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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伶俐的心灯》连载[第3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1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何大头赶着毛驴,在茫茫白雪间往前走着。
    他听见金富保证不做坏事的话,扭过头默默地不说话,只在心里想:“恐怕是狗改不了吃屎啊!”

    改邪归正吗?也许吧,也许有些人生来就是邪恶,有些人生来就是恶棍,有些人生来就
    是为邪恶服务,什么叫好人?什么叫坏人?好人也许会有一念之差,坏人也许会有一丝善念。
    像金富,躺在何大头地排车上的金富,吃了太多苦头的金富,此时此刻是真想做个好人,回家正儿八经的过日子,可是他又有些惧怕,好人怎么做?他不会,他想他得好好学习,可学习的过程是痛苦的,他得忍受庄稼地里辛苦的劳作,他得忍受田野的雨打风吹,他还得忍受饭桌上长年累月的没有一点荤腥,除非他自己养鸡养鸭养兔子养猪,否则他很难吃倒一口肉,因为他每年去队里挣的工分分到的粮食只能勉强果腹,他没有多余的钱买肉买鸡吃。

    到了县医院何大头帮着挂号,门诊大夫检查着金富的两边肋骨各有两条裂纹,身上多处擦伤刮伤,头脸上也是伤痕累累,医生直接把他包成了木乃伊,末了嘱咐,回家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金富得在家躺上仨月方能下炕。医生还跟何大头说:“多给他熬点骨头汤喝喝,他会好的快,这种情况就得亲人仔细照顾……”金富一个劲儿点头,何大头一个劲儿摇手,俺不给他熬骨头汤喝,俺凭什么给他熬骨头汤喝?
    看完病后,何大头扶着金富到收费处交钱,他让金富坐旁边凳子上,他站在收费处的窗口那纠结了一会儿,他妈的我凭什么给你垫钱?你算我什么人?你董金富偷鸡摸狗祸害乡邻,不干人事,这钱垫的真他妈的冤。可是不管吧?这事还就是让俺碰上了,唉!这事弄得。
    何大头极不情愿的帮金富垫付医药费,他沾着唾沫数着自己辛辛苦苦得来的钞票,这可是俺在庄稼地里一年到头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挣的公分,另外爱爱她娘在家养了头猪才攒了点钱,就这么眼睁睁打了水飘,给金富垫钱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根本指望不上他会还。
    何大头心疼钱,抽出钞票递进窗口的时候就像被割了自己身上的一块肉,大冬天他冷汗直冒。
    会计收着钱翻了翻白眼看了看何大头,又看了看说:“你这当爹的也真是,儿子长病你交个钱还磨磨蹭蹭,你还有个当老的的样子吗?你就这么心疼钱?儿子的命重要还是钱重要?”
    何大头没好气地说:“他不是我儿子,我没这样的王八蛋儿子!”
    何大头交完钱跟金富说:“你在这等着,我出去办事,回来捎你回何家庄。”
    “你不会不管我了吧?”金富可怜巴巴的问。
    旁边的收费处的会计撇了撇嘴说:“还真没见过这么狠心的爹。”
    何大头火了:“我不是他爹,你们听到没有?他不是我儿子!”
    可这节骨眼金富却叫了一声:“爹。”
    何大头这个糊涂的老好人这次是真怒了,他扬起巴掌就想扇金富:“谁让你叫爹的?你再叫,再叫你他娘的我扇死你!”何大头的巴掌扬起来没落下,心想还是算了吧,不要跟个病人一样,再说了,说不定他改邪归正,也不枉我当他一回老子。

    何大头让金富在医院等着,他出去办事,等他办完事也就下午了,他不想去拉金富了,他不想管这窝囊的闲事,金富你爱咋咋地吧,你是死是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什么人。
    @海州书生 2020-04-16 13:23:23
    写得好,欣赏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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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老师临赏,午祺
    第六十五章,金富出不了门了


    何大头赶着毛驴离开了县城,走着走着金富的可怜样子一直萦绕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罢!罢!罢!董金富上辈子我欠你的。
    何大头掉转驴头又回了县城,进了医院才看见浑身缠满纱布的金富可怜巴巴的坐在收费处旁边的凳子上,旁边几个护士还有几个病号家属围着他七嘴八舌,进入何大头耳朵的话让何大头哭笑不得:“你爹真不要你了?唉!真是可怜,摊上了那么个没人性的父亲。”
    “这人怎么了这是?怎么没人管?他家亲人呢?”
    “他爹跑了。”
    金富一声不吭,好像在默认他被他爹抛弃的事实。
    何大头抱着根鞭子站在人们外围,金富白纱布包裹的脸上只露着俩眼,他转了转脑袋从人缝里看向何大头,嘴上的纱布一动一动,他瓮声瓮气地说:“你来了,带我走吧。”弯着腰的人们回过头也看向何大头。
    然后,劈头盖脸,义愤填膺的人们指着何大头的鼻子,七嘴八舌的说:“哪有你这样当爹的?孩子伤的这么厉害你就不管了?”
    何大头无奈地说:“我说过了我不是他儿子,他不是我爹!呃,不对,气糊涂了,他不是我儿子,我也不是他爹,你看看,我这么大个脑袋,他那么瘦,哪个地方像爷儿俩?他如果是俺儿子,怎么着也得随俺吧?”
    “说不定随他娘……”
    何大头不再解释,他背起金富就往外走,金富在他背上说:“叔,俺没说你是俺爹……”

    终于,金富坐上了何大头的驴车,颠儿颠儿地回何家庄。
    金富在车上跟何大头嘟囔:“让俺躺三个月,还不如要俺命呢,我躺着,谁给我做饭?谁伺候我?”
    何大头轻蔑地说:“你说你当初对你弟弟好点,他也不至于死了,你现在知道脸跟前需要个人了?吃东西的时候你就光顾着你自己,你说你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没人性的东西。”
    何大头接着又问:“伤好后改邪归正不?你可是答应过我的!”
    金富纱布下面的嘴一动一动,他信誓旦旦地说:“不敢了,这次彻底不再干了,你放心好了,叔。”
    到家后何大头还得把金富弄到炕上,也亏的金富长的瘦小,要不然何大头还真弄不动他。就这样,金富终于躺在了自家冰凉的土炕上,金富在炕上被冰的裂着嘴:“哎呀真他妈的凉!那个大叔哇!你看我一天没吃饭,你好事做到底,给我弄口吃的……”
    何大头没好气地说:“我说金富,你还赖上我了,我该你的还是欠你的?”
    何大头回家后想了想,从饭笸箩里抓了俩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来到金富家,把俩饼子扔炕上说:“就这俩饼子了,你吃吧,吃完别再问俺要了!”
    何大头说完便溜了,心想金富呀金富,俺可不敢沾你的边了……
    也许世上的事走了极端或者不正常了,慢慢的就会改回原来的样子。那股运动风终于随着各种的政策渐渐落幕,人们的生活步入了正轨。花小红没事可干了,她心好像被什么东西给抽空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又不想去队里干活,就那么天天懒在家里,要不就是躺炕上睡大觉,整个人神态萎靡,头不梳,脸不洗,她娘做好饭叫她起来吃,她绝食一样,就是不吃,当然她也不傻,饿极了就起来吃个滚瓜肚圆,不饿就一天不吃饭,当然还是不吃的时候多,她吃不下去,就一直睡个昏天黑地。
    把她娘愁得直掉眼泪:“你说这孩子,这样子下去可如何是好?还得赶紧给她找婆家呀。”花小红家就住在爱爱舅舅家隔壁,爱爱为躲金富来舅舅家住下后,就认识了花小红,后
    来爱爱觉得在舅家白吃白住不是个事,就去韩石镇上的饭店干活。
    那饭店是爱爱舅舅的小舅子开的,也算是亲戚,爱爱怕金富找到她,就每天躲在后厨,洗菜刷碗,倒也安生了两年,后来爱爱喜欢上了饭店里的大厨,倒也你情我愿,很是合拍。
    金富慢慢的追求爱爱的那股狂劲儿过去后,爱爱才渐渐的敢公开露面了,并且两家商量结婚的事。

    董金富彻底的出不来门了。
    人家医院的大夫说,让他三个月不下炕,人家大夫还说,要他喝骨头汤补补。可是,他不下炕吃什么?谁又给他熬骨头汤?骨头汤,好喝的骨头汤啊!
    金富仿佛看到锅里煮了一大锅骨头,正冒着热气咕嘟咕嘟,他等不及舀了一碗咕咚咕咚喝下去,有点烫,他咂巴了一下嘴,又捞起一大块骨头啃起来……
    金富被馋醒了。
    他咂着嘴,本来肚子就是空的,他又做了个美梦,这下更饿了。他两手在炕上划拉,划拉来划拉去,心想着昨晚何大头就给了我俩饼子吗?他怎么不多给几个?他娘的何大头,你个混帐王八蛋,你想饿死我呀?你怎么还不来给我送饭?
    金富嘴里骂骂咧咧,他忍着疼痛,从炕上出溜下来,扶着门框来到堂屋,看冷锅冷灶,锅都生锈了,金富又是一阵恼火:何大头,你还真就不管我了,你可真狠的下心,何大头,你简直不是人!你就是个畜牲!
    何大头被骂的这个冤呀,他在家是一个劲儿的眼皮跳,他总想着再去看看金富,可又一想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金富挣扎着出门抱柴火做饭,他找了根棍子拄着,好不容易抱了捆玉米秸进屋,又从面缸里找了点玉米面子,他想只能熬点粥喝,别的他也做不了哇!
    他一推一拉地拉着风箱,拉一下,他肋间就疼一下,推一下,肋叉窝再疼一下,金富苦不堪言。
    他心焦地咒骂着:“他娘的何庆良,你死了魂也不走,还留在这干嘛?”
    刚骂完,突然间,只觉得肋条间的疼痛开始加剧,他愣是让自己疼晕了过去。
    好半天才清醒过来。
    @海州书生 2020-04-17 13:20:00
    笔尖流淌到纸上的是蜜,尝后令人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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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友比喻的真好,我都感觉到甜了!
    第六十六章,金富半死不活


    半死不活的金富孤独地在家熬着日子,他觉得天是那么漫长,从早晨升起第一缕阳光,到夕阳西下,这一天过的好慢好慢,别人家都忙着置办年货,村子里洋溢着浓浓的,喜悦的年味儿。
    金富家里却啥都没有。
    他几次忍着疼痛,去翻自家的面缸,都见底了,再就是玉米面缸,也所剩无几。
    得去碾房了,把家里那点玉米碾碎了,可是天井里那挂在树上的一串串的玉米,他弄不下来。
    他拄着根棍子,站在院子里里,眼巴巴得瞅着那高不可攀的玉米串,急的流下了悔恨的泪:都怨自己,平常懒的要命,连个棒米粒都不剥,这下好了,等着吃呢,怎么办?
    他想起了小时候老何去他家三番五次地送吃的:“唉!这老何,怎么会死了呢?他要是活着多好,他要活着,我就不愁吃穿了,他为什么就死了呢?”
    他现在不比小时,小时他年龄小,还有个弟弟,还有病重的奶奶,老何,或者邻居,偶尔会送吃的过来,那时他只会抢着吃独食。可现在,他已成人,并且无恶不作,在四邻八乡是出了名的,谁还愿意上他家来?躲都躲不及呢。他又开始了挨饿的日子。可这样也不是个头啊!
    后来他总算想了个办法。
    他拿拐杖朝着挂在树上的玉米棒子抽打,还好,能够得着。
    总算被他敲下了几个。
    他费力的弯下腰,把那几个玉米棒子划拉了划拉,拿进屋,两手开始剥玉米粒。他实在是疼的受不了,脸上冷汗直冒,屋子里冷的像冰窖,他手指冻得不能弯曲,而脸上包的纱布开始了松动,耷拉到眼皮上,眼睛又看不清事了。他暴燥地用手撕扯纱布,手僵的不好使,越撕扯越乱,气的“呜呜”低吼!
    像个疯子一样!
    可没用。无论他怎样,事情都是不好的,他唯有安静下来,才能做好这些事。他想起了奶奶去世后家里留下的那把剪刀。他挣扎着进里屋,翻找着奶奶的针线笸箩,好不容易找到,他抽出剪刀试探着在自己的脸上剪纱布。冻的不灵活的手指几次往脸上的肉里戳去,疼的金富呲牙咧嘴。好歹,纱布被剪开了几道口子,他三两下撕扯了下来,嘴里呼呼的喘着粗气,脸上鲜血淋漓。
    “妈的,还淌血,淌就淌吧,不包了,包着也难受!今天吃什么啊?煮棒米粒?煮就煮吧,总比饿死强,活着,活着总比死了好,不是吗?”
    第六十七章,叫他来相亲吧

    其实能吃上玉米是庄户人家迈向好生活的开始,比起之前饿肚子更新了一大步。玉米色泽金黄,年轻的时候可以煮着吃,那时候它嫩,咬起来柔软有弹性,味道甜丝丝的。包括现在菜市场售卖的嫩玉米,是很好吃的。但是成熟之后的玉米粒很硬,只能深加工,做成煎饼或者饼子等各种面食。水煮玉米粒是懒人做法,只把干硬的玉米粒泡软入锅加水煮熟便可,但是吃起来口感很差。金富就是在养伤的状态下吃着水煮玉米粒熬着日子,他每天在吃之前都闭上眼睛,心里想象着碗里的是猪肉、或者鸡肉、狗肉……想着想着嘴角就流下涎水来。闭着眼抓一把填到嘴里,却还是玉米粒的味道,金富皱着眉头。
    终于挨到了农历的新年,
    村子里鞭炮声此起彼伏,家家忙着包饺子,人家都吃饺子了,我过年吃什么?金富“呜呜“哭起来。
    年初一那天,金富整个人蔫了巴叽的,在炕上从破窗棂子正往外出神地看着天井里树上那几大串玉米棒子,看见自家大门被“吱扭”推开了,何大头端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进来了,他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精神起来。
    “总算有人想着俺!”
    何大头在家包饺子,他吃着吃着不由得想起了金富。他想他已经做的够好,一直忍着没去金富家,还有一点,是爱爱娘的监督,爱爱娘是坚决不让他再去,说金富这种人别人躲都躲不及你还上赶着,他是个白眼狼,当年何庆良给了他多少吃的东西?他还跟老何为仇。
    这种人你就是给他的越多他越恨你,你突然不给他了他更恨你,他都恨不得把你剁巴剁巴煮着吃了你信不?
    是,爱爱娘说的有道理,老何家就是个例子,金富都恨不得把老何煮巴煮巴吃了。
    所以,何大头一天不来,金富骂他,两天不来,金富骂他,三天不来,金富骂他,何大头一直不来,金富就忘了骂他,在金富几乎忘了何大头的时候,何大头来了。
    何大头端饺子进屋后,把饺子放炕上,话还没来得及说,就见金富像头饿狼一样扑向那碗元宝样的,透明的,让他馋的受不了的饺子。他抓起一个塞嘴里,还没等下咽,又抓一个,腮帮子鼓着,一阵狼吞虎咽。
    何大头说:“你慢点吃,别噎着。”
    他又问:“你怎么样这两天?好点了不?”
    金富顾不上说话,一个劲儿地吃。
    何大头看了看:“哎呦我的天哪!怎么饿成这样?他这两天都在家吃啥了?难道他又没有粮食了?不对呀,按说他一个人,光队里的工分他就吃不了,还绰绰有余,他粮食来?”
    何大头在他灶间寻了半天,才在一个破碗里寻到了半碗半生不熟的玉米粒。
    “这金富,还真没的吃了。”
    何大头又是一顿数落:“你说你,连点存粮都没有,都老大不小了,二十好几的人,连日子都不会过,光知道偷偷偷,抢抢抢,你说你走点正路怎么就那么难呢?”
    金富伸长着脖子吞咽着饺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俺已经答应你改了,你就别数落了。”
    何大头说道:“好,如果你真能改邪归正,我就给你说个媳妇儿,那闺女比你大个七八岁,如果你同意,我就给你说说。”
    金富一听:“还有这好事?给我送吃的?还给我说媳妇儿?”
    他一兴奋,吃饺子又太急,只见他“嗷”地一声……
    把个何大头吓了一跳。这金富是被撑坏了,噎着了。
    等金富缓过劲儿来,何大头又说:“可有一点,那闺女脾气不好,到时你得学着哄着点儿,不然可得三天两头打架,你明白不?跟你说这些呢?我是怕到时候你结婚了,打架打出事儿来,别怨我就行!”
    “不怨你,不怨你,怎么会怨你呢?你也是好心不是?”
    金富这次算说了句人话。
    转过年来的春天,天渐渐变暖。人们把身上穿得厚重的棉裤袄脱了下来,换上夹袄夹裤。女人们都趁着春天干冽的风和温暖的阳光的暴晒,也趁着地里的活还不算多,得了空隙拆洗着一家人过冬穿旧了的棉衣。
    花溪村小河的春水边的石头上到处是洗衣的女人们,她们在石头上用木槌捶打着衣裳,一边洗一边说着荤话,嘻嘻哈哈,惊飞了岸边林子里的鸟儿。一个男青年在前边走,女的跟在后边,时不时的回头瞅一眼,然后两人一头扎进了芦苇荡,就听里边女子吃吃的笑。
    这是花溪村老刘家小子和老花家的闺女,正秤杆不离秤砣的谈恋爱呢!唉!啥时候俺家小红也这样谈个恋爱多好……
    小红娘一边走一边心里羡慕着,眼泪又不自觉地流下来。她急急的穿过河边杨柳吐绿的小桥,进了爱爱姥姥家。

    爱爱的舅妈正在家做棉裤袄,小红娘哭肿着眼进来了,她一腚坐在炕沿上抹开了眼泪:”嫂子你说,俺那个不省心的闺女,真待把俺愁死了,整天不吃饭,这两天瘦成了一把骨头,就那么半死不活的,你说怎么办呀?”
    爱爱舅妈拉着跟棉线抬起头来说:“没给她找个大夫看看?”
    “找了好几个呢,都说她是心里的事,吃药打针都不管用啊!”
    “那妮子给她找了婆家就好了。”爱爱舅妈说。
    “可上哪去找婆家呀?她那个死性子!嫂子,你给帮忙找一个吧?”

    也是无巧不成书,两个人正说着这事,何大头和老伴来了。
    两口子一进屋,正好看小红娘也在,这个媒人也就顺着做开了。
    说起金富,小红娘也有所耳闻,她愁眉苦脸地说:“可金富那偷抢的毛病,真的会改?”
    何大头说:“他是跟我保证过,并且也为那吃了不少苦头,我看他呀,也是够够的了,说不定还真改,你看吧,人就这么个人,我也不瞒你,如果你觉得不合适,就算了,还有呢?就是他家比较穷,但是,如果两个人好好过,日子也会好起来是不是?总得给人一个机会吧?”
    他又说:“你也先不用急着答复,先回去考虑考虑看看,跟闺女商量商量,我呢?就等你的信。”
    小红娘皱着眉苦着脸从炕沿上站起来说:“那,我回去想想,问问闺女的意见。”
    她回去后就跟小红说:“闺女,咱找个婆家吧?好不好?别再整天这个样子了,我今天去你大娘家,正好那个何家庄你姑来了,给你寻摸了一门亲,就是那个金富,小偷小摸的金富,另外还多少抢点钱啥的,你应该也知道他,他追过爱爱。不过,听说他现在改邪归正了,只是比你小个十岁八岁的,你看怎么样?”
    小红躺炕上的样子,就像一堆骨头堆在棉絮里,她瘦的脱了形,初春的阳光透过窗棂折射进来,照在她惨白的脸上,她两只失神的眼珠瞅着纸糊的,被烟熏的看不清花色的天花板,她不说话。
    她娘说:“你同意不?同意的话咱相个亲?”小红还是不说话。
    “给你找婆家呢?你听见了吗!”
    当娘的苦口婆心地说着,做闺女的一声不吭。好像这个婆家不是给她找,跟她毫无关系似的。
    “你个死妮子,想气死我是不?你说你没病没灾的,把自己折磨成这个死样子,你这是何苦来?你是嫌我活多了是不?你还闭着个嘴巴不说话?好!今天我就做主了,非把你嫁出去不可,管他什么小偷还是强盗,只要是个男人就行,你再给我装哑巴,!我就把人叫来了!你等着!”
    她气呼呼的一口气跑到爱爱舅家,冲着何大头两口子说:“叫他来相亲吧!”



    第六十八章,金富的美梦

    金富在清明节过后总算好了起来,他不再感到疼痛,只是不敢做太多活动。
    他天天睡大觉,每天都是睡到太阳直射进窗户棂子,他才感到肚子饿,就下了炕,在炕前转悠,哎呀今天吃什么呢?今天吃鱼吧,他拿块破墙皮在墙上画了一条鱼,然后伸舌头舔了舔:“嗯,这鱼味道不错,还挺新鲜的,大概是刚从河里捞上来的大鲤鱼,啊,好吃极了!”
    他闭着眼睛享受着,舌头上沾了些泥土,他吐了吐舌头:“呸!还有鱼刺……”
    不大一会儿,他睁开眼睛:“光吃鱼太咸,该吃点干粮了。”
    金富连着好几个月光吃玉米粒,除了年初一那天,何大头给他送的那碗饺子,他就没吃过别的,这煮玉米粒他吃的够够的,唉!谁叫他肋骨疼的推不了磨呢?没有玉米面,怎么能吃到蒸的香喷喷的窝头?更不用说那美味儿的煎饼了。
    煎饼可真是好吃啊!你说这何大头啊!也不来给我送煎饼吃,连个饼子都不给我送,可真不够意思,还差点做了我老丈人呢,连这点亲情都不顾。
    他正念叨呢。可人就是不禁念叨。这曹操还真让他念叨着来了!何大头推开他家破大门楼进来了。金富兴奋的直哆嗦。老天,可算开了眼,总算让俺盼到救星啦!
    他赶紧起来,像迎接贵客一样把何大头让进屋,他想请何大头抽烟,可他转悠了半天才找到当年奶奶抽烟用过的黑乎乎油光可鉴的小木匣子,他捏了捏,里面还留存着十年前的烟丝,只是时间太久,味道儿有些变了。
    何大头说:“金富,我不抽烟,你就别忙活了,我来是跟你说,你这两天收拾收拾,那个花溪村的花小红等着你去相亲呢,我说,你去还是不去?”
    “去去去”金富大喜,他激动得不知所措,搓着手站在炕前。
    第二天,金富把头发抹的溜光水滑,又穿上当年他偷伶俐家毛驴后卖掉的钱买来的那身新衣裳,跟着何大头去了花溪村。
    晴朗的春天,天空蓝的清澈透明,路两边的白杨树上,新鲜的叶子闪着亮光,枝叶间鸟声不绝。路两旁的麦田里,小麦一望无际,碧波荡漾。金富哼着小曲儿,心里甭提有多美了:哎呀,自己这就要娶媳妇啦!从今往后咱的炕头上的被窝里也有个女人啦!
    媳妇可是个好东西,那家伙,躺被窝里溜光水滑的,搂过来多舒服,哎呀哎呀,早起还能给俺做饭,俺董金富从往往后可就不用吃玉米粒啦!俺能吃那个玉米面饼子,还能吃杂粮煎饼,到时候,俺媳妇去队里干活挣工分,俺在家……在家……俺在家干嘛呢?
    俺在家做饭,可俺最愁的是去磨面,抱着磨辊转圈圈,那活俺干着头晕,不行,还是等俺媳妇从队里出工回来再去吧。
    那……俺就烀饼子,等俺媳妇磨面回来俺烀饼子吃,可是……可是,俺不会和面,和面两手粘乎乎的,还是等媳妇回来和面吧,俺就……俺就烀,俺把媳妇和好的面做成饼子往锅沿上烀,可俺烀不住,饼子往下掉,掉锅底的水里……媳妇媳妇俺啥都不会,俺只会吃……
    媳妇俺摊煎饼吃,可俺不知道摊煎饼是先磨面还是先泡粮食,媳妇媳妇还是你摊吧。
    媳妇媳妇你去队里干活挣工分,我在家……我在家干嘛呢?
    饭俺不会做,俺就喂猪,可是俺不会熬猪食,媳妇还是你回来熬吧。
    媳妇媳妇咱养兔子,我可以去地里拔草喂兔子,可是俺怕太阳晒呀,媳妇媳妇还是你从坡里回来后捎回一筐兔子食吧。
    媳妇媳妇你去地里干活挣工分,俺在家干嘛呢?对了,俺养鸡吧。咱春天赊上二十只小鸡,到秋天长大了杀肉吃,可是小鸡怎么喂?我听说要喂小米,咱家没有小米,咱喂玉米,咱喂……还喂啥?鸡吃啥?
    媳妇媳妇你回来看看吧,咱家小鸡快饿死啦!
    媳妇媳妇你长的什么样子?媳妇媳妇你最好长的俊点,你长的丑了俺可不稀罕……
    金富一路上做着美梦,金富春风满面。
    第六十九章,瞎子瘸子聋子

    花小红躺炕上,她娘说:“小红啊,你起来,梳梳头打扮打扮,今天有人来相亲,不管怎样,你也不能老是躺着是不是?”
    小红不理,翻了个身继续躺,连眼皮都懒的抬。
    她娘看了看她乱的像鸡窝样的头发,拿过把梳子想给她梳头,被小红不耐烦的抬胳膊一挡:“你干嘛呢!我不梳头,拿走你的梳子!”
    她娘无奈地叹了口气。
    金贵和何大头进屋后,就看见那个躺炕上半死不活的花大能人。
    当年的大能人,此刻就像堆破烂干柴,躺在一堆破棉絮里,头发乱七八糟的,脸还朝里,对进来的人连回头看一眼的兴致都没有,只说不做一句话:“我不相亲,你们走吧。”
    金富的兴奋一下子跌入了冰凉的谷底,他泄气了。
    没想到相亲的竟是这样的女人,像个瘫子,难不成自己只能娶个瘫子回家伺候着?
    他忍不住问:“大叔,这女的原来是个瘫子啊?你怎么不早说,早说俺就不来相亲了,谁愿意要个瘫痪的人做老婆,你也太离谱了吧?”
    “他那个……”何大头解释道:“她不是瘫子,她能起来,也能动,没毛病!”
    “就是就是,俺闺女没毛病,大夫都看过了,她是心病!”小红娘赶忙附和着!
    “不是瘫子?没毛病?我可不信,你俩就忽悠我吧!”金富不相信地说!
    “真不是,她就是不吃饭,把自己折腾的瘦的不像样,她起来吃上几天饭保证活蹦乱跳的,小红,你快起来吧!”
    小红躺着无动于衷,您爱说啥说啥,反正我就是不起来。
    金富说:“看看吧,这女的还是个聋子,说什么话她也听不见,大叔,她该不会也是个瞎子吧?也许还是个哑巴?”
    金富又补充了一句:“又聋又瞎,还是个哑巴,还是个瘫子瘸子,大叔啊,你不是给我说媳妇儿,你这是给我介绍了个怪物啊大叔,你可坑死我啦!害我白跑一躺,叔啊叔,你可真是糊涂,俺董金富长的也不赖,你怎么给俺介绍这么个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
    他在炕前“嘚啵嘚嘚啵嘚啵”一通乱说,躺炕上的小红受不了啦!
    她这次没用她娘叫,就一个翻身坐了起来,把头发靠后一拢,露出了还算清秀的脸,她怒气冲冲地说:“你她娘的胡说八道,我是怪物吗?你看看!怪物长这样?”
    她虽然没什么力气,但底气还是有的,说话声音还是能让人听的清楚明白。
    金富大吃一惊:“老天,感情不瞎不聋也不哑巴呀,那就是瘫子瘸子了。”
    “你才瘸子瘫子呢!”花小红气的用尽所有的力气大吼!
    金富抽身就往外跑,一边跑还一边说:“你个瘫子,你可撵不上我。”
    他往外跑,小红下了炕就追。连鞋也没顾上穿,就赤着脚,披头散发地去撵:“你给我回来,你看我是瘸子不?”
    她跌跌撞撞,毕竟躺了好久,又较着牛劲儿不吃饭,她有点腿软。
    金富看他追过来,也不跑了:“不瘫不瘸,就是腿有毛病,走路两腿打战战。”
    “俺是饿的!”小红生气的说。
    她回过头叫她娘:“娘,俺要吃饭!”
    她娘惊喜的说:“你要吃饭?快快快,娘这儿有小米粥,你先喝完,再吃煎饼。”
    小红接过她娘递过来的饭碗“咕咚咕咚”喝了个精光:“娘,俺要吃煎饼,吃煎饼!”
    她娘说:“快吃快吃,你说你都饿了几天了,把娘心疼死了。”
    金富看小红狼吞虎咽的吃煎饼,他馋的直流口水。
    他心想:“要点吃吧,管他亲事成不成,先填饱肚子再说,挨饿的滋味儿太他娘的难受啦!”
    想完金富也在一旁说:“给俺吃块煎饼……”

    金富没脸没皮的第一次相亲就问女方家要煎饼吃,小红娘就请他在自己家吃了一顿饭,小红娘早就给小红杀了一只鸡,一并端上来,金富有多久没吃鸡肉了?从他受伤后没能力去偷鸡后,就没沾过一点油腥,他顾不上被谁笑话,撕了个鸡腿塞嘴里,吃的满嘴流油,把个小红厌恶的不要不要的。
    她撇着嘴轻蔑地说:“你个男的,第一次上俺家相亲,就在俺家吃饭,来的时候还空着手,你可真好意思吃!”
    金富顾不了许多,依旧狼吞虎咽。
    小红翻了翻白眼又说:“看你那个吃相,就像八辈子没吃饭似的,哎!我说,你至于嘛!饿成那样!”
    何大头在一旁说:“他不是去年走夜路摔断肋叉骨了嘛,一个人在家养伤,也没个人照顾,连碾房都去不了,就糊弄着吃点棒槌粒子,天天水煮棒槌粒吃,他吃够了,唉,对他来说,也是没办法。”
    何大头说的倒是实话,他只说他看到的,至于金富是怎么掉下去的他不知道。
    小红娘听了,竟然有点心疼起来,这糊涂的女人,金富还没成为她女婿呢,况且,这金富可是个恶棍混混二流子,外带偷抢一应俱全,她都忘记了。
    她把家里那只鸡连带鸡汤都端上来:“吃吧,孩子,都吃了吧!”
    她看上金富啦!
    金富吃饱后打了个饱嗝,他摸起小红家扫地的笤帚,不管脏净,掐了根了根草棒满足地剔着牙,然后斜着眼看着小红说:“你还笑话我?你说你好好的老大闺女,在家装聋装哑装瞎还外带着装瘸,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咱俩是席上滚了炕上——一样的货色。”
    他顿了顿又恬着脸说:“俗话说,什么人找什么人,笤帚疙瘩配那破烂门,丑配丑,赖配赖,破锅自有破锅盖,我不嫌你大,你也别嫌我穷,咱俩凑合着过吧!”
    把个小红气得往外推他:“谁愿意跟你个不务正业的小屁孩儿,又馋又懒的,你快走吧,俺家不欢迎你!”
    两个人拉拉扯扯,何大头和小红娘都偷偷的溜出去,这俩货也没注意,只顾磨着嘴皮子。
    金富赖着不走。他把着门框,任小红推都推不动,还嬉皮笑脸地说:“打是亲,骂是爱,你打吧,越打说明越喜欢我!”
    小红多日来心里的郁结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对像,她连捶带打,嘴里还哭骂着,也听不大清她嘟嘟囔囔骂些什么,金富由着她闹。
    半天过去了,她累了,也闹够了,心里反倒舒坦了,就靠在金富身上睡着了。
    金富把她抱在怀里,舍不得撒手,他端祥着小红的脸,心想:“这老大闺女,虽然都三十了,不过看着不像哈,看起来也就二十多一点,还别说,一点也不显老,这娶回家也不错,丈母娘家还生活富裕,能摊个花溪村的丈人家,也算是福气。”
    他想着美事,把小红抱屋里炕上,只觉得小红轻飘飘的:“太瘦了,得吃点好的养养,等过了门,我就好好干,给她买好吃的!”
    金富这边正想着呢,小红躺炕上睁开了眼睛。她抬头瞅着金富,忽然就想嫁给他了。
    人就是莫名其妙,也可能一个闪念,就能决定一个人的一生,甚至一个人的未来,不管是错的还是对的,都会走下去。
    也许她是对的,也许她是错的,命运这东西,安排到一定时候,就会让两个人走在一起,不管是幸福还是不幸,都是必须要经过那个过程,一样都逃不掉。
    这个糊涂的暴性子的女人,如果找的丈夫能包容她,呵护着,她也许她会平安度过一生,可偏偏,命运把她安排给金富这个魔王,不对,魔王这个称呼是高抬了他,他就是个衣冠禽兽。
    他说他会改。难道狗真的能改得了吃屎吗?
    没多久,花小红,花大能人,就像当年的花花一样,带着嫁妆,嫁进了何家庄。
    第七十一章,伶俐上学了


    1977年,老何死后第二年夏天。

    何家庄的学校离伶俐家很近,伶俐家的左边是一大片空地,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当年建学校的时候不知怎么这块地就没用上,多年来这块空地就一直闲置着,后来是划给了何志强家盖了新房子,那是后话。
    这块空地再往东走就是何家庄的学校。何家庄当时是分小学和初中,小学在前半边,初中在后边,小学划为五个年级,初中三个年级。
    这所学校可以说是何家庄支持办学的典范。1976年,何家庄大队支书何庆功带领全村人们建窑烧砖烧瓦,队里又出的秫秸把子,大队又把村前河边的很多老柳树槐树砍伐了做檩,何家庄没用上边出一分钱,便硬生生建起了一所不算小的学校。前半片小学连教室带办公室带教职工宿舍总共十间屋,后半片是十多间,因为初中是一个年级分两个班,三个年级共六个班,外加老师办公室和教职工宿舍。
    何家庄的小学只接收本村的学生,何家庄周围的村子都有小学,但没有初中,所以何家庄的初中就接收外村的学生来上学,这样就造成了初中学生比较多的现象。当然这也是韩石镇和林城县教育局划分的,给划的片区。
    何家庄学校的前身也是何家庄学校,只不过那时是破旧的老房子,四面露风摇摇欲坠,所以何家庄重新翻盖了学校,老支书何庆功真的是有功啊!他让何家庄的孩子上学增加了便利,并且只要是何家庄的学生,家庭困难的,可以免费入学。
    这样一来,整个何家庄,没有一个孩子不上学,所有的孩子都受到了良好的教育。

    伶俐也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村小学招生,伶俐因住在隔壁,从小就听着那朗朗的读书声长大,他梦想着有一天他也去教室里读书,他虽然听了好几年的读书声可是课堂到底是什么样子?老师是怎样上课的?
    他很渴望去课堂体验一番。
    他站在自家门口,看着村子里三五成群的孩子都背着书包去了学校,他眼馋的不行。大生叔看他站在自家门口痴痴的看着那些上学的孩子们,他眼睛湿了:“伶俐这是想上学了。”
    他走过去,叫:“伶俐。”
    伶俐回过头:“叔”
    “是不是想上学?”大生关切得问。
    “嗯!”伶俐点点头。
    “想上就去吧,去学校找老师,说你想上学,去试试看看。”
    大生子想了想:还是我带他去吧!他拉着伶俐的手进了学校大门。

    伶俐终于可以上学了。
    他背着大生家婶子帮忙缝的青布书包,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闪烁着亮晶晶的光,伶俐营养不良,身体也是瘦骨伶仃,但他经常干庄稼活,倒也强壮,并不是体弱不堪,瘦胳膊细腿十分有劲儿,用四奶奶的话说,这孩子别看不胖,但是能干,泼势。
    伶俐第一天踏进校门,便被课堂上的所有的东西深深吸引。靠南墙一排大玻璃窗,靠北墙也是一排明亮的大玻璃窗,这教室可真明亮,就像在院子里一样明亮。教室两头的墙上则镶嵌着两面黑亮黑亮的大黑板,课桌的桌面是黑色底面是黄色,配着同样颜色的凳子。
    何家庄的学校是新的,房子是新的,课桌是新的,一切都是新的。就连教室后窗外的小白杨树也伸展着崭新的叶子向着伶俐笑。小白杨是今年春上刚栽上的,也就手指粗,微风轻拂,小树随着风摇摇摆摆,伶俐很喜欢这些小树,小树也喜欢向着伶俐招手。
    何家庄学校栽下的这些小树苗跟伶俐一样慢慢长大,“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伶俐长到十八岁,这些树也十岁了,十岁的白杨棵棵长的高大挺拔粗壮,正因为长的直,长的壮,所以十岁的白杨树没能逃过被戕害的命运。
    伶俐仿佛听到了白杨树的呜咽。

    伶俐站在簇新的教室里,跟同学们一样激动不已。
    伶俐很喜欢上学的过程,也很喜欢课堂,喜欢黑板,喜欢教室,更喜欢课本,他跟着同学们一个字母一个拼音认真地学着,跟同学们一起朗读。伶俐终于体会到朗读的乐趣,也终于体会到,加减乘除是如此的美妙。伶俐如饥似渴,学的很是认真。

    学校的窗户正对着大街,而大街又离伶俐家很近,所以,孩子们在上课时就经常看到窗外,何志刚的娘在大街上披头散发,自言自语,甚至是手舞足蹈,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是:“俺家庆良回来了!俺家庆良回来了!”
    有时她竟然衣不蔽体,身上敏感部位都暴露出来,惹的村里的某些光棍子跟后头不怀好意的摸索着。
    伶俐他们正在上课,老师趴黑板上写着生字,伶俐的同学抬头向窗外看去,又看到了蓬头垢面,衣衫不整的伶俐娘,他们开始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快看,何志刚他娘,那个傻子,疯子!”
    “在哪在哪?我看看,嘿嘿嘿!傻子!”
    伶俐在一旁听着心里那个难受啊!但他一声不吭地盯着黑板,照着老师写的字练习着。
    放学后,伶俐去找到他娘,拉着他的衣袖:“娘,咱回家吧?”
    可他娘有时候连伶俐都认不出来了。偶尔认出来就撵他滚,要他把老何换回来。
    伶俐无可奈何。时间久了,伶俐被同学们孤立了起来,大家都不想跟傻子的儿子做朋友。
    他因为经常寻找他娘,就经常迟到,大冬天的,伶俐穿着双耷拉着两边耳朵的军用黄胶鞋,鞋带早就断了,所以他走路踢踢踏踏走不快,再加上雪天路滑,他找到娘时,都已经上课了。
    每次伶俐迟到,五十多岁的班主任李老师都是乐呵呵让他进教室,有时候他刚进教室,下课铃就响了,下课后李老师摸摸伶俐的瘦削的脑袋慈祥地说:“何志刚,下次不要再迟到啦!”
    但伶俐照旧迟到,李老师就说:何志刚同学,你再迟到我罚你站,我罚你站教室门口听课!但伶俐还是迟到,李老师照旧乐呵呵地让他进教室上课。
    但伶俐成绩名列前茅,他就没有不会的,做题从来没做错过,李老师曾经说过,何志刚就是课堂上听一点儿,他就什么都学会了,这孩子是个天才,好好培养,将来说不定是个人物,会对国家做贡献的。

    这不,伶俐今天又迟到了。
    他趿拉着破解放鞋在雪地里奔跑,一边跑一边想:“坏了,又得被罚站了。”
    到了教室门口,他立正喊“报告!”伶俐想像着李老师佯装愠怒的样子,说你何志刚又迟到啦!站在门口罚站吧!然后又说,快进来上课。
    新来的老师韩新华麻子脸上安着俩小眯缝眼,别看眼小,眼皮可够厚,他总是阴沉着麻脸,此刻韩老师正在黑板上写粉笔字,他听见那声报告后回过头来,看着迟到的这个男孩像个要饭的,浑身又脏又破,鞋子露着脚趾头,他心里很不痛快,看到个乞丐模样的学生他心里就不痛快,不痛快他就立刻表现出来。他顺手把手里的粉笔巴儿朝着伶俐扔了过去,那粉笔不偏不倚落在了伶俐的脸上,伶俐疼的一哆嗦。
    韩老师接着说“你就在门口站着吧!”
    伶俐站在教室门口,冻的直打哆嗦,他缩着脖子,吸着鼻涕,那鼻涕被他吸进去,然后再流出来,他抬起胳膊拿棉袄袖子擦了擦,可没擦多大会儿,那鼻涕又像两条不甘心寂寞的小清虫子,非得跑到外面凑个热闹。
    小虫子爬到了嘴边。
    伶俐还是吸着,最后他使劲儿捏着自己的鼻头往外擤,然后手里头捏着自己的两把鼻涕虫“叭叽”一声甩出去老远。韩老师听见他一遍又一遍的擤鼻涕,他三两步跑下讲台,抬起脚,一脚就把他踹到了门外的雪地里。
    伶俐捂着被踢的小肚子从雪窝里爬起来,又回去站到了教室门口。
    第七十二章,李老师去哪了?

    也许人的一生要面临很多很多的考验,这考验艰难又慢长,艰难到你开始怀疑人生:难道人生本来就是这个样子么?如果真是这样子的话,那么人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像唐僧,九九八十一难,一难接一难,对当时的他来说简直是无休无止,无有宁日。唐僧有着了不起的意志力,可是我们普通人能像唐僧一样坚持下去吗?
    老何在临死的前几天曾经在嘴里蹦出过莫名其妙的话,他说:寡妇老婆带着孩子该怎么过?如今,状况出现了,老何的预言灵验了,夜猫子笑了一个晚上也应验了。“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听到夜猫子笑是不吉利的。夜猫子笑了,老何死了。他自己躲清净去了,撇下花花带着三个孩子,花花神志不清,家里能够依靠的只有伶俐。
    生活给了伶俐严峻的考验,他瘦弱的肩膀能否坚持下去?

    站在教室们口被罚站的伶俐看着这个新老师,他想着李老师呢?李老师去哪了?这个老师很凶啊李老师!李老师你去哪了?
    伶例不知道他的李老师再也能不能来了,他因病住进了医院,要治好还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一年级暂时由从村里找的代课的韩老师当临时的班主任。
    “当当当”下课的钟声响起,韩老师夹着课本连看都不看伶俐一眼,就扬长而去。
    同学们涌出教室,上厕所的去了厕所,没上厕所的,就围着伶俐,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何志刚,又去找你娘去了?哎呀,叫我说呀,你那个娘不找也罢,整天在外边胡窜,你把她找回家,她还窜出去,还找她干嘛?”
    “对呀,就那个傻娘还找她干嘛!”
    伶俐开始动怒了。他恨不得把说这话的同学撕成两半,他耸着鼻子,眼睛里喷射出愤怒的火焰,破烂棉袄裹着的瘦瘦的胸脯子随着激动一起一伏。
    他想起爹跟他说过的话,要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能冲动,他咬着牙,一声不吭!
    旁边的那个大个子男生,名字叫做李焕林的,上去摸着他的脑袋,又捏了捏他的嘴巴,最后还伸手捣了他一拳,说“何志刚也是个大傻子,大傻子!”
    伶俐抽身,从他们中间离开,进了教室。
    上第二节课时,数学老师请假没来上课,韩老师又夹着课本进来了。
    还是上语文。
    李焕林就在伶俐后面不远一排课桌上,他趁老师在黑板上写字,也不知道上哪捡的小石子,就一块块的向伶俐身上扔,韩老师写完字回过头,正好听到伶俐一声“唉呦”的叫唤,接着他弯腰从地下把石子捡起来,韩老师就叫他“何志刚,你又上课做小动作是不是?不好好学习就给我出去,出去!”
    他冲下讲台,走到伶俐跟前,薅着他的破棉袄上露着棉絮的领子,另外一只手拉着他冻的肿了的耳垂,又把他揪出了教室。
    韩老师说,你就在外面给我站着,不许进来。伶俐又是一节课没上。
    他站在冰雪里,耳朵垂通红透亮,刚被韩老师揪过的右耳,火辣辣的疼,耳朵眼里好像飞进了千万只蜜蜂,蜜蜂可能塞得太多,都争先恐后地想往外挤,却又挤不出来,然后就是鼓涨,嗡嗡嗡的声响。
    他伸手摸了摸耳朵,凛冽的寒风吹到他手上,又感觉手上的血口子像用小刀在拉,他听到了口子不停地开裂的声音,手上存满长年洗不干净的黑灰,黑灰上布满了一个又一个像小山包般的冻疮,冻疮上的血口子在不停地扩张,血肉模糊的领地越扩越大,他想,四奶奶说过,自己的手像粪铲,拾粪用的粪铲,他把两手摊开,仔仔细细琢磨琢磨,还真的像,只是,冬天的肉粪铲比夏天的要胖些。嘿嘿!
    他笑了。
    他忽然感觉脚底下不对劲儿,却原来,脚上的小破球鞋刚开始有股热乎劲儿,还把鞋周围给融化了一圈,可随着他被罚站时间的变长,他融化掉的那一圈又结成了冰,伶俐那双没有鞋带的解放球鞋,已保护不了他脚上的温度,变得越来越凉,伶俐只感到脚疼。
    他本来就冻的红肿的双脚,此刻比手还要胖,胖的像圈里养的那头黑不溜秋的小肥猪,慢慢的,小肥猪的脊背上裂开的口子里淌出了脓血,脓血又随着气温的降低而凝固。一道血口子摞到另一道血口子上,纵横交叉着,小破球鞋已容不下那头太肥的小猪了,鞋子裂开了。
    要不是被冻在脚上,鞋子早就掉下来,挂不住了,伶俐的脚渐渐的麻木,没有知觉。也不知道那年的气温怎么会那么低,伶俐的鼻涕都冻在了嘴唇上面,变的硬邦邦,它再也流不动了。
    快下课时,校长从一年级教室门口走过,看见了站在门口雪窝里的伶俐,他走过去问:“你怎么不去上课?”
    伶仃吸了吸鼻子,大声打着喷嚏说:“啊……啊……阿嚏……被罚站了。”
    “为什么被罚站?”校长又问。
    “上课做小动作!”伶俐低着头,声音像蚊子哼哼似的。
    “胡闹!”校长怒了:“我当什么事呢,原来就为点小事,把孩子赶出来罚站,也不看看这是什么鬼天气,冻出毛病来怎么办?”
    他走近教室,叫:“韩老师,先不要上课,把这孩子领进去,不要再罚他了。”
    伶俐进屋后,好半天没暖过来,脚却一直麻木。他坐在自己的凳子上,不一会儿就撑不住了,他趴在了课桌上面,浑身发软,起了满身的鸡皮疙瘩,然后就感觉到好冷,他浑身颤抖,嘴唇发白,冷汗直冒。
    他又发烧了。他坚持着上完第三节课,中午放学后,他坚持着自己到了郭大爷的卫生室。

    他被打了一针后,又喝了药,郭大爷说让他请假回家睡会儿觉,结果他又没舍得,他想课堂,他不舍得离开课堂,哪怕就一小会儿,他吃过午饭又去了学校。
    今天的事儿别扭极了,数学老师请假,整个一天都是韩老师上课,可伶俐好像跟他犯冲。
    下午第一节课时,伶俐可能是喝药的缘故,他的上眼皮一直想碰下眼皮,他真的真的不想睡觉,可是他还是趴课桌上睡着了!
    同桌何志平拿胳膊肘捅了捅他,他勉强睁开眼睛,只是乱翻着白眼珠子,抬起头,可他的脖子就像得了软骨病,软软的挺不起他的脑袋瓜子———他又趴下了。
    韩老师在讲台上看着两个人又在做小动作,他怒气冲冲地冲下讲台,手里的课本对着伶俐的脑袋一顿猛抽。

    伶俐正在睡梦中神游,他遇见了周仓,只见周仓抗着扇像门板那么宽的大刀,正舞的起劲儿,伶俐感觉好玩儿,就想借过来玩玩。周仓说:“这是关老爷的东西,我帮着保管,不能随便乱动!”伶俐说那你教我学武功吧。
    周仓就教他学武功,伶俐很快学会了,并且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突然间感觉自己好厉害。
    他跟着周仓替天行道,专门打抱不平,打的那些恶霸妖魔鬼叫,伶俐心里痛快淋漓,舒畅极了。
    他又遇见了董金富,他竟然抓着金富就是一顿暴揍,打的金富鬼哭狼嚎。然后,是韩老师。只见韩老师那张麻子脸上,被伶俐一阵拳打脚踢,把韩老师打的脸肿的像个红通通的大馒头,脸上的一个个麻点儿也都肿起来,变的油光铮亮。韩老师摇着硕大的脑袋一阵鬼哭狼嚎。
    不对,我怎么可以打自己的老师呢?爹爹告诉我,要控制自己的脾气,不能打人的,何况他是我的老师!他抬起头,看周公站一旁,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他挥舞着拳头。还想着打人,狠狠地打,他要打坏人,欺负人的坏人,他要跟着周仓混,周仓还是笑眯眯的看着他,说你要跟我混你得完成人间的任务,伶俐说什么任务啊?周仓说先把力气还给我。
    伶俐突然觉的自己像泄了气的皮球,瘪了下来,然后浑身软绵绵的。周仓不知跑哪去了,天地间一片混沌。倾刻间,雷声隆隆,大雨倾盆而下,雨点落到了他的脸上,他感觉雨点跟平常的雨点不同,这雨点像石块一样,砸的很是疼痛,密集的疼痛!他莫名其妙。
    周公告诉他:“回去吧,你又闯祸了,快回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睁开了眼睛。
    只见韩老师正砸他的脑袋砸的起劲儿,看他醒了,揪着他的耳朵又把他揪出了教室,然后就像扔一块破抹布一样把他扔进了门外的雪地!
    伶俐迷迷糊糊,他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呢,发现自己又一腚蹲在了雪窝里,他勉强挣扎着,摇摇晃晃的站起来,他怎么出来的都不知道,还以为是在梦里,可怎么四周一片雪白呀,还一阵凉,那股寒冷一直沁入他的肺腑,他感觉自己从头到脚,从内到外,都是冰冰凉,他没有一丝热乎气儿,他血液开始凝固,身子一个打挺,然后就直挺挺的躺在了雪地上。
    老何看到儿子被好几次扔雪地里,无奈的叹气,金贵说:“庆良哥,咱帮帮他?”
    老何摇摇头:“他有他的人生,咱不能干涉,唉!只是这孩子,太辛苦……”
    第七十三章,等开学了再收拾你们


    伶俐感觉自己像一片云一样在天上飘,从他身旁飘过大朵大朵的棉花团般的白云,他身手去划拉那白云,软软的,暖暖的白云倾刻间已飘远,他感觉自己很轻很轻,轻的像一片羽毛,忽然他看到爹爹也在天上飘着,他叫着:“爹”!
    老何也像一片白色的羽毛飘到伶俐身边,他伸出宽大的手掌拉着伶俐的手,然后一拉,伶俐就拱进了爹的怀抱。
    爹的怀抱温暖而踏实,老何两只有力的胳膊拥着伶俐,他抚摸着伶俐的脑袋,伶俐再也忍不住。
    他哭了。他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他曾经咽下所有的委屈,可是在爹面前,他撑不住了。伶俐两只胳膊紧紧地环抱住老何的腰。
    他抽泣着说:“爹,我好累啊,娘老是往外跑,跑出去不知道回家,娘也不知道冷,在雪窝里连鞋都不穿,她的脚……她的脚都冻烂了,爹,爹,我在学校受欺负,同学们说我是傻子的儿子,老师也不喜欢我,爹,你带我走吧,我不在咱那个家了,我想跟你走!”
    老何捧起伶俐的脸:“孩子,无论多难的坎儿,你得过,无论别人如何欺你,你得忍,人欺天不欺,记住了伶俐,回去吧,回去照顾好你娘!”
    老何松开伶俐的手,把他的胳膊从腰后面拿过来,然后把他一推。老何飘远了。伶俐什么都看不见,只觉得眼前一片白茫茫,耳朵边只回响着一个声音:“人欺天不欺,回去,伶俐……”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
    老郭那弥勒佛样的脸上绽开了笑意:“这孩子,真经得住折腾,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伶俐高烧昏迷了三天三夜,他就在老郭的卫生室睡了三天三夜,卫生室里生着炭炉子,伶俐感觉到一阵温暖。
    在老郭的照料下,伶俐又活蹦乱跳的去了学校。

    转过年来的秋天,志勇也进了学校大门。
    他比哥哥矮一级,也是受欺负的主儿,可他敢反抗,因而经常被揍的鼻青脸肿。
    哥俩一起去学校,也多亏离的近,两个人从早上做饭到回家做中午饭,一点都不耽误上学时间,而妹妹小花,一直住在姥姥家。可姥姥年纪越来越大,她越来越老,姥爷也是整天腿疼胳膊疼,带小花有点吃力了。

    以前的姥姥,总是隔三差五的来送好吃的,尤其是从爹死娘生病后,姥姥来的更勤,姥爷还经常赶着毛驴车来帮着伶俐拉队里分的地瓜和玉米,还有小麦。现在姥爷姥姥不经常来,家里的生活陷入困境,得去队里干活了,不然一家人吃什么?
    伶俐必须学着割麦子,他跟志勇两个人,每人一把镰刀,跟在队里大人们后边,学着大人的样子,弯腰低头,一手抓起一把麦穗,另一手的镰刀便伸到了麦穗的根部,“蹭”的一声响,一把麦穗抓在了手中。
    流程倒是很快学会,可哥俩只感到腰疼得厉害,大生子和小兵在田里吆喝着:“伶俐这么小的孩子怎么能让他割麦子呀?这还不得把腰祸害了?”
    地那头队长大声说:“让那俩孩子捆麦个子,能捆多少捆多少,工分跟大家一样分,大家有什么意见吗?”
    “没有意见”!大家异口同声。
    可是,他在学校的日子,却是另一番天地。韩老师一直担着他们班的班主任。三年级刚开学没几天,队里种的庄稼又开始了秋收,伶俐和志勇放秋假时,跟着队里去地里掰玉米,掰完后刚想回家做午饭,他们班李焕林领着几个同学过来,伶俐还想:“他们来干什么?”
    只见李焕林叫伶俐:“何志刚,韩老师说叫我们去他家自留地干活,你得跟我们一起去。”
    伶俐说:“可我得回家做饭呀!我娘等着我做饭吃呢!”
    李焕林说:“你不去,小心韩老师再罚你站。”
    伶俐嘱咐志勇回家做饭,另外还得看着母亲,别让她再出去乱窜,因为娘最近出去时,总是让狗咬,伶俐实在是不放心。
    他跟着他们去了韩老师的自留地。
    地里的玉米秸已经快风干透了,夏天时舒展的像绿绸带般潇洒飘扬的玉米叶子,此刻却干枯的没有一点生机,被风一吹,刷啦刷啦响,只有那一个又一个一尺多长的大棒槌沉甸甸地在玉米秸上随着风摇晃着头,头顶上的干穗子用手一捏就稀碎成粉末状,随着一阵风吹过,消失的无影无踪。
    几个孩子正忙活着掰玉米,伶俐的右眼皮跳个不停,他心里很是不安,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他掰一个,扔筐里,再掰一个,再扔筐里,就那么机械的干着活。
    忽听地头上有人嗷嗷叫!
    他赶紧扔下筐跑到地头,正看见母亲在田野间奔跑,她披着长长的乱发,上身只穿一件破烂的看不清花色的无袖的针织汗衫,而下身的裤子已遮不了屁股,半隐半露。
    伶俐已习惯了母亲的外表形象,他不担心这个,他最担心的是母亲后面的狗。
    那凶猛的狗“汪汪”叫着,跟在母亲后面追,伶俐知道母亲又跟狗抢东西吃了。
    伶俐一边跑,一边伸手从地下捡起块石头,他把石头朝着那只疯狂乱叫的大狗扔了过去。
    那狗被砸的“唉呦唉呦”叫了几声,夹着尾巴灰溜溜的掉头跑了。
    伶俐跑去母亲身边。他拉着母亲往回走!他拉着娘的手,娘好像很是依赖他,乖乖的跟着他,伶俐说:“娘,咱以后在家待着,等我在家时再陪着你出来,省的让狗咬。”
    花花好像明白了,她频频点着头。可过了一会儿,花花抬起头,俩眼直直的盯着伶俐看了好大一会儿。忽然间,她挣脱开伶俐的手,嘴里又开始了大喊大叫:“我不要你,你走,我要俺家庆良,是你,你把庆良弄走了,是你让庆良回不来了,你走!”
    她激动得浑身颤抖,然后弯下腰捡起地下一根玉米秸就朝着伶俐抽了下去。伶俐把后背给了母亲。让她打吧。爹爹嘱咐我,一定照顾好娘,可是,自己越照顾娘越严重,现在都演变成动手打人了。娘可是从来不打他的。花花抽够了,突然间就把玉米秸一扔,抱住伶俐嚎啕大哭:“庆良啊……伶俐啊……”
    伶俐从韩老师自留地回去后,剩下几个人,都是干活不中用的,他们正干着呢,就都被自己的父母喊着回家吃饭。
    他们都没完成韩老师交给的任务,就蔫答答地回家吃了午饭。

    韩老师吃完午饭来到地里一看,玉米没掰完,那些掰好的都七零八落的散落在地里,筐子也东倒西歪的,他本来想趁着中午的空当让学生们帮他干点活,可人家父母都舍不得孩子们,都被喊回家了。
    韩老师站在那片狼藉的玉米地里,像狗熊掰棒子扔的满地都是,他上课时还讲过这个故事,说狗熊掰棒子掰到头后夹着一个玉米棒子跑了,留了一地的玉米棒子,这帮熊孩子,都是他妈的狗熊他娘养的,一个个干活不动脑子,这给我扔一地,本想着让孩子们帮着干点他好省点事,这下好了,这残局收拾起来更麻烦……他奶奶的……韩老师气得脸上的麻子点都变成了绿色。
    他火冒三丈,气的站在地头骂着:“一群不听话的毛孩子,等开学了再收拾你们!”
    第七十四章,张老师来了

    秋假只放了两个星期,开学了。
    孩子们陆陆续续从伶俐家门前走过,伶俐正在家忙着熬猪食。春上的时候大生叔帮着买了一头小猪,家里一应开销就指望那头猪卖钱,伶俐得好好伺候它们。
    他怕熬糊了锅,就拿勺子迅速地不停地搅和着,锅里的玉米面变成了糊糊,中间冒着好多泡泡,他看差不多了,把勺子一扔,抓过破书包就往学校狂奔。
    可是,他还是听见了上课的钟声。
    他一边跑一边想着,今天他的迟到,韩老师会怎样惩罚他?
    可他气喘吁吁狂奔到教室门口,低垂着脑袋,战战兢兢地喊了声“报告”的时候,本以为会迎接韩老师的一顿臭骂,亦或者,韩老师扔过来的一块粉笔头,再就是,韩老师那飞起的一脚,他准备好了,准备着韩老师那飞脚,一脚把他揣出老远。
    等待中……
    可是,时间好像静止,他没有迎接到那顿飞脚,而是一个柔柔的女声:“进来,回到坐位上吧!”
    老天,多么美妙的嗓音。伶俐都傻了,呆了!他站在门口没动。
    “这位同学,怎么不进来?进来上课呀?”女声又响起。
    伶俐这才回过神来,他红着脸急急忙忙往自己的课桌边跑,紧张中他把同学的课桌都刮蹭歪了,他又回去给人扶正,惹的同学们一阵哄堂大笑。
    这是伶俐从上学开始,上的最开心的一节课。
    学校两次给伶俐那个班换老师,给了伶俐两次惊喜,伶俐的两次惊喜都是在他迟到的时候体验过的。上次韩老师是惊,这次张老师是喜,韩老师确实是把伶俐惊着了,这次张老师带给伶俐的不止是喜……

    美丽的女老师,不但课讲的娓娓动听,嗓音犹如天籁,她的课堂,同学们都聚精会神,就连最能捣蛋的李焕林,也老老实实地听课,这女老师好像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着孩子们,认认真真地学习!
    后来,大家才知道,韩老师回家种地去了,他已不再是学校的老师,具体的原因,孩子们也没大明白,他们也不需要明白,他们更希望韩老师不再来学校,他们很是兴奋。
    新来的张老师,名字叫做张瑞玉。是离何家庄好几里路的张家小庄的,她是林城县师范学校毕业的学生。
    没过几天,张老师就注意到了这个叫何志刚的学生,他总是穿得很少,且很破旧,尤其是鞋子,总是趿拉着。他上课很认真,脑袋瓜好使,学习成绩也不错。但是他却经常迟到,每天都是急匆匆的来急匆匆的走,见天抿着嘴也不爱说话,不跟同学们打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渐渐地,她知道何志刚家就在附近,而且这位同学的母亲经常在教室外逛荡,无意中,她看到这位母亲的状态,她惊了。何志刚竟然有一位这样的母亲,这孩子……怪不得如此寒酸……张瑞玉忍不住眼眶湿了。
    去他家看看吧,她忍不住想,多可怜的人家。
    星期六那天,扎着俩麻花辫,穿着一双高跟皮鞋,皮肤白净的张老师出现在了伶俐家的院子里。
    此女子干净,清新,眼神清澈透明,整个人带着笑意,要流淌出来的笑。她的笑意填满了伶俐家的小破院。时令虽然是晚秋,但是小破院里却突然暖和起来。
    花花今天也不知咋回事,她把那个夏天洗澡的大盆拿出来,然后开始往盆里压水,伶俐摸不着头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弄那一大盆水干什么?
    水满了。只见花花穿着衣服跳了进去。她把自己泡在了深秋的冷水里。伶俐看她那样,就往外拉她:“娘,你这是干嘛?你出来吧,水凉啊娘!”
    花花甩开他的胳膊,撩起水就往身上洗。
    张老师站在伶俐家院子里,眼睁睁的看着这无奈的一幕,悲悯漫上来。她看到了自己的学生糟糕的生活状态,她感到惊心和震撼,他还是个孩子,生活给了他重压,他拼命的贪恋着人世,想方设法让一家人活下去,是的,生命总会延续下去,生活给予的,是磨炼了何志刚的意志,他像何家庄河里生长的蒲草和芦苇,柔弱而坚韧。
    伶俐哭叫着:“娘,你出来,娘!”花花冷的浑身颤栗,但她就是不出来。
    她好像明白什么,也好像无法发泄心里的痛苦,亦或者,她心里始终窝着一股火,但她不懂得怎样排泄,她觉得泡凉水里,心里好像痛快些,但是,毕竟是深秋了。水太凉了。
    张老师蹲下身,水汪汪的大眼睛盯着伶俐的母亲,语气柔和平静:“好了,洗完了吗?洗完了,咱们可以出来了,是不是?”
    起初,花花的眼睛不看张老师,但她好像听明白了张老师的话,她抬起头,正撞上张老师那善良温柔的眼神,不知怎么,她竟然张开大嘴,“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哭声惊天动地,撕心裂肺,凄惨无比。
    她哭够了,然后乖乖站起身,张老师拉着她的手,两个人一起进屋,花花冻得直哆嗦,她不停地打喷嚏。张老师拉她进屋后,四处找也没找到块毛巾,便问:“何志刚,你家毛巾呢?”
    伶俐说:“老师,俺家没有毛巾。”
    老师只得在里屋炕上找了块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破布,给花花浑身上下都擦干了,然后从炕上拽过床破棉被把她裹上。花花一个劲儿打喷嚏。
    张老师把花花弄炕上,吩咐伶俐:“何志刚,出去抱柴火,给你娘烧炕,把炕烧暖和,你娘就不会冷。”
    伶里呼嗒呼嗒啦着风箱,娘缩在炕上的被窝里打战战,上下牙齿碰的咯咯响,张老师把家里所有的被子全部包在花花身上,花花还是颤抖不止,张老师看了看,她爬上炕,自己拱进花花被窝,伸胳膊搂抱着花花,紧紧抱着,再把周围的被子全包在自己和花花身上,张老师感觉花花身上烫人的很,她像搂着一个火炉。
    庆良回来了,嘿嘿,花花高兴极了,庆良搂着俺呢,搂的俺好舒服,啊呀,还是俺男人好哇!俺家有庆良在,俺啥都不怕!俺庆良什么都会,俺庆良……庆良……庆良你回来就别再走了……你别再走了,你走了我怎么活呀?庆良你留下吧……庆良你搂着俺……庆良你搂着俺,俺一点也不冷,你搂着俺就不冷了……庆良……
    花花咕咕哝哝自言自语,炕上越来越热,张老师怀里的花花身上渐渐的不那么烫人,这小火炉快熄灭了,花花脑袋歪倒在被子上睡着了,乱发遮着她的脸,嘴角还流着口水。
    “睡的真香。”张老师从花花被窝里悄悄的退出来,然后给花花掖好被角,她又伸手摸了摸花花的额头:“嗯,不烫了,算是退烧了,何志刚,你母亲要是再发烧你得给她拿点药吃。”说着张老师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钱:“这钱你拿着,去卫生所拿药。”

    第七十五章,张老师又走了

    那天,张老师回去后,就感觉浑身痒的难受,头上也是,她痒得抓挠自己的头皮,竟然抓下来几个虱子,她才知道,她身上已爬满了虱子。
    她拿过篦子,解开自己的那头美丽的长发,她一下下篦着,还想着,自己平常很注意卫生啊?怎么会招虱子?
    她想起了何志刚同学家的状况,想起了自己钻进了他家那破棉被,想起了他的母亲。
    她在家把头上身上的虱子消灭干净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她回屋开始了翻箱倒柜。
    她把以前穿过的旧衣服找出来,又把母亲穿过的棉袄也翻出来一件,还有一件,是她几乎没穿过的,簇新的夹袄,她想了想,又找了几条之前穿过的裤子,这些都一并包好。她又想着,何志刚,何志刚,他的衣服也烂的不像样子,他把父亲的棉袄又拿了一件,不对,得拿两件,何志刚还有个兄弟!
    她想着“对不起,爸爸,来不及了,先把你的送给别人穿吧,等我发了第一个月的工资,我给你扯布做新的,反正你还有的穿。”
    东西包好后,她夹着包出了门。
    张老师第二次进了伶里的家门。
    花花穿着张老师的新夹袄,高兴地扭捏着身子嘿嘿笑,从老何死后,她第一次露出笑容,她还找到了自己当年结婚时的镜子,看头发乱糟糟的,她又找梳子,张老师帮她梳理着头发,花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她仿佛看到老何在对着她笑,还说,俺花花真好看。
    伶俐和志勇,就穿着张老师给的棉袄,虽然是成人款,太肥大,可是哥俩感到无比的温暖,那温暖一直沁入心里,那棉袄,伶俐从穿上,就没换过,他也没的换,身上的,都碎成片了。
    以后的每个冬天,伶俐都是靠着它过冬,奇怪得很,伶俐只要穿着张老师给的棉袄,就一点也感觉不到冷,无论,是零下十几度,还是二十几度。
    一直,一直,到了伶俐十九岁,那件棉袄跟着他进了监狱。
    张瑞玉给伶俐当班主任当了三年,三年来,伶里无论多痛苦,只要一进了学校,一上了张老师的课堂,他的痛苦便烟消云散,伶俐陷进去的,是书本的知识,那浩瀚的海洋。伶俐跟张老师学到的不止是文化,更重要的是做人,做一个正直善良和勇敢的人,伶俐一直觉的张老是是个好人,我也做个好人,现在是,将来也是,伶俐一定不辜负张老师的期望,做个好人的期望。

    伶俐人生路上的两个导师,一个是父亲何庆良,临死时留给他一盏灯,那盏灯时刻提醒他,要与人为善,一个是他的张老师,以身作则的告诉他,要做个好人。
    伶俐后来的人生路上,遇到的许许多多的事,让伶俐觉的做个好人是如此艰难,如此的疲累,他为了做个好人,差点毁了自己,他为了做个好人而自残自伤,直到他头脑混沌的那一刻,他都没弄明白好人的最终的标准是什么。
    但是伶俐,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伶俐小学毕业前的最后几天,也是快放署假了,张老师好几天没来上课,伶俐好几次去办公室扒着窗台往里看,张老师的办公桌上的书和教学用品一点点的不见了,到最后,张老师办公桌空了。
    伶俐扒着窗台看着张老师渐渐被搬空的办公桌,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儿涌上头,就好像,就好像他要失去了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伶俐的眼泪盈满了眼眶。
    又过了两天,伶俐扒着窗台,看到张老师办公桌上又摆满了书,伶俐心中一阵狂喜,就好像他失去的东西又回来了,他失而复得。可随即他的心跌落在冰凉的谷底:一个留着分头穿着崭新衣服的高个青年端着一杯水坐在了张老师的桌前。
    不是张老师。
    失望爬上了伶俐的脸。
    直到放署假那天,伶俐才知道张老师师真的调走了,张老师因为教学认真,被调到了县里去了,张老师来到学校跟同学们告别,伶俐坐在教室里,千中滋味儿万般不舍,他无法诉说。只看到张老师跟同学们鞠了个躬,然后走下讲台来到伶俐跟前,张老师看着伶俐,伶俐已是热泪盈眶。
    张老师说:“不要哭,何志刚同学,人这一辈子要面对很多的离别,我不希望你每一次离别都是哭……何志刚,你要走的路比别人的路要艰难的多,我不希望你走在路上的时候一直掉眼泪。何志刚,你是我最不放心的一个学生……我希望你在以后的人生路上,脚踩上荆棘的时候你要忍着疼痛踩过去,何志刚同学,保重。”

    总觉得,跟张老师再也不会见面,可是,后来,再次见到她时,却是在个那么特殊的场合。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4-27 09:24:09
    但是阳光总是有阴影的,在它照不到的地方便会长青苔。
    野有蔓草蓁蓁生,心藏莲花徐徐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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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心藏莲花徐徐开……谢谢文友鼓励支持……
    @海州书生 2020-04-27 19:38:18
    那个年代艰难走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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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上午好老师
    第七十六章,花花被强暴

    他活着,是怎样的拼了命,真希望好东西能撞进他的生命里。

    张老师走了,无论伶俐怎样不舍,张老师还是走了。
    伶俐顺利考入何家庄初中,他照旧喜欢学习,照旧做着家务,放假时去队里干活,他已长成半大小子,干起活来都顶个大人了,村子里的人都看着他,很是欣慰。
    不管怎样,孩子总有一天会长大,他会像个大人一样,处理家里的很多事物,志勇虽然比他小,但也能干,总是配合着伶俐干活,哥俩总是让村人啧啧称赞,说何庆良啊,这下可放心了吧?
    可不知怎么,很多人,包括伶俐的同学,都开始感觉伶俐怪怪的,他们发现伶俐渐渐的与众不同了。
    伶俐也是,他从上初中开始,就感觉自己的胸口老是存着一股子气,出不来,尤其是娘每天三番五次往外跑,他三番五次出去寻找,可是娘张牙舞爪,被狗追着咬,还被一群小孩跟屁股后面,叫着“看傻子,傻子!”
    伶俐每天除了上学,就是做家务,喂猪,去队里干活,找娘。有时候累的正走着路呢,就一下子趴地下睡着了。累,压力大,伶俐感觉脑子涨得慌,他想发泄,想把火泄出来,有时候正拉着风箱呢,本来是慢慢的,一下下的拉,他就突然间增加了速度和频率,拼了命般的“咕咚咕哒咕咚咕哒!”风箱就像上了发条般,快速推拉!
    就在那年夏天,特别热,学校放了暑假,四奶奶给他家擀了一大摞饼,伶俐很高兴,到了下午,暑气稍微散去,他烧开一锅水后,就出去找娘回来吃晚饭。
    他转悠了一圈后,没找到,心里想着,娘该不会去了河边吧,天热,是不是去洗澡了?
    他想到这,就加快脚步,快速地往河边跑去。
    夕阳快落山时,已失去了它中午时的威力,但还是热,蝉儿在枝叶间叫的人心烦,伶俐跑到河边时,他钻进小树林,树林里闷的人透不过气来。他热的光着膀子,想穿过树林去河边,他想娘可能泡在河水里,她总是在热的时候泡水里。他快到水边了,隐隐约约,他听见有女人的哼哼声,然后,就再也没有了声息。
    他寻着曾经发出声音的地方找去。
    这时的太阳,已快落山,树林里光线黯淡了下来。
    伶俐走到河边一块水浅的地方,那个地方旁边有一小块儿空地,空地周围长满了半人高的芦苇,娘经常在洗完澡后就躺在那片空地上歇息,伶俐曾经很多次在这儿找到她。
    他猜娘又洗完澡躺在这睡觉,她又不知道回家,都是伶俐叫她她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家,有儿子。
    伶俐走上前,扒开芦苇。可是,他却看到了让他无法接受的一幕。
    只见自己的娘,一丝不挂地躺在地上,旁边有三个男人,其中有一个是金富。
    只见那另外两个男人,有一个趴在娘身上,另一个用手捂着娘的嘴,而金富在旁边说着话:“你俩可得说话算话,一个人给我两块钱,这女人虽然是个傻子,但也是女人不是?”
    那个趴娘身上的男人气喘吁吁地说:“你他娘的少废话,老子还没过够瘾,你就要钱,钱钱钱,你就知道钱中用是不是?”
    另外那个捂着娘的嘴的男人说:“放心,钱少不了你的,你只要让俺过够瘾,保证一分不少给你!哎,我说,你好了没,赶紧地,咱俩换换,你捂会儿嘴,换我来,快点!”
    此时此刻,伶俐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了脑门子,他千万根头发丝,千亿个汗毛孔都直竖起来,每一根都硬如钢针,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坚硬如铁,身体内的每一个细胞都被怒火填满,那怒火熊熊燃烧,好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他听到了自己骨胳嘎嘎作响。伶俐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愤怒,爹临死前的嘱托他忘的一干二净。
    他想杀了这几个人。
    他再也忍不住了。
    只见伶俐咬着牙,瞪着血红血红的眼珠子,伶俐动怒了。他冲过去,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把压在娘身上的那个男人推下来,那人正兴奋着呢,被伶俐一搅和,他还受不了了。
    他看是个半大孩子把他推下来的,他急了,劈手就是一个耳刮子,扇的伶俐眼冒金星。
    愤怒让伶俐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他恶狠狠的趴到那人胳膊上地咬了一口,疼的那人捂着胳膊“嗷嗷”叫。
    另一个人过来抓住伶俐,生气地问金富:“谁家孩子这是?过来捣乱?咦?这孩子怎么身上这么硬?胳膊怎么像根钢筋?”
    金富一看是伶俐过来了,他有点心虚:“他那个……这是这女人的儿子!”
    “什么?她儿子?怎么会让他儿子来搅和?你是怎么办事的?今天这钱你甭要了。”
    伶俐愤怒的喘着粗气,他瞪着血红的眼珠子狠狠的盯着这俩人,那眼神,好像要把这两个人给生吞活剥,扒皮抽筋,伶俐想起了当年那头驴,他想把金富像那头驴一样,用剔骨刀一点点的把皮活剥下来,然后活活地扔到老汤锅里给活煮了。
    他看清了,被他咬了一口的男人,像个半老头,脸上有一道伤疤,而抓住他的也像个半大老头子,却只有一只眼,另外一只眼睛是瞎的。
    金富过来,把伶俐两只胳膊反绑到身后,一只手使劲抓牢了,另外一只手紧紧地捂着伶俐的嘴,他只觉的伶俐像一堆钢筋,不像是肉体,他有点吃力,头上脸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子。他跟他们说:“我把孩子弄走,你俩继续,别忘了给我钱就行!”
    他把伶俐这堆钢筋拖拉到芦苇丛中,那刀疤脸和独眼龙又继续干他们的好事。
    伶俐气的两脚拼命踢着,他想着,总有一天,他要杀了金富这王八蛋。
    金富只感觉伶俐踢他的脚像挖地的撅头,他也没想到这孩子会这么硬,他吃尽苦头,但他为了钱,还是坚持着。
    伶俐的嘴被捂着,身子被牵制,他恨不得自己快速长大,长大了多好,长大了就有力气保护母亲,可是,自己为什么长得这么慢呀!为什么不长个子?伶俐只感觉眼前群魔乱舞,金富的脸,刀疤脸老男人,独眼男人的脸,变成了狰狞可怖的魔鬼,他们呲牙咧嘴,嗷嗷嚎叫,每个人的眼睛里都滴着血,独眼男人的那只瞎眼里伸出了一个疤蒺毛,正张牙舞爪,刀疤脸的那道大疤里长出一根粪叉,金富的脸全烂掉,流着脓,淌着血,三个人在一群丑陋的魔鬼的簇拥下,各张着搂草耙子一样的干枯的爪子像伶俐扑来。
    伶俐骇的紧紧地闭上眼睛。
    再睁开,一切消失不见,他流着眼泪,只看到天空中如血的残阳,旁边林子里,飞起一只乌鸦,惨叫着冲向天空。伶俐的心像是血在滴,在滴血,他眼珠子也要滴出血来。
    那两个人还在里面。
    伶俐胸口那股气又聚拢在一起,他只觉的鼔涨的难受,然后那股气冲上了脑门子。
    他突然暴发了,只见伶俐像疯了一样,他趁着金富一走神手稍微松动的空儿,他猛的张开嘴,恶狠狠地咬向了金富的胳膊,金富疼的“啊”!地大叫一声,他松开伶俐,只顾着抱着胳膊“嗷嗷”叫!
    伶俐跑向了那片空地!
    只见娘自己躺在那儿,那两个人早已不见。
    金富也抱着胳膊跟着跑进来,他一看那俩了人跑了,气的破口大骂:“他娘的,卸磨杀驴的玩意儿,钱都没给我,早晚我会加倍要回来,这俩王八蛋!”
    伶俐看娘躺那,他过去扶起来,娘还说:“刚才是庆良回来了?是不是?”

    伶俐心里难过极了。
    他扶起娘来,看金富还站那,抱着胳膊找伶俐算账:“你看你把我胳膊咬的,你小小孩芽儿怎么那么狠呢?”
    伶俐瞪着仇恨的眼光看着金富,金富只觉得一个激灵,伶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咬你!是轻的!我要杀了你!我要剥了你的皮!”
    他疯了似的扑向金富,金富从来没见过伶俐这吓人的样子,好像一只愤怒的狼,对,狼一样,金富想起了伶俐坚硬如铁的身体,他吓的抱头鼠窜。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4-28 09:24:16
    我在心里点燃了一盏伶俐灯,期待着它划破暗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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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会划破的,谢文友临赏支持鼓励……
    第七十七章,疤疾毛这种生物


    花花跟伶俐回去时,嘴里还嘟嘟囔囔:“俺家庆良回来了,伶俐呀,你爹回来了,走,咱回家给你爹做好吃的去。”
    她自言自语,身上开始刺挠地疼痛,疼得钻心,她唉呦唉呦叫着,伶俐知道,娘又叫疤蒺子毛的毒毛给扎着了,村子里每到夏天,槐树上和白杨树上便生出一种毒虫子,模样有点像毛毛虫,但是绿色的扁平的,那种外表华丽的东西,身上长满的毛毛像一根根毒针,这东西平常是趴在树叶上吸取树叶的汁液以维持生命,但也可以随着树叶落到地上,路人不小心碰到,就会沾上毒刺,那毒刺随着人体汗毛孔往皮肤里面深扎,每根毒刺从母体上脱落后,又像个独立的个体,有生命的个体,所以人在被扎到后,那刺就会一个劲儿往深里钻。就是钻心的疼痛,那种疼痛,就是坚强勇敢的大男人都受不了,何况妇女和孩子。
    那种毒虫子还有个致命的特点,就是越接近秋天,它越老越成熟的时候,那绿毛会变黑,毒性也会更大,会随着干枯的树叶落到地下,过去的人们没有柴火烧,就搜集打扫落叶,用来烧饭。
    可用手抓起往灶坑里填的时候,无论怎样躲避,还是被树叶上沾着的疤蒺毛的毒刺给毒到,然后就是,烧饭的女人,或者老太太,胳膊上便红肿起来,肿包一个接一个,一大溜排在胳膊上。尤其是老太太,黑瘦干枯的手臂惨不忍睹。疼得受不了啦!然后涂上白白的碱或肥皂。黑瘦的胳膊变得又白又胖。
    那个年代,经常在大街上看到手臂上涂满白色肥皂的老太太,或者年轻点的女人。
    疤蒺子毛,它再厉害也就那样,毒性只是让人疼痛,无比的疼痛,但总不会毒死人,也不会要了人命。
    人,无论生存的环境多么恶劣,都需要咬紧牙关活下去。
    这也许就是几千年来,人类生生不息的原因吧。
    伶俐想起自己在三四岁的时候,光屁股在树底下玩耍,看到树底下趴个好看的绿色的玩意儿,他不知道危险,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他低下头捡起来,抓在手心里把玩,人的手心没有汗毛孔,所以毒刺在手心里是毒不到人的。
    他抓一个,好玩,又抓一个,直到手心里堆满了绿绿的,蠕动着的疤蒺毛,正玩的高兴呢,大生叔从他旁边路过,看他正玩的起劲儿的东西原来是疤蒺毛,吓得出了一身冷汗,大生子紧张的什么似的,他赶紧提醒着:
    “伶俐,那是疤蒺毛,疤着你会很疼的,你怎么敢拿着耍呀,赶紧扔了吧!”
    伶俐一听害了怕,他吓的赶紧把手里的一大把疤蒺毛扔掉,人可能是习惯性吧?可能有些大人也犯这种错误,他扔掉后,下意识的把两手往裸露的肚皮上搓去,他平常的习惯就是手脏了喜欢往肚皮上擦,擦了之后会变的干净,百试不爽。
    他以为擦了会没事。
    大生子还没反应过来,他已把手心里残留的疤蒺毛的毒刺无限均匀地抹到了肚皮上,然后就传来伶俐撕心裂肺的惨叫。
    大生子赶紧把他领回家,他连伶俐的手都不敢碰,一旦碰着伶俐的手,他手上残留的毒刺就会沾到自己身上,抖都抖不掉。
    哭咧咧的伶俐跟在大生叔屁股后头进家门时,伶俐的肚皮上开始了又红又肿,老何拿块肥皂沾上水,在伶俐肚皮上擦了一遍又一遍,伶俐的鼓鼓的肚皮上便糊上了厚厚的一层肥皂。
    变成白肚子啦!
    老何抱着哄着哭个不停的伶俐。他缩在爹的怀抱里,真的不疼了,爹总是有办法,家里人任何事都难不到爹,得你可真厉害!伶俐感觉躲在爹的怀里什么都不怕。
    疤蒺毛的克星,就是肥皂和碱
    娘经常在村里乱窜,又不懂得躲避,被毒到已是司空见惯,还有就是,娘经常热极了的时候,就钻进河里,河里的蚂皮,也就是水蛭,那种两头尖的水中生物,专门吸食人血。
    它们在水里游来游去,也许是天生的就有那种本能吧,反正人一下水它们就闻到味儿,就悄悄的游到人的小腿肚子那,尖尖的小脑袋像把锋利的锥子,先把小腿肚钻一个小孔,然后就缩小身体,缩成一根细线顺着小孔钻进去。反正伶俐也不止一次被钻过,所以他下河比较小心,有时蚂皮钻到一半了,他才发现,然后就用手捏着另外半截往外拽,越拽,越往里钻,后来爹告诉他,这玩意儿不能拽,越拽钻的越猛,你要像扇人的耳刮子一样,猛劲地扇它,啪啪啪,啪啪啪,呼它后半截,它就会倒退着退出来,慢慢的,变成个圆圆的半个球状的东西,鼓起来的半圆是黑青色,底部却是白色,很是好看,它变身后,就再也钻不了啦!
    还可以拿在手里玩儿。
    很好玩的。
    而花花,从老何死后,她总是在河里让蚂皮追,追到后,就往里钻,直到后尾巴全部钻进去,她才感觉腿肚子鼓涨的难受,还好,她下意识的,拿巴掌呼着自己的腿肚子,这个伶俐并不担心,娘早晚会把蚂皮呼出来,然后拿回家玩,那半圆形的指头肚般的小东西在娘手心里捧着,娘还开心的笑。
    后来,后来那蚂皮就被郭大爷拿走啦?说是留着给人治病。
    但是伶俐,还是不愿意娘再下水,那蚂皮还是危险的,万一呼不出来就麻烦了。可娘怎么会听得进自己的话呢?
    娘处处有危险啊!可是娘处处有的危险都比不了金富带来的危险,今天的事以后还会发生吗?不知道。伶俐的焦虑到了极致。
    他还得操心着,想着,回家后还得给娘抹肥皂。
    天已经黑透,村子里人吃完晚饭三三两两来到河边乘凉,伶俐尽量避开他们往家走。
    没有一丝风,空气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小胡同里没有一丝灯火,黑漆漆一片,伶俐拉着娘的手,磕磕绊绊,跌跌撞撞,他眼睛里,是止不住的泪水,汹涌澎湃。
    他想着:“爹,你那年怎么就死了呢?你活着多好,你怎么就会死了呢?你如果活着,娘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受尽欺凌,爹呀,娘说的对,那年那天那雪夜,该死的应该是我,该死的是我呀,爹!”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4-29 09: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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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发病初期,踢脸盆

    伶俐回去后,大热天的,他把自己关屋里闷了好几天,他那股怒火一直在心里上窜下跳,他光着膀子,满身的汗水和泪水,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把心里那股火发泄出来。
    他看到了墙角的搪瓷脸盆。
    他突然觉得那个搪瓷脸盆变成了金富,金富的那张可憎的脸浮现在脸盆上面,还对着他呲牙咧嘴,嘿嘿笑:“嘿嘿嘿嘿,哈哈哈哈,伶俐啊!你娘也就值两块钱,你想办法,给你娘找几个男人,这样你就不愁没钱花啦!哈哈,虽然便宜了点,多找几个就有啦!哈哈,怎么样?要不?咱俩合伙?给你娘找找看?”
    伶俐再也控制不住,他猛的抬起脚,狠狠地对着金富那张脸踢了过去。
    脸盆被踢得滴溜溜乱转。
    他使劲踢,拼命踢,好像这个脸盆跟他有多大仇似的,志勇只看到哥哥像疯了一样,不停地,用力地踢着家里那个唯一的洗脸盆,那盆子到最后都被他踢的变了形,从东屋踢到西屋,再从西屋踢到东屋,最后不过瘾了,他把脸盆踢到了天井里,脸盆被他踢的老高老高,在上空飞旋,然后当啷啷落在院子里,脸盆在地下打着转。
    他跑过去,再用力踢,好像要把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公都发泄到那个无辜的洗脸盆上面。
    整个下午,他都在踢那个脸盆!
    志勇叫他:“哥哥,好了,别踢了,该吃下午饭了,吃完饭还得喂猪,哥,咱家没有喂猪的糠了,怎么办呀哥?”
    大生子刚打完棉花药,从地里回来,听见伶俐家“叮铃铛啷”地响,心想,伶俐在家怎么这么大动静?这是咋的啦?
    他推开伶俐家两扇破门板,刚转过秃了半截的影壁墙,但见伶俐踢着脸盆踢的起劲儿,志勇站在屋门外叫他哥哥,大生奇怪的问:“志勇,你哥怎么了?”
    志勇哭着说:“哥哥把自己闷屋里好几天了,也不说话,不吃饭,只瞪着俩眼,好吓人啊!叔,哥哥今下午就开始踢脸盆,踢了一下午了,叫他也不听!你看怎么办呀?叔!”
    大生跟志勇说着话呢,那只脸盆便飞了过来,直向他面门冲来,眼看就要烀到脸上,大生情急之下脑袋一歪,好险,脸盆擦着他的鼻尖飞了过去,然后“当啷啷”落在院子里,翻了好几个个儿才停下来。
    大生子惊魂未定的捂着脸问:“伶俐,你这是咋了?”
    伶俐瞪着血红的眼珠子不说话。
    大生子过去,拉着伶俐的手问:“伶俐,你跟叔说,发生什么事了?叔帮你做主!”
    伶俐还是瞪着吓人的眼珠子不说话,呼呼的喘着粗气,肩膀一耸一耸,身上水淋淋的, 他像个拨浪鼓般地摇着脑袋,甩着头发,头上脸上的汗水四下里飞溅。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是觉得有股火在心里乱窜,像千万匹马在奔腾,他恨金富,恨极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恨过。
    终于,伶俐稍稍平静些,他停止了摇头,抹了把脸上的汗水,一个字一个字地蹦出了一句话:
    “金富,这个王八蛋,领着外庄的人欺负俺娘,让我看见了,是金富!金富!我要杀了你!”
    大生子吓了一跳:“什么呀?金富?这事肯定跟金富有关,不行,我得去问问。”
    大生子抬脚就往金富家走去。
    金富和小红正在家吃晚饭,看大生子怒气冲冲进来,他有点心虚,但他还是定了定神:“是大生哥哥啊,来吧,进来坐吧!来一起吃点饭?”
    小红也客气地招呼着。
    大生一屁股坐饭桌旁的马扎上说:“我问你,伶俐说,你领外庄人欺负他娘是怎么回事?你说!”
    “什么呀,没有的事,伶俐胡说呢,那天庆良哥家嫂子是在河边洗澡来着,我不知道她在那,就在那河边也洗了洗脸,正好看外庄我认识的几个朋友从河边路过,他们也是热的不行,就脱衣服下河洗澡,结果嫂子在水里,俺们几个上岸时,嫂子跟上来说什么“庆良哥哥回来了,”外庄我那朋友还莫名其妙呢,我说“赶紧走吧,这是我嫂子,神经不太好,然后那几个人就走了。怎么了?大生哥,伶俐还说啥了?”
    金富撒谎不打腹稿,还说的头头是道,弄得大生都没有话说了。
    是啊!这事又没有第三个人见过,况且花花嫂子又是那么个情况,唉!先回去再说吧!
    大生子回去后,再问伶俐,到底是怎么回事?
    伶俐只说:“金富,我要杀了你!”
    大生就去找小兵,他俩一直追问伶俐,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可伶俐实在是难以启齿,他不知怎么,就是说不出来。他实在是,不愿把自己亲眼看到娘受辱的过程再像过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演一遍。羞耻心让他选择了闭嘴。可正因如此,他才一个人承受着心灵上的煎熬和痛苦。
    过了几天,伶俐终于平静下来。

    小兵和大生子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伶俐这孩子不可能撒谎,倒是金富这小子,从小就慌话连篇,不行,不能让花花嫂子白受欺负,他俩商量了商量,就一起又去了伶俐家。
    伶俐终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他说,他确实亲眼看到金富领人欺负他娘,并且,那人还跟金富讨价还价,说什么,一人两块钱。
    原来,金富利用花花嫂子赚钱。
    小兵和大生气的咬牙切齿。

    小红她娘在门外咣当咣当晃门:“金富你个畜牲,她伤还没好哇!你个畜牲!”

    金富吃饱了鸡肉,满足了兽欲,便又出了门。
    小红娘看闺女实在不好过,就想着让她回娘家算了,不跟金富过了,两个人因结婚比较急,还没来得及登记。既然没登记,小红随时可以离开。就这样,三个月后的一天,小红腿伤彻底好后,她趁着金富在外面逛荡,偷偷溜回了娘家。
    这下把金富给惹毛了,他跑到花溪村,身上藏把锋利的刀子,一进门就把刀架到丈母娘的脖子上,小红看着寒光闪闪的匕首,刀尖眼看要戳进母亲的脖颈,娘儿俩吓的脸色惨白。
    金富瞪着血红的眼珠子威胁道:“你不跟我了是不?好,信不信我在你娘的脖子上拉一刀?你是不是想看着我给你娘把脑袋拉下来?”
    小红的脸像涂了一层金粉,她浑身颤抖着乞求金富:“金富你把刀放下,我这就跟你回去。”
    小红跟着金富往回走,路上金富说:你别嫌我心狠,都是你娘儿俩逼的,你好好跟着我过啥毛病没有,如果你再有别的想法,我先把你娘砍了,再把你家亲朋好友砍了,没出五服的全算上,你的命我留着,你可以去案,但在派出所来人之前,我会把我自己砍死。是走是留,你看着办。
    花小红彻底傻了眼。
    她强忍着把眼泪咽到肚子里。
    日子一天天挨,小红再也不敢管金富的闲事,金富无论在外边干什么坏事小红一概不知,比方说金富拿着花花的身子去卖,她也被蒙在鼓里,她倒是很希望金富在外面胡作够了遭天打雷劈,她很希望看到村里有人来报信,说你们家金富在哪里哪里被雷劈死了,你快去看看收个尸吧,她很希望看到金富被烧的焦糊烂臭的尸体。
    可一天天过去了,何家庄没有人来,小红从过门两三年了,何家庄没有一个人来串过门,小红也想着去邻居家串个门聊个天,可何家庄人见了她就像躲瘟神,谁也不待见她,小红心里闷的要死,憋的难受,再加上金富三天两头的恐吓,家里什么事都得听金富的,家里有点好吃的都进了金富的肚子,她一口都捞不着,小红还得天天去队里出工,不去,又是一顿拳打脚踢。
    小红的日子,水深火热。
    今天家里终于又来人了,还是上次来过的那俩。
    何小兵跟何大生怒火冲天,拳头捏的格格响,俩人到了金富家门口,一人抬起一只脚,不约而同一起用力,把金富家那两扇门板子跺开后就冲了进去。
    把个小红在家吓了一跳:“你俩这是咋了?踢俺家破门?踢坏了你俩得赔!”小红看来人不善,暴脾气上来了。
    两个人满脸的怒气,一起开口问:“金富呢?金富这个混蛋去哪了?”
    小红一听,脾气软了下来,这是金富惹下事了,好吧,就让别人整治他也好,想到这小红一阵窃喜,但表面上装作很无辜地说:“没在家呀,那天你前脚来过,他后脚就走了,到现在没回来。”
    小红没撒谎,金富是真没在家,小红恨不得金富在家,很不得这俩人把金富揍一顿,最好打断腿,最好打的金富躺炕上永远爬不起来……
    “好哇!这小子跑了,等他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他!”
    大生子咬牙切齿地说道。
    小红莫名其妙地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不知道吗?你花的钱是哪来的?你们家董金富,丧尽天良,坏事做绝,竟然找外村的老男人,来欺负庆良家花花嫂子,卖的钱就你们两口子花了是不是?你说,这事金富干过几回?你说!”
    小红惊的差点掉了下巴:“什么?俺家金富还做这种事?可是,我真不知道哇!”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金富这孽要作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止啊!”
    小兵和大生子对小红说:“你也知道他是作孽,这样吧,金富啥时候回来,你告诉我们一声,也算是你积了德了。”

    可是,他们一直没有等来金富的消息。
    他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一点踪迹,村里人刚开始还见花小红去队里出工,后来连花小红也不见了,两口子从何家庄消失了。
    第八十章,镜头内的母亲

    伶俐情绪不稳,时好时坏,他总是在控制不了的时候,金富的脸就会出现在脸盆里,他就去踢脸盆,狠狠地踢,那个脸盆已瘪的不像样子。
    初二开学第一天,伶俐跟志勇背着书包去了新换的教室,吃早饭时,娘又跑出去了,他揪着心牵挂着:“又去哪儿了呢?该不会再受欺负吧?”
    他心事重重地上着第一节课,老师讲的什么他一点儿也没听进去,他只想着,娘会不会再受欺负?
    他开始心焦,焦虑的厉害,第二节课,他就开始紧张起来。
    他在凳子上坐不住了,老师正讲着课呢,他忽然站起来,又坐下,心里就像有一股熊熊烈火在燃烧,他感到百抓挠心般难受,在老师和同学们惊愕的注视下,他以最快的速度跑出教室,在操场上拼命跑,跑了几圈后他才感到心里好受些,他拖着疲软的身子回了教室。
    他累的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睡着了。
    他累极了。
    他正睡的昏天黑地,忽听而边“笃笃笃”的声音,他还想呢,这是怎么了?管它呢,太累了,继续睡。
    “笃笃笃!笃笃笃!”敲击声继续,他被吵的难受,就眯着眼抬起头,也没看清旁边站着的是谁,他还问:“谁呀这是?别敲了,吵死了。”
    那人拉他起来,说道:“何志刚,走,跟我去办公室。”
    他半睁着眼睛,被那人拉着,低着头,跟那人进了一个地方。他眯缝着眼,听见有两个人在说话:“何志刚好像有点暴燥,他上着课就突然间站起来,然后就是往教室外跑,在操场上乱窜,你说他这是什么情况?”
    另外一个人说:“是不是受什么打击了”
    “不知道啊!好像听说他有个神志不是很清醒的母亲,家里异常困难,他还得做家务,还得去队里干活,还得照顾他母亲,也许是压力太大了他有点承受不了,这孩子是年龄太小,可他承受的又太多,常人都难以忍受,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那人又说:“你说,他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伶俐清了清脑子,听见好像是班主任的声音:“先让他在学校观察观察吧,如果他好些了,更好,如果他严重了,到时咱们再说,好不好?”
    伶俐听完他们的对话,然后就是班主任拉着他的手,把他送回了教室。
    伶俐这次没有了困意,他彻底清醒了过来,他把半闭的眼睛睁开了。
    班主任王老师告诉他:“何志刚,好好回去上课,以后,不要在课堂上乱跑了,知道不?如果你继续那样子,你就失去了上学的机会了,听明白了吗?”
    伶俐知道了事情的严重性,他频频点着头:“知道了,老师。”
    那天开始,伶俐再上课,他还是感觉心里一阵阵发热,热的他真想把胸膛撕开道口子,然后放到凉水里才算舒服,他还想跑出去,可他想起班主任的话,他极力的忍着,有时候,实在忍不住,他就从课桌上忽然站起来,再坐下,如此反复。
    班主任把他调到了最后边一排课桌,在最角落安排了一个位置。他上课再站起来时,就不会影响到别的同学上课。伶俐在课堂上担心着他的母亲,他又开始了焦虑。
    这天的英语课上。英语老师杜老师刚刚念完一段句子,伶俐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他实在忍不住了。那股火,辣辣的,像要把他给烧焦,他两只手抓挠着胸脯子,杜老师也习惯了他的举动,继续读着句子。伶抓挠了一阵胸脯,他站了起来。
    初二教室的后窗外就是田野。初冬的田野里,一片焦土的黄色,冬小麦那可怜的墨绿色蔫蔫的躺在一行行垅沟里,北风吹的光秃秃的干树枝四处乱晃,伶俐转过头,望向了玻璃窗外。他感到舒服多了。他看着四四方方的玻璃,外面就像个四方镜头,镜头里,那片干枯的野草,苍凉无比。伶俐忽见那四方境头里面多了一个蠕动的东西,那东西由远及近,他才看清,是一个人的样子,那人在田野里奔跑。
    越跑越近了。
    那人身上的破棉袄脏的看不出颜色,而下身穿的棉裤却只是半截,衣衫凌乱,脚上根本就没穿鞋,是光着脚的。
    伶俐看清了,不是自己的母亲还会是谁?
    他心里又升腾起一股难受的火:“娘啊娘,你的棉鞋又跑丟了,娘啊娘,这么冷的天你出来干嘛?回家吧娘,回去吧!”
    他站在教室里,眼望着镜头,强忍着心里的那股窜上来的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的,什么滋味的气流,那气流在心里窜来窜去,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控制着自己!
    他想坐下来,可他思维管不了行为,他还是站着,还是看着。
    第八十一章 ,狂怒的伶俐

    突然间,镜头里变了模样,伶俐看的清清楚楚,镜头里多了个人。
    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那男人正跟在花花后面,他伸手拽花花的衣服,然后,花花被他拉住,不再奔跑,却被那男人拉入一道深沟,而那道深沟的豁口却正好对着学校,对着伶俐上课的,初二的窗口。
    伶仃看到那人在沟里死命扒着母亲的衣裳,破棉袄被撕扯开,棉裤被拉下来,那人趴了上去。
    一股热血蹭的窜上了脑门子,伶俐突然间发出一声大吼:“你他娘的住手!畜牲!”
    同学们被他吓了一跳,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只见何志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出教室,从旁边的学校院墙爬出去,向田野里奔去。
    他像疯了一样,拼命跑向那条耻辱的深沟,他张着胳膊,在刺骨的寒风中大喊:“你个混蛋,你放开俺娘,混蛋!混蛋!混蛋……我要杀了你!”
    杜老师和同学们都跟着跑出教室,杜老师还叫着:“何志刚,回来,你爬墙太危险了。”
    她怎么会知道伶俐看到了什么?
    她如果看见了,也会火冒三丈。
    她叫过班里的几个高个子的男同学,让他们爬墙去看看。
    何志平和李焕林首当其冲,他俩迅速翻过墙头,跑向旷野。
    他们看到伶俐拼了命地在田野里狂奔,他俩还莫名其妙:“何志刚这是咋了?难道真的犯神经病了?不行,得跟上他,免得出危险!”
    俩同学跟在伶俐后面累的气喘吁吁。
    那流氓正在花花身上干着坏事呢,忽听旷野里有人大喊大叫:“我要杀了你!混蛋!畜牲!畜牲!混……蛋!”
    他还想着,这大冬天的,还有人出来管这闲事?再说了,就这个傻娘们儿,谁还管她死活?他娘的!
    他悻悻地提上裤子,才看清像疯狂的野兽般嚎叫的伶俐,他吓了一跳:还真碰上较真的了,不行,得赶紧跑,好汉不吃眼前亏!
    他提着棉裤腰带,急急忙忙地往沟沿上爬,情急之下一个趔趄,他被一块石头给绊倒了,手里的裤腰带没来得及系,就被迫松开了,然后是他宽大的棉裤腰一下子就褪到了脚后跟,他赤裸着下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急的他连忙弯腰寻着裤腰带。
    伶俐赶到时,正好看到他白白的屁股像个猪腚撅撅着,就差个摇摆的猪尾巴了,伶俐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他冲上前,张开嘴,拼尽了全力向着那个猪后腚样的屁股恶狠狠地咬了下去。
    倾刻间,嫣红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伶俐从咬上就没打算松开口,他使劲儿地咬着!
    那人棉裤还没提上,就被人在后腚上咬着不撒,他慌忙回过头,抱着伶俐的脑袋,就往外推,他想让伶俐赶快松口,他好跑路。
    伶俐眼珠子通红,他嘴里“呜呜”地低吼着,他把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在了牙齿,那股气随着暴发,只见他猛的一用力,头随着一甩,他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
    伶俐嘴角甩出一片鲜血,鲜血飞溅起来,甩了伶俐一脸,伶俐脸上血迹斑斑,口里赫然含着一块红红白白的东西,正淋漓地滴着血。
    那人看他松开口了,赶紧提上裤子,结果他伸手一摸,满手都粘乎乎的血,后腚上多了一个茶碗口大的窟窿,正血流不止。
    “你他娘的,还敢咬我!”
    他火了,伸手就打伶俐!
    他回头时,伶俐认出了这个畜牲,那个刀疤脸,河边的刀疤脸,金富领来的。
    伶俐嘴里咬着那块肉,脸上血肉模糊,瞪着仇恨的眼光,恨,他恨极了!
    正这节骨眼,李焕林跟何志平赶到了。
    他俩看到那个脸上有一道刀疤的男人正恶狠狠的伸巴掌打何志刚,再看何志刚,满嘴鲜血,嘴里还咬着一块肉,发出“呜呜”的声音。
    两个半大小子一起扑向那个男人,扯着他就是一顿撕打,那刀疤脸看事不好,使劲儿挣脱他俩,提着棉裤,在寒冷的旷野里拼了命地逃窜。
    伶俐把嘴里的肉吐到了地下,伸出脚使劲的碾着,一直到那块肉被碾进了黄土,他抹了一把脸,脸上更加狰狞可怖,伶俐嘴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接着他仰起头,向着冬日里湛蓝的天空,发出一阵阵“啊!啊!啊!”地大喊。
    他狂怒的叫着!
    不知怎么,他心里那股火就是发泄不痛快,他喊够了,又一腚蹲在地下,他看到了沟边的焦土,他伸出手,开始像老鼠挖洞一样,两只手变成了爪子,尖利的爪子。
    他拼命地刨挖着眼前的土地,不一会儿,土地被他刨出一个大坑,坑里上下左右,都布满了深深地抓痕。
    他终于发泄完了。
    伶俐筋疲力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的手,十个手指也是血肉模糊。他太用力了,手指甲都被他掀了盖,他这才感觉到疼。不止身体疼,心里更痛,他感觉自己每一个汗毛孔,身体的每个部分都被哀伤填满,他悲哀地痛苦地颤栗着。
    他保护不了自己的娘。他说不出的懊恼,说不出的耻辱。
    他喘着粗气。
    李焕林跟何志平吓呆了,俩人愣愣的看着伶俐发疯般的举动,直到伶俐停了手瘫坐在地上,他俩才惊魂未定的说:“你脸上好多血,何志刚?”
    伶俐不说话,瞪着俩血红的眼珠子,只是“呜呜”叫。
    俩同学互相看一眼,都不知道该怎么才好!

    而伶俐的母亲,此刻正躺在冰凉邦硬的土地上,头发像枯草般蓬乱,身上衣不蔽体。
    伶俐冷静下来了。他站起来,拉起母亲,帮母亲提上半截棉裤,然后用裤带把裤腰扎紧了,拽着她的胳膊往家里走。
    娘总是穿这一条棉裤,邻居大生婶子和四奶奶都给过她新棉裤,可她就是不穿,反来复去,就认这一条,穿烂了穿短了穿碎了穿脏了她还是舍不得脱掉,伶俐记得,那是爹爹在伶俐四岁那年带他去赶韩石镇大集,卖了一小推车旱烟叶子,爹说娘冬天的那条棉裤被耗子咬碎了,得给她做条新的,趁着卖烟卖了俩钱儿,赶紧的扯布料买棉花,不然,等过了这个大集,钱拿回家,就被派到别的用项,棉裤就做不成了,娘到了冬天没的穿,非挨冻不可。
    爹总是事无巨细的操心。
    三尺凡士林青布,三尺黑棉里布,几斤棉花,爹把东西买回家,把娘高兴地咧着嘴嘿嘿笑了好几天。娘把棉裤做好,已是秋天,还没到穿棉裤的时候,娘得空就抱着棉裤,仔仔细细的瞅着看着瞧着抚摸着,两只眼睛里焕发着无限的神采,然后紧紧地抱在怀里。
    那个时候的娘,整天都是憨憨笑着,嘿嘿笑着,傻傻笑着,可是现在,那个整天憨憨笑的娘哪去了?
    伶俐多想念那个时候的娘啊!那个时候的娘是多么幸福和满足。现在想想,花花紧紧抱着的,是老何那无尽的爱呀。

    伶俐看到学校里涌出一大堆人,他看到走到最前面的是校长,后面依次跟着杜老师和班主任,他又看到李焕林和何志平跟校长和老师说着什么,他只看到他们的嘴在动,一张一合,上下两瓣唇在碰来碰去。
    他面无表情地拉着母亲的手,花花低垂着脑袋,缩着脖子,抄着两只手,浑身上下像筛糠一样的抖动着,默默地跟在后面,伶俐听见有人在叫他,他不理,谁叫也不理,只顾着往前走。
    大家看着伶俐血肉模糊的脸和的十个手指滴着鲜红的血。
    触目惊心。
    @寻找月亮湾 2020-05-02 22:38:58
    精彩,学习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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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月亮湾,问好
    第八十二章,光棍时代

    大家目送着这娘儿俩渐行渐远。
    凭空刮过一阵狂风,倾刻间飞沙走石,师生们被刮的睁不开眼睛,大家拿衣袖捂着脸。
    校长说:“大家都回去上课吧!”
    伶俐拉着母亲,在狂风中往家的方向走,可是,这么短的距离他走了好久,娘儿俩在一片昏天黑地中,被狂风吹得东倒西歪,花花半截棉裤的下边露出的两条小腿,被冻成了猪肝色,枯草般的乱发随着风狂舞,尘土飞扬中,两个人身上了落满了土。
    大地陷入了无边的昏暗。
    老天爷发怒了。
    风止的时候天就快黑了
    伶俐吃过晚饭,他躺炕上睡着,只感觉炕上热,他就像热鏊子上的煎饼,翻过来,复过去,他又感到胸口百抓挠心般难受,他躺不住了。
    院子里干冷干冷,晴朗的夜空中悬着一轮弯月,四周布满了星星。伶俐披着张老师的棉袄,下身连裤子都没穿,他感觉不到寒冷,反而很是舒服。他脑子清醒了下来。

    伶俐坐在院子里自家的磨盘上,抬头望着天上的月亮,他又想起了爹死的那个夜晚。
    那晚,掉下雪沟的如果是自己,被腊条扎穿后背的如果是自己,那么,娘就不会变成今天的样子,这个家,也不至于支离破碎。
    可每天想这些有什么用?
    难道让自己再去死一次吗?
    如果自己死了,真的能换回父亲的生命,那么,也无可厚非,可是明明,明明换不回的,不可能的事啊!
    他三番两次的亲眼见母亲受辱,自己又毫无办法,况且,自己看不到的状况下呢?母亲就没有受辱过吗?如果说没有,那就是自欺欺人了。村子里,外村,没媳妇儿的老光棍太多了。
    有些可恶的恶棍,坏事做绝。他们总说,反正又没有老婆孩子,反正一辈子光棍一条,反正就是一辈子的人了,反正已经断子绝孙。所以,他们看到别人有老婆有孩子就眼热,眼热过后心里就不愤,愤愤不平,凭什么你就能搂着老婆,养着儿子,凭什么我就没有?所有人都在队里挣工分,为什么人家姑娘就看上你?为什么就看不上我?我脸上有疤怎么了?我腿瘸怎么了?我就该打光棍子?你长的好,长的好裤裆里那玩意儿还不是跟咱的一个样?说不定还不如咱的大……
    这个心理不平衡的群体,挖绝户坟,跷寡妇门。当然不是所有的光棍都这样,也有一部分是家庭出身不好娶不到媳妇的,有些老实巴交过了头的,说白了就是缺点心眼,有些是父母双亡,要不就是缺爹少娘,等等,各种情况的都有,像金富这种,要不是何大头湖涂,小红她娘湖涂,急着把闺女嫁出去,金富也是标准的光棍,像金富这种类型的光棍子是最不受庄里人待见的,也就是标准的恶棍。
    也许有很多原因吧,那个年代盛产光棍,那个年代的女人又特别保守,大部分女人死守着情操,不结婚不奉献,所以女人不管是瞎子哑巴缺胳脖断腿,都有人要,像花花,还是热门,很是抢手,当初老何跟花花相亲的时候四婶子说过,后山村也有人看上了花花,那是千真万确的事。
    所以很多单身男人门,便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有时候晚上睡不着,便起来满村子胡窜,窜着窜着运气好碰上个女人,不管三七二十一捂上嘴巴子拖到草垛旮旯里就强奸,这种事屡见不鲜。其实那时候农村女人最怕的是夏天,夏末时田野里一望无际的青纱帐和玉米田,这些农作物高出人的身体一大截,很多女人在田间小道上走着走着便被拖进青纱帐,被男人们一阵霸王硬上弓后,有的女人回去怕人笑话不敢说,哑巴吃了黄连,因而给很多男人造成一种错觉,觉的女人就是不敢嚷嚷,因而更加肆无忌惮。再后来,村里有些有家室的男人看上了某个女人后也尾随后面拖进青纱帐,结果两人从被强奸到相互喜欢,暗地里做小三,直到男人的老婆发觉,女人才被人家撕破脸抓着头发在大街上撕打,闹的人尽皆知,惹的村里人看光景就像看耍猴……
    那个特殊的年代过去后,韩石镇的很多饭店养起了暗娼,很多单身男人有了发泄的渠道,强奸的案子反而少了很多。
    但那是以后,就说当时吧,不光是花花,很多缺心眼的女人,尤其是傻姑娘傻媳妇儿被人欺负的事是屡见不鲜,有的人明目张胆地欺负,那是因为傻姑娘或者傻媳妇儿家里根本就没人照顾,要不就是家里人很弱,本身就是受欺凌的主。再就是流浪的女人,连从哪儿来的都不知道,也是被欺负的对象。
    拿到现在来说,就是性侵弱势女人,性侵弱势女人是伤天害理的。
    至于花花,金富当时是跟外村的几个光棍这样说的,他说这女人的男人死了,家里就俩不懂事的孩子,很好办的。
    所以花花一而再再而三的遭到到污辱。他们哪里想到这个傻女人的儿子性子那么烈呢?
    @百年过客2016 2020-05-04 12:45:16
    小说写的很好,文字不是很华丽,内容很深刻,深深地吸引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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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好友临赏点评,中午好!
    第八十三章,伶俐缝棉裤

    冬天总是那么漫长,漫长的让人压抑,尤其是缺衣少食的人,身上的破棉袄抵御不了严寒,缩在冰凉的炕席上,冻的打战战,而棉被,露着白花花的棉花爪子,都拖过来,包在身上,还是冷。冻的睡不着,就早起,背上粪筐,胳肢窝底下夹个粪铲,去村中大路上拾粪。
    一大早,寒风凛冽中,村中大路上,便出现了几个缩着脖子,夹着破棉袄,嘴里哈着热气的拾粪的人。
    伶俐家已没有多少柴火烧了,今年队里分的玉米秸早在前几天就烧完了,还有个小秫秸垛,得节约着点烧,不然,过年都吃不上顿热饭。所以家里除了做饭,烧炕就免了。
    每到下午,炕上做完饭后的那点热乎气,到了后半夜就变凉了,花花冻的睡不着,她像那些早起拾粪的人一样,天还蒙蒙亮,就缩着脖子,佝偻着身子,出现在一层薄霜的路上。
    她头上包块四方格子围巾,棉裤还是不换,伶俐拿出新棉裤,可娘穿上后又脱下来,还是穿那半截,没办法,伶俐趁娘睡觉的时候,把破棉裤藏起来,可娘醒来后就到处找,找不到她就叫:
    “伶俐啊?伶俐!我的棉裤来?我棉裤!棉裤……棉裤……”
    伶俐实在没辙了。
    还是趁娘睡熟了,他坐在油灯下,找出四奶奶给做的新棉裤,把两条裤腿用剪刀“咔嚓”给剪了下来,然后缝到旧棉裤上,他还是个孩子,笨手笨脚地,手不知被针扎了多少次,血肉模糊,总算把裤腿连在一块儿了,只是,粗针大线的,针脚间露着白花花的棉絮,还是外缝的。
    原谅他吧,已经做的很好了,虽然难看,至少,花花的儿子中用了,她出门再也不会露出半截小腿,被冻的青一块紫一块了。
    鞋,娘总是丟鞋子,家里没有娘穿的棉鞋了,伶俐还是趁娘睡觉的空当,把棉靰拉两边拴了绳子,娘早起的时候伶俐就想办法给她系上绳子,绑的紧紧的,靰拉那种草做的棉鞋虽然穿起来比较沉重,但是特别暖和,沉点就沉点吧,总比冻坏了强。
    所以花花,包裹的就像个老母鸡,伶俐再也不用担心她会冷,任她在外面胡窜多久。
    这个冬天的清晨,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树枝上,房顶上,草垛顶,包括头天晚上走过的骡马拉下的一嘟噜一串的圆圆的粪蛋,都被蒙上了一层雪白的霜,就像一堆白面馒头窝在那儿,好看极了。
    伶俐也背个粪筐,夹个粪铲,穿一身油渍麻花的棉衣裤,头戴一顶捂着俩耳朵的破棉帽,他冻得缩着肩膀,两手搓着,鼻孔下流着两行清涕,他“呲溜”吸进去,不一会儿又淌出来,他就伸出两个手指捏着鼻子翅膀,身子一斜,“哼哧”一声,鼻涕擤到了路边地下。可过一会儿又钻出来,像两条无休无止的清虫子,伶俐顾不上擤,就拿破棉袄袖子擦,袖子口上瓦亮瓦亮的鼻涕痂,冰凉邦硬。
    伶俐嘴里哈着热气,一边拾粪,一边跟着母亲。
    这是他想出的一举两得的办法。
    太阳从东边地平线冉冉升起,柔和的光芒照耀着白茫茫的霜雪,反射着刺眼的光,没多大一会儿,白色慢慢消失,大地露出了它原来的样子。
    黄土地裸露着无奈的荒凉。
    但是,有了阳光,伶俐感到一阵温暖。
    该吃早饭了。
    农村人为了节省,到了冬天不去队里干活的时候,人们大多一天吃两顿饭,第一顿饭是在大约上午十点多吃的。
    伶俐已经拾了半筐粪,他看母亲在前面不远处摇晃。正好志勇在家煮熟了一锅地瓜,他出来叫娘和哥哥吃饭。哥俩和他们的母亲,在暖乎乎的阳光下面,往家走着。忽然伶俐看见前面不远的拐角处有个人影一闪,他眼尖,那是刀疤脸,那道丑陋的大疤正好让伶俐看见了,他把筐一扔就往拐角那跑,手里高高的举着粪铲,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撵上他给他一粪铲。
    道疤脸不紧不慢地走着眼看要追上了,伶俐高高举起了手中的粪铲,那刀疤脸却猛地回过头看是伶俐,脸上的那道疤一阵抽搐,他撒腿就跑。
    伶俐撵了一阵,渐渐的撵不上他,他从地下捡块石头,朝着刀疤脸跑的方向就扔了过去。
    他眼珠子又开始了变红,心里的那股火,那股气流又开始了乱窜,他大吼:“你个畜生!畜牲!”
    正好在小兵家附近,小兵正在外面上茅房,他听见伶俐的嘶吼,不是人声,他屎还没拉完,就提上裤子,迅速跑出茅房,他一边系着裤腰带一边问伶俐:“你快说,那畜牲在哪?在哪?”
    伶俐大喊着:“他跑了!跑了!”
    小兵四下里瞅瞅,还真没看到人,他气的跺着脚:“他娘的,这畜牲,别让我逮着,逮着非揍他个半死不可!”
    然后抱着肚子又跑进了茅房。
    第八十四章,何小花回来了

    日子不紧不慢的流淌,又到了夏天了。
    花花还是衣不蔽体,有时候,腿上还粘满了鲜血,那鲜血她又不知道洗,到最后就干在腿上,变成了干巴巴的暗红色。大生子媳妇儿王慧芬只要碰见她腿上有血,就把她领回家,给她相应的妇女用品,可最近一段时间,王慧芬回娘家照顾生病的老母亲,她顾不上了。四奶奶隔三差五过来趟,有时候送点稀罕的吃的,可她也身体不好,经常丢三落四,还不记事,她也老忘记花花来例假的日子。
    这天王慧芬追在花花后面,她一个劲儿地叫:嫂子,嫂子!可花花跑的飞快。腿上鲜血淋漓。王慧芬气喘吁吁地追她到了河边,只见花花一个猛子扎入水中,王慧芬弯着腰捂着肚子喘着气说:“嫂子,来例假不能下水啊,你快上来啊!”
    可是花花,她怎么会听见别人好心的呼唤?
    她累的坐在旁边的芦苇丛中,看伶俐追了过来,两个人一起呆呆地看着水中那一圈圈波纹,花花不见了,过了一会儿,只见花花从另外一边上了岸,两个人追了过去。
    岸边的芦苇有一人高,阻拦着他俩的视线,当他们快赶到的时候,他们突然间看见有两三个人正在岸边的草地上扒着花花的衣裳。
    那几个外村的老光棍。
    伶俐又看到了刀疤脸,还有独眼龙……
    伶俐胸腔的那股怒气又涌了上来,那股气流在血液中汹涌着,动脉血管被涨的一鼓一鼓,他扒开芦苇,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
    刀疤脸和独眼龙这两个光棍子实在是饥渴难耐,他不止一次地跑到何家庄,偷偷跟着花花,知道了她的生活规律,这才在河边堵住了她。
    他们急不可耐的拉扯着花花的衣裳,花花刚从水里上来,她浑身湿漉漉,腿上的鲜血顺着淌下一道沟,她使劲儿挣脱他们,开始在河边奔跑。
    这帮畜牲不顾花花生理期,三个人在河边去追花花这个可怜的傻女人。
    她没跑几步便被追上,几个人又开始扒她的衣裳,衣裳湿漉漉的,不好脱,他们拼命撕扯。而花花,可能是生理期的原因,她肚子疼的厉害,嘴里不住地尖叫着“疼啊!疼啊!庆良啊!俺疼死啦!俺跑不动啦!你起来!你走开呀!伶俐!伶俐!你在哪呀!伶俐啊……”
    三个人还是拉扯她,想把她摁地下,她不知哪来的蛮力,拼了命地抵抗!
    人性在这儿喂了狗了。
    伶俐就近捡了块巴掌大的鹅卵石,他这次把胸口里的那股怒气都集中在手里的那块石头上面,他握着石头,紧咬着牙,手上的关节“嘠嘠”响。
    他从芦苇丛里窜出来,趁那几个人不注意,把手里的石头向其中一个人脑袋上狠狠地砸下去。那人“嗷”地一声捂着脑袋趴在地上
    其余两个人上来就抓住伶俐,一个给了他一个耳刮子,扇的伶俐眼冒金星,另外一个抬起脚就把他往河里揣。
    王慧芬跟着跑进来,看他们在打伶俐,而花花在一旁衣衫凌乱,她愤怒的大叫:“你们这帮没人性的畜牲,太欺负人了!来人啊!快来人哪!谁在河沿边?能不能听见?快来人救命啊!”
    王慧芬拼命地叫着!
    没多大一会儿,就听周围响起了锨,撅,二齿子那叮当的声响,然后就听有人说:“在哪呢?在哪喊救命?这儿,快快快,是伶俐娘儿俩!”
    他们赶到的时候,就只看见小兵媳妇儿,还有花花和伶俐,没看见其余的人!
    “跑了!”小兵媳妇儿沮丧地说。
    人们看着茂盛的芦苇,河边茂密的树林子,遗憾地骂着,他娘的逮到他们就砸死!
    王慧芬赶紧给花花穿上衣裳,把妇女用品也给她穿上,领她到河里又洗了洗腿。
    今天的花花特别沉默,她不再说“俺家庆良回来了”。
    她洗完后,跟着伶俐和小兵媳妇儿往家走,走着走着她突然间大叫一声:“伶俐啊!……伶俐啊!”
    伶俐只觉得一哆嗦。
    母亲一叫唤,他就一哆嗦,感觉脑子就像炸裂开来,他抱着脑袋,就像孙悟空被念了紧箍咒,他脑仁疼的厉害。他不知道娘今天是怎么了。那句“俺家庆良回来了”的老话,她不说了,而是变成另外一句:“伶俐啊!”声音尖利,再嚎叫,已变的嘶哑,花花大张着嘴,好像那嘴是口无底的黑洞,洞里不停地发出嘶哑的嚎叫。
    好像伶俐不在她旁边,而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她只有大声呼叫伶俐才会回来。也许是花花潜意识的呼唤,她被人欺负时,潜意识里,自己的儿子会救她,她才叫着儿子的名字。
    也许她的呼叫是一种发泄,她叫完心里舒坦多了,可伶俐不舒坦了。
    从那后,花花新添了一个毛病,就是有事没事的大声叫着伶俐的名字,有时候伶俐就在她身边,她还是叫。她的叫声半个村子都能听见。
    有时候一大早,伶俐背着粪筐跟娘出去,娘就在大街上凄厉地的大声喊叫:“伶俐啊……!”村子里人就当她是块表,都照着她的叫声起床。可伶俐,越来越受不了母亲的时而尖利时而嘶哑的吼叫,他只要一听见娘那声“伶俐啊!”他就头皮发紧,发麻,每一个汗毛孔都炸开,根根汗毛倒竖着,他紧张地要命,又感觉浑身痒痒,就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爬。
    那些虫子在他的心里,肝里,肺里,胃里乱窜,它们无孔不入,噬咬着他的每一寸肌肤,所有的五脏六腑,全部被虫子吃掉,只剩下一具空壳。最后,只剩下脑袋里的那包脑浆,但也很快被吞噬,伶俐抱着脑袋,蹲下身子,可还是痒,万箭穿心般的痒,噬骨挠心的痒,他又站起来,拼了命的跑到旷野里,在裸露的黄土地上狂奔!
    村里人迎面碰上狂奔的伶俐,就叫他:“伶俐,你这是要去哪?”
    伶俐不回答,闪电般的呼啸而过,留下问他的那人在风中零乱了一回儿,然后摇了摇头:“这孩子,恐怕是犯了神经病了,唉!真愁人,摊上个娘是那个样子,这孩子再跟他娘一样,这个家不就完了嘛!这家人,上辈子这是作了什么孽?”

    他狂跑了好大一阵子,身上那股痒才慢慢散去,他也精疲力尽,然后拖着无力的双腿回到家中,爬到炕上倒头便睡。
    连姥姥来了他都顾不上接待。
    姥姥在堂屋里叫他:“伶俐,你出去干什么了?怎么累成那样啊?”
    伶俐趴炕上打开了呼噜。
    姥姥叫过一旁的小花,说:“小花呀,以后你就不用在姥姥家呆了,这是你的家,你要学着做饭喂猪,照顾你娘,你大哥哥也这个样子了,你就得多上上心,孩子,你得吃苦了,没办法,这是你的命啊!你就认了吧!”
    十一岁的小花穿着姥姥给做的小花袄,虽然很旧,但是很干净,头上扎两个羊角辫,梳的一丝不苟,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的小花一个劲儿点头。

    从爹死后,她就一直住在姥姥家,姥姥就教她干活,她洗衣服做饭喂猪喂鸡,姥姥说:“我把你养到中用了,你就回家,帮着家里,照顾你娘。姥姥年纪大了,顾不过来了,你就多受累吧,孩子。”
    姥姥经常说这话,说着说着就吧嗒吧嗒掉眼泪。
    小花已经习惯了姥姥的叨叨,也知道家里的情况,她对姥姥说:“我能干,姥姥你回去就行,家里的事你就放心好了。”
    姥姥跟姥爷,解开拴在门口树上的毛驴地排车,年迈的姥爷和姥姥好不容易扒着车帮爬上去坐好,姥姥喘着粗气,叮嘱站在门口的小花:“小花呀,姥姥走了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好照顾家呀!”
    小花看着驴车渐渐远去,大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百年过客2016 2020-05-06 14:07:04
    写的好。
    -----------------------------
    谢谢点评
    第八十五章,小花的当家时代

    1982年,包干到户的何家庄总算吃饱饭了,小麦追加了化肥,产量提上去了,人们再也不用为口吃的而心焦,树上的叶子也不再担心被饿极了的人们无情得摧残,树冠完完整整,枝繁叶茂。人们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草木葱茏、粮草丰盈的何家庄。
    过了寒食后,天气转暖了,院子里的杏花开的正艳,淡粉的花瓣一嘟噜一串的挂着,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春天总是让人感到慵懒,总是想睡觉。
    何小花坐在炕上拿把剪刀拆着伶俐的那件破棉袄。
    她穿着一件红花棉布做的夹袄,头上扎着俩羊角小辫,一边一个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清秀的脸洗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索。
    她熟练地操着剪刀,那样子很像个缝韧的老手。
    从老何死后,六岁的她带到了被姥姥家。当时家里乱糟糟的,谁也顾不上谁,母亲花花到处乱窜,姥姥也曾想过把母亲带回花溪村,还有的人直接出主意,说把花花再找个人家嫁了吧,这样好有个人照顾她,不然她拖着仨孩子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也不是没有道理。
    出主意的人很快给花花找了主,还是后山村的那个老光棍,可是花花根本不去,花花就像根钉子一样钉在了何家庄,在何家庄到处乱窜,谁叫也不理,她娘跟在她屁股后头喊她:“花儿,花儿呀,跟娘回家,回花溪村,回家有好吃的……”花花瞪着俩大眼珠子瞅着自己的老娘:“嘿嘿,回家?庆良回来了?庆良在家等着我?嘿嘿,回家……”花花一口气跑回家,把她老娘甩后边累的气喘吁吁:“花儿呀,你慢点,等等我……”
    等花花的老娘喘着粗气赶回老何家的时候,见花花正满屋子乱窜,这屋窜了那屋窜,然后再跑到院子里,嘴里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庆良,庆良你在哪呢?你不是回来了吗?你别藏猫了,出来吧,庆良啊!”
    花花到处找不到老何便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喊着:“庆良啊……你骗我,你说你要回来的……”
    花她娘赶上前流着眼泪说:“花儿呀,别找了,庆良早就不在了,咱不找了,咱回花溪村,娘再给你找个男人,花花,咱走吧……”
    花花突然闭了嘴,两眼定定地瞅着自己的老娘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庆良不在了?不在是去哪了?啊?你说,是不是你把俺家庆良藏起来了?是不是?”
    花花瞪着恶狠狠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老娘,好像她不是生她,又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的母亲,而是不公戴天的仇人。
    花她娘老泪纵横,自己一辈子就只生养了这么个闺女,虽然缺点什么,但也是自己手心里的宝,从小没屈着她呀。可如今,她竟然不认得自己了,花花不认娘了……
    第八十六章,伶俐哭坟


    伶俐从那次娘在河边被三个人围攻后,脑子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他总想着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上不了学了,他在课桌上坐不住了,他听不见老师讲什么,他只要一坐到教室里打开课本,课本里便出现那几个男人扒着母亲的裤子,母亲的裤子上鲜血淋漓,伶俐的脑袋开始了疼痛。老师在课堂上捏着粉笔头挥着胳膊讲课,伶俐却看到的是那几个人挥舞着拳头,拳头向着自己的脑袋飞过来,伶俐“啊!”的大叫一声抱着脑袋冲出教室。
    老师和同学们看着何志刚无可奈何的面面相觑,然后继续上课。
    渐渐的,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忍受不了何志刚同学的所作所为,每天每天,何志刚只要一踏进教室,有的老师就浑身哆嗦,叫何志刚愁得,何志刚你还来上课干嘛?反正你也听不进去,你也学不进去了,你快别来了,别来上学了。很多老师则夹着课本在进入教室的前一刻就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何志刚没来上课,但愿何志刚不在课堂上,但愿……刚祈祷完毕,一步挎上讲台,便赫然看到何志刚正坐在他的课桌后边两眼呆呆地看着老师。
    伶俐是看着老师,但他的思想游离了出去,每天每天胡思乱想,不是想那几个男人,就是想自家那盏灯,伶俐总想着把那几个男人弄死或者弄残,尤其是那个刀疤脸,他真想把刀疤脸弄死,但当他脑子里一有那个想法,那盏灯便出现,父亲死亡的那一刻就在他脑子里萦绕,父亲的话也在他脑子里萦绕,父亲说要他与人为善,好,他可以与人为善,父亲说让他控制脾气,好,他控制。父亲说即便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也要控制,伶俐没有被人骑到脖子上,但是母亲,自己亲眼目睹母亲被人明目张胆的摧残,任人宰割、任人践踏、任人凌辱……爹……这算不算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算不算?爹……
    想着想着伶俐便一阵崩溃,他又坐不住了……
    考试的时候伶俐无心答卷,会的不会的都没做,他瞅着卷子上一道道题,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要不我去死?我死了把爹换回来,让爹照顾娘,对,这是个办法,可是,我死后去哪里找爹?对,爹在咱庄坟地里埋着,我找找去。
    伶俐匆匆交了白卷,便在监考老师和同学们的注目礼下走出教室,来到了何家庄的坟地。
    老何实在不愿看到伶俐这个样子,他死后,最最让他想不到的是伶俐变成了这个样子,一阵湖涂一阵明白,颓废、混沌、焦躁、愤怒,可他又阻止不了伶俐变成这个样子,老何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花花跟他缘份已尽,他管不了人间的事,即便是刀疤脸等人,做下的恶行也是有他的业报,不是他老何管的了的。
    伶俐站在老何的坟前,泪珠子像一颗颗黄豆吧嗒吧嗒掉到老何的坟头上,伶俐哭着喊着:“爹……爹……爹……”
    他喊干了喉咙,哭哑了嗓子,却得不到一点回应,伶俐趴上老何的坟头,两手扒土,他拼命扒,伶俐哭喊着:“爹,怎样才算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爹……”
    哭着哭着伶俐突然明白,爹死的时候说过,即便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也要忍,他知道找爹没用,他心里堵的慌,他难受!难受极了。
    伶俐一直在爹的坟前呆到很晚,天黑透了,坟地的草丛里响起了虫儿动听的歌声,有浅唱,有低吟,此起彼伏,节奏有快的有慢的有高有低,多么美妙的草丛音乐会。伶俐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想起跟爹一起捉虫子的夜晚。
    傍晚的时候,知了龟便从洞里爬出来,爬到树上,在树干四周趴着,然后一点一点往树稍顶上爬去,它们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爬到树干的高处,然后在第二天天亮前把身上的旧皮脱落下来变成一只蝉儿。爹爹最喜欢在傍晚捉知了龟,因为那样的知了龟有肉,比较好吃,爹得每次都是围着一棵树转两圈,便在树干上捉几只下来,要不就是在树下的地里找洞洞,找到一个洞口,爹爹便用小树枝一挑,洞口裂开,洞洞里便露出两只黑亮黑亮的眼睛,爹伸指头一抠,那知了便落在爹的手里,四肢乱动,作着垂死的挣扎。而伶俐却喜欢粘知了,粘知了,要不是粘知了,自己家的驴也不会被金富偷走……金富金富你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找到你,我把你凌迟碎刮……
    伶俐想着想着,刚刚平复的心又狂躁起来。
    一只蟋蟀跳出草丛,跳到伶俐的手上,嘴里还一个劲儿得唱着歌……
    @野有蔓草蓁蓁生 2020-05-07 16:56:36
    第八十五章,小花的当家时代
    1982年,包干到户的何家庄总算吃饱饭了,小麦追加了化肥,产量提上去了,人们再也不用为口吃的而心焦,树上的叶子也不再担心被饿极了的人们无情得摧残,树冠完完整整,枝繁叶茂。人们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草木葱茏、粮草丰盈的何家庄。
    过了寒食后,天气转暖了,院子里的杏花开的正艳,淡粉的花瓣一嘟噜一串的挂着,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春天总是让人感到慵懒,总是想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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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五章,小花的当家时代

    1982年,包干到户的何家庄总算吃饱饭了,小麦追加了化肥,产量提上去了,人们再也不用为口吃的而心焦,树上的叶子也不再担心被饿极了的人们无情得摧残,树冠完完整整,枝繁叶茂。人们迎来了一个生机勃勃、草木葱茏、粮草丰盈的何家庄。
    过了寒食后,天气转暖了,院子里的杏花开的正艳,淡粉的花瓣一嘟噜一串的挂着,春天明媚的阳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的,春天总是让人感到慵懒,总是想睡觉。
    何小花坐在炕上拿把剪刀拆着伶俐的那件破棉袄。
    她穿着一件红花棉布做的夹袄,头上扎着俩羊角小辫,一边一个梳的整整齐齐,没有一根乱发,清秀的脸洗的干干净净,整个人看起来干净利索。
    她熟练地操着剪刀,那样子很像个缝韧的老手。
    从老何死后,六岁的她带到了被姥姥家。当时家里乱糟糟的,谁也顾不上谁,母亲花花到处乱窜,姥姥也曾想过把母亲带回花溪村,还有的人直接出主意,说把花花再找个人家嫁了吧,这样好有个人照顾她,不然她拖着仨孩子日子根本过不下去。
    也不是没有道理。
    出主意的人很快给花花找了主,还是后山村的那个老光棍,可是花花根本不去,花花就像根钉子一样钉在了何家庄,在何家庄到处乱窜,谁叫也不理,她娘跟在她屁股后头喊她:“花儿,花儿呀,跟娘回家,回花溪村,回家有好吃的……”花花瞪着俩大眼珠子瞅着自己的老娘:“嘿嘿,回家?庆良回来了?庆良在家等着我?嘿嘿,回家……”花花一口气跑回家,把她老娘甩后边累的气喘吁吁:“花儿呀,你慢点,等等我……”
    等花花的老娘喘着粗气赶回老何家的时候,见花花正满屋子乱窜,这屋窜了那屋窜,然后再跑到院子里,嘴里一个劲儿的自言自语:“庆良,庆良你在哪呢?你不是回来了吗?你别藏猫了,出来吧,庆良啊!”
    花花到处找不到老何便站在院子里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叫喊着:“庆良啊……你骗我,你说你要回来的……”
    花她娘赶上前流着眼泪说:“花儿呀,别找了,庆良早就不在了,咱不找了,咱回花溪村,娘再给你找个男人,花花,咱走吧……”
    花花突然闭了嘴,两眼定定地瞅着自己的老娘说:“你是谁?你怎么知道庆良不在了?不在是去哪了?啊?你说,是不是你把俺家庆良藏起来了?是不是?”
    花花瞪着恶狠狠的眼珠子盯着自己的老娘,好像她不是生她,又辛辛苦苦把她养大的母亲,而是不公戴天的仇人。
    花她娘老泪纵横,自己一辈子就只生养了这么个闺女,虽然缺点什么,但也是自己手心里的宝,从小没屈着她呀。可如今,她竟然不认得自己了,花花不认娘了……
    花花不走,谁也没办法,花她娘看了看,八岁的伶俐,正躺在大队卫生室里半死不活,七岁的志勇照顾花花很是吃力,六岁的小花就撇着没人管。罢!罢!罢!老人一寻思,带小花走吧,怎么说给花花减轻负担,给志勇减点负担。
    六岁的小花在姥姥家开始了她特殊的生活。
    姥姥没送她上学,而是在家教她干活,家务,缝韧一样不落,花花一到姥姥家就先学的做饭,贴饼子够不到锅底,她脚踩着马扎站在锅沿边,小手捏着做好的玉米面,两手掌对着捏扁,然后“叭叽”一声,饼子稳稳当当贴在了锅底。然后灶坑里再填一把柴。
    小花是有能耐的,天生的能耐,很多事情姥姥一点就透,教起来根本不费劲,无论家里的地里的活儿,她没有不会的,并且做的相当好。她还很爱干净,每天都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利索。慢慢的,她不但能自理,还能照顾姥爷姥姥。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夸她聪明能干。
    也许命运给她的就是聪明能干,天无绝人之路,苍天没有绝了老何家,没有把何家逼入绝境,上苍给了老何一个花花,同样又给了他一个小花,上天给了小花近乎完美的人格,却又给了她一个支离破碎的家,她要撑起这个家,她必须撑起这个家,十一岁的何小花,在家里不只是做家务缝衣服,还要操心家里大大小小的事。她手里攥着全部家当,买化肥,买种子,买农药……
    改革开放了,包干到户了,何家庄大队改成了何家庄村委会,家家户户分了土地,队里还分了农具。伶俐家分了一把磨平了的铁锨,一把磨秃了的撅头,还有一把半拉的锄头。小花跟志勇抗着这三样农具去到韩石镇大集上找铁匠给重新回炉,打造了三样顶呱呱的家伙什,小推车轮子也磨平了,内胎还经常爆胎,里带外带都得换。志勇光知道推着用,破了带就找人补,破了就找人补,把个里带补的千疮百孔他也不管,小花又去韩石镇,把小推车整个里带外带全部换掉。
    十一岁的何小花,事无巨细地操着心,从脸上看,是跟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淡定和从容,是跟她年龄极不相称的成熟和稳重。
    这件张老师给的棉袄都穿了好几个冬天了,这还是前年四奶奶给拆开重做了一次,伶俐冬天时就天天穿着。他跟着娘早起拾粪,经常冻的流鼻涕,那鼻涕像两跟面条,“出溜”淌出来,流到上嘴唇边,然后他再“吸溜”一声吸回去,但大多数是吸不回去的,他就用棉袄的袖子擦,把两根袖子的袖口处擦的铮明瓦亮,鼻涕积的多了,就变的硬邦邦。
    时间久了,鼻涕在袖口处变的冰凉,他再抬胳膊擦时,便被冰的不舒服,鼻尖通红,鼻子下也红通通,他就下意识的不再用袖口,而是用手把鼻涕擤出来,甩出去老远,然后手上残留的鼻涕就抹在了棉袄的前胸,前胸也变的冰凉邦硬,铮命瓦亮。
    小花拿剪刀拆袖口,可袖口的缝线也硬的像铁,她拆不动,急得她把剪刀一扔,随手翻着哥哥的棉袄,却在里面的线缝缝里捉出了好多虱子。
    她开始浑身痒痒起来,然后她也脱下自己的红花夹袄,翻出里子在缝隙里寻找着。
    果然,被她捉了好几个。
    俗话说:“穷招虱子富招贼。”村子里从队里解散包干到户后,村民们生活有了很大改善,大家添置新衣服的多了,换洗的勤了,虱子也几乎绝迹。只有少数条件不好的家庭里还养着那玩意儿,后来村子里不知是谁,去韩石镇买回来一种白色的像小学生的像皮一样的药块儿,抹上后虱子便消失不见。
    小花捉着捉着,发现越捉越多,她转了转眼珠子,把棉袄一放,她下了炕。
    她推开大生家大门,大生家婶子李桂兰也在家拆棉袄片子,她看小花进来,就问:“”花呀,你棉袄拆完了没有啊?拆好了,你去河边洗干净,到时候拿过来我给做。”
    小花苦着脸说:“婶子,俺哥的棉袄袖子和前怀都抹上的鼻子,太硬了,拆不动啊,婶子,俺哥棉袄上净虱子,你家有没有药啊?”
    大生媳妇儿下炕后在屋里翻动了一会儿,找出一块白色的药块儿,她嘱咐小花:“这药你抹上,衣裳缝里要抹遍,头发上也抹匀和了。”
    她想了想说:“你过来,我看看,头发上有没有?”
    小花把撅着的辫子解开,大生家婶子扒拉开她头发,结果她抓了几个。
    她拿过药块儿,在小花头发上抹来抹去,她又脱下小花的衣裳,给她里外的抹了个遍,最后,干脆,她把自己弄了个服务上门,跟着小花去了她家。
    大生家婶子帮着小花,把炕头上的被子、家里所有的衣服都抹了一遍药,抹完之后又仔细翻找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便留下一块药块儿走了。
    小花随手把那块白色的药块儿放在自家的窗台上。

    花花从外面逛荡回来,被小花拉着破衣裳袖子,拉到井台边,打了盆水,又去锅里舀了半盆热水,兑在一起。她把娘的头发摁到水里,哄着母亲:“娘,咱洗洗头,洗头可舒服了,娘,你头上痒痒不?痒痒的话咱洗洗就不痒了,我给你洗,你可得听话啊?”
    花花乖乖的,她嘴里还嘟囔着:“痒痒,俺痒痒,呵呵哈哈!痒痒……”
    洗干净后,她给母亲把掺杂着好多白发的乱蓬蓬的头发给剪短了,还抹了点药,白色灭虱药还剩一大块,小花又随手放到窗台上。

    第八十六章,伶俐哭坟


    伶俐从那次娘在河边被三个人围攻后,脑子里那股邪火越烧越旺,他总想着做点什么,可又不知道该做什么。
    他上不了学了,他在课桌上坐不住了,他听不见老师讲什么,他只要一坐到教室里打开课本,课本里便出现那几个男人扒着母亲的裤子,母亲的裤子上鲜血淋漓,伶俐的脑袋开始了疼痛。老师在课堂上捏着粉笔头挥着胳膊讲课,伶俐却看到的是那几个人挥舞着拳头,拳头向着自己的脑袋飞过来,伶俐“啊!”的大叫一声抱着脑袋冲出教室。
    老师和同学们看着何志刚无可奈何的面面相觑,然后继续上课。
    渐渐的,所有的任课老师都忍受不了何志刚同学的所作所为,每天每天,何志刚只要一踏进教室,有的老师就浑身哆嗦,叫何志刚愁得,何志刚你还来上课干嘛?反正你也听不进去,你也学不进去了,你快别来了,别来上学了。很多老师则夹着课本在进入教室的前一刻就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何志刚没来上课,但愿何志刚不在课堂上,但愿……刚祈祷完毕,一步挎上讲台,便赫然看到何志刚正坐在他的课桌后边两眼呆呆地看着老师。
    伶俐是看着老师,但他的思想游离了出去,每天每天胡思乱想,不是想那几个男人,就是想自家那盏灯,伶俐总想着把那几个男人弄死或者弄残,尤其是那个刀疤脸,他真想把刀疤脸弄死,但当他脑子里一有那个想法,那盏灯便出现,父亲死亡的那一刻就在他脑子里萦绕,父亲的话也在他脑子里萦绕,父亲说要他与人为善,好,他可以与人为善,父亲说让他控制脾气,好,他控制。父亲说即便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也要控制,伶俐没有被人骑到脖子上,但是母亲,自己亲眼目睹母亲被人明目张胆的摧残,任人宰割、任人践踏、任人凌辱……爹……这算不算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算不算?爹……
    想着想着伶俐便一阵崩溃,他又坐不住了……
    考试的时候伶俐无心答卷,会的不会的都没做,他瞅着卷子上一道道题,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念头:要不我去死?我死了把爹换回来,让爹照顾娘,对,这是个办法,可是,我死后去哪里找爹?对,爹在咱庄坟地里埋着,我找找去。
    伶俐匆匆交了白卷,便在监考老师和同学们的注目礼下走出教室,来到了何家庄的坟地。
    老何实在不愿看到伶俐这个样子,他死后,最最让他想不到的是伶俐变成了这个样子,一阵湖涂一阵明白,颓废、混沌、焦躁、愤怒,可他又阻止不了伶俐变成这个样子,老何不是不知道自己的妻子被人凌辱,花花跟他缘份已尽,他管不了人间的事,即便是刀疤脸等人,做下的恶行也是有他的业报,不是他老何管的了的。
    伶俐站在老何的坟前,泪珠子像一颗颗黄豆吧嗒吧嗒掉到老何的坟头上,伶俐哭着喊着:“爹……爹……爹……”
    他喊干了喉咙,哭哑了嗓子,却得不到一点回应,伶俐趴上老何的坟头,两手扒土,他拼命扒,伶俐哭喊着:“爹,怎样才算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啊?爹……”
    哭着哭着伶俐突然明白,爹死的时候说过,即便是被人骑到脖子上拉屎也要忍,他知道找爹没用,他心里堵的慌,他难受!难受极了。
    伶俐一直在爹的坟前呆到很晚,天黑透了,坟地的草丛里响起了虫儿动听的歌声,有浅唱,有低吟,此起彼伏,节奏有快的有慢的有高有低,多么美妙的草丛音乐会。伶俐的心平静了下来,他想起跟爹一起捉虫子的夜晚。
    傍晚的时候,知了龟便从洞里爬出来,爬到树上,在树干四周趴着,然后一点一点往树稍顶上爬去,它们会用一个晚上的时间,爬到树干的高处,然后在第二天天亮前把身上的旧皮脱落下来变成一只蝉儿。爹爹最喜欢在傍晚捉知了龟,因为那样的知了龟有肉,比较好吃,爹得每次都是围着一棵树转两圈,便在树干上捉几只下来,要不就是在树下的地里找洞洞,找到一个洞口,爹爹便用小树枝一挑,洞口裂开,洞洞里便露出两只黑亮黑亮的眼睛,爹伸指头一抠,那知了便落在爹的手里,四肢乱动,作着垂死的挣扎。而伶俐却喜欢粘知了,粘知了,要不是粘知了,自己家的驴也不会被金富偷走……金富金富你个王八蛋,总有一天我找到你,我把你凌迟碎刮……
    伶俐想着想着,刚刚平复的心又狂躁起来。
    一只蟋蟀跳出草丛,跳到伶俐的手上,嘴里还一个劲儿得唱着歌……
    第八十七章,花花吃灭虱药

    伶俐感觉自己越来越照顾不了娘,他越来越吃力,要不是妹妹小花,自家的生活更是一团遭。
    小花总是把家里收拾的妥妥当当,把娘收拾的妥妥当当,花花再也不灰头土脸、乱发篷飞、邋里邋遢。老何临死前的嘱托让伶俐转给了小花,小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
    可小花就是再能干,也只是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地里的活只有她和二哥志勇干,伶俐有时也会跟着上坡,可他总是在干到半截,节骨眼的时候,把活一扔就跑的无影无踪。
    把小花累的直掉眼泪。
    小花是累的够呛,可花花变美了,变漂亮了,引来了村里人的一片赞叹,所有人都对小花伸大拇指:闺女,好样的,不愧是何庆良的闺女,年纪还这么小就顶大台,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的了的,何庆良在天有灵啊!不然这个家就完了。
    小花并不在乎别人的表扬,她不觉得别人表扬她有什么好,她连一天学校门都没有踏进过,有时候对她来说,她宁愿做个娇生惯养的女孩儿,被父母家人捧在手心里,每天打扮的漂漂亮亮地去上学,回家就有热饭吃……
    小花坐炕上,补着伶俐的一条裤子。领俐的裤子总是从膝盖处破裂,她都补了好几层了……
    小花穿着针引着线,下意识的看向窗外,木格子窗棂的窗台外面,母亲不知在做什么。小花很奇怪,母亲从来没有这么安静过,透过破碎的窗户纸,母亲好像在吃什么东西。
    突然间小花明白了。
    她像只兔子飞快地跳下炕,火速跑到窗根下面,果然,母亲的嘴里有东西。
    小花顾不上别的,她大喊着:“伶俐!志勇快过来!帮帮我!快帮帮我!”
    小花拼命扳开母亲的嘴,花花死命抵抗,就是不让,头还甩来甩去,小花年龄小,花花有股子傻力气,小花扳不动,她急的哭嚎着:“娘啊娘啊……你吐出来,你吐出来呀娘!”
    花花倒好,越是叫她吐她越不吐,还想着往下咽,小花不知哪来的力气,一手掐着母亲的脖子,另一只手又伸进花花嘴里。
    花花被女儿掐的拼命的咳嗽,小花在母亲嘴里抠出了一块白色的东西,带着母亲的唾沫的粘液,四四方方的像块白色的糖块。
    小花来不及说什么,抄起天井里压井旁边水瓮里的水瓢,舀了一瓢水就给花花往嘴里灌,小花说:“娘!你漱口,别咽下去,喝一口吐出来,你使劲儿吐!”
    花花哪里听得进闺女的话,她喝了一大口“咕咚”一声咽了下去,小花傻眼了,她喊着:“完了完了娘,叫你别咽你不听,这下完了,娘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呀?你还要命不?”
    等伶俐志勇和邻居大生子和李桂兰赶到的时候,看小花正坐在院子里哭:“俺娘吃了虱子药……”
    大生看了看:“吃了多久了?”
    小花说:“刚吃了一会儿。”
    大生看了看说:“快让她呕出来,呕出来。”
    “可她不会呕呀!”小花哭着说。
    大生跑到伶俐家尿罐那,看那灌尿液黄澄澄的,被太阳晒的散发着一阵阵恶臭气,大生二话不说,找了个破瓢舀了一瓢尿液端到花花跟前。尿液淋淋漓漓,大生吩咐着:“把你娘的嘴扒开,我给灌进去,我就不信她吐不出来!”
    好几个人摁着,有人捏着花花的鼻子,逼的花花张大了嘴……
    花花吃了李桂兰拿过去的灭虱子的白色的药块儿,让小花及时发现给抠出来,可残留的液体状的却被她咽了下去,所幸咽的不多,被大生子给灌了满满一破瓢尿液,花花让尿骚味儿熏的一个劲儿呕吐。
    吐吧,不是不会吐吗?这下会了不?让你吐个够!
    花花苦胆都吐出来了。
    花花受了个好罪,总算有惊无险,小花过后狠狠的批评娘:“娘你怎么什么都吃?”
    花花一脸委屈:“糖,糖……不甜,不好吃……”
    “以后还乱吃东西不?”
    “不了。”
    伶俐看着娘的样子,他胸口那股气流又开始翻涌,心口又被什么堵住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志勇在旁边睡的呼呼的,伶俐却怎么也睡不着,他从炕上爬起来,拉了拉墙上的绳子。
    村子里已通电,屋里的纸糊的脏的看不清花色的顶棚上垂下一盏昏黄的玻璃灯泡,伶俐俩眼直直的瞅着那个灯泡,心里还想着:“这灯,怎么灯花头朝下了呢?怎么会朝下?灯油不会滴下来吗?为什么没有滴出灯油来?对了,灯笼,俺家那盏灯笼去哪了?”
    他想着想着,就爬下炕,去炕前角落寻找。
    从爹爹死后,那盏灯他记得是跟着装拖拉机上拉回来了的,村里通上电后,那盏灯笼也没大用过,到底放哪儿了?他在屋里屋外翻找。终于,在西屋的柜角旮旯里翻了出来。伶俐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看了看里面的墨水瓶子,竟然还有半瓶煤油。他又去灶房风箱那找来了火柴。
    随着“哧啦”一声响,火光映红了伶俐的脸,他把灯笼的一面玻璃拉上去,点燃了那盏灯。
    他提起那盏灯笼,走出屋门,来到天井里,他转过那面快要倒塌的影壁墙,拉开门闩,提着灯笼来到了大街上。
    伶俐提着灯笼慢无目的地走着,四四方方的玻璃罩子里面,是那盏黑色墨水瓶改装的油灯,灯芯上面的灯花头四处摇摆,久远的煤油的味道从灯笼里钻出,桔黄的火光晕染上伶俐的脸,他的脸变成了金黄色,像镀上了一层赤金。
    伶俐站住了。
    他呆愣愣地瞅着那盏灯,看着摇曳的灯花,两只眼珠一动不动,像尊泥塑的雕像。
    远去的那个晚上的场景清晰地浮在伶俐的脑子里,黑的炭、白的雪、橘红的灯光,形态、味道、颜色甚至父亲的魂魄还在,灯光摇摇曳曳,忽明忽暗……
    曾经有人说,绝处逢生,柳岸花明,伶俐家在绝处,而他的逢生在何处?他家的花明呢?
    还是处境不够绝?柳还不够暗?
    也许再绝一些?




    第八十八章,打豆

    韩石镇医院的取药窗口,香芹抱着脸上缠满纱布的小伟,翻遍了身上所有的口袋,也没翻出一分钱来,刚才挂号时就把兜里的块儿八毛的花完了,她抱着孩子坐在医院的走廊上,一筹莫展。
    志强看了看,他掏了掏裤兜,摸出来三十块钱,递给香芹:“嫂子,我这还有三十块,你先用着吧!”
    香芹难为情地说道:“以前借你的都没还,现在是真不好意思再使你的钱了。”
    志强说:“拿着吧,嫂子,给孩子治病要紧!”
    香芹接过钱,眼里的泪珠儿又开始“簌簌”滚落,她实在是没办法,整天就是东家借点,西家借点,她自尊心强,总是不想给别人添麻烦,无奈的生活逼迫着她,非得让她负着债过日子,她总觉得在人面前抬不起头。可是……唉!
    志强拉着香芹娘儿俩回去的时候已是后半夜,她把睡着了的小伟放到炕上,大伟也没睡,他
    看着脸上包满纱布的弟弟,伸出手轻轻的抚摸了一下,有点心疼,他问:“妈,小伟的伤怎么样啊?”
    香芹红着眼圈说:“怕是毁了容了,烧的皮都活动了,医生说,就是好了,也会白一块花一块的,不好看了。”
    然后她又问:“花生都装好了吗?豆子你没垛起来吧?”
    大伟打了个哈欠:“妈,我堆大门口了,上面盖了块苫子,下雨不会淋湿的!”
    香芹也没办法,孩子根本就不会垛豆子,多亏今晚还没下雨,如果下雨这豆子就完了。
    她担心着天气,几乎一晚没睡。
    天刚麻麻亮,她就从炕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裳,走出屋门,抬头看了看天,还是阴云密布。
    她心焦的咒骂着:“该死的志勇,接他那个傻哥哥,一晚上都没回来,该不是死在外边了吧?这豆子是打还是不打?”
    她想了想,从驴棚里牵出那头老驴,这还是志勇他姥姥家养的那头母驴,也就是香芹她婆婆花花嫁过来时带来的嫁妆——那头小驴驹子的母亲,这位母亲的儿子早它一步奔赴了黄泉——让董金富那个狗杂种偷走后卖给了韩石镇的狗肉汤锅。这位母亲痛失亲人后便一头驴孤零零地生活在世上,说实话,当初它儿子跟花花走后,花花生了伶俐,它儿子便经常用地排车拉着伶俐娘儿俩来花溪村串们子,那时候娘儿俩经常见面,花花回来找娘,小毛驴也回来找娘,花花是幸福的样子,伶俐也是开心幸福的样子,它和它的儿子更是幸福极了。
    花花回来就找好吃的,老主人花她娘便把家里所有的好吃的都给了少主人花花,还有外孙伶俐,临走还拉上一车粮食。
    而小毛驴回来后,也是被管了个饱,老主人真够意思,还给儿子准备了一瓢豆子,这可是好东西呀,它知道少主人花花的婆家并不富裕,它也知道自己的儿子在少主人的新家吃的不好,但它不怨她们,老主人对她娘儿俩够好的利润、
    所以它便拼了命地干活,以报答老主人对自己的养育之恩。
    只是,自己的儿子没福气,遇上了坏蛋,把命丢了,唉!可怜的孩子。
    时间一天天过着,老主人一天天老了,它也越来越老了,老主人最终去世了,留下它更是孤零零的,就在它一筹莫展的时候,伶俐和志勇来了。
    老驴陪着伶俐,陪着伶俐的媳妇一起度过了一段对伶俐媳妇来说无比美好的时光,然后跟着志勇一年一奶奶过道现在。
    它更老了,都老的快走不动了,身上原先油光铮亮的毛也失去了光泽,眼神黯淡无光,神态萎靡不振。志勇有时都舍不得它干活,但今天没办法,只能劳烦这头驴了。
    香芹把驴套上,拉到门外的场院里,她把昨晚大伟堆起来的豆棵子又重新摊开,然后把门口的石碌碡拴在驴腚后头,香芹牵着驴缰绳,站中间做圆心,老驴在边上拉着碌碡转圈轧豆子,她甩着鞭子,在空中“叭叭”响,没舍得抽到驴身上。
    可她还是急呀!万一轧着场再下开雨了咋办?所以,她只想快点把豆子打完。
    老驴确实很老,它走的很慢。可它是真的老了,没有用处了,很多人就建议,把它送老汤锅吧,好不好人家还给俩钱儿,填补填补生活。姥姥临死前说过,这头驴出了一辈力,劳苦功高,想让它自然老去,然后埋掉。志勇一直记得姥姥的话。
    所以,即便它老到走不动,志勇也会养着它,可香芹有时候就有点动摇,家里实在太困难,能卖俩钱儿也算是有它的用处,昨晚又借了三十块,不行的话今天轧完豆子,就牵着它去韩石镇上卖掉,先把志强的饥荒还了。
    她心里盘算着,手上加了劲儿鞭子甩的更勤了。
    老驴用尽力气,它已经很努力了,可还是走的慢,香芹把鞭子抽到了它身上。它可能很多年没有被真正的抽到过,香芹的鞭子下去,它疼的受不了。
    老驴仰天长啸!叫声刺破黎明,天总算亮起来。
    云彩像要滴下水来,香芹急的一鞭又一鞭抽到老驴身上,老驴拼了力气转着圈,碌碡发出一阵阵“吱扭扭!吱扭扭”的声响。
    第一遍总算轧完,香芹拿钢叉把豆棵挑开,底下显出了一摊豆粒儿。一粒粒豆子从豆棵底下,像一颗颗黄金豆豆,滚来滚去,香芹把它们用木锨堆在一起。
    她抬头看了看天,还是阴沉沉的,并且没有一丝风。
    没风,没办法扬场,她叫起正在睡觉的大伟:“大伟,起来跟我装豆子,快点,要下雨了。”
    大伟像极了当年的伶俐,从很小就帮扶着家里,整天家里地里忙活,把自己晒的黑不溜湫,他也不在意,每天只想着家里还有什么活没干完?就是那样没白没黑的干。就像现在,它明明很累很困,但他听见妈妈的呼唤就迷迷糊糊爬起来,胡乱套上衣裳,跑到大门外。
    他拿过空化肥袋子,又开始了撑袋口的工作。
    第八十九章,卖驴


    香芹拿木锨连土带豆子一起装进袋子,飞扬起的尘土又扑了大伟满头满脸。
    她抱歉地说:“没办法,大伟,你还得忍忍,天不好,要下雨,咱先把豆子轧完,等哪天,天晴有风的时候再扬场,这样就是下雨咱豆子也不怕淋了,大伟我装的时候,你把眼闭上。”
    大伟还是把下巴颏撑在袋口上,两手撑着两边,他闭着眼闭着嘴,憋住呼吸,憋一口气,再把脑袋往旁边一歪,呼一口气。然后,就是满头满脸的土。香芹把豆子装了好几袋,然后再把豆棵摊开,她要轧第二遍场了。
    还好,天虽然阴,但一直没下雨,她总算把豆粒从豆棵上分离完毕,她把豆棵垛一个小垛,用苫子苫起来。这才长舒了一口气。看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回屋给孩子们做好了饭,又看了看小伟,在炕头上睡的正香。
    她吃完早饭,嘱咐大伟说:“今天你姥姥送伟伟回来,你哪也别去,就在家等着,还得看着点小伟,他醒了后别让他动脸上的纱布,你听明白了吗?记住了,一定不能让他撕扯纱布,你看好了!”
    大伟很奇怪:“妈,你要去哪?”
    “卖驴!”香芹咬了咬牙说。
    香芹走到驴圈那,把驴牵出来,往外走。剩下大伟站在天井里,他跟着嘟囔了一句:“妈要卖驴!妈要把老驴卖了?”
    通往韩石镇的乡村公路上,赶集的人们赶着大车小辆,马铃儿、骡铃儿、驴铃儿、牛铃儿叮当响,演奏着优美的乐章,就连骑自行车的也响着铃铛,偶尔有几辆摩托车驶过,铺着细沙的公路上尘土飞扬,有几个打扮时髦漂亮的女子,骑着小巧玲珑的火红的小木兰摩托,嘻嘻哈哈的行驶在路上,她们不是镇上的职工,便是刚刚结了婚的新娘。
    香芹牵着老驴,也夹杂在赶集人的行列,她看着骑木兰摩托车的女子,眼眶一阵发热:现在的新媳妇要彩礼都要上摩托车了,真浪!唉!相当年俺也是最赶时髦的……
    香芹看看自己的寒酸,就像当年苦大仇深的受压迫受剥削的贫下中农,唉!没办法,自几三个儿子呢。
    香芹无论想干什么都想到了她有三个儿子,她得时刻提醒着自己要为三个儿子努力奋斗。随着社会发展,媳妇的彩礼越要越多,且变着花样要,自家什么时候才能攒够三房媳妇的彩礼?什么时候才能盖起三处新房?
    韩石镇越来越近了。
    赶集的人们老远就闻到老汤锅那股浓浓的肉香,旁边人啪啪甩着马鞭子说:“真香,等赶完集一定去吃碗驴肉,再喝碗驴肉汤……”
    香芹牵着驴急急走着。
    可是,越是接近老汤锅老驴越是不走,它拼命的仰天长叫着“啊欧……啊欧……啊欧……”
    老驴不但仰天长啸,它四个驴蹄子像钉在地上一样,无论香芹怎么拉它它纹丝不动。
    香芹气坏了。
    她扬起了手里的鞭子,朝着驴身上就抽过去,那驴被抽的长脑袋一遍又一遍扬起,可它还是不往前走。
    坚决不走。
    走就会没命了。
    香芹拼命扯着缰绳,可是,驴再老,也比她力气大,她累的呼呼气喘,脸涨得通通红,一屁股坐在了路旁边的一块石头上。
    老驴看主人坐下来,它不再把自己钉在地下,而是突然间前边的双腿一软,它朝着香芹跪了下来。后腿也随着弯了下来。然后,它的两只大大的驴眼开始溢出了泪,就像两汪深潭,不停地涌出水来。
    香芹见那头驴四蹄跪地,还“沽沽”流眼泪,她惊呆了。
    赶集的人从旁边过,看到这一幕,都停下看热闹。
    人越聚越多,香芹和她的驴被人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香芹感觉自己就像耍猴般,她脸上挂不住了,站起来,她拉着缰绳想把驴拉起来,继续走,可那驴就是不动。眼睛里大颗大颗泪珠子往下不停地滚落。
    看热闹的人堆里,有位年纪大的男子说话了:“万物皆有灵。你还是把这头驴牵回家吧,它知道你要送它老汤锅,它都跪下来求你了,你还是放过它,让它自然老去吧,也算是积了德了。”
    另外一个人说:“驴掉眼泪,就不该再杀生了。”
    还有人说话更难听:“真的是,卸磨杀驴了,这女人可真够心狠的。”
    香芹起初低着头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拉起缰绳,跟驴说:“走,咱回家!”
    老驴这才四条腿站起来,用自己那长长的驴脑袋蹭了蹭香芹的脸颊,继而转回头,跟在香芹后头,欢快的往回走。
    香芹回到家时,已经过了中午,她午饭还没吃,心想着,娘家老娘该到家了,自己最小的儿子伟伟从小在姥姥家,养到三岁,今天说是送回来,姥爷生病了,要去医院,姥姥照顾不过来了,估计应该在家,也不知道大伟做好饭了没有?
    再不然,就是姥姥在帮着烙饼,唉,走了一路,肚子也饿了。
    她把驴牵进家门,拴进驴圈。
    大伟看见妈妈回来,他从屋里迎出来,说:“妈,你没卖驴啊?”
    香芹疲惫地说:“没卖!大伟,你姥姥跟伟伟来了没有?中午饭做好了吗?”
    大伟说:“姥姥跟伟伟来了,捎来了棵大白菜,正在屋里头包包子,妈,爸爸回来了,他和大爷都在屋里。”
    香芹一听,“腾”的就窜上来了:“还知道回来啊!没死在外头?”
    她进屋看志勇跟一个穿着军大衣的人在屋里。

    伶俐低垂着脑袋,两眼直直的瞅着炕前的某个角落,他对身边的事毫无兴趣,而是一直在想着昨晚的那些灯。
    那些五颜六色,闪闪烁烁的霓虹灯。
    @爱人在北回归线 2020-05-13 08:48:38
    万物皆有灵
    -----------------------------
    文友有一颗善良的心。是的,天地之间,我们不轻视任何物体……问好友友……
    第九十章,倒挂的灯笼

    昨晚,伶俐是被那些从天幕上垂下的灯给迷住了。那些灯怎么会挂在高楼上呢?
    跟当年挂在小推车上的灯是不是一样?又为什么没有灯花?灯油为什么不会露下来? 伶俐瞅着那些灯,两眼发直。
    深秋初冬,昼短夜长,志勇琢磨着,离天亮还早,这样在大街上也不是个事儿呀!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皱成一团的一块钱,两张五毛的,其中有一张还破了一个角,他就懊恼啊。
    怎么就没注意呢?
    这张五毛的钱是前天赶集的时候别人找给我的,自己怎么就不好好看看就揣兜里了呢?就是等到天亮,公交车也坐不上,自己手里倒还有几块钱,可那是留着坐长途车的,要不,还是走着去长途汽车站吧,反正也不是太远。
    他想到这,就叫伶俐:“你别瞅那些灯了,咱走着去车站吧,还能在候车室睡一晚。”
    伶俐不动弹。
    志勇就拉他:“走,去车站!”
    伶俐还是瞅着那些灯。
    志勇急了:“我说你看啥看呀,去车站呀!”
    伶俐就跟没听见一样,继续观察那些霓虹灯。
    志勇气坏了,他踢了伶俐一脚:“你傻呀,叫你,你没听见啊!你没长耳朵呀!”
    伶俐没感觉到疼。还是不动。气的志勇一脚又一脚的踢他的腿,又抬高踢屁股。
    伶俐终于从自己的世界游了回来。志勇拉着他的手,他机械的跟在后边,还是扬着脑袋。
    志勇边打听,边凭着记忆,往车站走。
    快半夜了,路上人已越来越少,志勇也看见了,前方不远模模糊糊的汽车站的招牌。
    从中午就没吃饭,志勇感到肚子饿的咕咕叫。
    他在车站旁的小卖部,花一块钱买了俩面包,递给伶俐一个,伶俐接过来,三两口就下了肚。
    他伸出手。
    志勇问:“你干嘛?”
    伶俐才开了口:“饿!”
    “没了,吃一个先垫垫吧,依着你吃,这暄腾腾的面包,十个你也吃不饱!”
    志勇黑着脸说。
    又补上一句:“傻子,吃东西倒是好样的!”
    伶俐不吃还好,吃那一个面包,就是塞了塞牙缝,他饿的更厉害了。
    怎么办?
    此刻他顾不上什么灯了。他耸着鼻子,四下里嗅着闻着。
    就在前面不远,有个半人高的四方盒子,他闻到里面有饭的味道,说不清是什么饭。
    他循着味道走过去,看盒子里有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把那些东西翻开,从里面翻出来一个白色的很轻的小盒子,他打开后,看里面有些白白的米饭,米饭里还掺杂着菜叶,还有块鸡骨头。
    他闻着好香啊!
    然后,伶俐不管三七二十一,把垃圾桶里的剩饭剩菜往自己嘴里扒拉,他吃了一会儿,好像觉得自己不能独吞,他把饭盒拿到志勇那:“给,你吃。”
    志勇看伶俐扒拉垃圾桶,他想阻止,可又一想,他又没吃饱,随他去吧。
    志勇也是饿。他也没吃饱。可垃圾桶里的饭,都跟很多别的垃圾掺成块了,脏的要命,志勇眼看着饭盒里有许多烟头,还有很多土,而哥哥却吃的很香。志勇说不上心里是啥滋味儿。五味杂陈。
    伶俐把烟头和土用手拨拉到外面,然后说:“李警官说了,要讲卫生,你看,这下干净了吧?吃吧,志勇。”
    伶俐这次说话异常清醒。好像,他想起了自己是哥哥,他要承担做哥哥的责任似的,志勇哭了。他伸出粗糙的手抹着眼泪。

    两个人在候车室挨到天亮,终于等来了通往韩石镇的长途汽车。
    从镇上下车后,又走了十多里路,回到家时已过了中午。
    第九十一章,灯笼和红绸子


    大伟姥姥“咕咚咕哒”拉着风箱,锅里开始冒着热腾腾的白气。
    一股发面白菜包子的香味儿弥漫开来。
    香芹倒在炕上的被子上,生着气。
    志勇陪着小心说:“那个,香芹啊,咱哥回来,让他睡哪儿?”
    “爱睡哪睡哪,反正我们这屋是没地方睡!”香芹没好气地说!
    “你昨晚没回来,知不知道咱家小伟被火烧着脸了?“
    香芹忍不住发火地说。
    志勇看了看炕上缠满纱布的小伟,正疼的直哼哼,而一旁坐着的最小的儿子伟伟,正想着撕他哥哥的纱布。
    他觉得好玩儿极了。
    “你别生气了,昨晚俺不是那个没赶上车嘛!也不知道小伟会出事啊!”
    这时候姥姥进来,劝着香芹:“我说你就别那么多火了,小伟的事是个意外,也不能怪志勇是不是?行了,快洗洗手吃饭吧!”
    热腾腾的包子端上桌,志勇和伶俐吃的那个香啊。没过一会儿,盖垫上就被他俩吃掉了一半儿。
    香芹看着空了半边的盖垫,她心里窝着的那一股火,直往脑门子上窜:“吃吃吃,就知道吃,就这吃法,还管得起吗?”
    姥姥说:“管不起也得管,亲顾亲顾,你不管谁管,难不成上我们家?也好,上我们家也好,让小花管,可以吧?“
    香芹撇撇嘴:“上你们家,那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好像我香芹不近人情,没人性似的。”
    中午饭过后,志勇把姥姥送回去,而伶俐就呆呆地杵在炕前,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在屋子里四下里瞅,他瞅着,这屋子好像有点熟悉,又好像不熟悉。
    他走到堂屋灶房,锅台还是泥土的,自己当年也在这锅台上做过饭,煮过地瓜,还有,还有,屋里的那个柜子,好像自己的媳妇儿用过。
    他走进西屋,两手在柜子上抚摸,突然间,他看到了,自己的媳妇儿小新,正坐在柜子上朝着他笑,红衬衣,乌黑的头发扎俩麻花辫,辫稍系着红绸子,头上还插着几朵花,伶俐想起来了,这是娘去邻居大生叔家院子里摘来的,娘说新媳妇儿都得戴花,戴花喜庆,好看,娘,娘,娘去了哪里?怎么没看见俺娘啊?
    小新坐在柜子上,两腿从柜沿上垂下来,她脚后跟踢着柜子,两只胳膊摁着柜顶的边上,她咧着嘴,不说话,只是嘿嘿笑。
    伶俐晃着她的胳膊,叫着:
    “小新!小新!小新!”
    突然间,小新辫稍上的红绸蝴蝶结变成了两朵红色的火焰,那火焰像两条红色的舌头,舔上了小新的脸,小新的脸在火焰里微笑。
    那笑容好单纯,没有一点邪魅,宛若初生不久的婴儿向人间展开的第一抹微笑,纯真的没有一丝杂念,好像在说,这世界真好!
    伶俐心惊肉跳,他害怕那火焰会把那抹微笑吞噬,他拼了命地挥舞着双手,去抓那两条火红的舌头,舌头像两条滑溜溜的蛇在他手心里跳舞。
    伶俐抓的紧紧地,小新朝着伶俐的笑容渐渐的模糊,伶俐感觉柜子上变空了,什么都没有了,小新隐匿了。
    只是,伶俐的手心里,还是抓的紧紧,他垂下头,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两条红绸子。
    他捏着红绸子,眨了眨眼睛,想了想,然后把红绸子缠在胳膊上打了个结。他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了翻找,他在破柜子的旮旯里,终于摸出了一盏四四方方的灯笼。
    他竟然还在。
    伶俐的脑子又清醒了一会儿。
    这灯,真的还在等着我啊!
    他把灯笼拿到院子里,找了个脸盆,把粘满灰尘的灯笼放进去。
    他想洗洗。
    可是,里面残存的灯油渗了出来,一股浓烈的刺鼻的煤油味儿冲了出来。脸盆里粘满了油灰。
    香芹闻着味儿跑出来,她吸着鼻子说:“怎么一股子煤油味儿?”
    她看到了。
    自己的陪嫁过来的,唯一的搪瓷洗脸盆,被刚从监狱回来的大伯子给弄得乌七八糟,又脏又有很多煤油在里面。
    她又火了:“你动那个灯笼干什么?你把我脸盆弄上些煤油,你怎么给我刷出来?怎么才能刷干净?怎样才能去掉那些煤油味儿啊?你净跟着添乱,瞎忙活!”
    香芹大吵大闹,突然间她看到了伶俐手上缠着红绸子,忍不住一阵惊呼:“你哪来的红绸子?”
    伶俐洗刷着他的灯笼,对弟媳妇儿的吵闹充耳不闻。他根本就不会去理会别人的情绪,你就是气死,他该干啥还干啥。
    香芹吵够了,她焦头烂额。
    她想来想去,那两条红绸子,八年前,是被一把火烧成灰烬了,今天怎么?怎么又出现了?还如此鲜艳,如此完好?难不成柜子里还有两条?当年小花是买了四条吗?不对呀?就是在柜子里,我也应该知道啊?
    真想不通。
    快天黑的时候她出去了一趟,回来后,就把伶俐的唯一的包裹扔进了邻居大生子家的老屋炕上。
    踏着一人高的干枯的荒草,她从院墙豁口钻回来后,晚饭也没做,就一头歪在炕上的被子上,躺着堵开了气。
    自己当初,要是跑了不回来,在外边,总比在这个家强吧?可是……






    第九十二章,嫁谁?娶谁?

    岁月不会偏心眼,时光是最公平的。
    一转眼,伶俐十九了。
    而他弟弟志勇,也十八岁。
    小花虽然才十六,已出落的亭亭玉立,乍一看,很像年轻时的老何,只不过,比老何清秀多了。
    模样清秀,人却老成,说话做事完全是个大人的样子,她过的童年不像别人的童年,她的少女时代不像别人的少女时代,别人的少女时代,要么在学校里读书,要么就在家绣花,绣花挣钱了便三五成群地去了韩石镇,姑娘们在镇上叽叽喳喳的,挑选着自己喜欢的衣裳,珍珠项链、塑料手镯、眉笔口红,内衣长筒袜高跟鞋。另外,姑娘们,去烫个头发吧,今年流行大波浪,哈哈哈哈,你浪她浪都去浪,一浪浪到小伙的炕头上……哈哈哈哈!
    小花也绣花,但她绣花挣的钱全攒着,攒着攒着就拿出来买了农药,攒着攒着买了化肥,攒着攒着就拿出来给娘买点吃的,攒着攒着逢年过节就拿出来花了,小花家里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她没有资格去像她们一样,每天把自己打扮的像花儿一样。
    小花不喜欢戴花,她不像她娘当年,她穿着朴素大方,却掩盖不了她璀灿的光芒,她天然的漂亮。
    她的懂事让人心疼,她的能干让人欣赏,她的美丽让人喜欢,何家庄不知有所少小伙暗地里喜欢小花,五大三粗、家庭条件较好的李焕林,村支书何庆功的小舅子……
    可是,小花还小,从来没考虑过要嫁给谁,她只考虑着要让两个哥哥娶谁。
    娶谁?

    一九八七年春节刚过。
    年初二的晚上,小花家刚刚吃完晚饭,大生家婶子李桂兰就过来了。小花把炕桌撤下来,婶子往炕沿上一坐。
    她跟小花处了几年邻居,这个闺女好相处,她经常被小花感动,也同情伶俐娘儿俩,有天她回娘家高家岭,听说村里姓李的人家,正打算用闺女给自己那三十多岁的老光棍儿子换个媳妇儿。
    听说那家儿子是因为又矮又丑,外号“武大郎“,还有人直接叫他“矬子”。不光个矮,还有痨病,整天缩着个脖子“非儿非儿”地喘粗气,有时嘴唇还憋的酱紫。
    就这条件,谁家姑娘见了,都吓的掉头就跑
    老天,矮就罢了,还是个痨病鬼,怎么说也是个短命的,谁都不愿半道上守寡不是?就这样,他每相一次亲,都以失败而告终。

    李香芹是比哥哥小十多岁,今年满打满算才十七,家里人本来不舍得用她换,可是:“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李家总不能在他这一代断了香火。
    李香芹跟她哥比,
    三十多岁没媳妇儿,把香芹她爹娘愁的饭吃不下,觉睡不着,整日价唉声叹气的。
    香芹虽小,可整天看父母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她也跟着上火。可上哪给哥哥弄个媳妇儿。
    她就想办法,到处托人给哥哥介绍对象。可人家都看不中哥哥呀。
    就连刘家屯那个一只眼的瞎姑娘,相亲过后,连个回话都没有,托人打听过,人家说,不嫌男方矮,丑点也没关系,关键是,身体不健康啊!干活不中用,农村人,就指望家里有个壮劳力,要不,地里的重活累活谁干呀?很现实的道理。大家都明白。
    怎么办?
    眼看着过了三十往四十上数了,已加入了村里老光棍黑名单里。
    后来,不知是给香芹父母出了个主意:“你家不是还有个闺女嘛!给换个媳妇儿不就成了?多简单的事呀,连这都不懂!”
    老两口不是没想过,可是,这不是让香芹受委屈了吗?闺女长的不错,在农村算出挑的,将来肯定能找个称心如意的婆家,可换亲?婆家是好是孬,就由不得她了。老两口为难的想了好久好久,就一直没敢跟闺女开这个口。他俩也私底下打听过,换亲也分好几种:
    有是因为家里穷才换的,
    有是因为男方长的太差,
    再有就是男方有毛病的。
    前两种都很好换,一般碰到差不多的,就凑合了可后一种,也是会挑三拣四的,因为谁都怕找个病秧子,所以,就他家儿子,就是换亲,也得先让人家挑。没办法的事。香芹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很是痛苦。事儿还是那么拖着。
    哥哥李光明倒是很是宠着这个比自己小十多岁的妹妹。
    他总是不舍吃不舍穿,有好东西都给了香芹,家里稍微有点闲钱,他就给妹妹买衣服,买发夹,有时他赶韩石镇大集,看见有卖珍珠项链的,他就买一根回家送给香芹,把香芹高兴的照着镜子左看右看,后来她又撅起了嘴。
    哥哥吓坏了:“怎么买根珍珠项链还戴的不开心了?妹妹这是咋了?”
    香芹扭着身子,翻着白眼珠子说:“就这破衬衫,就是戴上项链也不好看!哥哥,戴项链得搭配裙子呀?你看咱村李香兰,就穿着条碎花连衣裙,可好看了,哥,俺要买裙子。”
    哥哥一听:“好办,不就条连衣裙嘛!等下个集,哥带你去买,保证让你喜欢。”
    熙熙嚷嚷的韩石镇大集上,卖服装的水泥台子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时髦的衣服,引的村里来赶集的大姑娘小媳妇围着台子转来转去,试穿、挑选,好不热闹。
    香芹跟着哥哥在集上逛来逛去,她看见了,香兰穿着的那条裙子,在一个摊位上挂着,香芹站那挪不动步了。摊主一看,就把裙子从衣架上摘下来,递给香芹说:“姑娘,看你长的那么好看,穿上这裙子肯定更漂亮,来,穿上试试。”
    香芹接过裙子,套在衬衣和裤子外面。裙摆下露出两条裤腿。可是,却掩盖不了她的美。
    四十多岁的女摊主不停的夸赞:“哎呀这闺女穿上裙子可真是漂亮啊!简直是,比城里姑娘还洋气,瞧这身段,啧啧!”
    她从水泥台子后边转出来,走到香芹跟前,用手捋着她的麻花辫子,然后给她解开,用手指给她拢了拢,香芹那一头乌黑的长发瀑布般倾泄下来。
    女摊主又在她头发的顶部分出一小缕,用头绳扎起来,香芹就像个城里女子一样,披着一头披肩秀发,再配上那件碎花连衣裙,一种天然朴实的美绽放开来。
    香芹一下子就像换了一个人。所有的,赶集的人都驻足,都在看她。香芹有点挂不住了。她羞红了脸。
    哥哥一看:“好,就要这件,多少钱?
    香芹满意的脱下裙子,女摊主说:“还脱什么脱?直接穿着得了,来,来我里边,我给拿布挡着,你把里边衣服脱了。”
    等香芹在里边把衬衫和裤子都脱下来之后,更是觉得这裙子就像为她量身定做的一样,又合身又漂亮。
    她改头换面后,又跟着哥哥在集上服装区转了一圈。这一转不要紧,她又看上了一件。
    白汗衫套着的一件天蓝色背带裙。哥哥毫不犹豫地付了钱。临回家时,又给她买了麻花,糖果,还买了两双高跟凉鞋,一双黑的,一双白色的,哥哥说,买两双,穿裙子好搭配。哥哥为她掏空了口袋。可他愿意。
    小妹比自己小十多岁,是在自己的背上长大的,从小就娇惯她,宠溺她,已成了习惯。
    况且,依稀听父母说,要用妹妹给他换房媳妇儿,他就又觉得对不起她。
    对她太不公平。
    有时候自己也想过,打一辈子光棍算了,人活一辈子不就几十年嘛,一眨眼就过去了,根本就是无所谓嘛。可是,传宗接代像一座大山,压得他透不过气,父母整天操磨他的婚事,村里人风言风语:“李光明恐怕要辜负了祖宗,他老李家到这一辈上恐怕就结束了。”
    可他又舍不得让如花的妹妹给自己换亲。她还小,才十六七,还是个孩子,家里太重的责任不该让她背负,她会有自己的幸福,换亲,会毁了她的幸福。他不止一次跟父母说过这话。可父亲只是叹气,母亲则不停地掉眼泪。
    最后父母说:“你有本事,自己去讨房媳妇儿回来,俺也就用不着再瞎操心了。”
    他无言以对。
    他知道自己的毛病,经常憋的喘不上来气。有时候咳嗽,不停地咳,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咳出来,特别是冬天,他憋气更是严重,经常是憋的脸发紫,嘴唇发白。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活多久。所以,他对自己的婚事并不是很热衷。
    他不想耽误别人一辈子不是?只是,他也渴望有个媳妇儿,知冷知热,有个温暖的家。很矛盾,不是吗?可是,相亲,他也没有排斥。他相了一个又一个。大多数是人家挑他的毛病,他没有资格挑别人。他只能被人挑来挑去。不管是好的,赖的,瞎眼瘸腿断手断脚,都看不上他。
    原因很简单:“看他的样子,就活不长。”
    可今天又有一个媒人上门了。

    第九十三章,伶俐啊


    李桂兰把换亲的事挑明了后,小花也是懵了。
    她就是再聪明,也是没经过事儿的,她连夫妻之间是怎么回事都没弄明白,她一天到晚有操不完的心,有干不完的活,哪有心思想那个?
    大生家婶子在炕沿上坐着还没走的空当,四奶奶颠着小脚,步履蹒跚地也进来了。
    她在炕沿另外一边坐下后,就问:“大生媳妇儿,事情你都跟孩子说了吗?”
    李桂兰点点头:“说了,四婶儿,可小花还是不太懂,毕竟孩子小啊!”
    四奶奶把伶俐、志勇和小花叫到脸跟前,伸出布满老年斑的的手摸着三个人的脑袋,叹了口气,
    她说:“你爹死得早,你们的娘又是这么个情况,还有就是伶俐,脑子也不好使,这样的家庭,志勇也不好说媳妇儿呀,咱就趁着,脸跟前有合适的换亲的对象,咱就先相看相看,志勇,小花,你俩商量商量看看,行不?”
    志勇也是懵懵懂懂。
    他虽然已十八岁,可男女之间的事也是知之甚少,但他明白,是男人就得讨房媳妇儿的,不然,打光棍的日子不好过,看看村里那些老光棍子,都要叫媳妇儿想疯了,所以,给伶俐娶媳妇,他是同意的。可是,要用小花来给伶俐换个媳妇儿,他又有点不忍。而小花,也是不接受的。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行!”
    小花说完就有点后悔了,毕竟人家是好心,自己说话有点冲,太驳人家面子,自己有什么想法不仿说出来,这样人家也好看着办。
    小花想到这用缓和的语气说:“四奶奶,婶子,我知道您是好心,我先谢谢您,不过您看,咱能不能这样,先给我大哥说,我知道大哥有点困难,实在不行,给二哥说也行,让二哥先成了家,让二哥先顶起老何家的门面来,再慢慢考虑大哥。只是,四奶奶,婶子,咱能不能先不换,先说,等说不成了再换……”
    四奶奶和李桂兰互相看了一眼,都站起身,说:“这样吧,咱先打听着,给志勇做个媒看看,兴许咱志勇不用换,就会有姑娘看中呢?你说是不?”
    李桂兰一拍大腿:“也是,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呢?咱先给志勇介绍对象,那个伶俐呢,就先放放,总不能为了伶俐,让志勇打一辈子光棍吧?”
    此时此刻,伶俐和他的母亲,呆呆地站在屋地上,她们说什么话,伶俐丝毫不感兴趣,
    他只想着那盏灯。他每天就是盯着自家屋顶上的电灯泡琢磨:灯花头朝下,为什么不滴落灯油?
    上过初中的伶俐不是没学过物理,电器方面的知识课本上有,老师也讲过。但是伶俐从上初中开始,他吃的饭长的脑子都随着他的焦虑烟消云散,他像回到了过去,回到自己八岁的年纪,他只记的父亲死的样子,只记的父亲要他照顾娘,可是他把娘照顾的稀里糊涂,他气恼、怨恨、焦虑、恐惧,他很害怕母亲再一次被男人们扒光衣服,所以他每天每天提心吊胆,每天每天,他的任务就是跟着娘,娘去哪他去哪。
    还别说,他的方法管用极了,有些图谋不轨的老流氓在一次又一次失手后对花花渐渐的失去了兴致,再加上韩石镇兴起了一部分暗娼,只要花俩钱儿,就解决了一切问题。有些老流氓,尤其是刀疤脸和独眼龙还放出话来:“就何家庄那个傻老娘们儿又脏又臭的,现在倒贴钱我都不上……”
    确实是,暗娼的问题,解决了光棍汉们的饥渴,花花还算安全无忧了。
    安全无忧的花花整天闲着没事干,还是在庄里胡窜,伶里渐渐放松警惕也是闲着无事,要么早起去拾筐粪,要么跟志勇去地里干活,他干活倒不含糊,很能干,就是情绪不稳,时好时坏,晚上睡不着就打着灯笼在何家庄转一圈,要么去河边转悠。
    这是因为家里又了小花,又了主心骨,这个家又像老何在时的样子,花花渐渐的好起来,胡窜归胡窜,但是她每天被小花收拾的干干净净,衣服穿的整整齐齐,除了偶尔嘿嘿傻笑,就是偶尔蹦出一句:“伶俐啊!”三个字。
    她只要一喊:“伶俐啊!”伶俐立马变的狂躁起来,抱着头嗷嗷叫喊着窜出去。
    花花直直的瞪着俩眼,她看伶俐出了屋门去了猪圈,上厕所,她就又开始了叫唤:“伶俐啊!伶俐啊!伶俐啊!”
    伶俐刚刚撒完尿,他娘的叫声又让他烦燥起来。
    他又开始了百抓挠心。没办法,伶俐又窜了出去。
    他娘跟在后边跑,还叫:“伶俐啊!伶俐啊!伶俐啊!”
    四个人在屋里看着伶俐娘儿俩的举动,四奶奶又是一声长叹:“唉!伶俐这个样子,怎么给他说个媳妇儿啊!我看,就这么着吧,先给志勇说,先让志勇成个家,也算有个家样不是?至于伶俐,顾不了那么多了,到时候再说吧,”
    李桂兰接过话说道:“弟弟比哥哥早娶媳妇,那是瞒着锅台上炕,上就上吧,谁叫他俩情况特殊呢?”
    事情按着四奶奶和大生婶子,还有小兵家婶子的安排进行着。她们四处撒网,亲戚朋友托了个遍。
    没过几天,小兵婶子领来个闺女。
    那闺女长的倒是一般人,个矮,还胖,又黑不溜秋,肥脸蛋子上挤着一对小眼睛。
    跟她一起来的,还有好几个妇女。
    几个人进屋后,那几个妇女就开始房前屋后的看,然后,她们看志勇长的还不错,那闺女有点动心了。
    可随着伶俐娘儿一进屋,那闺女的脸色变了。
    只见花花看屋里多了的陌生人,她“嘿嘿嘿”笑个不停,还歪着脑袋,把脸凑到那闺女脸跟前,小花还特意给她换了干净衣裳,头发也给梳整齐了,但她的举动暴露了她。
    “很明显的,精神不正常啊!”她想着。
    伶俐呢,耷拉着俩厚眼皮,就不知道抬头看人,只是直直的盯着墙角,他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瞅着墙角,像尊雕塑般,一动不动。
    过了一会儿,花花看够了,她转回头,想起了她的主要任务,她开叫:“伶俐啊!”
    正在瞪着眼瞅着墙角的伶俐听到娘的呼唤后,他马上抱紧了自己的头,然后“啊!啊!啊!”地大叫着冲了出去。
    他娘跟在后边叫着:“伶俐啊!”也窜了出去。
    相亲的那拨人大眼瞪小眼。
    跟来的妇女中,有个听说是她嫂子。她嫂子用胳膊肘偷偷地捅了捅自己的小姑子,使了个眼色,然后就说:“那个,俺们就先回去了。”
    说完,就一阵风似的逃离了现场。那姑娘回去从此再无音讯。找媒人去问,人家干脆回话说:不行!就俩字。
    之后,是相一个黄一个,有的人家还托人打听,知道他家情况后,约好了的相亲,又不来了。志勇和小花,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清明节之前,小花在哭了几个晚上后,红肿着双眼来到了大生婶子家。
    李桂兰有她的打算。为的是让李香芹看明白这家的状况,别到时候落下埋怨,弄个里外不是人。
    看中看不中,自己说了算,又没有捂着你的眼。
    李香芹穿着哥哥给新买的酒红色呢子外套,乌黑的秀发披在肩上,黑色的高跟皮鞋踩的脚下的土地“嘎哒嘠哒”响。
    她甩着头发进了伶俐的家门。她今天打扮的如此漂亮,为的是让伶俐家的人知难而退,看看你家,配得上我么?她心气高傲地想着。本以为,会看不上伶俐,伶俐会自惭形秽,可是,命运有时候就是奇怪。该当跟谁是一家子,跟谁过一辈子,似乎冥冥之中早有定数。
    当时李桂兰儿给李家说的是,给香芹换亲的是老大伶俐,又说伶俐如果香芹看不中,可以退而求其次,选择志勇,反正就这哥俩,随她挑,她一进门,便看到长着一双厚眼皮、两眼呆滞、瘦小枯干的伶俐,高傲的李香芹怎么会把精神上受过刺激的伶俐放在眼里?
    所以她对伶俐连正眼都不瞧一下,本想着走马观花,走个过场就走人,不在这待了,这样的家庭不配我李香芹——她忘了她那个哥哥了,她只想着单方面相亲,她忘记了她是换亲了,她如此的骄傲,就是条件好的家庭她也不一定看的上。
    李香芹看了一眼这个家,看了一眼这家里的人,就想打退堂鼓,但是,她看到了志勇,她定住了。
    李香芹竟然让志勇的帅气给迷住了。说良心话,志勇长的确实不错,不然香芹怎么会一眼就看中了呢?可问题来了。那娘儿俩咋办呢?志勇他娘,只会“嘿嘿”傻笑,还动不动就“伶俐啊!伶俐啊!“地喊叫,而那个哥哥,就只会下垂着眼皮,上来一阵就“啊!啊!啊!”叫。
    两个人除了能吃,别的……
    还别说,伶俐是可以上坡干活的,并且有把子力气,好好哄着干活,也可以当个壮劳力使,只是他那一阵一阵的犯病,让人受不了。
    香芹想了个办法:分开过。
    她想的太天真了,她倒是满意了,这边小花呢?
    一看进来的这个男人,又矮又丑,还不停地咳嗽,这是个痨病鬼啊!小花再不懂,也知道痨病是怎么回事。村子里有多少人死于痨病?光她知道的,就好几个,也是咳嗽憋气,脸青紫,再说,这男的长的也太难看了吧?



    第九十四章,被志勇粘住的香芹

    小花不乐意了。
    而李光明,压根就没敢想这次相亲会成功,他更不敢想,会娶小花这样漂亮的能干的女孩子做老婆。况且,这小花,看起来年龄跟香芹差不多大,还是个孩子。他不想造孽。
    所以,他站起身,跟大生媳妇儿打了个招呼,说:“那个,姑,俺就先回去了。”
    四奶奶还有大生媳妇儿,小兵媳妇儿一众人等都极力挽留:“住下吃完饭再走吧,你看,饭菜都准备好了。”
    李光明明白,留下吃饭,就意味着相亲成功率占了一半。
    可他看着这家人中,有那精神病的娘儿俩,妹妹就是嫁过来也不会幸福,再说那个叫小花的女孩子,嫁给自己也委屈,唉!还是算了吧。
    他招呼妹妹:“走吧香芹,咱不留下了,回家吧!”
    而香芹却不挪窝。她不想走,她留恋志勇。她两眼放光,面带微笑,脸上绽开了两朵红云,她的双腿就像被志勇拴上了根无形的绳套,被志勇牵引,她走不动,志勇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就连头发,胳膊腿,就是他每一个汗毛孔都深深地吸引着她,像吸铁石般牢牢的吸住了香芹。
    而志勇,也看上了摩登洋气的香芹,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香芹会那么好看,那么俊,志勇心里一阵阵惊喜,像揣进了家里粮食囤旁边的耗子,那耗子已爬进了粮食囤,高兴地七上八下,蹦跳着撒着欢,志勇心里欢喜的要命,他跟香芹已经是眉目传情,心有灵犀了。
    所以志勇也一个劲儿的挽留。
    香芹不走,做哥哥的,对她宠溺惯了,就顺着她的意留了下来。
    酒菜上齐,香芹慢吞吞地吃着饭,她边抬头打量志勇,越看心里越是欢喜,连吃的什么都没注意,更别提菜肴的咸淡了。
    吃完饭后,眼看着太阳西斜,香芹不得不走了。
    李光明催促着她,她这才依依不舍的跟着哥哥回了家。
    相完亲后,媒人大生家婶子两下里捎着信。
    香芹和志勇没什么意见,两个人就像热锅上的两块粘糕,恨不得赶快粘在一起,所以都痛痛快快地答应着。可是李光明和小花,都不同意这门亲事。事情僵在了那儿。
    志勇虽然很喜欢香芹,喜欢到骨子里,但他也不能勉强自己的妹妹,毕竟,那男人跟妹妹差距太大了,还有个主要的,就是他的病,痨病。志勇也不希望小花嫁给个痨病鬼啊!
    他勉强咽下自己的自私,把对香芹一万个爱全部藏到心里,忍着割舍的心痛,在媒人的张罗下,又一拨相亲正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这次领来的男人,长的五大三粗,很壮实的样子,对小花倒是公平了,可来的闺女,却是个厉害的主,她相看了志勇,从鼻孔里哼了一声,然后下巴颏上扬,眼角斜溜了一下,跟后边媒人使了个眼色,小声说:“这男的还行。”
    媒人眉开眼笑地附和着:“青年长得俊啊!”
    花花本来在屋里挺老实,她知道今天是给儿女相亲,四婶子特地嘱咐过她,叫她站着别动弹就行,她也做到了。
    可过了没几分钟,她突然间跑出去在院子里井台边掐了朵马兰花插在自己头上,手里还拿着一朵。
    只见她走到那女孩跟前,把花朝着女孩的头发上插,还说着:“新媳妇儿啊,戴花才好看呢。”
    花花是好心办了坏事啦!
    女孩儿心里一惊:
    “怎么会这样?媒人没说这么严重啊!不行,这婆婆,我可受不了。”
    她打开了退堂鼓,小眼睛一斜,开始瞧不起这家人了。挑三拣四,跟媒人说什么家里俩傻子,娘是傻子,老大是傻子,这家该不会有什么遗传病吧?这要是结了婚,再生出个傻孩子,这日子可怎么过?
    媒婆说:“跟你说过,老大是受了刺激了,不是傻子。”
    “受刺激?谁家还遇不上点事啊?黄泉路上无老少,他爹死了,他就疯了,要都这样的话,这满大街还不都是疯子了?”
    这话说的,好像也有那么点道理。
    有道理吗?
    女孩子真是口无遮拦。
    志勇呢,本身看这女孩跟香芹比就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模样没模样,要身量没身量,嘴倒挺厉害,什么话都敢说,他也是生气,他说开气话了:
    “我说你毛病还不少,爱中不中,看不中走人,你家条件好,好的话还用换亲?你家该不会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吧?”
    女孩儿的哥哥刚开始闷头不说话,他只顾看小花,他是喜欢上漂亮的小花了,此刻听他妹妹尖酸刻薄的那一通话,他竟然为老何家打抱不平,他说道:
    “妹啊,你别胡说八道,咱娘是个瞎子,你不也不瞎嘛!咱两家是席上滚了炕上,都差不多,你就别再损这个损那个了啊!”
    小花无奈地看着他们斗嘴。又一次失败,小花陷入两难之中。
    相亲的那拨人走了。

    第九十五章,她的春天在哪?

    傍晚的时候,她独自一人走在一望无际的碧绿的田野里,有风吹过,紧跟着青麦的香。夕阳一点点往下走,挂着点点小白花的麦穗随着风摇曳。
    “布谷,布谷!”耳边传来声声鸟儿的呼唤,大杜鹃斜着翅膀在麦田里掠过,翅尖在麦芒上一点,随后扑棱棱飞起,从小花脸跟前呼啸而过,随后,又一只鸟儿斜着翅膀从麦田掠过,翅尖在麦芒上一点,随后扑棱棱飞起,从小花脸跟前呼啸而过,小花忍不住一伸手,差一点,差一点就抓住这只鸟儿了。
    她无奈地笑笑:为什么要抓它呢?抓了它,它不就失去自由了吗?
    小花看见,后面的那只紧紧地追逐着前面那只,两只鸟儿比翼齐飞,呼扇着翅膀飞向远方。它们没有冲向遥远的天际,而是双双飞进了河边的苇湾——它们回家了,倦鸟儿归林了。
    如果,如果自己变作一只鸟儿,可以自由自在的飞翔,那该多好。
    小花苦笑了一下,心里想,净想些没用的。
    阳光缓缓的在麦田里走,最后一抹光线也消逝了,麦田里拢着一圈薄薄的雾,细纱般柔软。
    多么美好的春天!
    可是,她的春天在哪?
    小花的眼泪在眼框里打着转。
    她又想起了那个痨病,那个呼呼气喘的痨病。
    经过剧烈的思想斗争,在哭了一个晚上又一个晚上后,小花终于妥协了。
    也许这就是她的命吧?姥姥说过,她是受委屈的。她是为这个家奉献而生的。
    管它呢,老天爷给什么,我接着什么,不就嫁个病秧子么?又能怎么地?得过且过吧。
    她抱着这种态度向所有人表明了态度,同意跟李香芹家换亲。
    伶俐家就三间破屋,新娘要求住东屋,让伶俐娘儿俩住西屋,香芹本来的打算是要盖处新房子再结婚,可志勇没钱哪!
    不过,志勇答应香芹,等结了婚,就分家过,自己好好干,用不几年,就盖处新屋,这是他承诺过的。
    况且,小花这边也没提什么要求,在她眼中,什么物质都比不了一个健康的人重要,她已经没有寻一个健康人的资格,那么,她要处新屋也无可厚非。
    可她只要开口要,香芹就得要,还是别折腾了,条件好的话还用换亲吗?先凑合着住着吧。
    就这样,两家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达成了协议:谁也不要嫌弃谁,彩礼免除,结婚用品能买多少买多少。
    李光明也是因为自己的病花了不少钱,再加上妹妹的花销,他家也是住着三间土屋,但他的条件比志勇要好很多,所以,她尽量满足小花,还尽量给妹妹添置了不少东西。
    初夏的田野,小麦开始泛黄,空气里凝聚着粮食丰收的味道。黄土大道上,两辆马车披红挂彩,一辆从高家岭,李光明家出发,另外一辆来自何家庄。
    两家选在了同一天结婚。
    还是少女的,十六岁的小花,今天要做新娘。
    她被村里姑娘们倒饬打扮的时候,脸上没有一点笑模样,没有一点新娘子的欢喜劲儿,只是冷淡,夹杂着愁苦,娇嫩的脸蛋像湿了的胭脂,凄凄艾艾、楚楚可怜,谁见了都会忍不住心里疼一下的女子。
    临上喜车前,小兵家婶子端过来一碗荷包蛋,说:“该吃“滚蛋“了。”
    “滚蛋”,真的是滚蛋的意思,乍一看,是贬义,也不知祖上是怎么留下来的传统,女孩子在成亲前必须吃滚蛋,意思是滚了永远别回来,它的寓义呢就是女人结了婚,永远不会离婚回娘家,永远跟自己的丈夫在一起,不分离。
    小花望着那俩像两朵白玉般的荷包蛋卧在碗底,她哽咽着咬了一口,好歹咽了下去,只觉得嗓子疼的厉害。她钻进挂着红毯的马车,坐在压车童子旁边的时候,眼里的泪珠儿才忍不住流了下来。她双手捂着脸,忍不住哭出了声。
    等待她的,是什么?
    一个三十多岁,比自己大两倍的老男人,痨病鬼!夜里会不会伴着他的咳嗽入睡?半夜三更时,他憋的喘不上来气怎么办?她不敢再想下去。只能啜泣着,泣不成声。那压车的小男孩儿抬头瞅着啜泣的小花,他瞪着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天真地问:
    “你怎么了婶婶?你哭了吗?”
    小花擦擦眼泪哽咽着说:“没哭”。然后她感觉车身晃动,随着一声鞭响,车轱辘滚动着上了大路。
    大路上扬起一阵尘土。
    大生家的儿子,在喜车驶过后的车辙旁边,拿个茶壶,倒了一茶碗水,然后泼在了路上。
    嫁出去的闺女泼出去的水,泼出去的水是永远收不回来的。
    还是一种祝福,跟婆家过一辈子,永不分离!
    第九十六章,两个新娘


    香芹欢天喜地的打扮自己,她擦一遍粉,觉的不够白,就再擦一遍,胭脂也是擦了抹,抹了擦,还拿根眉笔描了描眉毛,最后,她抹上了自己早就买好的口红。
    她还是一头披肩秀发,只不过,在头顶还扎了根红丝带,她还特意去韩石镇大集上,买来刚刚时兴的塑料花戴头上,水红的一件衬衫,藏青色裤子,红色高跟皮鞋。
    一位相当时髦的新娘。
    她的装扮在当时引起了轰动,她引领了村子里的潮流,惹的那些刚出嫁了的,还没出嫁的女人们又是羡慕又是忌妒又是恨。
    有些姑娘撇着嘴说:“看香芹那样,就像嫁了个多有钱的人家似的,其实啊,她婆婆是个傻子,还有个傻子大伯子,别看她现在心甜蜜甜的,将来呀,有的罪受,有的苦吃喽!”
    另一新媳妇儿也说:“听说她是看上那个男的了,还有就是,哄着对方那女孩子嫁给她哥,就她哥那样,那不是祸害人家的性命嘛!”
    “就是,就是,以后香芹呀,还指不定会是什么样子呢,她可真是糊涂。”
    连当时的香芹都没有想到,自己的日子会是那么凄惨。
    她从高高的天上,像折了翅膀的鸟儿,“咕咚”就落到了地下,摔的她鼻青脸肿,无处招架。
    香芹打扮好后,她幸福地微笑,脸似春天的桃花,“嘠哒”着高跟鞋,屁股一扭,她钻进了披着红毯的马车。
    两匹头顶上栓着大红花的马车,在田野间欢快的奔跑,赶车的人儿高高的扬着鞭子,在空中甩得“劈啪”作响。
    两辆车选择了不同的路线。
    小花嫁到的时候,香芹的车还在路上呢。
    是因为香芹太能倒饬了,把时间耽搁了。
    高家岭的村民们这边送走了香芹,又接着迎来了李光明的新娘。
    大街上院子里围的水泄不通。都想看看,家里有两个傻子的新娘究竟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也是个傻子?等小花从彩车里拱出来的时候,人们都惊讶的看到了,
    看到了,一掀红毯做成的车帘,从车里出来个泪流满面的新娘子:小花已哭肿了双眼。
    脸上的胭脂粉都被冲刷了下来,一脸的狼狈相。人群中立刻鸦雀无声。
    大家又开始了压低嗓音的窃窃私语:“也难怪,李光明谁嫁谁倒霉,唉,这姑娘是入了火坑了!”
    其实,人有时候只看到表面上的东西,如果再深挖一点,事情或许就是另外的样子。
    有时候,幸福往往来得措手不及,你还没准备好呢,它就来了。

    李光明从小花一下喜车,就见自己的新媳妇儿梨花带雨,他知道她憋屈,李光明心疼了。
    各种仪式过后,闹洞房的人进来,李光明竭力护着小花,他生怕他们这帮混小子闹过了头,再惹小花不高兴,就借口自己不舒服,跟父母说,差不多就行了,自己也想休息休息了。
    大家都看出苗头,新郎有病,新娘不开心,就走了个过场,在新郎新娘喝了交杯酒之后,一哄而散。
    剩下小花坐在炕角,她本来是盘着腿,可后来她盘得难受,就两条腿一并伸开,低垂着脑袋,手里握块毛巾,坐那一动不动。
    李光明把所有人送走后,他关上了大门,然后进屋,看见炕旮旯里坐着一尊红艳艳的雕塑,美极了。
    李光明呆住了:这就是自己的新娘吗?自己这是上辈子怎么修的?这辈子能摊上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老天,你对我太好了,我亲爱的人儿呀,就我这体格,能跟你,哪怕在一起几年,哦不,几个月,几天,几个小时,我就是死了也心满意足,也没有遗憾,我李光明这辈子就没有白活呀!我亲爱的人儿,我该怎么做你才会高兴,我该怎么疼你爱你呀!
    他拼命压抑着内心的激动,爬上炕,两手捧起小花的脑袋,像捧着一件稀世珍宝。
    小花的眼睛里蓄满了泪。
    李光明心疼地拿毛巾给她擦着眼泪,两只眼睛温柔地注视着小花的泪眼,说:“对不起,跟着我,让你受委屈了。”
    然后他帮小花脱掉鞋子,去灶房拿过洗脸盆,倒进凉水,又拿暖水瓶兑热水,他先伸出手指试试温度,然后把毛巾摁进去蘸满了水,把毛巾拧干,给小花轻轻地擦试脸庞。
    他又温柔的帮她脱掉袜子,把她的双脚摁到了脸盆里,两只手轻轻地按摩搓洗。
    小花感觉仿佛走了很长很远的路,她疲惫的双脚终于可以找到歇息的地方。
    这双男人的手,好温暖。
    洗脚水倒掉之后,李光明给她在炕席上铺好褥子,然后把被子也伸开,告诉自己的新最爱的人儿:“累了,你就睡觉吧,今晚好好歇一歇。”
    小花也是,本来心情不舒畅,又哭了一天,她感觉头疼得厉害,衣服也没脱,就倒在新被褥上。
    不知怎么,她感觉特别安心。那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好像爹给的,又好像不是,那么,是这个男人给她的么?不想那么多了,太累了,先睡觉再说吧。
    李光明看她睡熟了,他给她盖上被子,然后,他也有点身体吃不消,就在炕尾处胡乱扯了床被子,往身上一搭,也是没脱衣服就响起了轻微的酣声。
    小花半夜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还以为在自己家呢,睁开眼睛才看见,一片陌生。她这才想起今晚是她的新婚之夜。她抬起头,看见李光明睡在炕尾,正睡的香呢,只是,身上搭的被子掉了下来,她爬过去,重新给他盖上,她仔细端祥着自己的丈夫。
    除了身材短小,有点憋气之外,他模样倒是清秀,只是,昨晚,他给她擦脸洗脚……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啊?
    第九十七章,香芹的婚礼

    而香芹这边呢?她兴高采烈的做着她的新娘子,一路上都呡着嘴角,向上弯着。
    她是幸福的。至少她这么认为。
    喜车停在了村口,一阵锣鼓喧天,志勇穿一身崭新的中山装出现在她的车前,伴娘把车帘掀起,香芹从车里钻出来,她看到今天的志勇特别帅,她忍不住增加了笑点,眉毛弯弯,眼角弯弯,嘴角更是变成了一弯新月。
    村里人就像当当老何娶亲一样,又塞满了街头巷尾。有些小孩子骑上了墙头,爬上了树枝,都想一堵香芹的风采。
    香芹从车上下来了。
    田野里飘来一阵带着麦香味儿的暖煦煦的微风,轻扬起她乌黑的披肩秀发,粉红的脸蛋,描眉画眼,水红的衬衫,尤其是脚上那双八寸高的皮鞋,更是让村里女人看了眼热。
    大家忍不住惊叹:“好一个时髦的女子!”
    “哎呀太摩登啦!”
    赞叹声不绝于耳。
    有的人说开了风凉话:“这么好看的一个闺女嫁给志勇?该不是一朵鲜花插进了牛粪窝里了吧?就这家人,能养住这媳妇儿吗?该不会是,把小花糊弄着换了亲,她再偷偷跑了吧?那可不划算了。”
    “嗯,怕是鸡飞蛋打!”

    看热闹的人们挤掉了鞋子,挤歪了苇笠,像潮水一样涌进了志勇的破大门楼子,院子里锣鼓喧天,一片喜庆。
    “结婚典礼,现在开始!”
    主持婚礼的何大生清清嗓子:
    “进行第一项,新郎新娘一拜高堂!高堂呢?这一项免了。”
    大家本想着这项越过去,把事顺利办完就可以了。可花花不知从哪钻出来,坐到了父母的座位上。
    她正襟危坐,等着儿子媳妇儿给自己鞠躬。
    今天花花特别清醒,就像正常的人一样,大生看了看,就该了话茬,说:“新郎新娘拜高堂!”
    志勇和香芹面对着花花,九十度弯下腰,香芹的脑袋正好凑到花花脸跟前,花花抬头瞅着自己的儿媳妇儿,她突然间“嘿嘿”笑起来。
    儿子娶亲,当娘的高兴,可她表达的方式不对,香芹脸上挂不住了,本来阳光灿烂的笑脸刹那间阴云密布。
    大生媳妇儿和小兵媳妇儿看事不好,赶紧过来,一边一个架起花花的胳膊就外人群外走,花花还是一个劲儿地傻笑。她好像明白,自己的儿子今天结婚,她掩饰不了内心的喜悦。她应该是懂的。
    大生赶紧进行下一项。
    夫妻对拜时,志勇和香芹的脑袋被村里一帮混小子摁着凑到一起,碰的“嘠嘣嘠嘣”响,把香芹疼的直咧嘴,再加刚才婆婆的举动,她有点愠怒!
    她变了脸色。
    花花被架出去时,她脸朝着看热闹的人们,还是嘿嘿笑着,嘴里不停地重复着:嘿嘿,儿媳妇儿,结婚,嘿嘿!
    人们打趣地说:“花花呀,儿子娶媳妇啦,要抱孙了,去跟你儿媳妇儿说,让她给你生孙子,去说去。”
    花花听着好像有道理,她转回头,挣脱开架着她的胳膊,一股蛮力支持着她,几下窜到香芹跟前,抓着她的胳膊,鼻尖几乎碰到香芹的脸,她冲香芹说话,嘴巴里散发出一股怪味儿,把香芹熏得赶紧用手捂着嘴巴和鼻子。
    花花的话让香芹极度难堪,在大庭广众之下,花花竟然说:“嘿嘿,儿媳妇儿,给俺生孙子,俺要抱孙子,你快点生大孙子。”
    香芹感觉丢死人了,她捂着嘴巴,皱着眉头,脸色极度的难看,她使劲挣脱婆婆的手,然后一甩袖子,忍着从胃里翻涌上来的恶心,嘴里咕哝一句:“丢人现眼!”
    然后,仪式还没结束,她小声催着志勇,赶紧进屋,入洞房,别在外面让人看笑话了。
    正尴尬着,好歹来了救星,四奶奶颠着小脚,扒开人群,她冲到花花跟前哄着花花:“花儿呀,孙子会有的啊,你别着急,等过上个一年半载,保证你有孙子抱,听三姑话,咱今儿个先出去,让他俩入了洞房,你孙子就会来的。”
    花花天真地问:“他俩入洞房就会有孙子了?那庆良,奥,对了,庆良也是跟俺入了洞房才有的孙子,入洞房,抱孙子,入洞房生孩子,入洞房,抱孙子,不对,伶俐是俺儿子还是俺孙子?儿子?孙子?”
    她是兴奋的忘形了。
    她口里重复着,絮絮叨叨地跟在四婶后边往外走。
    伶俐呢,他也知道是志勇结婚,他也高兴,可是,他也渴望有个媳妇了。他站在人群外面,低垂着脑袋,想着心事。今天伶俐娘儿俩还算配合,比较安静,花花一整天也没有喊“伶俐啊”那三个要命的字,伶俐也没有大吼大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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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3 19:09:02  更:2021-07-13 19:37: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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