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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最后的袍哥》[第14页] |
作者:跳舞的色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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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原来,这天正好是罗三爷的老母亲生日,罗道恒罗大爷也从资中回来,请了些亲朋好友热闹一场;马队长是道恒大爷的老部下,当然少不了买了礼信,去给老太太做寿,晌午喝得二麻二麻的,从馆子里出来,本来想去找向阳花,却碰到张耗儿跟另外一个认不到的年轻人——莽哥一直躲着他,没跟他朝过面,所以他认不到莽哥——正要往小巷子里面走,就把他喊住了。 马队长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伸手搂到张耗儿的颈子,打了个饱嗝,说道:“张……张耗儿老弟,那……那天你哥老倌出手重……重了点,你哥子大……大人大量,别往……心里去,哥哥我……我给你赔礼了。” 说完,放开张耗儿,两脚并拢,给他打了个军礼。张耗儿闻到马队长满嘴酒气,话都说不清楚了,心里更是虚火,身子不由得直往后缩。哪晓得这一缩不要紧,却把马队长惹毛了,伸手就打,嘴里骂道:“你妈哟,你龟……儿子躲……躲啥子,怕……怕……怕老子吃……吃了你啊?” 马队长的手还没有打到张耗儿身上,却遭旁边的莽哥伸手一把抓住,挣了两下没挣脱,转过脑壳,斜起眼睛看了莽哥两眼,问道:“你……你……你是啥子人?” 莽哥冷冷的看着他,道:“过路的。” 马队长使劲一甩手,挣脱莽哥,上下打量他一番,道:“你娃……娃活得不……不耐烦了索?敢……敢管老……老子的闲事!” 正要发作,旁边张才生凑过来,说:“这个是朱大娃的幺叔莽哥朱幺爷。” 马队长一听,呵呵笑了,围到莽哥转了一圈,点点脑壳,道:“莽……莽哥?朱幺爷?嗯,有……有意思,不要走,老子正……正想找你呢。” 张耗儿看到马队长又找上莽哥,晓得没得好事,伸手拉拉莽哥的衣裳角角,意思是要他不要理马队长,赶紧走。哪晓得这个小动作却遭(被)马队长看到了,两个眼睛一瞪,道:“张耗儿,你龟……龟儿子啥……子意思,老子找朱……朱幺爷说……说两句话,你拉……啥子?给老……老子打……打他狗日的!” 张、吴两个听了,二话不说,上来就打。这两个跟班儿,跟了马队长几个月,早就学会狐假虎威、狗仗人势,何况又喝麻(醉)了?莽哥看到,来不及想别的,冲过来推开张才生、吴辉两个,拉起张耗儿就跑,刚跑了几步,就听到后面一阵枪栓响,张才生喊道:“给老子站到,不然老子开枪了!” 莽哥一听,赶紧停了下来,生怕狗日的喝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真开了枪。 张才生端起枪跑过来,两枪托把莽哥打倒地上,吴辉跟到过来,朝着莽哥一阵拳打脚踢,嘴里骂道:“妈哟,敢推老子?!老子弄死你狗日的!” 跟到又是几脚。这边闹得不可开交,那边马队长也没有闲着,蹲到路边,哇啦哇啦呕吐起来,吐完了,喊道:“吴辉,给老子弄点水来。” 吴辉答应一声,给马队长找水去了。马队长站起来,使劲晃晃脑壳,走过来对莽哥说道:“你跑啥子嘛?跑脱了初一,还跑得脱十五?” 莽哥阴倒(暗中)叫苦,心想:自己躲来躲去,还是没有躲得脱,不晓得姓马的会啷个对付自己,自己现在是不是就跟他翻脸?正在胡思乱想,吴辉从路边的店铺里端了一瓜瓢(葫芦剖开做的瓢)水,双手捧给马队长,马队长接过来,漱了漱口,又咕嘟咕嘟喝了半瓢,用剩下的水洗了把脸,觉得好多了,对张耗儿说:“张耗儿,你龟儿子要是不想挨打的话,就赶紧给老子滚远点!” 张耗儿看看马队长,又看看莽哥,一句话不敢多说。莽哥本来担心耗儿跟到他受牵连,听到马队长撵他走,马上笑道:“耗儿,你先回去。莫得事,我跟到就回来了。” 张耗儿晓得事情绝对没得那么简单,但自己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好说了声:你小心点。才转身走了。马队长看到张耗儿走远,啧啧几声,转过脑壳,笑嘻嘻的对莽哥说道:“朱幺爷,我听说你打架很有两下,一个人打四个;我呢,也操过几天扁挂(练过几天武),想跟你过两招,不晓得朱幺爷意下如何?” 莽哥这时候也冷静下来,笑道:“马队长开啥子玩笑哦,我一个扒二哥,哪里会打架哦,挨打还差不多。” 哪晓得马队长说翻脸就翻脸,将才还笑嘻嘻的,一下拉起脸,冷冷笑道:“不给面子索?今天由不得你了!”说着,对张才生、吴辉两个说道。“你两个只许看,不准插手!看我跟朱幺爷比划两招。” 说完,不等莽哥答话,摆了个架势,脚下踩起之字步,向莽哥冲了过来。莽哥看到马队长来势凶猛,闪身让开,却没有还手;马队长得势不饶人,接连几招,逼到莽哥连连后退,莽哥终于冒了火,右手一甩,朝马队长脸上拍过来。马队长脑壳一低,从他手臂底下钻过去,哈哈大笑,道:“有两下!要得,就是这样子来!” 说着,使出盘字诀,来绞莽哥手杆,一只脚却无声无息的朝莽哥踢来;莽哥脚底下一滑,轻轻让开,还了一招。 看到这里,有看官要说了,老狼吹牛不打草稿,你前头说马队长跟到怀忠和尚操过七、八年扁挂,莽哥只不过是个扒二哥,还不三五两下,遭马队长打来趴起,啷个还能跟马队长正儿八经的过起招来?这里老狼少不得要交待一下: 事情还要回到三年以前,那年莽哥砍伤张三娃,到外头跑滩(居无定所的乱跑)躲事,远的到了安岳、乐至、龙泉驿、威远、内江,近的就在高楼、团鱼口、顺河、龙结周围。扒到钱就胡花海花,扒不到钱就偷点嫩苞谷、生红苕或者其他东西,只要能填饱肚皮就行;有时候也穿堂入室,干些贼娃子的活路;至于住的地方更好办:有钱就住幺店子(客栈),没得钱的时候,破庙子、烂房子、别个屋檐底下、乡坝头的灰房(乡坝堆灰的地方,有时候也堆些苞谷杆、麦草、甘蔗叶子之类)都可以将就一晚上,日子倒也过得逍遥自在。 这天,莽哥到了洛带场,正好碰到逢场,趁着人多,扒了一个老头的钱包,塞到裤腰里,急匆匆的出了东边的场口,向龙泉山方向而去。 从洛带场出来,有一条大路,路宽不过五、六尺,有的地方铺了石板,一路向西,这就是有名的北东大路,已经有上千年的历史。东大路从成都东门出来,经万年场、保和场、西河、洛带镇翻过龙泉山,再经五里坡、兴义桥、万兴场、三百梯、九道拐到金堂五凤溪,从五凤溪王银庙码头坐船,顺沱江而下,可以到重庆,是往来成渝之间的重要通道,自古以来,行客商人不绝于途,贩夫走卒川流不息,甚是热闹繁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成渝公路通车后,东大路便渐渐没落,除了附近赶场的乡民,已经少有人来往。 莽哥随到赶场的人流,顺着东大路出来,看到路边有个卖油果子的摊摊儿(摊子),就走过去,想买几个油果子吃,一摸裤腰,却是空空如也,默到(以为)是自己将才跑落(丢)了,也没有在意,反正自己也是扒来的。 走过落金桥,莽哥突然看到路边的石头上,坐了一个老头,正笑眯眯的看到自己,仔细一看,正是自己偷了他钱包的那个,心里吃了一惊,脸上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慢吞吞的走过去。突然眼前一花,那个老头已经到了他跟前,手里举着一个钱包——正是他先前扒的那个——笑咪咪的说道:“小娃娃,手脚不慢哈。” 莽哥当扒二哥那么多年,遭逮到挨打的时候不少,但是遭别人反扒回去,自己居然不晓得,这还是头一回,脑筋一转,马上笑嘻嘻的说道:“你老人家手脚更快,看来碰到前辈高人了,得罪了哈!” 说完,抬脚就走。老头也不来撵他,只是说了一句:“啷个?不想要这个钱包了,里头的货可是不少哦。” 莽哥当然晓得钱包里头货色不少,只是不晓得老头这句话啥子意思,车转身看到那个老头:老头个子不高,跟张耗儿差不多,背有点驼,两根手杆(两条手臂)特别长,放下来可能超过客膝头(膝盖);身上衣裳倒是讲究,长袍大褂,不是绸就是缎,只不过到处油腻腻的,像好几个月没洗过一样,袖口和下摆处还有几个破洞。 老头看到莽哥有些疑惑的眼神,依旧笑呵呵的说道:“只要你从我手头,把这个钱包抢过去,它就是你的了。” 莽哥眯起眼睛,盯到老头看了一阵,问道:“此话当真?” “当真!” “这是你自己说的哈,到时候别怪我欺负你年纪大。”莽哥说着,猛的转身朝老头扑过去——他看到老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多了个心眼,给老头来了个突然袭击,心想这下还不手到擒来——哪晓得却扑了个空,老头的声音在他背后说道:“小娃娃不老实,我喜欢!” 莽哥不说话,翻身再扑,可是一连几次,都扑了空,有的时候明明看到老头就在跟前,可是等自己扑过去,却没得人了,还搞得自己差点摔倒;要说他不仅年轻力壮,而且当扒二哥,随末二时(经常)遭撵得鸡飞狗跳,身手也算灵活,但是却拿这个老头一点办法没得,整了半天,连他的衣服角角都没有碰到。 莽哥心里一动,想到自己以前听过的评书,说起啥子武林高手、风尘异人,莫非这个老头就是?猛然间福至心灵,扑通一声跪下去,喊道:师父教我。老头哈哈大笑,说了声:跟到我走。也不管跪到地上的莽哥,转身走了。 俗话说:高手在民间。这回还硬是让莽哥猜对了:老头正是一个隐居民间的国术高手,姓黄,洛带场人,大户人家出身,年轻时候跟峨眉山智善大师学盘破门,论班辈(辈分)应该算是肖天禄的师叔,只是盘破门师承门派很多,跟肖天禄、九和尚他们不是一支,也没得啥子来往。 黄老头跟智善大师学了十多年,至善大师圆寂后,就浪迹天涯,以武会友,跟河北形意拳李福胜、山西通臂拳江志豪、河南太极拳陈清仪、福建八卦掌第三代掌门福源上人几个关系最好。这黄老头是个有心之人,见识多了,阅历广了,忽发奇想:能不能把几门功夫糅合到一起,自创一门?于是回到洛带场老家,关门闭户闷到屋头,要把几门功夫糅合起来。哪晓得这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这一派一门,无不历经前辈高人,千锤百炼,方自成一体,练习方法也是千差万别,或刚或柔,或内或外,哪里是他说合就合得了的?黄老头倒也通达,发现不能做到这一点,也不去管它,练习的时候不拘门派,随心所欲,历时十年,终有所成。 盘破门本来讲究行虎势,去之字,讲开合,明吞吐,进退迅捷,攻防凌厉,手法以盘、破、提、剑、侦、推、洗为主,步法以齐星步、云脚为主。经黄老头改了后,手法刚柔相济,柔如软鞭灵蛇,刚如铁棒铜棍;脚下结合八卦掌,创出一套步法,行动起来,或左或右,或前或后,快如疾风迅雷,诡如鬼影魅形,老头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鬼魅步——先前戏耍莽哥的,就是这套步法。 黄老头练成后重出江湖,游历四方,少有敌手。他本来是大户人家出身,后来家道中落,历尽炎凉,看淡名利,每回跟别个比武较量,都是用假名字,所以,尽管身怀绝技,却没得啥子人晓得。直到年纪大了,才落叶归根,回到四川老家。 这天,黄老头听完评书,从茶馆出来,走到一个人挤的地方时,突然感觉到腰杆上遭人碰了一下,伸手一摸,发现自己的钱包没得了,晓得碰到扒二哥了。黄老头也是常年跑滩之人,察言观色,很快找到那个扒二哥,跟到走了一段,施展妙手空空,把自己的钱包偷了回来——其实当扒二哥的窍门,无非就是下手轻、拿捏准、动作快,黄老头一精百通,要从别个身上取点东西,自然不是难事。 那个扒二哥就是莽哥。黄老头久历江湖,阅人无数,看到他身材挺拔,骨骼清奇,虽然是个扒二哥,却没得半点贼眉鼠眼的样子,心里喜欢,起了收徒弟的想法,于是才有逗莽哥耍的事——他早年收过一个徒弟,学了他六、七成功夫,跑去当兵去了。 黄老头住到洛带场边上,出场口不远,从东大路分出一条小路,顺到小路爬上一个慢(缓)坡,拐弯过去有一个山窝窝。黄老头的房子就在山窝窝里头,这是一个三进三落的大院,房子靠山而建,飞檐翘角,青砖碧瓦,气势恢宏。大院前面是一个空坝子,边上有颗老柳树,要两个人才抱到过来,坝子外头是一道一丈多高的土坎,下去土坎不远有一个堰塘,约百十亩地,隔着堰塘遥遥望去,就是洛带场了。 莽哥跟到黄老头推开大门进去——大门根本没有上锁——发现里面虽然宽敞,却是名副其实的家徒四壁,天井里杂草丛生,屋檐下蛛网密布,房间里空空荡荡,连起码的桌椅板凳都没得,只在堂屋里铺了些谷草,垫了张草席,上面堆着铺盖,看来这里就是黄老头晚上睡瞌睡的地方。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莽哥不顾地下厚厚的灰尘,又扑通跪下,朝老头磕了几个响头,老头受了,笑呵呵的说:“你磕了那么多头,我是想不教你都不得行喽,呵呵呵呵。”于是跟莽哥说了自己情况,最后说。“我虽然出身盘破门,却没得那么多规矩,跟我当徒弟,只要记到以下几点就够了:一、不准向外人提起我的姓名;二、不得恃强凌弱;三、不得欺师背祖。别的等我想起来再说。” 莽哥欢喜醸了,不再到处乱跑,一心跟到黄老头操扁挂(习武)。这一老一少,都是常年在外头跑滩,性格脾气很是相投,加上莽哥年轻人心性,经常弄点花样,出点洋相,逗得老头心花怒放。但是到了练武的正事上,黄老头却是一板一眼,半点也不马虎,甚至有些不近人情:稍微做得不对,就是一顿黄荆条子,莽哥虽然有时候痛得难忍,但也晓得师父是为自己好,不但不怨师父,反而更加刻苦。 就这样过了将近三年,莽哥在黄老头的精心调教下,拳脚已经颇有些根基——中间也回珠溪河找自己的扒二哥朋友耍过几回,却从来不提自己操扁挂的事——突然有一天,莽哥早上起来,没有看到师父,还默到(以为)他有事出去了,哪晓得等了半天,还是没有回来,却看到师父枕头边上有封信,还有一个油布包好的小包。 莽哥觉得事情不对,拿起信跟那个小包跑到街上,找了个代写书信的先生,让他念给自己听,先生接过信,摇头晃脑的念道:“吾徒见字如晤:为师流落江湖,终身未娶,无一子嗣,晚年得徒如尔,老怀甚慰。本应倾囊相授,安享晚年,奈何恩人有事相托,不能推却。吾所授技艺,足以安身立命,汝当勤加练习,方不负吾意。切莫逞强生事,须知山外有山,切记切记。临别匆忙,无以为教,不胜惶恐。又字:包中之物,乃为师心血所寄,汝功力尚浅,练之无益。如遇面带红斑、手生六指姓杨名汉良者,可付之,彼当自知。” 莽哥没有读过书,有时候白话文讲深点,他都听不懂,何况这文绉绉的文言文?只好请先生逐字逐句的解释一番,听完,像根木头桩桩一样站到那里,半天才回过神来,不由得鼻子有些发酸。 在洛带又等了十多天,莽哥才相信师父当真走了,又不晓得去哪里找,只好回到珠溪河,后来背到(着)张耗儿他们出去找过几回,还是一无所获,终于死心。 |
寂寞啊,老狼自己顶一下 |
三天过去了,马队长还是没得一点动静。这天,天阴得格外厉害,像是快塌下来一样,一点风也没得,平时拼命叫唤的嗯啊子(知了),这个时候也清风哑静的,不晓得跑到哪里去了。房子里更是闷得像个蒸笼,莽哥把身上的衣裳裤子全部脱下来,只穿了条腰裤,坐到地上搓甲甲(汗泥)。 到了擦黑天,才终于有了点风,而且越来越大,窗子外头一阵闪亮,几个炸雷下来,大雨像是等不及了一样,跟到落下来,先是几个比胡豆还大的雨点,打在窗台上噼啪乱响,渐渐的越来越密,最后连成了一片。 莽哥晌午只吃了半碗剩饭,肚皮早就饿得咕咕乱叫,可是一直等到天都黑尽了,那个送饭的丘八,才噼里啪啦的踩着地上的水过来,打开门,把两个馒头丢到地上,骂道:“我日他妈,好大的雨,淋死老子了!” 转身拉上门,噼里啪啦的跑了。莽哥心头一阵乱跳:那个丘八搞忘了锁门!但他没有马上拉开门出去,捡起地上的馒头,三下五除二塞进嘴巴里吃了,把耳朵贴到门上仔细听了听,听到外头除了哗哗落雨(下雨)的声音,格外啥子动静都没得,这才轻轻拉开门,伸出脑壳团转(周围)看了一圈,发现到处黑黢黢,啥子也看不到,教室那边清风哑静的,那些丘八看来都睡了;就连大门口原来挂到的两个灯笼,也因为落雨取回去了。 莽哥从地上摸起自己的衣裳裤子,卷成一团抱起来,扯起就是一趟子(意为拼命跑),向大门口跑去。哪晓得将跑出十几步,几道电筒光从那边教室射过来,有人喊道:“那个扒二哥要跑了——” 接着是砰砰砰砰一阵枪响。这时,一道火闪(闪电)扯下来,莽哥看到,那些丘八一个也没有睡,全部在教室的走廊上等到,大概听到了自己的脚步声,打开手电筒,端起枪,一边开火,一边朝自己冲过来,晓得糟了,上了马队长那个龟儿子的当了!脑筋一转,连忙刹住脚,车转身一哈儿往左,一哈儿往右,呈之字形往围墙底下跑去,到了围墙跟前,丢了手里的衣裳,拼命跳起来,双脚在围墙上蹬了两步,双手攀到墙头一使劲,爬了上去,正准备往外头跳,突然觉得肩膀上像遭烧红的火钩烫了一下似的,身子一外,一个跟斗摔到围墙外头。 原来,这是马队长打得如意算盘,他故意让那个送饭的丘八,装成搞忘了锁门的样子,好让莽哥偷跑出来,这样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搞死他——他在部队当兵的时候,碰到不听话、罪不至死的人犯,就是这样打整(处理、处置)的——没想到,自己这伙人枪法太烂,十多把枪,竟然没得一个打到目标的——他不晓得莽哥肩膀上挨了一枪——更没有想到,那堵一丈多高的围墙,居然没有挡住那个扒二哥! 其实一开始,莽哥也没有想到那么高的围墙,他能一下子就爬上去了,要是放到平时,肯定要费些时间。围墙外头是个斜坡,斜坡下面是一个长溜溜(狭长)的菜园子,种了些茄子海椒之类。菜园子外头,就是珠溪河了。 莽哥从围墙上摔下来,也不管摔到哪里没得,爬起来,顺到河边上来,摔跟打斗的爬上仁珠桥,甩开脚板过了桥,从菜市场穿过去,往上街子跑去,一直出场口到了油坊湾,才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坐下来——他晓得,马队长他们已经不可能再撵到他了。 这个时候,他才发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在痛,尤其是左边肩膀上,更是火剽剽(火辣辣)的痛,只是现在黑漆麻达的,伸手摸了摸,发现肩膀子上有根半颗豌豆深的槽子,湿漉漉粘糊糊的,也不晓得是血还是水;又摸了摸其他痛的地方,都不大要紧,顶多就是些擦伤、挂伤。 雨还在不停的落,但是不打雷了,到处黑黢黢的,莽哥歇了一哈儿,站起来,一步一滑的向油坊湾村子里摸去,在一个住家户的屋檐底下,收了身半干的衣裳,脱了身上打得透湿的腰裤换上,又轻手轻脚的取下挂到墙上的蓑衣斗篷(斗笠),穿戴好了,才翻过碉堡山,顺到往仁寿的那条大路,向西去了。 再说马队长看到莽哥从围墙上摔下去,还默到(以为)他是自己跳下去的,带到弟兄伙绕出去,看到围墙下头的茄子海椒遭压得乱七八糟的,莽哥早已没得人影了,又不晓得他朝哪个方向跑了,只好跺了跺脚,招呼着手下回去了。他相信,这样子一整,那个扒二哥怕是不敢轻易在珠溪河露面了。 昨晚上那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哗哗哗落了半夜就停了。 第二天早上,出起了大太阳。莽哥走了一个晚上,已经是又累又饿,好在这个时候,苞谷须子已经红了,于是在路边的苞谷林里,掰了几个大些的,撕开皮,坐下来啃了个半饱,这才脱了衣裳——雨停的时候,他就把蓑衣斗篷脱下来丢到路上了——检查自己肩膀上的伤,看到伤口有一寸多长,半个豌豆米那么深,已经不流血了,只是像个小嘴巴一样揸起(张着),皮翻翻的有些吓人。于是从衣服上撕了一块干净的布,包好伤口,歇够了,站起来继续往西。 走了两个多钟头,赶上盘龙逢场,莽哥趁着人多拥挤,摸了两个包包——也没得几个钱,只够吃顿饱饭——找了个馆子,饱饱的吃了一顿,又上路了。一路上,餐风宿露,昼夜兼程,扒到钱就买点东西吃,扒不到钱,就在山上掰两个嫩包谷、摘几个野果子吃;要不就趁天黑,阴悄悄的摸到别个屋头偷点吃的;有时候,实在没得办法,找不到吃的,饿个一顿、两顿也很正常。累了瞌睡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一觉。 这天上午,在双庙镇碰到个肥羊,弄了两百多块钱,吃住暂时不用焦(愁)了,于是每天白天赶路,晚上就找个幺店子(客栈),安安逸逸的睡上一觉。这样走了十多天,到了青神地界黑山子,肩膀上的伤也开始结疤了——他常年在外头跑滩打烂仗,身上带点伤,是常有的事,却从来没有敷过药,伤口也没有感染化过脓,都是自己结疤慢慢的好了——在街上买了身干净衣裳和麻耳草鞋,吃过夜饭(晚饭),找了个幺店子,早早的洗了澡,舒舒服服的倒在床上,一头睡了过去。 |
(四) 第二天,天刚麻麻亮,莽哥就起床了,把昨晚上换下来的脏衣裳卷成一团,塞到床底下,换上干净衣裳和草鞋,梳洗完了,幺师(跑堂的伙计)才开始唱送客谣:“农舍金鸡叫,东方发白了,天气好晴朗,不冷又不热,包袱行李收拾好,看下东西少不少;出门清理好,转来(回来)不好找。” 莽哥也没得啥子收拾的,空脚两手出了幺店子。黑山子也是个小场,有点像牛王庙,只有一条街,路边尽是些矮趴趴(低矮)的房子,两层楼的都很少,开了些杂货店、茶馆和幺店子;街上人不多,偶尔有三、五个背包拿伞的行脚商人,从幺店子出来,顺到街道走了。一个老头挑着担子,在街道上来回走着,嘴里长声夭夭(拉长声音)的喊道:“醪糟儿——糍粑!醪糟儿——糍粑!” 莽哥喊住老头,要了一碗醪糟儿,四个糍粑,站在挑子跟前吃了,向老头问了路,顺到街道往北出了场口,往黑山子而去。 黑山子也是山名,却不是孤零零的一匹(座)山,而是连绵十几里的一片老林子。这里山不高,但是树很多,木棉、香樟、棬子树还有其他一些不晓得名字的、大大小小高高矮矮的树,密密麻麻的生得漫山遍野都是,正是人迹少至、狐兔横行的去处。但是,这里却有一条通向青神的山路,人来人往很是闹热;只是这一片地广人稀,又逢乱世,偶尔碰到几个拦路断道的抢客棒老二(土匪强盗),也不奇怪。因此,来来往往的生意人要过黑山子,都会邀邀约约的一路走。 莽哥才不管这个呢,一个人顺到山路,走了大概五、六里,爬上一个山坳,看到路边的平坝坝(平地)上,用木头和竹子搭了个棚子,旁边有一跟脸盆粗的核桃树;棚子有些旧,门前用竹竿挑了一面红旗,上面写了个“茶”字。莽哥虽然认不到字,但也晓得这里是个茶棚子,团转看了一圈,点点脑壳,自言自语的说道:“是这里了。” 说完走进棚子,发现里面用竹子隔成两半:外头堂子里,一共摆了八、九张桌子和一些板凳,稀稀拉拉的坐了七、八个客人,正一边喝茶,一边小声摆龙门阵,旁边放了些背兜、箩篼、扁担之类,一看就晓得是行脚赶路的山民。透过竹子隔墙,可以看到隔壁有个大灶,上头搁了口铁锅,一个老头弯腰驼背,正往灶孔添柴。 莽哥找了张靠窗的桌子坐下,喊道:“老板,来碗茶!” 隔壁个那老头抬起头,答应一声:“来喽——” 说完,起身从竹子碗柜里拿了茶碗,从灶头上提起茶壶,快步走了出来,给莽哥冲上茶,弯了一下腰,道:“客官,你慢慢儿喝。” 说完转身又到隔壁去了。莽哥接过茶碗,也不喝茶,把盖碗揭下来,搭在茶船儿(四川茶馆里多为盖碗茶,上有盖碗,下有托盘。托盘称茶船儿)边上,看到窗子外头,若无其事的欣赏起风景来。 过了一哈儿,老头出来掺茶(给茶碗续热水),看见莽哥的茶碗,先是一愣,上下打量一下莽哥,突然问道:“哥弟从哪座山上来?” 莽哥站了起来,答道:“从瓦岗山上来。” “敬的啥子神?” “敬的关二爷。” “烧的啥子香?” “三柱半香。”莽哥答完这句,上前两步,把袖子拉起来,右手竖起大拇指,放到左手下头,左脚前跨半步,翘起脚尖,身子半侧,行了个礼,说道:“兄弟姓老拱(姓朱),名叔广,资中珠溪河小码头六合公十排跑堂老幺。闻得贵码头老摇(摇舵的舵把子、龙头老大)秦松泰秦大爷有仁有义,有能有志,在此拈旗挂帅,招聚天下英雄豪杰,栽下桃李树,结下万年红,特来与秦大爷随班护卫。 初到贵码头,理当先用草字单片,到秦大爷龙虎宝帐,请安投到,禀安挂号,有宝献宝。只是兄弟少在书房,多在山岗,礼仪不周,衣帽不正,过门不清,长腿不到,短腿不齐,跑腿不称。上四排哥子,下四排兄弟,上下龙兄虎弟,兄弟请安不到,拜会不周,全仗你哥子,金咐银咐,与兄弟我出个满堂上咐。 兄弟是上山遇虎,过河沉船。闻得秦大爷常带兄弟伙,手抱一杆令字旗,二龙绕海旗,三才天地旗,四方斗底旗,五虎群羊旗,六丁六甲旗,七星明月旗,八门金锁旗,九宫八卦旗,十面埋伏旗、龙凤旗、日月旗、飞虎旗、请给兄弟我打杆义字旗。” 掌柜的双手交叉回了礼,说道:“好说,好说,不知你哥子(兄弟)驾到,未曾收拾少安排,接驾来迟休见怪。哥子仁义胜过伯桃与角哀,威风胜过瓦岗寨;交结胜过及时雨,讲经上过说法台,好比千年开花,万年结果老贤才,满园桃花共树开。早知是你哥子驾到,自当三十里铺毡,四十里结彩,五里排茶亭,十里摆香案,派三十六大满,七十二小满,摆队迎接你哥子,才是弟兄伙的道理。” 两个人这一番话,是袍哥初次见面的切口(黑话)。莽哥那段话的意思除了客套外,还表明了自己遇到麻烦了,专门来找人搭手(帮忙)的。茶馆掌柜摸不清莽哥啥子来头,是只应了一番客套话。按理说,一般袍哥出来拜码头,都会拿到自己堂口舵把子的名片,只是莽哥从珠溪河出来的时候,只穿了根窑裤,哪里来的名片? 说到这里,有些看官可能会问,袍哥到底啥子东西哦,整得这么复杂。老狼在这里啰嗦两句: 袍哥这个词啷个来的,大致有两种说法,一是从《诗经?秦风?无衣》中“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来的,这种文人的说法,老狼不是很赞同;老狼觉得另外一种说法更站得住脚,就是三国时候,关羽关二爷投降曹操后,不忘大哥刘备赠袍之义这段典故来的。老狼这样说有两个理由:一、袍哥又叫“汉留”,意思是继承汉朝留下来的精神气节;二、袍哥十排弟兄伙中,因为避关二爷的讳,不设二爷(在后面有交待)。但是具体哪种说法,是这两个字的真正来历,老狼不敢乱下结论。 至于袍哥的起源,也是众说纷纭,最有代表性的一种说法是:1644年,满清灭明,全国各地到处打起“反清复明”的旗号,成立了五花八门的帮派组织,其中规模最大的一个要数天地会;后来天地会又分出一支叫哥老会,流入四川,称作袍哥。 民国元年(1911年),武昌起义成功,四川大汉军政府成立,大都督尹昌衡成立了袍哥堂口大汉公,自封舵把子,使得四川的袍哥堂口如雨后春笋一般冒出来。尽管大汉公因为政治原因成了短命鬼,但其他袍哥堂口却阴倒(暗中)发展起来。在当时的四川,袍哥在各州、府、县、场镇甚至乡坝,到处开山立堂,毫不夸张的说,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袍哥堂口。 袍哥堂口(也叫公口)弟兄伙一般分为十排:头排有龙头大哥(舵把子)、执法大哥、闲大哥(也叫绅夹皮,一般只出钱,不管事。像珠溪河的李三家老大就是);二排为避关公关二爷的讳,一般不设,有的堂口也设一个不管事的圣贤二哥,大多是些德高望重的人;三排为粮台三哥,主要负责堂口的钱粮之类;四排因赵子龙忠勇无双,袍哥把他排在刘关张三个后头当了老四,避其讳不设;五排叫管事五哥,这是堂口最重要的人物,按照所起的作用,分为红旗管事、黑旗管事、帮办管事、闲管事,主要负责堂口对内、对外事情;六排为巡风六弟(负责放哨巡风,通风报信);七排因罗成是隋朝第七条好汉,先是贾家楼聚义,后来领兵攻打瓦岗山,被当成叛徒,也不设;八、九因杨家将八姐、九妹之嫌也不设;十排又称老幺,分凤尾老幺、执法老幺、跑堂老幺。从舵把子到十排老幺,总称一条龙,而且在堂口里面,从上到下都是哥弟相称,没得高低贵贱之分,外人有时候也会按照在堂口上的排名,喊成大爷、三爷、五爷的。 袍哥以“任豪侠、重义气、解衣推食、急人之急”为宗旨,不管在啥子地方,遇到啥子事情,只要是嗨皮(嗨了袍哥的人),都可以拿到自己堂口的名片,找当地的堂口帮到解决。【老狼按:袍哥名片有三张,分别是龙头大哥、粮台三哥、管事五哥的。每张七寸长,三寸半宽,分别有各人的签名,是袍哥弟兄伙出门在外证明身份的东西。】 袍哥堂口分为清水袍哥、浑水袍哥:清水袍哥大多安分守己、遵纪守法,遇到事情喜欢吃讲茶(在茶馆里喝茶讲道理)、找人断公道,谈不拢才会动手,“袍哥人家绝不拉稀摆带”,哪个袍哥还会怕打架?浑水袍哥就没得那么多规矩,遇到事情大多用锭子(拳头)说话,阴倒(暗中)也做些聚赌贩毒、打家劫舍、拦路断道的买卖。 莽哥十六岁那年嗨的袍哥,一直是个跑堂老幺。当年他砍了张三娃,也多亏七爷从中调解,张家才没有死缠到他不放。本来袍哥禁偷不禁抢,像他这样的扒二哥,是没得资格嗨袍哥的,但珠溪河六合公管事五爷林小虎,看到他年龄不大,但是为人处事硬扎、落教(仗义),当了他的荐兄(引荐人),引荐他入了伙。 袍哥的事情太复杂,老狼讲故事为主,三言两语带过,不再罗嗦,继续说故事: 老头跟莽哥客套几句,请他坐到喝茶,就转去隔壁,过了一哈儿,从隔壁出来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远远的朝莽哥点了点脑壳,出茶棚子走了。莽哥也不管他,安心的坐到那里喝茶赏景。 直到下午,茶棚子来了两个人,走到前头的那个,大约三十二、三岁年龄,生得宽皮大脸,虎背熊腰,走起路来雄纠纠气昂昂的,像一阵风一样;后头跟到一个年轻人,戴着金丝眼镜,生得眉清目秀,白净脸皮,小脸,尖下巴,手杆(手臂)细得像跟竹竿,大腿跟一般人的小腿差不多,唯一大点的,是眼镜后头那双眼睛。 前头那个青年人看到莽哥,呵呵大笑起来,抱拳行礼道:“哦哟,今天吹的啥子仙风,把你老弟请来了。” 这个青年人正是莽哥的拜把子哥老倌(结拜的大哥)、青神洪家沟浑水堂口远华公的摇把子、秦松泰秦大爷。他本来在码头上处理点事,听到巡风老六说珠溪河来人找他,猜到是自己拜把子兄弟,就带到堂口的管事五爷,也就是他后头那个年轻人,外号叫巴山豆儿(螳螂)的周坤,亲自前来迎接。 莽哥一眼认出了秦松泰,连忙站起来,抱拳还礼,笑道:“哥老倌就不要涮你兄弟的坛子(涮坛子:开玩笑)了,还啥子仙风哦,兄弟我是逃难来了。” 这就是莽哥从珠溪河跑到青神来的目的:他虽然是珠溪河六合公的弟兄伙,但是跟马队长之间的梁子,要靠六合公或者当地其他啥子人,怕是不好解决:侄儿遭逮起来第二天,七爷跟林小虎林哥哥几个就跑到成都去了,已经说明了这一点。而且,更主要的是,六合公是清水堂口,他不想用吃讲茶、断公道这种平和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单靠他一个人,又怕搁不谙(摆不平),所以,才想起了自己拜把子哥老倌。 莽哥跟这个秦松泰,虽然只是在配龙场偶然碰到,一路(一起)耍过几天,但两个人脾气相投,性格相仿(相像),第二天就拜了把子。分手的时候,秦松泰跟他说,要是他遇到啥子搁不谙(摆不平)的事,就到黑山子这个茶棚子来找他。 本来袍哥哥弟(兄弟)没得名片,有没得人引荐,到了外码头,见到对方管事,还要盘海底(用隐语盘问),但莽哥和秦松泰早就认得到(认识),自然就免了。【老狼按:袍哥早先是反清复明的,满清时期,做事不能公开,为了保密,编了一套内部通行的隐语,叫海底。到了民国时期,袍哥已经半公开化,海底也不是那么秘密了,现在的四川方言中,有些就是从当时海底变化而来的。】 当下秦松泰听到莽哥有事,又是一阵呵呵大笑,道:“难为你老弟看得起哥老倌,莫得事,莫得事,有啥子事哥佬馆给你扎起(撑腰)。走,今天先不说事,先陪哥佬馆喝酒,有事明天再说。” 说着,向莽哥介绍了巴山豆儿周坤,过来挽起莽哥的手就走,莽哥晓得推不脱,只好跟到秦松泰、巴山豆儿两个走了。 |
作者:wfj0057 回复日期:2011-03-29 18:02:43 这么好看的小说,怎么就没人来顶呢 —————————————————————————— 俺也郁闷啊,但毕竟还有你 |
第四章、秦松泰夜袭小镇 朱叔广远走他乡 (一) 洪家沟在黑山子西北方,离黑山子十、四五里路,有四、五百多户人家,是方圆十几里内少有的大场(集市)。相传至正(元顺帝年号)年间,一个姓洪的大户为避红巾军,举家搬到这里,认定是块风水宝地,定居下来;随后,又陆陆续续的有人搬进来,久而久之,就有了洪家沟。这里四面环山,只有条土路通到外面,一条小河沟由北向南,顺到山脚弯弯曲曲的过来,穿过洪家沟,依旧向南去了。 莽哥跟到秦松泰、巴山豆儿两个到了洪家沟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秦松泰去黑山子之前,就做了安排,喊手下弟兄伙摆好了酒席等到,要给莽哥接风洗尘。 酒是老窖酒,菜是时令菜,莽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不好说自己的事情,干脆敞开肚皮大吃二喝,直喝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最后还是秦松泰喊了两个弟兄伙,找了台滑竿把他抬回幺店子,伺候到睡了。 第二天,莽哥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跟到秦松泰一个兄弟来到远华公码头。袍哥码头大多在茶馆里,远华公也不例外:这是一座二层的竹楼,平时也接待喝茶的客人,只在二楼留了几个雅间,不待客,作为堂口上商量事情的地方。 莽哥来到码头的时候,秦松泰和巴山豆儿两个已经等到那里。秦松泰给莽哥让了座,等幺师冲好茶出去了,端起茶碗抿了一口,也不客套,直截了当的问道:“昨天你老弟说有啥子事情要我帮忙,说嘛,只要帮得到,我保证不说二话。” 莽哥也没有拐弯抹角,便把向阳花啷个生事,马队长啷个逼到侄儿卖了店铺,啷个把侄儿打成残废,又啷个把自己抓起来,啷个下套想杀了自己等等事情,一五一十跟秦松泰两个说了,最后说道:“所以,这件事情我想弄利索点,不能有拖泥带水,这才来找哥老倌搭手(帮忙)。” 尽管秦松泰晓得,莽哥跑这么远来找他帮忙,肯定不是小事,但听了他的话,心头还是吃了一惊:虽然他平时也是以胆大心黑下手狠出名,但从来不跟当官的正面起啥子冲突,更不去惹当兵的,即使有时候上头派兵来逮他们,他也是带到弟兄伙躲进山里面去,因此得了个外号叫穿山甲。但是,既然自己拜把子兄弟这么远找上门来,肯定不能让他失望而回,于是微笑着问道:“那你想啷个弄?” “很简单,姓马的一条命和向阳花一张脸。” 其实,莽哥一开始并没有想到要马队长的命,只是想弄断他一根脚杆手杆的,但经过了治安队那件事情后,就变了主意。穿山甲秦松泰听了,站起来,在屋里慢慢的来回走了几趟,说道:“没得问题,你在这里住两天,我把堂口的事情交待一下,带几个弟兄伙跟你走一趟。” 莽哥心里一热,正想说点啥子,巴山豆儿突然开腔说道:“大哥,要不得。” 穿山甲淡淡一笑,道:“我也晓得要不得,但老弟(指莽哥)看得起我,跑那么远来找我,不管要不要得,我都必须走一趟。” “大哥此言差矣。”巴山豆儿翘起兰花指,斯斯文文的扶了扶眼镜,摇摇脑壳,慢吞吞说。“第一,你是码头的舵把子,码头那么多弟兄伙还要靠你吃饭,朱哥子是你弟兄伙,他们未必不是你弟兄伙了?第二,这件事情不好办,珠溪河离这里两百多里路,‘百里而趋利者,必折上将军’;你带人多了,目标太大,还没到那里说不定遭发现了;带人少了,成不了事:姓马的武艺不错,手下还有十几个人,十几杆枪,你去个三、五个人,根本不是别个(人家,指治安队)的对手!” 穿山甲笑道:“你说的道理我也晓得,只不过……” 莽哥呵呵一笑,打断穿山甲的话,笑道:“周五哥不了解情况,有这样的想法也不奇怪。其实这件事根本没得你想的那么复杂,而且,要是办成了,对码头上(指远华公)也是有利无害。” 穿山甲和巴山豆儿互相看了一眼,又一齐把眼光转向莽哥,巴山豆儿笑道:“朱老弟硬是找龙门阵摆哦(找龙门阵摆:没话找话说),还有利无害,利从何来?” 莽哥收起笑容,一本正经的说:“我啷个会跟两个哥老倌找龙门阵摆呢。上回我跟大哥在配龙场喝酒的时候,听大哥说过,码头上啥子都不缺,就是喷筒(枪)少了点,大哥走这一趟,不光是帮我办了事,还能弄回十来把上好的喷筒。” 穿山甲心里一动,他的确跟莽哥提过远华公缺枪的事,而且这个事一直以来,是他的一块心病:表面上看,远华公的弟兄伙不少,但家伙却不得行,整个码头一共只有五把单打一(一种打一次装一颗子弹的老式步枪),十来杆鸟枪,其他尽是梭镖大刀。每回出去打起发(抢劫),都只能挑那些耙和(弱、软弱)的对象下手,自然油水不多,油水大的,一般都有保镖,他们只好望而兴叹。穿山甲为此也动了不少脑筋,但效果不是很明显。现在听莽哥提到十几把好枪,哪能不心动?当下说道:“说来听听。” 莽哥清了清喉咙,道:“治安队连姓马的在内,一共十八个人,清一色的新枪。除了姓马的和两个跟班儿外,其他的分成三个小组,一个小组平常在乡坝头巡逻,街上只有两个小组,统共十个人。三个小组各人(各自)住一间房子,晚上睡瞌睡(觉)的时候,枪就堆在教室的墙角边上,因为天热,连门都不关,这个我阴悄悄(偷偷的)去看过。除了这些,在另外一间房子里头,还有几个箱子,不晓得装的啥子东西。” 说到这里,故意停了下来。穿山甲已经完全被吸引,听到他突然不说了,催道:“说噻,啷个不说了呢?” 说完,意识到莽哥在吊自己胃口,呵呵笑了起来,道:“老弟不耿直哈。”接着问道。“那这个事情要啷个弄呢?” |
作者:晓雪孤影 回复日期:2011-04-03 21:02:44 我来顶 作者:汤一凡 回复日期:2011-04-03 21:22:53 过来支持、 ——————————————————————————————- 哈哈哈,多谢两位 |
莽哥把面前的茶碗移开,用手指拇蘸了点茶水,在桌子上边画边说:“这件事情说起来吓人,其实很简单。你们看:姓马的住在这里,是个独门独院,只有姓马的跟另外两个丘八;治安队在这里,中间隔到(着)两里多路,有时候,姓马的也会在向阳花那里过夜。这样就好办了,分开来搞,先把姓马的搁(摆)平了,再去治安队那边。所以,要想办这件事,根本用不到好多(多少)人,有七、八个就够了。姓马的虽然武艺不错,但比我也强不到哪里去,大哥再给我一个人,我就能把他放翻(打倒)了。至于治安队那边,更好办,等到半夜过后,摸进教室,阴悄悄的把枪拿了就走,鬼都不晓得。退一万步说,即使有人察觉,也不要紧,你想一下,那些丘八半夜三更起来,连裤儿都没有穿,突然遭刀啊枪的比起(对着),除非确实不要命的,哪个敢乱动,还不是眼睁睁的看到你们把枪拿走?还有,你们去的时候把脸蒙起来,这里离珠溪河两百多里路,哪个晓得是你们干的?所以这件事情不是干不干得成的问题,而是有没得胆子干的问题。” 穿山甲和巴山豆儿对望了一眼,巴山豆儿也来了劲,摸了摸尖下巴,眼睛里露出异样的神情,完全没得先前的斯文、沉稳,说:“胆子我们有的是!只是为啥子不先去偷枪,再去弄马队长呢?” 莽哥不再绕弯弯,直截了当的说:“这里头最难搞的是姓马的,姓马的不搁平了,大家都安不了心,这是其一。其二,大哥的心病是枪,我的心病是姓马的,不把姓马的搁平了,我心里不塌实。说句见外的话,必须先把姓马的摆平了,这是我的条件,否则我就去找别个(别人)。” 巴山豆儿冷冷一笑,道:“你先找到我们,再去找别个,不怕我们点水(告密)?” 莽哥哈哈一笑,道:“当然不怕。第一,如果大哥和周五哥是这样子的人,我也不会找到你们名下(头上)来,而且传出去,大哥二回(以后)也不大好混;当然,我做了这件事,也不可能哈蹦蹦(傻兮兮)在那里,等到人来逮我。” 穿山甲还是不说话,皱起眉毛在那里想事情。巴山豆儿则冷冰冰的盯到莽哥,道:“朱老弟,我们丑话说到前头,你和大哥打过交道,但我跟你却是第一次,不是我不相信你,而是这件事情太大了,你最好不要耍我们。” 莽哥笑道:“我脑壳又没有进水,专门跑那么远来耍你们。” 穿山甲终于说话了,长长的叹了口气,道:“朱老弟,你晓得的,这件事跟枪没得多大关系,不管有没得枪,我都会跟你去。” 莽哥笑了,笑得很好看,道:“我晓得,不然我也不会跑这么远来找你。”停了一哈,又道。“这件事情我想了一个多月,格外没得啥子问题,就是有一个小麻烦。” 巴山豆儿问道:“啥子麻烦?” 莽哥拿了抹桌布,把桌子上原来的茶水擦干,重新蘸了茶水,边画边说: “你看哈(助词),那些丘八住的教室在这里,治安队的大门在这里。大门口挂着两个灯笼,平时晚上有两个站岗,所以,我们要进治安队,不论从大门进去,还是翻围墙进去,都可能会遭站岗的丘八发现,这就是那麻烦” 穿山甲来回走了几步,考虑了一哈儿,说:“这件事好办。还有啥子问题没得?” 莽哥想了一阵,道:“没得了。” 穿山甲道:“好!你先回幺店子等到,我安排好了就去找你。” 说完,喊了一个弟兄伙,把莽哥送回幺店子。到了晌午,那个弟兄送来晌午饭:一盘板鸭、卤兔儿的拼盘,一盘清炒丝瓜,一盘回锅肉,一碗三鲜汤,两碗白米干饭。莽哥昨晚上光喝酒没有吃饭,肚皮头早就空了,一阵风卷残云,那么多饭菜,也吃得只剩了底子。 直到第三天上午,穿山甲才喊人把莽哥接到码头,除了秦松泰跟巴山豆儿外,还有五个莽哥认不到(不认识)的年轻人。穿山甲一一做了介绍,说是跟堂口几个管事喊醒(说好)了,这几个弟兄伙,是堂口身手最好、都能独当一面的人物,准备跟到一路去珠溪河。当莽哥听说巴山豆儿也要跟到去的时候,看到他一副风都吹得倒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周五哥也要去?” 穿山甲看了莽哥一眼,猜到他想啥子,意味深长的笑道:“你可不要小看他哦。” 莽哥遭说穿心事,有点尴尬,摸摸脑壳,忙说:“不敢不敢。” 于是几个人坐了下来,就走哪条路线、带啥子家伙、啷个行动等事情商量起来,一直商量到晚上,几个人简单吃了饭,各人回去准备去了。 第二天一早,莽哥也没有去码头跟穿山甲他们告别,一个人离开了洪家沟,顺到原路回来,一路上紧赶慢赶,只用了七天多一点,就到了张家桥,随后,绕了个大圈来到顺河场,找了个幺店子住下来,每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吃了睡、睡了吃。 过了七、八天,穿山甲跟巴山豆儿几个,才三三两两的背着背兜、挑着箩篼陆续来到顺河场。原来穿山甲做事小心稳当,他没有带到弟兄伙跟莽哥一路回珠溪河,怕人多了惹起旁人注意,而是等莽哥走了两天后,才让巴山豆儿带三个弟兄伙先走,从眉山绕道去仁寿,自己则带到另外两个弟兄伙,直接往仁寿而去。在仁寿跟巴山豆儿他们取齐(汇合)后,一路向顺河场而来——他们跟莽哥约好了,不直接去珠溪河,选了离珠溪河二十来里路的顺河场落脚。 穿山甲他们到了顺河场,也没有住到一个幺店子里面,而是有意分开了,而且约好,即使白天见了面,也要装成认不到的样子,有啥子事一律等到晚上到处人少的时候再说。安排妥当,穿山甲派了两个弟兄到珠溪河去打探消息。 到了第三天,两个弟兄伙回来报告,珠溪河的情况跟莽哥说的基本差不多。 这天阴天,看不到月亮,但也不是伸手不见五指,正是行事好时候,穿山甲怕夜长梦多,决定当天晚上动手。于是把弟兄伙全部喊到自己住的幺店子,把事情前前后后仔细推敲一遍,确信没得漏洞,就各自回去收拾家伙,约好出了顺河场后汇合。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这穿山甲秦松泰为了拜把子兄弟的事,不惜跑到两百多里远的地方来,要夜袭珠溪河。 |
作者:庹政9 回复日期:2011-04-05 01:44:08 来探看兄弟! ———————————————————————— 香茶一杯,多谢庹政兄 |
作者:雨_梧桐 回复日期:2011-04-06 08:01:34 ? ———————————————————————————————— 这是咋啦? |
(二) 莽哥从治安队跑了后,马队长很快就把他搞忘了,在他眼睛里,莽哥就是一个小小的虼蚤,他就是蒙到虼蚤的那床铺盖,虼蚤啥子时候把铺盖拱翻过?因此,每天该吃就吃,该喝就喝,该到向阳花那里去就去。 这天,马队长没吃夜饭,就到向阳花那里去了。向阳花炒了两个菜,两人喝了点小酒,吃了饭,摆了哈儿龙门阵,就脱得光叉光胴(***裸)的上了床;哪晓得马队长却突然疲软,任凭向阳花啷个***,那东西软塌塌的始终入不了港。向阳花莫得办法,只好让马队长休息一哈儿,看得不得行;过了大约半个多钟头,马队长将将(刚刚)觉得有点感觉,等翻身上去,那东西又成了梁山泊好汉阮小二——这也难怪,马队长尽管年轻力壮,但也遭不住这样子来法,几乎每天晚上跟向阳花搞得筋疲力尽,就是铁打的也遭煨耙(软)了——两个翻来覆去,折腾好几次,始终不能如愿,向阳花安慰他几句,才抱成一团睡了。 马队长睡得正安逸,突然遭向阳花推醒,迷迷糊糊问道:“啥子事?” 向阳花趴到他耳朵边上,小声说道:“将才我好像听到外头簸箕倒了,是不是有啥子东西哦,你去看一下嘛。” 马队长翻了个身,道:“半夜三更的,会有啥子东西哦,不去。” 向阳花摇着马队长的身子,嗲声嗲气的说道:“嗯,去嘛,去嘛。” 马队长遭搞得睡不着,只好起来,点起洋油灯,披了件衣裳出来。刚到门口,就看到刀光一闪,一个人影从墙边扑过来,朝他脑壳上劈头就是一刀,后面还两个有人影也跟到扑了过来。马队长本能的一闪,让开刀光,喊了声:啥子人!手里的洋油灯朝对方砸过去,伸手抓住对方手腕一拧,把刀抢过来,一脚踢到对方肚皮上,挥刀劈下——洋油灯没有打到人,在对面墙上撞了一下,落在地上熄了。 来人正是莽哥、穿山甲、巴山豆儿三个。一伙人从顺河场摸进珠溪河,还不到半夜,于是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歇了一哈儿,等到半夜过了,到处都关门闭户,清风哑静一片,才顺到街沿,向马队长三个住的对方摸去。一路上没有遇到啥子麻烦,远远听到打更的梆子声,就各人(各自)找地方躲起来。 马队长住到半边街的一条小巷(音hang)子里头,独门独院,离镇公所不过一里多路,镇上临时安排的,说让马队长跟张、吴两个暂时住到这里,如果马队长的婆嬢儿女来了,再格外给他找房子。院子里一共三间房子,右边一间给了张才生和吴辉,马队长住了左边那间,中间是堂屋,放了些桌子、板凳,是三个吃饭的地方;左边顺到围墙搭了个偏偏儿(简易棚子),算是灶屋——镇上专门给三个人安排了一个做饭的老头——右边也是一个偏偏儿,拴着一匹枣红色的川马,也是镇上给马队长准备的。 莽哥一伙人来到巷子头上,穿山甲喊两个兄弟留到那里望风,有啥子动静就学一长两短三声猫叫;自己跟其他几个弟兄伙拿黑布蒙了脸,跟着莽哥摸到院子外头,一个弟兄伙从身上掏出一块石头,隔墙丢进院子里,没有听到动静,又丢了一块,院子里还是没得反应,连丢了三块——这叫投石问路,如果院子里有狗或者还有人没有睡的话,一定会有动静——这才打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可以翻墙进去。 穿山甲喊一个弟兄蹲到墙脚下,踩到他肩膀正要往上爬,却被莽哥一把拉住。莽哥小声说道:“我先进去。” 说完,退了几步,然后猛地往前一冲,一只脚在墙上点了一下,双手攀到墙头,一使劲爬上去,仔细听了一下,轻轻跳到院子里头,蹲到墙边,团转看了看,才伸手在墙上敲了两下。穿山甲几个先后翻了进来,莽哥向自己、巴山豆儿和另外一个兄弟点了一哈,指指左边房子,又对穿山甲和另外两个弟兄指指右边房子,几个当然晓得莽哥啥子意思,点了点脑壳——穿山甲他们人生地不熟,自然要听莽哥指挥,其实莽哥也只晓得马队长住这里头,具体在哪间房子却不晓得,也是摸到石头过河。 几个将要行动,右边棚子里那匹马大概闻到了生人气味,“呼噜噜”打了个响鼻,吓得几个赶紧重新蹲到墙边,等了哈哈儿,看到格外没得啥子动静,才分开行动。 莽哥三个摸到左边房子门口,才看清门上挂着锁,晓得里头没得人,正要过去帮穿山甲他们,却听到那边房间里头 “挺零哐啷”一阵乱响,一个声音喊了半声:哪……就遭人捂住了,接着屋里有人点亮了灯。 莽哥三个连忙跑过去,进屋一看,发现穿山甲跟另一个弟兄伙,一人服侍一个,已经把张才生和吴辉两个捂到嘴巴,按到地上,另外一个弟兄伙举起火折子站在一边。莽哥和巴山豆儿过去,帮忙把两个捆了起来,嘴巴上塞上烂布。 穿山甲接过火折子,在张才生、吴辉面前晃了几下,意思是让莽哥看看马队长在不在里头。莽哥摇了摇脑壳,走到两个跟前,说道:“我不是来找你两个的,跟我说,姓马的现在在哪里?” 张才生看到这个阵仗,像是遭吓莽(傻)了一样,眼睛里露出惊恐的神色,木扥扥的望到莽哥几个;倒是吴辉,还不大要紧,听了莽哥问话,嘴巴里呜呜几声,点了几下脑壳,表示自己晓得马队长在哪里。莽哥看到,对他说道:“你晓得?好,马上给你松开;但是,你龟儿子要是不懂事,敢乱喊的话,老子跟你不认黄。” 吴辉又点点脑壳,莽哥走过去,伸手去取他嘴巴上的烂布,哪晓得烂布将取下来,吴辉突然拼命一挣,挣脱抓到他肩膀的巴山豆儿和另一个弟兄的手,肩膀一斜,向前面的莽哥撞来,高声喊道:“来……” 这句“来人”还没有喊完,莽哥双手一错一按,砰、砰两掌打到他胸口膛(胸口)上,打得他退了几步,正好退到巴山豆儿跟前;巴山豆儿伸出左手,夹住吴辉的脖子,顺势捂到他嘴巴,右手飞快的抽出短刀,一刀捅进他的心窝子。吴辉使劲挣了两下,突然像被放了气的气球,瘫到地上。 穿山甲几个在旁边看了,动都没有动一下,虽然几个人脸上蒙着布,看不出啥子表情,但那个样子,像是早就料到了巴山豆儿的行为。莽哥尽管口口声声说要马队长一条命,以前也拿刀砍过人,但并没有真正杀过人,就是这么近距离看杀人,也是头一回;看到先前还活蹦乱跳的吴辉,转眼像条死狗一样瘫到面前,顿时觉得嘴巴里发苦,半边身子都麻了,两根脚杆也直打闪闪,使劲往下吞了吞口水,才没有吐出来。 巴山豆儿像没得事一样,走过去,在张才生身上擦了擦短刀上的血,取了他嘴巴上的破布,冷冷的问道:“马队长在哪里?” 张才生吓得牙齿打磕磕(上下牙齿打架),结结巴巴的说道:“在……在……在……在谢……谢……谢幺娘那里……” 只听扑嗤一声,紧接着一阵臭味散开——张才生吓得屎尿都出来了!巴山豆儿微微一笑,晓得他现在这个样子,绝对不可能说白(说谎),说了声:你命不好,到阎王爷那儿去告我吧。短刀又是一挥,结果了张才生的性命。 莽哥这才晓得在洪家沟的时候,穿山甲秦松泰为啥子让他不要小看巴山豆儿了:这个表面上看起来斯斯文文的干豇豆(指人干瘦),简直就像是杀人上瘾,一刀一个,比别人杀个鸡还轻松。这回,莽哥没得将才看到吴辉死的时候那么害怕了,反而觉得有些刺激,心里有种冲动,也想上去捅一刀,但终究还是不敢。 几个人出来,商量一阵,由莽哥领着,向“向阳花”住的地方而去。刚才对他们来说,是一段不在计划中的插曲,马队长跟治安队的枪才是他们的目标,尽管这段插曲耽搁了些时间,但还算顺利,没出啥子差错。 |
到了向阳花门外,穿山甲小声把莽哥几个招呼到一个黑卡卡(黑暗角落)里,商量了一下,喊(叫)两个兄弟伙在两头找地方躲起来,负责放风,要是碰到打更或者一个两个走夜路的,就想办法打昏了;要是有其他情况,还是以一长两短三声猫叫通知这边;另外两个弟兄伙则在巷子门口等到,随时接应;一个兄弟去弄开门,并对付向阳花,保证她不乱喊;马队长由自己跟莽哥、巴山豆儿三个解决。 几个人听了,轻手轻脚的各行其是。那个负责开门的兄弟把一瓶菜油倒在门凳儿,然后将短刀伸进门缝,找到门撇撇(门闩),轻轻的一点一点拨开,再慢慢一推,门无声无息的开了,没想到却碰倒了门边一个簸箕,把向阳花惊醒了。【老狼按:那时的门远没有现在那么复杂,下面一个木头底座(称为门凳儿)托着门轴,上面是木制或铁制的箍套着门轴,两扇门中间用门撇撇别住。如果不怕弄出声响,双手一端就能把门取下来;但是直接推开的话,可能会发出吱嘎声响。穿山甲这个兄弟以前本就是鸡鸣狗盗之徒,干惯了穿堂过户的勾当,自然晓得其中关窍,他把菜油倒进门凳儿里头,就是怕推门的时候发出声音。】 莽哥三个跨进门槛,听到屋里有人说话,接着灯也亮了,连忙贴到墙边。巴山豆儿看到一个男人从屋里出来,也不管是不是马队长,扑上去就是一刀,却遭对方让开,抢了刀踢到他肚皮上,一刀劈下,亏了莽哥手快,一把拉开他。接着,灯熄了,巷子里顿时黢黑一片,黑暗中砰的一声响,有人闷哼一声,听声音像是莽哥,接着便是呯呯蓬蓬、叮叮当当一阵乱响。 屋里的向阳花不晓得出了啥子事,正想开口问马队长,一个黑影子扑过来,拿起铺盖,一下蒙在她脑壳上,顺势捂住了她的嘴巴——那个负责开门的弟兄在洋油灯没有熄的时候,已经看清了屋里向阳花的位置,扑进来按住了她。 门外头安静下来,像是突然没得人一样。原来,莽哥拉开巴山豆儿,顺势一招弓步窝心炮,狠狠捶到马队长的心窝子上,打得他差点闭过气去,肩膀上却遭马队长的刀划了条口子,忍不住哼了一声。秦松泰却挥刀跟马队长在黑暗中过了几招,也都没有捡到相因(赚到便宜),各人退开,不敢乱动。 过了一哈儿,四个人的眼睛适应了巷子里的情况,隐隐约约能看到人影了。马队长不等莽哥三个动手,突然提起一根板凳朝对方甩过来,趁三人闪身让开的机会,一连几刀避开秦松泰跟莽哥,两个之字步绕过巴山豆儿,窜到门口,大吼一声跳起来,一个箭步往门槛外头跨去——将才那几下,已经明明确确的告诉他,今晚上这个阵势,不是一般的打架弄武,摆明了是想要他的命;因此,他没有乱喊,晓得喊也没得用,反而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于是不声不响的贴到墙边,喘匀了气,决定先下手为强,突然动了手,拼命向门外头冲去。他晓得,只要冲出门槛,打也好,跑也好,他还有机会;要是遭堵到这黑黢黢的巷子里头,可能只有死路一条。 马队长这一下情急拼命,莽哥三个措不及防,遭逼到连连后退,穿山甲乱中劈了两刀,也没有砍到,当真给他冲了出去;眼看着马队长就要跨出门槛,却突然头重脚轻,一跤摔了出去——原来门槛外头那两个弟兄,贴到门槛拉了根绳子,看到马队长跳出来,把绳子往上一抬,正好绊到马队长脚上,这是穿山甲从古人的绊马索想到的一招——马队长这一下拼尽全力,人在半空,冲得又猛,脚下遭这一绊,顿时结结实实的摔在街沿上。那街沿全部是青石板砌的,马队长头下脚上摔到上头,还能好了?只觉得心窝子里面像烧了一团火,喉头上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马队长不甘心,拼着一口气,双手撑了两下,想要爬起来。但穿山甲已经撵了出来,一脚踩到他背上,马队长身子一软,再也动不得了。莽哥过来,揪住马队长的头发,把他拉起来,冷冷的说:“看清楚了,是你朱幺爷,到阴间不要怪错了人。” 这时候,马队长已经是进气多、出气少,但还是强打精神,斜棱着眼睛看了莽哥一眼,笑道:“小扒二哥,你龟儿子有种,就弄死老子,老子在奈何桥等你!” 莽哥冷笑一声,一咬牙齿,从腰杆上拔出一把短刀,把刀口贴到马队长颈子上,使劲一勒,一股鲜血喷出来,喷得莽哥满脸都是;马队长两根脚杆蹬了几下,浑身一阵抽搐,脑壳一偏,真的到奈何桥去了。这把刀,莽哥不晓得磨了好久,虽然不说是吹毛立断,但也锋利异常,要割断一个人的喉管,那是一点问题都没得。 穿山甲跟巴山豆儿等人在一边看到这一切,心情各不相同。 穿山甲心里打了个战战:这个娃娃,是个角色!先前看到巴山豆儿杀吴辉死的时候,还吓得浑身发抖,这才过了不到一个钟头,就敢自己动手杀人,这绝对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有点狠劲!穿山甲自己也杀过不少人,晓得杀人这件事,说起来轻松,做起来却不是那么容易;他记得自己第一回杀人的时候,当时呕了个天翻地覆,三天之内吃不下饭去,看到红的东西就打暴(恶心想吐);但是,只要过了第一回,往后就没得啥子感觉了。他晓得,莽哥已经过了这一关,以他身上那股狠劲,二回(以后)再杀人,不会有任何的障碍了。巴山豆儿却向莽哥伸出了大指拇。 其实莽哥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轻松,一样是嘴里发苦,胃里翻腾不已,只是拼命忍住没有呕出来,怕他们几个看了笑话。 莽哥杀了马队长,掀起衣服擦干净脸上的血,学着巴山豆儿的样子,在马队长身上揩了揩刀上的血,站起来转身向屋里走去,穿山甲一把拉住,小声问道:“你还要做啥子?” 莽哥轻轻挣脱他,说:“我说过,我要姓马的一条命跟向阳花的一张脸!” 再说外头打得辛苦,屋里按到向阳花的那个兄弟也不轻松。原来他冲进屋拿起铺盖,连鼻子带嘴捂住向阳花后,跟到一把拉了过来,抱在身上,不让她乱动;听到她呜呜几声就没得动静了,怕捂死她,就伸手从铺盖底下去捂她的嘴,好让她鼻孔能够喘气。哪晓得这一摸,正好摸在“向阳花”丰满柔软的胸脯上,才发觉这个女人身上啥子都没穿。那个兄弟伙本来年轻,正是血气方刚,哪里遭得住这样香艳的刺激?胯下二寸阳物腾的翘了起来,硬邦邦顶在向阳花身子上。向阳花开始还挣扎几下,发现没得用,只好放弃了;那个兄弟怕她乱喊,不敢松手,只能一直死死抱到。你想一哈当时的情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身上衣裳本来穿得单薄,怀里抱到这样一个尤物,那是个啥子滋味?当然,如果换个地方,来个花前月下,这种滋味自然是销魂;只是外头正拼得你死我活,那个弟兄哪里有心情去享受,只能憋得难受了。 直到莽哥拿着火折子进来,用破布塞住向阳花的嘴,那个兄弟才算解脱了,只是胯下之物依然坚挺。莽哥看了向阳花两眼,摇摇脑壳,冷冰冰的说道:“怨有头,债有主。今天我不要你的命,给你留下点记号,二回(以后)做事情好好想一下。” 说完,也不管“向阳花”啷个挣扎,用刀在她脸上划了个叉,血淋淋很是吓人。做完这些,莽哥才转过脑壳,对跟到进来的穿山甲笑道:“我的事情办完了,现在该去办大哥的事情了。” 看官可能要问,这边呯呯蓬蓬打得这么凶,周围团转的住家户,就没得人听到,出来看一哈?岂不怪事?其实说怪不怪:这向阳花一向开得旺盛,野男人多,难免会有撞车的时候;野男人之间碰到一起,打个架弄个武,还不是很正常的事?周围团转的住户们见惯不惊了。再说,向阳花的野男人,大多是些二不挂五(不三不四)的人,争风吃醋打起架来,一般人哪个愿意去管那闲事,又哪个敢去管?说不定还巴不得(恨不得)他们打狠点,打死一个少一个。只是不晓得这回是啥子人,那么大胆子,敢跟马队长争风吃醋! |
作者:wfj0057 回复日期:2011-04-07 20:21:36 有事没事顶一下! 作者:雨_梧桐 回复日期:2011-04-07 22:48:10 看得我这个紧张哦。。。。 作者:雨_梧桐 回复日期:2011-04-08 08:37:22 早安。。。。。 作者:杨曾2010 回复日期:2011-04-08 20:59:17 狼哥我顶你好!这么久才更新!我期待呀!什么时候英文版的发行! ——————————————————————————————————多谢几位,你们来了,老狼很高兴————老板,来三碗茶! |
(三) 马队长这边的事解决了,莽哥和穿山甲他们不敢逗留,马上赶到猪市坝隔壁的治安队。这回倒是格外顺利,就连莽哥最担心的两个哨兵,也因为到了下半夜,实在没得精神,蓬到(靠在)大门柱子底下睡着了,遭莽哥和穿山甲几个堵住嘴巴,三下五除二捆了起来,拖到墙角角,眼睁睁的看到莽哥带着六、七个蒙面人,去偷了枪、扛着四、五个箱子出来,大摇大摆的走了。就像莽哥说的那样,房子里头那些丘八,一个二个(个个)四仰八叉的睡到床上吹扑打鼾,根本没得人发现枪遭偷了——其实这不怪他们,哪个想得到在这大后方,还有人敢打他们的算盘? 出了治安队大门,莽哥把穿山甲几个送到三江口,就跟他们告别。穿山甲秦松泰有些舍不得,说道:“你跟我们一路走算了。” 莽哥笑着摇了摇脑壳,道:“不得行。我跟你们一路,会连累到你们;倒是你们,带了那么多家伙,路上要好生点(小心点)。” 穿山甲当然晓得莽哥不蒙脸的原因,就是想把这件事情揽到他脑壳上;而且,惹了那么大祸事,还在关心他们的东西带不带得走,硬是有仁有义;不由的叹了口气,说:“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早就安排好了,兄弟,保重!二回有啥子事,只管开口!” 莽哥说声要得,跟其他几个拱手告别。巴山豆儿先是向他竖了一下大拇指,接着,抱了他一下,趴到他耳朵边上,笑道:“你哥子要得,硬是要得!希望下回见了,我们不要是冤家。” 巴山豆儿本来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一语成谮,几年后两个人见了面,当真拼了个你死我活。 穿山甲几个告别莽哥,连夜赶到顺河场河边,把刀、枪和几个木头箱子都用油布仔细包好了,吊在早准备好的竹筏子(竹排)下头,不等天亮,撑起竹筏子,顺水而下。竹筏子上面,是他们早就装好的茶叶、布匹等东西。莽哥则回到茶花坪崖洞,简单收拾一哈,也连夜跑了。亏了张耗儿几个不在崖洞,不然又要多说好多话。 第二天,整个珠溪河嘈动(轰动)了。先是一个挑粪的农民看到倒在街上的马队长,吓得惊叫唤起来。过了一哈儿,团转就围了一圈人,有胆子大的,过去把马队长翻过来,发觉他全身冰凉,早已经死得梆硬了。 有人报告了镇长,镇长一听,吓得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拖着凉板鞋就跑来了,一路上还默到(以为)马队长是跟人争风吃醋丢的命,直到听向阳花说了,才晓得是莽哥那个扒二哥报仇杀人,心里不是味道。哪晓得这边的葫芦还没有按下去,那边的瓢又起来了,接二连三有人来报告,说张才生、吴辉也遭人杀了,治安队的枪全部让人偷了。镇长听了,吓得脸色都变了,后悔当初为啥子不劝劝马队长,让他做事不要太绝;只是那个时候,哪个晓得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更想不到莽哥那个扒二哥会如此大胆,敢带起人杀官偷枪。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后悔也没得用,只好一边安排调查情况,一边派人快马加鞭向县里报告。 县里得了报告,也是吓了一跳,马上派了一个连住进珠溪河,通街戒严。消息传到罗专员那里,罗专员心疼马队长跟了自己十几年,却落了这么个下场,也派出特派员,专门调查这件事——其实罗专员还有一件难言之隐:他把一批枪支弹药交给马队长,本来是想让马队长卖给下头的袍哥堂口或者大户人家,没想到让穿山甲捡了相因(便宜),他也没有料到,会有人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一伙人调查来调查去,除了晓得是莽哥找马队长斗梁子(报仇),别的还是云里雾里,啥子都不晓得。派人去找莽哥的侄儿朱大娃,却没得人晓得这一家人搬到哪去了,只好把平时和莽哥耍得好的张耗儿几个带回专区交差。后来罗三爷出面找到他大老倌(大哥),说是张耗儿几个都没得那么大胆子,不可能是他们干的,才保了张耗儿几个平安无事。罗三爷这样做,倒不是因为他心肠好,而是遭这件事吓怕了,恐莽哥不死,给自己留了条后路。罗专员没得办法,只好上报省里,要悬赏缉拿莽哥。 那时候,刘湘已经死了,王缵绪当四川省 ,邓锡侯当川康绥靖公署主任。当时抗战正紧,这种小事省里也不敢报到中央,去麻烦蒋总裁他老人家,加上一天到晚要忙着筹钱筹粮、拉人抓丁,支援前方抗战,哪有精力在这种小事上纠缠,看了罗专员的报告,就发了一纸悬赏通告,敷衍了事。再说,那时候,除了西南四省(云、贵、川、康),到处兵荒马乱,即使省里有心想管,出了四川,也不见得有人会听。 向阳花遭这件事情一吓,第二天就发起了高烧,睡到床上,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马队长全身血糊糊的来找她,经)在一身冷汗中惊醒。退烧后便有些神戳戳的(神经兮兮),看到生人就喊:朱幺爷,饶命啊!那些野男人看到她这个样子,加上脸上两条曲蟮(蚯蚓)一样的刀疤,也没大有人去“安慰”她;偶尔有一两个饥不择食的鳏夫、光棍找上门,她也一样接待;只是正在起劲时,被她惊喳喳喊一声:朱幺爷,饶命啊!还不吓得顿时疲软?哪里还有人敢再去二回? 没得男人的滋润,向阳花更是形销神悴,病情越来越重,生意也不做了,一天到晚头不梳脸不洗,满街上乱跑。久而久之,珠溪河街上便多了一个马癫婆(疯婆子),披头散发,坦胸露乳,看到生人就喊:朱幺爷,饶命啊!终于在一个大雾的早晨,有人在珠溪河里看到向阳花泡得发胀的尸体。 这个向阳花,一代娇娃,半生淫荡,也没做过好大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不是伙起马队长去害朱大哥,像以前那样,看到喜欢的男人,一个媚眼,两句软语,勾搭上床,尽情快活,哪里会遭这样的报应?可悲乎?可叹乎?可惜乎?可怜乎?老狼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做人百年,害己一时,人啊,千万不要起歹心害人。 |
作者:园田梦人 回复日期:2011-04-10 19:14:17 回复 沙发欣赏! 作者:雨_梧桐 回复日期:2011-04-12 09:05:01 回复 早。。。。。。。。。 作者:寄风居士 回复日期:2011-04-12 11:53:20 回复 寄风来看望狼兄 又是多日未见啊 支持 ———————————————————————————————— 多谢多谢 |
再说莽哥连夜跑出珠溪河,过了龙结,沿着罗泉、铁佛一直往南,他也没得啥子具体目标,只晓得离珠溪河越远越好。对他来说,这回跟以往不一样,以往顶多是逃难,这回逃的是却是命。他晓得,要是这回遭逮到起,就不是关几天那么简单,肯定死路一条,因此一路上格外小心:大路是绝对不敢走了,只选那些少有人走的小路或者根本没得路的地方,逢山爬山,遇河过河;而且黑白颠倒,白天不露面,在荒郊野外或者深山老林找个僻静地方,躲起来睡瞌睡,晚上一边赶路,一边找点东西吃。好在这个时候,满山遍野能够吃的东西不少,倒是饿不到,偶尔也阴悄悄(偷偷)摸到村里,跑到农民灶屋里面,偷点煮好的东西,或者到别个的鸡窝鸭棚,偷个鸡牲鹅鸭,拿到没得人的地方,用泥巴糊了,放在火堆里烧熟,打个牙祭(改善生活),吃不完就带在身上慢慢吃。要是冷了,就看哪家晾在外头的衣裳忘了收,偷上几件厚衣裳。他打小就跑滩打烂仗,如果不是担心遭逮到(抓住),这种日子对他来说,跟以前没得好大差别,不觉得苦,有时候停下来没得事的时候,还会练练拳。 俗话说,久走夜路必撞鬼。莽哥走了三个多月,鬼没有撞到一个,野物(野兽)倒是碰到不少,无非是些黄鼠狼、山耗儿之类,听到他的声音,都飞快的跑了。 这天下午,太阳还挂到半天上,莽哥就醒了,从树上梭下来——只要是在深山老林,他就会爬到树上睡瞌睡,怕碰到野物——活动活动有些僵硬的手脚,啃了两个前天晚上掰来的嫩苞谷,认清方向,继续赶路。 这片树林子好大,他从昨天下半夜走进来,就一直没有走出去,而且,树生得太密,地上几乎没有长草,铺了一层厚厚的树叶,踩在上面软软的,很是舒服;没有树叶的地方长了些丘苔,偶尔能看到几根蕨草,也是稀稀拉拉的,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现在的莽哥,身上又烂又脏,头发乱得像个鸡窝,跟讨了几十年口(要了几十年饭)一样,就是张耗儿、老挑他们跟他对面走过,也不见得认得出他来。有了这身掩护,加上离珠溪河这么远,莽哥的胆子慢慢大了起来,大白天也敢到人多的地方去了。 又走了两个来钟头,太阳已经开始落山,莽哥才走出那片树林,顺到山坡下来,看到半山坡上有个小村子,东一户,西一户,稀稀拉拉住了二十来家人,房子团转或多或少都有几笼竹子,欢喜醸了:天越来越冷了,他正想找个地方偷点厚实的衣裳穿。 莽哥摸进村子,找到一、两家晾衣裳的,但屋头(家里)都有人,不好下手,只得顺到山坡横着过去,来到山坡上另一家住户。这家人才翻盖了房子,屋顶的麦草还是新的,房子前后都是山坡,前头是个慢坡,被主人家开垦出来,用竹片插了一圈篱笆,种了些菜。莽哥从房子后头的小路下来到了前面,看到屋檐下晾了一趟衣服,其中有几件大人穿的棉袄子棉裤,就小心围到房子转了一圈,发现团转(周围)都没得人,院子里也清风哑静的,于是轻轻弄开篱笆,来到屋檐底下,收了一件棉袄子试了一下,有点大,但也不要紧,将就到穿就是了。 莽哥把棉裤也收下来,正准备往外走,突然听到唔的一声,从一边窜出只大黑狗,朝他猛扑过来。莽哥一闪身躲开,撩起一脚踢到黑狗腰杆上,那黑狗挨了一脚,也不乱叫,只是盯到莽哥,嘴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莽哥当扒二哥、贼娃子那么多年,当然晓得会叫的狗不咬人,这条狗却正是咬人的狗;但他一点不虚火,眼睛也紧紧盯到黑狗,只盯了一哈儿,黑狗突然呜咽一声,夹起尾巴跑回鸡窝边去了,像是看到啥子害怕的东西。原来莽哥有种本事,再凶再恶的狗,只要遭他盯上几眼,没有一只不跑的——张耗儿他们拿他涮坛子(开玩笑)说他长得太凶,连狗也害怕。 莽哥走出院子,听到篱笆边传来咯咯咯咯的声音,顿时清口水都流下来了:篱笆边上,一个大鸡公趾高气扬的带到几个鸡婆正在找吃的;他已经搞忘了自己上回吃肉是啥子时候的事了,现在肚皮里一点油水都没得,嘈(馋)得嘴巴里清口水直冒,看到这送到嘴边的肉,自然不肯放过,从身上拿出个小纸包,打开纸包拿出一根拴着钓鱼钩的线,鱼钩上挂着一颗苞谷米,团转看看,还是没有看到人,就把苞谷米丢到鸡群面前。鸡公看到苞谷米,几步过来啄在嘴里,莽哥轻轻一拉,鱼钩钩住了鸡公的嘴角,不等那只鸡公叫唤,一下扑了过去,抓到它颈子一拧,塞在袄子底下,若无其事转到房子后面,顺着小路向山顶走去。 快到山顶时,小路边的一块土(地里,有水的叫田,没有水的叫土)里,一个妇女正在收拾锄头、背篼,土边上还有个四、五岁的小娃儿,坐到地上搓泥巴耍,妇女朝莽哥看了几眼,突然问道:“做啥子的?” 原来这个妇女正是莽哥偷袄子棉裤那家的主人,看到莽哥身上的袄子有点像自己男人的,忍不住问了一句。莽哥哈哈一笑,道:“偷东西的。” 说完,转身向山顶跑去。后面传来妇女惊喳喳的喊声:“抓贼啊,逮贼娃子!” 莽哥这几个月来,不是上坡就是下坎,这山路已经非常熟悉了,村民们听到喊声撵出来,哪里还有他的影子?莽哥一口气翻过一个山头,趟过一条小河沟,又翻了两个山头,估计村民们不可能撵上来,才慢慢停了下来。 这个时候,天已经黑了,半轮月亮挂到天上,月光从树枝树叶的缝隙间透下来,在地上照出一团一团的白斑,团转(周围)清风哑静一片,连虫虫儿的叫声都没得。莽哥站到一块巨大的石头上,团转望了一圈,发现除了黑黢黢的山和树林,看不到一点灯光,晓得这附近不会有人,就放心大胆的把棉袄子脱下来,跟棉裤放到一边,用小石块堆了个灶,找了些干树枝树叶,准备烤鸡吃。这块大石头朝上的那一面很平,像块天然的石板一样铺到地上,团转都没得树,不消(用)担心离树木近了,不小心点燃地上的干树叶,烧起来不好收拾,正是烤鸡的好地方。 那个鸡公早已经死得硬翘翘的,莽哥抽出短刀,把它破了膛,内脏全部丢了,一边哼着小曲,一边券(拔)毛,心想:要是有点香料啥子的就好了。突然,只听悉悉索索一阵乱响,两只野兔从树林里窜出来,从石面上跑过去,飞快的钻进另一边的树林里,莽哥丢下鸡公,跟到撵了几步,哪里撵得上,喊了两声可惜。 收拾好鸡,莽哥把它架到灶上,正要点火——洋火当然也是偷的——忽然觉得有些异样,抬起脑壳一看,顿时哈(傻)了:两只跟狗差不多大的野物,正在石头边的树底下走来走去,眼睛了冒着绿莹莹的光。莽哥团转看了一圈,前后左右都有,心里不由叫苦,晓得糟了,这回碰到狼了! 莽哥这一路来,碰到过黄鼠狼、野兔、狐狸、干黄鳝(蛇),甚至野猪,却从来没有碰到过狼,更不消说一群狼。他以前虽然没有见过真正的狼是啥样子,但狼会吃人,他还是晓得的。现在啷个办?莽哥抽出短刀,紧紧攥到手里,眼睛盯到狼群,心里打起了算盘:狼不会爬树,但最近的树离他也有一、两丈远,他根本跑不过去,而且那边也有两匹狼守到,现在看来,他连一点机会都没得。 突然,一匹个头最大的狼望起脑壳嚎了一声,其他的也跟到嚎叫起来,一步一步的向莽哥围过来。莽哥吓了一跳,脑筋乱转,想起他虽然没有跟狼打过交道,但跟狗打的交道却是不少,晓得狗的德性:你越怕它越凶,你要是凶起来,它说不定就夹起尾巴跑了,不晓得狼是不是也是这样,但不管是不是,总要试一下才晓得。 莽哥打好主意,突然捡起一块垒灶的石头,朝那匹最大的狼砸过去,跟到大喊一声,举起短刀就往前冲;前面那两匹狼吓了一跳,后退了几步。莽哥冲了两步,却突然转身,正好背后一匹狼高高跃起,朝他扑过来,莽哥一弯腰杆,到了那匹狼的肚皮下头,右手短刀一挥,给它来了个开肠破肚。接着展开鬼魅步,脚下一滑,躲开左边的狼,抬起脚,狠狠踢到右边那匹狼的腰杆上,踢得它在地上打了两个滚。 这时,一匹狼从莽哥背后扑上来,两个爪子搭在他肩膀上;莽哥也是情急拼命,反手抓住狼的颈子皮,身子一弓,拿出吃奶的力气,使劲一甩,一匹几十斤重的狼,遭他甩出好几尺远。将把这匹狼甩出去,就感觉到左边小腿子一阵钻心透骨的痛,一匹狼狠狠一口咬到他脚杆上;莽哥双手握刀,一刀插进它的脊梁,没等他拔出刀来,又一匹狼扑了过来。莽哥这几下,已经拼尽全力,现在一根脚杆遭咬住,又遭这一扑,再也站不稳,倒在地上。 那匹狼扑倒莽哥,张开血盆大口,就来咬莽哥的喉咙,莽哥丢掉短刀,双手掐住它的颈子,使劲撑住,不料大腿子跟腰杆又遭咬了两口,顿时痛得两眼发黑,再也撑不住,双手一软,眼睁睁的看到那张大嘴巴朝自己喉咙咬过来。 |
作者:jhjhgajjxkj 回复日期:2011-04-12 20:41:15 回复 这么长啊,楼主文笔太好了。 —————————————————————————————— 多谢捧场,这还不到全文的五分之一,全文共计60万字。 |
自己顶一下,晚上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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