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小说文学 -> 朝闻道(围棋小说) -> 正文阅读 |
[小说文学]朝闻道(围棋小说)[第10页] |
作者:伯翔Xu |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棋行至234手,黑棋盘面落后十目。 算上贴目四目半,这局棋混沌已经再无挽回的可能了。 这一局,桥本宇太郎从第一手开始,每一步都算得精准异常,让混沌在桥本宇太郎布下的陷阱中苦苦挣扎,始终不曾脱身。这局棋,堪称是桥本宇太郎的名局。 既然如此,我也该成全了桥本宇太郎这场胜局吧。 混沌想到这里,无奈地笑了笑,将手中已经取出的棋子重新放回了棋盒之中。 “桥本君,我输了。”混沌低声说道。 桥本宇太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愣在了原地。 “多谢指教。”混沌缓缓躬下身子,向桥本宇太郎鞠了一躬。 直到这时,桥本宇太郎才终于反应了过来,急忙也躬下了身子。他想说出“请多指教”四个字,但是喉咙似乎因为没有做好准备,竟没能发出声音来! 真是一场激烈的大战啊,桥本宇太郎因为一直长时间忘我地默默注视着棋盘,棋局结束之后竟猝然失声了。 混沌缓缓站起了身子,看向了窗外的天空。 空中的棋局渐渐消散了,露出了夜空中漫天的繁星。 这个时候,大概整个日本都在欢呼吧。混沌在心底默默地笑道。 “安井先生很喜欢星星,对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 满天星斗,令人眩目。 “你不觉得这些星星很想棋盘上的棋子吗?”混沌低声说道。 “棋盘上可没有这么多棋子啊。” “那只能说明,天地是一张更巨大的棋盘,大到我们看不到边际啊。” 桥本宇太郎沉默了片刻。 “你在世间的时候,以观天为职,竟还没有看够这夜空繁星吗?”桥本宇太郎又轻声问道。 “我看到的天只有一半。”混沌低声说道,“从我四十四岁之后,我只看得到一半的天空。” “四十四岁,那是安井先生从棋界引退的时候吧。” 混沌点了点头。 引退之后,你的心中仍然放不下棋子啊。 “面对棋圣道策,十二次挑战而不能取得一胜,这样的怨念,实在让人同情。”桥本宇太郎低声说道。 “不,我对本因坊道策没有怨念。”混沌说道,“道策棋力登峰造极,我尽力与他争夺却不能取胜,自认问心无愧。我敬佩道策,他的棋才是真正的天下无双,那种无懈可击的棋力让人叹为观止……” “既然如此,那安井先生的怨念是……” 混沌默然良久。 |
身后传来了安井知哲的咳嗽声,他的病似乎很重。 安井算知站在涉川春海的身边,尽管尽力将身子挺得很直,但仍掩盖不了岁月带来的虚弱。 涉川春海静静看着眼前父亲的灵位,面无表情。 没有人知道此刻涉川春海的脑中究竟在想着什么。 在拜祭之礼完成之后,涉川春海静静地走到了安井知哲的面前。 “你现在是安井家主?”涉川春海静静地问道。 安井知哲忍着病痛,向涉川春海恭敬地行了一礼:“晚辈正是。” “棋力几段?” “七段上手。” “原来只有七段而已。”涉川春海不屑地说道。 众人大惊! 七段段位,在幕府时代是许多棋手的极限,只有四大家的顶尖高手才能达到这样的高度。七段以上,剩下的就只有八段准名人和名人两大段位了。安井知哲棋力已到七段,涉川春海竟还感到不屑? “当今棋界,名人棋所是谁?”涉川春海又问道。 这是明知故问!一旁的安井算知在心底说道。 “回禀大人,是本因坊家的本因坊道策名人。”安井知哲用虚弱的声音答道。 “为何不是你?”涉川春海又问道。 安井知哲心惊:“晚辈棋力不济,难以与名人争锋。” 涉川春海冷笑了一声:“既然如此,你的棋似乎也就不配供在安井家的库房里了。” 说完,涉川春海走到了灵堂之前的院子里,对着随从们高喊一声:“生火!” 很快,随从们将早已准备好的干柴堆到了院子里,迅速将柴堆点燃。熊熊的火焰顿时升腾起来,火势令人畏惧。 “把安井知哲的棋谱全部拿出来。”涉川春海又高声命令道,“烧”! 安井知哲和安井算知突然大惊失色! 不久,随涉川春海而来的士兵们迅速将先前已经奉命找出的棋谱扔到了吐着焰舌的火堆中。棋谱一入火堆,瞬间便化作了一团灰烬。 “涉川春海,你做什么!”安井算知高声喊着,不顾年老体弱竟要朝着涉川春海冲过去,却被士兵们死死拦住。一旁的安井知哲急火攻心,竟抽搐着迈不出步子,几乎扑倒在地,被众安井家弟子急忙扶住。 涉川春海冷笑着,回过头看向安井算知,那笑容在火光下竟显得那样诡异。 “安井算知,你可曾拼死与道策一战?”涉川春海问道。 安井算知一惊,他预感到了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情,于是更加拼命地挣扎了起来。 “放开我!”他几乎歇斯底里地高喊着,“涉川春海,你不要胡来!” “畏敌如虎,怎配为后世效法?把安井算知所有的棋谱全部拿出来,给我烧!”涉川春海如同丧失了理智一般,再次厉声吼道。 士兵们早已将安井算知的棋谱拿在了手中,猛地扔进了火焰中。顷刻之间,安井算知一生的心血便消散殆尽。 安井算知哭吼着,看着那片汹涌的火光,绝望地跪倒在了地上。 “二世安井算哲!”涉川春海突然又高喊道。 众人震惊,全都瞪着眼看向涉川春海。 “你为何不敢再与道策交手?”涉川春海仰首看着天,高声质问道。 “因为我懦弱,我胆怯,我没有资格击败本因坊道策,我没有资格振兴安井家!”涉川春海似乎对着天空中正质问自己的人高声喝道。 众人惊骇着,几乎没有人敢发出声音。 最先做出反应的是安井算知,他突然惊恐异常地站起身,狂吼着朝涉川春海冲去。拦住他的卫兵感觉到这次安井算知似乎比烧自己棋谱的时候更加惊慌。 “把二世安井算哲的棋谱全部拿出来,烧!”涉川春海的脸在火光下简直如同恶魔一般! “不!”安井算知惨叫着,却没有人理会他。 很快,士兵们一捆捆地将涉川春海当年的棋谱扔进了火堆之中,看着自己的棋谱渐渐化作了灰烬,涉川春海却似乎感到了解脱。 “过去的安井家已经死了!”涉川春海在炽热的火光下对着众人高声喊道,“我们安井家之祖是武士后裔,若不能做棋界至尊,就不配做棋手!你们这些安井家的后辈记住,不论安井算知,安井知哲,还是二世安井算哲,他们都是弱者,弱者不配下棋!你们若不能战胜本因坊,登顶棋界至尊之位,今后我要烧的就是你们的棋谱!后人将不会知道你们下出的棋,不会有人知道你们曾经有多少棋力,甚至不会再有人记住你们!” 安井家的弟子沉默着,整个院子里似乎只有安井算知的苍老的哭声和火焰的劈啪声。 然而,似乎天意注定,要这一天的事件有一个更加让人绝望的结局。不知从哪里突然刮起了一阵怪风,突然将火焰中尚未完全烧尽的一份棋谱吹起,在空中飘舞不久之后竟正好落在了安井算哲的灵堂之上! 木质的灵堂很快也燃起了烈焰,整个灵堂顷刻间便被熊熊的炽火覆盖,那气势令人惊骇异常。 安井家乱作了一团,连涉川春海也惊慌失措。到处都是惊恐的人群,徒劳地在这恐怖的火光中泼上一桶又一桶微不足道的水。安井知哲受了惊吓,病情一夜之间便重了许多,两三天后就离开了人世。安井算知却不顾危险,一个人冲进了火光中,抱住了师父安井算哲的灵位。后来当人们找出在灵堂里已经昏迷不醒的安井算知时,这个老人已经奄奄一息了,没过几天便跟着自己的儿子一起离开了人世。 而这段时间里,涉川春海一直无措地站在灵堂外,如同一个路人一般看着自己父亲的灵堂在火光中化为虚无。 火光散尽,涉川春海一个人独自走在已成了灰烬的灵堂里,徘徊了很久。残垣断壁,一片狼藉,这些景象全都留在了涉川春海的心底。 一年后,有人告诉涉川春海,在他去安井家焚烧棋谱之前不久,本因坊道策派人找到了安井家请求借走当年涉川春海留在安井家的棋谱。道策的来使告诉安井知哲父子,道策一直认为在当今棋界,唯有涉川春海的天元流布局是道策永世无法想到的,道策希望能将这套布局发扬光大。 然而,涉川春海亲手烧掉了自己所有的棋谱,还因为这场风波毁去了父亲的灵堂。 后来,为了让涉川春海的仕途不致就此断绝,这件事被幕府的官员掩盖了。涉川春海也再没对人说起过这件事,这件事也就消失在了历史中。 但在涉川春海的心底,安井家的一蹶不振,天元流的从此埋没,全都是自己的错误造成的,他受到这想法的折磨整整十一年,一直到去世。 |
混沌的思绪突然被打断了,门外似乎响起了什么响动。 “怎么了?”混沌低声问道。 桥本宇太郎笑了笑:“是关西棋院的人。请安井先生谅解,现在我毕竟是关西棋院总帅,不可以把新生的关西棋院扔在一边,陪您去岛根,对吧。” “你想什么时候出发?”混沌问道。 “容我把重要的事情交代交代吧,大约三两天就够了。”桥本宇太郎笑着,把房间的门打开了。 出乎混沌的意料,此刻外面的走廊竟似乎已经不是来时的那条走廊了! 来的时候,外面的走廊一片狼藉,此刻却干净整洁,似乎有人刚刚清扫过…… “关西棋院的人正在清扫这里。”桥本宇太郎笑道,“是我的命令。如果今天我获胜了,世人就不会再这样痛恨棋手了,久保松道场也就有重新恢复生气的机会。所以我告诉关西棋院的人,只要我获胜,就立刻来这里把道场打扫干净。” 重新恢复生气?这可能吗? 混沌回想着那个已经破败的道场,看不出他有任何重建的希望。 然而,走出走廊,混沌看到的却是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容,高高兴兴地清扫着道场的各个房间,从他们的脸上可以看到无尽的希望。道场很快便重新有了生气,似乎只要有人就能很快恢复活力似的。 “若大家都死在了你们蒙面棋手手中,这样重生的机会大概就不会再有了吧。”桥本宇太郎对着混沌笑道,“只要活着,就有希望。只要有希望,就不会被毁灭。” 混沌沉默了良久。 一个道场,即使被摧毁了也可以重建起来。真是如此吗? “当年的安井家,在先生之后也存在了很长时间呢,历代高手层出不穷,一直是四大家中不容忽视的力量啊。”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 安井家还延续了很久吗?混沌突然感到有什么心结被松开了。 安井家没有因为自己而灭亡,自己的错误似乎也并没有造成那样不可挽回的后果啊。那么自己究竟在坚持些什么呢? “桥本君,刚才那局棋,你的招法是从哪里学来的?”混沌忽然问道。 “你是说飞挂天元和星位的棋招吗?”桥本宇太郎笑道,“飞挂天元是我自己想到的,星位则是另外两位棋手的全新理论。如果你们没有出现,那两位棋手本可以掀起一场风暴般的变革,让整个棋界的面貌焕然一新。到那时,初手天元也好,星位也好,三三也好,棋盘上将在没有任何约束,每个着点都将充满活力。你们的突然出现打断了这个进程,让我们陷入了绝境。但从今以后,这样的招法也许不会再被埋没了。” “是吗……” “至于初手天元……”桥本宇太郎突然压低了声音,“其实在关西,我们一直在研究初手天元的招法。” 混沌一惊! “若不是你们突然出现,久保松先生本打算带领关西棋手以全新的初手天元战法去挑战东京棋界。若你不相信,我想过去应当有人对你说起过关西曾有下初手天元的人吧。” “饕餮。”混沌喃喃地说道,“他告诉过我,在关西有一个少年对他下出过初手天元……” “那初手天元的战法,正是脱胎自阁下数百年前的创造啊。您的棋没有死,直到今天仍然有人记得……” 是这样吗?原来几百年后,还有人记得当年我的那些招法啊。我烧掉了那些棋谱,却烧不掉那些棋招,棋招是永远不死的啊…… 座主,真想告诉你这些——也许你错了,并不是只有到了阴间才有资格研究无尽的棋道啊! 我们以为我们花了数百年的时间,一定已经远远超过了当世的棋手。可我们想不到,棋招是随着时代而变化的,我们其实是赶不上时代的…… “桥本君,今天多谢赐教。”混沌向桥本宇太郎微微行了一礼,“我想,我不会再带你去岛根了。” 桥本宇太郎似乎微微有些惊讶。 “今日你所说的话,我希望你能永远记住。”混沌轻声说道,“请记住你让我明白的事情:棋招,棋士,棋家,这些东西是永远不会被毁灭的。” “因为棋道是永不会被毁灭的。”桥本宇太郎笑道。 混沌笑着,缓缓转过了身子。 渐渐地,雾气升腾了起来,将他的身影笼罩了。 棋道是永不会被毁灭的。桥本君,说得好! 迦密山顶,座主猛然心惊,愣在了原地。 “座主,您怎么了?”左右侍童急忙问道。 座主微微皱起了眉头。 “我们失去混沌了……”他低声说道。 看着随雾气而散去的混沌,桥本宇太郎微微靠在了墙边。 “他走了?”一个关西棋院的弟子跑过来问道,“还会再出现吗?” “应该不会了。”桥本宇太郎笑道,“多亏了酒井义郞,竟能把几百年前发生过的事情的真相都发掘出来。混沌的怨念必定已经解开了,他不会再出现了。” “那是什么意思?”弟子不解地问道。 “座主,您的意思是……”左侍童轻声问道。 “也许,我们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战了。”座主皱着眉头缓缓说道。 桥本宇太郎露出了微笑:“我想,我们反击的时候到了!” |
@dmpxo 2012-04-13 21:31:17 精彩! 我记得楼主的《新布局史话》里提到过飞挂天元一局,当时这一手就是桥本下出来的吧? ----------------------------- 不错,正是1950年2月的东西对抗赛第一局桥本宇太郎执白对山部俊郎的棋赛,飞挂天元一局是桥本宇太郎先生棋手生涯中最精彩的时刻之一。 |
@黎爷 2012-04-16 01:16:53 顺便请教楼主,在NHK大河剧<笃姬>中,岛津於一同肝付尚五郎下了盘围棋,没有座子,时间约在1845年。请问那个时候日本是否已经废止座子了么? 本帖发自天涯社区手机客户端 ----------------------------- 呵呵,被阁下自问自答了啊。不过据笔者所知“大河剧”不是都讲的日本战国时代的故事吗?怎么跑到1845年去了? |
@yrjphf 2012-04-17 20:42:51 果然说中了……更新了 ----------------------------- 阁下预言帝,哈哈 |
@黎爷 2012-04-19 13:19:07 @伯翔Xu 2012-04-17 21:04:45 @黎爷 2012-04-16 01:16:53 顺便请教楼主,在NHK大河剧<笃姬>中,岛津於一同肝付尚五郎下了盘围棋,没有座子,时间约在1845年。请问那个时候日本是否已经废止座子了么? 本帖发自天涯社区手机客户端 -----------------------------...... ----------------------------- 多谢阁下解释,笔者浅薄了。 |
第五章 朝闻道 一 无解的梦境 一片雾气,四周竟辨不清路的方向。 一个人走在这雾气中,连面目也被雾气模糊了,看不清楚。 他的脚步凌乱,仓皇而迷茫,似乎是在这雾气中迷失了。 “你在找什么?”不知从哪里,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雾中的人突然停下了脚步,愣在原地,默不作声。 “你在找什么?”那声音又一次响了起来,轻柔而温顺,仿佛能让人心平静下来一般。 “路……”雾中人痴痴地答道。 “去哪里的路?” 雾中人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他轻声答道。 “为什么要找这条路?” 雾中人又沉默了许久。 “不知道……”他再次说道。 “若真找到了这条路,你会一直走下去吗?”那声音又问道。 “不知道……”雾中人只是痴痴地说着。 那声音没有再响起。但没过多久,雾气渐渐散开了。 雾气散尽之后,那雾中的人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站在修罗地狱之中的一块高地上,四周哪有什么路,分明是悬崖峭壁,峭壁下便是炽热的火焰,还有在火中煎熬着的人们…… “若刚才你再往前走一步,你便要落入这火焰之中,万劫不复。”不知什么地方传来的那声音又说道。 雾中人站在原地,呆呆地四周看着,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没过多久,雾气再次聚拢,将四周那些骇人的景象再次掩盖,再造出了一个一片虚无的世界。 雾中人在雾中迟疑着。 但没过多久,他却再次迈开了脚步,在这雾气中四处徘徊着,似乎已经完全忘记了刚才所看到的悬崖。 “你在找什么?”神秘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了。 “路。”雾中人仍旧痴痴地答道。 “没有路!” “不……有路……” “刚才的一切你难道没有看到?” “看到了,四处都是悬崖。”雾中人缓缓答道,“站在原地四处看着,到处都会是悬崖峭壁。但若我迈开脚步,就会有路……” 雾气中,那孤独的雾中人在雾气中四处徘徊着。 猛然间,座主睁开了双目。 眼前是棋局。 “座主,该您落子了……”身前的左侍童低声说道。 座主微微哼了一声:“是吗?我刚才是不是很久没有落子?” “座主确实考虑了很久……” 是这样吗?座主在心中默默沉吟着。 “座主,您怎么了?”左侍童轻声问道。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 “梦?”左侍童惊讶地喊道。 座主点了点头:“我很多年没有过梦了。死去的人若做了梦,必定是神或者鬼的意志。” “神或者鬼?” “似乎是有谁想告诉我什么……”座主低声说着,摸出一粒白子,轻轻落到了棋盘上。 |
深夜,在横滨港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穿着古旧长袍的蒙面人静静望着眼前的浩瀚汪洋。 在他的身后,一团雾气渐渐凝聚起来。 “梼杌天王,座主有事想问你。”那是使者的声音,此刻显得十分冰冷。 正面对着大海的梼杌默不作声,只是静静等待着使者的下一句话。 “这段日子里,你在做什么?”使者问道,“三个月来,座主没有见到你的任何对局,难道你背叛了座主?” 梼杌不屑地哼了一声:“若说到背叛,使者你背叛座主的可能性似乎更高啊。” 使者一惊,警觉地看着梼杌的背影:“这是座主的问话,我要把你的话带回给座主。” “我在找一个人。”梼杌低声说道,“三个月前我找到过他,和他交过一次手。他的强大超过了我的想象,我不敢说我一定能获胜,所以没有立刻与他决战。但现在,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他却踪影全无了。” “你在找谁?” “吴清源。”梼杌答道,“那个据说能够威胁到我们的人。” “三个月前你与他交过手?” “我让他两个子,但他让了我一招,弈成了和棋。”梼杌轻声说道,“我不知道他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若他真的全力以赴是否已经具备了与我抗衡的力量了呢?” 使者在心中暗暗惊叹着。 “你只为了一个吴清源,就放弃了棋界所有棋手?” “不错,我认定只有吴清源能击败我们当中的人。” “但现在不再是这样了。”使者打断了梼杌的话,“你也看到了桥本宇太郎击败混沌的对局,是吗?” 梼杌沉默了。 “混沌现在已经不知所踪,连座主也找不到他。座主认为,混沌或许已经不再是阴间的怨灵了,他也不会再出现在世间。” “混沌战死了,是吗?”梼杌喃喃地说道。 “你要记住,我们现在进行的是赌命的棋局!”使者厉声说道,“当今棋界并不像我们所想的那么弱,你若继续一意孤行,座主不会原谅你的。” “我明白了……”梼杌缓缓说道,“我就将混沌没完成的事情全部完成吧。” 使者在心中暗暗放下心来——桥本君,我又为你创造了一个机会。 “座主有命令,今后所有的对局,全部采用贴目和限时的方式进行。”使者说道,“座主要让世人真正屈服,要用他们的方式去击败他们。” 梼杌微微皱起了眉头——这果真是座主的命令吗? 说完,使者缓缓转过了身:“接下来该怎么做,我想你应该很清楚了。” 使者的身边腾起了雾气,他准备离开了。 “使者,最近你有没有做过一个梦?”梼杌轻声说道。 使者一愣,停在了原地。 “梦?”使者不解地说道,“自成为蒙面棋手以来,我没有做过任何梦。” “是吗……”梼杌缓缓地说着,“我最近做了一个梦,我看见有一个人在雾气中四处徘徊,尽管他知道雾气下是陡峭的悬崖和炽热的烈火,可他仍然在这危险的山顶上肆无忌惮地走着……” “我不知道我们也会做梦……”使者轻声说道。 “会。”梼杌缓缓答道,“但我们若有了梦境,必定是有什么人将这梦境送进了我们脑中。能做到这个的,若不是神,就是怨灵。而这当中会给我托梦的,似乎也不难猜想到吧。” “你是说,这可能是混沌给你托梦了?” “也许是,但是我不明白他的意思……”梼杌皱着眉头,不解地说道。 “我没想到当世棋手中竟有人能击败混沌。”饕餮的声音显得十分憔悴,似乎他的情绪很低落,“混沌的棋力与我们三人平起平坐,当世本不该有人能战胜的了他。可是那局棋他竟几乎全局都被压制……” “那是因为混沌太过在意自己的招法了。”在饕餮身边的穷奇抢过饕餮的话,“另外也有限时制和贴目的因素,总之那场失利是一次意外。” “但那是一场被制造出来的意外。”饕餮不安地说道,“他们能制造一次这样的意外,就一定能制造第二次。穷奇,你必须承认,现在我们已经不占绝对的优势了。” 穷奇也沉默了。 他们看着眼前灯火通明的城市,似乎自古以来就让世人陷入恐惧的黑夜在这个时代已经不值一提了,家家户户的灯火将夜照耀得与白昼无异。 而这不知名的山顶上,两个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人默默注视着这一切,似乎是第一次感到了这个时代的可怕。 “混沌大概已经不在了吧。”穷奇叹道,“即使这个时候,我们与当世棋手已经战得如火如荼了,作为饕餮天王的你仍然不想回到我们当中吗?” 饕餮微微摇了摇头:“要我杀害当世的棋手,我不愿意。可要我就这样让座主陷入困境,我也不愿意。我左右为难,不知如何是好,所以才躲在这里整整三个月。即使现在,我的困境仍然没有丝毫改观,我仍然不知该如何是好。既然如此,我不想就此出手。” 穷奇默默看着饕餮,他脸上的悲伤不像是假的。 “如果有一天,我和梼杌当中又有一个被击败了,你会出手吗?”穷奇低声说道。 “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也不得不出手了吧。” “我可不希望看到那一天。”穷奇笑了笑,转过身准备离去。 “穷奇!”饕餮突然叫住了他,“你与人交手的次数似乎太多了,当今棋界已经有太多你的棋谱。你要小心些,混沌就是因为棋招被人研究透彻了才败下阵来的。” 穷奇却不屑地笑着:“当世若有人敢来破解我的招法,就让他来吧。天下招法何止千万,我却无一不通,任何人也不可能针对我的招法制定计策。混沌会输给当世棋手,那是因为他的招法命门太过明显。这样的错误,我绝不会犯!” “你太过自信了,穷奇……”饕餮低声说着,却没有接着说下去。 原本打算离开的穷奇说完那番话之后,却也站在了原地。虽然他确实如他所说通晓天下所有招法,但是他的内心也有着无法掩饰的不安。 “饕餮,你最近做梦了吗?”穷奇突然说道。 饕餮一惊! “莫非你也……” “不止是我。”穷奇缓缓抬起头,看向头顶的繁星,“连座主也做了同样的梦。有人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但我们却无从知晓。” “会是谁?” “只给我们几个人送来这样的梦境,你猜测会是谁?” 饕餮沉默了片刻。 “混沌?” “我也是这么想。”穷奇说道,“混沌现在已经不再是怨灵了,于是他在消逝前给了我们这样的梦境。我不知道混沌现在究竟还是不是在帮我们,他的内心里究竟希望我们赢,还是当世棋手赢。这样的梦境究竟有什么意义,我毫无头绪。” “座主呢?他怎么说?” “他不相信是混沌,他认定混沌决不敢对他托梦。” 饕餮沉默了下来。 “我在想,如果真的是混沌,他也许是在提示我们一件事。”穷奇突然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混沌在我们当中的时候,对什么最在意?” 饕餮猛然心惊! “使者!” “不错,就是我找来的那个新使者……”穷奇低声说道,“这个梦,也许与使者的事情有关……” 说完,穷奇的身边缓缓开始聚拢雾气。没过多久,他便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饕餮沉默着,缓缓望向天际。 漫天的繁星,令人心中久久难以平静。 混沌仰首望天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饕餮眼前,他感到有些悲伤。 无论是怨灵,还是人,饕餮都不想去伤害他们。但饕餮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死去,有人消逝。什么都不做的饕餮,真的就无罪吗? “徒儿,若你还在,请告诉师父我究竟做得对不对吧……”饕餮不知对谁轻声说道。 突然,天空上的繁星开始出现了变化。 饕餮心惊,仔细地看过去。没过多久,他看清了那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景象—— 夜空中缓缓浮现出了一张巨大的棋盘! 穷奇才刚刚离开,这局棋绝不可能是穷奇与人对弈的! 那么,剩下唯一的可能就是…… 饕餮缓缓低下了头,他感到有些心痛。 看来梼杌终于也出手了…… |
到第二天早上,空中的激战结束了。 梼杌的白棋轻松地将对手的大龙全歼,让空中棋盘一侧所写的“黑贴四目半”成为了毫无意义的内容。 桥本宇太郎静静看着天上的棋局消散,他感到了一丝不安。这局棋完全不在桥本宇太郎的预计之内,梼杌的突然出手让一个棋手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但是这个牺牲同时也暴露出了梼杌的位置——那个与梼杌对局的对手,当时应当身在横滨。他毫无防备地被梼杌找到了,并且匆忙与梼杌交手,不能取胜也在情理之中。 “半夜里找人交手,似乎不合情理啊。”桥本宇太郎身边的酒井义郞低声说道。 “酒井先生觉得这说明了什么吗?”桥本宇太郎问道。 “说明梼杌现在很焦躁!”酒井义郞笑道,“他之前一直在寻找吴清源对弈,但三个月里他没能找到吴清源的踪迹。过去他亲手放过了手边的酒井义郞,现在却半夜里就仓促地与人交手,我猜测他一定是遭到了座主施加的压力,不得不马上与人对弈。而且现在的梼杌不挑选对手,只要有人对弈他就与之一战……” “就像疯狗一样。”桥本宇太郎轻声说道,“不能纵容他这样肆意胡来……” “你打算去与梼杌交手吗?” 桥本宇太郎缓缓摇了摇头:“三个月来我一直在思考如何对付混沌,除混沌以外的对手我都没有把握。” “那你打算怎么做?” “找一个能战胜梼杌的人与之对弈。” “谁?” 桥本宇太郎默默在脑中回想着从日本各地寄过来的棋谱。突然,他脑中灵光一闪! “我想我找到了一个十分合适的人选。”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但他随后又猛地皱起了眉头,“只是仅仅战胜他还不够,我们必须要一战而消灭梼杌才行……” “这件事,我能帮得上忙。”酒井义郞笑道,“梼杌如此仓促与人交手,交战之时就不可能顾虑周全,这一战就会在交手的时候留下蛛丝马迹。我马上启程去横滨,相信必定能在横滨找到关于梼杌的不少线索。桥本君可以趁这段时间赶紧联系能击败梼杌的人,抓紧时间布下陷阱等待梼杌上钩。” “那梼杌的身份就交给酒井先生了。”桥本宇太郎躬身说道,“横滨之行,请多加小心。” 酒井义郞却哈哈大笑:“没什么可小心的,我不会下棋,那蒙面棋手绝不会缠上我的。” |
迦密山顶,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正酣睡着。尽管天色已经渐渐亮了,但是他们似乎并没有发觉。 古堡的入口处,一个蒙面人的身影缓缓出现了。 看到正在酣睡的久保松胜喜代,他微微叹了一口气。 “久保松先生?”蒙面人缓缓走近久保松,小声喊道。 然而久保松没有任何反应,连他身边那个疯疯癫癫的井上孝平此刻也没有任何动作。 蒙面人感到有些奇怪。 “久保松先生?”蒙面人提高声音喊道,“若再不起来,就要误了诘棋了!” 但两人仍然没有丝毫动静,这令蒙面人感到强烈的不安。 “不用喊了,你不可能喊醒他们。”在蒙面人的身后,传来了右侍童的声音,“高部道平,你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蒙面的高部道平心中一惊,朝身后看去。 右侍童缓缓地朝着他走来。 “右侍童大人!”高部道平慌忙躬下身子,“在下不解……” “你想救他们吗?” 高部道平心中有些恐惧了:“右侍童大人究竟做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他们休息休息而已。”右侍童笑道,“我可以让他们醒过来,只是我是否这么做取决于你怎么回答我的问题。” 高部道平尽力隐藏着自己的慌张,微微向右侍童再行了一礼:“右侍童大人有话要问,高部道平岂敢有半点怠慢。” “那么,高部道平,你究竟为什么要背叛座主?” 高部道平心中大骇,但脸上仍然表现得十分平静:“高部道平岂有这样的胆子,请您不要听信他人胡言……” “我亲眼所见,还会有假?”右侍童怒道。 “高部道平不解!” “你为什么要假传座主的命令,让梼杌出战?”右侍童厉声问道,“莫非你与当世棋手串通,要谋害梼杌?” 高部道平心中大惊,双手竟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高部道平没有见过梼杌天王!” “胡说!你昨晚偷偷潜出迦密山,去找梼杌要他出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右侍童冷笑着说道,“昨晚我就跟在你身后!” 这不可能!我竟被这个孩子跟踪了? “你以为我只是个少年身就掉以轻心了?”右侍童不屑地说道,“你别忘了,我从几百年前就见识过人间的阴谋诡计了!” 高部道平方寸已乱,完全不知该如何应对——难道自己今日就要暴露在这里吗? 不对,若高部道平真的已经暴露了,此时他甚至不可能回到迦密山来! 右侍童是在虚张声势! 若他真的如此有理有据,他应该将这件事告诉座主。座主一旦知晓了事情真相,必定会立刻将高部道平打入阴间,绝不容忍高部道平再上迦密山,更不需要以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相要挟来逼迫自己与右侍童对质。 这分明是右侍童希望借这种手段让高部道平自己露出破绽来,只要高部道平不承认,右侍童也必定毫无办法。 “右侍童大人昨晚一定看错了!”高部道平喊道,“在下与梼杌天王并未见面,昨夜只是去帮四位天王打探当世棋手的位置的。” “你还敢胡说!难道不怕我夺取那两个人的性命吗?” “你恐怕不能这么做吧。”在不远处,左侍童缓缓走过来,轻声对右侍童说道。 右侍童一惊,急忙看向左侍童。 “另外,说什么昨晚去跟踪了使者,这不是胡说吗?”左侍童笑着说道,“昨夜我们二人都在与座主对弈啊。” 左侍童竟不经意间将右侍童的虚张声势给戳破了! 右侍童大骇,竟伸出手猛地指向了左侍童的脸:“你!你这个笨蛋!” 左侍童的脸上班却仍旧挂着和善的笑容:“请不必如此盛怒,毕竟是你做出了妄自的猜疑。就这样去怀疑使者的忠诚,似乎于情于理都不合啊,更何况要因此夺取两个棋士的生命实在有些过分了。” “可你忘了混沌的托梦了吗?”右侍童喊道,“你也做了同样的梦!穷奇的分析不是很有道理的吗?那个梦分明是混沌在提醒我们,我们已到了危机边缘,若再不小心就会落入万丈深渊。混沌所不安的,除了这个使者以外还会有谁?” “那也不能就这样妄加揣测,诬陷使者啊!”左侍童争辩道,“毕竟,你刚才也见到了,使者确实是绝无此心的。何况,那个梦究竟是不是混沌所托,我们尚还不知道呢。座主也说不可妄下结论,不是吗?” 右侍童一时语塞,看了看身前正恭敬地埋着头的高部道平,气恼地哼了一声。 “最好不要让我抓住你的把柄!”右侍童怒道,随即转身离去。 几乎就在右侍童离开的一瞬间,久保松胜喜代和井上孝平似乎缓缓从睡梦中苏醒了。 高部道平在心中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今后行事要对右侍童多加提防,下次不要再这么不小心了……”左侍童突然在高部道平耳边说了这句话,随后迅速消失了! 高部道平突然如遭晴空霹雳一般,愣在原地,久久不能平静。 莫非左侍童其实是知晓一切的? “高部先生?你来找我?”刚刚坐起的久保松胜喜代朝着高部道平问道。 高部道平尽力压制住心底的不安,看向了久保松胜喜代。 “和我们昨天计划的一样。”高部道平笑道,“我让梼杌开始出手了……” |
二 怨恨本因坊的人 地窖的深处传来了些许响动,这响声有些出乎前田陈尔的意料。 如果是出去透气的安永一回来了,这次他似乎回来得早了一些——以往他出去透气是需要很久的。 “谁?”前田陈尔压低了声音,警觉地问了一声。 如果对方没有回答,那就不是安永一了,前田陈尔将马上躲起来,找机会逃出地窖。 “是我,安永一……” 那声音确实是安永一没错,只是那语气有些奇怪。 前田陈尔狐疑地朝着安永一的方向看去,没过多久安永一就从前方的拐角走了出来,来到了前田陈尔面前。 安永一的脸色很怪。 “怎么了?”前田陈尔问道。 安永一却不回答,只是机械地朝一侧退去。随着安永一退开,一直藏在他身后的那个男人出现在了前田陈尔眼前。 这是一个穿着风衣的奇怪男子,此刻带着有些玩世不恭的笑脸看着前田陈尔。他手中握着一支枪,顶着安永一的后背。 “在下酒井义郞,初次见面,请前田君多多关照。”穿风衣的男子笑着向前田陈尔鞠了一躬。 前田陈尔有些吃惊,他责怪地看了安永一一眼。 “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跟来的……”安永一无奈地说道,“发现他的时候他就用枪指着我了,如果我不带他来他会杀了我,如果我死了我就再也不能看到藏在这里的古籍了……” 酒井义郞笑着,用空闲的那只手缓缓将风衣脱了下来:“这件事确实不能怪罪安永一先生,他毕竟只是个普通人,被侦探跟踪的时候是没有抵抗能力的。要知道,做侦探比做棋手累得多,要能在这么热的天气里耐得住暑气用风衣隐藏自己,这可是需要训练的……” “侦探先生,你正用枪威胁着能够拯救整个日本的人。”前田陈尔淡淡地说道,“若你不能救得了日本,请你不要妨碍我们这些比不上侦探的人去做这件事……” 酒井义郞哈哈大笑,缓缓将枪收了起来。 尽管笑着,但酒井义郞也不得不承认,前田陈尔说话时这种面无表情的样子确实让人恐惧,尤其是现在的前田陈尔披头散发,看上去简直已如同鬼魅一般。 “前田君,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妨碍你们的人,恰恰相反,我是来帮你们的。”酒井义郞说着,坐到了前田陈尔对面。 “帮我们?你要怎么做?” “我找到了一些线索,如果把这些线索交到你手上,我相信你能猜得出一个蒙面棋手的真实身份。”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同时心惊! “谁?” “蒙面棋手四位天王之一,梼杌!” “梼杌!”安永一大惊,“就是最近四五天每天都与人对弈,已经先后击败了八名棋手的那个梼杌?” “不错。”酒井义郞笑道,“他现在正在横滨和东京一带活跃着,这四五天来他对棋手们的威胁甚至比穷奇更大。我的主人认为梼杌太过危险,现在应当将他作为第一大敌来应对。” “你的主人?”前田陈尔微微挑起了眉毛。 酒井义郞笑着,眼睛却直直地逼视着前田陈尔,“我的主人,关西棋院第一任总帅,击败了蒙面棋手混沌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君!”安永一似乎有些惊喜,“原来你在辅佐他!” “看来安永先生很欣赏桥本君……”酒井义郞说道。 “那自然!”安永一喜形于色,“几天前他击败了混沌,真是一场振奋人心的大捷啊!如果棋界能够度过这次劫难,桥本君当记头功!” “多管闲事!”前田陈尔却突然粗暴地抢过了安永一的话头,“即使桥本宇太郎不出手,那个混沌天王也迟早会败在我手上。他能获胜,只是一时凑巧而已。” 果然如此。酒井义郞在心底暗暗笑着,面上却仍旧是一副不正经的样子。 “这么说来,前田君一直也计划着击败蒙面棋手了?” “否则我何必在这个地窖里躲上这么久?” “既然如此,你必定会对我的情报感兴趣了。”酒井义郞逼视着前田陈尔,“我们一起猜出梼杌的身份来,如何?” |
东京郊外,一块不引人注意的农田里,一个老农正满头大汗地做着农活。远远看去,这个孤零零的老者有些令人同情。但走近些,却只看到这老农满脸的笑意,似乎沉浸在了农活的满足感当中。 “老先生?”在老农的身后,一个少年的声音猝然响起。 老农一愣,猛地回过头去。 不远处的农田边上,站着一个打扮得体,面色庄重的男子。看上去分明只是一个少年,神情举止却十分成熟,像是个有些来头的人。 “您在叫我?”老农朝那少年喊道。 少年朝老农笑了笑:“您就是竹内先生吧。” 老农一愣:“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们以前见过吗?” 少年不急着回答,只是缓缓地朝老农鞠了一躬。 这倒奇怪,莫名其妙来了个有身份的年轻人,一见面就朝我行礼…… 竹内笑着从农田里走了出来:“孩子,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我想见见藏在您家的那些人。”少年笑道。 竹内老人猛地一惊,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 “藏在我家的人?”竹内老人装作莫名其妙的样子,生硬地说道,“我家谁也没藏着啊,您大概找错人了吧。” “不,我要找的就是您,竹内老先生。”少年仍旧和善地笑着,“您放心,我并不是坏人。竹内老先生的事情我都知道了,我要为躲过一劫的小野田先生和高川君他们好好感谢您。” 说着,少年竟又行了一礼。 这可让竹内老人大吃一惊,他做了几十年农民,还从没见过有谁在他面前这样没完没了地行礼的。 “孩子,你到底是谁?”竹内老人试探着问道。 “我是一个棋手。”少年答道,“我叫做桥本宇太郎。” “桥本宇太郎?”竹内老人惊呼道,“那个战胜了蒙面棋手的桥本宇太郎!” “桥本君!”小野田和高川格几乎同时惊呼道。 站在竹内老人身边的桥本宇太郎则缓缓地躬下了身子:“二位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小野田问道。 “这自然是我告诉桥本先生的。”站在高川格身边的上杉龙太笑着说道,“不久前,桥本先生在报纸上给我发了暗语,让我指明二位现在藏身的具体位置。我不敢怠慢,第二天就将这些内容通过报纸回复给了桥本先生。没想到,桥本先生这么快就来了。” 高川格和小野田暗暗点了点头。 “真是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小野田说道,“想不到几个月后我们再见面,桥本君你已是击败过蒙面棋手的顶尖高手了。当今日本棋界若提起桥本君的名字,当称得上是如雷贯耳了吧。” 桥本宇太郎笑着低下了头:“蒙前辈如此夸赞,桥本愧不敢当。击败混沌一事是众人齐心协力的结果,决非桥本一个人能完成的事情。” “桥本君今日来到这里,看来是需要用得上我们了吧。”高川格低声问道。 桥本宇太郎微微颔首。 小野田却吓了一大跳:“可别说让我去挑战蒙面棋手啊,我还不想送死呢。不过高川君现在棋力突飞猛进,比起我来,他或许能帮的上更大的忙。” “这正是我来的目的。”桥本宇太郎笑道,“先前我看过了二位寄到神户的棋谱,桥本叹为观止。小野田先生素来以杀伤力强大著称,中盘力量近乎鬼神,在当年的东京棋界也称得上数一数二。然而二位对弈的那局让二子棋,小野田先生攻势如潮却不能取胜,看来高川君那不战而战的棋风已经被小野田先生历练得炉火纯青了吧。” “那是小野田先生谦让了而已。”高川格笑着说道。 “我就是来试探这一点的。”桥本宇太郎突然严肃起来,“高川君,不介意的话,我们就在此地对弈一局如何?” |
“梼杌在世时,曾经输给过一个很强大的棋手,这件事让他至死都耿耿于怀。”酒井义郞悠悠地说道,“这是第一个线索。” 安永一却无奈地笑了笑:“自古以来棋界高手之间互相争夺是稀松平常的事情,至多者挑战百余次以求胜负的也不是没有。败给一个强大的棋手而产生怨念的人,恐怕日本棋史上有成千上万人呢!” “但这个人的怨念异乎寻常地重!”前田陈尔轻声说道,“他的怨气甚至能从他的棋招中看得出来。” “而且当年击败梼杌的那个人是本因坊家的人。”酒井义郞笑道。 安永一微微一震:“你怎么判断出来的?” “梼杌留下了很多线索。”酒井义郞笑道,“不知出于什么缘故,他最近几天一直很仓促地四处找人对弈,其中有几局棋甚至是当众对弈的。在那样的局面下,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人记得。我查到,每当梼杌与人对弈之前,通报姓名之后总会问对方是不是本因坊家的人。有一个棋手对此质疑过,梼杌告诉那个人,他最痛恨的那个人就来自本因坊!” “若如此说来,范围就小了许多了。”安永一喃喃地说道,“如果能再知道他活跃的时代的话……” “应当在文政年间到天保年间,可能还更靠后。”酒井义郞说道,“这是一个不知名的人告知我们的情报,梼杌的资历应当是四位天王中最浅的。” 文政年间到天保年间……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沉默了一阵。 “有什么成果吗?”酒井义郞问道。 安永一缓缓点了点头:“既然知道了活跃年代,范围就已经足够小了。文政年间的本因坊家主是本因坊元丈,此人棋力高强,后世公认已有名人的资格。但是偏偏与他同时代的安井家主安井知得棋力与元丈不分高低,因此谁也无法独领棋界。” 酒井义郞微微皱眉:“这么说来,安井知得很可能是梼杌的真身?” “不,安井知得绝不可能怨恨本因坊元丈。”前田陈尔说道,“元丈与知得二人惺惺相惜,棋盘上不分胜负,棋盘外却是莫逆之交。他们最终相约谁也不去争夺名人,因此二人终生都只是八段。” “元丈为人光明磊落,树敌不多,看来梼杌所怨恨的人应当不是元丈。”安永一继续说道,“既然不是元丈,那可能的人选就只剩下一个了。” “谁?” “天保到弘化年间任本因坊家主的本因坊丈和。”前天陈尔说道,“也就是棋界公认可以与本因坊道策比肩的本因坊家史上最强家主之一,后辈棋手将他尊为道策之后日本棋界的第二位棋圣。” “如果是丈和的话,似乎完全可能被梼杌所憎恨。”安永一缓缓说着,“本因坊丈和为人刻薄狡诈,尽管棋力出神入化,但棋盘之外却得罪了很多人。痛恨丈和的人有很多,但其中怨念最深的当属安井家八世家主安井知得,井上家十一世家主井上幻庵因硕,林家十一世家主林元美门入三人。” “为什么?” “都是因为名人之位。”安永一说道,“本因坊丈和从早年就对名人之位虎视眈眈,甚至将前任家主本因坊元丈逼至引退。与本因坊元丈是莫逆之交,又公认为元丈引退之后的当世第一高手的安井知得遭到了本因坊丈和连续的攻势,年迈的安井知得受尽委屈,最终只得任由丈和夺走名人之位。井上幻庵因硕与本因坊丈和几乎同时成名,为名人之位与丈和争夺了一辈子,却始终没能得偿所愿,甚至险些跳崖自尽,他对丈和的怨念也必定十分强烈。林元美本是本因坊丈和登顶名人时的盟友,没想到丈和做了名人之后却背叛了林元美,使得林元美最终不惜玉石俱焚,毁了自己的名誉也要将丈和拉下名人之位。三人其实都是被丈和所迫,受尽苦难,对丈和有极深的怨恨都是理所当然的。” 酒井义郞缓缓地点着头:“那你们觉得这三个人,谁最可能是梼杌?” “恐怕都不是……”前田陈尔冷冷地说着,“三人虽与丈和争斗一时,但各自都是棋力非凡的高手,即使丈和全力相争也会陷入苦战。若说这三人中有谁会因为一局棋而败退,恐怕难以让人信服。” “不过,按照这三个人的线索找下去,我想有一个人选是很合理的。”安永一又说道。 “谁?”前田陈尔和酒井义郞几乎同时问道。 “前田君,你莫非忘记了‘吐血之局’吗?”安永一笑着问道。 前田陈尔似乎恍然大悟! “什么叫吐血之局?”酒井义郞满脸困惑。 “是井上幻庵因硕与本因坊丈和之间的一次较量。”安永一继续说道,“本因坊丈和刚刚登上名人之位时,幻庵因硕不服,但不敢亲自出手与丈和拼死一搏,于是他派出了一个人代自己出手。” “这个人就是幻庵因硕一生最得意的弟子,名叫赤星因彻。”前田陈尔说道。 “他很强吗?” “他流传至今的棋谱并不多,但是其中有几局很让人惊讶。”安永一说道,“天保五年六月,25岁的赤星因彻执黑与本因坊丈和对弈过一局。那局棋丈和形势越下越差,他为了以免输给井上家弟子而宣布打挂。一个月后,赤星因彻再度向丈和挑战。丈和为了一雪前耻而应战,没想到这局棋对手又将丈和逼得败象四现,于是他只得再次宣布打挂。这两局棋最终都没能完成,但若继续对弈下去丈和只怕凶多吉少。同时期还有四局赤星因彻执黑与幻庵因硕对弈的棋谱,这四局棋赤星因彻全部取胜。” “也就是说,仅仅二十多岁的赤星因彻,已经有能力与棋力达到巅峰的本因坊丈和和幻庵因硕一争胜负了。”前田陈尔说道。 “那吐血之局就是他与本因坊丈和的交手?” “这件事在棋界可以说是人尽皆知。”前田陈尔说道,“那一战本因坊丈和和赤星因彻都使出全力,双方每一步棋都下得十分艰难,甚至打挂后吃饭睡觉的时候都无法安心。” 安永一点了点头说道:“那局棋又是一开局丈和就陷入了苦战,赤星因彻凭借着超强的力量让以战斗力举世无双著称的丈和也难以招架。但六十余手之后,丈和下出了号称‘古今无类的三大妙手’,终于将局面彻底扭转。赤星因彻随后尽管全力拼搏,但始终无法找到胜机,临近终局时竟猛然吐出一口鲜血,将棋盘上的棋子都染红了。之后重病不起的赤星因彻没过两个月就一命呜呼,死时才25岁。而经此一战的本因坊丈和也因为辛劳过度,休息了数周才康复过来。” 原来如此,棋界还有过这样的故事。酒井义郞暗暗在心底惊叹着。 “活跃在天保年间,怨恨一个本因坊之人,因一局棋而倾注怨念,这个人必定就是赤星因彻。”前田陈尔坚定地说道。 “看来梼杌的身份之谜应当解开了。”酒井义郞笑道,“我也查到了消息,有人见过梼杌的真容,是一个年纪不大的男人。” 前田陈尔和安永一点了点头。 “那么,赤星因彻流传下来的棋谱有多少?”酒井义郞问道。 安永一摇了摇头:“除了吐血之局,其他棋谱很难找到了。” 酒井义郞又皱起了眉头:“这样说来,恐怕很难针对他的棋做准备了吧。” “这一点,我可以帮上忙。”前田陈尔突然说道,“赤星因彻的棋谱虽然不多,但他流传下来了许多棋谱以外可以探知棋力的东西。” “哦?”酒井义郞一愣,“是什么?” “赤星因彻是一个诘棋高手。”前田陈尔说道,“他创作了很多诘棋,被收录在各种诘棋集中。我平日里也酷爱诘棋,正好研究过赤星因彻的诘棋棋招。若你不急,我现在可以把他的诘棋抄一份给你带回去给桥本宇太郎。” 酒井义郞心底一震:“你愿意帮桥本君?” “这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前田陈尔淡然地说道,“既然头功已经被桥本君抢去,我也无话可说。不过桥本君在外面替我吸引火力也未尝不是好事,何况我也并不相信桥本君真的能够击败所有蒙面棋手。如果桥本君有这个需要,我就助他一臂之力也未尝不可。” 看来前田陈尔也不像我所想的那么小气啊。酒井义郞在心底笑道。 “对了,还有一件事,也许对桥本君会有帮助。”安永一说道,“吐血之局里丈和下出的那‘古今无类的三大妙手’,其实并不是丈和所想出的招法。” 酒井义郞闻言一惊:“什么意思?” “那三招棋,其实是这间密室里的棋招。”安永一说道,“当年的丈和其实并不是真的凭借自己的努力达到了那样的棋力——他是第一个将这密室里的棋招全部研习了一遍的人。那击败了赤星因彻的三招妙手,其实都是藏在这间密室里的招法,那招法真正的作者恐怕是本因坊道策……” |
桥本君没有按照他惯常的棋路行棋,而是在刻意模仿一个招法强横,嗜好杀棋的棋手行棋。高川格默默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高手之间对弈,一丝一毫的差错都能分出胜负。强行改变自己的棋风,令自己无法适应,必定会导致招法变形。现在桥本宇太郎落后于我,绝不是他本人的棋力不够强,完全是因为他没有按照自己的思路行棋的缘故。 终于,高川格落下了最后一子,棋局结束了。黑贴四目半,桥本宇太郎执白三目半败北。 对局完毕,双方互相致礼之后,桥本宇太郎抱着手,看着棋局,陷入了沉思。似乎他正在回味刚才的对局。 “很特别……”桥本宇太郎突然说道。 高川格一愣:“桥本君,你说什么?” “你的棋,你的招法,十分独特,却又十分有效。”桥本宇太郎低声说着,“我从一开局就展开强攻,换做别的棋手必定会强硬地予以回击,可你没有。你的棋好像天生不懂得战斗,每一招都在退让,让我以为自己步步得利。可是每当静下来看看棋盘,却总发现自己仍然落后,不知不觉就陷入了你给我制造的幻觉当中。你的招法真的很独特,不止小野田先生,恐怕任何一位力战棋手遇到你都会难以应付吧。” “桥本君过奖了。”高川格彬彬有礼地作揖说道,“我只是认为过分依赖战斗的棋是一场赌博,赌赢了就是大胜,赌输了就是大败。但棋盘上争夺胜负并不能总是依赖赌博,也有能完全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战斗方式。我的棋看上去是不战,其实是不需与对手强硬地攻杀,只要让全局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就可以了。” 桥本宇太郎暗暗点头:“看来今天我没有来错,你就是最适合击败梼杌的人。” 高川格一惊! “击败梼杌?” “不错,论棋风你是唯一能克制他的人。”桥本宇太郎继续说道,“而且你还有一个最大的优势。只有你能保证让梼杌不能拒绝与你对战的机会!” “为什么?” “因为你是现任本因坊家主!”桥本宇太郎逼视着高川格的眼睛,严肃地说道。 |
本因坊外不远处的一个小巷里,有人在静静地看着那聚集着的人群。 最外围的人们拿着简单的武器,一个个如临大敌,但从那人群里面传出的却分明是欢声笑语——诡异而强烈的对比。 躲在巷子里的人默默地看着,面无表情,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 “还真是热闹啊……”在那个人身后,有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了。 一直看着人群的人缓缓回过头,微微皱着眉头:“梼杌?” 身后的雾气渐渐散开,正是梼杌出现在那里。 “怎么,穷奇,几个月不见就忘记我了?”梼杌冷冷地说道。 那个一直窥视着本因坊的人正是穷奇,只是此刻他竟穿上了当代日本人常穿的便装,看上去有些陌生了。 他是为了隐藏自己,不被发现吧。梼杌暗暗想到。 “你来得真快。”穷奇低声说道,“本因坊的消息传出来还不到半天吧。” “这种举动等于是在向我挑衅,我怎么能不来……”梼杌说着,也开始凝视着远方的人群。 本因坊,尽管不再是当年的旧址了,但那气势与一百年前相比竟丝毫未变。 “其实说到底,那里才是你真正想去的地方吧。”穷奇说道,“一百年前的那场决战,我亲眼看到你吐血棋盘,那情景至今我仍难以忘记。” “我本来想把本因坊留到最后的。”梼杌说道,“在整个棋界全部覆灭之后,我再去本因坊挑战,毫无顾忌地将他彻底击溃!” 原来如此,所以你才一直以寻找吴清源为借口,躲在横滨不出手是吗?穷奇在心底暗暗想着,梼杌,你害怕在向本因坊挑战之前就战败吧! 什么挑战吴清源,你只是轻轻试探了一下之后就不敢再接近他,这哪里是那个充满了仇恨的梼杌惯常的作风?你根本就是在等待着别人来帮你收拾局面,然后由你完成对本因坊最后的制裁…… “但是……”穷奇突然轻轻地开口说道,“梼杌,你最近究竟怎么了?” 梼杌似乎微微一愣:“你想说什么?” “为什么突然出手,而且如此仓促草率?”穷奇皱着眉头问道,“既然你躲了三个月,为什么要突然决定不再躲下去了?我一直不明白这件事,即使是混沌的战败恐怕也不能解释这一点。我本以为你是一个不顾及大局,只顾及个人恩怨的人……” “你说的没错,我本来就是一个只管个人恩怨的人。从一开始我就没想过为座主完成什么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再次来到世间只是为了发泄我的仇恨而已。” “那为什么……” “是座主的命令。”梼杌不耐烦地说道,“座主派使者找到我,告诉我他不满意我一直避战的行为,要求我立刻出手。” 是这样吗?穷奇紧紧锁着眉头。 “不合理。”穷奇说道,“座主应当不会下这样的命令。座主交代我们做的事情从来不会多加干预,即使混沌战败也不应该让座主做出这么轻率的举动来。何况,同样一直在避战的饕餮为什么没有收到座主的任何警告?” 梼杌一惊:“你觉得这可能是怎么回事?” 穷奇思虑了片刻:“你刚刚出手,本因坊就如此高调地在东京重建,看来这是一场阴谋。与饕餮相比,棋风更加暴戾的你更像是一个容易中计的人,所以他们选择让你出手。恐怕现在本因坊内正在布置着什么陷阱,等着你闯入其中……” “那又如何?我还会怕他们的陷阱吗?”梼杌不屑地说道。 穷奇暗暗心寒——看来梼杌已经完全中了对方的圈套了。 先以激将法逼迫梼杌出手,然后让梼杌四处与人对局。梼杌的棋招暴戾嗜杀,这样的棋局几局下来就能让梼杌内心的杀气被完全释放,然后梼杌就会变得不愿收手了。在这个时候让本因坊出现在梼杌的面前,即使梼杌明知那是陷阱也会毫不犹豫地闯进去了…… 精深的心机。穷奇不禁在心底感慨道。 但要想设计出这样的计策,必须要十分了解梼杌的性情才行,另外还需要一个能够影响到梼杌的身份。满足这两点的,恐怕不会再有别人了。 使者,这次你触到我的底线了…… 穷奇暗暗在心底握紧了拳头,但还有一件事他始终没能想明白。即使使者能够在梼杌这个方面使出手段,但从梼杌出手到本因坊重建,对于一盘散沙的棋界而言这个反应实在有些太快了。使者和当世棋界是如何在互相无法沟通的情况下完成了这么无懈可击的连环计的呢? 看来这次我又大意了。穷奇暗暗苦笑道。 “我已经告诉军部的山田正雄,不论如何不要出手对付本因坊。”穷奇突然说道,“本因坊是留给你的,你要让他们知道将你梼杌的怨念完全激发出来,世间将无人能够应付!” 是的,不论棋界正在酝酿怎样的阴谋,但梼杌的怨气将会是他们永远不可能匹敌的武器。只要梼杌获胜,棋界所有的算计都将落空,那时一切将再度回到座主的掌控之中…… “多谢你的提醒。”梼杌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本因坊的存在超过三天。” 说完,梼杌缓缓地消失在了雾气之中。 穷奇仍然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远处的人群。 坐在这层层防卫的本因坊里,正与我们为敌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或者说,那里面坐着的,其实是整个棋界…… |
西历1835年,日本天保六年九月。 井上家,赤星因彻的房间。 赤星因彻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身前不远处是他的师父,十一世井上幻庵因硕。 此刻幻庵因硕没有看着赤星因彻的脸,而是背过身子去。赤星因彻竭尽全力睁着眼睛,却只看到师父有些孤寂的背影。 师父是来探望自己的,但是看到自己现在这个样子,大概师父不忍相对了吧。 猛然间,赤星因彻的眼前一阵眩晕,有些朦胧了。这对他来说已经习惯了,两个月来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眩晕中,赤星因彻似乎隐隐又回到了两个月前那局棋中。朦朦胧胧地竟感觉那棋盘就在自己眼前,每一粒黑子白子的位置都精确地印在他的脑中。 他似乎仍旧跪坐在那棋盘前,看着那局已经绝无取胜希望的棋局,默然良久。 那时抬起头还能看见师父的脸,那张满脸绝望的面庞。现在却只能看到背影,连师父的面容也无法多看一眼了。 “师父……”赤星因彻几乎使出全部的力气,想要声嘶力竭地喊出这两个字。但是最终却只是从喉咙管里勉强挤出了一些气息,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不要多说话,好好休养。”幻庵因硕突然开口说道,“等你好了,师父再与你好好对弈几局,将来再把井上家的家主之位传给你。你比丈和年轻,将来必定能胜得过他。” 师父的语气如以往一样,严厉中透着慈爱,像父亲一般。 赤星因彻却只感到刺骨的心痛。 “总……”他努力地想要说什么,“总有……一天……” “不要多说了!”幻庵因硕竟厉声斥责道,“丈和不过是一个小人,让他多得意两天吧,我迟早会把他从名人的宝座上拉下来!” 赤星因彻仍然没有放弃,竭尽全力地喊着:“会……会……本因坊……” 每说出一个字都让此刻的赤星因彻更加痛苦,但他必须要把这句话说完,他不知为什么要坚持这样,但此刻似乎只感到没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加重要了。 “不要说了!”幻庵因硕命令道,“给我好好休养!” 赤星因彻果然安静了下来。幻庵因硕微微叹了口气,沉默了许久。 “好好休养……”幻庵因硕突然轻声说着,语气和蔼得如同父亲在安慰犯了错的孩子一般,“等你休养好了,我们师徒一起再向丈和挑战。合我们二人的力量,一定可以击败本因坊!” 幻庵知道,对于刚刚在重要的战斗中失利的棋手来说,鼓励是最重要的事情。幻庵因硕的鼓励,对于此刻因为那场失败而徘徊在生死边缘的赤星因彻来说,一定是十分重要的事情吧。 但此时的幻庵因硕没有想到,他身后的赤星因彻已经失去了意识。他背对着赤星因彻,所以看不到。 赤星因彻的身体缓缓开始变得冰冷僵硬,刚才师父的鼓励他永远也无法听到了。 “总有一天,你会击败本因坊的。”幻庵因硕说着,一滴泪缓缓从脸颊滑落。 赤星因彻的眼睛仍然睁着,幻庵因硕的眼泪是他这一生看到的最后的东西。随后,他终于遁入了彻底的虚无中。 没有人知道赤星因彻极力想说却没能说出口的那句话究竟是什么。 其实那是一句鼓励,赤星因彻也知道刚刚在一场重要的战斗中战败的棋手多么需要鼓励,他想如果是他来安慰他的师父,师父一定会马上好起来的吧。 “总有一天,师父会击败本因坊的……”这就是他最后想要说的话。 |
1934年8月初,东京,深夜。 白天时本因坊的喧嚣已经褪去了,此刻的本因坊进入了一片沉寂中。 在这片沉默里,缓缓地出现了一缕雾气。雾气渐渐凝固,又缓缓消散了。 本因坊……悄无声息进入了这里的梼杌默默在心底念着这三个字。 穷奇说这里可能会有陷阱,所以梼杌选择了深夜潜入本因坊,让对手没有准备。现在看来,空无一人的大厅似乎证明了当世棋手完全没有想到他会深夜造访。 虽说已经不是一百年前的旧址了,但是梼杌不得不在心底感慨,现在的本因坊,与一百年前的样子实在太像了——几乎感觉不到时光已经过去了这么久! 若这里真的没有变化过的话,那通往本因坊家主房间的路应当也没有变吧。 一百年来,梼杌几乎每天都会在眼前浮现出那条路来——那是当年他去本因坊找丈和对决时走过的路。 梼杌静静地迈开了步子,缓缓地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 寂静的深夜,本因坊的走廊,这一切都似乎是梼杌幻想中的景象一般。多年的夙愿,莫非要在今天实现了吗? 不久,他走到了家主的房门外。 新任的本因坊家主会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正要拉开那扇门的时候,梼杌突然一愣。 透过门缝,他能看到那房间里还有灯光! 难道本因坊的家主还没有休息?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就算他已经睡了,自己也要把他叫醒的。 只是犹豫了片刻之后,梼杌缓缓将门拉开了。但此刻他的眼前,坐在本因坊家主房间里的,竟是一个文弱的少年! 那是一个穿着一袭白衣的少年,眉宇间虽有着庄重的气势,但面相分明还稚气未脱。梼杌拉开房门的时候,少年正在棋盘上静静地摆着棋谱,似乎是在研究着什么对局。那坐在棋盘一侧的姿势,隐隐地竟有着一股让人不敢对他无礼的力量。看到门被拉开,少年有些惊讶,猛地向门口看过去。看到门口那个穿着长袍,戴着斗笠的人时,少年脸上的表情竟出奇的祥和。 “您就是梼杌天王,是吗?”少年轻声问道,语气谦恭有礼,文质彬彬。 梼杌静默了半晌,终于开口问道:“你的师父在哪里?” “师父?”少年似乎有些迷茫,“您是指谁?” “新任的本因坊家主,你的师父。”梼杌说道。 少年却微微笑了:“在下就是新任的本因坊家主,第二十二世本因坊秀格。” 梼杌心中一惊! 这个少年看上去似乎二十岁都不到,他竟会是新任的本因坊家主! 似乎是看到梼杌有些犹豫,少年缓缓站起了身子:“若阁下是来与我对弈的,请不要一直站在门外,先进屋来吧。” 梼杌这才回过神来,缓缓迈开步子走进房间。 “第二十二世本因坊……”梼杌一边喃喃地说着,一边仔细打量着眼前的少年,“本因坊秀格?” 少年谦恭地向梼杌行了一礼,一举一动都显得大方得体。 缓缓走到了棋座旁边时,梼杌看到此时棋盘上竟摆放着自己当年所创作的诘棋! 这些诘棋竟会流落到这个人手中? “这些是在下今晚研究的内容。”少年笑着说道,“若没有弄错,这些诘棋应该是阁下一百多年前所创的吧。不愧是高手,每一道诘棋题都简单而精妙,每一步解棋后面都隐藏着深邃的算路,实在让人佩服之至。在下研习了很久,竟忘了时间,以至于到了这深夜也不想休息……” “为什么要对你的敌人这么客气?”梼杌突然打断了对方的话,“要知道,等会我们要进行的决战可是以性命作为赌注的。这样的战斗中却要去敬佩对手,简直如同自杀。” “那只是棋局而已,不是吗?”少年笑着说道,“棋盘上的攻杀,只是互相切磋的手段。棋士通过对方的棋招交谈,这样的交流不是也有着独特的魅力吗?” “那不是交谈,是厮杀!”梼杌缓缓坐到了棋座一侧,“棋士的对局不是什么交流,是一场战斗,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今天你如果输了,将永远不能再与人对弈!” 少年微微愣了愣,随后却毫不惊慌,缓缓地坐到了梼杌的对面。 “请问梼杌天王希望以怎样的棋份对弈?” 少年的语气竟仍然不卑不亢! “黑贴四目半,分先!”梼杌有些恼火地说道,“除此之外,双方各限时十个小时,我们彻底分出个胜负来!” 贴目加限时,这似乎让少年有些意外。但没过多久,少年就爽快地接受了。他迅速地将棋盘清理干净,然后缓缓从棋盒中抓出一把黑子,放到了棋盘上。 “请猜先吧。”少年笑着说道。 |
三 软弱的对手 清晨,桥本宇太郎突然被猛烈的敲门声吵醒。 一大清早,怎么就如此慌张? 桥本宇太郎无奈地坐起身子,朝门外喊道:“怎么回事?” “桥本先生,不好了!”门外传来了本因坊弟子的声音,“师父的房间不知怎么回事,怎么敲门也没人应,拉也拉不开,不知是出了什么事情……” 桥本宇太郎一愣,随后心中大惊,赶紧打开房间的窗子,朝天上看去。 果然,清晨微亮的天空中已经张开了巨大的棋盘,黑白双方已经布下了各自的阵势了! “梼杌来了!”桥本宇太郎对着门外高声喊道,“告诉本因坊内所有人各归其位,不要惊慌!把梼杌交给本因坊秀格!” “是!”门外传来了急促的应答声,然后便是更加匆忙的脚步声。 开始了……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捏着拳头,抬头看向天空。 “那个梼杌又出手了……”渡边升吉透过走廊的窗户看着天空,高声对还在房间里的木谷实喊道。 似乎是听到了声音,隔壁房间的吴清源很快跑了出来,身上的衣服都还没穿好。 果然,天空上已经展开的棋局让人心生畏惧,棋盘一侧写下的正是梼杌的名字——执黑者,梼杌。 “仍然是黑贴四目半,限时十个小时。”吴清源也向还没有出房间的木谷实喊道,“梼杌还在不断地找对手吗?” “这次的对手是谁?”房间里的木谷实有些焦急地喊道。 吴清源和渡边升吉看向那棋盘另一侧的名字的,纷纷愣住了! “对手是谁?”木谷实又一次问道。 “本因坊……”渡边升吉结结巴巴地答道,“叫本因坊……秀格……” “执白者,本因坊秀格?”岩本薰不解地看着这个名字,“本因坊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是高川格……”他的身边传来了田中不二男的声音。 岩本薰一惊,看向田中不二男,却发现这个少年眼中竟噙着眼泪,一幅与亲人久别重逢一般的表情。 “本因坊秀格……”田中不二男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嘛,高川君。” |
布局之后,黑白两军都堂堂正正,各守阵地,看上去整个战场已剑拔弩张,一场强硬的攻防战一触即发。 然而,梼杌却陷入了一丝犹豫。 这果真是本因坊家主的棋吗? 本因坊家主从来都是棋界不容忽视的高手,每一位家主行棋都是大气磅礴,力有千钧,让人不寒而栗。而眼前这个少年的棋,一片祥和,不见丝毫暴戾之气,实在让梼杌心中难免有一丝犹豫。 他是故意在布局之时隐藏了战斗力,等待着中盘发力与我一决胜负吗? 然而此时,本因坊秀格却在心底暗暗庆幸布局之时平稳无事。看来本因坊新任家主的名号果然让梼杌有所忌惮,没有从一开局就展开猛攻。蒙面棋手的棋招比当世棋手更加博大而精深,尤其是布局时的招法变化是当世棋手决无法比拟的。如果梼杌从开局就猛攻过来,秀格也许不敢直接与他交手,那局面将会如何恐怕很难断定。但梼杌似乎还在试探自己,因此没有选择强硬的下法,使得布局之后双方的招法都没有多少漏洞,各自的阵型都未受冲击,堪称平分秋色。 至少布局时没有多少问题,这值得高兴。 何况,有贴目的棋,黑棋的压力比白棋大,原本就不应该是秀格的白棋先出手搅乱局势——看来梼杌还远远没有认清贴目的棋该如何运用子力,仍然按照过去的观念执黑稳步行进。这对于秀格而言,是个不错的信号。 在贴目棋中执白棋,大概梼杌绝对想不到这是秀格最想看到的局面吧。 “高川格从过去就有一个很奇特的地方。”田中不二男对岩本薰说道,“即使是不贴目的棋赛,他拿白棋的时候胜率也比拿黑棋高。” “这怎么可能?”岩本薰大吃一惊,“黑棋有先行的优势,不贴目的话黑棋从一开始就领先对手四五目,拿黑棋的胜率毫无疑问应当比拿白棋高才对啊。” “那是一般人的看法,但对高川君并不适用。”田中不二男笑道,“高川君的棋是天下最独一无二的棋,不论执黑执白,高川君永远不主动进攻。当他拿白棋的时候,对方甚至会忍不住对他进行强攻,否则看到那些节节败退的白棋浑身都不自在。” “如果这么说,那高川格岂不是很弱?” “不,恰恰相反,只要有谁敢对高川君的棋展开强攻,就等于自投罗网。” 岩本薰大惑不解:“你说的这些听起来就像是无稽之谈。” 田中不二男却笑着看向岩本薰:“先生请拭目以待吧。” 田中话音刚落,空中棋盘上一粒黑子突然向着白阵腹地猛冲过去了! “开始了!”正在本因坊观战的小野田千代太郎忍不住小声喊道。 不愧是梼杌,这一粒黑子的冲击,不论时机,选点,后续手段还是对敌人的威慑都恰到好处,堪称是此时攻击一方的唯一一手棋。 只不过,这手棋既然连我小野田都能看得出来,想必本因坊秀格也早就算到了这一步吧。小野田千代太郎微微露出了笑容。 眼见黑军气势汹汹向本阵逼来,白军大将帅旗一挥,全军竟全速后撤,将来犯黑子身后的大片空地拱手相让! 黑军似乎一时茫然无措,竟愣在了原地,过了许久才想起多派兵马,镇守已夺得的这片阵地。 只是,这一阵攻杀是否太过于轻易地得手了? 梼杌愕然许久——这竟是本因坊家主的棋? 一触即溃,望风而逃,毫无半点大将风范! 看着眼前这个神色似乎仍异常平静的少年,梼杌忍不住焦躁起来。 他不可能真的这么弱,这么弱的人不可能做本因坊家主,更不可能在面对我的时候如此气定神闲。他一定是在让我麻痹大意,然后伺机反击。 想到这里,梼杌纵观全局,又找到了白阵的另一处薄弱点。 就让我再来试试你的棋吧。 梼杌大军再度集结,对着白阵空当虎视眈眈。黑军如此大的动作,自然逃不过秀格的眼睛,他早早就断定了黑军必定要在这处弱点上再大动文章,于是也开始暗暗调兵遣将。然而,白军的调动却出乎了黑军的意料! 白阵的防御准备竟都集中在白阵内部,而对于白阵外为的大片空地毫不在意,甚至不设一兵一卒。这样一来,一旦黑军强攻将受不到任何阻碍便可直逼白阵城下。 本因坊,莫非你有什么奇招? 等待许久之后,梼杌调度已毕,遣出一支强军飞速直逼白军阵型而去。白军见状,全军动员,竟眨眼间缩入阵内,战战兢兢地挡住了黑军这一击! 不过是一粒黑棋孤子而已,白军竟又将外围空地拱手相让! 不对,这决不是什么计策,分明是眼前这个对手在畏惧自己!梼杌的怒火在心中缓缓聚集了起来! 这个少年根本就没有丝毫战斗力,他虽然表面上如此平静,其实内心里早已绝望——这局棋从一开战少年就认定自己必败了! 我竟因为一个本因坊的名号就如此犹豫,简直是耻辱! 梼杌大怒,取出一粒黑子,正面朝着白军阵地猛冲过去! “杀!” 军令一响,黑军全军亮出了明晃晃的军刀,一片寒光照得白阵心慌意乱…… “如此畏敌,如何取胜?”渡边升吉有些焦急地喊道,“这个本因坊秀格,莫非只是个毫无志气的废物吗?” “不……”身后传来了木谷实缓慢而坚定的声音,“他不是畏敌,他是在等待对手放下一切顾忌朝自己冲杀过来。” 渡边升吉一惊:“这话怎么说?” “渡边君,你再看看棋局。”吴清源笑着说道,“你不觉得白棋很厚吗?” 渡边升吉再向棋盘看去,果然见到白棋阵地四处都是铜墙铁壁,虽然所围地域并不广大,但是却几乎密不透风!反观黑棋,虽然四处用兵,幅员辽阔,但是棋型很薄,看上去总让人隐隐的不安。 “刚才本因坊秀格的应对看上去像是畏敌如虎,望风而逃,其实却是借着黑棋攻击之力,将自己的阵型越筑越厚。”木谷实说道,“梼杌似乎因为对方过于草率地放弃阵地就认定对方棋力平平了,所以已经心焦气躁。此时强攻入白阵,对于梼杌来说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灭顶之灾?”渡边升吉半信半疑,“恐怕难说吧,虽然白棋很厚,可是现在毕竟黑棋势力遍布棋盘,白棋恐怕也很难运用厚势了。围棋到底还是靠所占地域来定输赢的啊……” “渡边君……”吴清源笑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中国的故事,叫做‘退避三舍’?” 渡边升吉一愣。 |
看着黑棋强行正面冲击白阵的那粒棋子,本因坊秀格在心底暗暗笑了,但脸上却不漏分毫。 梼杌,你就尽情地进攻吧。为了让你不再有顾忌,我再送你一些小利益如何? 想到这里,高川格在黑军前锋面前布下了一支孤子。 黑军正要强袭敌阵,却见白军阵中冲出一支守军,拦在了黑将面前。但黑将细看过去,却发现那守军根本就是一群老弱残兵,毫无战斗力可言。莫非白阵中真的已经无人可战了吗? “这粒白子,就算换做是我也有五六种手段可以牢牢吃住啊!”岩本薰低声说道,“白棋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没错,这粒棋子就是送给黑棋的。”田中不二男笑道。 “哦?” “岩本先生,您所说的那五六种可以吃住白子的手段,是否都会在吃死白子的同时深入到白阵当中去呢?” “这是自然。”岩本薰点头说道,“吃去敌子,又能深入敌阵,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那就是高川君希望看到的局面。”田中不二男得意地说道,“这就是高川君与众不同的棋路,他渴望对手向他进攻,一旦对手攻到了极致,那就是对手身后露处破绽的时候!若梼杌真的了解高川君,这粒白子就万万吃不得!” 梼杌,这次该换你受罪了。小野田千代太郎看着棋局,在心底暗暗笑道,我与高川格对弈的时候整天上他这种当,今天轮到你来尝尝高川格那天下无双的“以退为进”战法了! 棋盘之上,黑军完全没有意识到任何问题,只是看见敌军送来一支弱军,还将白阵的缺口暴露在了自己眼前,不禁大喜过往,全军如饿狼一般涌向白阵! 本因坊如今已经堕落至此了吗?竟选出了一个如此不堪的家主。既然如此,师父,弟子今日就要为您报仇了! 白军静静看着冲杀入阵内的黑军,面无表情地举着兵刃,仿佛此时敌人劫掠的并不是自己的阵地一般。黑军一个个杀红了眼,疯狂地咆哮着,嘶吼着,白军却不动分毫,只是等待着。 以撤退来麻痹敌人,暗中却是在默默准备着包围圈,纵容敌人就等于增加胜算。数千年前,中国春秋时期,晋楚两国城濮之战就是这样分出的胜负。吴清源在心底默默地叹道,这个本因坊秀格竟能将“退避三舍”的招法运用到棋盘之上,实在让人惊叹。 突然,在层层涌出的黑军身后,一支白军如神兵天降一般! “断!”白军主帅令旗一挥,一骑轻军飞速奔杀向黑军攻势的发起点,竟将涌入白阵的黑军与外围黑方援兵一刀斩为两段! “出手了!”木谷实惊呼道,“时机和选点都恰到好处,梼杌无法应对了!” “漂亮的一击!”小野田千代太郎竟旁若无人地高喊起来! 梼杌大惊,看向这粒突然出现的白子,再看向刚刚突入白阵中的黑军,竟瞬间感到脊背阵阵发凉!先前攻入白阵,气势汹汹的黑军现在竟变成了一条毫无眼位的孤军大龙! 他一直在等待着这一招!这个新任的本因坊从一开始就知道这步棋可以走,他故意让我把黑棋越走越多,然后将我的黑军一网打尽! 我太大意了吗?不,是这个少年一直在向我示弱,把我欺骗了! 这才是他真实的实力! 梼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看向此时的棋局。只是被切断了退路而已,不等于全军就此战死——只要奋力突击,必定能找得到活路,这个少年的战斗力一定很弱,才会施展这样的计策! 想到这里,梼杌取出黑子,向白阵周围的铁壁猛冲过去,寻找每一个制造断点的机会——只要有断点就有漏洞,有漏洞就有制造对杀的可能,制造出对杀就有活路! 在梼杌心浮气躁之时,本因坊秀格却已经完全沉浸到了棋局之中,他的脸上竟已看不出丝毫表情了! 遭到了黑军强攻的白棋阵壁,不正是刚才遇到你的攻击时迅速撤回,躲在阵内的那些败军吗?秀格在心底笑道,刚才你还看不起他们,现在才发现刚才的撤退其实就是为了现在的战斗吧。 在大家阵地都不稳固的时候与你对攻,任何人都毫无胜算。不止是我秀格,即使是棋界长老加藤信,棋界名人本因坊秀哉也不是你的对手。但是现在,我的阵地没有任何破绽,而且厚实无比,你的强攻之军却不过是一条没有出路,将要愤死的大龙,你还能有胜算吗? 眼见退路被断,黑军如发疯了一般朝着白军阵地的内壁冲杀过去。白军仍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举起盾牌牢牢守住自己的位置。白军实在太厚,黑军又孤立无援,无论如何冲击都无法产生效果。直到这时,黑军终于慌张了起来,惨叫着,痛哭着在敌阵内四处乱窜。白军却不为所动,毫不在意地转头向外围扩张起来! “梼杌的棋被吃了!”岩本薰惊呼道。 田中不二男笑了笑:“岩本先生,这次高川君可以替加藤先生报仇了……” 岩本薰心底一震! “还不能大意。”岩本薰低声说道,“虽然梼杌大军被吃,但是棋盘上大多数地域仍然在黑棋控制之下。接下来的官子战,白棋能抢下多少地方还很难说,现在只能说形势接近,白棋未必必胜。” “不,高川君必定能获胜。”田中不二男自信地说道,“收官的招法不比布局和中盘那样玄妙,在收官之时是可以找得出最好的棋招的。在这方面,高川君绝对无人能敌——他的官子功夫所向披靡,梼杌必定不可能再有胜机!” |
棋至下午,终于分出了胜负。 在梼杌的时限即将用尽之时,他才落下了最后一粒棋子——棋盘上的官子全部收完了。在时限的催促下,梼杌甚至来不及多做计算便与对手进行了官子决战,而这个少年却一步错漏也没有留下,反而利用梼杌的仓促又多赚得不少利益。 数子之后,这局棋的胜负终于有了定论。 盘面白棋领先一目,算上四目半的贴目,本因坊秀格五目半击败了梼杌。 我竟然输了……梼杌看着棋局,眼中一片茫然。 “多谢指教。”本因坊秀格轻轻地朝着梼杌行了一礼。 梼杌却一动不动,只是淡淡地看着棋盘。 “梼杌天王,若我记得不错,你说过这是一场赌命的棋局,对吗?”秀格突然说道。 梼杌一惊。 “是又如何?” “既然是赌命,那么败者就应该偿命。”秀格缓缓说着,脸上的神色与先前那个彬彬有礼的少年竟完全不同,“梼杌天王,您打算如何偿命呢?” “你这个混蛋!”梼杌狠狠地说道,“你故意装出一副温顺的样子,想不到内心里竟如此恶毒!” “一百年前,您不是有过一次这样的体会吗?”秀格冷笑着说道,“那时你输给了我本因坊家的先辈,本因坊丈和。那一战,你不就已经输掉了自己的命了吗?我很好奇,今天你将如何再偿一条命给我。” 梼杌怒火中烧,然而却只是紧紧握着拳头,说不出一句话来。 秀格静默了片刻,突然将棋盘上的棋局一手抹去,重新摆了一局棋到棋盘上。梼杌看去,不觉大吃一惊——那正是一百年前,自己与本因坊丈和的拼死争棋! “当年您与我坊门先辈交战,是输给了这三手棋吧。”秀格说着,缓缓将棋局中那惊世骇俗的三大妙手一一摆出。 梼杌默不作声,但身体却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着。 秀格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梼杌,你可知道,你当年不是输给了我祖丈和,是输给了你的座主啊!” 梼杌一惊:“你说什么?” “这三手棋,根本不是丈和想出来的。”秀格说道,“本因坊丈和其实本来就不是一个顶尖的棋手,他所有的棋招都是偷学来的。而他偷学的那些招法,正是由你所效忠的座主当年在世时所创!” “胡说!”梼杌怒道,“有何凭证?” “你的座主,不就是当年的本因坊道策吗?”秀格喊道。 梼杌大惊失色:“你怎么会知道!” “因为当年道策留在世间的棋招,已经全部被当世棋手找到了!”秀格说道,“道策到了阴间,仍然想要完成他穷尽棋盘招法的愿望吧,所以你们才会在他的手下日夜不分地研究招法。可是当年道策在世之时,他所研究出的招法就已经有很多了,而这些招法一百年前全部被丈和学去,其中就包括那局棋中对你施展出的三大妙手!他是用你们座主的棋招击败了你!” 梼杌突然大吼一声,将身前的棋座猛地掀翻。一声沉闷的翻到声之后,棋盘上的黑子白子哗哗地落到了地上,发出了急促的响动声。 掀翻棋座之后,梼杌却只是坐在原地喘息着,什么话也没说。 秀格有些惊讶,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 “你恨座主吗?”秀格突然问道,“是他害你含冤而死的……” 梼杌喘息着,却迟迟不肯回答。 “你那次本可以代你师父击败丈和,本因坊本来一百年前就该输给你。”秀格低声说道,“可是偏偏本因坊道策留下了那些棋招,让你含冤而死。现在他作为你的座主,却要来驱使你,要用你的力量来为他夺取棋界,你不恨他吗?他这样对你,你的怨气不是应该发泄到他身上吗?你不是怨恨本因坊吗,你的座主就是本因坊道策啊!” “不!”梼杌怒吼道,“我不可以怨恨座主!座主是一代棋圣,他的招法被别人学去,这不是座主的错!如果没有座主,我将永远只是一个亡灵,在阴曹地府游走,找不到任何方向。座主给了我继续下棋的机会,我怎能怨恨他?” 梼杌说着,竟因为带着哭腔而失声。 “那你在怨恨着什么?”高川格厉声问道,“你不恨这些招法,丈和也已经死去多年,这一百年来你到底在恨些什么?” “我不知道!”梼杌歇斯底里地吼道,“我只知道我恨!我不知道自己在恨什么!我只知道恨……” 说着,梼杌竟抽泣起来…… 秀格静静地看着梼杌,心中不由生起了一丝怜悯——他也只是一个被这场风波伤害的人而已啊。 “既然你不知道为什么要怨恨,既然你可以不怨恨座主,那又为什么要怨恨本因坊?”秀格低声说着,“你的座主不正是昔日的本因坊家主吗?你输给了丈和,却要牢牢守住这份怨念,让怨念凝聚在棋里,甚至用这份怨念去剥夺棋士的生命,这没有意义啊。你恨了一百年,到头来却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恨什么,只记得自己已经把恨的对象扩张到整个世界了,这不是很荒唐吗?” 梼杌沉默了许久,随后微微摇了摇头:“你没有经历过我那样的痛苦,你不知道当你看着一直待自己如同儿子的师父背对着自己痛哭流涕的时候,那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也许我并不懂,但是有一个人应当是懂得的。” “谁?” “你的师父,井上幻庵因硕。”秀格缓缓答道。 梼杌微微心惊。 “你到了阴间,见到过井上幻庵因硕吗?”秀格问道。 梼杌缓缓摇了摇头。 秀格笑了笑:“那么你知道你为什么见不到他吗?” 梼杌又摇了摇头。 “因为你的师父早已经放下了这份怨恨。” 梼杌一惊:“你说什么?” |
“在你去世之后,井上幻庵因硕一直与本因坊为敌,却始终难以获胜,于是大约十年后幻庵因硕心灰意冷,放弃了井上家家主之位。但放下之后,幻庵因硕突然感觉到原来这种感觉并不想自己所想的那样无法适应,反而是无争的生活最终让幻庵因硕感受到了快乐。于是从那之后,幻庵因硕便放下了所有仇恨,甚至还曾经指导过本因坊家一位名叫桑原秀策的弟子。这就是你的师父在你去世之后的故事。幻庵因硕去世的时候应当是毫无怨恨,得到了善终的,所以你在阴间见不到他。” “胡说!”梼杌喊道,“你骗我,师父不可能忘得了这份仇恨!” “你知道现任井上家家主惠下田因硕吗?”秀格突然说道。 梼杌一愣。 “惠下田因硕,现在是关西棋院的一员。”秀格笑道,“关西棋院总帅桥本宇太郎先生昨天也来到了本因坊,他从惠下田因硕那里借了一样东西带给我。我想你看过了这样东西,就该明白了。” 秀格说着,从房间一角的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了一个被精致地包裹着的小包袱,递到了梼杌手中。 “这是什么?”梼杌问道。 “惠下田因硕说,这是井上家的宝物,是隐退后的幻庵因硕留下的遗物。” 师父的遗物! 梼杌急忙将包裹拆开,发现那是一幅字画,画的是一个须发斑白的老者带着一个弟子行走在海岸边,二人虽然衣衫褴褛,却眉开眼笑,十分惬意。 画的旁边还留下了一首诗—— 黑白二子胜负间,半生荣辱半生癫。 一世不畏天道难,回首惊觉发已斑。 试问天下何为道,山水天地亦方圆。 只叹赤星早西陨,闲弈无人兴难欢。 这正是师父的字迹!梼杌看着手中的字画,忍不住竟落下泪来。 “诗中的‘赤星’指的应当就是阁下吧。”秀格低声说道,“令师临终前最惦念的最后悔的,其实是当年因为他的怨念而害得你英年早逝啊。” “师父……弟子没有怪罪您啊!”梼杌哭着说道。 “不,幻庵因硕并不是认为你在怪罪他,而是他希望你也能放下这份怨念。”秀格说道,“幻庵因硕用了五十年的时间才明白,真正的棋道不是在棋盘上争夺胜负,而是真正享受棋的乐趣。与争棋比起来,闲弈不是更加让人快乐吗?你一心想为你的师父复仇,其实你的师父早就已经放下了仇恨了。既然如此,你还要继续用这份仇恨去害死更多热心棋道的棋士吗?” 梼杌默然不语。 不知过了多久,梼杌缓缓将手中的字画重新包扎好,交还到了秀格的手中。 “本因坊,这份先师遗物请您还给当时井上家家主,告诉他好好保管此物。”梼杌说道,“今后梼杌将不再是你们的敌人,但梼杌也决不能与座主为敌。这场战争,梼杌就此退出,谁胜谁败就只能看你们与座主的造化了。” “你决定放下你的仇恨了?” “多谢本因坊点化。我赤星因彻至死都在惦记着我的师父,原本我认定师父有着那样的怨念,必定也与我一样在阴曹地府做着幽魂亡灵。如今既然已经得知师父没有怨念,那他必定已经得到渡化了吧。我将继续去找我的师父,他可能在哪里,我就去哪里。本因坊,今日一战,是我在世间的最后一战了,能与你这样的对手完成这局棋,荣幸之至。” 说着,梼杌缓缓向秀格行了一礼。 秀格不敢怠慢,立刻躬身回礼。起身之后,却只有黄昏昏暗的夕阳光线,不见了梼杌的踪影。 |
身后的房间大门被拉开了。那是桥本宇太郎。 “看来梼杌已经走了。”桥本宇太郎说道,“否则这扇门无法拉开。” 秀格点了点头:“多亏了惠下田因硕留有这么重要的幻庵遗物,否则恐怕无法说服梼杌。” “那么……梼杌帮我们确定了那件事了吗?”桥本宇太郎低声问道。 秀格微微点了点头:“不会有错了,座主就是本因坊道策!” 天上的棋局终于完全消失了。 饕餮仰首看着那空中的棋局渐渐退散成黄昏的天空,微微叹了一口气。 梼杌,你也败下阵来了吗? 既然如此,我就不能再袖手旁观了吧。饕餮想着,缓缓化作一道雾气向东京飘去…… |
@yrjphf 2012-04-29 21:36:22 本节阅读完毕,伯翔老兄记错了节号……这应该是第四节了 然后,座主果然是道策啊,幻庵就一定不在天王或者侍童之内了。 发现桥本的计策似乎都是想办法让对手自乱阵脚而获胜,有点像“一物降一物”,但是不知这计策对道策是否能行得通?恐怕很困难,必须要凭真本事了,大概只有吴清源能当此任。 最后,请问那诗确为幻庵所作还是伯翔兄所作呢? ----------------------------- 呵呵,确实记错了节号了,一直没发现,多谢阁下指出来。 另外,关于那首诗——如果真是幻庵写的那得是日文的吧,笔者日语再强,翻译日文诗还是太为难了点。呵呵,那是笔者妄作的,和之前秀荣与小岸壮二在山腰上一应一和的那首一样。写的不好,影响文章感觉的话大家请别介意。 |
五 挑战者 桥本宇太郎走进自己在本因坊暂住的房间时,发现酒井义郞已经坐在了房间里。 “外面可真热闹啊。”酒井义郞笑着说道,“好久没见这么多棋手聚在一起了。” 桥本宇太郎也笑着,缓缓走到了酒井义郞身前坐下:“自从昨天本因坊击败了梼杌之后,一直到今天下午都不断地有人涌进来祝贺,我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了。要不然你今天回来,我本应该去迎接你才对。” “桥本君当然会忙,你正享受的这些就是所谓英雄的待遇吧。”酒井义郞调侃似地说道,“如今的桥本宇太郎可是棋界的救星啊。” 桥本宇太郎却摇了摇头:“我只是出来当个靶子而已,敌人的弓箭都会朝我这里射过来,才能为其他人创造机会。自从本因坊重新出现在东京以来,军部再也没有抓走一个棋手,因为他们的注意力全都放到了本因坊这里,而这地方他们暂时还进不来。” 酒井义郞有些钦佩地看着桥本宇太郎:“你敢把自己放到最危险的地方,真是个有胆识的人啊。” 桥本宇太郎似乎毫不在意地笑着:“我之所以这么胆大,是因为有你这样的人在帮我啊。击败梼杌,你立下了奇功一件。若不是你及时找出了梼杌的真实身份并且告诉给我,恐怕我也无法短时间之内做好击败梼杌的安排……” 说到这里,桥本宇太郎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猛地收起了笑脸:“前田陈尔和安永一先生还是不愿意出来吗?” 酒井义郞摇摇头:“前田陈尔不想在这个时候出来,他觉得这会让人认为他不过是借了你的东风。他说他会等到你败下阵来的时候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 桥本宇太郎苦笑了一下:“这可真像他的作风。可惜,不能用他来抵御蒙面骑手是个不小的损失啊。” “但我们仍然可以利用他,只是不需要他出手。”酒井义郞笑道,“他愿意帮你,似乎他也希望能借助你的手段来探清蒙面棋手的虚实。” “原来如此,我和他身上都有对方可以利用的东西啊……”桥本宇太郎无奈地说道,“算了,毕竟前田陈尔就是这样的性格,至少他不阻挠我这也不坏。” “他是想把你当成靶子挡箭,这也不是什么好事。”酒井义郞仍旧是一副不正经的笑脸,“不过说起来这也没什么,毕竟你本来就是打算给人挡箭的。” 桥本宇太郎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十分爽朗,似乎对酒井义郞的话毫无芥蒂。 笑了一阵,桥本宇太郎缓缓收住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回来的路上,你又探到什么与蒙面棋手有关的新消息了吗?” “目前还没有。”酒井义郞也难得地正经了起来,“蒙面棋手的四位天王现在应当还剩下两人,其中穷奇一直躲在军部,我想潜入进去难度太大。而饕餮似乎三个月前就突然消失了,三个多月来没有一丁点与他相关的动静……” “也就是说,下一步的主攻对象没办法确定是吗……”桥本宇太郎沉思着,“穷奇和军部关联很特别,我们不可以轻举妄动,否则刚刚重建的本因坊又会有全灭的危险。但饕餮三个多月不出现,这个会是怎么回事呢?” “也许饕餮已经不在世间了?”酒井义郞猜测道,“或许他因为什么事情触犯了座主,被座主逐回了阴间?” “应当不会是这样。”桥本宇太郎摇摇头说道,“如果有这么好的消息,一直潜藏在蒙面棋手当中为我们通风报信的那个人应当会把这样的事情告知给我们。既然他没有说,说明饕餮还在世间,他应当是因为某个我们还不知道的原因躲藏起来了。如果我们能找出他躲藏起来的原因,必定就能找出探究饕餮身份的突破口!” “如果这样说来,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试试。”酒井义郞笑道,“既然那个藏在蒙面棋手中的盟友没有对我们讲饕餮的动向,我们可以直接去问啊……” 桥本宇太郎一惊:“你是说……” “我可以马上动身去找正力社长,让他把这件事登在明天的填字游戏里。那个蒙面棋手既然在暗中帮助我们,他一定会关注正力社长的填字游戏,这样他就有可能把有用的信息告知给我们了。” 桥本宇太郎暗暗点头:“这个办法可行,但不要过分依赖这一个办法,亲自打探一下也很有必要。” 酒井义郞点了点头。 “除了蒙面棋手的身份,你还有什么要紧的事情要说的吗?” “有倒是有一件,只是我也不知道它是否紧要。”酒井义郞有些犹豫地说道。 “说来听听?” 酒井义郞迟疑了片刻,静静深吸了一口气。 “我研究了一些关于迦密山的事情……” “迦密山?” “对,就是大约半年前你们一行十三个棋手去找蒙面棋手的地方,在岛根县那里……” 桥本宇太郎微微皱着眉回忆着:“我记得那件事,有什么特别的吗?” “如果我告诉你,迦密山其实根本不存在,你信不信?” 桥本宇太郎一惊! “这怎么可能?我可是亲自走到迦密山上去过的,我们一行人甚至都走到了半山腰呢!” 酒井义郞面色严肃地看着桥本宇太郎,这严肃的表情甚至让桥本宇太郎有些不安。 “如果我想告诉你,蒙面棋手其实根本不存在,现在的决战其实根本不存在,甚至现在的你我也根本就不存在,你信不信?” 桥本宇太郎全然不解,只是静静地看着酒井义郞,不知所措。 双方都没有说话,这种静默持续了很久。 “你是想说什么哲学问题吗?”桥本宇太郎突然以半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可别这样吓唬我,我不大懂西方的哲学,我可能会把那些理论当成怪谈来听听,但是要我去理解可就难为我了……” 酒井义郞的眼中突然露出了些许悲伤的神色,这神色是桥本宇太郎认识酒井义郞以来第一次在这个人脸上看到这样的神色。 然而这悲伤只是转瞬即逝,酒井义郞突然站起身子,脸上又恢复了以往那种嬉皮笑脸的样子。 “刚才只是随口说说,别胡思乱想了。”酒井义郞笑道,“我这就去找正力社长去,把该问的事情先登在报上再说。你也快出去招呼来宾吧,外面来道贺的人真不少呢,千万别怠慢了大伙……” |
本因坊外,自愿拿着武器保护本因坊家旧宅的人们正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说笑,消磨些时间。 毕竟,这些人只是市民,不是正规军队,所以他们无法像当初守卫在日本棋院和水晶棺木阵的那些士兵那样终日保持着饱满的精神站得一动不动。但尽管如此,军队也不敢对这些人轻举妄动,理由仍然是因为他们是市民。 向市民出手对于任何军队来说都是需要经过深思熟虑的,一旦由此引发了暴动就很有可能酿成不可挽回的后果。正是出于这一点的考虑,山田正雄至今也不敢对这些保护本因坊的乌合之众有什么举动。 暑气正盛,众人都忍不住抱怨着,将手中的粗糙武器挥动起来做扇子用。正当众人闲散着的时候,一位老者从远处向这个方向走了过来。 大多数人没有在意,毕竟今天来本因坊的人实在太多了。许多人都是来为击败了梼杌的新任本因坊道贺的,也有想加入本因坊学棋的人,形形色色,难以计数。 但有几个“守卫”却注意起了这个正向他们走近的老者。 老人的衣着显得陈旧而朴素,须发尽白,十分沧桑。他的面相虽然看着十分和蔼,但表情却微微有些紧张的样子,和其他人兴致勃勃的情绪有着很大的不同。 终于,在老者即将走过人群的时候,有人站了起来。 “老先生?”那人叫住了老者,“您是……” 老者停下了脚步,和气地看了看叫住他的人。 “我是一个棋手,来找本因坊的。”老者勉强地笑着说道。 说完,老者缓缓向本因坊走过去了。 叫住老者的人摸着脑袋,有些疑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不会是军部派来的奸细吧……” “你这傻瓜……”身边的一个人笑着说道,“这么老的老头子,怎么会是军部的奸细?我们随便一个人都能制服得了那个家伙。他应该真是一个棋手吧,看上去那么沧桑,想必是一位棋界的老前辈啊……” 看着老者那一身陈旧的衣着,站着的人忍不住叹了口气。 “看来这几个月棋手的日子过得真苦啊……” 缓缓地,老者已经走到了本因坊门外。本因坊内不断地传出人群的欢呼声,似乎正在举行着并不正规的庆典。 你们确实有资格欢呼。老者在心底说道。 “请问您是……”一位在本因坊门口站着的弟子向老者问道。 他大概是专门负责迎接的人吧。 “本因坊秀格和桥本宇太郎在里面吗?”老者毫不客气地问道。 这慈眉善目的老人竟然用这么无礼的语气说话,那位本因坊弟子不由得愣了一会。 “您找师父有事吗?” “你进去告诉他们,饕餮天王特来向本因坊挑战。”老者冷冷地说道。 |
“桥本君运筹帷幄,本因坊力胜强敌,二位堪称是当今棋界的救星啊!”一位中年棋手在本因坊大厅里高声喊着,看他面颊泛红,东倒西撞的样子,恐怕是一时兴起喝多了吧。 然而他这番话却博得了大厅里其他众人的高声欢呼。人群有了反应,这位醉汉就更加起劲了:“棋界面临此空前劫难之时,我们这些前辈棋手一个个都毫无还手之力,甚至看见敌人就望风而逃,和桥本君他们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桥本君他们忍辱负重,在此绝境之下先后战胜两位蒙面棋手,为当今棋界争得一线生机,实在是再造棋界的大功臣!待此次劫难之后,我将提议桥本君为棋界新任名人!各位若都有此意,我们便在今日定下如何?” 众人哈哈大笑,唯有在人群中的桥本宇太郎有些惭愧地低着头,只当做是个玩笑。 “这我可不同意了!”突然又有一位棋界前辈站了出来,“喝醉了酒就如此胡言乱语,这怎么行?名人之位,事关重大,从来都是棋力最强者居之,而不是比拼谁的贡献最大。” 众人一愣,随后纷纷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道理。 那醉汉似乎不服气:“那你说桥本君怎么不能做名人了?” “当今棋界,桥本君无疑是棋力最强者之一,但要想做名人还必须要有超出当世所有棋手一筹的棋力,这种实力桥本君恐怕还不具备。以击败蒙面棋手来说,虽然桥本君有力挫混沌的名局,但本因坊秀格也战胜了梼杌,棋力与桥本君当在伯仲之间。何况除了桥本君和本因坊,素有天才之名的吴清源,木谷实二人也有争夺名人的能力,甚至更年轻的棋手当中也不乏可造之材。若要想在其中找出一个能服众的人选,恐怕并不容易……” “那让大家比一场如何?”又一个人走出人群说道,“我有一个想法。等到蒙面棋手的事情结束了,我们找一家报社,请报社出资举办一项比赛,邀请当世最顶尖的棋士们共同参加。报社能刊登最新的棋谱,他们一定乐意举办这样的比赛。到时候不论桥本君,本因坊,还是吴清源,木谷实,我们把所有有资格争夺名人之位的人都聚集在一起,进行一次循环赛。最终谁能力压群雄,我们就把名人的称号给他如何?” “好想法!”众人纷纷喊了起来。 用一项比赛来角逐名人之位,这倒是前所未有的构想。 “单单依赖一次比赛的成绩决出名人,这不是也太儿戏了吗?”那醉汉粗鲁地喊道,“万一那次比赛里有谁一时身体不适输掉了,那岂不是要含恨一生?” “这么说来的话……”人群中不知有谁又高声喊道,“我们每年都举办一次这比赛,选出一个人向前一年获胜的名人挑战如何?” 众人一愣,随后又纷纷拍手叫好! 这样一来,能夺得名人之位的人就要为了保住名人之位而殚精竭虑,棋界也能因为一个可以竞争的名人资格而欣欣向荣了! 随后,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开始激烈地讨论起这项前所未有的新棋赛了。 “经大家这么一说,我倒是对蒙面棋手之后的棋界充满了期待了。”本因坊秀格对身边的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 桥本宇太郎也笑了起来:“这也算是一种动力吧。让大家能更加齐心合力地对抗蒙面棋手,振奋一下士气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眼前我们还没能彻底击败蒙面棋手,这样是不是有些太过乐观了?”秀格有些担心地说道,“毕竟,除了你我二人之外,其他与蒙面棋手交手的人无一例外全都丧命于四位天王之手了……” “至少现在我们看到获胜的希望了,不是吗?”桥本宇太郎笑着说道。 秀格点了点头:“但愿是我多虑了吧,只是我总有些不安……” 正在这时,一位本因坊弟子匆匆忙忙地跑到了秀格身边,紧张地凑在秀格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秀格听着,脸色几乎立刻凝固了。 弟子说完,站在一边等待着秀格的指示。 “怎么了?”桥本宇太郎见秀格脸色有变,不安地问道。 秀格没有回答桥本宇太郎的话,只是独自沉思了一下,便缓缓向弟子招了招手。 “你去把他带进来吧。”秀格有些无力地说道。 桥本宇太郎大惑不解。 弟子微微行了一个礼,随后便快步跑了出去。 “各位前辈,可否容秀格说句话?”秀格突然走出了人群,来到了大厅中央。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 “本因坊有话要说,我们众人自然洗耳恭听……”原先站在大厅中央与众人讨论着棋赛定名人的那几位前辈棋手恭敬地朝秀格行了一礼,缓缓退回到人群当中。 “我们有一位新的贵宾到了。”秀格高声说道,“有弟子已经去把他带过来了,等会大家看到他的时候,请不要过于惊慌……” 众人困惑着,纷纷看向了大厅正门。 在一名弟子的带领下,一个面色凝重,衣着陈旧的老者缓缓向大厅中央走来。 人群中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能说得出这个老者的身份。 老者来到大厅中央,看着眼前的本因坊秀格,目光竟显得犀利异常。 “你就是击败了梼杌的本因坊秀格?”老者高声说道。 这话说得有些无礼。人群中有人微微有些不满。 “正是在下。”秀格缓缓向老者行了一礼。 “桥本宇太郎呢?”老者又问道,“他应当也在吧。” 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缓缓走出人群。 “在下正是桥本宇太郎。”桥本躬身向老者行礼说道,“敢问阁下是……” “在下饕餮天王。”老者直直地站着,完全没有回礼的意思。 老者的话一说完,大厅里的人群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呼声,离得近的棋手竟有人惊慌失措地向后退去。 “饕餮天王竟独自造访本因坊,不知有何贵干?”高川格问道。 “来看看号称棋界救星的人究竟是怎样的人物。”饕餮不屑地说道,“我还以为你们是什么三头六臂的神人,原来不过是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混沌和梼杌竟输给了你们这样的人,真是耻辱!” 这话的气势着实惊人,整个大厅里竟没有人敢出言反驳,一时间沉寂了下来。 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看着眼前的饕餮——他说话能有如此气魄,看来传闻他曾一度在棋界不逢敌手一事是确实无误的了。 “饕餮天王,您莫非是特来挑战的?”秀格低声问道。 “正有此意,只是我看这里大概没有人够资格与我对弈。” 激将法。桥本宇太郎和高川格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词。 “饕餮天王似乎太过自负了啊……”桥本宇太郎说道,“混沌,梼杌二人也曾以为他们的棋在当世是没有敌手的,但他们最终都被击败了。饕餮天王若如此自负,只怕是要重蹈覆辙的。” 你也对我用激将法了吗,桥本宇太郎? 饕餮在心中暗暗笑了笑——看来你我都希望促成这一战啊,这样看来一切就好办多了。 “桥本君,听闻混沌和梼杌之败都是你一手策划的。既然如此,你敢不敢对我饕餮也施展一下你的本领?” “天王若有此胆,桥本定当奉陪!” “好!”饕餮高声喝道,“我就来领教领教你这个再造棋界的功臣。你需要多长时间准备与我这一战?” “若天王不介意,一周如何?” “一言为定!”饕餮爽快地答应了,“一周之后,此时此地,我会来等着你们选出的挑战者……” 这么快就定下了?众人似乎有些惊讶。 刚刚才击败了梼杌,一周之后就又要与饕餮对弈,桥本君真的可以应付吗? 然而在桥本宇太郎看来,一周的时间已经是能够争取的极限了——若少于一周,桥本宇太郎将完全没有能力查清饕餮的身份并布下新局;若时间再长些,饕餮将决不能接受。 饕餮和桥本宇太郎的话看起来似乎是草率的决定,其实是两人彼此都已心照不宣。 桥本君,你有什么手段就都使出来吧,让我饕餮好好见识见识。饕餮在心底想着。 饕餮,既然是你自投罗网,那就让我送你一程吧!桥本宇太郎在心中也狠狠说道。 |
饕餮的突然出现让本因坊家的聚会草草地收场了。众人纷纷离开了大厅,本因坊内也随着夜幕降临而回归了寂静。 但在本因坊家主的房间里,本因坊秀格和桥本宇太郎正在紧张地商议着。 “饕餮像是在隐瞒着什么……”秀格低声说道,“毕竟,仓促地对我们使出激将法,又如此轻易地答应我们的决战时间,看上去似乎是急于一战……” “可他本没有任何需要着急的理由啊……”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说道。 秀格沉默良久,不知该如何回答桥本宇太郎的问题。 “不过既然决战已经来了,还是应该抓紧时间找出应对之策啊。”秀格突然说道,“现在对于饕餮的身份,我们似乎还毫无头绪。” “而且我们手上关于饕餮的棋谱不多,无从判断他的棋路……” 贸然与饕餮开战,果然还是太勉强了吗? “不过,我在想饕餮是否会放我们一马……”秀格说道。 桥本宇太郎一惊:“你怎么会这么想?” “你看到饕餮的面相了吧。”秀格继续说道,“那么一幅慈眉善目的面容,不像是恶人的样子。今天他对我们气势汹汹的表情,看上去总觉得有些怪异,似乎是装出来的……” “所以你在想,他也许不是真的想与我们决出一个你死我活来?”桥本宇太郎有些失望,“这么想未免过于天真了……” “不,桥本君,你再仔细想想,饕餮出现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没有蒙面,这不是很奇怪吗?” 桥本宇太郎点了点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确实太过古怪了。” “为什么蒙面棋手要蒙住面部?据说是为了隐藏他们的身份,不是吗?”秀格继续说道,“饕餮如今不惧以真面目示人,莫非是希望我们找出他的身份来?” 桥本宇太郎一惊:“你说的有道理,但是我们还不能肯定他是否真有此意。” “不过从这一点下手,也许就是找出饕餮身份的关键!” 桥本宇太郎在心底默默颔首,但脸上仍是一副皱着眉头的表情。 “如此说来,我们总算有了些线索,但是还不够……”桥本宇太郎说道,“对饕餮的棋风不熟悉的话,不论你还是我都没有把握获胜……” 正在这时,门外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谁?”秀格问道。 “是我,上杉龙太。” 上杉龙太,那个先前一直与小野田和秀格住在一起负责跟关西本部联络的吉田塾弟子。 “有什么事?”桥本宇太郎问道。 “如果桥本君和本因坊正在寻找与饕餮交手的人选的话,我想到了一个人能当此任。” 桥本宇太郎与秀格微微心惊。 “先进来吧。”桥本宇太郎喊道。 上杉龙太缓缓拉开门,恭敬地走进房间向桥本宇太郎和秀格行了一礼。 “你刚才说你想到的人选是谁?”秀格低声问道。 “我想本因坊应当还记得吧……”上杉龙太答道,“半年多前在关西,蒙面棋手刚刚出现的时候……” 秀格微微一惊:“记得,怎么了?” “那时候蒙面棋手曾经闯入了吉田塾挑战,我是第一个与那蒙面棋手交手的人。”上杉龙太说道,“我清楚地记得那个蒙面棋手的声音和语气,每天晚上睡觉的时候似乎都能在耳边听到。我可以肯定地说,当时挑战吉田塾的蒙面棋手就是今天来挑战本因坊的这个饕餮天王!” 二人一惊。 “你没有听错?”桥本宇太郎追问了一声。 上杉龙太坚定地说道:“绝不会有错!” “如果这么说来……”秀格喃喃地说道,“我想我知道上杉君说的那个人选是谁了。” “谁?” 秀格笑着看向桥本宇太郎:“桥本君大概还没完整地听过那次吉田塾挑战事件的经过吧。” “那次事件,饕餮无礼地在吉田塾发下战书,说那里绝无一人能胜得过他。”上杉龙太说道。 激将法!桥本宇太郎在心底暗暗想着,与今天的招数完全一样。 “我当时气盛,认为关西的高手我都认识,没有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物,于是愤而应战,结果惨败。”上杉龙太说道,“或许是我败得太惨了,当时吉田塾内几乎所有人竟都不敢再与这个人交手。正当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是当时做客吉田塾的田中君出手,用一步棋就吓走了饕餮。那之后田中君曾一度被视为关西棋界的英雄。” “一步棋?”桥本宇太郎不解地问道。 “初手天元。”秀格说道,“是久保松先生正在研究的,准备用来对付东京棋手的秘招。现在看来,当时饕餮之所以被吓走,大概是因为饕餮对当世棋手的棋还很不了解,误以为当世已经有人像混沌一样掌握了初手天元这样的招法,所以才不敢轻易与田中君交手的吧……” “原来如此……”桥本宇太郎点头说道,“那么这一次如果还是田中君出战,也许从心理上能对饕餮造成一些威慑?” “而且我想田中君一定很想再会会这个饕餮天王!”上杉龙太说道。 |
@那空是贪玛叻 2012-05-02 21:01:30 今天就没啦?!不带这样玩的~ ----------------------------- 冤枉啊……冤枉啊…… |
六 叛徒的机会 日本棋院大楼顶层的对局室里,穷奇独自坐在棋座一侧。 已经有几天没有棋手来这里和他对弈了。自从混沌战败之后,军部已经很难在民间抓到新的棋手了——因为日本民众宁可触犯军部,也不肯将棋手交出来。 人们已经认定,真正能拯救日本的不是军队,而是这些棋手。 这样一来,我们已经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了吧。穷奇缓缓在心底默念着,在这个时候如果仍然容忍自己阵营里有一个叛徒存在,恐怕局面就无法收拾了。 “天王,您找我?” 在穷奇身边,一团雾气缓缓散开。高部道平出现了,他恭敬地朝穷奇作揖说道。 穷奇仍旧没有戴上他的斗笠,但此时他的面容却不像以往那样轻松,反而少见地严肃着。 “使者,坐到我对面来。”穷奇低声说道。 高部道平不解,但不敢有丝毫大意,于是缓缓地坐到了棋座的另一侧。 “你做使者有多久了?”穷奇突然问道。 高部道平有些犹疑,但面色上并不表露出来:“与天王相遇大约是在今年二月底的时候吧,算起来到现在有五个月了。” “半年不到……”穷奇喃喃地说道,“半年不到的时间里,你前前后后为我们打探消息,传递命令,似乎十分辛苦啊。” “天王说笑了,我只不过是跑跑腿而已,怎么能和四位天王亲自出手对敌之事相提并论呢……” “五个月前,你我似乎有局棋没有下完啊……”穷奇没有理会高部道平的话,只是自顾自地说道。 高部道平一愣:“天王说的,莫非是当时在岛根县……” “当时我说过,会给你一个机会赢回你输给我的东西,你还记得吗?” “记得……”高部道平慌忙答道,“天王棋力精深,又胸怀广阔,竟愿意将我举荐至座主手下担任使者。这五个月来,高部道平大开眼界,受益匪浅,对几位天王钦佩之至啊。天王赐予我的这个赢回一切的‘机会’,高部道平永世难忘……” “不,那个机会我还没有给你呢。”穷奇突然笑道,“我说过,这个机会要让你赢回一切,所以你要凭本事来赢我!” 高部道平有些不安:“天王,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穷奇诡异地笑了笑,将身前棋座上的黑子白子两个棋盒取下。 “黑贴四目半,限时十个小时。”穷奇缓缓地说着,“高部先生,猜先吧……” 高部道平心中一震,但他脸上仍然强行装作镇定的样子:“天王想与我对弈?莫非是几天无人交手有些技痒了?既然如此,高部道平虽知必败,也愿陪天王手谈一局……” “不,不是我技痒……”穷奇低声说道,“我说过要给你这个机会的。高部道平,今天这一战,若你能胜我,我便还你肉身,让你重回棋界。但若你胜不了我,我要你永堕地狱,不得轮回!” 高部道平大惊失色! “天王,这是何故?我什么也没有做错,您千万不可听信他人胡言乱语啊……” “高部道平,我问你……”穷奇厉声说道,“为什么要假借座主之名强逼梼杌出手?” 高部道平大骇:“天王,您误会了!当日确实是座主有这样的命令,我不敢欺瞒天王……” “若座主有这样的命令,为何座主本人竟不知道?” 高部道平猛然语塞。 “你想不到我会亲自去问座主吧!”穷奇喊道。 穷奇回过迦密山! 若座主也知道了这件事,那恐怕就会出大乱子了。高部道平忍不住惊慌地想道,座主一旦知晓,顺着线索查下去,现在被囚禁在迦密山的井上孝平和久保松胜喜代就危险了! 原本以为四位天王奉座主之命在外征战,没有座主的命令是绝对不敢回迦密山的。想不到穷奇竟然无视这一点,亲自返回迦密山与座主当面对质——这样的情形,完全不在高部道平的预想之内。但穷奇本来就是一个不循常理的人,他做出这样的事情似乎也并非绝无可能,高部道平懊悔着不该犯下这样天真的错误…… 但局面还不至于完全无法逆转! “高部道平有罪,但罪不至死啊!”高部道平喊道,“当时混沌天王战败,高部道平惊慌失措,担心座主一统棋界的进程会有变故,看到梼杌天王迟迟不肯出手,一时着急才假传了座主的命令。高部道平虽然冒犯了座主的威严,但本非歹意,天王难道就不能原谅我这一次吗?” “恐怕不只这一次吧。”穷奇缓缓说道,“当日十三位棋手上迦密山的时候,你是故意露出你的尸骨将那十三个棋手吓走的吧。若当日十三人都上了迦密山,当时便与我们对弈,桥本宇太郎,高川格之流几个月前就该败在我们手上,何来今日的困境!” 高部道平心中惊骇异常,手脚竟也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原来穷奇早就知道这些,我竟一直以为我将穷奇完全瞒住了! “高部道平办事不利,愿受天王责罚。但请天王饶恕高部道平这条命,我只想看到座主一统棋界之日,之后便任凭天王处置。求天王给我这个机会,高部道平是真心钦佩座主的啊!” “真心钦佩座主?”穷奇冷笑道,“使者,你这段时间有没有做过梦?” 梦?高部道平一时心慌,不解其意,只记得梼杌出手之前也曾对自己说什么做过一个梦之类的怪话…… “在下不记得有这样的事情……”高部道平答道,“自从做了座主手下的使者,我从未有过梦境。但也许是有过这事,但醒来之后便遗忘了……” “若你真的有过梦境,你不会忘得了的。”穷奇阴冷地笑着,“我前不久倒是做了一个梦,你知道那梦境是怎么回事吗?” 高部道平不知所措地看着穷奇。 “那是混沌给我们的指示!”穷奇突然喝道,“我一直不解,为什么已不在阴间棋手之列的混沌会给我们托梦,现在我终于明白了。混沌是在告诉我们,我们当中有人是叛徒!但凡忠于座主之人,不论是我们几位天王,还是两位侍童,甚至座主本人都做了同样的梦。使者,若你是忠于座主的,为何只有你没有这样的梦境?这不是混沌在告诉我们你与座主并非同心同志的吗?” “天王不可妄下定论啊!”高部道平惊恐地喊道,“混沌天王一直对在下心有成见,也许到死也……” “混沌现在已经不再有怨念了!”穷奇吼道,“没有怨念的人是不会陷害别人的!你明明已经原形毕露,竟还要狡辩,明明已败而不认输,这就是当世的棋手吗?” 高部道平心惊。看着穷奇的面色,他心中知道,要想说服穷奇已经是绝无可能的了…… “你觉得我与你对弈是在害你,是吗?”穷奇突然轻声说道,“你错了,我是在帮你……” 高部道平绝望地看着穷奇,似乎完全无法理解穷奇的话。 “若不与我对弈,你一离开这里座主就会将你打回地狱。”穷奇缓缓说道,“若你与我对弈,你还有一线生机。现在你没有别的路可走,即使说服得了我,可座主远在岛根,你没法说服座主。不击败我,你连这个房间也不可能走得出去。我说过我会给你一个机会,赢回你过去输给我的东西。你曾经把你的一切都输给了我,现在你可以试试把它全部赢回去,如何?” 在房间里四处张望着,高部道平沉默良久。 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吗? 终于缓缓从棋盒中抓出了一把棋子。 “穷奇天王,请猜先吧。” |
空中再次出现棋局的时候,正在本因坊休息的众人纷纷跑了出来。 四位天王中,梼杌和混沌已经不在了,饕餮又在本因坊与众人约战一周之后,那么现在展开棋局的这个人必定只能是穷奇了…… 这么说来,难道军部又抓走了新的棋手吗? 桥本宇太郎和本因坊秀格急忙跑了出来,焦急地等待着空中棋盘一侧的名字显现出来。 然而当那两行字出现的一瞬间,本因坊内却爆发出了惊雷一般的轰动。 执白者,穷奇…… 执黑者,高部道平…… “高部道平!”小野田千代太郎惊讶地喊道,“高部先生不是几个月前就死了吗?水晶棺木阵的第一个尸体不就是高部先生吗?” 桥本宇太郎皱着眉头,仔细地思索着,但想不出这究竟会是怎么回事…… “看来蒙面棋手那边还有很多事情是我们不知道的……”本因坊秀格突然说道,“不过目前而言,既然是高部先生与穷奇对弈,看来高部先生应当是我们一方的。” “但是以高部先生过去的棋力,若强行与穷奇对弈根本毫无胜算啊!”小野田喊道。 没有人回答他这句话。 东京城一个隐蔽的地方,饕餮静静地抬头看着。 高部道平对穷奇…… 穷奇,你终于和使者反目了吗?饕餮静静在心底说道,可你何必要与使者对弈呢,这分明等同于杀死使者…… 要知道,在天上展开的棋局,全都是赌命的棋局啊! 想到这里,饕餮的身体缓缓被雾气包围了。 如果想置高部道平于死地,就应该直接将他打入阴间,不该多此一举与他对弈;如果想放走高部道平,就应该悄无声息地放走他,更不该与他对弈…… 穷奇,我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井上孝平指着门外的天空,惊恐地叫喊着。 铁链声如同山洪海啸一般,让疲惫的久保松头痛欲裂。 “井上先生,怎么了?”久保松试图按住井上孝平使其冷静下来,但似乎完全没有效果——井上孝平只是惊恐而疯癫地指着外边的天空。 久保松见无法按住井上孝平,于是也诧异地向外面看去。 虽然只能看到一侧的天空,但仍然能看得到一小半悬挂于天空上的巨大棋盘。而这一边的天空,正好是棋盘一侧写着字的地方。 看着那两行字,久保松突然也如井上孝平一般,感到了巨大的恐惧! 高部道平与穷奇的争棋! 这怎么可能? “你终于惊慌了?”一个侍童缓缓走了出来,笑着看向久保松。 “侍童大人……”久保松如同失去了魂魄般喃喃地念道,“请问,这是怎么回事?” “没什么,只是你与高部道平的阴谋已经被穷奇天王揭发了。”侍童笑着说道。 久保松大惊:“侍童大人,这是什么意思?什么阴谋?这可不能胡言乱语……” “住嘴!”侍童厉声喝道,“高部道平既然已经开始与穷奇对弈,那就等于说高部道平现在已经认罪。既然他承认了,你再如何隐瞒也没有意义了,不是吗?” 久保松惊讶得一动不动,全身上下如堕冰窟一般。 “但是座主并没有想马上杀害你们。”另一位侍童也缓缓走了出来,他的轻声细语与凶狠的右侍童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座主认为你们都是优秀的棋士,为了棋界着想而能忍辱负重,十分了不起。因此,座主给了你们每人一个机会。与穷奇对局,若取胜就放高部道平重回人间,这是给高部道平的机会。而你的机会,就是你的诘棋……” “诘棋?”久保松微微心惊。 “不错,诘棋。”左侍童缓缓说道,“但你要记住,从今天起,你的诘棋已经不再是为了让座主解题了——你的诘棋将决定你是否能救自己的命!” “从今天开始,这个房间的门将被关闭。”右侍童轻蔑地说道,“与此同时,房间里将会开始渗入岛根的雾气。从你每天交出诘棋,到座主解开你的诘棋的这段时间,雾气将不会渗入。而在座主解开你的诘棋,到你交出下一道诘棋之前,雾气将慢慢地进入这个房间。一旦房间里的雾气过浓了,你必死无疑。顺便告诉你,在这个过程当中,我们不会再给你送任何食物进来。” “你的机会,就是尽量用困难的诘棋争取时间,否则你就会死在这里。” 久保松胜喜代听完,却突然感到了一阵绝望:“可是诘棋总有一天会出完的,即使诘棋出不完,我也会饿死在这里。也就是说,我迟早都会死在这里……” “如果在你死之前,能有人击败座主,你就能活。”左侍童轻轻地说道。 “但没有人能救得了你们。”右侍童冷笑着说道,“没人能击败座主,座主给你们的机会等同于把你们慢慢折磨到死!你们竟敢算计座主,这样阴险的小人决不能原谅!如果可能,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你们!” “右侍童大人,是座主给了他们生的机会,难道你要违抗座主的命令吗?” 右侍童一愣,随后似乎是强忍住了怒火,不再说话了。 久保松胜喜代静静地闭上了双眼,缓缓在脑中沉思着。 现在的棋界虽然能击败四位天王,但要想击败座主恐怕还不够。一旦我死在了这里,座主就没有继续留在迦密山的理由了,他将会去往日本各地亲自与棋手交战。饕餮,穷奇,两位侍童再加上座主,这五个人若联手棋界将绝无胜算,必须拖住座主和侍童,让棋界有时间将剩下的两位天王逐一击败! 而现在,能够拖住座主的,只有我的诘棋了——所以我不能死,而且要活得越久越好! “这件事从今天什么时候开始?”久保松胜喜代轻轻地问道。 “我们离开之后。”左侍童答道。 既然如此,那就没有另想他法的时间了。 久保松缓缓取出一张写有诘棋的纸,递向了两位侍童。 “这是最新的诘棋。”久保松缓缓说道。 木谷实,吴清源…… 我的命就在寄托在你们身上了! |
黑棋四处攻杀,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威力十足,气势惊人。 穷奇静静地指挥着白军左格右挡,暗暗在心中惊叹着。 高部道平的棋进退有据,招招得法,即使比起当年前来水晶棺木阵挑战的几位长老也不遑多让。随着这一招一式的攻杀,穷奇仿佛又回到了几个月前岛根的那个不知名的旅馆里——那里是他与高部道平第一次对弈的地方。 高部道平还活着的时候,棋力就已经让穷奇不敢太过轻敌,最终也只是凭借着高部道平见所未见的秘招才将他击败。如今高部道平已经研习过了那些秘招,与他对弈再也不能有所保留了——必须全力以赴才行! 随着棋局的进行,高部道平的面色却越来越平静。每次落子之前,他都静静地抚摸着棋盒中的棋子。这种棋子的感觉,也许以后就再也感受不到了…… 穷奇,你不愧是阴间棋界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已倾尽全力,却始终不能从你这里夺去半点利益——果然与你相比,我还是太过稚嫩了吗? “高部先生的棋招真的是步步精妙异常,若是寻常棋手早已被他杀得尸横遍野了……”本因坊秀格低声叹道。 桥本宇太郎缓缓点了点头:“可惜,他的对手是穷奇……” 秀格听完,良久不语,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这局棋,完全称得上是高部先生一生的名局了。面对穷奇这样的对手,竟也能弈得如此气势十足,实在让人敬佩。只可惜,穷奇的棋更加高深莫测,高部道平再玄妙的进攻到了穷奇的阵地前,都会被神乎其技地化解。到头来,尽管高部道平攻势不断,却始终没能撼动穷奇的优势…… 这毕竟是座主所授的招法,我比你要多研习上百年啊……穷奇在心底轻声说道。 终于,最后一粒棋子落定,盘面上白胜九目,总计白胜十三目半。 你已经尽力了,高部道平。 你用尽一生的心血弈出的最后一局棋,非常精彩…… 默默地看着棋盘,许久之后,高部道平竟小声地笑了。 穷奇静静地听着这笑声,沉默不语。 “喂,穷奇,我下得还不错吧。”高部道平突然平静地说道。 穷奇缓缓点了点头:“招招得法,进退自如,让我不得不倾尽全力,这是一场不错的胜负……” 高部道平突然哈哈大笑:“这一生终于棋局之上,还能得到前辈如此评价,死而无憾!穷奇,毕竟还是你厉害,我始终还是无法从你这里赢回自己的命啊……” 穷奇听着高部道平的笑,默然不语。从穷奇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欣喜,似乎此时输棋的人是穷奇似的。 “高部先生,你输了命,为什么却如此欣喜?”穷奇缓缓问道。 高部道平一愣,随后却嘿嘿地笑着看向穷奇:“那我倒要反问你了,明明是你赢了棋,怎么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和以往的穷奇可丝毫不像啊……” “因为我并不想胜你。”穷奇这时却微微笑了,“我本希望你真的能奋力击败我的。” 高部道平不解,脸上的笑容被困惑的表情取代了。 “算了,不说这些了。”穷奇笑着,缓缓从身上取出了一支短笛,“高部先生还记得这个吗?” “那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海边吹奏的笛子?”高部道平有些惊讶地说道。 “今日就让我用这笛声来为高部先生送行吧。”穷奇缓缓说道。 高部道平又重新笑了起来,丝毫见不到面对死亡的恐惧。 轻轻地,穷奇的笛声响了起来。幽婉而伤感的笛声在小小的房间里回荡着,如同无家可归的孩子在寻找着归宿一般。 穷奇缓缓地闭上了双眼,只专心于这悠然的笛声。他知道他的面前将会出现什么,他也不愿去看。 舍弃生命,忍辱负重,独自一人周旋于座主和四位天王之间。如此胆识和智谋,古往今来有几人能比?高部先生,其实我穷奇实真正佩服着你的啊…… 在悠扬的笛声中间,雾气缓缓腾起,渐渐将高部道平包围了起来。 “穷奇……”高部道平的声音在穷奇耳边响起,“我之所以毫不痛苦,是因为当我真正见到死亡的时候,他并不如我想象的那么恐怖。死于棋盘之前,临死前又能与你倾力对弈,这样死去当无遗憾。若我死后真的去了阴间,你可要记得再来与我对弈几局啊!” 穷奇没有回答,但笛声似乎在流着血…… 婉转动听的旋律结束之后,穷奇缓缓睁开了眼睛——眼前已经空无一人,只剩下落满棋子的棋盘和棋盘一侧空空的座位。 “你本不想胜他?”穷奇的身后,突然传出了饕餮的声音。 穷奇微微一惊,但没有回过头去。 “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说?”饕餮缓缓问道,“是担心他死后太过无憾而无法成为游魂怨灵?” “不。”穷奇缓缓说道,“我真心希望他能击败我……” “为什么?”饕餮追问道,“你要知道,若是你战败,你也会被座主夺去性命——蒙面棋手之间的争棋,是要付出对等的代价的!” “我知道,所以我才希望输给他……”穷奇缓缓笑道。 “为什么?” “若我说我想赎罪,你信吗?”穷奇答道。 赎罪…… “我理解不了你。”饕餮缓缓说道。 “没有人能理解我……”穷奇紧紧握住手中的笛子,轻声自语道,“我的存在本就是为了制造混乱。而最终被这混乱所吞噬,这也是我的宿命……” 高部道平,若你能击败我,让我就在这里止步该多好…… 我多么想也体会一下你输棋后那种能让你笑起来的力量啊…… |
首页 上一页[9] 本页[10] 下一页[11] 尾页[14]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
午夜咖啡馆 |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