手们议论声几乎从未停歇,“从古至今,棋盘上的招法都是从角地开始的,田中不二男这是想耍小聪明吗?” “不可能,连岩本熏先生也自叹不如的棋手,一定是有真材实料的……” “可这哪里像是棋手下出的棋啊!” 众人议论不止,田中不二男却坐得稳如泰山,反而是他身前的饕餮有些坐立不安…… 这不像是饕餮下出的棋。穷奇暗暗在心底说道。 高位的要点都被田中不二男压制了,这是饕餮几乎从未遇到过的局面。这局棋中的饕餮,正面对着以往只有他的对手才会面对的困境。敌军快速地抢占了中腹要冲,等到自己布好了阵势才发现棋盘中腹已经被对手鲸吞了,然后便是苦苦的打入和破坏。饕餮一定感觉到,这局棋像是在与他自己对弈一样吧。 可这个田中不二男实在不简单。穷奇赞叹着,他不得不佩服这个对手。即使是穷奇自己在面对饕餮的时候,也无法压制住饕餮那种天下无双的中腹战法。饕餮的棋,从来无法被压制! “究竟是为什么?”穷奇喃喃地说着,“连我们几位天王都做不到的事情,田中不二男是如何做到的?” 他究竟是怎么压制住饕餮的中腹战法的? “难道是那一开始就布下的莫名其妙的两粒黑子?”桥本宇太郎低声惊呼道,“难道是这两个不可思议的边上布子压制了曾经横扫棋界的仙角流?” “似乎正是如此……”秀格低声说道,“即使是仙角流那样气势恢弘的招法,布局所占的也只不过是星位和高目而已。田中君布局所占的却是中腹战法必须要经过的边上第五路,这两个点只要不失手,对手就布不出足以取胜的中腹巨阵!” 确实如此。对手如果想要继续强行在中腹围出巨空来,若吃不掉布局的两粒黑子就只能绕道,但绕过了五路,从六路以上开始展开的中腹阵势根本不足以战胜过对手。这两粒棋子的落定,便注定了局面会朝向白棋围中腹,黑棋取边角的方向发展。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微微点了点头,“田中君竟在一开局就用两手棋占住了对手必经之地,他从棋局开始之前就算定了对手的棋啊……” 只有惊世的天才才能想得出这样的战法来…… “可是,要想驾驭如此天才的战法,田中君不知功力是否足够啊……”桥本宇太郎不安地说道。 穷奇的脸上突然微微露出了笑容。 “我这个蠢货……”穷奇暗暗笑道,“我在担心什么,难道饕餮连这样的局面都应付不了吗?” 没错,田中不二男的古怪战术克制了饕餮的棋风,但是饕餮与混沌和梼杌不同啊——他有着更丰富的经验和更强的魄力,即使不使用自己熟悉的战术,传统的招法饕餮也是完全不在话下的! 田中不二男,你惹错了敌人了! 突然,黑军遣出一员上将,猛地直奔入中腹白空中央! 天元! 气势惊人的一手棋! 田中不二男微微一惊!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对手。 猛然打入,这分明是要争夺胜负了,可饕餮的眼神中却出乎意料地看不到一丝杀气——相反,那似乎是一种哀伤! 田中不二男的心底静静地震动了一下。 饕餮,你想起了什么吗? |
“蠢货!”仙知仙角愤怒地吼道,“为什么要这么畏惧我!这样下去你永远胜不了我!” 仙知仙角猛地拍着身前的棋局,棋子在棋盘上惊恐地战栗着。 中野知得默然不语,只是低着头。 这局棋,仙知仙角执黑获胜。中野知得全局下来毫无机会,认输的时候盘面的差距已经高达四十目——这绝不是两个实力在伯仲之间的棋手对局时应该出现的差距。 “眼见黑棋如此气势汹汹,你还避而不战,这不是自寻死路吗!”仙知仙角指着棋盘上的棋子,几乎一步一步地责骂道,“右边也退,左边也退,上边又不敢突入,这棋怎么可能会赢?你难道只有这样的棋力吗?” 中野知得一直不说话,任由师父责骂着。 骂了一会,仙知仙角累了,重重地喘息着。 知得终于缓缓朝师父鞠了一躬:“师父的黑棋,弟子不能胜……” 仙知仙角一惊。 知得,难道只要我拿黑棋,你就想故意输给我吗? 那这次争棋,你根本就不会有胜算啊! 分先对弈,两人黑白各一局,唯有连胜两局者才能获胜。若对手执黑的棋局全都故意输掉,那么无论如何也没有连胜两局的可能。为了不被击败,还必须要保证自己执黑棋的棋局必须获胜,不能有一点闪失…… 中野知得,你是要把自己逼入这绝无胜算的险境中去吗! 知得低着头,不敢看师父的脸。 师父,弟子不敢胜您,但败了又会被您逐出安井家。不论哪种情况,弟子都绝不愿意。既然如此,弟子唯有让这场争棋永无止境地进行下去。 只要争棋没有分出胜负,师父就永远是我的师父! 仙知仙角微微叹了口气:“下一局,轮到你拿黑子了。若你还不能胜,我就要把你逐出安井家了……” 知得微微躬身:“弟子谨记。” 随后这局棋,仙知仙角快速地将棋子布到了高位,棋行未几便在中腹张开了一张巨大的军阵。这片军阵虽未成形,但已气势汹汹,模样骇人了。知得的黑子却只是安心地在角地构筑势力,虽然步伐缓慢,却招招坚实,毫无破绽。正当棋局如此平和地进行着的时候,知得突然遣出一粒黑子直指天元而去!仙知仙角一惊,急忙调兵前去镇压,却无奈中腹广阔,始终吃不住知得的棋筋。仙知仙角知道形势不妙,急忙调转枪口直奔黑军角地而去。然而黑角早早便布得固若金汤,仙知仙角即使雄兵四起,却进不了黑阵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这局鏖战才终于结束了,中野知得执黑四目取胜。 一粒天元黑子,打破了自己全部的阵型! 仙知仙角看着棋局,哑然失语。 知得,这才是你真正的实力吗? “师父……”知得缓缓躬下了身子,“今天时候不早了,请您早点休息吧。过几日,弟子再来与师父继续下这争棋……” 田中君长考了很久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不安地想道。 “饕餮的这步棋并不在田中君的预想之内……”岩本熏低声对身边的棋手说道,“毕竟,要想让对手完全按照自己的思路来行棋是太过天真了……” 毕竟中腹现在是一片广阔的阵地,要想在这里强杀对手孤棋恐怕谁也没有十成把握…… “那田中君这局棋危险了吗?”那棋手焦急地问道。 岩本熏却微微笑了笑:“没有那么简单……” 撒豆棋不会这么容易就被破解的。如果田中君不能应对意外的局面,他根本就不可能运用得了撒豆棋! 突然,棋盘上传来了一声重重的响声——田中不二男落子了! 天空上,居于全盘中心俯视四方的天元黑将猛然看见一支白师从天而降,径直朝自己冲杀过来了! 田中君,你想强行攻击吗?饕餮在心底暗暗笑着,静静调动开了天元一点的黑子。黑军得令,迎着攻过来的白军展开了阵型。 眨眼之间,战场中央突然硝烟四起,一场凌空的战斗猛地打响了。黑白两军在四周都没有援军的情况下竟绞杀在了一起,互相都寸步不让,很快便战得火星四溅!黑军左冲右突,游刃有余,神出鬼没。白军四处突击,将黑军的龙头一次次拦住,如群狼都恶龙一般! “桥本君,这场攻杀谁会获胜?”秀格问道。 桥本宇太郎皱起眉头思考了一会:“双方都有机会,胜负都有可能……只是……” 桥本宇太郎似乎犹豫了起来。 “只是如何?” “我不知道我算得是否准确……”桥本宇太郎犹豫地说道,“田中君的白子……” 白子的位置恰到好处!穷奇在心底暗暗想道。 黑白双方凌空交战,必定难分胜负。一旦战役继续打下去,双方各自投入兵力,战线就会越拉越长,战场的波及范围就越来越大。但若仔细算下去,就会发现这些战场延伸的每一个方向上正好有白军的伏兵! 这场战斗白棋恰好安插了无数隐形的战斗力——不,也许不是凑巧,是田中不二男正把饕餮引向那些白子! 这场战斗竟是田中不二男在主导着战局! 这个对手的棋,其实竟是如此深不可测! 岩本熏在心底暗暗笑着:蒙面棋手,你见识到了吧,这就是撒豆棋! 你的每一招攻击,其实都在田中君的算计之内,你根本没有胜算!田中君正在将你一步步引向陷阱,只待手起刀落,将你斩杀于阵内! “若是如此,那是好事啊!”秀格笑道,“桥本君为何还有犹豫呢?” “因为我能看得出的,饕餮必定也能看得出!”桥本宇太郎说道,“可是看饕餮的招法,他似乎对这些毫不在意——明知对方的陷阱在哪里,却还要如对方所愿地扩大战线,这究竟是为什么?” 秀格一惊,也紧张地关注着棋局。 没过多久,中腹的战斗就波及到了整张棋盘。黑白双方交战的阵地已经到达了白空的外沿。 田中不二男不做迟疑,立刻将伏兵调动出来,朝着黑军猛地冲杀过来。 黑军却不慌不忙,似乎对敌军的攻击毫无惧色。 白军猛地冲杀到黑军面前,眼看一条巨大的黑龙就要面临危机了,黑军却突然在白军伏兵身后遣出一队轻骑,转眼间竟将白军援兵斩作两段! “对杀!”秀格惊呼道!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在心底叹道,这就是饕餮的用意!在中腹重兵遭遇强攻的时候,我只想到如何在其中造出眼位做成活棋,而饕餮却是等待着白军来攻,身后露出破绽之际突施重手,将白军也逼入险境,然后与对手拼争最后的致命一击! 这是一场赌博!饕餮竟然敢将生死押在这样的一击上,这种胆识实在让人惊叹。 饕餮从一开始就想到了这样的招法,他从被攻击的第一招起就在酝酿着这样的战斗,这是多么可怕的计算力! 不过,这场对杀谁能获胜呢? 桥本宇太郎急忙开始计算此刻双方的子力部署…… 穷奇笑着点了点头——饕餮,这场对杀你将会获胜! 白军即使进行最顽强的抵抗,最终也将缓一气被杀,中腹黑军将尽数活出,白军将反遭鲸吞,此局也将就此结束! 饕餮将围出一片几乎覆盖整张棋盘的巨阵! 结果到了最后,还是你所喜欢的局面啊。穷奇在心底笑道,你仍然在围巨阵,只是这次你要把对手的阵地也全部吞入你的阵势中啊…… 好大胆,好壮观的构思!岩本熏惊叹着。 “田中君还有手段吗?”有棋手焦虑地问岩本熏。 “我不知道……”岩本熏紧张地注视着棋盘,声音几乎微弱得听不到。 田中不二男冷冷地看着这步棋,静静摸出了又一粒白子。 饕餮,你以为你胜定了吗?很可惜,你的这些招法从一开始就在我的计算之中。 田中不二男静静挥动令旗,全军得令,将受攻伏兵送入敌军口中,静静撤出了这片阵地,将新的棋子布在了一个远离战场的地方。 此子一落,整个本因坊大厅里一片愕然! 饕餮猛地一惊——追杀了大半张棋盘,这最后决战之时田中不二男竟主动撤兵,放饕餮成活! 这可是一条几乎绵延了整个中腹的巨龙啊! 莫非…… 饕餮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寒气,急忙再向棋盘全局看去…… |
“师父,是我胜了……”中野知得轻轻躬下了身子。 这是第二十次了。 仙知仙角默默地看着眼前对自己毕恭毕敬的弟子,微微摇了摇头。 四十局棋,全都是执黑者胜,结果直到现在也是胜负各半。但凡仙知仙角执黑,知得必定败得体无完肤。而一旦知得拿到黑棋,就立刻如同变了个人一般,不论仙知仙角如何努力,就是不能获胜。 已经三个多月了,我们仍然没能分出胜负啊。仙知仙角默默地想道,这是你故意制造的结果吧。 你故意输给我一局,然后马上又赢回来,至今也没有失手过,这恰恰证明你如今的棋力已经超过我了啊…… “为什么……”仙知仙角突然喃喃地说道。 知得一震,抬起头看向了师父。 看着知得的脸,仙知仙角突然不忍对他再加责骂了,只是微微叹了口气。 “为什么这局棋我还是输了……”仙知仙角淡淡地改口说道,“我本以为我弈得不错……” “弟子以为,也许是师父的棋风锋芒太过了……”知得低声说道。 锋芒太过? 仙知仙角皱起了眉头。 “师父前半盘弈得精妙异常,弟子被压制得很苦,因此只得忍气吞声。但当师父追杀弟子中腹的孤棋时,有些过分。弟子被逼迫得没有办法,只好强行断开师父的追击之兵,展开了这场决定胜负的对杀……” “不,从一开始你就算定了这场对杀是你必胜的吧。”仙知仙角缓缓说道。 知得并不回答,只是将头沉沉地埋下。 仙知仙角静静看着棋盘:“你说我弈得过分,为什么我不觉得。追杀你打入之子,将来犯之敌全部歼灭,这不是唯一的取胜之道吗?” 知得迟疑了片刻,抬起头说道:“弟子以为,此刻若放弟子这队孤棋逃出中腹,反而会是师父的胜局。” “哦?”仙知仙角一惊! “师父不妨再看看棋盘……” 仙知仙角开始仔细地回想当时的棋型,然后对照此刻棋盘上的局面,渐渐地却感到了一阵寒气! 当时若放走知得的孤棋,盘面上其实是仙知仙角微微领先的局面啊。就那样收官下去,还能从知得的孤棋身上讨得官子的便宜,最后将是小胜的局面! 而仙知仙角杀得兴起,不愿收兵,结果被知得强行造出一场对杀,竟反而损兵折将,酿成大败! “但这也许并不能责怪师父冒进,毕竟在追杀得顺风顺水之时,大概谁也不会想到退一步反而更有利吧。这是人之常情,弟子也是局后才想到的……” 你能想到这样的招法,这不正是你强于我的证明吗?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胜我! 仙知仙角轻轻叹了一口气。 “不是我锋芒太过……”他缓缓说道,“我这离经叛道的棋风注定了我绝不会下出你所说的那种棋招……” 知得静静地低下了头。 “过两天再来,我们继续。”仙知仙角淡淡地说道。 棋盘之上,田中不二男放走了饕餮的巨龙,看上去似乎是巨大的亏损,但仔细通算全盘目数竟是田中不二男保有着微弱的优势! 这是田中不二男故意为之的,现在这样的局面正是他从一开始就想到的! “天才!惊世的天才!”桥本宇太郎惊呼道。 饕餮难道也危险了吗?穷奇心中惊骇了起来,但是看看现在的局面,虽然要凭借官子定胜负了,可饕餮的黑棋每一块阵地都已经坚实异常,在这里田中不二男一丝机会也不会有…… “但田中君的棋也已经不再那么薄了!”秀格兴奋地说道,“通过刚才对黑棋的攻击,田中君顺势将白棋筑成了厚型,饕餮想要攻进来也绝不容易了!” 恐怕这局棋恐怕要拼争到最后了。饕餮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一直进攻得顺风顺水,让敌人望风逃窜,直到被敌人抓住了机会想要制造一场攻杀之时,却能冷静地放过对手的残兵,及时转头守住自己的胜势…… 我曾以为这样的事情是天下无人可以做到的! 换作是你,一定也很惊讶吧,中野知得…… |
十 战败的人 已经五个月了。中野知得,你仍然没有输给我。 安井仙知仙角默默将最后一粒白子落下的同时,中野知得朝自己的师父缓缓行了一礼。 黑胜两目。 我已经尽全力了,不可能做得更好了。可是,知得,我还是无法拿白棋胜你一局啊。 你分明是比我更强的啊! “师父,今天天色不早了,我明天再来与师父对弈吧。”中野知得恭敬地说道。 仙知仙角沉默着,并不回答。 没有得到师父的同意,中野知得不敢离开。他缓缓抬起头,看到师父的脸上分明是一副哀伤的神态。 一直都是如此,五个月来,师父的脸上几乎没有露出过一次笑容。 五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师父,您究竟为了什么要与弟子争棋? “知得,如果有一天我要与你一争胜负,甚至这场胜负真正危及到整个棋界的安危时,你也仍然会让着我吗?”仙知仙角低声说道。 知得一惊:“师父,会有这一天吗?” “也许会有……”仙知仙角喃喃地说着,“我不知道……” 仙知仙角的眼中没有一丝神采,让知得的心一阵阵地疼着。 “师父,您有什么事情瞒着弟子?”知得的声音因为抽泣而有些颤抖,“您为什么不告诉弟子——无论是怎样的困境,弟子都愿助师父度过……” “不……这次你不行。”仙知仙角无奈地说道,“那不是你能应付的局面,而且我不能让他知道你的存在……” 什么! 知得一震:“师父,您说谁?” “与你无关,也不准你问。”仙知仙角缓缓说道,“但若你一直没有击败我的实力,我就永远无法安心离开这里。” 知得困惑不解,只是呆呆地看着师父。 “五个月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知得似乎自言自语地问道。 仙知仙角沉默了半晌,微微摇了摇头。 “其实你有能力拿白棋胜我,只是你一直不敢真正施展出来,是吗?”仙知仙角的语气突然变得冰冷异常,让人不寒而栗。 “师父说笑了,是弟子无能而已……” “不……你可以胜我,但你不敢。”仙知仙角冷冷地说道,“将来也许会有一天,我会回到这里向你挑战,那时你将不会再有让我获胜的余地。我逼你与我争棋,就是为了看看你会如何击败我,这一点你无法做到吗?” 知得埋着头,不敢回答。 “那么不如这样吧。”仙知仙角突然冷笑道,“既然你对师父的话如此不敢违抗,下一局我们赌一点东西。” 知得一惊! “师父,您要赌……” “一局定胜负,败者离开安井家。”仙知仙角似乎毫不在意地说道,“上一局是你执黑获胜,那么下一局你就要拿白棋。胜负就在这一局……” 知得愣在了原地,迟迟无法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师父,您这是何苦……” “我们现在就下这局棋。”仙知仙角微微挑起眉毛说道,“明天早上之前这局棋就能结束。这局棋结束之后,你我只有一个人能留在安井家,你自己决定该怎么下吧。” 知得默默地看着师父的脸,心如堕入冰窟一般寒冷。 “弟子不敢抗命。”他口中喃喃地说道。 “进入最后的官子阶段了……”岩本熏低声说道。 “桥本君,你判断谁领先?”秀格问道。 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看着空中的局势。 “太丑了……”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 秀格一愣。 “棋型……”桥本宇太郎补充道,“自我学棋以来,从没有见过这么丑的棋型……” 秀格忍不住低声笑了笑。他也朝天上看去——不得不承认,桥本宇太郎说得很对。 漫天的黑子白子,布满了各种愚型,双方的棋子似乎都乱作一团,破绽百出似的。这正是中盘时双方火星四射的一场大战留下的。 但是秀格又不得不承认,这局棋里每一个愚型被下出的时候,局部而言都是最好的招法。并非是这局棋双方刻意不顾及棋型,而是这棋从一开始招法就太古怪了,再过分重视棋型好看会失去眼前的利益——这时候双方都是寸土必争的,每一点损失都可能导致失利。 “棋型这么难看,其中必定藏有破绽!”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 ,“任何一方若能找出对方的破绽,就能将对手彻底击溃!” 秀格心惊! “桥本君,你找到谁的破绽了吗?” 桥本宇太郎摇了摇头:“现在为止,我还找不到……所以我无法判断这局棋会是谁最终获胜……” 其中必定有破绽!只是找出来需要时间……穷奇在心底默默想着。 饕餮,你要比对方,甚至比我更快找出棋型的漏洞才行! 漏洞到底在哪里!饕餮焦虑地在整张棋盘上四处张望,却什么也找不出…… 这么丑的棋型,怎么会没有破绽? 白军强行在上下两边围出的两个大阵,每块阵地四壁都满是断点,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出一个可以击破这层破墙的漏洞来! 田中不二男冷静地看着饕餮在四角布下的阵势。单论目数,四块黑阵与田中不二男上下两侧的军阵不相上下,而且边缘的棋型和自己的阵型一样难看。 虽说难看,可是一时间也找不出破绽在哪里。 这不是也不错嘛——既然大家都找不出漏洞,那就等于是没有漏洞了。 这样的局面,正如我开战前所预料的一样。田中不二男在心底默默地想着。 “也许桥本君不必如此焦急。”秀格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我如何能不焦急?万一被饕餮找出了田中君的漏洞,一击而破,田中君就再无胜机了!” “若是过去,下出这样的棋,田中君已经没有胜算了。”秀格笑着说道,“但是现在,我看田中君未必会有危险。” “哦?”桥本宇太郎不解,“细说说看。” “这局棋与以往不同在于,这是一局限时的棋。”秀格笑道。 桥本宇太郎一愣:“你是说……” “过去的棋讲究棋形,师父教弟子不可下出愚型来是有道理的。”秀格缓缓说道,“那时的棋没有时间限制,下手下出了愚型,上手一方如果没能马上找出借用的手段是可以宣布打挂,回去慢慢研究的。一旦有愚型就会有漏洞,即使再细微的漏洞,由顶尖高手在家中研究数日也必定能找得出来。因此过去的棋,必须保证每一部都不留破绽。但是现在有了限时,棋型是否好看就不那么重要了,即使下出了无理的招法,对方也不能马上找出最完美的应对,反而会让对手手足无措。限时制的围棋不需要担心招法有破绽,只要自己留下的破绽在限时之内不被对手找出来就可以了,不是吗?” 桥本宇太郎愣在了原地,迟迟没能回过神来。 “看来我们都太小看限时制的威力了。”秀格笑道,“限时制是可以永久改变围棋面貌的!”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时间所剩不多了。田中不二男在心底默默想着,只要坚持下去,局面将会是我小胜! 这一点我知道,对面的饕餮必定也知道。 饕餮静静地闭上了双眼,沉默了片刻。 看来没有别的办法了。 饕餮摸出一粒黑子,突然向棋盘上落去! “断!” 饕餮一声令下,黑军全军得令,朝着歪歪扭扭的白军城墙猛冲过去! 众人一惊,纷纷失声惊叫。 饕餮的奋力一击! 穷奇突然心中一紧:饕餮,你找到对方的破绽了吗? “不……没有……”桥本宇太郎焦虑地说道,“这里不会是田中君的破绽所在!” “桥本君,你是说……”秀格低声问道。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 饕餮,你已经放弃了吗……田中不二男在心底默念道,你想用这种搏命的方式尝试让我自己暴露出破绽? 既然如此,也就是说你没有后招了——只要顶住了你这最后一轮狂攻,就是我赢了! |
知得,你在顾虑什么? 仙知仙角静静地落下一粒黑子,然后默默的看着知得的脸。 知得似乎面无表情,但是双手时不时会忍不住颤抖一下。 这局棋,中野知得弈得很妙。 仙知仙角从一开始就尝试着压制住知得的棋,将知得的白子全部压制在低位。但是知得的白军不安分地挣扎着,使得仙知仙角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回头补强自己的阵型。棋至中盘,双方的边界都被挣扎的白棋和强行压制的黑棋搅得乱七八糟,形状很难看。这样的形状是破绽百出的,只要中野知得愿意,他随时可以施展强手突破这条防线,攻入仙知仙角的中腹巨阵中——那时就将是仙知仙角的败局了。 可是这突破的强手,中野知得一直保留着,始终没有弈出来。 知得,你为什么不敢使出致命的那一击? 中野知得静静地看着棋局,自从师父的上一手落定之后他迟迟没有走出下一步棋。 如果那一步要施展出来,就要趁现在,否则就没有机会了…… 可是,一旦走出这一步,师父就会输,自己就将亲手把师父逐出安井家。若不走这一步,离开安井家的人就会是我…… 我该怎么办? 中野知得微微抽泣着,但不敢让他的师父发觉。 “知得,该你落子了。”仙知仙角轻声提醒道,“落下这一子,你就将超越你的师父了。” 知得静静地在心里抽搐着,但手迟迟没有伸向棋盒。 “师父,若弟子今日之后离您而去,请您多多照顾好身体……”知得突然低声说道。 仙知仙角一惊! 缓缓地,中野知得的手从棋盒中摸出了一粒白子。 “等等!”仙知仙角猛地喊道。 中野知得并不理会,只是固执地将棋子向棋盘伸过去。 仙知仙角却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知得的手腕! 知得心中一震,抬起头看向师父。 他的师父,那个苍老而憔悴的安井仙知仙角,此时却目光如炬地盯视着知得。 “若你就此离我而去,你以为我就会高兴吗?”仙知仙角重重地说道。 中野知得心酸地低下了头:“在这样的争棋里,要弟子执白胜师父,弟子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仙知仙角高声喊道,“你做得到,我就是要看着你做到!中野知得,整个安井家只有你有资格胜我!师父等待的,就是被自己弟子击败的那一天!如果你有这样的实力,就让我亲眼看看!” “师父……” “可是如果你宁可离开安井家,也不愿击败我,我将死不瞑目!”仙知仙角不给知得插话的机会,强行抢过了知得的话头,“若没有了你,安井家将从此之后一蹶不振,我即使死也不能安心!” “师父,您为什么要提到死?”知得喊道。 仙知仙角一愣,呆滞了许久。 “我老了,迟早有一天是会死的。”仙知仙角缓缓地说道,“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能亲眼看到你击败我,看到安井家后继有人,将来还能继续兴盛下去……” 仙知仙角说着,竟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松开了知得的手腕,重新端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知得,即使没有今日的争棋,安井家家主的位子也迟早会是你的。”仙知仙角说着,“让我看看,你那已经超越了我的棋力吧!” 中野知得看着师父那张写满了沧桑和忧愁的脸,心中只感到一阵酸楚。 那表情,似乎是一种哀求…… “师父,弟子失礼了。”中野知得恭敬地向师父行了一礼,缓缓将手中的棋子落到了棋盘之上。 一支白军,深入黑阵,却精妙地处在黑阵防线几处破绽的交汇点上,不论黑军如何进攻都觉无法吞吃掉这队孤军深入的骁勇白骑。 妙,果然精妙。我虽然知晓这里将会被对方猛攻,但我却完全没有发觉如此精妙的招点,一击而将黑阵边缘的所有漏洞全部击穿,不给黑方留下任何反击的机会。 中野知得,你果然已经超过我了…… 这局棋,黑空被破,即使强行对弈下去目数上也将是黑棋不足了…… 中野知得默不作声,只是恭敬地伏倒在地。 “从今以后,你就是八世安井知得了。”仙知仙角笑着说道,这时他似乎感觉到自己所有的负担终于全都放下了。 “师父教导有方,弟子永世不忘。”知得恭敬地说道。 知得,你不愧是我的好弟子。能由你来继任安井家家主,这是安井家的幸事啊。 “知得,你要答应师父一件事……” “师父尽管吩咐,弟子必定照做。” 仙知仙角沉吟片刻。 “我要你今生今世不要动名人其所的念头。” 知得一惊,随后将身子沉沉地伏到地上:“弟子谨遵师父之命,今生不敢违抗。” 仙知仙角看着知得,微微笑着。 但愿我没有做错…… “我输了。”仙知仙角缓缓将身前的棋盒推开。 |
全局结束,天上的棋盘渐渐开始消散了。 直到终局,饕餮的奋力反击也没能找出对方阵型的漏洞,最终双方也只是平稳地收完了官子。 盘面上,田中不二男的白棋落后两目,但算上四目半的贴目,结果是田中不二男两目半小胜。 “田中君,恭喜你获胜了。”饕餮微微笑了笑,对眼前的少年说道,“没有想到你年纪轻轻,竟然能施展如此惊世骇俗的战法,在下钦佩至极。” “先生太过谦虚了。”田中不二男躬身答道,“在下所施展的这些招法,都是受先生当年所弈对局的启发啊。若没有当年先生一力开创的高位取中腹的战法,怎么会有我这等离经叛道的下法……” 饕餮微微一愣,随后静静地叹了口气。 “果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了啊……” “先生之名,但凡学弈之人有几人不知……” 饕餮哈哈大笑。 “先生的棋风,在当世已有人继承了,先生乃是一代宗师,晚辈唯有仰望而已。”田中不二男恭敬地说道。 饕餮却不理会,只是缓缓站起了身子,朝屋外走去。 屋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夜色下地面的积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如繁星一般。 饕餮静静看着屋外幽暗的夜和地上闪烁着的星光,默然良久。 “田中君,你胜了我。”饕餮缓缓说道,“几个月前我们在吉田塾那局没有完成的交手,今日终于分出了胜负了。你的命保住了。” “多谢先生手下留情。”田中不二男恭敬地答道。 “今后我不会再出现在这里了。” 饕餮说完,心中却微微有些想笑——这一切与一百多年前的那天多么相似,那天我也说了这样类似的话。 “田中君,祝你好运。”说完,饕餮缓缓消失在了雾气当中。 饕餮也败了。穷奇静静摇了摇头。 看来这场赌局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控制了,我又一次把自己玩到了险境…… 突然,穷奇猛地一惊! 那是饕餮的气息…… 饕餮对弈之后还在世间,他并没有消失——这是否意味着他还有再出战的可能? 但是,饕餮的气息有些变化,似乎不再如过去那样清晰了…… 而且,饕餮的气息正朝着远处飞速飘去! 穷奇再次走到窗边,朝着饕餮气息消逝的方向看去——那是西南边。 饕餮,你要去哪里? 莫非…… |
迦密山顶。 座主猛地抬起了头,将手中的诘棋放到了一边。 “饕餮,是你吗?” 座主低沉的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了许久。 “一百多年前也是这样,不是吗?”不知从哪里传出了饕餮的声音,似乎带着浅浅的笑意,“罪人饕餮,拜见座主。” 饕餮的语气中没有了对座主的尊重感,这让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 “为什么自称是罪人?”座主缓缓问道。 “饕餮被当世棋手击败了。”饕餮淡淡地答道。 座主微微低下了头,继续看向手中的诘棋:“那又如何?” 饕餮也沉默了下来。 不知这种静默维持了多久。 “没有我的命令,你不该回迦密山来。”座主突然说道,“我记得我给你们的命令是半年内击溃所有当世棋手。” “恐怕我们做不到了……” “若你们想做,就一定能做到。”座主不耐烦地说道,“当世棋手的棋力,怎么能与你们这些在阴间历练了上百年的人抗衡?” 饕餮却哈哈大笑起来。 座主再次放下了手中的诘棋,紧紧皱起了眉头。 “座主,你错了……”饕餮高声说道,“过去我无法证明你的错,现在却有人在我面前展示了出来。座主,这一仗你胜不了!” “饕餮!”座主怒道,“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是我让你成为了阴间棋手,若没有我,你死后不过是一个游魂野鬼!” “若不是你,我又何必要与我的弟子争棋!何必要放弃本属于我的安井家!”饕餮也厉声道,“你以为你是在帮我?你永远是这样,永远以为自己是在帮别人,其实你不过是一个厉鬼而已,你是一个为祸人间的恶鬼!” “闭嘴!” 文化十一年,某日深夜。 东京城外一片野地里。 已经卸任的前任安井家主仙知仙角缓缓走进了这片荒野。 “我来了……”仙知仙角不知对谁低声说道。 “安井仙知仙角?”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个苍老低沉但威严十足的声音,“你花了五个月的时间?” “要交代的事情很多。”仙知仙角笑道。 “那么,你准备好了?” 仙知仙角却犹豫了片刻。 “为什么会选中我?”仙知仙角低声问道。 “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你。”那声音缓缓说道,“五个月前,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就回答过你了。” “仅仅因为我棋风特异?”仙知仙角说道,“我认为这个理由不够。” “我要在阴间穷尽棋盘上的招法,当然需要棋风与众不同之人,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吗?” “棋风怪异的棋手有很多,为什么会找到我?” “因为你够强。”那声音笑着答道,“当世棋界,据说只有你一人有担当名人其所的棋力,这引起了我的注意。你棋风如此怪异却能杀遍棋界无敌手,这就是我对你感兴趣的原因。” 仙知仙角微微笑了笑。 知得,但愿你今生今世都不要争夺名人棋所之位。 “我想这不是全部。”仙知仙角笑道,“在我看来,你之所以找到我,是因为你想惩罚我。” 那声音默不作答。 “我说对了,是吗?”仙知仙角笑道,“你要用赌命之棋胜我,把我拖入阴间,让我从此舍弃安井家和自己的生命,就是因为我的棋风触怒了你,不是吗?” “你的棋招是旁门左道……” “果然如此。”仙知仙角笑着打断了那声音,“你是因为我创造的战法打破了你和天下所有棋手所信奉的棋理,所以你才迫不及待地要把我从这个世间夺走吧。” “棋盘之上,成王败寇。”那声音答道,“五个月前的赌命棋局,你输给了我。你的战法不是正道,即使你在如何运用得出神入化,也终究不可能击败使用正道棋法的我。” “你说得对,成王败寇。”仙知仙角笑道,“五个月前我输给了你,我的命就已经不再是我的了。从今往后我会以你为尊,为你穷尽棋盘上的招法,永远在阴间做你的弟子。” “这是你五个月前输给我的,你没有拒绝的余地。”那声音冷冷地答道。 缓缓地,仙知仙角的身边腾起了迷离的雾气。 仙知仙角笑着,等待着这雾气聚拢自己全身。他没有想过逃跑,毕竟他确实是将命输给了对手。 我的棋招不过是旁门左道,是吗? 仙知仙角缓缓闭上了眼睛。 知得,未来的一切就交给你了。但愿你不会有一天面临和我一样的命运…… “座主,你错了……”饕餮几乎歇斯底里地吼道,“我的棋不是旁门左道,你的棋也不是棋盘上唯一的正道!” “闭嘴!”座主也歇斯底里地喊道,“是你学艺不精,竟败给了当世棋手,却要将责任推到我的身上吗?” “责任?”饕餮喊道,“你恨我颠覆了你的棋道,强行将我从人世间掳走,竟还认为自己是一点责任也没有的吗?” “我是为了教导你真正的棋道!” “直到今天,你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吗?你有没有想过你伤害过多少人?”饕餮哭吼着,“我的弟子中野知得得知我的死讯,悲痛欲绝,竟向当世隐瞒这件事,每日仍到我旧时居住的卧房请安,当世人竟都以为我还活着!直到知得去世前一年病得无法起身,才让人发现了我不在人世。可笑世人竟以为我是早知得一年去世的!座主,你能体会得了我弟子知得的心情吗?” “既然你明知中野知得有那么高强的棋力,当年你为什么不把他一起献给我?为什么要把他藏起来,到头来却要怪我让你们师徒分离?” 饕餮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座主,你真的已经无药可救了!” “不过就是师徒分离而已,这就让你感慨至今吗?”座主吼道,“我先后失去过六个心爱的弟子,你难道以为我无法体会那种感情吗?” “既然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痛苦,为什么还要将这种痛苦强加于人?” “为了棋道!”座主高声喝道,“世人已经不再懂得何为棋道了,甚至没有人想过棋是值得他们以死相争的!我要重新告诉世人,什么是棋道!我要告诉他们真正的棋道是要他们用生命去换的!为了教会他们,就算死十个饕餮我也在所不惜!” 房间里沉默了下来。 座主沉重地喘息着,这喘息声成了此时房间里唯一的声响。 教会世人何为棋道?这借口是如此冠冕堂皇…… “座主,今后请你自己多多保重吧。”饕餮的声音渐渐地越来越弱了,“饕餮从今以后,再也不能为座主分忧了。如今我只愿当世棋手能早日击败你——也希望到了那一天,你会知道你其实真的错了。” 饕餮的气息渐渐消失了。 座主缓缓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但喘息声迟迟停不下来。 饕餮,到最后你竟不再认可我了吗? 一个孤独的人,在迷雾中前行,明知身边是悬崖峭壁,却不顾劝阻四处徘徊。 梦中的那个人,难道原来指的竟是我吗? |
十一 山田正雄 入夏了,这温泉却没几个客人,实在有些稀奇。 地狱谷温泉旅馆的老板柴野先生看着空荡荡的走廊,苦笑了一下。 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大家命都未必保得住了,那还有人跑来泡温泉啊…… “爸爸!”走廊里传来了美春欢快的声音,“房间都打扫干净了!” 话音未落,美春已经笑着向他的父亲跑过来了。尽管穿着朴素的衣服,还端着陈旧的木盆,但仍然掩盖不住美春身上散发出来的令人愉悦的活力。 柴野先生看着发梢上还带着汗水的美春,微微叹了口气。 “美春,这些杂事交给你妹妹去做就可以了……” “美枝还没起床呢……”美春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没关系的,这些事我做起来比美枝要熟练得多,美枝毕竟还没长大嘛……” “你总是这么惯着你妹妹……”柴野先生摇了摇头。 但他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美春已经跑远了。 “我再去外面打扫一下门口啦!”美春欢快的声音在走廊间回荡着,“木谷他们要是醒了,就告诉我一声,我去做早饭!” 柴野先生又苦笑了起来。 美春这几个月一直这么积极,倒反而显得他这个父亲是个游手好闲的家伙了…… 接下来给自己找点什么事情做做呢?柴野先生一边想着,一边缓缓地迈着步子向前走。早晨的阳光照在人身上十分舒服,温泉的水气弥漫在空气里也带来了十分惬意的感觉。柴野先生的意识很快就松懈了下来,他的步子看上去就像是悠闲的散步一样。 也许这样的日子再稍稍享受几天也不错呢。他在心底想道。 突然,门口传来了美春的惊叫声。 这声音让柴野先生吓了一跳,但脑中却一片空白,什么也反应不过来…… “爸爸!”美春突然喊道,“爸爸!快来!” 美春的声音似乎十分焦急,这让柴野先生突然陷入了惊慌中。 “我不在!”他慌张地朝着美春的方向喊道。 “哪有不在的人说自己不在的!”美春喊道,“快到门口来!有客人!” 有客人? 别胡说了,这时候怎么会有客人来…… 柴野先生哆哆嗦嗦地跑到了门口,发现竟果然有一个少年站在柜台前! 那是个穿着风衣,面相憨厚的少年,此时正微微地喘着气,似乎是刚从山路走上来,有些疲惫。 “您……”柴野先生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要先开间房吗?” 少年看到柴野先生,微微笑了笑。 “您是老板吧。”少年说道,“我不是来泡温泉的。” “啊?”柴野先生有些紧张,“那您……” “请问木谷实先生和吴清源先生是否在这间旅馆里?” 柴野先生和美春同时心惊! |
有人! 后藤俊介猛地睁开了双眼。 有人正向隔壁吴清源的房间走去,而这脚步声显然不是柴野家的人。 就在那脚步声停在了吴清源房间门外的一瞬间,后藤俊介猛地抽开自己的房门,探出身子看向那个正要敲门的年轻人。 身边突然窜出一个相貌凶恶的人,年轻人似乎吓了一跳,差点叫出声音来。 这么容易受到惊吓,看来这个人不会是军部的人。想到这里,后藤俊介稍稍放松了些警惕,握在手中的刀片被他迅速藏进了衣袖中。 “你找谁?”后藤俊介低声问道。 年轻人似乎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只是支支吾吾地说道:“吴……吴清源……在这个房间里吗?” “你找吴清源做什么?” 年轻人看着后藤俊介那仿佛能杀人的眼神,惊恐地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来。 “后藤先生……”走廊远处木谷实和美春小跑着向这边过来了,还在匆忙地系着衣扣的木谷实似乎感觉到了后藤俊介的误会,“他是桥本君派来找我们的,不要难为他……” 桥本宇太郎派来的人? 后藤俊介静静地审视着眼前这个似乎被吓坏了的少年。 桥本宇太郎怎么会派一个这么窝囊的人来找吴清源…… “如果我发现你是骗我的,我会杀了你……”后藤俊介凶狠地瞪着那少年,“吴清源就在房间里,我会守在外面,不要以为你能玩什么花样……” 少年惊心不已,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 当敲门声响起的时候,吴清源还在熟睡中。他不情愿地睁开了双眼,用带着困意的声音问道:“谁呀?” “吴君,快起床了。”那是木谷实的声音,“桥本君派人来找我们了。” 吴清源一惊,立刻坐了起来。 桥本宇太郎派来的是一个面向很憨厚,看上去没什么心机的人。不过看起来,他似乎对这个任务十分热情,当他看到木谷实和吴清源的时候简直如同见到了偶像一般。 “吴先生,木谷先生,久仰大名啊!”一进吴清源的房间,少年就一刻不停地向二人鞠躬不止,“能见到二位,真是荣幸之至啊!” 他的态度热情得让人有些难以承受了,连刚刚跑到房间来的渡边升吉都有些受不了了。 “莫不是跑来拜师的?”渡边升吉在心底嘀咕道,“这么说来,那算是我的师弟了,可这么殷勤的师弟我要怎么管束啊……” “到底是哪里来的乡下人,怎么像几年没见过活人似的……”美春附在木谷实的耳边调侃道,两人捂着嘴笑了起来。 “桥本师兄让你跟我们带什么消息来了?”吴清源终于趁着这少年鞠躬行礼的间隙问道。 “哦,桥本先生要请二位出山了……”少年笑道。 出山! “二位应当知道,现在蒙面棋手的四位天王只剩下穷奇一人了吧……”少年兴奋地说道,“桥本先生认为,要想应对穷奇,天下棋手当中唯有木谷实,吴清源二人有这样的能力,所以特意派遣我来请二位出山!” “对付穷奇吗?”渡边升吉低声说着,“那个穷奇,就是击败了雁金师父的蒙面棋手吧……” 吴清源缓缓点了点头:“桥本师兄调度有方,现在已经几乎将局面扭转了。穷奇一人独木难支,这正是我们争取彻底反击的好机会!” “尤其是要赶在座主有新的动作之前!”渡边升吉有些难以抑制自己的兴奋之情了,“这一天终于到了,看来我们可以回东京了!” “但是事情似乎并不这么简单……”木谷实微微皱着眉头,“以桥本君的性格,既然来找我们,应当会同时告诉我们要准备些什么才对。桥本君对你还有什么别的交代吗?” 听到木谷实的问话,少年一愣:“似乎什么也没说啊……” “那就奇怪了……”木谷实说道,“以常理而论,要我们两人回东京并不需要派人来请,只要在报纸上告诉我们一声不就可以了?” 少年又是一愣,答不出半句话来…… “你是桥本君关西棋院的棋手吗?”美春突然插嘴问道。 少年有些呆滞地摇了摇头:“不是……我是东京的棋手……” “那就是本因坊的弟子?”美春又问道。 少年又摇了摇头:“只是东京一家小棋社的学徒而已……” “那就更奇怪了……”木谷实低声说道,“你既不是关西棋院的人,又不是本因坊弟子,桥本君为什么会让你来找我们?” “这是千真万确的!”少年急忙辩解道,“我确实是桥本先生派来的,虽然我也不知道桥本先生是如何找到了我来做这件事的——我想,也许是桥本先生觉得我这样毫无名气的人比较安全,军部的人想不到吧……” “不如让我来解释一下这件事吧。”门突然被打开了,后藤俊介就站在了门外。 众人一惊,纷纷朝门口看去。但还没来得急看清后藤俊介的人影,他便已经窜入了房间里,右手迅速抽出了一支刀片,抵住了少年的脖子! 少年大骇,惊恐得一动也不敢动! “你是军部派来的。”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 众人惊呼! |
“不是!这怎么可能!”少年惊慌失措,急忙喊道,“我绝不是军部的人,桥本先生派我前来是千真万确的!我有证据!” “有什么证据?”后藤俊介一边说,一边用刀片紧紧抵着少年的脖子。 “在……在我上衣的口袋里。”少年慌张地说道。 后藤俊介缓缓摸索着少年的口袋,摸到了一张纸,于是迅速抽了出来。 那是 ,署名是桥本宇太郎。信的内容上,确实写着要这个少年来请吴清源和木谷实出山,而且嘱咐这个少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其他任何人。 “那封信是桥本先生派人放在我家门口的,这绝不会有假!”少年说道。 后藤俊介的刀片没有移动分毫,仍旧紧紧抵着少年。同时,他轻轻将信扔给了木谷实和吴清源。 木谷实和吴清源看了看信,随后都紧紧皱起了眉头。 “这不是师兄的字迹。”吴清源说道。 少年大惊! “你这个军部的混蛋!”渡边升吉怒吼着,竟向少年冲了过来。 “不可能!”少年不顾一切地吼道,“我不是军部的人!是桥本先生派我来的!” 少年竟完全不顾及就在脖子边的刀片,用尽气力地喊着,刀片已经将他的脖子割出了道道血印。 后藤俊介用一只手拦住了正冲过来的渡边升吉:“我看他没有说谎。” 众人一愣。 “可信是假的!”渡边升吉说道。 “但他信以为真了。”后藤俊介说道,“他的神态,不像是在说假话。我想这个人是被军部骗了。” 少年心中一震! “你说这封信是放在你家门口的,是吗?”后藤俊介问道。 少年微微点了点头。 “也就是说,其实你根本没有见到桥本君本人?”后藤俊介低声说道,“只是放下这封信而已,这个人既可以是桥本君,也可以是军部的人。” 少年猛地摇了摇头:“这不可能!信上有我的名字,很明显是写给我的。军部的人怎么会知道我是棋手,又怎么会知道我从报纸上的秘密暗语里了解到吴清源和木谷实在地狱谷温泉的事情?” “是啊,我和木谷君的藏身处是个大秘密啊。”吴清源不解地说道,“军部不可能知道有谁能找到我们,否则他们早就危险了。” “这只是很简单的手法而已。”后藤俊介说道,“山田正雄给很多人写了这样的信,每天放在不同人的家门口。这些人一定是军部的密探早就怀疑是棋手的人,山田正雄一定猜测这些人当中有人知道木谷实和吴清源的下落,于是他布下了这个局。收到信的人不知道这些,于是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收到了信。若这个人不知道吴清源和木谷实的下落,就不会理会这封信。但如果恰好这个人知道这件事,便很可能真心前来地狱谷温泉找人。” 少年惊讶得目瞪口呆:“你是说,我被军部的人利用了?” “就是这样。”后藤俊介说道,“在所有收到信的人当中,恐怕只有你一个傻子真的跑到地狱谷温泉来了。你崇拜木谷实和吴清源,又没什么脑子,才会上这种当!” “可是……”美春不解地问道,“军部的人骗他做什么?要设下什么陷阱吗?” “是为了诱骗我们回东京,然后在东京布下埋伏活捉我们吧。”木谷实低声说道。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后藤俊介说着,将刀片缓缓放低,在少年的衣领间来回摩擦,终于停在了衣领的左侧,“你穿这件衣服的时候,没有觉得不大舒服吗?” 少年不解其意,愣愣地看着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熟练地揪起少年的衣领,迅速将衣领左侧的一小块突起切开。只见衣领里竟缝着一小块奇怪的小金属物。 “那是什么?”少年有些惊恐地问道。 “窃听器。”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应当是趁你在途中旅馆休息的时候跑进你的房间缝进去的。” 众人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寒气! “这种窃听器太小,所以它的接收范围也不大,最多就在附近两百米以内。”后藤俊介冷冷地说着。 木谷实一震:“两百米内,也就是说……” 木谷实话还未说出口,柴野夫妇和美枝三人就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柴野先生的手中还拿着一支陈旧的猎枪。 “后藤先生,我家只有这个了……”柴野先生把猎枪交到了后藤俊介手中。 后藤俊介缓缓点了点头,站起身,示意柴野夫妇和美枝三人躲进房间里来。 “爸爸,怎么回事?”美春紧张地问道。 “不知道,但是外面突然跑出来好多士兵,把旅馆都给围起来了!”柴野先生慌张地说道。 众人大骇! “躲在这里面,没有我的命令不要出来。”后藤俊介在门口说着,轻轻将门关上了。 |
山田正雄看着被团团包围的旅馆,有些紧张。 因为他知道,后藤俊介现在就在这个旅馆里——要想对付后藤俊介,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会感到棘手。 他静静地等待着合适的时机,让士兵冲进旅馆里抓人。只是,在判断出后藤俊介在哪里之前,他不能轻易下命令,否则会给后藤俊介偷偷调走木谷实和吴清源的机会。 正在他焦虑地等待着的时候,在他身边负责接收窃听器信号的士兵有些无奈地看向了山田正雄。 山田正雄心底涌起了一丝不安:“怎么了?” 士兵缓缓取下了戴在自己头上的耳机,交到了山田正雄的手中。 山田正雄一愣,接过耳机戴在了自己的头上。 “山田少将,好久不见了。”几乎就在山田正雄戴上耳机的一瞬间,耳机里传出了后藤俊介的声音。 山田正雄心惊! 既然后藤俊介能对自己说这句话,那说明了两件事:窃听器已经到了后藤俊介手中,而且后藤俊介在一个能够看得到自己的地方…… 在号称军中枪神的后藤俊介目力可及的范围内,不是什么好事! “后藤俊介!”山田正雄对着旅馆高声喊道,“把木谷实和吴清源交出来,我放你走!” 耳机里突然传来了后藤俊介低沉的笑声。 “山田少将,几个月前你在东京逼迫我交权的事情,我还没机会回应你呢。看来今天是个好机会啊。” 后藤俊介话音刚落,旅馆方向响起一声剧烈的枪鸣!山田正雄急忙看过去,只见旅馆前的水池溅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似乎是子弹近距离射入导致的。 好聪明的办法——用说话声分散我的注意力,使得我没能判断出枪声的方位;子弹射入了水中,让我无法通过弹痕判断你手中拿着的是一支怎样的枪,更无从判断你的射程和子弹威力…… 但是这一枪,是一个极好的威慑,尤其是后藤俊介这个枪神的名字。 后藤俊介,你果然是一个可怕的对手。 “你知道我的枪法。”后藤俊介对着窃听器低声说道,“如果你敢轻易靠近半步,我立刻射杀你。” 山田正雄的额头渗出了汗水。 “后藤俊介!”他对着旅馆喊道,“你是我们军部的耻辱!被开除出军部,被军部通缉,现在竟还敢对军部开枪!” “怎么,你想让我切腹吗?”后藤俊介笑着回答道,“我这边可正相反,我想让你切腹呢……” 激将法!山田正雄本打算以此来逼迫后藤俊介现身,没想到后藤俊介如此冷静,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了! “你有胆子走出这间旅馆吗?”山田正雄继续对着后藤俊介喊道,“若你有这胆量,我倒不介意与你谈谈。” “如果这么说,不如你进来,如何?”后藤俊介笑着说道。 “后藤俊介!你这懦夫!” 山田正雄只能对着旅馆骂着,却一时也无能为力。 “少将……”山田正雄的身后,一名亲卫队员缓缓走了出来,“如果他不愿意出来,我们就以谈判为借口,进入旅馆再伺机制服后藤俊介,如何?” 山田正雄一愣,微微沉吟了片刻,点了点头。 “后藤俊介,若我进入旅馆,你敢与我谈判吗?”山田正雄喊道。 后藤俊介却似乎是愣住了,许久没有回话。 山田正雄有些焦躁地等待着。 “后藤俊介!”山田正雄身后的亲卫队员高声喊道,“我们这里有一千名东京精锐步兵包围着你,不谈判你将绝无机会走出这间旅馆!” 沉默了片刻。 “二楼走廊。”后藤俊介突然在耳机中说道,“我在拐角处等你。” 山田正雄松了一口气,朝那名亲卫队员点了点头。亲卫队员得令,向身后招了招手,走出了九名队员。总共十人的亲卫队,跟在山田正雄身后走进了旅馆。 |
“站住。”旅馆二楼的走廊,山田正雄刚刚出现,后藤俊介就用枪顶住了他的头。 山田正雄默不作声,而他身后的十名亲卫队员如闪电般突然闪出,举起十支枪指向了后藤俊介。 后藤俊介见状,只好缓缓收起了枪。十名亲卫队员也静静地将手中的枪收回了腰间。 “猎枪?”山田正雄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后藤俊介手中的武器,“你拿着一杆这么老式的猎枪,竟也敢只身与我作对?” “现在你就在我身前,如果你敢胡来,即使是猎枪也足以要你的命!”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 山田正雄微微笑了笑:“看来你已经发现了我的计划,但发现得有些晚了。那个少年实在太好骗了,这计划顺利得连我都不敢相信。” “是穷奇让你这么做的?” “不,是我自己要这么做的。”山田正雄镇定地说道,“我要把木谷实和吴清源作为礼物献给蒙面棋手。” “蠢货。”后藤俊介压低声音骂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当然知道。”山田正雄冷冷地说着,“我在拯救日本,而这是唯一能拯救日本的办法。” 后藤俊介厌恶地看着山田正雄那副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吴清源和木谷实是日本的希望,你要把他们交给蒙面棋手,竟然还说是要拯救日本?” “希望?”山田正雄竟哈哈大笑起来,“后藤少将,没想到你竟和那些愚蠢的国民一样天真。吴清源和木谷实手无缚鸡之力,他们怎么可能是日本的希望?” “他们的棋能够击败蒙面棋手!” “胡说!我问你,如果你手中握有足以毁灭整个日本的力量,你会因为一局棋输给了别人而自杀吗?” 后藤俊介没有回答。 “你们以为日本获得了生机?以为桥本宇太郎他们的所作所为能救了日本?”山田正雄喊道,“你错了!你们都错了!你们这是在自掘坟墓,你们在激怒一个远远比你们强大得多的对手!蒙面人不会输,因为只要他们愿意,他们随时可以将整个日本变成一片死地。既然如此,他们想要什么就满足他们,期待他们不要施展那样的威力,不要危及整个日本,这才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所以你要把日本最强的棋手送给蒙面人?” “只有这样才能让他们消除怒气!”山田正雄吼道,“那些蒙面人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而已,只要能战胜所有当世棋手他们就会满意地离开,整个日本就不会再有危险。既然如此,让他们赢不就好了?可桥本宇太郎他们竟已经击败了三个蒙面人,这不仅救不了日本,还会让日本更加危险。一旦蒙面人恼羞成怒,他们就会不理会什么围棋,直接用那不可思议的雾气将整个日本吞没!后藤俊介,你是个军人,难道你也不懂得武力的力量吗?” “可你知不知道,棋手如果输了会丢掉性命?”后藤俊介喊道。 “那又如何?”山田正雄似乎感到不可思议,“牺牲几十个棋手,换来整个日本的安全,这难道不值得吗?后藤俊介,你什么时候变得像个女人一样软弱了?我不懂什么围棋,也不在乎那些蒙面人和当世日本棋手谁更强,我只知道不可以触怒一个能轻易杀死你的对手!” “不,山田少将,你错了。”后藤俊介冷冷地说道,“你这样做,才是真正的愚蠢。你不了解那些蒙面人,你也不了解棋手。” “有必要了解那些棋手吗?”山田正雄不屑地说道,“日本不是靠那些拿棋子的人去保护的,是靠我们这些拿枪的人!我们懂得武力的强大,我们也更懂得如何从比我们更强大的敌人手中保护自己的性命!” “不,棋手的规则与军人不同。”后藤俊介说道,“棋手之间的较量丝毫不亚于战争,棋手对于棋道的追求与武士追求武士道无异。那些蒙面人,他们也是棋手。在棋盘上击败他们是唯一能彻底击败他们的办法,他们绝不会因为输给了当世棋手而恼羞成怒,灭亡整个日本。如果你也像我一样尝试去了解棋手,你就会知道,只有吴清源和木谷实这样的人才能救得了日本……” “你就是因为如此软弱,才会输给了我。”山田正雄笑道,“你和几个月前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军人的果敢。几个月前,即使我派了军队将你团团围住,可你如果一个人逃走,凭你的本事我很难抓得住你,可你却因为担心你的亲卫队员而放弃了逃跑。今天也是一样,若你不要去顾及那两个棋手,你本可以只身离开——我的目标本来就不是你!” “是吗,你认为今天还是我输了?”后藤俊介似乎颇有意味地反问道。 山田正雄一愣:“我有一千个士兵包围这里,而你只有一支老式民用猎枪,难道你还有机会反败为胜吗?” 后藤俊介却微微笑了笑:“山田少将,我问问你,如果几个月前你在我的位置上,你的亲卫队员会放弃自己的性命来保护你吗?” “当然会。”山田正雄不假思索地答道,“亲卫队的命就是用来保护军官的。” “即使你根本喊不出任何一个你亲卫队成员的名字?” “喊得出亲卫队成员的名字不是什么好事。”山田正雄说道,“我刻意和自己的亲卫队保持陌生的关系,这才能保证在战场上我不会因为自己的亲卫队而分心。” “你今天就输在这里。”后藤俊介笑道,“你把我的亲卫队员收编进了自己的亲卫队,而你却不认识他们。” 山田正雄一惊,急忙回过头,却看到自己身后的十个亲卫队员此刻竟都掏出了枪,瞄准着山田正雄的脑袋! “你们……”山田正雄惊慌失措,竟一时语塞! “很惊讶吧。”后藤俊介笑着,“我原本也没有这样的计划,但是刚才你有一个亲卫队员在下边冲我喊话,我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你的这个亲卫队员,是我昔日的亲卫队队长。” “后藤大佐是我们的恩人,为保护后藤大佐而竭尽全力是我们的义务!”一名亲卫队员高声喊道。 “后藤俊介,别以为这样你就能跑得掉!”山田正雄怒道,“即使你抓住了我,下边还有一千个训练有素的士兵,你不可能从他们的包围中走脱!” 后藤俊介毫不介意地笑了笑,走到了窗边。 “山田正雄已经被我生擒!”后藤俊介对着下边的士兵喊道,“吴清源和木谷实就在这间旅馆内。你们已经看到了,棋手是可以击败蒙面人的,而军部没有这样的能力。我后藤俊介以前日本陆军大佐的名义命令你们,从今天开始听命于我,保护当今日本最优秀的棋手,保护当今日本的希望!如果你们愿意跟随我,立刻放下你们的武器。若你们想要继续听命于军部,就立刻向二楼射击吧!” “你疯了吗?”山田正雄惊讶地喊道,“如果他们一起射击,你我都活不了!” 后藤俊介却笑而不答。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一片枪支扔到地上的声音,却没有一声枪响。 “山田少将,你根本不了解如今日本的处境。”后藤俊介低声说道。 山田正雄惊讶得目瞪口呆,随后却露出了绝望的表情。 “蠢货!都是蠢货!”山田正雄低声说道,“后藤俊介,看来今天我输给你了。” “你输给了你自己。”后藤俊介缓缓说道,“你始终都不明白,不是只有军人才有资格保护日本的。” “不……”山田正雄苦笑着说道,“后藤俊介,你错了。做了几十年军人,你我都应该知道,只有军事力量是世界上唯一的主导力,没有任何力量能够超越得了。难道你认为所谓‘棋道’会比杀人的武器更加强大?过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我是对的,你现在的行为是在毁灭日本。我是日本最后一个理智清醒的人,我死之后,日本将再没有生路了。” 说完,山田正雄缓缓跪坐到了地上,突然从腰间抽出了一柄短刀。 十名亲卫队员紧张地举起枪,指着山田正雄。举枪的声音齐整而有力,如雷鸣一般。 但山田正雄丝毫没有被吓到,他似乎镇定自若。 “你们都忘记了什么叫做军人了。”山田正雄苦笑着,缓缓擦拭着手中的短刀。突然,山田正雄看着窗外的天空,直直地挺起了身子,双手高高举起短刀…… “大日本帝国,万岁!”他高声喊着,声嘶力竭。 刹那间,短刀被他猛地插入了自己的腹间。 走廊之间,一片腥红。 |
十二 本因坊的地窖 深夜,日本棋院大楼。 十多名士兵拿着枪,紧张地躲在走廊间,随时准备冲进顶层的房间去。 山田正雄少将已经两天没有回来了,恐怕他的计划遇到了什么变故。既然他难以及时赶回来,那么这就是大家的机会了! 冲进大楼顶层,抓住住在那里的蒙面人! 没有了蒙面人,山田正雄就不会再威胁到棋手的安全了…… 这十几名士兵握紧了枪,互相警觉地使着眼色。 一名带头的士兵伸出一只手,静静地比划着倒数的数字。 三……二……一! 如闪电一般,众士兵突然破门而入,十几支枪指向了房间的各个角落。 然而,房间里只有烛影摇曳,却不见人的踪迹…… 士兵们有些发愣,不知所措。 “别慌!”带头的士兵冷静地说道,“搜一搜房间的各个角落,如果发现蒙面人就马上击毙他!” 然而,整整一夜,士兵们没有找到一丝人得痕迹。 那个蒙面人难道已经走了吗? 东京郊外,夜色正浓。 一片雾气缓缓聚集,又缓缓散开。 穷奇在这里停下了脚步,回过头看向正渐渐远去的东京城。 想不到我会这样默默地离开这里。不过这也无妨,毕竟也不是第一次了。 混沌,梼杌,饕餮,你们三个都战败了,如今当世棋手士气正盛,我一人只怕独木难支啊。看来这次我们为轻视对手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原本以为可以轻易征服当世棋界,没想到却折损了阴间棋界的三位天王,恐怕座主这次难以应付了。现在东京城已经成了能置我于死地的陷阱,我若再不走,迟早要在此败亡。 想到这里,穷奇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又一次到了这步田地了,这果然是我的宿命。 穷奇缓缓回过身,他看到前方不远处似乎有个小村子。 只是,这个村子似乎有些奇怪…… 穷奇有些好奇,于是缓缓地向村子走了过去。 村子的小道上没有一个人影,但却莫名其妙地堆放着如山的食物和水。 穷奇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村子里的人都躲在自己的家中,战栗着,却没人敢发出一丝声响来…… 这村子怎么了?穷奇陡然有了兴致,加快了步子朝村子走去。不经意间,他的脚似乎碰断了一根低低地绑在地上的细线,细线另一头系着的铃铛于是叮叮地响了一阵。就在这声响动之后,村民们在自己家中念诵佛经的声音也随之传了出来…… 穷奇不解,只是静静地看着延伸向那堆放如山的食物的小路上密密麻麻布满着的细绳和铃铛。 突然,从另一个方向又响起了铃铛声! 穷奇警觉地握紧了拳头,身体瞬间化作了一片雾气,消散于无形。 铃声很快又响了起来,而且声音向着那堆食物迫近着。 缓缓地,一个人影从夜色中渐渐浮现出来。 看来这些铃铛和那堆食物都是为这个人准备的……穷奇在心里暗暗想道。 现那个人的身后背着一个口袋,口袋里装着什么硕大却并不沉重的东西。看起来,这个人似乎十分谨慎,一直在四处张望着。 张望了一会,那人在食物边将口袋放下。 从口袋中,那人取出了一堆白骨放到了地上。似乎是很多年前死去的人的尸体,如今只剩下了骨架。 那人对着骨架行了一礼,这倒引起了穷奇的兴趣——那是棋手的礼仪! 行礼之后,那人开始将如山的食物装进自己的大口袋中了。 原来如此,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不过这个人,莫非是个棋手吗? 有趣…… |
“今天带回来的东西,足够我们再呆一个星期了。”安永一缓缓地把满满一口袋的食物拖进了地窖,忍不住喘着粗气。 前田陈尔静静地翻看着手中的棋谱,对于安永一的话他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 “这次不会再被跟踪了。”安永一笑着说道,“我不停地回头看,没发现一个人影!” 前田陈尔似乎对这句话没什么反应,他的眼中只有那份棋谱而已。 安永一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喘着粗气:“前田,是时候回东京了吧。” “不……”前田陈尔简洁地说道。 “现在东京已经不再危险了,本因坊也已经重新成立了,你如果回去,没有人会说你什么——大家都是在这个时候回东京的啊……” “我说过,我不回去。”前田陈尔仍旧静静地说道,“若你想回去了,请自便。” 安永一愣了愣,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每天在这里研究棋谱,若我走了谁给你找食物来……” 前田陈尔没有回答。 寂寥片刻之后,前田陈尔缓缓放下了手中的棋谱。 “安永先生,多谢你的照顾。”他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安永一没听清,以为是什么重要的事情,急忙起身:“你刚才说什么?” “没什么。”前田陈尔冷冷地把手中的棋谱卷宗放回了原位,眼睛始终没有看向安永一,“只是自言自语而已。” 安永一不解,但又不想多问,于是摇了摇头继续躺倒地上休息。 突然,门边的书架那里传来了卷宗跌落的声音,似乎是有谁碰翻了书架。 安永一和前田陈尔都猛地一惊! “你不是说没有被跟踪吗?”前田陈尔微怒着说道。 “不要责怪那位先生。”一个雄浑的声音从书架的方向传来,“是我跟踪了他。我想跟踪谁的话,谁也不可能发现得了我。” 前田陈尔警觉了起来:“你是什么人?” 书架边,一个人影缓缓走了出来。当看到那人身穿的古旧长袍时,前田陈尔和安永一暗暗心寒了起来! “在下穷奇。”走到亮处,那人英武的面容令前田陈尔微微一震! 那副棱角分明的脸加上气势惊人的声音语调,若是敌手的话,自己的气势将被完全压制…… 安永一有些惊恐地向后退去了:“穷奇!你是蒙面棋手!” 穷奇却哈哈大笑起来:“蒙面棋手这个称谓是你们所取的,我可从未蒙面出现在你们眼前过。” “这倒有趣。”前田陈尔冷冷地说着,“看来你与其他蒙面棋手不同——你不怕自己的身份被人识破。” 前田陈尔的沉着让穷奇有些意外,原本他以为任何当世棋手单独面对自己的时候都会惊慌才对。 “你是什么人?”穷奇低声问道。 前田陈尔微微向前躬身:“在下本因坊弟子,前田陈尔。” 本因坊弟子…… “我以实相告了,阁下是否也该表明自己的真实身份?”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 穷奇微微笑了笑,也向前田陈尔微微躬下了身子:“在下林家第十一世家主,林元美。” 安永一惊讶得叫出了声来——他竟这么轻易就将自己的身份说了出来! 前田陈尔的嘴角微微上扬:“你果然根本不害怕自己的身份暴露——或者说,你其实早就希望有人能认出你来,所以你才不戴斗笠……” 穷奇笑着,在前田陈尔的面前坐下:“我不戴斗笠,是因为我喜欢自己这张脸,不想把它遮起来……” “那不过是借口吧。”前田陈尔提高了声调说道,“你其实是希望有人能认出你来!” “哦?”穷奇仰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前田陈尔,“说说看,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因为你想输。”前田陈尔自信地笑着:“有的人畏惧高处,是因为站在高处的时候,他会有想要跳下去的冲动。他畏惧这种欲望,所以他不敢面对高处。你也一样,你内心里希望有人来击败你,你对此感到恐惧,尽管你不断用笑来隐藏,但你不可能藏得住——想输是你自己的欲望。” “无稽之谈。”穷奇不屑地笑道。 “难道我说错了吗?”前田陈尔也笑着,眼神却逼视着穷奇。 穷奇尽管表面上似乎并不在意,但他在回避着前田陈尔的眼神。 果然如此。前田陈尔在心底笑道。 穷奇不怕别人认出自己的身份,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太过自信,一种是渴望被击败。如果穷奇果真如他所表现出来的一样是一个十分自信的人,他就不会离开东京,刚才也不会一时惊慌让自己被发现,现在更不会回避自己的眼神! 所以其实穷奇的自信是伪装出来的,他不蒙面的真实原因是他想输! 别人也许看不出来,但是穷奇,你的一举一动所透露出来的个性都逃不出我的双眼——我将把你看得透透彻彻! “前田陈尔,你来这里多久了?”穷奇突然说道。 前田陈尔微微一愣,闭上了眼睛细细算了起来。 “快四个月了。”安永一帮前田陈尔答道。 “四个月……”穷奇的脸上又浮现出了那让人心凉的笑意,“看来你进入这里之后几乎没有出去过,所以才忘记了时间吧。很有趣,过去曾有一个人也和你一样……” 前田陈尔微微一惊:“你说什么……” “我想你应该知道了吧。”穷奇笑着,“本因坊丈和棋力突然猛增的真相……” 前田陈尔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他用锐利的目光直视着穷奇:“你知道这个地窖的存在!” 穷奇哈哈大笑起来:“岂止是知道,当年正是我告诉丈和这地窖的位置的!”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心中大惊! |
文化三年某日深夜,东京郊外。 一间农舍里,隐隐地传来了啜泣的声音。 那是一个身躯有些肥大的少年,此时正躲在农舍仓房的草垛边哭着。 这似乎是一间无人的农舍,也许农舍的主人进城交易,留宿了一晚吧。幸亏有这样一间农舍,让连夜从出羽赶回东京,却又无处投宿的少年暂时有了栖身之处。 少年的哭声断断续续,深夜里如鬼魅的呻吟一般,甚是骇人。 然而,正在哭泣间的少年突然听到附近似乎有什么动静,一时心中惊恐,收住了哭声,躲在一个草垛后边。 难道是主人回来了,要把自己赶出去? 心中忐忑不安的少年惊恐地等待着,却不知何时才好跑出去,心中完全没有主意。 这时,附近的响动也停了下来,令人难以忍受的寂静将整个仓房笼罩了。 “鬼?”草垛外突然有另一个少年的声音喊道,“你……你是鬼吗?” 躲在草垛后的胖少年一听这声音,竟突然喜极而泣! “元美!”胖少年从草垛后跳了出来。 果然,此时一个相貌清秀的少年正躲在草垛前边,战战兢兢地哆嗦着。看到那胖少年跳出来,元美也大吃一惊:“葛野君!” 那个胖少年正是元美的同门师兄弟,葛野松之助。 舟桥元美,葛野松之助,二人同是东京棋家本因坊家的弟子。 “你这个胖子,怎么大半夜的在这里哭,简直要吓死人了……”舟桥元美长出一口气,躺倒在了草垛上,忍不住抱怨道。 葛野松之助也憨憨地笑着:“我又不是故意吓你的,不过这么晚了,你怎么一个人跑到这里来了?” 舟桥元美一愣,支支吾吾了一会,突然反问道:“你呢,怎么大半夜跑到这么偏僻的地方哭起来了?在本因坊好几天没看到你,还以为你出远门了呢……” 葛野松之助叹了口气,也躺倒在了草垛上。两个少年并肩躺着,却都不说话。 夜色浓郁,仓房里静得只听得到两人喘息的声音。 沉默了很久。 “我不想下棋了。”葛野松之助说道。 舟桥元美一愣:“为什么?” “似乎很容易理解吧。”葛野松之助叹了口气,“我和你们不一样。元美你九岁无师自通,没过多久就家乡无敌,从来都被当做天才。我就不同了,从我学棋开始到现在,每个人都告诉我,我没有棋才,将来必定没什么成就。我已经很努力,很用功了,至少希望能让大家看得起我,偶尔也说一句松之助这小子棋力也不赖嘛。可是我到现在也只是个小小的二段,元美你都已经五段了……” “棋力总得慢慢提升才行啊,总想着一步登天怎么行?”舟桥元美笑道。 葛野松之助却摇了摇头:“我本来就打算再过不久就离开本因坊的。” 舟桥元美一惊:“离开本因坊?” “是啊,反正在这里也没有人会在乎我的棋如何。”葛野松之助苦笑着说道,“我本来想着,至少也要取得点成就再离开才好,所以跟师父提出请求,把我升作三段……” “师父答应了吗?”舟桥元美问道。 葛野松之助苦笑不止:“师父说,不能无缘无故给我升段,所以要我去击败一个人……” “谁?” “出羽一个叫做长坂猪之助的人……” 舟桥元美一惊! 师父这样做有些过分了。 葛野松之助因为段位低,见过的世面不多,可是舟桥元美不同。这个长坂猪之助不是普通的棋手,他是安井家外传弟子,既是棋手,也是以枪术闻名天下的武士。长坂猪之助虽然名义上只有二段,但却是二段当中棋力顶尖的人物,连舟桥元美这样五段棋力的人与他对弈都会感到吃力,何况葛野松之助这种弱二段。师父这么安排,分明是告诉葛野松之助不要有升段的妄想了…… “那么,结果如何呢?”舟桥元美试探地问道。 “我连败了三局,如果再败只怕连二段的资格都要被师父收去了……”葛野松之助啜泣着说道,“我不敢继续下了,连夜逃回了东京,可是又不敢回去见师父……” 舟桥元美没有继续追问,看着葛野松之助的样子连舟桥元美自己都有些难过了。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舟桥元美轻轻地说道。 “既然没脸回去见师父,又不敢回去挑战,那就只好偷偷躲起来,不让人找到了……” “这怎么行,这岂不是没有棋手的尊严了吗?” “我本来就不配做棋手!”葛野松之助哭着说道。 舟桥元美一时无奈,但突然想到了些什么,看着哭声不止的葛野松之助,他忍不住张开了嘴…… “我知道一个办法,可以帮你击败长坂猪之助!”舟桥元美低声说道。 葛野松之助一惊,立刻止住了哭声。 “你知道师父把奥贯智策立为迹目的事情吧。”舟桥元美笑着说道。 葛野松之助点了点头:“这是很自然的事情,当今本因坊,除了师父以外最厉害的就是智策师兄了,连元美你都赢不了他……” “你知道智策师兄为什么那么厉害吗?”舟桥元美诡异地笑着。 葛野松之助一头雾水,不解其意。 “有一个秘密的地方,藏着本因坊家历代顶尖高手所创的棋招!”舟桥元美说道,“师父常常把智策师兄带去那里,在那里看了那么多奇招妙手,下棋当然就厉害了……” “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的?” 舟桥元美一愣,随后有些无赖地笑着说道:“我偷偷跟踪在师父和师兄身后去过几次,亲眼见过那些棋谱!的确是精妙异常,古今无类。如果你能在那里学个一星半点,击溃长坂猪之助绝不在话下!” “真有这种地方?” “我今晚就是独自去过那地方回来才在这里碰到你的,那里不远,但很隐蔽……”舟桥元美说着,“不过如果你想继续下棋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可以吗!”葛野松之助突然兴奋地抓住了舟桥元美的胳膊,“元美,你真能带我去吗?” 舟桥元美被葛野松之助抓得生疼,急忙叫道:“我带你去,这就带你去,你得先松手!” |
“之后的事情你们应该都知道了……”穷奇笑着说道。 安永一点了点头,接着穷奇的话说道:“葛野松之助突然回到出羽,继续挑战长坂猪之助,他的棋力竟让人难以置信地突飞猛进,连胜数局,杀得长坂猪之助不敢再应战。回到本因坊后,葛野松之助声名鹊起,几乎一夜之间栖身棋界顶尖高手之列,不久后改名为丈和……” “是我成就了本因坊丈和!”穷奇虽然笑着,眼中却微微噙着泪水,“我原本只想让他在这里学个一招半式就好,可他却难以自拔,几乎住在了这地窖里,将所有棋谱全部通览,棋力飞涨不止。我担心偷进密室的事情被师父发现,只好一直帮他隐瞒。我没想到,棋力飞涨之后,过去的那个葛野松之助消失了……” “他开始变得自负,无法容忍失败,甚至开始觊觎权力了……”前田陈尔接过穷奇的话,缓缓地说道,“人一旦有了力量,心就会变。丈和以前完全不知道作为高手是一种怎样的滋味,当他突然成为了高手之后,他便无法自拔了。这是人之常情……” “可恨我当时没有察觉这一点。”穷奇苦笑着说道,“后来没过多久,作为本因坊迹目的奥贯智策猝死。师父要在我和丈和之间选一个人作为新的迹目。我不敢与丈和相争,那时的丈和已经成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对手。于是我故意触怒师父,离开本因坊,四处饮酒作乐,还突然娶了一位妻子。师父终于勃然大怒,将我送给了林家作迹目。后来,当年的葛野松之助成了本因坊丈和,而我成了林元美……” 穷奇静了下来,整个地窖也随之静了下来。 不久,穷奇却又笑了。他似乎饶有兴致地在地窖内四处张望着:“一百年没来过了,这里还是老样子,似乎一百年来没什么人进来过啊……” 穷奇的笑声,似乎藏着一丝心酸。 “你的故事说出来了,心里痛快了吗?”前田陈尔冷冷地说道,“这样你大概也就更加安心了吧。” 穷奇一愣,看向前田陈尔:“为什么说安心了?” “因为这样一来,你就更加能坦然面对一场失利了。”前田陈尔说道,“在你的心里,被击败是你最大的愿望……” 穷奇哈哈大笑:“前田陈尔,你是个十分有趣的人。也许你说得对,我不怕把这些都告诉你就是因为我想让自己输在这里。只不过,现在才击败我,有些太晚了。你的师父,本因坊秀哉,他已经把命输给了我了。整个棋界顶尖高手已经战败大半,这个棋界已经永远被改变了。除非……” 除非? 前田陈尔一惊! “除非什么?” 穷奇却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就这样告诉你,你不会相信我的。有一天你亲自看到了,你才会相信你们正在经历着什么……” 前田陈尔全然不解。 穷奇微微收起了笑容:“关键就藏在水晶棺木阵!” 穷奇的语气有些悠然,使得这地窖的气氛更显得惊悚了。 “穷奇,你到底想说什么……”前田陈尔微微皱着眉头,低声说道。 穷奇却不敢直视前田陈尔的双目,只是四处张望了一阵。 “这里所有的棋谱,你都看完了吗?”穷奇突然问道。 前田陈尔点了点头。 “若真是如此,你现在的棋力应当与当时的丈和不相上下,与现在的我也应当难分伯仲了吧……”穷奇笑道,“前田陈尔,我与你聊得投缘,不如我们手谈几局如何?” 安永一大骇:“穷奇,你是要和前田陈尔赌命?” 穷奇却轻松地笑着摆了摆手:“不是赌命局,只是随意地下两局棋,如何?” 前田陈尔冷冷地看着穷奇:“为什么?” “虽然到现在有些晚了,但我想看看,你能不能击败我。”穷奇笑着说道。 |
十三 无法回头的路 “发现穷奇失踪到现在已经四天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一天找不到穷奇,就一天无法让我安心……” “稍安勿躁。”酒井义郎笑道,“不要只想着让自己不安的事情。现在日本棋院大楼的士兵已经暗中投靠了我们,东京对于棋手来说已经完全安全了。你要知道,虽然军部还不支持我们,但日本棋院大楼里的士兵愿意帮我们,我们就可以安心对付蒙面棋手了。” “可是万一山田正雄突然回来了呢?” “已经快一个星期了,山田正雄还没有消息,你觉得他还回得来吗?”酒井义郎淡淡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陷入了沉思。 “时间仍然很重要,不可拖延……” “你忘记蒙面棋手得到的命令是半年之内击败当世棋手了吗?”酒井义郎仍旧毫不担心,“这说明久保松先生为我们争取的时间是半年。现在才四个月,距离半年的期限还早着呢,而现在只剩下一个穷奇。半年时间现在看来是相当宽裕的。” “但一切仍有变故,不可掉以轻心!” 酒井义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桥本宇太郎不解,看着酒井义郎。 “桥本君,你师父说得一点也不错!”酒井义郎笑道,“你就是太过急躁,若你能耐得住性子,你将比现在更加优秀……” “我师父?”桥本宇太郎微微皱起了眉头,“你是说,濑越师父?” 酒井义郎一愣,急忙收住话头,默然不语。 “酒井义郎,你似乎有很多事情都瞒着我……”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说道,“你究竟藏着多少秘密?” “有秘密是件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我很想知道,你究竟藏着什么……”桥本宇太郎逼视着酒井义郎。 酒井义郎沉默着——这个少年看自己的眼神从没有这么锐利过…… 突然,房间外响起了敲门声。 “桥本先生!快到大厅来!”门外的人喊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怎么回事?” “前田陈尔!”门外的人匆忙地喊道,“前田陈尔回来了!” 本因坊大厅里,人们议论纷纷。 在大厅正中央,坐着两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人——看上去就如乞丐一般。 “这就是差点当上了本因坊的前田陈尔?” “他旁边的人是日本棋院编辑总长安永一?” 人们忍不住怀疑着,纷纷猜测这四个月来他们二人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本因坊来了!”走廊方向有人喊道。 众人闻言,纷纷退开,让出一条路来。 从走廊走出来的,正是本因坊秀格。 “本因坊来了。”安永一附在前田陈尔耳边说道。 前田陈尔微微扭过头来,看见正缓缓向自己走来的秀格。 高川格…… 前田陈尔猝然站起身子,恭敬地朝秀格行了一礼。 “原本因坊弟子前田陈尔,拜见新任本因坊。”他高声喊道。 秀格微微一惊,急忙跑过去扶住了前田陈尔。 “前田君,不必如此多礼。本因坊之位,是你让给我的,今日若你想要我可就此奉还。” “不!”前田陈尔坚定地说道,“本因坊之位既然传到了你手中,你就是新任本因坊。我是本因坊弟子,今后必当尽力助你复兴本因坊。” 前田陈尔这话完全出乎秀格的意料,他一时不知所措。 “若得前田君相助,我们可以说是如虎添翼!”不远处,桥本宇太郎缓缓向这里走来。 只是,前田君,你不会无缘无故来到这里吧——以你的性格,你既然来了就一定是有所图的…… 前田陈尔微微抬起头:“桥本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堪称再造棋界的功臣,请受前田陈尔一拜。” 前田陈尔说完,竟真的恭敬地向桥本宇太郎行了一礼。 桥本宇太郎反倒大吃一惊,一时犹豫不敢上前了。 前田陈尔可从未对任何一个同辈棋手行过这样的礼…… “桥本君,我为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前田陈尔缓缓说道。 “哦?”桥本宇太郎有些警觉,“愿闻其详……” “穷奇已经离开了东京,回迦密山去了。”前田陈尔静静地说道,“我击败了他。” 一时间,本因坊内竟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
前田陈尔紧紧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局面。 他麾下的黑子尽管已经竭尽全力,将所有能使用的招法全部施展了出来,但局面上偏偏是白棋领先一两目的局面——这一两目看似毫不起眼,却成了前田陈尔无论如何也无法越过的屏障。 若再算上四目半的贴目,前田陈尔根本毫无胜算。 “你该算清楚了吧。”坐在前田陈尔对面的穷奇低声说道,“你输五目半已成定局了。” 前田陈尔紧紧皱起的眉头渐渐展开了,他静静地叹了一口气。 “我输了……” 穷奇轻轻笑了几声。看着这局棋,他忍不住在心底赞叹着。这个少年对于那些招法的理解十分透彻,很难想象他其实并没有使用过这些招法。在没有人指导的情况下做到这个程度,实在让人惊讶。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穷奇笑道,“不过是每日在这里钻研招法,没有与人对弈也无人指导你的情况下,能够将这些招法领悟到这个地步,可以说,即使是当年的我恐怕也无法做到你这个程度……” “这都是拜你们所赐。”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这里的一步招法,我来这里之前就见识过了。” “来这里之前?”穷奇有些惊讶,“在哪里见识过?” “大约半年前,在本因坊。”前田陈尔缓缓答道,“是你们当中的一个人教给我的。他在本因坊住了很久,每夜都教导我一些我从未见过的招法。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教授的正是这地窖里不外传的本因坊密招。” “我们当中的一人……”穷奇微微沉思着,“我想,你说的是东京使者吧。” “我想你与我都知道他的身份。”前田陈尔静静地说道,“前代名人,本因坊秀荣。” 穷奇哈哈大笑:“果然他的身份早就泄露给你们了。本因坊秀荣躲在本因坊,原来竟然是在训练你。看来秀荣的心思是要在本因坊里训练出一个能够拯救棋界的人,他选中了你啊……” 前田陈尔心底一震! 师父秀哉赴死之前告诉前田陈尔秀荣的身份起,一直到现在,前田陈尔竟从未想到过这一点! 一直以来,前田陈尔都以为秀荣是为了利用自己去测试当今棋界棋手的水平,自己不过是一个工具而已。难道当时的本因坊秀荣真的是打算将自己培养成能力挽狂澜的顶尖高手的吗? 若真是如此,当日前田陈尔怀疑秀荣的用心执意将秀荣逐走,最终导致秀荣不得不去找吴清源对弈的时候,秀荣内心里会是怎样的感情…… 那莫非就是彻底绝望,万念俱灰? 穷奇仍在粗狂地笑着:“可笑啊,秀荣,你费尽心血瞒着座主来世间寻找能拯救棋界之人,可你看中的人却一直躲在这地窖里不敢现身,你简直瞎了眼啊!” “穷奇!”前田陈尔突然怒吼道,“你想戏弄我吗!” 前田陈尔的突然暴怒让一直在一旁观战的安永一都大吃一惊——很久没见到那个毫无表情的前田陈尔如此盛怒了! “我说的难道有半句不对吗?”穷奇似乎玩味着前田陈尔的怒火。 “秀荣是你派来的,他哪里会训练我来对抗你们?”前田陈尔吼道,“你分明是想扰乱我的心智,好对我施展什么诡计!” “对你施展诡计?”穷奇又一次哈哈大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一般,“一个躲在地窖里不敢出来,浪费了本因坊秀荣宁可牺牲性命的一番心血的人,值得我施展诡计吗?跟桥本宇太郎他们比起来,你根本毫无威胁!” “穷奇!”前田陈尔怒喝道,“我承认我的棋力不如你,但你不可以侮辱一个棋手的荣誉!” “侮辱?我不过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与我棋力不相上下的混沌,梼杌,饕餮先后败在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和田中不二男手下,你却成了我的手下败将,你如何与他们相比?若这局棋是一局赌命棋,你现在已经命丧于此了!” 前田陈尔怒火中烧,但穷奇的这番话让他无法反驳。 穷奇微笑着看向前田陈尔的双眼。 “若我给你一次机会,赢回你的尊严,你会如何?”他笑着问道。 前田陈尔一愣! 本因坊家主的房间里,一片狼藉。 林元美走进这里的时候,感觉到一股浓郁的怨气。 本因坊丈和,也就是昔日的葛野松之助,现在就坐在这房间的深处,背对着林元美,看向窗外。 这里的东西全都是被他砸烂的吧。林元美想道。 “丈和?” 林元美缓缓地走了进来,但当他喊丈和的时候,丈和没有一丝反应。 “丈和?”他又轻声喊道,“是我……” “滚出去!”丈和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三个字。 林元美心惊。 “怎么了?”林元美问道,“为什么发这么大的脾气?” “是你害我的!”丈和说道。 “我害你?”林元美苦笑了一声,“是我带你去那地窖的,我让你成了当今棋界无双的棋豪,你却说我害你?” “成为棋豪又怎样?棋界无敌又怎样?”丈和低声说道,“如果这一切都是虚名而已,对我没有任何好处,那我与当年那个棋力平平的傻小子有什么差别?” 林元美微微笑了,他缓缓坐到了丈和身边,和他一起看向窗外:“你是说,你想做名人棋所吧。” “当棋手,不做名人棋所就不算登顶棋界!”丈和愤恨地说道,“明明已经没有人赢得了我了,偏偏谁都不愿意让我做名人。安井家那个老不死的知得整天靠着资历压在我头上,背后还有个井上家的幻庵因硕不停地等着给我找麻烦。这些人简直都该去切腹!他们有什么资格反对我做名人?” “丈和……”林元美冷冷地打断了他,“听我一句话,凡事当知足,不可强求。你若这么执拗下去,迟早会害了你自己。” “你倒是会说大道理。”丈和不屑地说道,“当年若不是你将那地窖的位置告诉我,我那时就离开棋界了,哪里会有今日的苦闷。是你让我有了这样的棋力,却又不给我我应得的权力,这一切根本就是你害我的!” “我……” “滚出去!”丈和厉声喝道,“我不想再见到你!给我滚出本因坊!” 林元美不再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向门外走去。 走到门口,林元美突然停下了脚步。 “葛野君……”他轻声说道,“若我给你一个机会,赢得你想要的一切,你会如何?” |
“我输了……”前田陈尔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连自己也听不到。 棋盘上,前田陈尔的白棋几乎满盘追杀黑棋的大龙,尽管现在已经尘埃落定,但似乎仍能隐隐听得到黑龙沉重的喘息声…… 穷奇默默在心底松了一口气。 总算撑过来了。前田陈尔虽然年纪轻轻,但他的杀棋功力当真不弱,穷奇的黑龙几度死里逃生才终于找到了两个眼位,曾经一度连穷奇自己都感到绝望了。 秀荣没有看错人,这个少年确实是有击败蒙面棋手的潜质的,他对于棋招的理解敏锐得异乎常人。 只可惜,他毕竟没有花费上百年的时间来钻研这些招法,否则恐怕今天穷奇断难取胜。 “你又输了……”穷奇微微笑着说道,“似乎你的棋也就仅止于此了。还记得这局棋我们赌的是什么吗?” “我的左手。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不可以!”安永一几乎惊叫道,“棋手之间的胜负都在棋盘上,哪有输了棋就砍手砍脚的,那是市井赌徒……” “愿赌服输!”前田陈尔厉声喝道。 安永一猛地心惊。 “穷奇,这只左手归你了,拿去吧。”前田陈尔将左手搁在了棋盘上。 穷奇却微微摇了摇头:“前田陈尔,你又让我失望了。” 前田陈尔一愣。 “秀荣把棋界胜负的希望都寄托在了你身上,你的师父也将本因坊托付给了你,你却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穷奇缓缓说道,“我的判断没有错,你远远比不上桥本宇太郎他们。” “你还要侮辱我吗?”前田陈尔尽管刻意压制着,但那声音的颤抖仍然难以抑制,“我绝不承认我比任何人弱,桥本宇太郎他们不过是运气好过我而已!真正有资格拯救棋界的人是我!” “不,你不值得棋界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穷奇静静地说着,“你一直在辜负所有人对你的期待,一直以来只有你自己相信你自己。这样的你,永远胜不了我。” “你根本不知道我究竟付出过多少心血,你有什么资格评价我?” “等你失去了左手,就更不会有人在乎你的付出了。”穷奇笑道,“那时你不过是一个废人,有什么资格让别人来评判你?” 前田陈尔一时语塞,陷入了沉默。 “前田陈尔,我再给你一次机会,赢回你的左手。”穷奇缓缓说道,“若你能击败我,你的左手就继续留在你身上。若你再输我一局,你两只手我都要取走。” 前田陈尔一惊! “两只手都没了,你就再也不能下棋了。”穷奇缓缓说道,“前田陈尔,你敢和我下这局棋吗?” “你说你想赢长坂猪之助,我带你去学了地窖里的棋招。”林元美喃喃地说着,“你说你想做名人棋所,我帮你四处运作,保你到了现在的位置上……” 在他的身前,丈和只是静静地背对着他,看向远处。 “现在你已经是名人棋所了……”林元美几乎哀求道,“你想做的事情都做到了,你是天下最强的棋手,又成为了棋界至尊的名人棋所,为什么你还不满足?为什么还要继续打压安井家和井上家?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你的对手?” “斩草除根。”丈和的声音如冰一般寒冷。 林元美几乎难以相信地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朋友,那声音里的冷静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 “你不可以再这样下去了……”林元美低声说道,“这样下去你的欲望将无穷无尽,你永远也不可能满足……” “那就不断让我满足,不就可以了吗?”丈和仍旧冷冷地说道。 “丈和,你已经走火入魔了……” “是你带我走上了这条路,不是吗?”丈和似乎微微笑着,“现在我们都没有退路了,唯有继续向前走,不管前面有什么阻碍都把它斩断……” “你怎么会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丈和不语。 “你已经入了魔道了……”林元美几乎带着哭腔说道,“丈和,现在的你让人害怕……” “元美……”丈和犹豫了片刻,“不要忘记了,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 “两目半,你又输了……”穷奇缓缓说道。 前田陈尔用力握紧了拳头,双手伸直忍不住颤抖着。 “前田君,够了,别再下了……”安永一低声说道,“你已经尽力了,连败三局是因为你根本没有足够的实力获胜。已经三天不眠不休了,你不可能取胜……” “不……”前田陈尔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如他的手一样。 “前田陈尔,你的两只手都输给我了……”穷奇笑着说道,“秀荣看错了人,他不该把希望寄托在你身上,你辜负了他。” “住嘴……”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也许当日秀荣把一切托付给桥本宇太郎,或者高川格,田中不二男,又或者吴清源比较合适……” “住嘴……”前田陈尔的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战栗着。 “你胜不了我,你一直太高估自己了。你其实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却妄想成为棋界的救世主。你的失败不是因为运气或者命运,而是你根本不配取得成功……” “住嘴!”前田陈尔终于吼了出来。 看着前田陈尔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穷奇竟仍微微笑着:“你没有资格愤怒,因为是你自己让自己走到了这一步。秀荣教导你那样的棋招,秀哉给了你本因坊的位置,甚至当你失去这个位置的时候还有人帮你抢回来。可你却毫不负责任地一走了之,完全不去理会其他人对你的期望。这就是你,前田陈尔。不论你自己认为自己又多么优秀,其实你只不过是一个胆小如鼠的无名小卒而已。你没有资格俯视任何人,任何人也不需要仰视你。你不承认这一点,你永远无法看清楚真实的你自己……” 前田陈尔沉默着,双手用力地抓着棋盘,棋盘上的棋子因为他颤抖着的双手而咯咯作响。 穷奇静静地看着前田陈尔,不再说话。 前田君,你会怎么做? 不知过了多久,前田陈尔突然松开了棋盘,软软地坐到了地上。 穷奇原本期待着的眼神突然黯淡了下来。 最终你还是放弃了,是吗? “穷奇……”前田陈尔虚弱地说道,“再给我一次机会,可以吗?” 穷奇微微扬起眉毛:“你想做什么?” “我们再下一局。”前田陈尔轻声说道,“如果我又输了,我把我的命输给你……” 穷奇的脸上微微露出了笑容。 |
“元美,你找我?”丈和笑着,看向刚走进本因坊家主房间的林元美。 林元美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如同一张佛像一般。 丈和微微皱起了眉头:“怎么了?元美,为什么不说话……” 林元美却微微笑了一声,如同疯子一般。一声笑过之后,又立刻收住,恢复了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丈和有些不满,他微微扬起头,用眼角看着林元美。 “若你没什么话说,就从我的房间出去,这里不是你可以随意进来的地方。” 林元美静默了片刻,突然轻声笑了起来。这次笑声一直没有停下。 “丈和,你做了几年名人了?”他突然问道。 丈和微微一愣。 “元美,这是你可以对名人提出的问题吗?”丈和不满地答道。 “八年了……”林元美的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是我给了你名人棋所的位置,是我给了你天下无双的棋力,是我给了你一切。葛野松之助,你还记得这些吗?” “混蛋!”丈和终于愤怒地咆哮了起来,“我的幼名是你有资格叫的吗!” 林元美却没有一丝惊慌,如同在玩味着丈和的愤怒一般。 “葛野君,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了。只要你记得是我给了你这一切,你就该知道你不能怨恨我什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把一切都说出去了。”林元美笑着说道,“你是如何坐上这么名人棋所之位的,做上名人之后你又是如何迫害你的对手的。这些我全都说出去了……” 丈和如遭雷击一般,全身一震! “你疯了吗!”丈和咆哮道,“你这么做,自己也无法逃脱干系,我名人不保你也要声名尽毁!” “我不在乎……”林元美竟笑着说道,“这条路走了很久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了。葛野君,你也和我一起休息一下吧?” 丈和只感到心中惊恐异常,眼前的林元美简直如同鬼魅一般! “元美,你不会真的想害我的,对不对?”丈和的眼神中竟有着一丝哀求。 “晚了。”林元美笑道,“你的所作所为,天下棋手已经全部知晓了。我为帮你做名人而四处贿赂游说,这件事也已经大白于天下。我们的路都走到底了……” “你疯了!”丈和吼道,他想骂林元美,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好不断地咆哮着,“你疯了!你疯了!” 局面很乱——是前田陈尔故意把局面搅乱的…… 穷奇看着眼前的局势,感到微微有些棘手。 单独看任何一个局部,穷奇都有办法找出最好的着法解决战斗,让前田陈尔占不到半点便宜。然而现在前田陈尔四处挑起战端,每一处的战斗都与其他地方相互关联,各个战场之间的进军路线又相互交错,计算量成倍地增加了…… 前田陈尔的表情似乎十分沉着,也许现在的局面他仍然能看得清吧。 但是很明显,他并不满足于此——他要把局面搅得天翻地覆,直到他能看清而穷奇看不清为止! 这就是前田陈尔的计划,他放弃了在这里学到的所有招法,而改用了这种完全依赖计算与对手决一死战的战术…… 前田陈尔,你终于有这样的胆量了。 你过分依赖你在这里学到的招法,这就是你之前三局一直输给我的原因。你自视太高,以为凭借自己几个月的研习竟能够与研究了上百年的我相抗衡,这样的硬拼你永远不可能获胜。 但现在的局面,完全比拼起了计算力,穷奇反而稍稍有些心中没底了…… 前田陈尔,我与你谁的计算力会更强呢? 随着棋局的进行,穷奇渐渐有些眼花缭乱了。 满盘全是黑子白子,几乎看不到尽头一般。各条战线纵横交错,难以理清顺序,甚至每一步棋都会牵连整个战场…… 即使已经如此复杂,前田陈尔竟还在继续搅乱局势! 不行,继续让他这样行棋,会让我陷入他的圈套中了。穷奇在心底不安地想道。 穷奇缓缓取出白子,猛地落到了棋盘上。 一生脆响,白军全军回头,看清敌军,全军冲杀了过去…… 前田陈尔静静地看着穷奇的这步棋,默然不语。 你的极限已经到了吗? 虽然天下棋招你无所不通,但是过分依赖棋招的人会恐惧自己无法掌控的局面。穷奇,这步棋一落,你就已经示弱了…… 我找到你的弱点了! 弘化四年十一月,本因坊丈和交出了名人棋所之位,宣布引退。 林元美不久后也宣布引退,隐居在一个偏僻的地方。 一夜梦中惊醒,窗外雨声稀疏,树影摇曳。 梦中丈和那冷峻的脸又一次逼视着林元美。 葛野松之助,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变成了那个样子?是我害了你吗? “你输了。”前田陈尔低声说道。 安永一几乎欢呼了起来。 穷奇看着棋盘,默然不语。 算上贴目,黑胜四目半。若不看贴目,这局棋是黑棋大胜之局。 “你赢了……”穷奇喃喃地说着,微微地笑了一声。 秀荣,你把希望托付给了一个很有趣的少年啊…… 前田陈尔突然站了起来,躬下身子向穷奇恭敬地行了一礼。 穷奇一愣,安永一也一惊。 “穷奇先生,多谢您的教诲,前田陈尔永世不忘。” 穷奇轻轻地笑出了声来:“教诲?” “其实穷奇先生并不想杀我,不是吗?” “哦?” “若想杀我,只要第一局就与我赌命,前田陈尔绝无胜算。穷奇先生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给我机会,看上去似乎是在诱我越陷越深,其实却是在救我,不是吗?先生是想纠正我的棋道,让我知道我究竟错在哪里。前田陈尔不解先生用意,惭愧不已……” “不,你不用惭愧……”穷奇淡淡地说道,“若你说我不想杀你,那你就错了。” 前田陈尔一愣。 “我既没有想要杀你,也没想过不杀你。”穷奇继续说道,“杀不杀你不由我决定,而由你自己决定。你胜得了我,就活下去,胜不了我,就死在这里。若你死了,我就是真的在一步步诱你进入死地,我无可辩驳。” “你……”安永一有些愤怒地说道,“你这岂不是在玩弄棋手的性命!” “不,我是要逼你们使出全力!”穷奇喊道,“人最大的对手就是恐惧,只有克服了恐惧才能施展出最大的力量。我就是要让你们一步步去面对自己的恐惧,当你们没有退路的时候,就只有战胜恐惧使出全力来与我对弈。你们太软弱,软弱到不知道自己有多强大……” 前田陈尔静默了片刻,又向穷奇行了一礼:“多谢穷奇先生,前田陈尔受益匪浅。” 穷奇却不在意地笑了笑。 他缓缓站起了身,向地窖外走去。 “前田陈尔,有一件事你说对了。”穷奇缓缓说道,“我的内心里确实是渴望着被击败的,只是我过去不知道。直到你刚才战胜了我,我第一次被当世棋手击败了,我才终于意识到我该做什么。前田君,你是这个世间第一个击败我的人,我该感谢你让我明白了我自己该做的事情……” “你要去哪里!”安永一对着穷奇喊道。 “回迦密山去。”穷奇笑道,“放心吧,我终生不会再与你们为敌。至于我想做什么,过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知道了……” |
十四 道策的棋 海上的风浪比离开东京的时候小了许多。当然,也许是因为坐的船更大了的缘故,所以没有感觉到那样的颠簸了吧。 木谷实站在船边,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东京码头。 “终于回东京了啊。”美春突然从木谷实身后窜出,将一件大衣披在了木谷实背上。她的手上还有一件大衣,似乎是准备自己披上的。 木谷实笑了笑:“其实不过是四个月而已,等同于是春秋季手和赛之间的间隙。只是因为这段时间过得不够安定,才会觉得时间长吧……” 美春点了点头:“不过既然回来了,大概就离彻底击败蒙面棋手不远了吧。” “但愿如此……”木谷实低声说道。 美春突然笑着凑到了木谷实的耳边:“和这个相比,我觉得另一件事情更让人苦恼呢。” “哦?”木谷实一愣。 美春指向船头的方向。 木谷实看过去——那是后藤俊介,此时也站在船侧。 在地狱谷温泉,山田正雄死后,原本由山田正雄带来的一千人士兵被后藤俊介收编,成为了保护吴清源和木谷实的卫队。有了这些士兵的帮助,后藤俊介的工作少了许多,他也终于可以偶尔休息一下了。 而有了这一千人的卫队,回东京的计划也就更加安全了。 只是,看惯了后藤俊介紧张的样子,偶然看见他放松可真不大习惯。 “后藤大佐能得以休息一下也不是坏事,你对此有什么可苦恼的呢?”木谷实问道。 美春有些气恼地拍了拍木谷实的头:“笨蛋,他哪里在休息啊……” 木谷实一愣,再看过去,这才发现原来后藤俊介的眼睛并没有看向远远的海岸,而是看着另一个方向。顺着那个方向望过去,是独自一人站在船侧的吴清源。 “我看那个大佐是被军部给管出毛病了,明明可以休息了却还一直盯着吴君不放……” 美春小声牢骚着。 木谷实却笑了起来:“可这又有什么不对吗?后藤大佐是以保护吴君作为自己最大的任务在执行着呢……” 美春无奈地叹了口气:“可是要保护谁,用得着一直远远盯着看吗?我觉得后藤大佐看吴君的眼神,越来越像父亲看儿子了……” “哦?”木谷实细细寻思着,感到美春的话似乎很有道理。 “只是,世界上哪有不敢跟儿子说话的父亲……”美春叹息着说道,“每次跟吴君说话,后藤大佐都冷冰冰的,真是让人着急——其实是想像父亲对儿子那样去照顾吴君的吧,可是又要藏在心里不说出来……” 木谷实点了点头:“毕竟是军人,不大懂得如何表达感情,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交给后藤大佐处理吧,你就不用替他们着急了……” 美春却调皮地吐了吐舌头,突然朝后藤俊介跑了过去。 “大佐!”美春对后藤俊介喊道。 后藤俊介的眼睛没有离开吴清源,只是机械地应答着美春的声音:“怎么?” “海风有点大,木谷怕大家吹出病来,所以让我给吴君拿一件大衣过来。”美春说着将手上的大衣递给了后藤俊介,“我没见着吴君,您帮我给他吧。我再去给别人送大衣去啦!” 美春说完,飞一般地跑开了。后藤俊介正要指向吴清源,却已经被美春跑远了。 美春跑回了木谷实身边,拉着木谷实跑回了船舱里。 后藤俊介不知所措,手里拿着大衣犹豫着。不久,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朝吴清源走了过去。 离开东京的时候,我曾经粗鲁地把吴清源击昏带走,木谷实被抓时我又说过不去营救,吴清源应该在心底是恨我的吧。我给他送大衣过去,他会要吗? 后藤俊介皱着眉头,机械地走着。 算了,只要把大衣放到吴清源面前,他自己自然知道穿上吧,我什么话也不用说。 打定了主意,后藤俊介加快了脚步。 到了吴清源身边,后藤俊介一言不发地一只手把大衣递到吴清源身前,眼睛却并不看着吴清源,而是装作不在意地看着正前方。 然而,过了很久也没见吴清源接过衣服。 果然,是我送来的东西他就不会要吧…… 不过木谷实的想法有道理,如果在这里吹海风吹病了,会影响吴清源和蒙面棋手的战斗的。即使吴清源不愿意,我也得把这衣服给他披上。 后藤俊介心底一横,正打算粗鲁地将衣服套在吴清源身上时,却发现吴清源的手抓着衣服的一角,似乎正打算接过去一般——只是他的手停在了这里,头仰望着天,面色惊讶,一动也不动…… 看来是正准备接过衣服的时候突然惊讶地发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 后藤俊介陡然警觉起来,猛地抬头看去。 天上的云在变化! “蒙面棋手!”后藤俊介轻声惊呼道。 “没错……”吴清源也发出了微弱的声音,“一定是他们……” |
“这怎么可能!”安永一看着天上正在变幻的景象,惊恐地喊道,“混沌,梼杌,饕餮都已经战败,穷奇应当也已经不会再与我们为敌,那还能有谁?” “难道是新的蒙面棋手?”小野田千代太郎喊道,“甚至是那个座主?” 本因坊的院子里,众人看着天空,议论纷纷,惊慌不已。 原本是为了准备击败蒙面棋手的庆祝会而聚集了这么多人,现在却没有一个人忙活,全都看向了天空。 本因坊内,秀格的房间里,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四个人围坐在一张临窗的棋座旁,静静等待着棋局的出现。 不论是谁在进行这场对局,都应当是值得当世棋手注意的…… 而在另一个房间里,酒井义郎默默地看着天上正在形成的棋局,耳中全是院子里传来的嘈杂声。他却丝毫不紧张,甚至也许有些失落。 “如果你们知道你们现在的恐惧和惊慌有多么无知,也许你们会对自己现在的情绪感到惭愧……”酒井义郎喃喃地对自己说道,“蒙面棋手,你们对这些人下了多么可怕的诅咒啊……” 不久,人们突然爆发出了阵阵惊呼! 似乎是出现了什么惊人的事情。 桥本宇太郎等人急忙向天上看去,看到天空上那行字的一瞬间,众人也不禁大吃一惊! |
迦密山顶,古堡外一片空旷的地方。 一阵雾气散开,穷奇静静地站在了山巅之上。 在那里有一张上等的棋座和两副棋子。一个人坐在棋座旁,微微闭着双目。 那是座主。 “原来座主已经在等我了。”穷奇微微笑了笑。 听到穷奇的声音,座主缓缓睁开了双眼。 “你到山脚下的时候,我就在这里等你了。”座主静静地说着,“我告诉两位侍童不要过来了,不会有人来干扰我们。” 穷奇微微一愣,沉默良久。 “座主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 “从你来到阴间,我就知道这一天会来……” “即使如此,你仍然收留了我?” “至少你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座主冷冷地说着,开始将棋座上的棋盒缓缓取下,“穷奇,若你真的能全力助我完成大业,我们本可以所向披靡……” “可你知道我不会真的永远帮你……”穷奇笑着说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对我这样的怨灵来说,今天这一局是我命中注定的……” 座主默然不语,只是将盛黑子的棋盒放到了自己对面的座位上。 穷奇看着,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变成了一副阴沉道让人恐惧的表情。 他静静地坐到了座主的身前。 “至少,不用与我赌命,难道不可以吗?”座主突然淡淡地说道。 穷奇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赌命棋,你与我,必须如此。”穷奇答道。 座主沉默了许久。 “既然如此,我接受你的挑战。黑子在你那边……” 穷奇看着座主放过来的黑子棋盒,心中只感到有些怪异的紧张。 “座主,你不想知道是什么让我决定今日与你一战的吗?” “既然你真的要战,那么这些小事就无关紧要了。”座主淡淡地说道,“不如说些重要的事情吧——这局棋,你想受两子还是受先?” 穷奇沉默了。 若受两子,我尚可一搏。若受先,我必败无疑。应该要求受两子吗? 突然,穷奇感到一阵酸楚,随后不禁开始在心底责骂自己的懦弱。 到了这个时候,仍然不忘算计吗?若受两子,即使胜了,自己就能满足吗? “受先。”穷奇缓缓说道。 一百年前,因为我的懦弱,没能阻止本因坊丈和。一百年后,即使明知胜算不高,我也要全力一击来争取阻止你,座主! 我要用让我不再遗恨的方式来阻止你! “受先……”座主缓缓笑着品味道,“当世一行,你变了许多啊……” 穷奇不语。 “落子吧……”座主的脸色也渐渐阴沉下来。 你我一战,想必能让世人大开眼界。 执黑者,穷奇。 执白者,本因坊道策! “果然如此……”前田陈尔看着天上的那两行字,低声说道。 道策,你竟甚至不愿隐藏自己的姓名,是想要以这种方式来震慑世人吗? “前田君……”秀格问道,“你莫非知道些什么?” 前田陈尔点了点头:“以前只是一个猜想,但现在看来已经得到证实了——那些蒙面棋手的头领,就是号称日本史上最强棋手,名人中的王者本因坊道策……” 房间里的其他三人全都愣在了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原来一直与我们交战的,竟是历代日本棋手一直崇拜着的日本第一棋圣本因坊道策! 与修习了上百年棋道的本因坊道策交战,当世棋手能有几成胜算? “不过,我原以为穷奇说他回迦密山去是指从此隐居起来,甚至直接回到阴间去……”前田陈尔皱着眉头低声说道,“没想到,他的意思竟是去找座主决战……” “不过,既然两人都是蒙面棋手,他们的决战有什么意义呢?”田中不二男不解地问道。 “只要出现在天上的对局,都是赌命的对局……”前田陈尔说道,“是穷奇亲口告诉我的……” “而且以前田君所说的事情来推断,穷奇是真的不想与世人为敌了……”桥本宇太郎说道,“这个本因坊道策就是蒙面棋手的头领无疑,穷奇与自己的头领赌命决战,看来一切都很明确了……” “穷奇即使牺牲自己的性命,也要为我们博出一张座主的棋谱来……”前田陈尔低声叹息着说道。 |
黑子飞取右上角小目,白占左上角小目,黑再取右下小目,白棋立刻在右下小飞挂角。 古朴的招法,在一百多年前的日本棋界,这就是最正统的棋道。 双方都知晓这样的招法,对于对方可能施展的招法也都了如指掌。 这样的棋要如何来弈? 座主静静看着棋盘,等待着穷奇的下一招棋。 穷奇,这局面是你我都最熟悉的,你会如何出招? 你所知的所有招法我都了然于心,你如何与我争夺? 穷奇静静地思考着。 座主,你认为我会为难,对吗? 你错了。如今在你面前的对手,与以往任何时候的穷奇都不同了…… 我不会对你心存一丝畏惧! 不久,穷奇挥动令旗,一支黑军直奔右下挂角的白军身下而去,如一柄长枪的利刃插入了敌军脚下,只待力有千钧的武士将敌人抛向空中。 很常见的下托定式。 原来如此,穷奇,你想与我斗一斗招法是吗? 座主微微一笑,随后立刻沉下了脸来——穷奇,你好大的胆子! 座主令旗一挥,白军毫不畏惧敌人的利刃,竟直直向着对方冲杀过去,转眼已至黑军眼前! 你我都无比熟悉的招法。既然如此,座主,我就按照您的意思继续下去吧…… 黑军急退,挡住白军攻势。白军趁此机会再向前方布下一军,黑方毫不示弱,回身又向远方布下一军,将白兵退路彻底截断。白师急回,黑军毫不退让,用力将正要退回的白军后队抵住…… “大雪崩!”田中不二男惊呼道。 不错,现在右下角形成的局面,就是自古以来日本棋手闻之色变的大雪崩定式。这个定式变化繁多,招法复杂,是著名的难解定式…… “蒙面棋手在阴间棋界研究棋招上百年,他们对于大雪崩定式的研习恐怕在我们之上……”桥本宇太郎缓缓说着,“看来双方对于对方将会弈出的招法都很清楚,所以都在等待着对方的破绽吧……” “只是,对于两位蒙面棋手而言,这样的双方都研究透彻的招法意义不大。”前田陈尔低声说道,“我想,这是穷奇要给我们看看,阴间棋手对于这个定式的研究到了怎样的程度……” 众人微微点头。 “你们快看!”田中不二男突然喊道,“看天上!” 众人看去,随即惊得目瞪口呆! 眨眼之间,天上的对局突然出现了令人惊异的局面。黑白双方各自落子如飞,似乎每一步棋都不需任何思索,仅此一手一般! 可是这每一手棋看上去又似乎精妙异常,博大精深,根本并不是一瞬间能够考虑得周全的! 众棋手惊异之余,细细看下去,却又大惊失色——虽然每一步都不加思索,但是确实每一手棋都毫无破绽,精彩绝伦啊! 这究竟是怎样的两位高手在对局,那样非同凡响的招法却如同司空见惯一样随手使出,就好像富可敌国的人将稀世珍宝当做破砖陋瓦而四处堆放一般! 穷奇,你果然对招法的研究十分透彻,到现在为止一步也没有应错。座主在心底叹道。 若早知如此,当年教授你这些招法的时候也许应该有所保留才好吧。只是若那样对你,就可惜了你的才华…… 我们之间的胜负,无法通过招法来决出高下吧…… 眼见大雪崩的定式即将完成,穷奇静静思索了起来。 他的黑子终于放下了速度,刚才那一阵如电光火石一般的交手一定已经让当世棋手惊叹不已了。 只是,这还不是座主的一切。这局棋里,你们还需要看到更多才行…… 黑军看准机会,终于从已经蔓延至中腹的右下战场退出,突然遣出一军直取左下角目外。 下一场战斗,将在这里打响! 目外吗? 座主静静地取出一粒白子,落向左下小目。 既然你想开战,那么我就在这里迎战! 来了!穷奇几乎在座主落子的一瞬间就摸出了一粒黑子。 黑军趁白军立足未稳,立刻展开阵型,在白军头顶施展出大飞罩,将白军小目孤子罩在黑阵之下! “大斜!”秀格紧紧皱起了眉头。 如果说大雪崩定式是古棋中著名的难解定式,那么大斜就是从古至今难解定式的巅峰!大斜定式变化之多,招法之巨,即使大雪崩定式也难以望其项背! “穷奇是想用这种招法来限制道策吧……”桥本宇太郎说道,“毕竟,大斜定式是本因坊丈和所创,道策时代还没有这样的招法,用这种棋招也许道策就无法应对了……” “不,桥本君,大斜定式最早其实是本因坊道策亲自创出的,丈和只不过是个偷学者而已……”前田陈尔静静地说道。 众人心惊! 穷奇,你竟敢用我所创的棋招来与我对抗吗? 座主的怒火渐渐浓烈了起来…… 白军眼见上方被黑军布下的大飞罩,竟直直地冲杀过去! 黑白两军交兵一瞬,火星四射,天地色变。 只间双方在棋盘上如电闪雷鸣一般交手,黑子白子如无影之剑,刹那间便已兵刃相撞,惊叹中只见风卷黄沙! 双方每一招攻防都不留一丝破绽,每落一子都神乎其技,引得观战棋手惊呼不断! “好厉害的招法……”桥本宇太郎感慨着,“双方下得精彩纷呈,简直难分高下。尽管半张棋盘已经黑白密布,局面上却保持着均衡,谁也不得便宜……” “单论招法,当世棋手恐怕谁也不能与这些蒙面棋手相提并论……”前田陈尔也低声说道。 |
仅仅凭借招法,我与你旗鼓相当,你占不到半点便宜。穷奇静静在心底想着,座主,这些招法都是你教给我的…… 然而,当穷奇落子的时候,座主却毫不慌张。 穷奇,我很早以前就告诉过你,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依赖招法——你还记得吗? 座主冷冷地等待着穷奇落下这粒棋子,微微扬起了嘴角。 时机到了! 眼见大斜定式引发的战役已经进入到了关键时刻,黑白两军即将划分各自的势力之时,座主令旗一转,白军竟集体撤出了大斜战场,突然直奔左上,将左上的小目旁补上一军,缔成了互为犄角之势的无忧角! “脱先了!”田中不二男惊呼道,“战事正酣之时,道策竟然脱先了!” 众人也心惊不已——局面正胶着之时,却全军退出主战场,这是何故? 穷奇也大吃一惊! 你教我的大斜定式里,没有这步脱先的下法啊! 何况,激战正酣时突然撤军,必定会遭致损失啊! 既然如此,座主,这一战我只好不客气了…… 黑军不待白军做出反应,继续强攻大斜战场上的白军防线,竟将白军冲杀出了一个缺口来! 时机位置都正好,这是此时最强的攻击。桥本宇太郎默默在心底惊叹着,这个穷奇对于自己所施展的招法果然运用得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接下来,白军再回到这个战场中,就只能舍弃奔向中原的机会,勉强抵挡住黑军的这一招攻击了吧…… 座主却毫不在意地笑着,又取出一粒白子。 上边开拆,大斜战场再次脱先! 穷奇心惊!座主竟在大斜战场上连续脱先两招! 为什么?这里如果脱先必定会亏损更多,为什么座主竟毫不在意?难道这不过是一种心理战? 座主,若你觉得这样就能扰乱我穷奇的心智,你也未免太过小看我了! 穷奇不理会白棋的脱先,再次指挥黑棋冲杀直下,瞬间便彻底突破白军防线冲杀进了白军曾一度千方百计设下重防的左下阵内! 杀得正起劲吧,穷奇…… 杀得起劲就好! 座主静静地笑着,取出了下一粒白子—— 右上,挂角! 大斜战场白军连续第三次脱先! “连续三次!为什么?”田中不二男几乎喊了出来,“难道整个左下都不要了吗?” “如果对手真的是本因坊道策,他一定在算计着什么……”桥本宇太郎静静地说道,“只是,道策的想法究竟是什么呢……” 穷奇也全然不解,道策的招法完全不在他的想象之内…… 这时,天下只有两个人猜到了座主的想法,这两个人都在驶向东京的船上。 “即使脱先三手,但大斜下的白棋并不会死……”吴清源静静地说道。 “而且,让对方攻击三次所损失的,与抢占三次大场所得到的利益相比,并不值得在意……”木谷实也缓缓说着,“脱先三手之后,棋盘上的均势已经被打破了……” “能在那样激烈的战斗中保持如此冷静,纵览全局找出这样的招法,胆量和棋力都异乎常人啊……”吴清源叹道,“若这个人是我们的对手,那就太恐怖了……” 穷奇,你的弱点就是太过依赖招法。棋盘上并不是完全依赖招法获胜的!座主在心底笑道。 这局棋,我已经赢定了! |
至深夜,天空中的对局结束了。 穷奇执黑,八目负于本因坊道策。 就穷奇与座主对弈的战绩来看,八目告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成绩了——但是,输了就是输了…… 尽管最后阶段穷奇拼命地反扑,但是座主的计算滴水不漏,即使穷奇也毫无办法。 终于结束了吗?穷奇笑着,慢慢回味着棋盘上的每一步棋。 “穷奇,你把命输给我了……”座主低声说着,“你该知道,怨灵输掉了命会如何吧……” 穷奇大笑了起来:“魂飞魄散而已。世间再无林元美,对于世间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啊……” 座主微微皱眉:“你竟没有一丝悔恨?” “何必悔恨?这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穷奇笑道,“座主,你大概一生都没有下过必败的对局吧,你能体会这种明知自己会败而与人对弈的感觉吗?” “我的棋道,是追求胜的棋道。追求败,根本不能称之为棋道!” 穷奇哈哈大笑:“座主,你高高在上,几乎无人可以冒犯,自然不知道如何去品味败局。在你眼中,也许小岸壮二,本因坊秀荣和我都是无法理解的吧,为什么明明失去了一切却还如此高兴。我想,你永远也想象不出这种败的幸福了。你真该来体会一下这种感觉——必败的棋道,有时也让人心旷神怡啊……” 穷奇的笑声久久不散,但是他的身体已经渐渐化作了虚无。那笑声在空中不知回荡了多久才终于消失了。 必败的棋道吗? 座主冷冷地笑着。 什么必败的棋道,那不过是你出卖我的借口。这局棋与我赌命,为了不就是让天下人看看我的招法吗?可你以为给他们我的棋谱,他们就能找出我的破绽吗? 你胜不了我,穷奇,终你一生都没能击败我一次。你做不到,当世也绝不会有人做得到! “座主……”两位侍童静静地出现在了座主身后,“您有什么吩咐吗?” “准备一下,马上去东京……”座主冷冷地说道。 |
十五 东京的庆功会 雾气散尽。 一直在雾中徘徊着的人仿佛刚刚睁开了双眼一般。 仍旧是山崖绝壁,山崖下是一片火海赤焰。 刚才雾气四溢,让自己不知道走到了哪里。现在看过去,才发现自己竟已经走过了悬崖的边际,本该已经落入那崖下的火焰中才对。 可自己分明还站在半空中,并没有落入悬崖。 “果然如此!”他高声向空中喊道,“你在骗我!什么山崖,什么火海,都不过是幻觉。你仔细看看,我不是就站在火海之上的吗?”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一声叹息。 “你再仔细看看,你究竟站在哪里……” 他一惊,低下头看去。自己的脚下,竟是一个巨人的手掌! 那巨人奋力将他托起,身下早已没入了火海之中! “你以为你一直没有落入火海是因为火海并不存在吗?你再看看四周……” 那人朝四周看去,却发现火海中到处都是正燃烧着的巨人的尸骨! 难道是那些巨人用手托着自己,让在雾气中辨不清方向的自己没有落入火海之中? “你在雾气中肆意地走着,以为自己安然无恙。你并不知道,因为你的执念害死了多少人……” 话音未落,雾气又一次渐渐聚拢来了。 这次,在雾气中,那人只是静静地呆立在原地,没有迈动一下步子。 “为什么不走了?”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又一次问道。 那人却没有回答。 猛然间,座主从梦中醒来了。 四周一个人也没有。 又是那个梦吗?座主静静地在心底想着。 究竟是谁给了我这样的梦境? “关于天上的对局……”酒井义郎笑着对桥本宇太郎说道,“很多人都相信那是一个当世棋手冒用本因坊道策的名号击败了穷奇,也有少数人认为是道策的英灵为了拯救棋界而再生了,总之都认为那是棋界万幸的好事情。” “这也不错,这时候不要把实情说出去比较好。”桥本宇太郎答道,“士气得来不易,不要打击了大家……” “另外,正力社长拒绝了出席庆功宴的邀请。”酒井义郎继续说道,“他说现在蒙面棋手还没有真正被击倒,危险还没有完全过去,如果这时暴露他作为棋界通讯媒介的事情,恐怕会因为大意而被对手抓住破绽……” 桥本宇太郎缓缓点了点头:“正力社长的考虑很周全,那么就等彻底击溃对手之后再邀请他参加庆祝吧。” 酒井义郎默默点了点头,准备离开了。 “酒井先生……”桥本宇太郎突然喊道,“你如何认为呢?” “嗯?” “这个时候就举行庆祝,是否不合时宜?”桥本宇太郎接着说道,“既然正力社长认为时间太早,你又如何认为呢?” 酒井义郎却哈哈大笑起来:“我倒想反问一下,桥本君为何决定这时举办庆祝活动呢?” “毕竟棋界人心刚刚安定下来,大家都看到了希望,此时必须让这种情绪继续稳定下去,甚至加深扩大。所以尽管时机并不是最合适,我仍然认为需要这样一个活动让大家的士气更加振奋。” “既然考虑得如此周密了,何必要问我的想法?” “我想,也许你会提出反对的意见,然后说服我……”桥本宇太郎缓缓说道,“若你说得有道理,我不会坚持错误的意见。” “不,我认为你的意见很好。”酒井义郎笑着向房间外走去,“在能庆祝的时候庆祝一下,是件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酒井义郎离开了,但桥本宇太郎却紧紧厚着眉头。 酒井先生,我原本以为你不会支持这件事的。是我没猜透你吗,还是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本因坊的走廊,能听得到从大厅传来的阵阵喧闹声。在那闹声的衬托下,走廊里反而显得格外安宁。 前田陈尔静静地站在走廊的窗边,远远地眺望着水晶棺木阵的方向。从那东西出现的时候开始,前田陈尔就时常站在这个位置向那里远望。几个月没有再站在这里,现在却仍然感到仿佛师父秀哉随时会走过来,喝问前田陈尔为何不去研习棋谱似的。 那日子大概永远也回不来了吧,此时却感到仿佛是昨日的光景一般。 “前田君?”那是安永一的声音,他正笑着走过来,“怎么在这里,庆祝就要开始了,不去大厅跟大家聊聊吗?” 前田陈尔缓缓的摇了摇头,眼睛却仍旧看着窗外。 “你在看什么呢?”安永一问道。 前田陈尔伸出手,指向远方:“那个方位就是水晶棺木阵了。” 安永一脸上的笑容突然僵硬了下来:“水晶棺木阵,现在提起来还觉得心有忌惮啊。那东西到现在还在东京郊外,真让人不舒服……” “若它只是立在那里,倒不需要让人惊慌什么,只是……”前田陈尔似乎有些犹豫了起来。 “你想说什么?”安永一轻声问道。 前田陈尔沉默了片刻。 “安永一先生还记得吧,穷奇在那地窖里跟我们说过的话。” “你是说……” “关键就藏在水晶棺木阵……”前田陈尔喃喃地说着,“按照穷奇当时说的话来看,似乎水晶棺木阵里藏着什么能彻底改变一切的东西,甚至连师父战败的恨意与之相比也不值一提。我很想知道,穷奇所说的究竟是什么,水晶棺木阵里究竟藏着什么东西……” 安永一默默凝思了起来。 “说起来,当年秀哉名人前往水晶棺木阵挑战的时候,我去过那附近……” “哦?”前田陈尔微微一愣,“您发现了什么吗?” “水晶棺木阵的其中两个棺木里,有两个人……”安永一低声说道,“其中一个我认识,是高部道平……” 高部道平…… “可是,后来在天空中曾出现了高部道平与蒙面棋手穷奇对弈的对局……”安永一继续说道,“当时在水晶棺木里看到的,毫无疑问是高部道平的尸体,可是既然高部道平已经死在了棺木里,他又如何与穷奇对弈呢?” 前田陈尔陷入了苦思。 “莫非,这其中的原委就是穷奇所说的关键?” 安永一却笑了起来:“这些苦恼的事情不必一直惦记着,今天先放下一切轻松地庆祝一下吧,外面有很多很久不见的熟人,大家都在聊这四个月来的经历,岩本薰先生和小野田千代太郎先生还说准备在庆祝活动的最后下一局助兴棋呢……” 安永一的语气间流露出了按耐不住的兴奋。 前田陈尔微微笑了笑:“先生先去外边和大家聊天吧,我随后就到。” 安永一笑着拍了拍前田陈尔的肩膀,朝大厅走去。 前田陈尔仍旧站在窗边,看着水晶棺木阵的方向发呆。 “水晶棺木阵,你到底藏着什么……”前田陈尔自言自语地说道。 “水晶棺木阵?”突然,前田陈尔的身后传来了酒井义郎的声音。 前田陈尔一惊,回过头去。 酒井义郎正带着笑意看着前田陈尔。 “怎么了?”前田陈尔问道。 “你对水晶棺木阵感兴趣?” 前田陈尔缓缓点了点头。 酒井义郎笑着说道:“我想听听看,你对水晶这东西了解多少……” |
“人差不多都到齐了……”一个本因坊弟子对秀格说道。 秀格笑了笑,将头转向了对面的田中不二男。 “似乎马上就要开始了……”秀格笑道,“咱们快结束这局吧。” 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但眼睛仍旧注视着棋盘,不知他究竟听到了秀格的话没有。 现在棋局正进行到关键处,二人的棋势势均力敌,高下难分。 秀格缓缓叹了口气,向身边的弟子招了招手,示意他先出去等着。 弟子朝秀格行了一礼,随后一声不响地走出了本因坊家主的房间。 房间里又恢复了彻底的安静,静得似乎只剩下了两人呼吸的声音。 “你算清了吗?”田中不二男突然低声问道。 秀格微微一愣,随后笑了笑:“再给我一天恐怕我也算不清,这局面被你搅得太复杂了。” 确实如此,为了防止秀格避战的策略取得成功,田中不二男从一开始就将白棋落到了对手行棋的每一个空隙内,让秀格避无可避。然而由于棋下得太散,现在的局面田中不二男自己也掌控不了了。 这局棋双方进展得都很吃力,局上到处都留着劫争和对杀,要想算清这样的局面恐怕真的需要整整一天时间。 “莫非,田中君已经算清了?”秀格轻声问道。 田中不二男摇了摇头:“这棋如果继续下下去,恐怕只有靠运气才分得出胜负吧。” “那我们不如先打挂吧。”秀格笑道。 田中不二男的表情却没有那么轻松,似乎已经沉浸到了棋局当中似的。 “我在想……”田中不二男静静地说着,“这样的局面,假如蒙面棋手来下,他们会不会已经研究了这种局面,甚至找出了最佳应手了呢?” 秀格又是一愣。 田中不二男却像是突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奇怪的话似的,莫名地笑了起来:“抱歉,这几个月来我一直有这样的毛病,每当找到一招新棋就会想,蒙面棋手会不会已经研究过了这样的局面……” 秀格却沉默了起来。 其实,秀格又何尝不是如此? 战胜蒙面棋手,其实靠的是对手的大意和棋道的玄妙而已。秀格之所以能胜梼杌,是因为蒙面棋手并不去研究那些看上去明显亏损的招法,因此秀格用不断的亏损换来了胜利。田中不二男之所以能胜饕餮,是因为他布下的阵势完全违反棋理,将对手的节奏打乱。但是否真的有可能,如蒙面棋手所期待的那样穷尽天下所有的招法呢? 假如真的可以做到,那棋盘上的胜负归根到底只不过是比拼谁掌握了更多的招法而已,岂不是就没有了追求的价值? 二人沉默着。 “田中君,你觉得棋盘上的招法真的是可以穷尽的吗?”秀格突然问道。 田中不二男微微吃了一惊。思考了一会后,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也许可以穷尽,毕竟棋盘也是有疆界的……” “若我说,它不可能穷尽呢?”秀格说道。 “为什么?” “因为棋之道是不断变化的。”秀格缓缓说道,“蒙面棋手自以为可以做到穷举所有招法,从而彻底将围棋的胜负操纵在手中,但他们失败了,我们证明了这一点。也许他们可以更加努力地找出他们过去所忽略的招法,但这个过程将永远没有尽头。因为棋步虽然有疆界,理论上用无限的时间可以将棋盘上361个点的所有变化都穷尽,但那只是棋招而已。一步棋的好与坏,最终是由人来判断的,也是由人来选择的。每个人的棋道不同,对同一步棋的判断也会不同,选择也不会相同。何况,过去的棋道认为对的,现在也许会成为错;过去的棋道所排斥的,现在也许会受到欢迎。正是因为棋道千差万别,所以棋招也会随之变化。只要棋道在变化,棋盘上的变化就不可能被穷尽……” 田中不二男细细品味着这段话。 “棋道吗……”他低声说着,“我想到了刚学棋的时候,久保松师父的教诲……” “哦?” “当时我问久保松师父,究竟什么叫做棋道……”田中不二男说着,“当时我还年幼,只记得问过的所有人都告诉我,棋道是一种下棋久了就明白的东西,无法用语言来形容。它就像一个人的性格,你看不见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影响着你的一切。我告诉师父,这种东西我感觉不到,也理解不了。” 秀格笑了笑:“那么久保松先生是怎么回答的呢?” “师父告诉我,所谓棋道,就是人道。”田中不二男细细地回忆着,“师父说,棋道分为三个方面。最浅的一面,是棋力,凭借着超强的计算和敏锐的感觉去争夺棋盘上的胜负,百战不殆,成为一方霸主。” 秀格点了点头:“确实不错,围棋说到底是为了争夺胜负的,能战无不胜之人棋道必定强大无比,逢战必败之人恐怕棋道也难以服人。本因坊家道策,秀策,秀甫,秀荣诸位先辈,正是以棋力天下无双而铸成了自己的强大棋道。” “比棋力更深一层的,是对棋理的追求,师父称之为棋盘上的道。”田中不二男继续说道,“棋盘上的战术千千万万,每个棋手都各有偏好,于是时间长了会形成不同的棋理理解。这就是为什么棋道会千差万别,下出的棋会各有特色。但追求棋道的人,对于自己的棋理必定也有着坚定的信念,不随胜负而轻易改变,即使不被人理解也独自钻研。毕生都在追求棋盘上看不见的道,以创造和实践全新的理论为荣,并让自己的棋谱永留后世。能在这方面做到极致的人,师父认为完全可以称之为棋道家。” “说得好!”秀格有些亢奋了起来,“探寻棋理精髓,竟能超脱于胜负之外,敢为前人之不敢为,突破天下人的观念,这样的棋手完全配得上棋道家的美名,那正是棋士中的求道者。即使棋盘上的胜负不如百战百胜的棋手那么耀眼,但是他们的名字将亘古不灭。古之涉川春海,今之木谷实,吴清源都配得上这样的名号。” “但仅仅追求棋盘上的棋理,仍然不是最深层的境界。” “哦?那么最深层的棋道是什么?” “是对待棋的态度。”田中不二男说道,“师父称之为棋盘外的道。棋手对待棋的态度,也就是对待人生的态度。” 秀格心底微微一颤。 “师父说,真正顶尖的棋道家,绝不会把棋当做一种胜负游戏,而是把棋作为人生,如佛者参禅一样去参悟棋局。执着于胜利的棋士也就执着于成功,坦然于失败的棋士也就坦然于挫败,不出卖棋士精神的人为人也必定光明磊落,喜欢用盘外招干扰对手的棋士为人也必定心胸狭隘。棋道有分正邪,正因为棋士有分善恶,正是因为棋道的根源是棋士如何对待自己的棋。” “棋士如何对待自己的棋……”秀格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所谓棋道家,其实说到底是要将棋当做人生而不是胜负游戏吧。当棋道成为人道,这就是最深的棋道……” 久保松先生所说的棋道,真正称得上是深刻的棋道啊。 “蒙面棋手想要穷尽棋盘上的招法,这不是真正的棋道……”田中不二男说道,“棋不该被穷尽,就像人不应该穷尽自己人生的遭遇一般。蒙面棋手的行为,其实是亵渎了棋道,他们彻底把围棋当做了胜负的争夺,而完全忘却了围棋胜负下的真意……” 秀格微微沉默了下来。 久保松先生,您的话,秀格受教了…… |
本因坊大厅里缓缓安静了下来,众人纷纷找到了桌椅位置坐了下来,只有安永一一人站在大厅中央。 安永一环视众人,脸上带着久违了的快意微笑。 秀格和田中不二男坐在一席,两张年轻的面容上挂着有些青稚的笑容。与他们同席的还有岩本薰和小野田前代太郎两位前辈,此刻却似乎互相不服地激烈探讨着什么,似乎是在延续着开席前还未说完的棋理话题而争论着。 桥本宇太郎和酒井义郎同在一席。桥本宇太郎面容稍显平静,却似乎已经透露出些许威严,那种成熟稳重的感觉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不远处的前田陈尔正与几位当年的本因坊同门坐在一起,脸上那几个月未曾改变的冷酷似乎已经消融了,让安永一从心底感到一丝宽慰。 “各位棋士们,几个月来让大家受苦了!”安永一满怀激情地喊道,“棋界恢复过去那繁荣日子的时光不会再远了!我们就要回到那个大家共同追逐棋道的时代了!” 人群中顿时响起了如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大家几个月来已经被压抑了太久,此刻终于肆无忌惮地发泄了出来! “蒙面棋手损失惨重,四位天王相继败亡,全胜的那一天已经指日可待!”安永一几乎竭尽全力地喊道,“关西棋院成立,本因坊重建,接下来只要再重建日本棋院,整个棋界就将比过去更加繁荣,这段苦难的日子就将永远离去!我们终于盼来了这一天,我安永一以为我再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说着,安永一竟啜泣了起来。 被哽咽打断的话,反而激发了众人更猛烈的热情,大家自发地呼喊着为安永一圆场,席间的众人也早已经泪湿双目了。 “蒙面棋手还在岛根县!”安永一猛地说道,“水晶棺木阵还在东京城外。今日一宴之后,我们就要直下岛根,彻底将蒙面棋手逐出世间,让他们知道当世棋界绝不比他们差!” 众人欢呼雀跃,喊声几乎要震塌了本因坊。 安永一站在大厅中央,静静享受着这欢呼,感到无比惬意。 似乎真的一切就要熬到头了,日本棋院,手合赛,新闻棋战,这一切都要回来了…… 棋界终于要重见光明了! 然而,似乎是转眼间,本因坊内的欢呼声戛然而止。 声音停得太快了,让安永一有些猝不及防。他不解地看着众人,却发现众人似乎正吃惊而且惊恐地看着他的身后! 安永一猛地转过身,朝身后看去。 “直下岛根?”身后传来了一位少童的声音,“这话是否说得太过了?” 安永一看着眼前的少年,惊恐得几乎发不出声音。 古朴的长袍,黑纱斗笠…… 那是一个蒙面棋手! “在下座主门下右侍童,见过各位棋界高手。”蒙面少年向在座众人稳稳地行了一礼。 那是标准的棋士礼仪! “右……右侍童?”安永一不安地重复着。 那位侍童却似乎完全不在意安永一,只是静静地环视着众人。 “桥本宇太郎是哪位?”右侍童冷冷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缓缓抬起了一只手,目光锐利地看着右侍童:“我就是……” 右侍童似乎冷笑了一声:“也不过是个少年而已……” “孩子,这话似乎不该由你说出来……”桥本宇太郎反讽道。 众人微微讪笑了一阵,但笑声很快就消散了。 “桥本君,听说你是第一个击败我们的人。”右侍童的语气中透着阵阵杀气,“除你之外,想必击败过我们的其他几人也都在场吧。” “是又如何?” “我很好奇,你们到底有几段的棋力,竟然能击败四位天王。”右侍童冷笑道,“我很想领教一下几位的棋,不过为了让各位使出全力,我希望能与各位赌些东西……” “赌东西?”桥本宇太郎警觉地说道,“又是赌命吗?” “确实是赌命,但并不是赌你们自己的命……”右侍童笑道,“我用我的命,来赌对手身边一个亲近的人。如果我输了,我就此回阴间去。若我胜了,被你们作为赌注的那个人的命将会保留在我这里。若想救回这些人的命……” 右侍童发出了有些让人不安的笑声。 “座主会找一个时间,在水晶棺木阵等你们,让你们用自己的命来赌回那些人的性命……” |
从去年八月至今,《朝闻道》这帖子虽然人气平平,但是受到各位忠实读者的鼓励不少,笔者十分感激。行文至现在,全贴即将步入收官了。之后的情节是笔者几个月前就跃跃欲试想要打磨的内容,只是时间隔得太久,似乎当时的热情有些消退了。 今天本该更新,而且从今天开始的更新将进入这篇小说的最高潮,也是笔者从构思时起就一直在等待的情节。可是今天看了看赶完的章节,由于工作忙碌加上身体不适,这章节写得漏洞百出,仓促异常,笔者十分不满意。若从去年八月至今将近一年的时间竟然只是为了这样的一节内容,笔者将愧疚难当,也难以向各位坚持支持到现在的读者交代。 无奈,笔者决定要对本该今天更新的这一章节进行狠狠的修改,明天再将本章内容贴出。本该三天后更新的内容更新时间不变,仍然是三天后。又一次让各位读者白来一趟笔者十分抱歉,但行文至此若不能圆满收尾,草草了事,不论对各位读者还是笔者自己都太不负责任了。 重复一次,今天的更新延后至明天同一时间,之后的更新时间不变。望各位读者谅解。 |
十六 本因坊的激战 东京晴了许多日了,但今天似乎微微聚拢了一些云来。也许这几天又会有一场大雨了吧。 大仓喜七郎想着,微微摇了摇头,将窗户合上了。 窗外的士兵被挡在了窗户外,也就这样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 这本是他自己的家宅,此刻却连迈出一步的资格都被军部剥夺了,甚至自己的财产还有着随时以“为军部提供后勤保障”的名义被征用的危险。 一切仅仅是由于大仓喜七郎正是日本棋院的创始人和投资人的缘故。 仅仅因此而已,他就要过着这种近似于囚禁的生活。 大仓喜七郎叹了口气,坐到了一张西样式的椅子上,打算看看报纸消磨时间,顺便让自己忘掉那些会给自己带来麻烦的想法。 看起来,今天会和往常一样,什么事都不发生就过去了。 正当大仓喜七郎有些绝望地这么想着的时候,他的背后缓缓凝聚起了一团雾气…… “大仓先生……”那是一个温和的少年的声音。 大仓喜七郎一惊,飞一般站起身朝后看去。 那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但身上的衣着却古朴陈旧。 “你是谁?”大仓喜七郎警觉地问道,“为什么会在我家,外面的士兵难道会放你进来?” 少年却微微地笑了笑,那笑容看上去毫无恶意,似乎是一个彬彬有礼的问候。 “在下座主门下左侍童,见过大仓先生。”少年向大仓喜七郎恭敬地行了一礼——棋手的礼仪。 “座主?”大仓喜七郎不解。 少年笑了笑:“用你们的话来说,我是一个蒙面棋手……” 大仓喜七郎大骇,惊讶得发不出一丝声音。 “大仓先生不必惊慌,我不是来加害你的,是来帮你的。” “帮?”大仓喜七郎几乎从喉咙里挤出了这个字,“帮我?” “正是,帮您从这个监狱一样的家中逃出去,重新执掌日本棋院。” 大仓喜七郎目瞪口呆,只是痴痴地看着左侍童。 左侍童笑了笑:“不过有一件事,我希望您能答应我。” “条件?” “算不上条件,只是一个请求。”左侍童缓缓说道,“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与你的交谈,甚至连其他的蒙面棋手也不要知道……” 大仓喜七郎只感到脑中没有半点头绪:“你要做什么?” “由大仓先生反过来控制军部。”左侍童笑道,“不是在这里做军部的俘虏,而是让整个军部成为您的傀儡。” “什么?”大仓喜七郎几乎吓得站立不住,“我来控制军部?你要借用我发动政变吗?” “不,只是希望您在处理棋界的问题上能够不用再看军部的脸色。”左侍童说着,脸色突然阴沉了下来,“然后,希望大仓先生能够动用军部的力量,全力阻止当世棋手与蒙面棋手的最终决战!” “啊?”大仓喜七郎完全不知所措了,“你要我控制军部,并且阻止当世棋手与你们的战斗?为什么?你们怕输吗?” “不,我们不怕。”左侍童微微皱起了眉头,“但当世棋手也不怕,这两点合在一起就很可怕了……” “我不懂……为什么要阻止那场决战?为什么不让别人知道是你要我这么做的?为什么要找到我?我甚至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知道我的……” “穷奇告诉了我你的事情。”左侍童低声说道,“现在穷奇已经不在了,但他曾对我说过,东京有一个被囚禁的大仓先生,曾经是日本棋院的出资人。我想,如果我能让你从这里出去,回到你过去的生活中,你一定会愿意帮我……” 大仓喜七郎犹豫着,来回踱起了步子。 “我不明白……”大仓喜七郎低声说着,“若你是想借用我来破坏棋界,甚至颠覆日本,我即使死也不会为你出力。但你要我做的事情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棋界……”左侍童喃喃地说道,“不只是为了当世棋界,也为了阴间棋界……” 大仓喜七郎看着左侍童,他能感觉到左侍童那略带忧伤的眼神中透露出的真诚。 突然,左侍童眉头猛地一震,透过紧闭的窗户看向了窗外的方向,似乎是听到了谁的叫唤一般。 “怎……怎么了?”大仓喜七郎问道。 左侍童微微笑了笑:“没什么,只是感觉到我的同伴似乎已经开始行动了……” |
“条件我已经说明了。”右侍童笑着对本因坊大厅里的众人说道,“有谁敢先与我一战的吗?” 众人沉默着。 桥本宇太郎紧紧皱着眉头,秀格拉着有些气愤的田中不二男默默等待着,前田陈尔静静坐在椅子上微闭双目。 若在没有人应战,这场本为提升士气而举办的庆祝会就反而会让众人的气势跌入谷底了。 可是,若在此输给了右侍童,就等同于拉开了大决战的帷幕——那同样是非同小可的事情! 看到众人的犹豫,酒井义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包括右侍童在内,所有人都被酒井义郎这不合时宜的笑声惊了一阵。 “大家今天本来就是想庆祝一下,热闹热闹,可是光吃饭喝酒似乎也热闹不起来啊。”酒井义郎笑着向大厅中央走去,“说起来,棋手聚会最热闹的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请高手对弈一局让大家助兴,不是吗?现在难得有机会出现了一个送上门来的助兴棋,刺激又有趣,只是还缺个对手,若没能下成岂不是太可惜了?大家那么在意赌注,那么我就帮大家一个忙——我自愿做这个赌注,谁愿意上来用我的命去和他赌棋?” 众人闻言一惊! 这个疯子似的家伙竟主动用自己的命做赌注? “酒井先生!”桥本宇太郎惊讶地失声喊道,“此事非同小可,不要胡闹……” “你看!”酒井义郎兴奋地转向右侍童,“会场这么多人,只有桥本君喊我回去,可见我是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不如就让桥本君和你下吧,这样我的命才值钱啊!” 右侍童虽不明白酒井义郎这个人究竟想做什么,但若真的能与桥本宇太郎对弈,这似乎也无甚不可。 “既然如此,桥本先生,你可愿意与我一战?”右侍童问道。 桥本宇太郎心中涌起一阵寒气——毕竟这个新出现的蒙面棋手棋力几许,棋风如何都是个谜,一旦有什么不利不仅会伤及士气,甚至还会送走酒井义郎的命! 这么说来,恐怕不能轻举妄动啊! 眼见桥本宇太郎犹豫不决,右侍童似乎有些焦躁了:“桥本宇太郎,难道你竟是这么一个胆小如鼠之辈吗?” “你说得一点也不错……”酒井义郎似乎神志不清了一般,竟附和着右侍童的话说道,“桥本宇太郎这家伙不仅胆小如鼠,而且脑子蠢得一塌糊涂,他师父濑越宪作当年就受不了他,最后还和他反目成仇了……” 众人一惊! “酒井先生,你说什么?”桥本宇太郎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酒井义郎哈哈大笑:“桥本宇太郎,我说你蠢,还真是太高估了你。你竟到现在都猜不出我藏着什么秘密吗?我的秘密就是,在遇到你之前我一直都是濑越宪作的门客,从你拜入濑越宪作门下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你了!” 桥本宇太郎一惊:“这件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濑越先生,我可要得罪你了。酒井义郎在心底暗暗苦笑着向濑越宪作的英灵赔罪。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离开濑越先生来帮你吗?”酒井义郎狂笑着说道,“因为濑越先生对你已经彻底绝望了。他当着我的面告诉我,你是最让他失望的弟子!” “这不可能!”桥本宇太郎吼道,“师父不可能这么说!” “你这个人急躁又无耐性,自以为是,以为只凭天才就可以解决一切问题。可事到紧要关头时你又偏偏胆小怯懦起来,甚至还盗阅了你师父的私人信件,你敢说这不是事实吗?” 那是前田陈尔和雁金准一争夺本因坊的时候…… 前田陈尔暗暗在心底一震,猛地看向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此刻的表情似乎定格在了惊讶而失落的神态上。 “桥本宇太郎,你根本不知道你与濑越先生决裂的时候他有多么痛恨你!”酒井义郎斥骂道,“濑越先生当着我的面把你骂得一无是处。我原本以为你是可造之材,在濑越先生面前提你辩护,想不到却被濑越先生逐走。我为了证明濑越先生看错了,才隐藏这些往事辅佐你直到现在。可你太让我失望了。濑越先生说得一点不错,你是个懦夫,你是濑越先生这一生的耻辱!” “我不是!”桥本宇太郎高声吼道,他的脸涨得通红,似乎已经怒火中烧。 酒井义郎却在心底暗笑——桥本君,你果然还是急躁的人,这么轻易就上了我的当…… 濑越先生,我猜你不会怪我的吧…… “桥本宇太郎!”右侍童喊道,“你究竟敢不敢与我一战?” “有何可惧!”桥本宇太郎怒气正盛,厉声喊道,“搬一个棋座过来!” 众人精神随之一震,高声为桥本宇太郎喝彩一阵。 “不对……”秀格隐隐皱着眉头,“酒井义郎究竟想做什么?桥本君这种状态前去迎战,根本凶多吉少!” “既然如此,我们也去帮帮他不就好了?”田中不二男笑道,“只要有一个人能在这里击败前来挑战的蒙面棋手,大家的士气就会更加高涨。桥本君一个人胜算不高的话,我们俩也一起去帮忙?” 秀格微微一惊,随后赞许地朝田中不二男点了点头。 “再搬两个棋座来!”秀格突然高声喊道。 众人一惊,向秀格和田中不二男看去。 “在下田中不二男,本因坊秀格二人,也想与桥本君一起挑战阁下,不知阁下是否敢应战?”田中不二男挑衅地笑着看向右侍童。 右侍童一愣,随后竟笑了起来:“击败了梼杌的本因坊秀格,击败了饕餮的田中不二男。我对你们两人的棋很有兴趣,也让我见识见识你们的棋力吧。只不过,要与我对弈,你们恐怕还需要两个牺牲者啊……” “不成问题!”两个声音齐刷刷地响了起来。 众人看去,喊话的人一个是岩本薰,一个是小野田千代太郎! 秀格和田中不二男一惊。 “小野田先生,您怎么也不怕这种赌局了?”岩本薰笑着问道,“您不是从来最怕这些事情的吗?” 小野田哈哈大笑:“岩本薰,你这嘴巴实在可恶。可惜,我要想教训教训你,得等到田中君他们下完。岩本薰,你准备好一会让我收拾吧!” 岩本薰也哈哈大笑起来:“小野田,我等着你!我们约好的那局棋你可别吓得逃跑了!” 两人笑着,缓缓朝着酒井义郎走去。 “本因坊,快些胜了那家伙!”小野田笑着喊道,“我等不及要和岩本薰决战啦!” “田中君,若你赢得比本因坊慢,一会我可不饶你!”岩本薰也赌气似地笑着喊道 “岩本先生……小野田先生……”田中不二男默默念着他们的名字,眼角竟稍稍有些湿润。 “两位前辈视死如归,我们不可以辜负了他们的期待!”秀格暗暗握紧了拳头。 右侍童静静看着向自己走来的三个对手。 三个人都在吗?这倒是出乎意料,不过似乎也未必是坏事…… “那就三局棋一起下把。”右侍童似乎毫不在意地喊道,“三个人一起上吧,免得我一一出手!” 三局一起下? 右侍童竟要孤身一人同时与三位当世顶尖高手对弈? “不!是四个!”人群中又走出一个少年。 众人心中一震,纷纷看过去——正向右侍童走来的竟是前田陈尔! 前田陈尔笑着,似乎胜券在握一般:“在下本因坊弟子前田陈尔,曾在不赌命的棋局中战胜过穷奇。不知在下是否有资格与三位高手一起,领教一下阁下的棋呢?” 击败过穷奇? 右侍童稍稍有些吃惊,警觉地看着前田陈尔:“那么,你的赌注呢?” “恐怕就只有我能做他的赌注了吧。”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笑道。 那是安永一,他缓缓站起身朝着酒井义郎一行走去了。 “安永先生!”前田陈尔吃了一惊,竟失声喊了出来。 安永一却笑着,似乎不觉得有任何危险:“不需惊讶,只要你胜了,我也就不会有事了,不是吗?” 前田陈尔默默点了点头。 “看来前田君和我们想到一起去了。”秀格对田中不二男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感到底气似乎更足了——能有前田君相助,毕竟让人放心不少…… 四人出手,以四敌一。虽不大光彩,但是为了棋界,这一劫无论如何也要安然渡过去! |
棋盘安置已毕,右侍童坐在四个棋盘中间,前后左右各是一局。四人围住右侍童,分坐在四个棋盘一侧,看上去就像是四粒棋子围住了敌军一子,要将敌子提去一般。 四方正中,右侍童静坐其间,纹丝不动,如同稳坐军帐,操控天下战事的兵法家。桥本宇太郎,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前田陈尔分居四方,围住右侍童,各个在心底磨刀削箭,对着包围中的敌人虎视眈眈。 “黑贴四目半,限时十小时。”右侍童缓缓说道,“按照你们的规矩来,第一、三局你们执黑,二、四局你们执白。” 四人微微颔首。 以一敌四,时限会成为蒙面棋手沉重的负担! “那么,就由我先行了。”桥本宇太郎说着,取出了一粒黑子轻轻向棋盘落去。 一生脆响,众人看去,不禁一震! 桥本宇太郎素来有快手之名,如同出招无影的绝世高手。这第一步棋,他竟不摆开任何阵势,一支强军直袭中原而来! 初手天元! 桥本宇太郎静静等待着对手的回应。 为了击败混沌,桥本宇太郎精心研究了初手天元的招法,几乎日夜琢磨这手棋。现在对阵右侍童时下出这步棋,正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众人惊叹未已,第三局的田中不二男也飞快落下了棋子。众人再看去,不禁又是一阵惊呼! 田中不二男的棋子竟落在了右上横向第七道,纵向第六道的中腹点上。这粒棋子的选点之怪异,简直就像是田中不二男看不清棋盘,随意落了一个子到盘上一般! 田中不二男犹如一个神出鬼没的阵法高手,羽扇轻摇,奇军奔袭而出,虽也直奔中原而去,但却不去抢攻战场中心的至高之点,而是如神兵天降一般将大军布于半山腰上! 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同有天才之名,棋如其名,第一招就如此出人意料,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右侍童在心底暗暗想着,脸上却丝毫不动声色,缓缓从四个棋盒中取出棋子,分别落到了棋盘之上。 四局棋中,执白的两局他都将白子落到了左上角小目位,执黑的两局则全部落到了右上角小目。 面对两支敌军奇兵两侧夹击,右侍童不为所动,静静安营扎寨,似乎在等待着对手露出破绽。而面对另外两个尚还空无一物的战场,右侍童也不动声色,只是默默调兵遣将,方圆之外竟不见烟尘。 中规中矩的招法,既不特异,也没什么气势。 面对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那样古怪的第一手,这个蒙面棋手却只是如此老实地应对,有些出乎众人的意料。 “这个人也许不如穷奇他们那样厉害……”人群中有人低声说道。 有人似乎赞成地点了点头:“招法上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下棋的姿态也没有什么压迫感,想必棋力不太强吧……” 然而,前田陈尔却暗暗在心底警觉了起来。 这个人很强,事情并不像众人议论的那样简单。面对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那种古怪的招法,普通高手即使再如何冷静也应当有些反应,至少呼吸的节奏会有变化。但这个对手完全没有受到干扰,他的节奏没有任何变化,甚至落子时的力度和声音都十分正常…… 这样的对手是让人不安的。能够如此镇定的人,要么是成竹在胸,对自己十分自信,要么就是见过无数奇招怪手,早已不为所动了。 不论是哪一种,这个对手都将是让人恐惧的…… 前田陈尔不敢大意,谨慎地将棋子落到了棋盘上——左上角,小目。 对面的秀格也沉思片刻,落下了左上角星位的白子。 两人面对对方不动声色的排兵布阵,都不敢轻举妄动,也只是静静地安下营寨,等待着决战时机的出现…… 然而,这两人的棋子还未落下,身边就已经传来了飞速的两声响动——那是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如赛跑似地,迅速将棋子落下的声音。 两位出手快如闪电的高手一招一式之间都透露出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战役还未打响,但似乎已有了兵刃相交之声…… 右侍童微微沉思起来。 |
这四人中,似乎秀格和前田陈尔更加谨慎,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都是落子如飞的棋手,尤其是田中不二男招法怪异,无法依常理而论。四位高手各有所长,同时应对只怕难以兼顾。既然如此,开始的时候就以田中不二男和桥本宇太郎为主要目标,至于秀格和前田陈尔就等到中盘僵持之时再做决断吧。 右侍童打定主意,再次看向棋盘。 桥本宇太郎虽然第一手落在了天元,但是毕竟仍然要回手先争夺边角。只见黑军尚未在中腹张开阵型,全军便已回师,似乎那天元一军只是试探而已。虽然桥本宇太郎行军如飞,但步伐清晰,章法丝毫不乱。不愧是顶尖高手,击败混沌之名当之无愧。 相比之下,似乎田中不二男虽勇猛异常,却毕竟年轻气盛啊——上一招已经无理无据,紧接着他却又遣出一支奇军急袭中腹。白军定睛看去,那竟是左下横向第八道,纵向第六道的位置。 这样的地方无论如何也不像是布局时的选点,看来田中不二男的确是一位招法怪异,难以捉摸的奇才。这么看来,前田陈尔,本因坊秀格二人尚在留力等待时机,桥本宇太郎暂时退兵整队,现在真正需要全力应对的就是这个田中不二男了。 但两支奇兵布在毫不相干的两个点上,位置又如此古怪,这究竟是什么招法? 右侍童静静举兵应下了另外三个战场的军势,随后默默取出了一粒白子直扑田中不二男的来犯之敌而去! 一支骁勇白军得令,如披雷带火般冲杀入黑军齐集的中腹当中,硬生生切断了两支黑军相望之路! 将敌一分为二,逐个击破。田中不二男,让我看看你有什么本事! 田中不二男却在心底暗笑:中我计了! 眼见白军突然攻入黑阵,观战众人正惊异间,田中不二男却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调动开中腹黑军,两侧大军竟直直向白骑扑杀过去! 白将见两侧敌人前来夹击,毫无惧色,舞起兵刃上下翻飞,左格右挡,竟让两路黑军伤不到其分毫!右侍童治下白军骁勇异常,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即使田中不二男这种伏兵高手也找不出任何破绽。很快中腹之战便告一段落,田中不二男使出全力,却未能攻破白军防线,双方不分胜败,在此僵持不下。 “田中君战局不利!”人群中有人失声喊道,这喊声让众人一阵骚动。 岩本薰却微微琐眉,一言不发。 田中君,中腹第一战双方都毫无准备,战则必难分胜败,这件事你必定是知晓的啊。既然如此,为何还要刻意求这一战?莫非只是为了试探对手的棋力? 不,不只是试探我,他是在打乱我的节奏……右侍童心中默默惊叹着。 毫无疑问,我中了他的计了。 田中不二男出招与天下所有棋士都不同,他的招法另类而且古怪,虽看似破绽百出却也危机四伏,一旦落入了田中不二男的行棋节奏恐怕整个战局就再难被别人主导了。以田中不二男的棋力,他必定知道双方刚一开局就在中腹开战的结果必定谁也不能吃掉对方,可他仍然强行进攻,就是为了将我的节奏彻底击乱,让局面进入他的掌控中。 右侍童不得不承认,田中不二男确实做到了——如今经过一场莫名的中腹之战,棋局已经被打乱,双方兵力在中腹集中而四边空旷,这样的局面右侍童前见所未见。 我太大意了!田中不二男真堪称是惊世奇才! 正当右侍童全力试图看清此战局势之时,桥本宇太郎也出手了! 四角各有其主,眼见棋局即将进入决战,桥本宇太郎看准时机向天元强军发出号令。天元强军得令,立刻如飞一般膨胀开来,竟从中腹向四边攻杀过来! 以中腹之军攻四方之敌?右侍童微微心惊。 看来桥本宇太郎并不是照搬了混沌的天元战法,而是以自己的思路进行了改进。自古以来,棋上征战都是从四方向中原挺进,在中腹进行激战最终分出胜负。桥本宇太郎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中腹之军向四方进逼,犹如从山顶上冲泻而下精锐骑兵,气势惊人! “新布局战法……”安永一喃喃地说着,“桥本君把新布局战法融入了天元战法之中!真是奇才!” 右侍童眼见黑军扩张速度惊人,桥本宇太郎又落子如飞,不禁皱起了眉头。而黑军每一支军队的驻点又精妙异常,正好都在白军反扑的必经之路上!桥本宇太郎并不是一味进攻,他是猜出了右侍童的想法,知道右侍童会从哪些地方寻找突破口,所以招招料在敌先! 桥本宇太郎的棋才华横溢,又能步步算在我之前,攻守合一,实在是一个棘手的敌人。要想击败他,必须要找出他料想不到的招法才行——可是他判断局面只需片刻,速度快得惊人,如此天赋异禀的对手,要如何去寻找他漏算之招呢? 两片执白战场,右侍童都渐渐陷入了苦战…… 正在右侍童苦思破敌良策之时,人群中又发出了一阵惊呼! “前田陈尔出手了!”有人惊喜地喊道。 右侍童一惊,缓缓看向前田陈尔这一侧的战局。 果然,双方布局阶段虽平安无事,但两局刚刚各自安好营寨,前田陈尔竟突然在层层黑阵中间落下了一粒莫名其妙的白子,看上去就像是送入虎口的败军一般! 然而,这并不是一旅败军!这招棋右侍童十分熟悉! 虽然看起来像是送入敌人口中之子,可是若敌人果真尝试去吞吃此子,之后的战局就会招招落后,被施展这手段的人牵着鼻子走。一子虽然微不足道,但余味却大得惊人。一旦处理不当,轻则一损再损,重则全军覆没! 这一子虽是弃子,但弃在此时此地却等同是向敌人心底刺入了一柄短刀!即使真的将刀拔出,也要让自己洒一地血…… 而且,这步棋正是当年座主所创的手筋!可这步棋,座主生时从未施展过! 前田陈尔究竟是何人!为什么他竟会施展得出座主苦心孤诣研究出来的密招!莫非击败过穷奇之说并不是信口胡诹? 右侍童不敢在此地恋战,全军后退,以最小的损失换取了一方安定。但是,这一阵退让之后,整个战局已经渐渐偏向了前田陈尔了…… 三局棋,战局都已经渐渐不利了。而剩下的最后这局,却是让右侍童感到最棘手的一局——本因坊秀格的棋,竟如棉花一般,无论施展多大的力气打上去,都发不出分毫威力来! 本因坊秀格的棋招,看上去似乎没有丝毫攻击性,如同和风细雨一般。可是每当右侍童调兵遣将试图强攻一块白军的时候,白军就会像是无根之木一样,无论如何使力,力道都被白军精妙的运动躲闪消解于无形。右侍童尝试从各个方向调度军力,却一直抓不住白军的命门,而不论白军遭受到了怎样的损失,秀格都能立刻在另一个方向上将损失弥补回来。苦苦在白阵间缠斗了数十个回合,右侍童麾下的黑军却一无所获。 执黑棋有四目半的贴目,这样的情况下若不能在攻击中得利是绝无法获胜的。但与本因坊秀格战斗,简直就像是对着风挥舞拳头一般无力…… 四大高手,各有奇学,没有一个是容易对付的人物。同时与四人交手,恐怕不能再有所保留了。 如今局面已经不利,中盘之争,我必须扭转乾坤才行! 好在,这四个对手虽然都难以应付,但是各自却也都有弱点…… 座主,弟子绝不会辜负您的教导! |
唉。本想这两天努把力,两天之内就写一篇更新出来。原本如果没有欧洲杯的话,这想法应当是可以实现的吧…… 这两天熬了两晚上看球,结果白天精神萎靡,脑子不清醒,憋不出文章来,痛苦至极。昨天又看到心爱的荷兰队打成那么个【哔—】样,结果晚上还失了眠。今天的稿子,憋了一天也才憋了一半不到。看来笔者还是得整整花三天才能完成一篇更新出来啊…… 不过昨天的荷兰队让笔者坚定了本届欧洲杯再不看直播的决心,死心塌地写写稿子得了。所以今天的更新还是在往后延一天吧,明天绝不耽误了…… 至于下一次的更新嘛,笔者尽量试试能不能两天之内写完吧。再请各位读者见谅。 不过拖了这么多次稿了,没点表示也不行。今天放一点明天更新内容的预告吧…… 一、 长期被囚禁的大仓喜七郎突然出现在日本棋院大楼,身份突然由囚犯变成了日本军部的岛根事件总指挥官。军部如此惊人的变化仅仅由于大仓喜七郎手中有了一样军部期待许久却始终无法得到的东西…… 二、 本因坊激战突生变故,右侍童中盘发力,四局棋进入决战关头。四名当世高手施展出全力应战,却渐渐难以招架。正当局面即将陷入绝境之时,突然发生了一件意外的事情让战局再一次出现转机…… 三、 并不是东京所有的高手都在本因坊,蒙面棋手并没能料想到这一点。当他们发现这件事的时候,决战的到来终于似乎不可避免了——但左侍童并不想让决战真正到来…… |
武汉大雾,原因不明,其情其景让笔者忍不住想到了自己小说里的“岛根事件”…… 因为这据说有毒的大雾,导致笔者回家之路变得艰苦异常啊。好不容易赶回来了,得抓紧时间写稿了。万一今天更新时间稍有拖延,望各位读者海涵——今天的武汉简直是要出现个把座主了…… |
十七 四大高手的弱点 天气阴沉,乌云渐渐聚拢了。 雨就要下下来了吧。 日本棋院外,士兵们静静地守在门口。看起来如过去一样,但其实这是一支已经叛变了的军队。 一名门口的卫兵默默地看着阴沉的天空,静静地叹了口气。 如果下雨,意味着他又要在雨中站着了。守卫的时候,不论谁都期待外面能有个好天气的。今天看起来,他的运气似乎不大好。 不过光是下雨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最怕的是有人趁这下雨做什么小动作,那就麻烦了。雨如果下得大了,视线会被模糊,连枪也可能受到影响。 既然要下雨,那就别出事吧。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 猛然间,他看到不远处似乎有个人正朝着日本棋院走来! 他有些惊讶,毕竟如今的日本棋院大楼属于军部,除了军部的人无人有权进出这里。 士兵警觉了起来,静静地注视着那个人。没过多久,当那人的相貌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士兵却猛地心惊,随后大喜起来! 那过来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昔日日本棋院大楼的主人,大仓喜七郎先生! “喂……快去把队长叫过来……”他对旁边的卫兵说道,“快去,就说大仓先生回来了,正往这边走!” 旁边的卫兵一愣:“大仓先生?他不是被关起来了吗?” “你看那边!” 两人齐齐向远处看去——没错,来的人确实是大仓喜七郎,看来他被军部放出来了! “我这就去告诉队长,有队长的指示之前先拖住他,不要急着暴露我们!” 随着一连串急促的脚步声,门外现在只剩下了一个士兵。 没过多久,大仓喜七郎就已经走到了门口。士兵正要上前,大仓喜七郎却缓缓地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门前的这个士兵。 “山田正雄很久没有回来了吧。”大仓喜七郎淡淡地说道。 士兵有些吃惊——大仓喜七郎从来不敢得罪军部,如今却敢直呼军部少将的名字,不知究竟是什么缘故。 “大仓先生,您不是军部的人,我不能告诉您。”士兵谨慎地答道。 大仓喜七郎微微皱着眉头,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山田正雄没有回来,他也许已经死了。军部派了新的指挥官过来,但这次的指挥官并不是一个军人……” 士兵不解,只是呆呆地望着大仓喜七郎。 大仓喜七郎挺直了身子,高声喊道:“士兵!看到你的新长官,为什么不敬礼?” 新长官? 士兵一愣! “您是说……” “军部已经任命我大仓喜七郎为你的新任长官!” “大仓先生,您在开玩笑吧……您怎么会是我们的长官?” “军部的命令……”大仓喜七郎不慌不忙地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份文件,递给了士兵,“看过这个之后,我要你为你刚才的傲慢无礼向我道歉!” 士兵接过文件,那文件上的签名是军部的顶尖官员! 文件的内容明确地写明了,从即日起岛根雾气事件的总指挥官一职由大仓喜七郎就任! 士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大仓喜七郎甚至不是军人,他甚至没有军衔,如今却成为了日本军部一个重大事件的总指挥官,而且在这之前他只不过是被军部囚禁的人! “这……这怎么可能……”士兵瞪大了眼睛,几乎连话也说不清…… “没什么不可思议的……”大仓喜七郎毫不在意地说着,举起了自己的右手,“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事,是因为军部发现我掌握了一个他们想掌握而掌握不了的情报……” 大仓喜七郎的右手微微张开,竟有一片雾气缓缓从他的指尖生出!他静静地又将手握成拳,那片从指间生起的雾气开始缓缓地绕着大仓喜七郎的手腕盘旋,就如同一条对主人温顺谦恭的白蛇一般! 士兵惊恐异常,急忙举起一只手,对大仓喜七郎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对不起,长官!如有命令请吩咐!” “立刻准备出发去本因坊。”大仓喜七郎缓缓地说道。 |
“休息够了吗?”右侍童坐在四个棋盘之中,缓缓地问道。 在他身边的四个棋座上,四局棋依次展开。每一局棋都刀影纵横,血光四射。 昨天下了整整一天,胜负未分。右侍童虽然可以不用休息,可是四名当世棋手却是肉体凡胎,需要吃喝寝眠。 一夜里,右侍童都静静地坐在四个棋座之中,默默地等待着。 正前方是与田中不二男的对局。这局棋一开局田中不二男就布下了中腹怪阵,右侍童强硬冲杀入其中,虽然将黑军击散,但并未陷敌于绝境。随后田中不二男调兵遣将,左右冲杀,右侍童的白军几乎处处被对手调动着,战局越来越不利。 正后方是与桥本宇太郎之局。这一局桥本宇太郎的黑军施展出了前所未见的中腹扩张阵法,以一支贸然攻入天元的黑军为起点,竟向四周攻逼过去。右侍童不敢大意,处处谨慎应对,终于抵挡住了黑军气势凶悍的冲杀。但是放眼望去,全盘黑军难以找到弱点,桥本宇太郎的布阵精妙而坚固,全局形势已是白军苦战。 左侧是与前田陈尔之局。开局之时前田陈尔似乎尚忌惮于蒙面棋手的威慑,不敢贸然出手。但棋至中盘,他却突然鬼手频出,让右侍童防不胜防。这些奇招妙手分明是座主的招法,这个前田陈尔究竟是何来历不由得让右侍童有些心惊。 右侧则是与本因坊秀格之局。本因坊秀格棋风特异,不嗜攻杀却又处处暗藏玄机,右侍童的千斤之力他并不抵挡,却顺着这股力气让自己更进一步,反倒伤了右侍童的军阵。对他施加越大的力量,就反而会遭到更强的反力,这样的棋风让右侍童一筹莫展。 四局棋都在胶着之中,虽局面各异但都还胜负未分。这一夜的休息,相信几位当世棋手也难以安心入眠。 右侍童看到四位棋手缓缓坐回了棋座边,静静地询问了一声。 四人微微点头,示意棋赛可以重新开始了。 几乎就在这同一瞬间,右侍童飞速取出一粒黑子,拍到了田中不二男面前的棋盘上。下一秒,他便转过身,又取出一粒黑子,落到了桥本宇太郎面前的棋盘上。 二人看向棋局,猛然心惊! 水晶棺木阵中央,对战高台。 左侍童的面前静静摆开了四局棋。 这正是现在正在本因坊激战的四局棋昨日封盘时的局面。 细细看了许久,左侍童微微叹了口气。 看来这四局棋,当世棋手都已无胜算了…… 右侍童与四位天王不同,他的棋力绝不仅仅是依赖着某一套战法或者模仿座主的棋招而得来的。 右侍童的棋力,在四位天王之上! 四局棋当中,桥本宇太郎和田中不二男对右侍童的逼迫最深,他们必定会是首先遭到右侍童反抗的。而对于右侍童来说,找到反击的要点并不困难。 最开始应当是对阵田中不二男的对局。田中不二男的阵型古怪,战局被他引向了乱战。乱战之中,田中不二男的计算已经十分精确清晰,因此得以在每一次战斗中都牵着对手走。田中不二男恐怕是在棋局开始之前就已经在心中暗暗定下了整局棋的形势,甚至终局时双方的棋型。对于他而言,需要做的就是从一开始就引诱对方配合自己完成这个阵型的布置,由于对手无法猜测他心中的布阵,因此难以找到反击的机会和招法。 这是田中流战法的优势,但同时也是它最大的破绽所在! 田中不二男过早在心中定下了棋型,虽然他可以凭借着天才的计算力引诱对方走向自己的陷阱,但是这一切是建立在对方的棋招以最强的抵抗方式配合田中不二男的基础之上的。也就是说,田中不二男只做了最精深的计算,而业余的招法决不在他的计算范围之内! 无论右侍童施展出怎样的精妙棋招,田中不二男都可以应付。但是如果右侍童施展出了俗手败招,这反而是让田中不二男的战法陷入绝境的机会所在! “无招胜有招……”左侍童在心底暗暗默念道。 “田中不二男在想什么?”众人在低声地议论着,“那蒙面棋手根本就是送给了田中君一个死子而已,这棋吃住不就好了吗?连业余棋手都看得出来!” “这样的棋,有什么必要长考?” 棋盘之上,层层黑军之间,一支白军竟蛮勇而无谋地深入到了敌阵内部,乍看上去简直像是一支因迷失方向而误入敌阵的迷途师! 对这样的军队,只需要回身一斧便可轻易吃尽,似乎完全不需放在眼里啊! 然而田中不二男却紧锁着眉头,迟迟不敢落子…… “为什么?这棋换我去走也能赢下来啊!” “不对……”岩本薰突然低声说道,“这步棋的目的不是为了获得什么利益,而是为了争夺主导战局的权力……” 众人一愣! 岩本薰却在心底暗暗感慨——不愧是蒙面棋手,他已经洞悉了撒豆棋的本质了…… 所谓撒豆棋,其实是一种隐藏自己行棋目的的战法,一旦骗不过对方就会置自己于险境。田中不二男已经在事先计算好了对手所有可能的应对,但是他绝没有想到对方会故意送来一粒死子,因为这本是绝对的俗手! 可是现在,这粒送死的棋子却让田中不二男面临了两难的选择。如果回身应战,那么战局的主导权就会立刻被蒙面棋手夺走,棋局就绝不可能再按照田中不二男原先所设想的方向发展,而之前田中不二男的种种招法就全都成了破绽。但若不理会那粒送死的棋,在自己阵后就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隐患,围绕这粒死子又将凭空生出无数新的变化,田中不二男的战法将面临严重的危机! 竟用一招业余到几乎愚蠢的招法去破解田中君的撒豆棋,真是惊世的设想! 思虑良久,田中不二男终于落下了黑子——全军得令,不理会阵内敌军,先完成军阵的建设! 黑军将士提刀上马,重新驰骋上前。然而在他们身后,那支看起来毫无威胁的白军却在黑暗中静静地笑了…… |
田中不二男之后,桥本宇太郎将是右侍童的下一个目标。左侍童在心里暗暗地念道。 桥本宇太郎的棋很有才华,每一招都攻守合一,看得出来他每落下一子前都已经算出了对方最佳的反击点,而在对手出招之前就先提前做出了应对。虽然桥本宇太郎的棋看上去漏洞很多,棋型薄弱,但其实是无懈可击的。这种招法建立在精确而快速的形势判断之上,恐怕当世棋界唯有桥本宇太郎一人能做得到。 但是,桥本宇太郎的弱点,在于从中腹向四周扩张的奇特构思。这样的构思乍看上去气势很足,似乎威力无穷。但是,这种招法是暗藏危机的——战场太大,立足于中腹就等于将自己置于四面受敌的险境之中! 或许桥本宇太郎还没有发现——当他飞速扩张自己阵势的同时,阵势间的互相支援也正变得越来越薄弱,一旦这种变化达到了临界点,下一招右侍童就将直刺桥本宇太郎中腹军阵的心脏! 而现在的局面,就是这个拉伸到了极致的临界点! 黑军正飞速向四方征伐,突然一支神兵从天而降,攻入黑军阵势中心! 桥本宇太郎看着这粒突然冲入军阵中的白子,一时竟有些惊慌失措…… 若回身反攻则全军将停滞不前,调动全部军力才能勉强将入侵的敌军剿灭,但随后白军也将趁势将黑军扩张的路线全部封堵,使得黑军露出败象。但若置之不顾,白军将把黑阵一分为二,黑中腹巨阵将不复存在,甚至惨遭鲸吞! 这一子侵入,不论时机,选点,轻重都恰到好处,而这个蒙面棋手之前的招法竟完全瞒过了桥本宇太郎! 形势突然逆转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不安地说道。 酒井义郎,难道我会把你的命输出去吗? 前田陈尔的招法,全都是座主所创,这倒是一件让左侍童十分惊讶的事情。这个前田陈尔来历身世如迷一般,但行棋招法却精妙异常,让人叹为观止。若当初使者所报无误,前田陈尔应当只不过是本因坊秀哉门下的一名普通弟子而已,为何能具有如此强大的实力? 神秘的高手,这种感觉让人忍不住有些不安。 不过很可惜,前田陈尔看上去似乎只懂得这些招法的运用而已,但对于这些招法的思想却并没有完全理解。这么看来,右侍童的胜算仍然不小。 毕竟,招法并不是棋盘上的全部,决定招法力量大小的是对棋的理解。行军作战,阵法都是死的,但运用这死的阵法去创造千变万化的军势,这才是真正的兵法家! 前田陈尔,你不是右侍童的对手…… 不对!这一招蒙面棋手应对错了! 前田陈尔惊讶地看着眼前蒙面棋手应对的招法。 按照地窖里的古谱,这招棋必定应当应在上一路的位置,所有的研究都是针对那手棋而做的。但现在蒙面棋手在这里的应对显然是低了一路,这是背错了招法啊! 莫非是这个蒙面棋手不认识这个招法的各种变化? 然而,前田陈尔却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了——这样的下法,卷宗上一份也没有提到过! 这是根本不存在的下法,我要如何应对?如果一旦应对不得法,岂不是前功尽弃! 前田陈尔静静地开始了长考…… 至于本因坊秀格——他是最棘手的对手,因为他的防守简直如流水一般,因敌而动,无势无形,这简直就是无懈可击的!而这个对手的行棋似乎没有丝毫争胜的欲望,这反倒让对手无从下手——不争的人,根本无从预测他的招法! 若他果真能一直保持这样的棋风直到最后,恐怕右侍童很难找到机会制胜,结局将取决于运气好坏。但是,不论如何隐藏,没有任何人在对局之时会没有丝毫胜负心的——对于这种棋风平和的棋手而言,一旦暴露出争夺心就是他露出破绽的时候! 秀格,以你至亲之人的性命作为赌注,我不相信你能真的没有一丝胜负心! 另外三人似乎都陷入了苦战…… 秀格紧紧皱着眉头,默默地应对着蒙面棋手的招法。 现在局面十分朦胧,无法预测最终的胜负将会如何。但是这样下去,右侍童也许将会先后击败其他三个对手,即使自己能够取胜也将会害得安永一,岩本薰,酒井义郎三位先生丧命。何况万一自己也失利,结局将不可收拾…… 若仍旧这样和对手耗下去,恐怕将没有好结果。既然如此,唯有以此局面与对手争胜,争取在其他三人落败之前先将蒙面棋手击溃,夺走这个人的性命! 没有办法,只能出招了! 秀格想到这里,摸出了一粒白子,竟迎着黑军软软砍来的刀锋扑了上去! 黑将一惊,还未及作出反应,眨眼间便已身首异处! 秀格反击了! 众人纷纷一惊,连右侍童也微微一震! 但随后,右侍童的嘴角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意。 秀格,你终于忍不住了。 这一刀溅出的鲜血,似乎突然让黑军几乎已经湮灭的斗志突然重生了出来,黑军将士纷纷面露凶光,直直地盯向了白军军阵,闪着寒光的刀刃似乎已经迫不及待要去舔噬敌人的血浆了一般! 白军面对着黑军将士如饿狼般的眼睛,虽抽出了兵刃,却忍不住颤抖着。 来决战吧,蒙面棋手! 白军将士高喊着,但声音却没有一丝底气…… |
能将右侍童逼迫到这个程度,当世棋手已经做得很好了,甚至超出了座主的预想。 但你们的力量,比起右侍童似乎还稍欠火候。若你们就是当世棋界最强的棋手了,恐怕你们与座主的决战仍然将会是一条赴死之路…… 大仓喜七郎,但愿你能真正阻止这场决战的到来…… 正午已过。 本因坊陷入了一片死寂。 四位当世高手与右侍童的对局都已经进入了收官。现在的局面如何,在座的高手们无人不知。 大厅里静得几乎只有棋子落下的声音。 小野田千代太郎微微苦笑了一下,静静走到了窗边,无声地凝望着外边阴沉的天空。 天空阴沉得可怕,本该阳光明媚的正午却被这乌云笼罩成了一片灰暗。窗外吹来强劲的风,刮得脸上竟有些生疼。 小野田默默地看着,他听到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后悔了?”那是岩本薰的声音,玩笑似的,但语气微弱。 小野田微微笑了笑:“我小野田一世随性而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从不后悔。” “那为什么一个人走到这里来?”岩本薰静静地问道,“莫非是怕死?” “怕,当然怕。”小野田答道,“我从不隐藏着一点,我就是怕死。活着多有趣,死了多没劲。不过现在恐怕没什么活下去的机会了,怕死也没有用了。我不是怕死才一个人走开的,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甘心……” “不甘心?因为没能亲手击败过蒙面棋手?” “不,我说的是你啊,岩本薰……”小野田笑着答道,“我小野田这辈子从来言出必行,信守承诺。可惜原本说好了今天要与你对弈一局分出个胜负来,今天看来似乎这局棋是没法下了。一辈子不食言,想不到最后时刻晚节不保了……” 岩本薰听着,竟轻声笑了起来。笑声不觉越来越大,竟成了整个本因坊大厅里最响亮的声音。 沉默着的众人听到笑声,纷纷向岩本薰看过去。 小野田也不解,静静地看着笑得停不下来的岩本薰。 “小野田……怕死就是怕死,却偏偏要找出这么借口来,你也不怕被人笑话吗?”岩本薰笑着说道,“难道地府里就没有棋局吗?想与我下这局棋有何难,我在地府等着你不就行了?” 小野田一惊,看着笑声不止的岩本薰,脑中一片空白。 在地府等着我?在阴间等我去下棋? 是啊,阴间也有棋手,命丧黄泉也并不是棋道的终结啊! 小野田突然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既然生前死后都能下棋,为自己的死而长吁短叹又有什么意义? 自己果然是找了一个十分撇脚的借口在哀叹啊! “岩本薰,我是怕你到了阴间不敢和我交手啊!”小野田笑着高喊道。 “有什么不敢,只要是你小野田的棋,我输你一局都不可能!” “笑话,到了阴间,我若输你一局,我便认你做师父!” 二人哈哈大笑,似乎全然不顾整个大厅里手足无措的棋手们。 “待到了阴间,你不要逃跑,先与我来个一百局争棋!”小野田高喊道。 “百番棋,前无古人,我岂有逃跑的道理,到时候要你输得欲哭无泪!”岩本薰也毫不示弱地喊道。 缓缓地,小野田的身下升起了阵阵浅浅的雾气。 众人一惊,纷纷看向本因坊秀格。 秀格低着头,静静收拾着棋盘上的棋子。 白棋遭到黑棋强攻,一条巨龙惨遭鲸吞,胜负就此分晓。 “看来是我先走一步啊。”小野田笑道,“岩本薰,我在阴间等着你来对弈,你可不要不敢来应战啊!” 说着说着,小野田的全身都被这雾气笼罩了,那爽朗的笑声也渐渐消散了…… 小野田先生,岩本薰必定前去迎战,决不食言! 对着那雾气,岩本薰恭敬地行了一礼。 “岩本薰恭送小野田先生!”他郑重地喊道,似乎只是在送别一位远行的友人一般。 缓缓地,在人群之中,安永一的身下也渐渐弥散开了雾气。 安永一微微一颤,看向前田陈尔。 后半盘,前田陈尔连续应对失误,阵地一点点遭到对手蚕食,至收完最后一个官子,盘面上是黑胜七目的局面。扣去四目半的贴目,是前田陈尔两目半负于了对手。 对不起,安永先生,我输了…… 原来如此,前田君,还是差了一点吗? 安永一的脸上缓缓扬起了一丝笑意。 “前田君,无妨。”他笑着对前田陈尔喊道,“我本已是无力生存于棋界的棋手,你却前程远大。今后将会是你的时代,我迟早会离去,请你创造一个辉煌的未来来告慰我吧!” 话音刚落,雾气便没过了安永一的额头,他也消失在了那片雾气之中。 兵败如山倒了吗?既然如此,恐怕我也无力回天了。田中不二男默默在心底说着。棋盘上,那粒藏在黑阵中的白子成为了田中不二男的噩梦,蒙面棋手一次次利用那粒棋子未被吃尽的余味侵蚀田中不二男的领土。如今,田中不二男无论如何收取官子也无济于事了,棋盘上仅剩下的那最后一个官子他却迟迟不愿落子去收…… 收完那个官子,就会是一局他四目半大败的棋局。如果败了,那就是送去了岩本薰先生的性命。 计时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提醒着田中不二男他的用时即将耗尽。 田中不二男却一直静静地坐着,没有一丝反应。 时钟的每一声响动都似乎一支利剑扎在田中不二男身上。 终于,最后一秒钟的时限也耗尽了。田中不二男超时负…… 雾气缓缓从岩本薰的脚底生出,静静地向上扩散着。 岩本薰笑着,默默注视着田中不二男。 你做得很好,田中君,你是我这一生最出色的弟子。 一句话也没有说出口,岩本薰静静地消失了。 大势已去吗? 桥本宇太郎看着自己面前那已经千疮百孔的中腹阵型,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这样的局面,已经没有希望了吧…… 酒井义郎看着桥本宇太郎那痛苦的神态,笑了笑,缓缓朝桥本宇太郎走了过去。 众人纷纷自觉地让开路来,这条路看上去竟像是在夹道欢迎着酒井义郎向桥本宇太郎走去一般。 正在苦思着的桥本宇太郎突然感到有谁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一惊,看过去——那正是酒井义郎。 酒井义郎和善地对桥本宇太郎笑着。 “有件事我要告诉你。”酒井义郎说道,“刚才我说濑越先生对你失望的事情是骗你的,直到他去世前,他都认为你是值得他为之得意的弟子……” 桥本宇太郎心底微微一颤! 酒井义郎继续说道:“我之所以不告诉你,是因为我答应过濑越先生不说这件事。濑越先生想必是期望你能真正自立,不要生活在他的影子里吧。你做得很好,好得远远超过了濑越先生的想象,他会为你骄傲的。至于我,人固有一死,不可强求……” 他又轻轻地拍了拍桥本宇太郎的肩膀,这动作里似乎包含着父亲的慈爱和挚友的鼓励一般。 桥本宇太郎缓缓低下了头,肩膀微微有些抽动,似乎是在抽泣着。 “我输了……”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声音微弱得几乎无人听得清。 酒井义郎的脚底静静开始升起了雾气,桥本宇太郎看着这雾气,肩膀的抽动越来越剧烈了。 酒井义郎笑着,缓缓向后退去。 “前田君!”他突然对前田陈尔喊道,“不要忘了我们之前的对话,那话题十分有趣!” 前田陈尔一惊! 几乎就在这话音落下之后,酒井义郎的身影消失了…… 四大高手全部战败。 窗外突然响起了轰鸣的雷声,一道令人胆寒的闪电发出恐怖的蓝光将整个本因坊大厅一瞬间照得透亮,每个人的脸都变成了一片苍白。 雷声之后,便是淅淅沥沥的雨声,雨大得惊人,如千军万马的怒吼般。这雨声的衬托下,整个本因坊更加显得静谧异常。 |
“在座似乎没有高手了吧……”右侍童缓缓站起了身子,“看来当世棋手也不过如此,以四敌一竟不能取得一胜。你们如此孱弱,我真想今天就将你们所有人的性命尽数夺去……” 众人微微心惊。 右侍童缓缓从棋座间走出,慢慢走到了大厅正中央,众人的眼前。 “你们让我很失望!”右侍童高喊道,“当世棋界,原来竟是一群胆小怯懦之人,你们有何资格自称棋士?” 无人敢应答,只有雨声与右侍童的喊声在四壁间回荡着。 胆小怯懦之人…… 右侍童缓缓回过身,看向仍坐在棋座边的四人。 “那些人的姓名,我会暂时存在水晶棺木阵。”右侍童缓缓说道,“若你们想救回他们,就来水晶棺木阵向我挑战。” 说着,右侍童笑了笑:“如果你们真有这个胆子的话……今日看来,恐怕当世无人能击败座主了……” “恐怕未必!” 本因坊的门外突然传来了一声少年的高喊。 众人一惊,纷纷向门口看过去。 雨幕中,有几个人影越来越清晰。缓缓地,那几个人从门外走了进来,但为了避雨而穿着蓑衣斗笠,全身湿漉漉的。那斗笠虽未像蒙面棋手一般垂着黑纱,但也正好将脸面挡住,使得众人看不清真身。 其中一个人缓缓走上前来,站到了右侍童身前。 两个戴着斗笠,遮住面孔的神秘人相对而立,两人都有着惊人的气势。 那究竟是什么人? 众人小声猜测着,却都莫衷一是。 “阁下刚才似乎说,当世无人能击败座主?”神秘的少年问道。听声音,他正是刚才在屋外喊话的人。 “正是如此。”右侍童微微笑道,“当世只有四人击败过蒙面棋手,而这四人以四敌一却都败在我手上。连我这个小小的侍童尚且不敌,如何能与座主相比?” 神秘少年笑了笑:“我想,恐怕你弄错了一件事——世间最强的棋手,未必就在本因坊……” 说着,少年缓缓取下了自己的斗笠,露出了一张清秀如女子般的面容…… 众人看去,不禁惊呼起来! “他是……他是……” “在下铃木为次郎七段门下首席弟子,‘怪童丸’木谷实。”少年说着,向右侍童行了一礼。 木谷实回来了!当年手合赛上战无不胜的神童木谷实回到东京了! 这么说来,与木谷实同来的莫非是…… 站在门口的几人也静静地取下了斗笠。 那是木谷夫人,渡边升吉,后藤俊介,以及…… 与木谷实齐名的惊世奇才吴清源! “有转机了!”桥本宇太郎默默说道。 右侍童静静打量着木谷实:“你是说,你的棋力竟能强得过那四个人?” 右侍童缓缓指向了棋座旁的四个手下败将。 木谷实笑了笑,走到了那四个棋座边,看了看四个人的棋局。 四局棋局,黑子白子交叉纵横,似乎静静地诉说着刚才一战的惨烈…… 原来如此…… “蒙面棋手,若我和你接着下完桥本君与你的这局棋,最终能反败为胜,你会如何?”木谷实笑着对右侍童问道,他的眼中露出了令人胆颤的神色。 窗外又是一声惊雷! |
@唐紫苏coral 2012-06-11 22:06:39 大仓的“白蛇”怎么回事?这么诡异! 同四人对弈,我都看晕了。各路奇招也是伯翔君的杰作? ----------------------------- 呵呵,文中的棋招大多源于笔者认识的几位职业棋手对于未来围棋技艺的想象,当然只是概念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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