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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第4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首页 上一页[3] 本页[4] 下一页[5] 尾页[1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0 17:18:12
    香芹这个名字好,说起我就很有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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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芹菜是香的,肯定好吃,爆炒和凉拌均可!
    他大口的喘着气,脸色憋的酱紫。
    小花哭了阵后,心里痛快了,她看李光明憋的那样,有点心疼:“你今天没吃药吗?”李光明说:“吃过了,就是有点乏的慌!可能刚才有点着凉了。”
    小花起身,叫李光明:“盖上被吧,别再冻着了。”
    李光明拿床被子包在自己身上,只露着脑袋,他感觉好些了。
    两个人也不知道啥时候睡着的。

    第二天,小花分棋子的时候,还是感到头疼,她很是不舒服。
    李光明帮着,把面棋子分给来看新媳妇儿的孩子们,小花就坐炕上休息。
    她看着这个男人,委屈,竟然变成了感动。
    李光明也是,心里无比感动,他感谢上苍,让他能娶到如此可心的女子,他喜欢她,要命地喜欢,他不懂什么是爱,但是,他懂得,从此后,他与这名女子的命运连在了一起,他就像妹妹香芹,需要他去呵护,去宠溺,他继续履行着作哥哥的义务,不同的是,换人了,换成了这个更加让他心疼的小花,他要爱护她,一辈子,直到他哪天离开人世。

    至于李光明和小花晚上的那些事儿,李光明是颇费了些力气的。他总是呼呼气喘,上气不接下气,有时候做着做着他就憋得脸酱紫,没办法,他只得停下休息一会儿,断断续续的实施着传宗接代的任务。小花年纪小,不太懂得男女之间的风情,任凭李光明引导着,倒也尝到了些幸福,李光明小心地呵护着她,不敢太折腾,也没有力气折腾。两个人倒也很和谐,做完后,李光明就趴在炕上累的像个犁完二亩地的老黄牛。但是休息过后,李光明总是再次把小花抱在怀里,整个晚上他都抱着她,小花很享受李光明的拥抱,很舒服,一个男人的怀抱很温暖,重要的是,她有了安全感,长这么大,小花第一次感觉被人呵护和照顾,原来,被宠爱的感觉如此的美好。
    村里人谁想不到,李光明跟小花是如此恩爱,大家总以为,小花会寻死觅活,过不下去,会吵闹着离婚,可是,小花是个厚道的女子,她没有辜负李光明对她的爱,而是,做为回报,她更加能干,并且很会过日子,年龄不大,处理事倒是稳重,李光明什么事都跟她商量,公婆也高兴地把家交给了小花,老两口乐的清闲,就只帮着干活,其余啥闲事不管。
    李光明的呵护,让小花神采飞扬,她越来越好看了。
    只是,她牵挂着娘家,大哥志刚和娘的日子咋过?

    伶俐看着志勇幸福的样子,他的心里也产生了一种莫名的骚动,那种滋味儿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反正就是,他也想有个媳妇儿了。
    那种思想在他脑子里涌动,晚上更是睡不着觉,他便半夜三更打着灯笼出去,在村子里转悠,转着转着,他的骚动被压了下去,是灯笼,灯笼让他每天去想着父亲的话,他只要看到灯笼就不由自主地想父亲的话。
    他有时也想明白了。
    爹让他不要冲动,也是为了让他保护自己,把伤害降到最低,爹曾经说过,咱打不过人家,咱受伤,咱疼,如果把别了打伤,咱得负责任,再严重点,像你姑,把人失手打死,人死不能复生,就只得偿命,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人到任何时候,冲动和发脾气都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他最近两年,把当年从刀疤脸屁股上撕下块肉来的的事慢慢遗忘,他也不再整天想着要杀了董金富,他好像什么都记不起来了,可又好像什么都没忘记,而是被他放到脑子里的某个角落里保存着,娘受的侮辱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内心的魔鬼变成了乖乖的小绵羊。
    伶俐变成了矛盾综合体。
    但是,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气流,动不动就涌出来,在他血液中四处乱窜,娘只要还是叫他的小名,他还是要爆炸。
    心里痒,抓狂,郁闷,严重时,他感觉自己要被撕裂,他想着撕碎自己的时候,也许就好受许多。

    有时候想,他怎么可能做到完全忘记,他不是圣人,也不是哲学家,那种事就是发生在圣人和哲学家身上,他们也不会无动于衷吧?因为中国有句古话,叫: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真的让你九十度弯腰你试试?
    @海州书生 2020-05-21 20:41:27
    欣赏精彩,支持好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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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好友支持,问候夏安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1 21:13:56
    被爱滋润的女人,就像春雨后的娇花 ,分外妖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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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爱情可以让女人貌美如花,问候文友夏安
    第九十九章,小花不在家的日子

    老何家从志勇结完婚的时候,香芹就跟伶俐娘儿俩分了家。
    志勇和他媳妇儿睡东屋,用堂屋东边的锅灶。伶俐和娘住西屋,用西边的锅灶。
    粮,柴火都分的一清二楚。各家用各家的。各家做饭各家吃,不能掺合。
    伶俐过着小花不在家的日子,伶俐适应着小花不在家的日子,伶俐必须适应没有小花的日子,伶俐和他娘得学会独立了,得学着自己照顾自己,伶俐答应过爹,要照顾好娘,可他不但没照顾好,他连自己都没照顾好,从小花回来后,照顾娘的重担让小花接了棒,而今,小花像只候鸟一样来了又走了,伶俐必须接回照顾娘的接力棒。
    要想照顾好自己和娘,就必须让自己和娘填饱肚子,这是首要的任务。
    家里已经不愁吃,家里的粮食够他娘儿俩吃上一年,最主要的,是把粮食粒变成饭桌上的干粮:馒头、白面饼、包子、水饺……
    这天伶俐洗干净麦粒,去磨房推磨,回来后蒸了一锅死面疙瘩,黑不溜秋,又干又硬,咬不动。
    他和娘一人一个捏在手里,甩开腮帮子使劲咬,花花看志勇媳妇儿进来,她拿起一个,递给她:“给,你吃。”
    香芹看着她手上捏着的那个死面馒头,再看看婆婆那双脏手,她恶心的想吐了。
    是的,花花有着一双脏手,小花来了,小花给花花洗头洗脸梳头,给她洗衣服洗澡捉虱子,花花变干净了,小花结婚后,没有人给他洗头洗脸梳头洗澡,没有人给她洗衣服洗澡捉虱子,花花又变脏了,小花偶尔回来趟,倒是给她从头到脚收拾一番,小花走后花花又变脏了,小花身不由己,不能天天来,花花就又像老何刚去世世时的花花,脏脏的花花。
    香芹看着婆婆的脏手她一个劲儿地摆着手:“我不要我不要,你自己吃吧!”然后逃也似的回了屋。
    志勇看他娘和哥哥吃的饭食,几乎连猪都不如,他心里一阵难受。
    他商量香芹:“把咱蒸的发面饽饽给娘和大哥几个吧?你看他俩又不会做饭,光吃那个也不中用啊!”
    香芹把眼一瞪:“给他们?那咱这家算是分了还是没分?我跟你说啊,我可不想伺候那娘儿俩,看你娘那手脏乎乎的,她到处抓,还不得把我恶心死啊?再说了,咱要盖新屋,不紧巴着点能攒下钱吗?光这样怎么住?两头房屋,太不方便了,连个澡都洗不痛快。”
    她一通抱怨,志勇哑口无言。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3 10:09:59
    继续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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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文友支持关注,问好
    第一百章,千万别鸡飞蛋打了

    小花回娘家时,也看到了分家的状况,可她是个明白人,她知道出了嫁的闺女了,是外人了,不能再做娘家的主,娘家的事对她来说,已成了闲事,说多了,嫂子会有意见,会让娘家更是起矛盾。
    回到高家岭后,她就在家蒸馒头,然后擀了一大摞饼,把饼烙熟晾干,她把做好的饭食再给娘和哥哥送去。然后,就一句难听的话也不说就回来了。她用仅存的方式默默地帮衬着母亲和哥哥。
    伶俐和他娘也就算是吃上顿舒服的饭了,但是一筐饭食很快就吃完了,妹妹和妹夫种了很多地,总是不能天天给他送饭,所以伶俐,还是得自己做。
    伶俐洗的麦粒,里面的小石头都没有筛选出来,就把它们推到磨房,磨面时,机器里就响起“吱啦吱啦”的响声。
    开磨房的李焕林他爹说:“伶俐呀,你麦子里有沙子,回去吃的时候注意着点,再洗麦子时,记得把沙子挑出来。”
    伶俐蒸的黑面疙瘩,咬一口就硌牙,把花花硌的把面疙瘩扔出去老远:“牙……碜!”
    她喊着。
    伶俐捂着腮帮子,硌了一下后,他拿舌头舔了舔,然后,面疙瘩在嘴里调了个个儿,他伸长脖子,硬是咽了下去。噎得伶俐忍不住“欧欧”叫!
    再吃时,他就大体嚼两下,然后囫囵着往下吞。
    花花不愿吃面疙瘩,她又饿得慌,看香芹蒸的又白又大的馒头放在东边锅台上。她伸出黑不溜秋的脏手就去抓,五个乌黑的手指抓着雪白的馒头,香芹从屋里出来正好看到,她“啊!”地一声尖叫!
    花花吓了一哆嗦,手里的馒头掉在了地下,轱辘辘滚到了锅台下面的草窝里,雪白的馒头粘满了尘土。然后她两眼呆愣愣的瞅着儿媳妇,突然她大声尖叫起来:“伶俐啊!伶俐啊!”声音要刺破屋顶,香芹捂住了耳朵。
    她边叫边往院外跑。
    伶俐在屋里听见娘的叫唤,条件反射般的,他开始了脑袋发紧,要爆裂的感觉充斥着他,他抱着脑袋也冲了出去。
    志勇看见,不满的对香芹说:“你就让娘吃个馒头又怎么了?”
    香芹忍不住大吼:“你娘用脏手给我抓呀,还掉地下一个,真是受不了了!”
    志勇不再说话了。他不是不亲自己的娘,他也是没办法不是吗?
    这个家,传宗接代靠他,大小一切事都靠他,他又穷得叮当响,想盖房子都没钱,他总不能一直这样住下去吧?再说香芹,是自己喜欢的媳妇儿,他生怕她不高兴。他知道村里人的闲话。这个媳妇儿,万一跑了可咋办?他总是顾着香芹的情绪,而忽略了母亲和哥哥,也许这就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最真实的写照吧。
    家庭矛盾就这么上演着。
    他虽然年龄小,可是架不住四奶奶瞅准机会就在他耳边叨叨:“志勇啊!我可告诉你啊,你这个媳妇儿来之不易,千万别鸡飞蛋打了,你明白不?”
    志勇莫名其妙:“什么呀,四奶奶,还鸡飞蛋打,已经结婚了她还能怎么着?”
    四奶奶白眼珠子一翻:“孩子,听奶奶劝,你呀,对媳妇儿好点,学会哄着她,顺着她,等她怀了孕,她就收了心,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很多跑了的媳妇孩子都不要了的,所以,你尽量对她体贴着点,我不能每一项都给你列出来,剩下的,你自己琢磨琢磨!”
    志勇就天天想着,怎么哄香芹开心。
    他没事就骑自行车带她去赶集,买她喜欢吃的零食,还带她在服装区转悠,说你看,香芹,这条裙子,你穿肯定好看!要不,咱买了吧?然后,再给你买双皮鞋!哎,咱去商店看看,有你喜欢的擦脸的东西没有?”
    香芹本来一肚子不满,看志勇如此宠她,她得到了心灵上的满足,一股巨大的幸福感涌上心头:“不管怎样,自己挑的丈夫还算不错,至于那娘俩,唉,无所谓了,又不是跟他们过一辈子不是?”
    想到这,她脸上开始阴转晴了。
    她拉着志勇就离开了服装区,说:“走吧,不买!”
    她是这样想的:刚结婚,她有衣裳穿,裙子两三条呢,再加上要攒钱盖新房,还有,她好像这个月例假没来,八成怀孕了,如果真是那样,现在买的衣服将来万一胖了未必能穿的上,还是节约着点过吧!
    还真是怀孕了。
    志勇更是加倍体贴,有些不会照顾孕妇的地方,他就虚心向村子里那些当了爸爸的人学习请教,惹的那些当妈妈的人无比的羡慕:“看人家,小小年纪,真会心疼人!”

    田野里到处是成片成片的金黄,到处是成堆成堆的麦捆,光滑平整的打麦场上到处是垛好的一个个的麦穗垛成的沉甸甸的大垛,晒干垛好的麦穗就等着脱粒机开到场院脱粒,而地里还有没割完的,只能让麦穗的大垛静静地等着,等着田里所有的都收割完毕,一起脱粒。
    抢收麦子的时候,志勇和香芹只顾着割自己的家的,大生子只得开着他的简易收割机,在伶俐家地里转了几个来回,把那几畦麦子全部推倒,剩下的,就只是捆好,大生才用拖拉机帮他拉回场院里。
    卸完车时,志勇才过来帮忙。大生多了句嘴:“都割完了你还来干嘛?”
    志勇羞愧难当,他没有回答,只把脸红得像块红布,烫得很,他闷声不语,低头帮着伶俐整理麦捆。

    麦收后,各家把麦子脱完粒,麦糠和麦穰都垛成一个个干草垛,顶上是尖的,都苫着麦秸做成的苫子,这样,就是下雨也不会漏水。
    每年收完麦子,光滑平整的打麦场上,便有一个个成排的、金黄的的干草垛像仪仗队立在那里,又像一个个渡了金色的蒙古包,就差在边上抠个门了。那场面尤为壮观。
    那个时代的农村,干草垛是每个村子必有的风景,一个村子富庶不富庶就看村后的草垛多不多。如果走近一个村子,村外到处是麦草垛,那么这个村子的男人们就好说媳妇,如果转遍一个村庄都找不到几个麦草垛,那这个村子肯定光棍多。

    伶俐分家得到的一亩六份地,总共打了一千多斤粮食,都堆在场院里。
    他也学着志勇还有大生家把麦粒摊开晾晒,摊开后他便跟着娘去了村里。他只想着把麦粒摊开就行了,麦粒会自己晒干,是,如果有大太阳,麦粒可以自己变干,可是下雨呢?眼看这天边的乌云涌了上来,伶俐还和他娘在村子里乱窜,大生抗着个木锨在街上碰到他,着急忙慌地说:“伶俐,快去场院堆麦子,要下雨了。”
    伶俐耷拉着眼皮就跟没听见一样。他两眼发直,呆呆地瞅着某个地方,脑子里空空荡荡,可能是他的其中的一个魂魄不知去哪里游荡,还没回来,所以他又断片了。

    可是,乌云不会照顾伶俐的情绪,一阵电闪雷鸣,伶俐感觉雨点滴到自己身上,他才想起场院里晒着的麦粒。
    等他赶到场院,打麦场上已是一片汪洋,而麦子,却不见了。

    伶俐脑袋又开始发紧,紧的痒痒,他感觉心里有千万只猫爪子在抓,又感觉有千万只虫子在爬,他焦灼的在偌大的场院里奔跑,任瓶雨水打湿他的烂衣衫,眼睛被淋得睁不开,他抹一把脸,继续跑。
    曾经被人们压的平整的打麦场趴满了伶俐的脚印,伶俐把场院踩坏了,他不管,他也不懂得去管,他只是跑,鞋子丢了他赤着脚跑,伶俐看到自己的五个脚趾的大脚丫子印在场院的浅浅的泥水里,乱七八糟,伶俐还看到自己的大脚丫子旁边有几个小巧的脚印,不同的脚印,伶俐心想着,村里的狸猫出动了。
    狸猫躲在草垛后“喵”地叫了一声,伶俐第一次听到野狸猫的叫唤,他四下里看去,却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一闪……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5 08:12:49
    清晨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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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光临,敬茶!
    第一百零二章,一片汪洋
    何家庄村北偌大的场院一片汪洋,所有的麦草垛都泡在水里,那些没来得及垛起来的麦草、麦糠和麦壤都东一堆西一堆的躺在水里,有的小堆的还被水冲着在场院里飘浮,像一艘艘小船。
    雨还是下,所有人都不在场院,所有的东西都湿答答,场院里的草垛,苫子往下滴着水,伶俐在场院里转着圈的寻找,他找不到一颗麦粒。就在上午,吃了早饭的时候,天上还挂着一轮艳阳,打麦场上铺满了麦子,成堆成堆的小山样的麦子被人们用木锨摊开,成片成片的麦子晒满了偌大的打麦场,自家的也在其中。
    可是,一场雨过后,所有的麦子都不见了,不止是自家的不见了,很多人家的也不见了,难道?难道被雨水冲到沟里去了吗?在沟里吗?伶里又到沟边寻找,可沟里是满满的积水,一粒麦子都不见。
    打麦场里空空荡荡。
    细密的雨丝不紧不慢地从天上垂落下来,草垛湿湿的,垛顶的苫子依旧滴着水,从麦草的细桶里滴下几滴。身边的草垛特别巨大,应该是村子里种麦子最多的一家。
    也不知道跑了多少圈,他累了,速度慢了下来。
    他两腿发软,疲惫不堪,“扑哧扑哧”踩着积水,脑袋一晃一晃,两只胳膊无力地甩来甩去。
    伶俐靠在草垛上喘着粗气。
    他总算平静就下来。
    等他把气喘匀了,他才突然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他抬起低垂的眼睑,看到这个特号草垛是在场院的最北边的一个角落,主人在打完麦子后,只顾着晾晒卖粒,麦草就受了冷落,这个角落无人问津
    也许,等麦粒晒干入库后,才轮到处理这些麦草了。
    家里柴草宽裕的,就把麦草卖给收麦草的,那时经常看到那种绑了很多木架子的特大马车,都是收麦草的,他们把收到的麦草装到马车上,拉到镇上的造纸厂卖掉。
    每年收完小麦,大路上就会有很多流动的、四四方方的硕大的麦草垛在缓缓移动,一片金黄,那场景颇为壮观。
    伶俐感觉的不对劲儿,是因为他肩膀靠着的位置有些软,好像是悬空的,他稍一用力,
    肩膀斜插了进去,湿漉漉的麦草塌下来,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洞口。伶俐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里面瞅。
    里面光线很暗,窸窸窣窣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里头,黑暗中有两个亮晶晶的光点,一闪一闪的,像夜空中闪烁的两颗星星。星星看到伶俐的脑袋在洞口,向后缩去。
    这是个胆子很小的生物。
    伶俐一看,好你个大狸猫,我每天晚上打着灯笼出去,就从来没见过你,这下好了原来你躲在这儿。
    伶俐心头涌上一股兴奋,像小孩子般高兴起来,他两手扒开湿漉漉的洞口,把洞扩大,脑袋拱进去。
    我就想看看何家庄传说中的狸猫是什么模样?是黑的白的还是花花的?还是五颜六色,听说成了精,我今晚算是见着啦!
    伶俐把自己的脑袋往里拱,狸猫的眼睛继续后缩,还有呼吸的声音,不对,这声音不像狸猫,倒像个人,难道狸猫真的成了精?好奇竟然让伶俐的脑子恢复了清醒,想弄明白的欲望支使着他,他继续往里拱着自己的脑袋,里面的呼吸声加重,大声喘息着,先是啜泣,声音细细的,像个小孩子,紧接着洞里的声音大起来,颤抖着嗓音,尖细的哭叫着:“啊……啊……别进来……呜呜……”
    伶俐有些吃惊,他两手扒开洞口,把洞扩大,慢慢的他看清了,哪是什么狸猫,是一个红衣服的女孩子,头发乱蓬蓬的,正瞪着俩眼惊恐的看着伶俐。她抱着肩膀,身子颤抖着,很不安的样子,仿佛伶俐是个坏蛋。
    女孩儿在她的领地里惊慌失措,伶俐泄了气,一下子失了兴致,他缩回脑袋。也许是怕女孩儿冷,也许怕雨水灌进洞里,伶俐下意识的把洞口用麦草给她重新堵上,里边的女孩儿的啜泣声渐渐地小了,伶俐听见了窸窸窣窣的声响。
    找不到麦子,伶俐感觉无趣的很,他想回家了。
    他离开草垛,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天快黑了,雨也停了,西边天际的乌云下面露出了一片火红的晚霞,很是绚丽壮观。
    俗话说,朝霞不出门,晚霞行千里,看样子明天该是一个好天了。
    第一百零三章,草垛女孩儿

    伶俐踩着积水,不紧不慢地往家走,他走着路,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麦子,麦子去哪啦?”
    快到村口,迎面碰上大生和小兵,伶俐低垂着脑袋听见两人说:“伶俐,下那么大雨,你去哪了?怎么淋的精湿?”
    伶俐不理他俩,低着头继续前进。
    可他俩后面那句话让伶俐精神一振:“伶俐,你家的麦子俺给装起来拉回家了,没淋湿啊,等天好时再给你拉出去,天好的话,估计再晒个两三天就可以入库了,今年你娘儿俩不愁吃啦!”
    “嗯,够吃一年了。”
    两个人的对话伶俐听的清清楚楚,他心里一阵轻松舒坦,可他不知道用什么方式表示他的感激,好像他从来不会对别人的帮助表示感谢,他不懂,他也不会,他只会一脸麻木地继续走。
    可后面一句话,让伶俐更是一振。
    “伶俐后面怎么跟一个小丫头片子?这谁呀这是?”
    伶俐这才回过头,他看到了,那个草垛里的人,就在离他很近的地方站着,脸上很脏。看不出她的五官美丑,耳朵两边扎煞着两个乱糟糟的麻花辫,辫子上横七竖八的插着麦草,衣服虽然也脏,但是能看出是红颜色的底子,裤子上沾满泥水,赤着脚。
    大生和小兵两个人脑袋一齐看向那个又瘦又脏的女孩儿,然后对视了一眼:“老天,这女孩子,从哪跑来的……”
    那女孩子对大生和小兵的存在就像空气,她两眼直直地紧盯着伶俐,生怕伶俐走丢了。
    伶俐又转过脑袋,漠然的往家走。
    伶俐进家门时,那女孩儿也跟着进来了。
    伶俐家的堂屋里,东边锅台上放着一个高粱杆订成的盖垫,几个雪白的大馒头冒着热气,女孩儿的眼睛瞪圆了,她伸舌头舔着嘴唇,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馒头。
    也许是行为习惯,她很熟练伸出了脏的像黑鸡爪似的手,可怜巴巴地对香芹说:“姐姐,给俺个饽饽吃吧,俺饿!”
    香芹正在灶台上拾掇饭,她刚把一小碟咸鱼端屋里,从里屋出来时,她看到了一个骨瘦如柴,脏的不成样子的女孩子,她很是奇怪:“哪来的要饭的?她是怎么进来的?”
    这时候,伶俐从自己屋出来,手里捏着一个干馒头,不过,是发面的,那是小花送来的,晾干是为了不容易坏掉。可是吃起来得重新加工,过程就是蘸水放锅里加热,可伶俐娘儿俩经常忘记加热,通常是饿时就拿过来吃,但是不好咬,嚼不动,吃起来也费劲。
    伶俐把馒头递给女孩儿,那女孩子接过去后,就狼吞虎咽大吃起来。
    看她那样,好像几天没吃过东西似的。
    很干的馒头,她顽强地嚼着,明明咬不动,可是,她却拼了命。她是太饿了。
    香芹在一旁不耐烦了。
    她皱着眉,说道:“好了好了,你也吃的差不多了,赶紧走吧!”
    她本想着往外推她,可她伸出手后又缩了回去,只挥了挥手,往外赶她。女孩子正吃的呲牙咧嘴,她顾不了香芹是高兴还是生气,只知道吃。好不容易吃完一个,她好像没吃饱,又伸出手。
    香芹看赶不走她,把那一大盖垫暄腾腾的白馒头端进屋,咣当一声把门关上,只留着女孩傻傻的站在那儿。
    伶俐回自己屋又拿出一个,递给女孩儿。女孩儿费劲的吃着。终于,最后一口馒头咽下去后,她呆愣愣的站了一会儿,然后她转过身,慢慢的往外走。伶俐看着她走出屋门,转过影壁墙,进了过道,出了大门到了大街上。
    伶俐眨了眨厚墩墩的单眼皮,他好像有点不放心,亦或者,有点舍不得。
    现在掉了个个儿,换成伶俐跟在她后边,她好像没有发觉,光着小巧的脚丫子踩着路上的积水和泥浆,“扑哧扑哧”往前走,溅起来的泥水在她的裤腿上印满了斑斑泥点,像一幅渐行渐远的流动的儿童画。
    伶俐看她走到了村北,然后穿过水唧唧的的场院,场院里的积水在天黑前那最后一抹亮光的映射下闪了一闪,然后就开始看不清了。
    彻底黑透了。
    可以看到天上的乌云成片成片地往东飘去,间或在云层间闪出一个又一个眨巴着眼的星星,刚一闪现,又被西边飘过来的黑云遮盖。
    “云彩向东一溜风”,何家庄的民间谚语,黑云飞速往东漂移,风就会把带着雨的云吹到东边的大海里去,这边就不下雨了。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伶俐抬头看着天:“云彩飞的好快呀”他想。
    前边的女孩儿,已回到了自己的“家”旁边。伶俐跟在她后面。可黑暗中,一切都看不清。
    他只感觉草垛太湿,担心女孩儿在里面会不会漏水,如果里边也是湿的,那么她今晚该怎么睡觉?
    伶俐想着。
    他看那女孩儿摸摸索索,找到洞口,她两手把洞口往两边扒拉了扒拉,被雨淋湿的麦草窸窸窣窣往下掉落,落到草垛旁的积水里。
    洞口变大了,像个黑乎乎的大嘴,伶俐看大嘴要把那女孩子吞掉。女孩儿已经爬进了那张狰狞可怖的大嘴。伶俐突然间感觉,她被黑暗中的魔鬼样的大嘴吞噬,那女孩子也许就回不来了,他有点恐怖,焦虑又涌了上来,伶俐开始害怕起来。
    他凑近洞口,瞪大俩眼往里看,可里面一片黑暗,耳朵边只听见有人呼吸的声音。他知道她在里面。
    女孩儿听见有人在洞口,她吓得浑身颤抖,抱着肩膀一个劲儿地往草垛深处躲。
    草垛里的洞并不大,她一个人还算宽裕,但是再往深,就没有了退路。除非再重新挖,可里面的草压的太结实了,她想撕,费了半天劲儿,才撕下来一点点,几根几根的往下撕,这件工程对她来说无比的巨大。她开始吃力了。但她还是一边抽泣一边哆嗦着撕麦草。
    伶俐并没有再惊动他,而是靠在湿漉漉的草垛上,一句话也不说。
    只听得到他粗重的均匀的呼吸声。
    女孩儿撕草撕累了,她脸上挂着两行泪痕,手里抓着几根麦草,歪在洞里睡着了。伶俐听不见里面的动静。他也累了,想回家睡觉了。可他不放心女孩儿,他眨了眨眼睛,用他的聪明才智想了一个办法。
    他伸手摸了摸洞里边,还好,比较干,他深吸了一口气,把手抽出来,然后摸索着把洞口堵上了一层薄薄的麦草,他还让麦草留出许多空隙,他曾记得小时跟父亲推炭时,有次他累了,天很冷,父亲曾经把他放到人家的麦草垛里睡了一会儿,那时父亲就是把洞口堵上了,但留出许多空隙,伶俐记得父亲说过,留空往里透气,空气流通了,人才不会憋得慌。
    他记得清清楚楚。
    工程完成后,他做了一下深呼吸,然后松了口气。
    @百年过客2016 2020-05-27 08:49:27
    欣赏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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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支持,问好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7 12:34:04
    楼主上张狸猫图片瞅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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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抱歉,真不好意思,没有照片。不过,当年的老狸猫我真见过,黑色的,比家养的猫身量粗大,一身黑毛油光铮亮,眼神犀利,尤其是晚上。我记得那时候村里没电,它的俩眼睛像两只手电筒的光,照得人睁不开眼。那时我人小胆子小,吓得不轻,多亏父亲跟我在一起,它躲在麦草垛旁边,被我俩撞个正着。但它不怕人,也许没人伤害它的缘故,见了我俩也不跑。父亲说,它在村里很多年了,虽然没有像人们传说的成精,但它是村里的老居民了,年纪很大,大概跑不动了。
    如今,我再也没见过那样的狸猫,动物园里的不算,蔫答答的,总也睡不醒的样子,没有那种犀利的眼神……
    现如今家养的猫都是宠物,很温柔,不愁吃不愁喝,过去农村家养的猫……我家养过大橘猫,抓老鼠可厉害了,但它也没有野狸猫的威风!
    只是没有一张照片留下来,遗憾……
    第一百零四章,她会不会有危险?


    他放心的回家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晚的伶俐躺炕上反来复去就是睡不着。
    之前的睡不着,是燥热,是气流汹涌,是脑子要爆炸,今晚的失眠与往日不同,他感觉很是舒服,并且,有种隐隐的牵挂。
    娘在炕的另一头打着呼噜,间或在睡梦中叫两声伶俐的名字。
    伶俐脑子里想着那个女孩子的样子,他不停地想,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想,伶俐感觉百爪挠心,他在炕上烙开了大饼,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在他快被烙熟了的时候,他索性爬起来,穿上衣裳,走进堂屋,“吱扭”一声拉开门闩。
    香芹睡觉机灵,伶俐开门出去的声音惊动了她,她闭着眼睛捅了捅志勇:“你哥哥又出去了。”
    志勇迷迷糊糊说:“嗯,”然后翻过身去继续打着呼噜。
    伶俐走出大门,随手把大门关上,他踩着泥泞,走进了茫茫夜色中。
    他走的很快,身边那大树的影子和房子的黑影一晃而过,头顶上闪出许多星星。他低垂着脑袋,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女孩儿会不会有危险?”
    借着微弱的星光,伶俐在几百个大大小小的草垛中找到了那个女孩儿藏身的草垛,他伸出手在垛身上摸索着。
    他着急的想着:“那个洞口在哪边呢?”
    终于,他的手戳进了一个窟窿。
    他没有继续,而是倚在湿答答的麦草上,两只眼睛盯着面前的黑暗。
    不一会儿,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到了头顶那满天的星斗。伶俐想起了跟爹一起推炭的夜晚。也是经常有满天繁星伴着他,他拉着车子,有时候累了,绳子就会弯,绳子弯了,他就使不上力,然后他就听见爹爹粗重的喘息声。爹爹不舍得再叫他用力拉,绳子弯就弯吧,还是个孩子,从小跟着自己风里来雨里去,心疼他了。
    伶俐那时喜欢抬头老天。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的喜欢低着头走路?对身旁的任务事务都漠不关心提不起兴趣?
    好像除了娘那一声声叫唤,他的敏感神经被激烈触动,其它的,好像与他而言,是两个世界。
    可这个湿漉漉的夜晚,他却不知不觉,又抬起了头,两眼闪烁着跟星星一样璀璨的亮光,他又感觉那挂在黑色天幕上的星星会像一粒粒珍珠倾泄下来,落到麦垛旁边,落满整个场院。伶俐看到满天星斗,就又想起了爹给他看过的那粒珍珠。那美丽的珍珠啊!

    想着想着,他开始上下眼皮打架,腿也开始打弯,慢慢的,他蹲了下去,坐在草垛根下的泥浆里。他感觉屁股湿了,太难受,就从旁边的草垛里抠了个洞,从里面试探着抽出了几把干燥的麦秸草,垫在自己的屁股底下。这下舒服多了。伶俐的聪明才智在这儿发挥到了极致。他慢慢的合上眼皮,沉沉睡去。
    夏初的夜晚,太短暂,伶俐打了个盹儿的空当,东边太阳钻出了地平线,金黄的光芒射在了麦场的草垛顶上,眨了一下眼睛的功夫,金黄的射线消声匿迹,阳光从草垛顶移到了垛身,最后照到了伶俐的脸上,他被刺的睁开了眼睛。
    场院里平滑如镜,渗了一夜,已没了积水,只是被雨淋的太软,这种情况下,有经验的村民不会来场院,因为一旦踩了,就没法晾晒麦粒,只有等场院被太阳晒干晒透,没有多余的坑坑洼洼,继续平整光滑,人们再把没有晒干的麦粒拉过来,摊开晾晒。
    这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环节,麦粒一旦晒不干,被捂了,就没法吃,严重的还会中毒,而轻微的,就一年到头吃那些发霉的麦子磨成的面粉,做出来的面食乌七抹黑,比吃粗粮还难受。
    人们害怕捂了麦粒。因为,村子里的人刚刚吃上白面没几年哪,大家都不想再回到吃粗粮的日子,尤其是地瓜,都吃出肠胃病了。所以,偌大的场院,除了伶俐,没有其他人了。
    伶俐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被自己和那女孩儿踩的脚印,草垛周围泥泞不堪,还有几行延伸到场院外的大路上,来来回回,从大路又进了村子里。
    他开始数着脚印,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他为自己无所事事找了个很好的活儿,他一行行数过去,又数回来,再数过去,又数回来。
    他在等待。
    一只刚刚从蝌蚪变身的小蛤蟆,从草垛旁的带着露珠的草窝里蹦出来,在伶俐跟前一下一下跳动着。只见它只有手指肚般大小,头顶上鼓出俩大豆眼,扁扁的阔阔的嘴巴咧到脸的到两侧,只见它四条腿一蹬,它蹦到伶俐的脚上,然后后腿一使劲儿,它又蹦回了草丛。
    过了一会儿,又蹦出了一只小蛤蟆,又一只……

    第一百零五章,蚯蚓最怕太阳晒

    伶俐耐心地守望,守望到草丛里蹦出只小蛤蟆,瞪着小绿豆眼瞅着伶里,然后两条后腿一蹬,又蹦回了草丛。
    雨后的打麦场里,再出来的就是蚯蚓了,俐里瞅着眼前的土地,一个个小孔露出一个个小脑袋,肉色的、细细长长的蚯蚓从小孔里爬出来,弯弯扭扭的在场院里爬,伶俐的眼前成了蚯蚓的海洋,整个场院都布满蚯蚓,像一条条细细小小的蛇。这些人类和庄稼的好朋友此时此刻无限自由的、畅快淋漓地在打麦场上玩耍,好像一群从圈里放出来的小鸭子小鹅,来到了外面自由的天地,这天地好辽阔啊!地底下好闷,闷的人透不过气,这下可算好了,好舒服啊!
    可是突然怎么这么热呀?完了完了,太阳出来了,咱们蚯蚓最怕太阳晒呀!还愣着干什么?大家快跑吧!
    反应快的,“蹭”一下子就窜进了旁边的洞里,管它谁家呢,先躲起来再说,洞洞的主人钻进来了,发现家被占了,它不高兴了,凭什么钻进我家?你没有家吗?它不忿地也钻进去,两条蚯蚓在一个洞里扭来扭去。那些反应慢的还在外面弯弯扭扭地爬行,还好,它们感觉不舒服了也躲进了洞里。
    火辣辣的大太阳把那些蚯蚓都赶回洞里,打麦场上只留下了一道道的蚯蚓爬过的痕迹,细细的小沟沟密密麻麻地摆满了场院,伶俐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一切。
    终于,头顶上有动静,他对小蛤蟆和蚯蚓没有了丝毫兴致,他抬头,他看见上面探出了一个脑袋。
    那个脑袋试探着慢慢的拱出来,头顶上还是插满了长长短短的麦秸草,布满黑灰的脸上被麦秸划了一道道交叉的深深浅浅的血痕。
    女孩探头四下里张望,等她低下头时,正好跟伶俐抬起的脸上的双眼来了个四目相对,她又迅速把脑袋缩回洞里。不一会儿,她又把脑袋探了出来,又缩了回去。
    而伶俐,已经站起身来,他帮他把洞口扩大,然后把里面整理了整理,女孩在里面似乎感觉到了伶俐的好意,她也跟伶俐一起,把洞里铺平,然后她爬出洞口,站在了草垛旁。
    女孩儿狼狈不堪,头发零乱,发间插满麦草,小脸上沾了些许黑泥,只从黑泥的空隙里露出两只不算小的眼睛。身上的小红花褂子可能是昨天被雨淋的原故,还能透出点新鲜的颜色,很漂亮的红,裤腿上满是泥浆。
    伶俐看不出她五官的美丑,伶俐不在乎她长什么样子,无论她长什么样子,她都是伶俐的牵挂。
    伶俐看了她一眼,默默地转过身子,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女孩站在原地不动,两只美丽的大眼睛盯着伶俐的背影。
    伶俐回过头看了她一眼。她好像感应到什么,抬脚迈步跟在伶俐后面,往村子里走。
    路面没有了积水,却越来越粘,伶俐脚上的破解放鞋早就没有了鞋带,一遍又一遍被粘在泥地上,他感觉脚像两条滑溜溜的泥鳅,脚从鞋子上被粘的脱出来,他只得弯腰捡起鞋子,后来,他干脆不穿了,而是赤着脚走路。
    伶俐手里提着两只粘满泥的鞋子,脚上也粘满了粘乎乎的泥,走路越来越困难,他往前迈左脚,后边的右脚在泥里费力的拔出来,然后把右脚挪到前边。
    伶俐走着走着,他似乎忘记了后面有个女孩儿,只是一味的低着头,左一歪右一歪的往前走。
    突然,他好像记起了什么,就一只脚在前,另外一只脚在后,扭着身子回过头。
    女孩儿并没有落下,她离伶俐没几步远,只见她也是赤着脚丫子,下意识的挥舞着胳膊保持着平衡,跟伶俐一样,歪歪扭扭的往前移动,裤腿上的泥已经很厚,就像用泥做了一条裤子,她却顾不了自己是什么样子,而是顽强地跟着伶俐前进。
    终于到家了。
    刚走到大门口,伶俐迎面碰上志勇抗着个撅头,香芹手里拿个小瓢,里面有半瓢玉米种子,伶俐听见两个人好像是吵吵。
    “我说不行吧你还不信,你看看,外面的大路上,走路都没法走,那么粘,怎么去地里种棒槌?没发子挖坑啊!你就是性子急,走,回去。”
    这是志勇的声音。
    然后香芹说:“反正你闲着也是闲着,咱去地里看看再说,去看看,行不行?”
    伶俐低着头走进大门,他刚想回头看看那女孩跟来了没有,忽听弟媳妇儿香芹那一惊一乍的声音:“哎呦我的天哪,这不是昨天那要饭的嘛!怎么今天又来了?哎,我说,你,要饭也不能可着一家要哇?今天去别家要去吧,别总来俺家,你老这样,俺家可管不起。”
    好像她给过女孩多少东西似的。其实一点也没给。都是吃的伶俐家的。
    女孩儿似乎没听见香芹说话,两只眼睛只顾盯着前面的伶俐,跟在他后面往家走去。
    从香芹旁边经过,把香芹当成了空气,似乎跟她说话的这个女人不存在。
    她继续走。
    香芹急了:“哎,我说话你没听见吗?你是瞎子还是聋子?脸跟前这么个大活人你看不见吗?”
    女孩儿拿眼皮扫了她一眼,没有理会。
    她进了天井。
    “我说你个要饭的神经病,还往里进,出来,我说你出来,听见没?”
    香芹这下恼羞成怒,她跟在女孩儿后边吆喝着。
    她本来一肚子火,这雨下的,很多活儿没法干,麦子还没晒干晒透,还在袋子里装着,没办法入库,麦田里想套种玉米,还是因为雨,下不了地,误了农时,她着急上火,心焦。
    女孩儿对她的视而不见更是火上浇油。
    香芹眼看着女孩儿跟着伶俐进了屋,伶俐又拿出了他的干馒头。女孩儿两手捏着馒头,费力的咬着。看得出她腮帮子有点疼,因为她吃的呲牙咧嘴。
    香芹看那女孩儿,越看越不顺眼,她忍不住劈手夺过女孩儿手里的干馒头,扔进了天井里的泥地里,她大吼着说道:“滚!你给我滚!”
    女孩儿痴呆呆地站在原地,伶俐跑进院子,他把那个馒头从泥地里捡起来,剥去外面的泥,递给女孩儿,可粘了许多泥的馒头不是那么容易剥干净的,女孩儿接过还残留着泥的馒头填进嘴里,嘴角便粘了些许黑泥。
    有多久没吃顿饱饭了?她不知道,她甚至连人得一天吃三顿饭的规律都模糊不清,她只知道,什么时候有吃的,什么时候算。
    她用尽力气拼命咬,好不容易咬下一口,她开始嚼,泥沙硌的她的牙齿“嘠嘣嘎嘣”响
    她“呲啦呲啦”咧着嘴,胡乱嚼了几下就咽下了肚子里,眼泪滚出了眼框。虽然吃起来有点困难,但总能把肚子喂饱,肚子饱了,就舒服了不是吗?
    吃完后,她对伶俐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但她的泪水还在眼框子里打着转。
    香芹这个气呀!

    其实,那个年代,村子里时不时会出现这么一个恍恍惚惚的女孩子,或者恍恍惚惚的女人,年龄不分大小,形象也几乎相同,一个模式出来的,大家已经司空见惯,见怪不怪。女子不分年龄,都会在流浪的路上被收留,被某一个年龄大的老男人留下做了媳妇。女人有吃有喝,倒也圆满。何家庄曾经有个女人,就是在神思恍惚的状态下离家出走,她的弟弟妹妹到处找她,找了好多年。就在他们放弃的时候,她竟然在离家几十里的一个村子里的一户人家被找到,对方虽然年纪不小了,但是看女人的样子,她活得很好、很幸福。此后两家做了亲戚,走动的很好。
    但是要收留这样的女人是需要有条件的,起码衣食无忧,男的要顶起事来,方能撑起一个家。香芹的怒气不只是舍不得那点干粮——虽然她就是舍不得。最主要的,香芹心里有了隐忧,她好像有什么预感,这女子要坏他的事,反正很不好的感觉,她总想赶她走,越远越好。
    我们可以指责香芹,自私冷酷无情,但是,女孩子在后来确实惹了祸端,并且祸闯的非常大……
    @远方之家A 2020-05-27 15:57:11
    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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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问好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29 16:51:22
    芦花清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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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芦花有一种成熟的美丽!
    第一百零六章,谁偷了我的馒头?

    仿佛被什么挤压,香芹焦虑而慌乱,她好像每天都在发火,都在释放坏情绪。何家庄的人都很明白的看到,面对一地鸡毛的不只是香芹,还有何志勇。

    志勇跟着进来,他把香芹拉进自己屋,又是哄又是劝:“你看你怀着孕呢,哪来那么大火气,好了好了,别生气了啊!”
    香芹阴沉着脸鼓着嘴说道:“你说你哥哥也真是的,天天领这么个要饭的回来白吃白喝,看着就恶心。”
    她开始吐了起来,志勇赶紧给他捶背。
    “你赶紧跟你哥哥说,让那要饭的走,她在这,我可受不了,看起来还像个神经病的样子,咱家不招这种人啊!”香芹说。
    志勇哄着香芹说:“好好好,你先在屋里歇歇,我去跟他说。”
    志勇从自己屋出来时,就看见那女孩儿正往外走,伶俐跟在后面, 他又去到娘和哥哥的房间,四处翻动着,却连一点干粮都寻不见,他眨了眨眼睛,脑子里斗争了一会儿,回到自己屋,看香芹躺炕上头朝里,他偷偷的从桌子上的盖垫上面拿了个馒头,揣在怀里就往外走。
    伶俐跟在女孩儿后面已经出了院子,花花正从外面回来。
    志勇把他娘拉回西屋,偷偷把怀里的馒头塞给娘,说:“娘啊,伶俐把馒头都给那个要饭的了,我这有个你快吃。”
    花花在外边逛悠了一大圈,饿了,正要回屋找吃的呢。
    她看见松软的白馒头,两眼射出光彩,接过来大口大口的吞咽,眨眼间就下了肚。
    志勇刚刚松了口气,忽听香芹在自己屋吆喝:“志勇,咱家馒头我记得还有十个来?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少了一个?志勇?志勇?人呢?”
    志勇听见香芹在叫他,他慌忙跑回自己屋,问:“怎么了?怎么了?”
    香芹说:“我记得咱盖垫上还有十个馒头来?怎么还剩九个了?是你吃了吗?还是被偷了?”
    说着说着,她嗓门大了起来:“谁呀这是?偷俺的馒头吃?”
    志勇赶忙说:“是我吃了,哎呀你就放心吧,谁会偷你个馒头吃?咱娘没那个本事,咱哥吗?他一直在忙活着往场院跑,没那个闲心,再说了,咱哥也不是那样的人啊!是不是?”
    香芹撇着嘴轻蔑地说:“三个人吃呢!不偷才怪呢!”
    志勇哄着说:“哎呀好了好了,咱不生那个闲气啦,你还怀着孕呢,生气不好,不就一个馒头嘛,让我三两口就下了肚啦!是真的香芹,你可得相信我!”
    香芹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唉!还是算了吧,你也不用跟我撒谎,吃了就吃了吧。”
    中午的时候,大路上的泥泞已经干的差不多了,人们陆陆续续出门,大部分人去了场院,想看看到底干到什么程度,得等几天才能干透,大家好把半干不湿的麦粒晒干入库。
    男人们倒背着手,看似悠闲,实则心急,农民们最怕的是老天误农时,但又无可奈何。
    多么难熬的等待。
    大家去了场院,看到很多杂乱不堪的脚丫子印,来来回回,大的掺杂着一双小巧玲珑的,把很多人家的场院踩的乱七八糟的,那些深深浅浅的脚印让人看了生气而心焦,有人看到了场院最北边草垛旁站着的伶俐。
    有人动怒了:“肯定是伶俐干的,这孩子总喜欢干这种事。”
    大麦场被雨淋了是不能用脚踩的,一旦踩了地面就不平滑,麦粒在崎岖不平、坑坑洼洼的的场地晾晒很难收拾,有的麦粒掉在坑里很难打扫出来。也就是说,伶俐和小新踩过的打麦场是废掉了,不能用了,人们再想晒麦子就得重新轧场,把场地压平整了才能用。
    伶里无形中给何家庄的老少爷们添了一项麻烦,人们不得不在太阳把打麦场晒成半干的时候,家家户户拉着碌碌重新轧了一遍。
    生了气的何家庄的人们,心焦地骂着,一边拉碌碌着一骂:“伶俐你这个傻孩子,你看看你给俺添了多少忙活?”

    大生子和小兵看伶俐站在那个特大号草垛边,很是奇怪:“伶俐,你站那干嘛?”他俩顺着伶俐踩过的脚印,走了过去。
    走近了才看到,那个草垛上有一个差不多半人高的大洞。
    “谁住在麦秸垛里呀这是?伶俐你睡在里边?”
    两个人好奇的把脑袋探进洞里,然后就看到了洞里有两只亮晶晶的眼珠扑闪扑闪着往外瞅。
    “有点面熟啊!”
    两个人想起了昨天下午跟在伶俐后面的女孩儿。
    草垛的洞洞本来是村子里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挖着玩的,却成了这女孩子的栖身之所,也不知道她是从哪来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离家,还是……真的有毛病,找不到家,或者根本没有家也说不定。
    火辣辣的太阳照着大地,草垛上的热烘烘的湿气被蒸上天空,大家来场院走上了一圈后,抬头看天上太阳已挂在正南方,刺眼的光芒照的人睁不开眼睛。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30 08:29:11
    心灯不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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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心灯不灭,快乐永恒!问好文友夏安
    第一百零七章,俺叫小新

    何大生和何小兵这两个老何的刚出五服的叔伯兄弟,从老何死后就自然而然的操心着伶俐的事,仿佛被什么驱使着,伶俐家只有有事,俩人的腿就不自觉地往伶俐家跑,脑子里总想着伶俐和花花。俩人的媳妇也跟着自己的男人做着同样的事,时间愈久愈成了习惯。四奶奶是媒婆,做着媒婆该做的事,同时也是老何的母亲般的女人,虽然她给别人保媒没少搂钱,但是老何的婚事她是义务劳动,她没收花花娘家的谢媒礼。用她自己的话说,咱不坑老不欺小更不发落难人的财,她做到了,并且继续做着。
    伶俐家的事,她也上场了。

    大生子和小兵两个人躲在一个草垛后面看着那个从草垛里爬出来的女孩子跟着伶俐回了村。大生子沉默了一会儿,问小兵:“我怎么看这女孩子也是个傻子,你看像不像?”
    “还像不像,这不很明显嘛!”小兵说道。
    “好家伙,还领回家了,伶俐家自己吃饭都是问题,还管她饭?估计志勇他媳妇儿不会让他进门。”大生有点担忧。
    “嗯,有可能!”小兵附和着。

    伶俐无论怎么翻,屋里就只剩一个黑硬的干馒头,他摸了摸自己干瘪的肚皮,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咕噜咕噜”响,肚子里也“吱啦”一声,他弯下腰,把干馒头递给女孩儿,看女孩儿吃着馒头,伶俐嘴角漾出了笑意。
    馒头很硬,女孩儿囫囵吞枣地吃着,脖子伸的老长,很快一个馒头下了肚。
    伶俐想着该做饭了,该蒸馒头或者做点什么。就听院门响了,呼啦啦进来一群人。

    李桂兰打开布包,从里面取出几张白面饼,她把鸡蛋捏碎了卷在饼里,想着光有鸡蛋没有咸滋味儿,便到堂屋踅摸了踅摸,见桌上放着一小碗切好的咸菜丝,想也没想便取过来,把咸菜丝卷到饼里面,她分给伶俐小新一人一个。

    屋子里忽然进来了这么多人,那女孩儿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惊恐,身子往后缩了缩,她眼睛看向伶俐,不敢接桂兰手里的饭。
    “吃吧,”伶俐接过来递给她,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柔。
    她才放心的接过来,慢慢地咬了一口。

    女人们挤在炕前,关心的询问着。
    她们围着那女孩子,四婶子先开了口,她问道:“闺女啊,你今年多大了?家是哪里的?你是怎么来到这的?”
    那女孩儿低下头不说话。
    小兵媳妇儿王慧芬说:“唉呀四婶儿,你别那样一连串的问,她回答不过来呀,这样吧,我来问她。”
    王慧芬稍微低下头,抚摸着女孩儿插满麦草的乱蓬蓬的头发,柔声细语的说:“告诉婶子,你今年十几了?”
    女孩子抬起脏兮兮的小脸儿,说:“俺十六了。”
    “那,你是哪里的,还记得吗?”
    “俺是王留庄的。”
    大家一听,怎么口音不对?
    又问:“你不是本地人吧?你是哪里的?”
    “俺是王留庄。”
    “哪个县的王留庄?”
    “俺是王留庄的。”
    老天!她除了会说她是王留庄,其余一概不知。
    是一问三不知。
    四婶子说:“你叫什么名字呀?”
    女孩儿往后退了退,缩到炕沿最西头,看得出她还是有点害怕,她说:“俺叫小新,俺是王留庄的。”


    第一百零八章,她从哪里来?

    她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她从家里出来后,就再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她朝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太阳往哪,她往哪,太阳挪到南边,她就往南走,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身上就穿一身衣服,路上遇到刮风,下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任凭冷风嗖嗖地钻入她的骨缝,毫不客气地侵蚀着她的每一寸肌肤,雨点像黄豆一样劈哩叭啦地从头顶砸下来,然后滚落到肩膀上,她感到了疼痛,不得不抱紧胳膊,瑟缩着身子,风把她的头发吹乱,雨水淋的她睁不开眼,在她的意识里除了冷就是饿,再就是疼痛,这三种感觉支配着她,她像个迷路的小孩子,找不到家的方向,她不会掉眼泪,也许她本来就没有眼泪,她不知道什么是悲伤,她不懂得自己处境的凄惨,她几乎没什么思想,没什么意识,她只知道,刮风了,下雨了,她不舒服了。
    也许天上的什么神仙,在施云布雨的时候,从云彩缝里探了探头,看到了这个被三界遗弃的女孩子,神仙动了恻隐之心,只见天空中黑云翻滚着往四下里散去,一条黑色龙柱在云层中摆了一下尾巴。
    云开雾散。
    小新踩着泥浆,太阳光爬上她脸颊,雨后的田野里,庄稼被洗刷的干净明亮,麦苗子上还滴答着水珠,晶莹剔透,路旁的野菊花对着小新展开一个灿烂的微笑,天地间一片勃勃生机,阳光开始把地上的水气往天上蒸腾,小新头发慢慢的干透,衣裳也不再紧贴身上,她伸出手,把头发拢了拢,然后开始分作两股,在耳边一边一个,她编起了麻花辫。
    可能,这是她唯一会做的事,也是她无比喜欢做的事吧,她编的认真,好像她唯一的记忆,便是母亲教她编辫子,母亲,娘,那个潜意识里的呼唤,可是,娘亲又在哪呢?
    她脑子里又开始混沌起来。
    第一次太阳落山前,她累了,困了,看路旁有个秫秸垛,她走到跟前,把秫秸捆往两边扒拉了扒拉,她拱进去,勉强缩在里面,她浑身抖成一团,像筛糠,她筛了一晚上糠,第二天,太阳升起的时候,她饿了,饿的难受,她想爬出秫秸垛,她抖动着身子往外爬,突然间感觉旁边凉丝丝,她扭头一看,头发根竖了起来,却原来旁边跟她依偎在一起的,是一条大腿粗的蟒蛇,好歹那蟒蛇,还在盘着身子睡觉,好像对她充耳不闻。
    她吓丢了半条命。
    她瑟缩着赶紧爬出秫秸垛,浑身抖的更厉害,她连滚带爬,用仅剩的半条命,找到就近的一个村子,进入一户人家。
    她刚推开半扇门,一声犬吠,又把她吓了一跳,她怕狗咬,她回转身想逃,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她一屁股瘫软在地,她感觉另外半条名也悬乎了。
    可那狗并没有追出来咬她,而是听见一声喝斥,那大黄狗夹着尾巴回了院子里,紧接着出来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
    算是苍天有眼,也是她命不改绝。她吃了顿饱饭,便有了力气,她想走了。
    可是,老奶奶家却聚集了很多人,都在看她,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那男人直勾勾盯着她,老奶奶就打了盆水要她洗脸,她听见屋子里的人们一阵惊呼:“这女孩儿长得也太俊了吧!”
    第一百零九章,因为咸菜丝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她不会有条有理地叙述她的冒险经历,只记得她在王留庄呆了很多年,她只记的那个生她养她的村子,记得娘亲叫她小新。可是娘亲,她只有个娘亲的概念,她甚至,连什么叫做父亲都不知道。
    四婶子摸了摸她的刺猬般的头发,然后伸出布满老茧和老年斑的手,把她头发上粘住的麦秸草一根一根往下摘,李桂兰和王慧芬一起上手,轻轻的帮她把头上整理干净,然后又打来一盆水。
    四婶子说:“用凉水不行,这孩子我发现头上有虱子,得给她换换衣服洗洗澡,头发也得好好洗洗,这样吧,你俩看看,有没有件多余的衣服,给她件,另外再找条裤子,给她双鞋子。”
    两个人个回家把衣物拿来,四婶儿去天井,花花正在大瓦盆里捞洗麦粒。四婶儿拿起笊篱帮着花花洗麦子,王慧芬出去抱柴火,李桂兰拉着风箱在堂屋灶房烧水。
    正忙活着呢,香芹在东屋再也憋不住了。
    她“吱扭”一声拉开门闩,一脸不高兴地说道:“婶子你这是干嘛呢,还烧开火了?”
    李桂兰有点尴尬地说:“那个……那个……给那个小闺女烧点水洗洗澡。”
    看着两扇木门中间弹出的这张与香芹年龄很不符合的阴沉的脸,屋里的气氛也沉闷下来。对娘家这个八竿子够不着的侄女,李桂兰现在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儿。她有点后悔当这个媒人,把这么个厉害角色按在自己身边,天天看她在家里鸡飞狗跳、骂声不绝。她记得在高家岭时的香芹是个挺好的女孩子呀,这怎么一嫁人就变了呢?变得她都不认识了。这在娘家,糙好自己是她姑,这边也没差辈,叫自己婶子,可是她什么时候拿自己当过长辈?听她说话的口气,自己还得比她矮半截,这事弄得……唉!有时候想想,香芹的日子不顺心,也难怪她那样!她叹了一口气:罢了!谁叫自己做了这个媒婆?活该!
    香芹涨红着脸,再也忍不住满腔的怒火:“你那么好心,就把那小闺女领回你家去!别在俺家又是烧水又是洗澡的。”
    说完,她索性把门打开,一脚跨过门槛儿,三两步就冲入西屋,拽着小新的破烂衣裳就往外走,也许是用力过大,小新的衣裳被扯得“哧啦”一声,袖子掉了下来,她甩掉手里的半截破衣袖,又去拉她的胳膊。
    伶俐看弟媳妇儿要赶女孩走,他急了。
    ?他伸出手拉着女孩儿的胳膊开始往后拽。两个人一个向外,一个朝里,女孩被撕扯着,她感觉要被撕成两半,疼得呲牙咧嘴,忍不住“啊啊”大叫。
    四婶儿和王慧芬听见屋里一声女孩儿的嚎叫,两个人起身往屋里走,四婶儿年迈,一轱辘一跌的跟在抱着一捆柴火的王慧芬后面,看到的一幕让老太太差点气炸了肺。
    她忍着气,歪着身子,上前掰开香芹的手,劝着她说道:“你这孩子,快别计较这点事了”烧点水给小闺女洗洗,你看,她也怪可怜的不是?”
    她挪动着三寸金莲,把香芹推回东屋,摁到炕沿上坐好,她还是软声细语地劝着香芹说:“孩子,听四奶奶一句劝,别为这点事生气,你怀着孕呢,好好保胎,听见了没?”
    香芹坐炕沿上鼓着嘴,她不再作声。
    李桂兰和王慧芬一阵忙活倒饬后,站在大家面前的小闺女,就像换了个人儿。
    水红色的半旧的的确良衬衫,藏青色裤子,还穿着小兵媳妇儿的一双凉鞋,就是有点大了,脚趾头缩在里面。
    刺猬头不见了,油光水滑的两只麻花辫,搭在两肩,重要的是,这小闺女五官无可挑剔,眉毛不深不浅,眼睛很大,双眼皮儿恰到好处,鼻梁高挺着,小巧的嘴往上翘着。
    可是,无论她如何美丽,都掩饰不住她眼珠的散乱,那黑漆漆的眼神看人的时候,好像她在另外一个世界,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对着人一笑,然后又走神。四婶子跟她说话,也是答非所问,眼睛常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一阵呆滞,又一阵呆滞。
    大家看了看,无奈的对视了一眼,就商量着说:“这可如何是好?”
    大家看女孩儿的样子,也是个没有自理能力的,就商量着,她能不能作伶俐的媳妇儿?
    正举棋不定着,忽听香芹在堂屋又是一惊一乍地叫:“我的咸菜丝呢?我一大早刚切的,还剩半碗,谁吃了我的咸菜丝?”
    “它那个……”
    大生媳妇儿尴尬的说:“我卷饼里给伶俐和那小闺女吃了,你别生气啊!我不知道是你切的嘛!”
    香芹火冒三丈地说:“分家不像分家的样子,这日子没法过了,奶奶婶子们,你们澡也给她洗了,饭也给她吃了不是?还给换了衣裳,那好,领她走吧,别让她在俺家碍事了。”
    她又冲进西屋,拽着女孩儿的胳膊就往外拉,拉到屋门口,又转到女孩儿身后,推着她往外走。
    女孩儿被推着,从堂屋推到天井,花花站在天井里,手里提溜着个笊篱,眼看着香芹把那女孩儿推过影壁墙,她孩子般天真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失望和落寞。
    四奶奶扎煞着两手,和两个侄媳妇儿站在天井里,无可奈何地面面相觑。
    香芹把大门拉开,扯着女孩儿,把她推出大门外后,然后转过头,对李桂兰吼道:“家里就那么个小咸菜瓮,里面也没几个辣菜疙瘩了,我就切了半个,还没舍得吃,你就一点不剩的都给我卷走了,姑啊姑,你说你,俺家的事儿你掺合啥?”
    她大着嗓门,毫不留情,像训斥个小孩子一样。也许在她心深处,她对李桂兰心存怨恨,但这怨恨又说不出口,憋在心里,她相当难受,这是个趁机发泄的机会,也许以后的李桂兰,还会继续承接她的宣泄,她随时会成为香芹的出气筒。她的烦躁、不顺心、恶劣的心绪随时会倾泻到李桂兰头上。
    李桂兰越想越后怕,自己这个媒人已经彻底得罪了李香芹,以后的日子难获安宁,她跟丈夫商量:“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躲呗!咱离她远点,她爱怎么骂怎嘛骂!咱听不见就是了。”
    两口子去找何庆功申请了离伶俐家很远的一块宅基地。两个儿子也长大了,该给他们盖房子,正好,借着这个由头搬走了。自己原先从地主家买的房子的一半规划给伶俐家。只是后来的志勇一直没盖新房,大生家的院落也撂荒了,一撂就是好多年。里面荒草遍地,倒成了志勇家孩子们的乐园。
    香芹吼到最后,又撂下一句:”你那么好心,把那个小闺女领你家养着去吧。”
    此时此刻,伶俐无法排除自己的难过。从弟媳进了家门,他看到了志勇的悲哀,伶俐很明白志勇的处境,弟弟的这个媳妇来之不易,志勇一直哄着让着,生怕媳妇跑了,自己更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把弟媳得罪了,万一弟媳跑了,不光志勇跟自己不算完,自己心里也过不去。伶俐思路清晰地分析着家里的状况。然后他默默的、一声不吭的低垂着头,跟在女孩儿身后出了大门。
    第一百一十章,天上下雨原来是灯笼洒落的灯油

    夜已深。
    伶俐倚在草垛边,一条腿向后蹬在草垛上,另外一条腿站直了,两只手向后背交叉着,反手捂在草垛墙上,五个手指头摸索着麦秸草,手心被扎的有点痒。他抬起头,嘴里嚼着根麦秸秆,用舌头从左边拨拉到右边,再从右边拨到左边,就像老牛反刍一样,麦秸秆在他厚嘴唇上一抖一抖。听见洞里发出了一阵酣声,女孩儿在洞里已经睡熟,他像个卫士一样,忠诚地守护着他喜欢女孩儿。
    他喜欢么?
    他只知道他见了女孩儿就满心欢喜,脑子里都被女孩儿填满,闭上眼睛就是女孩儿的样子,睁开眼睛他就想看见她。他入迷了。伶俐有多久没发脾气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只知道,女孩儿住在草垛里,他也不回家住了,他每天晚上倚在草垛上打个盹,然后他就这样,睁大着俩眼,仰望着星空。
    星星又像珍珠发着光了。
    可珍珠?
    当年自己只见过一次的那颗晶莹的珍珠到底被爹倒鼓到哪里去了?
    他刚清醒了一会儿的脑子又开始了零乱。
    他瞅着星空。
    突然间,他发觉,天上的星星不再像珍珠而像父亲当年那盏灯,那盏挑在小推车后面杆子上的,一晃一晃的灯笼。
    伶俐又开始担心起来:灯油会不会撒出来?会不会从天上滴落下来?如果滴下来,会变成什么?
    是雨么?奥,他明白了,天上的星星其实就是一盏盏灯笼做成的,不然怎么会发光呢?
    那么,它晃晃悠悠,灯油就会露到地下,会变成雨,奥奥奥,前两天下的雨原来是天上
    的灯笼撒落了灯油啊!
    呵呵!他释然地笑了。
    他又想起了爹临死前的样子,又想起了爹咽下最后一口气时说过的话:“无论遇见什么事,都要控制自己,照顾娘。”
    可是,娘他照顾好了吗?
    没有。
    他总想保护娘,可是,却每每出状况,爹要他照顾爹的媳妇儿,他明白,爹是真正的男人。现在,他也遇到了一个需要他保护的女孩儿,他也要像爹一样做个男人,可是,弟媳却不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弟媳接受,他不懂得去做。
    他想着想着,脑袋开始鼓涨起来,好像随时就要爆裂,他抱着头,后背贴着草垛向下滑落,他蹲在了地下。
    控制,他想着,可这控制又让他太难受了。他开始围着场院奔跑。在一个个草垛旁转来转去,一直到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草垛黑黢黢的影子跟着伶俐一起转着圈,都在动。
    半夜时,他终于软了下来。像摊泥一样回到女孩子住的草垛边,一头扎在垛根下,疲惫地沉沉睡去。
    一连几天,天上的大太阳悬挂在湛蓝的天上,毫不留情地吐着热气,晒的人皮肤滚 烫,仿佛要晒出火来,打麦场终于晒干了,人们又拉着碌碌在场院里转圈,人们一边拉着沉重的碌碌,碌碌吱扭吱扭响着,拉碌碌的男人嘴里也吱吱响着,他们骂着伶俐,咬牙切齿:“你个死伶俐,这么大的何家庄装不下你,你非得跑到场院里来捣乱,你给俺添多少忙活?伶俐你添忙活,真想揍你!真想揍伶俐一顿!”男人们发着狠,见了伶俐却不动弹。实在不忍心啊!朴实的何家庄的人们隐藏着心底的善,包容着伶俐一切不正常而又无奈的举动。
    吱扭扭响的石碌碌滚过的地方,满地的蚯蚓爬过的痕迹被轧平,伶俐的脚印被深深地压进土地,女孩儿的清秀的小脚丫子的印迹也被压进土里去,打麦场再次变的平滑如镜。
    太阳要把人晒焦,可是,谁都心甘情愿被晒焦,所有的麦粒都被重新从家里的仓库拉到场院,人们赤着脚踩在晒得滚烫滚烫的麦粒上面,脚底心感觉又热又痒,那感觉就像做了一次脚底按摩,说不出的舒坦。
    伶俐家那几十袋麦子也被大生用拖拉机到场院,花花顶着烈日,拿个木掀翻了翻,然后像村子里所有人一样,脱鞋,赤脚,在摊开的一大片麦粒当中,两只脚一前一后往前拱,拱到中间结束。摊开的麦粒就像体育场一样,被拱出一圈又一圈赛道,各家的场院变成了一个个金灿灿的小型体育场。
    人们扔掉木掀,到场院边上的树荫下乘凉。

    小麦晒干入库后,一年的口粮算是保住,人们精神松弛了下来,大家又去麦茬地里套种上夏玉米,完事后,农忙告一段落,大家乐呵呵的,妇女们脸上挂着掩饰不住的笑意,在各自的天井里捞洗着新鲜的麦粒。

    新麦子坟是必须要上的,每年打下来的新麦是先要供祖宗,本来这是何家庄历来的传统,这传统是从什么时候传下来的,无从考究。但是前些年村子里饥荒闹腾的厉害,每年队里分的那点粮食都不够塞牙缝,吃饱都困难,哪来的肉菜上坟啊!村子里都近三十年不上新麦子坟了。
    只是,土地又承包到户后,随着近几年小麦产量的提高,大家伙儿吃饱了肚子,才又想起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所以,新小麦丰收后,在长辈们的指导下,大家不约而同的开始做起了上坟的事。
    香芹毕竟是年龄小,还不到二十,换作很多人家的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子,都还在父母跟前撒娇,而她,过早地嫁作人妇,很多事她也不懂的去做。上新麦子坟算是正经的隆重的大事,所以香芹的娘家母亲,嘠悠着一双半大的放脚进了香芹家大门。
    她不放心自己女儿,怕她失了礼数让村里人笑话,所以她想亲自去教香芹怎么做。
    她左胳膊挎的柳条筐里,是满满一筐饭食,小花在往筐里装的时候,一句话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装着,婆婆却明白她的意思,她也觉得自己的女儿做的过份,所以她把那筐饭食直接送进了花花住的西屋。
    老太太掀了掀伶俐家的盖垫上的破笼布,干巴巴的几块馒头,几十只绿头苍蝇像轰炸机一样,对着那点可怜的馒头渣,你上来,我下去,轮着番的轰炸,嗡嗡嗡嗡……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她是你婆婆呀

    老太太叹了口气:“也是,女儿还不满十八,就做了媳妇儿,还摊上这么个婆婆,还有一个傻子大伯哥,想想也是委屈她了。唉!还不都是为了自己的那半残的儿子,还有老李家的后代?可这婆家也是香芹自己同意的,人家又没捂着她的眼,她这个样子对待婆婆,也是不应该啊!”
    一边想着,她拿起盖垫,把那几小块干馒头拿出来,看了看,又用手捏了捏,硬的像石头蛋:“怎么能咬得动啊!”
    她随手扔了出去,然后反过盖垫,看见盖垫底下堆着一堆蛆虫,白白胖胖的蠕动着。盖垫底都变成了黑色,一片湿漉漉。
    她忍着恶心,皱着眉头,去灶房找了个笤帚,把伶俐的屋子打扫了一遍,又把盖垫拿到天井里,在井台边冲洗,拿到太阳底下曝晒。
    香芹歪在炕上懒得动弹,老娘干啥她也由她去,她半闭着眼睛,等老娘忙活完了,她叫:“娘,我饿了,想吃好吃的,你给我带什么了?”
    香芹吃完了母亲捎来的一只鸡,志勇也沾光喝了碗鸡汤,两口子躺炕上睡午觉。
    老太太又拾掇了拾掇桌子,把东屋也打扫了一遍,然后又进了西屋,看炕上伶俐和他娘盖的被子,卷成两个卷子堆在炕角。她抬起膝盖撅着屁股爬上炕,伸手扒开被卷,一股浓烈刺鼻的骚臭味儿涌入鼻孔,熏的她一阵恶心,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强忍着不适,翻看着,发现被面已被人身上分泌的油脂和黑灰沾满,油光铮亮,用手摸上去,硬邦邦,也许是被尿过吧,上面还泛着一圈一圈白色的碱花,像极了天上飘着的大团的蘑菇云。
    她把娘俩的被子拆开缝线,被面和被里随即泡到洗衣服的大瓦盆里,中间抽出来的棉絮早已稀碎,也已经发黑,她稍微一抖擞,棉絮散落了一地。没办法,她把地下的黑棉絮划拉成一堆,找了个秫秸箔,伸开,把碎棉花在上面摊匀了,让夏日正午的阳光曝晒。
    忙活完后,太阳已经西斜,她在天井里转了几圈,四下里寻着,到最后 她失望地回到屋里,推推睡的正熟的香芹:“哎,我说,你起来,先别睡,我问你,你婆婆来?”
    香芹翻了个身,嘴里咕哝了句:“不知道。”
    “你婆婆去哪你怎么会不知道?你这媳妇儿怎么当的?”老太太生气了,她拍打着女儿的肩膀:“你起来,去找你婆婆吃饭,起来。”
    香芹一轱辘爬起来,皱着眉头不耐烦地嚷嚷:“她整天在外面胡窜窜,我怎么知道她去了哪里?又不能天天跟她腚后头盯着,再说了,她这样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谁有功夫伺候她个傻子!”
    正嚷的起劲儿呢,冷不丁一个耳光抽在了香芹脸上,只见老娘满脸的怒气:
    “没良心的东西!竟然对你婆婆这样?咱是换亲,人家小花对我多好你知道不?她天天伺候我吃伺候我喝,她给我洗脚洗衣服,你怀孕,她也怀孕,人家把家里仅有的那只鸡杀了,亲自炖好了,让俺捎来给你吃,她做的让我一点都挑不出理来,而你,看看你是什么样子!你让我怎么回去面对小花啊!”
    香芹捂着腮帮子,泪珠儿一串串地往下滚。她耳朵嗡嗡响,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母亲打,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母亲扭着头,任她哭去。
    哭够了她抽抽噎噎地诉说:“娘,你就为了这么个不相干的傻女人打我,你不亲我了,呜呜!娘”
    “”为了不相干的个傻女人?她是你婆婆呀,香芹,她是你丈夫的娘,我儿媳妇的娘啊!怎么会不相干?她就是再不济,你也得管她吃饱吧?你怎么这么没良心哪?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
    她气的也抹开了眼泪。
    香芹撅着嘴,嘟嘟囔囔地说:“你就贪恋小花孝顺你,不然你也不会打我,我看啊,你就是死要面子,怕人笑话,在你眼中,面子比我重要的多,娘,你不管我的幸福,你又不是不知道,俺婆婆三天两头往外跑,半夜三更不着家,谁有那个时间和精力天天看着她呀?娘!”
    她委屈的又哭出了声。肩膀一耸一耸地抽泣着。然后捏着鼻头擤了一把鼻涕,一伸胳膊,鼻涕甩到了炕沿上。
    老太太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默默地推开屋门,走进天井,转过影壁墙,香芹听见大门门闩“呱嗒”,门扇“吱扭”几下,然后就是大门被敞开,母亲出去了。
    她挨了打,吵完架,一阵困意袭来,她又爬炕上,脑袋沾到枕头,又打开了呼噜。
    @海州书生 2020-06-03 21:44:11
    以前麦草是好东西,现在无人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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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前的麦草被卖到造纸厂,现在的麦草被收割机打碎了飞回了田里,做了下一届农作物的养分。
    第一百一十二章,两位母亲


    香芹的老母亲歪拉着身子,在村子里转悠,她又去到河边,扒开芦苇,只看到河面上浮着几只雪白的大鹅,还有几只鸭子,那大鹅正伸着优雅的脖颈嘎嘎叫。
    何家庄她不熟,河边的芦苇荡密集如田野里的庄稼,找个人很麻烦。老太太转悠了半天,自己还差点迷了路,她只得稳了稳心神,无奈地回了家。
    直到天黑掌灯时分,花花总算进了家门。
    她头发刺挠着,上身的斜襟大褂子,脖子上的盘扣已不知去了何处,只剩个扣鼻儿,没扣子,只好耷拉着领子,本是白色的,却被抹拉的乌七八糟,裤子上的破洞洞一个接一个,后边露着屁股。
    香芹一看婆婆回来了,着急地把刚捞出来的一大盖垫饺子往东屋里端,有几个因太慌乱掉在了地下,她伸出脚踩了踩,饺子跟泥土混在了一起。
    她端着饺子,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另外一只脚还在门外,她斜着身子,两手端的盖垫就往炕沿上放。
    她母亲正在灶间用蒜臼子捣蒜泥,一看香芹的样子,她又是火冒三丈:“香芹,你干嘛呢!你婆婆回来了你还不给端盘饺子吃?你还藏屋里头?”
    “呃…他那个……”
    香芹哑口无言!
    老人把花花扶进东屋,让她坐炕上,然后把盖垫上的饺子用筷子拨了拨,把筷子递给花花:“亲家,吃饺子!”
    花花有多久没吃饺子了?好像从小花结了婚的就再也没尝过饺子的味道。她抓过筷子,饺子太烫,夹不住,她干脆把筷子一扔,两手抓起就往嘴里送。
    “唉呦呦烫死我了!烫死我啦!”花花嚷嚷着,但却阻止不了她,一眨眼功夫已经是十几个下了肚。
    香芹在一边撇着嘴。
    她母亲则不停地劝着婆婆要多吃。
    花花吃着吃着,突然,满嘴的饺子不往下咽,她含含糊糊地说:“伶俐,伶俐和她媳妇儿,也吃,吃饺子。”
    香芹母亲一愣:“你说什么?伶俐?哎对了,香芹,你那个大伯哥呢?怎么一天都没见他?”
    香芹翻了翻白眼说:“腿长他自己身上,我怎么知道他去了哪里?”
    一直沉默的志勇说话了:“俺哥可能在场院草垛里,好几天没回来住了。”
    “在草垛里干嘛?也不回来吃饭?”老太太问。
    志勇吞吞吐吐地说:“草垛里来了个要饭的小闺女,跟俺哥在一块呢!”
    “什么?什么?还有个小闺女?怎么回事?香芹?”
    “没什么事,娘,快吃饺子吧,不然凉了就不好吃了。”香芹岔开了话题。
    这时花花已经吃饱,她抹了抹嘴巴,说:“伶俐,伶俐的媳妇儿,嘿嘿伶俐的媳妇儿!”
    香芹母亲听了这话,就问志勇:“志勇你说,伶俐的媳妇儿是怎么回事?”
    香芹拿眼睛剜一剜志勇,志勇低下头只顾吃饺子不说话。香芹母亲不再问。
    她吃完晚饭告诉志勇:“领我去草垛看看!”
    志勇看了一眼香芹,缩了缩身子,不去。
    老太太说:“好啊!你俩这没良心的,我自己去!”
    黑了天的何家庄,地面慢慢的恢复了少许凉气,香芹的母亲走出大门,靠右一拐拐进了大生子的家门。
    李桂兰刚吃完晚饭,正在刷着碗筷,一看进来了香芹的母亲,她忙不迭的把手里的活儿一扔就接了出去:“你啥时候来的嫂子?快屋里坐!”
    香芹母亲还没进屋,劈头就问:“你也不知道香芹大伯的事?”
    李桂兰只得把事一五一十地说给香芹母亲听。
    “我明白了,你意思是香芹不同意她哥结婚?”
    “是不同意,关键是,那小闺女不也是个傻子嘛,香芹也是没办法,嫂子,你也别怪她!”
    是,不怪她,闺女也不容易,想想香芹做的牺牲,老母亲花白的头发都在颤抖,这个家,只靠香芹和志勇维持,看亲家的状况,香芹也确实没法子照顾,唉!她叹了口气:“闺女呀,也难为你了!娘对不起你……”
    老人满是褶皱的眼角挤出了泪。

    夜,已深。
    蝉儿停止了一天的聒噪,天井里,香芹养的那群小鸡也不再叽叽喳喳,都缩在那个用柳条筐做成的窝里睡觉,它们铺着舒适的干草,嫩黄的小尖嘴稍微张开,黑豆般的眼珠紧紧地闭着,它们安逸的享受着香芹的细心的照顾,舒服极了。
    而猪圈里养的那头肥猪,已吃饱喝足,正躺在干燥的土堆上打着呼噜,志勇是不会委屈了它的,每天都推土垫圈,生怕它不长膘,还隔三差五买点豆饼掺在猪食里面喂养它们。

    此时此刻,花花满大街游荡,亲家母从大生家出来后就四处寻她,还算幸运,竟让她碰巧找到了,她跟在后面,生怕她有个闪失,间或劝上一句:“亲家妹妹呀?咱回去吧,别再乱窜了,回家洗澡睡觉去,咱回啊!”
    花花压根就听不进去亲家说的是什么。她只是不停地说“伶俐啊!伶俐媳妇儿啊!伶俐要娶媳妇啦!伶俐娶媳妇啦!”
    香芹母亲跟的实在太累,她劝不动,最后没办法她伸手拽着花花的衣裳袖子哄着她:
    “好,咱回家,给伶俐娶媳妇去。”
    “给伶俐娶媳妇?”花花这才直着脖子扭过头,眼睛盯着亲家母,突然间焕发出光彩来,在黑暗中,眼珠子闪闪发亮。
    “伶俐要娶媳妇啦!伶俐要娶媳妇啦!”
    她挣脱开亲家母的手,手舞足蹈地往家跑,脚上的鞋子跑丢了都顾不上捡。
    香芹母亲气喘吁吁地跟在花花后面,手里还提着一只花花的破烂鞋子,她在黑暗中只找到一只,另外一只不知被花花甩哪去了。
    香芹看母亲这个样子,有点心疼,她生气地说道:
    “娘,你可真是的,你跟着她干嘛?她那种情况年小的跟着都得累死,你跟着她,她傻劲儿一上来,跑的比兔子都快,你怎会追的上她呀?你说你快六十的人了,跟着较这个真干啥呀?”
    老太太累的一屁股坐院子里的马扎上,把手里的鞋子扔一边,双手拍着大腿喘着粗气说:
    “她是你婆婆呀!不跟着,出了危险怎么办?你跟不了,志勇呢?不会叫志勇跟着?”
    香芹更加恼怒:“志勇整天跟着他娘胡窜窜,家里的活还干不干了?你净站着说话不腰疼。”
    “好,我不跟你扯嘴皮子了,你这么着吧,同意你大哥娶媳妇吧!这事你可不能再拦着了!”
    老太太看着在屋里屋外转来转去的花花,正咧着嘴开心地叨叨叨地说着话:“伶俐要娶媳妇啦,伶俐娶媳妇,嘿嘿!”
    香芹一听她娘说这话,她带着哭腔哽咽着:“娘,我还是不是您亲闺女?您就这么往火坑里推我呀?你就巴不得我一点好呀?娘!”
    “我怎么就巴不得你好了,啊?从小到大,我哪个不依着你?都把你惯坏了,还有你哥,是要啥啥给你买,香芹啊,你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哇!”
    老太太也开始了絮絮叨叨。
    香芹抹了抹眼泪,也拿个马扎坐到娘的对面,她抚摸着还算憋憋的小肚子,抽泣着说道:“娘啊!这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我跟婆婆,还有大伯子,两头房屋住着,吃喝拉撒多不方便,你知道不?我连上个茅房,洗个澡都战战兢兢,害怕大哥突然间回家撞见,他在西边锅台做饭,我在东边锅台做饭,两家一拉风箱,是浓烟滚滚,呛死人了!本想着盖新屋出去住,可没钱哪!这孩子还没出生,就快把我愁死了,这生下来,又添了口人,这房子可怎么住啊?再说了,娘,俺婆婆和大伯哥,都是傻子呀!就连那个他们要娶的所谓的媳妇儿也是个傻子,三个傻子在一起,都挤在这个小西屋炕上,这日子可怎么过?娘你说说看,该怎么过?更不用说,她们几乎没有生存的能力,饭不知道生熟,锅里的水烧不开就喝,还好,大哥算是知道,可他脾气一上来就吓死人,就啥都不管不顾,娘啊!你说,你还要不要您闺女活了?啊!”
    第一百一十三章,新麦子坟

    高家岭李香芹的老娘,你知道你闺女有多难吗?任凭谁站在她的角度想想,她是极不容易的。她身上背负着骂名,所有人都说她厉害,难缠,不孝顺。好像只有小花从来没有半句怨言,小花曾经跟香芹一样面对着这一大家子,她太感同身受了,那种滋味儿,只有经历过的才懂。

    闺女一番话,说的香芹的老母亲哑口无言。
    是啊!这事明摆着,香芹如果照顾那三位,势必要受太多的累,和太多压力,这对她来说也是委屈,毕竟,现实是残酷的,这伶俐要是真娶了那小闺女,还真是三个傻子一张炕,这日子,以后,是个什么样子?
    这个事,这个事可咋弄啊?!

    香芹一口气把劳骚发完,便起身去了猪圈的厕所。
    老太太坐马扎上呆愣了一会儿,思量了半天,也想不起该怎么做来。
    她也拿不定主意了。
    老人双手摁着膝盖撅着屁股刚想站起来,耳听见猪圈门被香芹咣当一声踢开,紧接着传来圈里那头肥猪“追……追……追……”地直叫唤,那声音就像被摁上了杀床。老太太弯腰扭头朝着猪圈喊道:“我说你上圈就上圈吧,你拿猪撒什么气呀!”

    第二天,香芹按照母亲所教,蒸了一大锅新麦子磨面做成的暄腾腾的大馒头,外加一锅扁豆馅儿包子,然后又做了两荤两素四个菜,把菜和馒头分别放入两个四方形的食盒子里,让志勇用扁担挑着,去了村子里的公共墓地。
    志勇到了墓地的边缘,看见村子里好多人都挑着扁担去上坟,他学着他们的样子,把四碗菜摆到食盒上,再把馒头摆好,黄婊纸快燃烬时,他看村里别的人都在菜碗里夹了几筷子菜扔进火堆,他也夹起几筷子菜往火堆里扔。
    其中有盘菜是煮熟了的鸡蛋,被剥掉了外壳,他夹起一个扔了进去,还有一块肥肉也被他夹起来,扔进火堆时,火光已快熄灭,余烬中,志勇看到了那个鸡蛋和肉,都还好好的躺在火堆里,他转回头,收拾了一下食盒,把所有的菜碗和馒头放回去,扣上盒盖,用绳子捆好,打上结。
    他把扁担勾两头一挂,弯腰低头,然后身子一直,挑起了扁担。
    刚走了没有十多步,脚底下有块土坷垃拌了他一下,他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等他站正身子,无意中一回头,正好看到自家祖宗的坟包前边,自己刚刚没多久上过坟的,烧过纸钱的地方,傻哥哥伶俐,正低着脑袋,在火堆里扒拉着什么,而旁边站着的,是那个要饭的外地的小姑娘。伶俐扒拉出来了,自己放进去的那个鸡蛋,他高兴地递给那小姑娘,小姑娘黑乎乎的小手接过来,送到嘴里。她吃得很香。
    伶俐又把那块肥肉扒出来,他放到自己鼻子低下闻了闻,咽了口唾沫,还是递给了那小女孩儿。
    志勇呆呆地站着,挑着扁担一动不动。
    伶俐扒拉了一会儿,看再也找不出什么来,他站起来,拉着女孩儿的手,挪到了另外一个坟头。他又弯下腰,在黑灰里寻着。
    志勇心里一阵难过。
    他把食盒挑回村里,看丈母娘正满大街寻找自己的母亲,他把扁担从肩上卸下来,食盒一扔,也跑到大街上。
    两个人终于在河边的芦苇丛里找到了正躺在里面睡大觉的花花。
    花花呼噜打的山响,衣衫零乱,仰面朝天地躺在一片倒伏的苇子上面,她的身下,竟然还有一汪水,几只绿头大苍蝇在她身上脸上起起落落,有一只绿色的肥胖的大青虫子正在她腮帮子上爬着,志勇看了心里一阵难受。自从父亲死后,他从来没有在河边寻找过母亲,好像那些活儿都是哥哥伶俐做的,那是哥哥应该做的,跟他无关,他从来不知道母亲流浪在外面是什么样子。志勇蹲下身挥手驱赶着苍蝇,他把那只绿色的大虫子从母亲腮帮子上捉下来,狠狠地踩在脚底下,碾死后,脚还在烂成一摊泥的虫尸上转了几圈,这才解了心头之恨。
    岳母也俯下身子,轻轻呼唤着:“亲家,妹妹呀,你还睡呀,起来,咱回家吃饭去吧?”
    花花嘴里流着哈喇子,睡的很是香甜。
    志勇看母亲裸露的肚皮上布满了红肿的疙瘩,还有胳膊上,腿上都是,志勇眼泪流下来了,娘这是被疤蒺毛的毒刺给扎的呀,她又不注意着点不懂得躲!
    岳母还是轻轻呼唤,花花终于醒了,她睁开眼睛,看到了儿子和亲家正低着头看着她,她一个轱辘爬起来,伸了个懒腰,又打了个哈欠,眼框里聚了一汪泪,眼角挤着一堆眼屎。
    香芹的老母亲为了让花花回家吃饭,她特意手里拿了个包子,花花闻着香味儿,眯缝着眼睛,接过来就往嘴里填。她亲家问:“香不?”花花满口包子,含含糊糊地说:“嗯,香,好吃。”
    是香,包子里流出来的汁液淌到她手上,又顺着流到了胳膊肘,她吃完后,就伸出舌头在手上和胳膊上滋滋儿舔着,直到舔得干干净净。
    “好吃跟我回家吃去,家里还有呢!”
    亲家母哄着她。
    花花一听家里还有,从草窝里爬起来,抖擞抖擞身上的草屑,跟着儿子和亲家乖乖的回了家。
    第一百一十四章,丰富的美食

    伶俐带着那草垛女孩儿,在坟地里扫荡了一圈,吃到嘴里的有红烧肉、白煮蛋。不知谁家还红烧了一条小鱼,小鱼落在灰窝里,伶俐捡起来,仔细的剔干净鱼身上的骨头,女孩儿接过来连看都没看就塞进嘴里,伶俐有点后怕,如果不是给她挑干净了鱼刺,她这吃法会不会卡到嗓子?
    几十个坟头下来,伶俐手里捧着各色的菜肴,丰富极了。再往前看,有个坟包的灰堆里露出一个大白馒头,伶俐快步上前,才发现自己手里已经装不下了,他眼睛四下里搜寻着,见旁边有几张没有燃烧的黄裱纸。伶俐把搜集到的所有的肉、菜和馒头一起包好,女孩儿也吃饱了。伶俐又检查了一遍,发现没有遗漏,便拉着女孩儿的手往村北场院走去。
    女孩儿赤着双脚,坟地里的蒺藜偏偏不长眼,非得往女孩儿的脚底下钻,还非得扎到女孩儿的脚底心,疼得她“唉呦”一声大叫!随即搬起自己的脚抱在怀里,
    金鸡独立,她开始转圈圈。
    伶俐一个箭步赶上她,在她眼看要倒下的瞬间,一伸胳膊扶住了她。
    伶俐扶她到旁边坐下,然后搬过她的脏脚丫子,看了看,还真不少,那些胖胖的鼓鼓的蒺藜张开着尖利的硬刺密密麻麻排了好几队,在女孩儿的脚底心肆意着,张扬着。
    荆棘呀荆棘,任何跟老何家有关的女人你都要扎一次吗?你欺负也要挑人啊!
    伶俐蹲下身子,小心的给她往外拔棘针,女孩儿眼泪汪汪。伶俐满身大汗。
    等夕阳撤尽了它最后一抹光线,天边涌上一片晚霞的时候,树上的蝉儿也已声嘶力竭,它扯着嗓子哧啦了一天,此刻也渐渐停止了鸣叫。
    一眨眼功夫,晚霞退去,伶俐才感觉身上的汗渐渐的变干不再紧贴在身上,他拔完棘针,用手抚了抚女孩儿的脚底心,然后直起身子,长出了一口气。
    此刻的伶俐,像极了当年的老何。

    第二天,志勇他丈母娘就回了高家岭。
    回去后,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让小花看了莫名其妙,她跟李光明说:“咱娘去了趟何家庄回来怎么不太高兴的样子啊?是谁惹着她了这是?”
    李光明说:“谁知道呢?要不,咱问问去?”
    这老太太才吞吞吐吐地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小花和李光明合计了合计:这按说吧,也不能怪香芹,她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家里已经有了两个傻子,再加一个,三个,这让志勇和香芹还怎么过正常的生活?以后,该怎么面对那种鸡飞狗跳的日子?他俩的孩子用不多久就生出来,人口多,那三间茅草屋也住不下。
    两个人商量了商量,家里今年春天种上的五亩黄烟,正开始熏烤,并且成色不错,如果全部卖掉的话,能卖它个三千五千的,到时给志勇和香芹添巴上,帮他俩盖新房子,旧房子就当作伶俐的新房,还有花花一起住,临时呢,就先让伶俐把婚结了,就结到西厢房,香芹先跟伶俐两头房屋住着,等来年开了春,房子盖好,香芹和志勇就可以搬到新房子去住了。
    小花的公婆听了两人的意见沉默不语。
    这头是儿子,那头是闺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完美的办法了。
    李光明干活不行,只是苦了小花,唉!这孩子,难为她了。再加小花也是怀有身孕,两位老人就想着尽量帮着她把黄烟侍弄好。所有的亲朋好友,邻居,村子里的婶子大爷们,轮着番地劝着香芹,最后还是小花和李光明想的那招起了作用。
    香芹一听哥哥要把所有的卖掉黄烟的钱都给她盖房子,她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终于,她同意伶俐娶亲。但是。她的但是让所有人又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香芹的条件是大哥娶媳妇,她手头没有钱,一切费用她不承担,谁爱想办法谁想去。小花把手里仅存的五百多块全拿了出来,事情就那么简简单单的操作着。
    小花和伶俐去韩石镇上,扯了两个大花布包袱,包袱里陆续有了两件的确良衬衫,两块做裤子布料,两双布鞋。另外还躺着一绺扎辫子的红绒线,两套内衣。
    伶俐默不作声地跟在小花后面,他低垂着脑袋,站在杂货摊跟前,摊上摆的花花绿绿的女人用的小玩艺儿让伶俐看的眼花瞭乱,漂亮的小镜子、粉红的粉盒胭脂盒,、珍珠项链、眉笔口红……依着买伶俐都想给小新买,可手头没钱。伶俐恋恋不舍的站着不走,他总觉得要给小新买点什么,不买点他难受。突然他眼睛亮了起来,厚眼皮睁开,他看到了,那两条鲜艳的红绸子,正在夏日耀眼的阳光下向着伶俐招手,伶俐仿佛看到小新两耳边扎着红蝴蝶结那美极了的样子,他说无论如何得给你嫂子买两条红绸子,无论如何得买。
    小花笑了:“大哥,那个,你说了算。”
    剩下的钱只能做两套被褥,再加请人办喜事都得花钱,没办法,她在帮着打扫西屋的时候,看到屋里那些破烂家具,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大哥,对不起,我只能帮你到这。”
    第一百一十五章,新郎伶俐

    1987年夏天,伶俐在弟弟志勇结婚两月后,他也做了新郎。
    也就是那年,是伶俐人生大起大落的一年,是风云突变的一年,他的人生,经历了一个又一个大大的转折,生活把他推到风口浪尖,他从天堂坠入了地狱。他生命中又一次遭遇变故,一次又一次打击接踵而至,看伶俐是怎样迈过那些坎儿,他该如何坚强?!

    伶俐结婚那天,正好是村子里学校开学第一天,那时农村学校是放一个月暑假,八月份便开了学。
    新娘一早就被接到小兵家,大家给那女孩儿洗了洗澡,小花和香芹都怀着身孕,村里的传下来的风俗,是怀孕了的女人不能见到婚礼,会犯冲。所以小花在帮着收拾好后,便跑到四奶奶家躲了起来。而香芹,也在四奶奶家猫着。
    新娘小新打扮好后,她的美丽惊呆了所有人。村里人一阵啧啧惊叹:“好一位漂亮的新娘子。”
    她很像当时的一位明星,脸蛋完美到无可挑剔,五官分布的恰到好处,眼睛眉毛鼻子嘴精致到每一个细节,天生的红嘴唇,红的要滴出水来。两根又粗又黑的麻花辫垂在两肩,辫稍系两朵红绸子做成的蝴蝶结,两朵粉粉嫩嫩的新娘塑料花插在发际,看她的外表,说不出的绝色。
    当时的她曾经引起过轰动,每个人都赞叹着她的美,每个人又都摇头叹息:这闺女长得太俊,不像人世间的人儿,也许是被蒙着脑子,她欠缺的东西太让人心疼。
    是让人心疼。也许这就是人们说的,世上没有十全十美。她就是不完美。
    她微笑着,小女孩儿般的欢喜劲儿像极了当年她的婆婆,单纯透明的像一面玻璃。
    别人问她:“知道你现在做什么吗?打扮那么漂亮。”
    她笑了,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口整齐的糯米牙,她回答:“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在做媳妇呀!你做媳妇儿啦!”人们调侃着。
    她依旧笑着。
    吉时到了。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老何家接二连三办喜事,村子里大街小巷又是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又像当年老何结婚时,也像志勇结婚时,大家都对伶俐家的事特别关心,且乐此不疲。
    新娘被簇拥着,等待着她的心上人儿来接她。
    伶俐从家里出来,也换上了干净的新衣服,还理了头发,整个人看起来帅极了。他被人们簇拥着来到大街上。迎亲的队伍跟着锣鼓队在拥挤的人群中缓缓移动。
    在小兵家,新娘被接了出来,人群中一阵骚动。
    学生们敲着锣鼓开道,伶俐在前,新娘在后,从小兵家往伶俐家方向行进着。
    到了村中央的大路上,连村子里九十多岁的李焕林他老奶奶都上了墙头,李焕林在旁边扶着她,还一边说:
    “嫲嫲,您一定坐好了,可千万别掉下来呀!”
    连接墙头的是李焕林家盖的小平屋,李换林把老太太往平屋上推了推,总算坐稳当了。
    老太太坐墙头上,跟她的重孙子说着话:“听说伶俐的媳妇儿很俊,我看看是真的不?唉呦,还真是俊来?林林啊,你将来也娶个这样的媳妇儿。”
    李焕林一撇嘴:“老奶奶呀,这样的媳妇儿我宁可不要啊!”
    队伍像游街一样过去了,老太太才意犹未尽地让重孙子把她抱下墙头,热闹总算看完了,下一步,就是去伶俐家看,要近点看了。
    村子里锣鼓阵阵,香芹在四奶奶家坐不住了。
    她跟小花没话说,又憋的难受,本是个爱凑热闹的主儿,她像热锅上的蚂蚁转了几圈,然后溜出了四奶奶家大门。
    她想着,偷偷的在人群后面看一眼也不要紧吧?
    出来后,只见万人空巷,大街小巷挤满了人,她缩在后边偷偷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前挪动。
    “咚咚锵!咚咚锵!”
    快离开村中央大道时,只见从村北的大路上驶过来一辆双排汽车,车身是崭新的天蓝色,滚动着四个胶轮,正缓缓地驶进了村子。
    大家正沉浸在伶俐结婚的新鲜和兴奋当中,看到这物件更是一阵骚动。人群挤满大街,车子驶不过去,只得不停地按着喇叭。大家像潮水一样,呼啦啦涌到两边,中间闪出一条道来。
    车子缓缓开过去。
    大家从敞开的车窗望过去,驾驶室里坐了个肥头大耳,这才认出是村子里老孔家的二儿子八二年就去城里开包子铺的。孔老二在城里待了几年,胖了许多,看样子生意不错,这不,发家致富回来了。不但买了辆崭新的双排汽车,后面的车斗里还装满了簇新的家具。
    一套泛着油光的绛红色的真皮沙发,另外还有个像炮弹一样的东西。
    有识货的明白人赶紧说,这是煤气罐,用它做饭不用烧柴火拉风箱,还不冒烟,不呛人,非常好使的东西。
    大家啧啧称奇,议论纷纷:“哎呀,看人家,在城里包包子挣了大钱了这是,啧啧,这沙发,放他刚盖的宽敞的大瓦房里,那得多气派”。
    迎亲的队伍已拐进伶俐家住的小胡同,香芹站大街边上,车子驶过她身旁,孔老二无意中一探脑袋,正好让他看到了漂亮的香芹,他肥嘟嘟的圆脸上眯缝着的那双单眼皮努力地张到最大,直愣愣得瞅着她,她入了他的眼框子,再也拔不出来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孔老二

    其实,农村女人,但凡结了婚的,大多失去了做姑娘时的文静貌美,田野里的风把女人的脸都吹皱了,也吹黑了,连说话也不像以前细声细气,而是粗声大嗓:“上坡去!”亦或者“割麦子去!”一声吆喝,连黑黝黝的土地都跟着震颤,继而哆嗦。
    大包干带给人们富足,人们可以吃饱穿暖,却让大多数人家的妇女跟男人一样冲锋陷阵,田野里麦子熟了,号角吹起,女人们跟男人们一样,手持锋利的镰刀,弯腰撅腚,奋起直追,在麦田里挥撒着汗水,有些女人顶个壮劳力,干起活来连男人都自愧不如,有的在娘家油瓶子倒了都不扶,纤细的腰身两手掌可握,走起路来风摆杨柳。可进了婆家门就完全变了个人,身量变粗了,骨头变硬了,她们像骡马,像牛,有使不完的力气,分家后,就掌控财权,如把家虎,河东狮,小迷婆!就是财迷的小娘们儿。
    田间地头,房前屋后,锅台炕上,都是她们忙个不停的身影,在农村待久了,长什么样子都不重要了,她们把做姑娘时的扭扭捏捏,细皮嫩肉抛到九霄云外,她们跟自己的丈夫打架,可以从炕上掐到堂屋,从堂屋打到院子,再从院子打到大街上,嘶吼,谩骂,且很会组织语言,骂半天保证不重样,有男人好脾气的,被老婆在大街上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有那邪愣的,被打急了,再揪过老婆来打一顿,老婆挨了打,可嘶吼依旧,谩骂依旧,到最后,男人还是被降服了。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让女人们顶了半变天,她们从肚子里怀上第一个孩子,就开始打算着,怎样躲过计划生育,生第二个,还打算给未来的孩子盖房子,娶媳妇。
    她们谁也顾不上去想,婚前曾经的美丽,对她们来说,那是历史,回不去的历史,既然回不去,就不想,人要往前看,要为儿为女,日子才有奔头。
    香芹从小娇生惯养,她又天生一幅好模样,可她的好模样,明明可以嫁个有钱的人家,再不济,也比这个家强吧?虽然当初她被志勇的帅气迷惑,可嫁进来后,她才体会到事态的严重,生存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志勇对她百依百顺,她也尝到过甜蜜,可是,夜深人静,她也不是没有后悔过,但那后悔,也是转瞬即逝。
    她是初婚,又被志勇万般宠爱,她还没体会到农村的操劳,所以,她还是美丽如初。
    香芹看车上人的眼神好像要把她吞下去似的,她赶紧躲到一边,让车子开了过去。
    “这是谁家的闺女?还是谁家新娶的媳妇儿?怎么长的这么好看呢?”
    孔老二自言自语着。
    旁边跟他一起的孔老大是在村子里种地的,他告诉弟弟:
    “你还记得何庆良不?就是那个,为了挣俩钱,财迷,大冬天推炭,死在雪窝里的那个,这女人就是他的二儿媳妇,今天结婚的这位,是何庆良的大儿子何志刚,小名伶俐的,唉呀,这伶俐不是精神受刺激了嘛,再加上何庆良的媳妇儿,是个傻子,还有,今天伶俐娶的这个新娘,也是个傻子,唉?一家三个傻子,这家人的日子过的,可真够呛!”
    “那这个女人在这个家里,不是太委屈了嘛?她怎么会同意嫁过去?”孔老二不解地问。
    “换亲呗,这女人有个痨病哥哥,三十多了没媳妇儿,就给他哥两家兑换,她就嫁给了伶俐的弟弟志勇了。反正啊,那个家呀,是够她喝一壶的。”
    孔老二听了,心里五味杂陈:
    “这女人,唉!要是做我的女人,我只会让她吃香的喝辣的,享福,可惜了。可是,就不能暗地里做我的女人吗?她可太漂亮了,正是自己喜欢的,可是,该怎样才能把她弄到手呢??嗯,有点难度。”
    他想的脑袋瓜子有点疼了
    香芹从孔老二那双直勾勾的眼珠子瞪着自己的神情中感觉到了那胖子对自己不怀好意,她低着头红着脸,躲躲闪闪,但心里又无比的羡慕:“看人家多富有,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的日子?”
    香芹看着远去的双排汽车,她回过头,老远望见自家的破旧的房子,在四周新建的红砖房衬托下,鸡站鹤群似的,正滋滋地冒着穷气,低垂着的大门楼摇摇欲坠,门楼顶上的几片瓦片上,大红纸包着两块四四方方的过门砖,一块是旧的,已被太阳暴晒的颜色变白,是自己结婚时放的,这块新的是今天刚放的,红的耀眼夺目。两块砖并摆在一起,它告诉人们,这家一年内娶了俩媳妇儿,多么喜庆的事。门板上贴着大红结婚对联,也是新的覆盖了旧的,香芹越看,越发觉得这喜庆是多么讽刺,大门楼是多么袖珍,看看村子里新盖的房子,就是连接门楼的南屋偏房也比自己的正房北屋宽敞,看看人家车上拉的沙发,再想想自己家里的磨了边边角角的古董家俱,椅子都褪了漆,腿也开始晃悠,有时候都不敢坐,生怕坐坏了。这沙发坐起来应该是舒服极了,多漂亮的沙发呀!煤气罐那东西,自己是头一次见,听说做饭不用拉风箱,也不用烧柴火,就用罐子里的煤气,做饭也用不着灰头土脸。
    香芹羡慕着:自己什么时候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啊?
    她开始心猿意马,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极度渴望财富,她想钱想的心里猫抓般的难受,难受中又夹杂着一阵心酸,去哪儿弄财富、弄钱啊?
    她脑袋疼开了,要炸裂的感觉撕扯着她的神经,她感觉自己也像神经病了。


    孔老二看上了香芹,而伶俐的新媳妇儿小新,也被一双色眼偷偷瞄上了,谁也没注意到那双眼睛要琢磨着把小新吃到肚子里去,他也隐没在人群中,正苦思冥想着计划着把小新弄到手。
    此时此刻,在一片欢快的锣鼓声中,伶俐已经跟小新站在自家天井里,举行结婚典礼。
    在一次鞠完躬后,伶俐抬起头,他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眼睛无意中一瞥,人群中他看到一张熟悉的脸,那张脸无比可憎,那个让他恨极了的人,是他,错不了,就是扒了他的皮,伶俐也认得他的骨头。
    伶俐的脸变得狰狞,而不是刚才喜孜孜的表情了。
    @海州书生 2020-06-08 22:01:58
    过去的岁月不能忘怀,牢记在笔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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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文友晚上好
    第一百一十七章,初见瑞瑶

    金富站在人群中,他跟伶俐的眼伸交接后,从他的眼神中,感觉伶俐要吃了他,亦或者要扒了他的皮,他就一缩身子,躲在人群后面,脱离了伶俐的视线。
    伶俐咬牙切齿,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怒气,每个汗毛孔都喷射着复仇的火焰,连头发丝都竖了起来。

    就在这时,从门口涌进来一帮学生,伶俐家旁边的学校放学了。
    那帮学生男男女女一大群,都进来看热闹。
    伶俐看到,人堆中有一女学生,扎俩麻花辫,身穿一件碎花连衣裙,在人群中特别扎眼。是的,她太显眼了。
    所有的男孩女孩都笑嘻嘻的,只有她,一双温和的眼睛,似乎对伶俐结婚充满了同情,亦或者可怜,她还转过脑袋,跟旁边的同学说了一句:
    “这俩人结了婚,以后可怎么过日子啊?”
    伶俐听的清清楚楚。
    所有人都嘻嘻哈哈,伶俐竟然听的清楚明白,不得不说,很多奇怪的事没法解释。
    也许,伶俐对这个熙熙攘攘,闹闹腾腾的世界根本就充耳不闻,他只对某些方面感兴趣,才使他能听清楚那女孩儿的话。
    他是对女学生特别感兴趣了,因为那女学生太出众,不止出众,而且她简直是小新的翻版。也许在当时,很多人,不光是伶俐,都注意到了,那女学生的模样,竟然像极了伶俐的媳妇儿小新。起码,那女学生的同学,就惊讶地跟她说:“天哪!这新娘怎么长的跟你这么像啊?”
    旁边一起来的,也都瞪大了眼睛,一起惊呼起来:“真的啊!真的跟瑞瑶很像啊!”
    那个叫瑞瑶的女学生温和的脸变得有点冷,她有点恼怒地说:
    “怎么会跟我长的像?你们净胡说八道。”
    然后她一转身,急急忙忙跑出伶俐家的院子。
    这帮学生大部分不是本村的,很多是外村在这边上初中,这个叫瑞瑶的女孩儿是张家小庄的,今年已升到初三,转过年夏天就毕业了。
    同学看她不怎么乐意,是啊!谁愿意听别人说自己长得像一个傻子?可是,就在刚才,连她自己都吃了一惊,今天的新娘,真的长的跟自己很像啊!她回家的路上,一直闷闷不乐,别的同学看她那样子也都闭了嘴。
    新婚后的伶俐,每天看着小新的模样,他感到很开心,这也许就是伶俐眼中所谓的幸福吧?
    小新每天都对着他咧着嘴笑,晚上睡觉时,娘在炕头上侧躺着,偶尔仰躺,也是不停地打呼噜,还大张着嘴,一开一合的。
    小新睡中间,她挨着花花躺着,不一会儿也响起了轻微的酣声。
    伶俐在炕腚,却反来复去像烙饼一样,金富的那张脸,像魔鬼一样,在他脸前晃来晃去,是做梦吗?不是,是他回来了,那个混蛋!伶俐平复没多久的心又起了波澜,他抱紧了自己的脑袋,好像里面装满了炸弹,随时又要爆炸,
    太难受!他倦缩成一团。还是难受,脑袋发紧,紧绷绷,好像随时都会裂开,他难受极了。
    在炕上坚持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下了炕,拉开门闩,他跑到了大街上。
    跑出村子,来到四处无人的田野里,他开始在田间小路上狂奔。然后嘴里不自觉的发出一阵阵嚎叫。
    等他拖着疲惫的身子蔫头耷脑地回来时,东边的太阳已经钻出了地平线,而自己新娶的媳妇儿和自己的老娘,还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伶俐一进屋,便一头栽倒在炕腚上,像死了一样睡了过去。
    不管他是醒着还是梦中,金富那张可恶的脸总是在他脑子里跳跃,闪烁,像魔鬼一样挥之不去。群魔舞动着钢耙一样的爪子向睡在炕上的小新抓去,他眼看着小新被抓的鲜血淋漓,然后被撕成碎片,然后,碎片被血盆大口吞噬,小新彻底不见,再就是母亲,恶魔们把恶爪又伸向了母亲,母亲同样被爪子抓起来,几十只爪子同样把母亲撕成了碎片,同样被血盆大口呑噬。伶俐想站起来,他挥舞着胳膊,驱逐那些魔鬼,可他动不了,他就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能动。他眼睁睁地看着母亲和媳妇儿消失,他无能为力。
    他被自己的想像压抑着,焦虑让他疲惫不堪。
    伶俐睡到快中午了才从炕上爬起来,娘和媳妇儿已吃过了早饭和午饭,伶俐感觉热的难受,就端过脸盆想洗洗脸。
    他去院子里井台边打了一盆清水, 把双手蘸进水里,水波荡漾下,他突然发现盆底的红双喜字变成了金富那张脸,那张奸笑的脸。那张脸邪恶的笑着,好像在说:
    “你娘一次两块钱,你媳妇儿一次几块钱?几块钱?几块钱?几块钱?”
    伶俐再也忍不住焦虑和惊恐,几年前的事像放电影一样在他脑子里闪过,他害怕极了,他提前忧虑着,担心着,他担心金富会像当年一样,把外村的老光棍男人们像狼一样引进村子,会对他媳妇儿小新下狠手,他又担心自己像当年保护不了娘一样,保护不了自己的媳妇儿。他胸膛像要被撕裂,他抓挠着自己的胸脯子。
    伶俐好几年没踢脸盆了。
    此时此刻,他心里那股流窜的怒火实在找不到发泄的通道,他扭曲着脸,耸着鼻尖,裂着嘴。终于,他抬起了脚。这一踢,便一发不可收拾。
    伶俐感觉洗脸盆在他脚下像金富的脑袋一样,他踢得痛快无比,酣畅淋漓。
    脸盆在天井里翻着一个又一个跟头,从屋门口踢到大门口,又被他踢回来,整个院子里响声震天。
    他越踢越高兴,越踢心里越舒服,他正着踢,反过来踢,踢远了跑两步撵上再踢。
    终于,他心里堵着的那股气慢慢消散,他停了下来。自己新婚燕尔,妹妹送的崭新的搪瓷洗脸盆已变了形状,瘪瘪的,盆底的那对红双喜字也变了模样。

    大中午,伶俐踢的满头满身的汗,他就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喘着粗气。
    娘和小新在旁边拍着巴掌,两个人都嘿嘿笑着,弟弟和弟媳香芹回了高家岭的娘家,伶俐随心所欲的踢了个惊天动地。
    可那动静,那响声,还是把正在午睡的大生子给吵醒了,他无奈地从炕上爬起来,抹了把头上的汗珠子,打开刚买的电风扇,凉快了凉快,然后起身,来到院子里,背上喷雾器,从墙角旮旯里寻农药瓶子,他提起来,晃悠了两下,还剩小半瓶,就对正在井台边刷碗的李桂兰说:
    “得再去买瓶1605,棉花地里的虫子太多了,怎么就是灭不净呢?一天一瓶都不够用的,小兵家的棉花地里也是,虫子都泛滥成灾了。再这样下去呀,棉花就得减产喽!”
    李桂兰说:“那我今天下午就去买,省的你明天没的用,听说咱庄那些大大小小的小卖部都在卖1605,村子里墙角旮旯里,沟里,田间地头那些草窝里,到处是空药瓶子……”
    两口子说着闲话呢,“当啷啷啷啷……”
    伶俐家又是一阵响。
    李桂兰叹了口气:“唉!这伶俐,娶了媳妇儿,我怎么感觉傻得更厉害了?你说他大中午头的,天这么热,他踢的什么盆子呀?”
    这两口子,就是再热心,也不了解伶俐的内心,正经历着怎样痛苦的挣扎,谁又能真正走进伶俐的内心世界啊?
    苦难,对有些人来说,是历练,熬过苦难,就会变成一笔财富,而对有些人来说,就是纯粹的苦难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伶俐掉蛋
    伶俐踢够了盆子,他一腚坐院子里梧桐树下,汗毛孔像一个个小泉眼,咕嘟咕嘟地吐着汗粒,他在脑袋上抹了一把,把汗珠甩地下,汗珠儿四散飞溅,气也喘匀了。此时此刻,他感觉心里畅快无比,竟然感觉不到一点热,而是,像是吃掉了一个大西瓜,清凉舒爽,浑身通透,痛快淋漓。
    天黑的时候,弟弟和弟媳回来了。
    志勇把自行车推进院门,后坐边上绑着的腊条筐里,用绳子拴着一只肥胖的老母鸡。
    伶俐掀了掀耷拉着的眼皮,看志勇两口子忙活着把鸡解开,喂食,然后就是做饭,又喂猪,又去喂院子栅栏里养着的那十几只小鸡。
    吃晚饭时,花花和小新把矮桌放到院子里西窗下不远的空地上,三口人坐在小板凳上,围着桌子吃着硬邦邦的馒头。
    饭桌上,连根咸菜条都不见,连头蒜都没有,连棵葱都没有,总之,除了一个盛馒头的小盖垫,其它一概没有。
    香芹在东屋窗根下不远的空地,支了张饭桌,她今天吃的是白面饼,然后她从屋里取出一绺手指般粗细的小葱,一小碗大酱,还有一碟咸鱼干,两口子把小葱抹上酱卷饼里,再就着小咸鱼,吃的津津有味。
    志勇边吃眼睛边往西边桌上瞟,他咽不下去了。
    香芹催着他:“你发什么愣啊?快吃!”
    志勇嗫嚅着说:“香芹呀,给咱娘点小咸鱼吃吧?”
    “给什么给?依着给还有个头啊?你不过了?咱不攒钱盖房子啦?”
    志勇没敢再吭声,他低垂着脑袋,感觉嘴里的饼卷是苦的,一滴水落在饼卷上,他哭了。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伶俐睡不着觉,就从炕上爬起来,他迷迷糊糊看到天井里瘪瘪的脸盆,金富的脸又住进他的脑子里。
    他抬起脚,在院子里“当啷啷啷!”又开始了踢他的脸盆,那声音,响彻云霄,在寂静的黎明中尤其刺耳。
    院外树上睡的正香的鸟儿被惊的扑棱着翅膀飞上天空,天井里猪圈墙根下的梧桐树上,住着香芹从娘家抱来的那只下蛋的老母鸡,本来它正缩着脑袋眯着眼做着美梦,梦中它下了无数的蛋,她正用翅膀护着自己的蛋,高兴的忍不住“咯咯哒咯咯哒”!
    突然它听到惊天动地的炸雷般的声响,它的那一大堆鸡蛋消失了,它吓的睁开眼睛,肥大的屁股一个没坐稳,从树杈上掉了下来。
    它在半空中咯咯地叫着,惊慌失措的忽扇着翅膀,只觉的屁股后面涨的难受,忍不住一使劲儿,屁股再也兜不住,蛋蛋从它后洞洞里钻了出来。
    它在半空中下了一个蛋,下了个软皮蛋。就像还没成熟的果子被风吹落在地,又像还不到日子就出生了的婴儿,瓜没熟,蒂便落,它的外壳还没变硬,娘亲受了惊吓,这一吓,后肛门大开,蛋蛋从四敞大开的门洞里跌落下来。
    蛋蛋从半空跌落,先母鸡一步落在地上,“叭叽”一声响,蛋壳碎裂,蛋黄蛋清流了出来。,它无助的躺在猪圈旁的土地上。
    随着下来的老母鸡,忽闪着翅膀,它蹲在自己的蛋蛋旁边,无比的难过,它低低的“咯咯”叫,尖嘴里,喉咙里,都是浅浅的,低低的咯咯声。
    伶俐可不管那么多。
    他踢!他踢!
    他正踢的起劲儿呢,东厢房传来香芹的骂声:
    “一大清早踢的什么破盆子?还让不让人睡觉了?志勇?志勇?你怎么睡的跟个死猪似的?你起来,去天井里跟你哥说声,别让他踢了,都快吵死了!”
    志勇这才揉搓着双眼爬起来,下了炕,他来到天井心焦的说:
    “哥,天热,好不容易后半夜睡点觉,你还弄出这么大个动静来,我说,哥,你就别踢了,让俺好好睡个觉吧!别踢了啊!”
    伶俐就像没听见,就连志勇站院子里他都恍若没看见。
    他踢的更起劲儿。
    东屋传出来香芹的嘶吼:“别——踢——了!志勇——把你哥的脸盆给我扔了!瞒着墙头扔出去!扔出去!”
    志勇一听这是个好办法。
    他冲上前,弯腰捡起那个变了形的洗脸盆,胳膊上扬,顺着猪圈那边的墙头,“嗖——”地一声,脸盆落在了墙外的大街上。
    伶俐随即转过影壁墙,“呱嗒”一声,拉开大门门闩,他飞跑出去,用脚踢着脸盆,踢到了村外的田野里的小路上。
    很多人被他那当啷啷,当啷啷的声音吵醒了,村子里传出一阵骂声。
    志勇完成香芹交给的任务,瞌睡驱赶着他,打了个哈欠,他回屋后又一头扎到炕头上,打开了呼噜!
    此时此刻,香芹被吵的再也没有了睡意。
    她怎么听见自己昨天刚从娘家抱来的母鸡的叫唤,她一个激灵从炕上爬起来,心里想着:
    这母鸡在娘那就喜欢睡树上,到这儿换了地方,再被伶俐那响声惊吓,该不会飞了吧?坏了,要鸡飞蛋打啦!
    她忙不迭地抓过汗溻子,套头上,下身穿条肥大的短裤,急急的从屋里跑出来。
    她看到了院子里那老母鸡趴在地上,尖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咯咯……咯咯,好像一个母亲失去了她心爱的孩子,香芹感觉到了母鸡的绝望的哭泣。
    她跑上前,看清了母鸡身旁那个碎裂的软皮蛋,蛋黄蛋清从软软的蛋壳里面流出来,摊在地上。
    “这个蛋已经废了,怎么着也得卖两毛钱啊,就这么没了,两毛钱没了!”她心疼的就像被剜了一刀,香芹那个气呀,她崩溃地要哭。眼框里泪珠子打着转,她寻思了寻思,就想回屋拿个碗,看能不能划拉起来,在堂屋就听见西厢房酣声大作,她一脚踹开西屋虚掩的门,见自己的婆婆和大伯嫂子还在炕上撅着屁股呼呼大睡。
    香芹气不打一处来:“这俩没脑子的货色,外面那么大动静竟然还能睡得着?”“起来!别睡了,我说,快起来!”
    香芹一个个摇晃,花花揉着眼睛,小新也爬起来,懵懵懂懂地问:“什么事呀?要吃饭了吗?”
    “吃吃吃,就知道吃!”香芹无奈的骂着。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6-11 09:30:27
    六月鲜花送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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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收到,非常感谢……
    花很好看,淡淡的紫色,很仙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想等她长大

    金富从那天露了一面后,又不知躲哪里去了,伶俐有时去河边偶尔碰见他,他老远看到伶俐就闪,大生和小兵也见过一两次,可他猾的像根泥鳅,两个人去他家门口堵过几次,却总是扑空,金富做坏事做出经验来了。
    伶俐从这些天一直跟脸盆较劲儿,他好像踢脸盆上了瘾,一天不叮呤当啷地踢上一阵他就浑身痒痒地难受,踢盆子成了他每天必须要做的事。
    这天香芹去了躺猪圈,大体约摸了一下,肥猪也就一百多斤,反正从身量和肥瘦来看,两百斤是肯定不到,论说还不能卖,怎么也得再喂上两个月,等长到二百多斤才能多卖钱,香芹有点舍不得,可是,她怀着身孕,实在受不了大伯子那每天的闹腾,那三位每天除了吃饭,就是踢那洗脸盆,她现在一听到脸盆那叮叮当当的响声就心惊肉跳,没办法,她狠了狠心,把杀猪的屠夫请进了家门。
    猪被拉走了,老母鸡也被她卖掉了,还有她刚结婚时赊的那群小鸡,也被她喂养到巴掌大,她提前把它们送回了娘家,香芹手里多了俩钱儿,她攥得紧紧的,一分钱都舍不得花。
    该处理的都处理完了,她在家收拾包裹,志勇站旁边说着好话:
    “我说,咱不去不行吗?快中秋节了,地里还很多活呢,棒槌得掰,豆子得割,倒出地来种麦子,咱去住下了,这活谁干?”
    香芹恼怒地说:“你不去,我自己去,地里活你自己干吧,反正我是受够了,西屋那仨不搬走我是不回来,棒槌不掰,你就让它烂地里,豆子不割,你也让它烂地里,你看着办吧!”
    说完她夹起包裹,头也不回地走了。志勇撵出去,说着:“我也去,我也去!”
    他也走了。
    志勇两口子回了高家岭,他俩赖着不走,小花该干啥干啥,什么难听的话都不说,小花公婆唉声叹气的,都不知道该说啥了。
    香芹和志勇在娘家不能光蹭吃蹭喝,小花那五亩黄烟,熏烤接近尾声,收尾的时候,连顶上最小的巴掌大的叶子也掰了下来,烟田里只剩下光秃秃的烟杆像密密的小树林立在那儿,志勇抗着撅头,去地里刨挖烟杆,每一根都连根刨起,他一撅头下去,一大坨泥土连带着一大堆根被挖出来,烟杆歪倒在一边。
    香芹也帮着掰烟叶,往一根根木杆上拴烟叶,然后拉到烘干室熏烤,李光明就呆在烘干室里负责填炭,时刻守候着,观察火候,一家人忙的团团转。
    志勇和香芹走了,伶俐一家三口,每天除了做饭吃,就是踢上一阵子盆子,或者,娘跑出去时间久了不回来,他再出去找,小新呢?
    小新算是有个家了,她停止了流浪,再也用不着睡草垛,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被狗咬,亦或者,像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恶梦般的事,不会再有了。
    可是,她什么都不会,跟她睡在一起的,被称为婆婆的,跟她一起做饭,拿老面发面蒸馒头,通常是蒸出一锅黑疙瘩,硬邦邦,亦或者,把面发过了头,馒头倒是又白又暄,还满身的蜂蜜状,对,就像个马蜂窝,吃那个马蜂窝,你得做好酸倒牙的准备。蒸馒头需要技巧和火候,当年老何娶花花进门的时候,她就是糊弄着把饭做熟了,那时很少吃馒头,大部分是煮地瓜或者烀饼子,地瓜熟没熟一尝便知,烀饼子比较简单,再就是摊煎饼了。
    煎饼这活,花花从娘家就会,只是她手法粗糙,摊出来的煎饼厚厚的,老何却吃的津津有味。而今,花花病情加重,她再也没有能力学会掌握蒸馒头的技术了。
    但是对小新来说,这已经是到了天堂。
    伶俐从来不会嫌弃家里吃什么,所以,一家三口,什么都能咽进肚子里,倒也其乐融融。
    地里没种什么经常作物,就是种,伶俐也不会侍弄,他不懂得黄烟什么时候掐尖,叶片熟透了是什么颜色,黄烟从移栽,到除虫,到掰叶片,到熏烤,再到烤干后的加工,那一大套复杂繁索的工序他做不了,他也不懂棉花的蚜虫和棉铃虫的防治,他的脑子里,整天混混沌沌,一会儿清楚,一会儿糊涂,要不就是天天想着娘,保护他娘,现在又多了一个,保护媳妇儿,这种强迫行为占据了他大脑的很大一部分,只要金富一出现,他就害怕,就恐惧,就焦虑,这些东西涨满他的身体,影响到了他身体的每一片组织,他痛苦不堪。

    唯一的,就是看到小新那可爱的笑脸,小新那美丽的大眼睛,还有小新微笑时小嘴里那口整齐的糯米牙,他放松一下,小新是他的救星,是润滑剂,每天晚上,娘在炕头呼呼大睡,小新在炕尾呼呼大睡,伶俐躺在两个女人中间,伶俐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忘记金富那个王八蛋。两边鼾声阵阵。伶俐侧着脑袋看着自己的新娘。微弱的电灯光下,媳妇儿从脸蛋到身体,都释放出迷人的诱惑力。是的,小新的外表确实让任何男人看了都会冲动,伶俐的心也在动。他控制不住的搂抱着小新,小新在伶俐怀里缩着身子,像个小猫一样。
    伶俐鼓涨了起来,涨得难受,他忍不住在小新身体上摩挲,柔软顺滑的皮肤,伶俐一阵激动,控制不住的,他想脱掉小新的裤子。
    小新本来是紧闭着双眼,伶俐的动作却突然让她大睁开眼睛,紧紧地提着自己的裤腰,她惊恐的瞪着伶俐,仿佛伶俐在伤害她。
    伶俐不知道小心逃亡路上遇到过的凶险,她确实受到过伤害,那种痛楚太真切,她害怕了,退缩了。
    伶俐看着她天真无邪的、小孩子般的恐惧,伶俐心一下子软下来。
    花花翻了个身,伶俐一下子清醒了过来:多么的不合时宜,小新排斥自己,娘也在身边,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肮脏的想法?
    但是,后来的几天,白天的时候,花花窜出去。
    母亲不在家,志勇两口子也回了高家岭,伶俐看着炕上的小新,小新在炕上睡午觉,伶俐又忍不住了。
    但是伶俐决定不再伤害她,他想等她长大,也许几年,也许一阵子,总之,他需要小新自己愿意。
    伶俐胳膊肘支在炕沿上观察着小新,渐渐的他也睡着了,
    但是小新却把身子紧紧地贴在伶俐身上,一丝缝隙也不留,小新又在寻找安全感,伶俐搂紧了她,像哄着一个小孩子。
    此刻的小新突然间长大了,就像当年的花花,突然间像个女人了,人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生活中不定会发生什么,连伶俐自己也没想到,小新长大的这么快,说不上谁先动的手,总之两人做了,做起来了,
    第一百二十章,又见瑞瑶

    伶俐第一次尝到了女人的滋味儿。他紧蹦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的负能量,负面的情绪得到了很好的释放。
    更可喜的是,他只要踢完脸盆,情绪得到释放后,他心里舒服极了,有时小新看他踢,就过来跟他一起踢,两个人在院子里踢脸盆就像踢足球,越踢越兴奋,伶俐开心极了。
    花花在外面窜够了,就去采一大把野花,回来后就插到小新耳边,小新那两条乌黑的麻花辫,配上五颜六色的野花,衬托的小新的脸蛋更加水嫩,花花开心地拍着巴掌笑,还说:“嘿嘿,好看,好看!”
    小新也笑,笑的花枝乱颤。
    伶俐看小新戴花实在是好看,一大清早,他跑到外面,也掐了一大把五彩的花朵,回来后就别在小新的耳畔,伶俐看着小新的眼神里是满满的温柔,他不再低垂着脑袋,而是开始笑,抬头笑,虽然那抹微笑只在唇角稍稍绽放,但小新看到了,不止看到,还心有灵犀,小新对这世界没什么太大感应,可她唯一的,是自己的丈夫伶俐,是丈夫吗?丈夫的概念是什么?她不是太懂,但她在乎丈夫的喜怒,只要伶俐高兴她就高兴,在她眼中,丈夫就是全世界。看到伶俐那抹浅笑,小新也是嘴角上杨,眉毛弯弯,眼睛弯弯。
    两个人来到院子里,西墙根下传来驴的叫唤,伶俐才想起,该喂驴了。
    其实伶俐家的驴基本上都是他喂,自从金富把自己养的小毛驴偷走卖给老汤锅,家里好几年没有驴养,爹死后,小花也回来的那年,姥姥姥爷相继病逝,姥姥家那头老驴就被小花牵回了家,伶俐呢,就把当年对那头毛驴的感情寄托在驴妈妈身上,所以,这驴妈妈都是伶俐在照顾,他除了记得父亲的话,再就记得这头驴了。
    伶俐给驴槽里添了一簸箕草,老驴慢吞吞地吃着间或用长长的驴脸蹭蹭伶俐的腮帮子。伶俐伸出手来,在老驴的脸上从上到下地抚摸着。他忽然想起当年自己跟志勇一起骑驴的场景,童年那段开心的日子,给伶俐心底抹上了一些甜蜜,他把媳妇儿扶到驴背上,小新起初害怕,伶俐拿根绳子,把媳妇儿绑到驴背上,他把驴牵出来,牵着在院子里转圈。
    花花一大早跑了出去,家里没有了香芹的吵骂,三个人玩的开心极了。
    其实,话又说回来,就是香芹气死,她们三个是否无动于衷?他们又何偿懂得去体谅别人?
    所以换个角度来看,香芹的位置是不是很难当?
    小新头插鲜花,骑着毛驴,伶俐一边踢着脸盆,一边牵驴转圈,两个人开始了早间的表演,用他们自己的话说,表演节目。转了几圈后,小新下来,伶俐上去,小新头上戴花,牵着驴,踢着脸盆。
    伶俐骑在驴背上,从自家墙头上就看到附近学校下了早自习,一大帮学生簇拥着涌出校园,伶俐家是必经之路,他们走过他家门前,都扒着他家院门往里瞅,一个个脑袋挤破门板,男生们爬上了墙头。

    男生们趴墙头上哈哈大笑,女生们被影壁墙所阻挡,什么都看不到,急得伸长脖子,还是什么都看不到,干脆,那些女生们直接进了伶俐家,站在影壁墙边上,看着伶俐两口子表演。
    小新看进来了很多人,她更加起劲儿地踢着,伶俐骑在驴背上,两个人就像两个未成年的孩子,像两个孩童在玩耍,他们活在自己的世界,在自己的世界里快乐着,笑着,他俩以为别人的笑是跟他们一起分享快乐,尤其是小新,她的心智也就是在四五岁,五六岁的孩子的年龄,她兴奋着。
    学生们笑得肆无忌惮。
    伶俐悠哉游哉地骑着驴,此时此刻,他忘记了金富,他脑子被快乐占满,临时性的占据,他看到了穿碎花连衣裙,扎麻花辫的女学生,对,就是那个,长的像小新的女学生,是太像了,尤其是眼睛,双眼皮大大的,漂亮极了。可是,是这女学生的眼睛是清澈明朗的,是聪慧的,而小新,她的目光是游离的,是散乱的,她俩唯一相同的是这双眼睛,唯一不同的,也是这双眼睛。聪明的伶俐好像也感觉到了哪里不对劲儿的地方,人的智商和大脑啊,真的是太微妙了。
    女学生夹杂在她们中间,她们都在笑,唯有她不笑,但她眼睛里却是温暖如水,那种眼神,让伶俐感觉特别舒坦,就像大热天吃了块冰棍,又像大冬天抱了个火炉,伶俐被融化了。
    而小新呢,看学生们笑,她很是高兴,还想着,那个女生为什么不笑?是我表演不够精彩么?
    连衣裙旁边的女生说话了:“嘻嘻,瑞瑶,你看,他们还表演节目,哈哈,真好笑!”
    那个叫瑞瑶的碎花连衣裙拉长着脸说:“有什么好笑的?你们不觉得他俩可怜吗?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说完,她扭过头就往外走,后面女孩儿跟上说:“瑞瑶啊,她长的可真像你,你长的可真像她,我说,当年你妈是不是生了一对双胞胎呀?然后就送给别人一个,留下了你,哎,不对不对,你怎么可能跟她是姐妹?她是个……那个……你很聪明的,跟她绝对不一样。”
    瑞瑶回过头,大眼睛一瞪:“你怎么那么多话呢?赶紧走,回家吃饭,别耽误上课。”

    @百年过客2016 2020-06-13 09:16:45
    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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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好友临赏,周末愉快
    第一百二十一章 被尊重


    日子一天天过着,伶俐还是喜欢表演,学生们还是凑到他家看,墙头上趴着的,树杈上骑着的,站在院子里看的,这样的日子伶俐好像乐此不疲,且乐在其中,因为,只有这样,他才会忘记那些仇恨,他不再发脾气,脑子里不再有焦虑和恐惧,也没有炸裂的感觉,愤怒不再充斥他的大脑,而是被兴奋填满,尤其是,那个长的像小新的女学生,她那温和的眼神,她从来不笑的样子,她的与众不同,伶俐好像明白,她不笑才是对他的尊重。
    所以,伶俐很希望看到她,与其说是盼望见到她,倒不如说是想见到她对他的尊重。
    被尊重,是伶俐多么渴望的事呀!
    他见惯了别人的嘲笑,从父亲死后,他娘就被人嘲笑,好一点的背地里嘲笑,有些人直接就说,老何家那一堆傻子怎么怎么的,是傻子,确实是,你可以缺胳膊断腿,也可以是瞎子,哑巴,聋子,你身体的任何一个器官都可以残疾,唯一不可以的,是脑子,脑残,因为人活着,唯一依赖的是大脑,没有大脑支配,你就是力大无穷,也无济于事。
    而有一个聪明智慧的大脑,你哪怕四肢皆无,只要你努力,照样活得精彩。八十年代的活雷锋张海迪,身残志坚,她所做的事就是健全人又有几个能做到?只能说她太了不起了,她的了不起就是她有一颗健全的大脑,有了脑子,她才能学习和工作,才能做着活雷锋能做的事。
    所以,唯一绝望的,就是伶俐家三口,这样的人,他们在生存线上挣扎,他们四肢健全,甚至四肢还特别发达,可又有什么用?
    花花起初只是缺点心眼,天真、单纯、实在,在老何的呵护下,村子里没人敢嘲笑欺侮花花,可老何却偏偏死了,花花是个没福气的,她倍受打击,病情加重,家里没有了老何那根顶梁柱,花花被那些心术不正的人欺侮了再欺侮,伶俐眼睁睁看着却无能为力。
    因而,伶俐的狅燥,伶俐的抑郁,焦虑,恐惧,他时而明白时而糊涂,再加对金富的仇恨,他心里那股火焰熊熊燃烧,烧得他浑身滚烫滚烫,他也曾经舀起一瓢凉水浇过头顶,火焰被压下去一半,然后就跑到旷野里,像疯了一样狂奔。唯有用那种方式发泄出来,他心里才舒服,可是,在别人看来,他就是神经病。
    还谈什么自尊?还有什么尊严?

    就现在,又多了个小新,他家又成了村人的笑柄,如果只说,村子里没人笑话他,那不现实,那种嘲笑是真真切切存在的,不可避免的,所以伶俐,已习惯了那种被人取笑的生活。
    可是偏偏,命运让伶俐遇到了瑞瑶那个不笑却温和的女学生。她一看就是被平淡生活滋养,她的生活经历是幸福的,她从中吸取着很好的养料。她的脸上写满了善良,她见不得别人受苦遭罪。她的温和是满的,要溢出来的样子。就像一缕阳光,像一缕和煦的春风,让伶俐无比的温暖。伶俐在痛苦的深潭中浸泡得太久了,真想好好的露出头来透透气,瑞瑶就是那个把他拉出痛苦的深潭的女孩子。
    伶俐大喘着气,舒服极了,这感觉真好。
    也许日子这样下去也很好,平淡着,幸福着,对伶俐来说,是快乐幸福着,至少他自己觉得是,包括小新,包括花花。也许命运,也许苍天还是觉得伶俐太幸福了,他还要再考验他,考验伶俐的承受力,这才有了后来发生的事,不是一件,而是两件。

    后来又发生的事,让他又多了一道程序,就是拼命咬自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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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3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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