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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首发长篇悬疑小说《春生》(已完稿)[第3页] |
作者:hh229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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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这里后,刘奕楠便没有再说话,她没想到原来父亲身上还有许多她所不知道的往事。她想也许这也是当她和父亲提起想考音乐学院的时候,他那么支持自己的原因吧,原来他曾经也因为不得已的原因和自己的梦想擦肩而过。可是现在她还能实现吗?想到这里,刘奕楠的心头又浮起难以挥去的失落。 在他们三个人的沉默中,最后只剩下吃饭时发出的咀嚼声和电视机里播放新闻的嘈杂声交融在一起,像是某种奇怪的律动,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刘奕楠的心,以至于她的每一口饭都吃得不踏实。刘家宏对这一切似乎浑然不觉,他看着黄春芳吃了一块又一块的烧鸭,沾得满嘴都是橙黄色的梅子酱,最后又伸手拿起一大块鱼头吸得干干净净,刘家宏开玩笑地说道:“今天胃口怎么那么好啊?是不是肚子里宝宝也给饿坏了?” 黄春芳也不理会刘家宏,只是自顾自地吃,不自觉地又打了一个饱嗝。然后看着刘家宏笑了笑。 在星期一早上六点钟刘家宏离开家准备回工厂之前,黄春芳在床上坐了起来,她低下头看着身旁睡着的刘家宏,他微微地张着口发出轻微的鼾声,粗糙而松弛的脸庞沉浸在一旁深沉的蓝色之中。黄春芳抬起手又摸了摸刘家宏的脸,她心里仿佛有一种感觉,她感觉到自己似乎很快就不会再见到他了,她沉静的面容渐渐地又蒙上了一层蓝色的悲伤,几滴眼泪从眼眶里缓缓流下。 这天上午,随后又睡到十一点才起床的黄春芳,刚刚醒过来便接到了郑依依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郑依依说道:“奕楠伯母啊,我想和你说一下,学校领导已经开过会讨论出结果了,我们还是一致认为奕楠的行为会带来不好的影响和风气,所以还是建议你们自己来学校办理退学的手续吧,要是弄成开除的话就不好看了,以后能不能上大学都成……” |
谁知道郑依依话还没有说完,黄春芳就挂断了电话。接着,郑依依又连续给黄春芳打了三个电话,无一例外地全都被她挂断了,随后郑依依又给她发来了一大段的文字消息,黄春芳却也是不看一眼,她一边哼着歌,一边慢悠悠地走下楼梯。看见刚刚从菜地里挖回两根木薯的刘奕楠从门口处进来时,黄春芳平静地说道:“别弄了,今天的饭我来做,我出去买点菜,你自己先上楼去看书去吧。” “伯母,学校的事,你和伯父说了吗?我…..”刘奕楠小声说道。 “我会和他说的。”黄春芳淡淡地回应道,一边扶着自己的腰,一边跨出门往马路边走去。当她搭乘着三轮车再次回到家的时候,手上已经拎了满满两个大型塑料袋的食材,黄春芳刚刚提进门便不得不在沙发上坐下休息了好一会儿才走进厨房。 刘奕楠看着饭桌上摆着满满的一桌菜,不仅有自己最喜欢吃的酸甜排骨和鱼香茄子煲,而且还有一整只清蒸鸡以及一大碗的紫菜蛋花汤和一份西红柿炒西兰花。除了过年以外,刘奕楠很少会在家里的饭桌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菜品,尽管她心里感到有一丝疑惑,但还是坐了下来和往常一样吃饭,并没有多问为什么。 黄春芳主动地把一块又一块排骨夹到刘奕楠的碗里,又把扯下的鸡腿给了她一个,同时她自己也津津有味地吃着鸡肉。吃完饭后,黄春芳只是抽出一张餐巾纸擦了擦手便回了房,然后躺在床上睡了过去。黄春芳心里感到一阵由衷地满足,脸上露出了笑容,仿佛在她的一生中从未有过如当下这般平静的时刻,一种满心的喜悦流窜在她的身体里。 她想,真好,真好啊。 |
看着黄春芳离去的背影,刘奕楠又匆匆多夹了两块排骨吃了起来,然后才满足地开始收拾饭桌。她想,伯母今天到底怎么了呢?怎么突然煮了那么多菜?也不只是今天,好像前几天开始她就一直怪怪的。 清洗完锅碗瓢盆的刘奕楠一边思考着这些问题,一边走回自己房间,但是她刚刚回到房间还没来得及坐下来,胃里便开始感到一阵翻腾,先是一阵又一阵的恶心感紧抓着她的喉咙,紧接着便是如火烧般灼热的疼痛。刘奕楠跪倒在地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的脸已经刷的一下变得苍白,她的大脑仿佛也陷入了停机状态一般,无法思考,也无法再集中注意力,只剩下排山倒海般的疼痛紧裹着她的躯体。她挣扎着又爬起来了一点,伸出手试图拿过桌子上放着的手机,却不料只是碰到了保温杯,保温杯“哐啷”一声连带着一旁的薄荷糖也被一起撞到了地上。摔落在地的薄荷糖罐子撞开了上方的盖子,白色的薄荷糖一瞬间全撒了出来,如同一片片白色的雪花般落在刘奕楠的身旁。 那一刻,刘奕楠仿佛预感到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一点陷入枯竭,她本能地拿起保温杯,用尽了气力扔向绿色的玻璃窗户,祈求着这一声求救的信号能给自己带来最后的一丝希望。她看着保温杯撞击在窗户,从一个碎裂的大窟窿中飞了出去,刘奕楠也跟着倒了下去。她躺在地板上,缩着身子,双手紧抱着自己的腹部,疼痛导致她只能不断滚动着身体,但是很快她连滚动也没有办法再滚动了。她全身上下的肌肉因为抽筋而发生了一种扭曲般的变形,只是片刻的功夫,她便闭上了眼无法再动弹了。 在另一间房间里,黄春芳也和刘奕楠一样,痛苦地扭动着身体从床上滚了下来,趴在地面上,一阵一阵地抽动着身体。她瞪大了双眼,一团白色的液体从她的嘴里涌了出来。 |
这天中午,李锋通过梁健从郑依依处打探到刘奕楠正式被学校下了退学的命后令,他一整个下午都处于一种郁郁寡欢的情绪中。他又偷偷拿出手机给刘奕楠一连发了好几条信息,迟迟未收到回复的李锋似乎又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倒也说不清自己当下究竟是在担心什么,只是清楚地感受到自己陷入一种焦躁的状态中,心脏也在不稳当地跳个不停。 下午最后一节课刚结束,李锋便冲出了教室,一边骑着车直奔向刘奕楠家,一边拨打着刘奕楠的电话。他心想,接电话啊?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不接我电话呢?李锋疯狂地踩着自行车的脚踏板,但是似乎越踩他的心就越急。 直到来到了刘奕楠家门外的马路旁,他又一次拨打刘奕楠的电话,依然以系统的自动回复“该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而结束了通话。李锋第二次拨打电话的时候,抬起头望向刘奕楠的房间,他诧异地看着窗户上的玻璃因为撞击碎裂而出现的大窟窿,心想,怎么回事?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李锋踩下脚踏板骑向刘奕楠家门前,然后将自行车放到一旁,他走到窗户下方又一次抬起头看着窗户,却一个不小心踢到什么东西。李锋低下头只见一个黑色的不锈钢保温杯落在地上,他一眼就认出了那是刘奕楠的保温杯。 一瞬间,李锋立刻变得紧张起来,大喊道:“刘奕楠,喂,刘奕楠!” 李锋又跑过去试图推开刘奕楠家的门口,可他怎么推也推不开。这时,他才想起来自己应该找警察,自言自语道:“对,警察,警察,要找警察,克帆,克帆叔叔是警察,对,打给克帆,马上打给克帆。” |
不一会儿,张丰便带着刘聪赶了过来。李锋一时之间紧张得话也说不清楚,张丰只好让他给刘奕楠打了一个电话,他却似乎听见从二楼的窗户处隐隐约约传出一阵手机铃声。张丰看着那扇暗红色的大铁门,似乎猜想到也不可能把它踹开,只能扭过头对刘聪说道:“赶紧把锁给弄开了。” 门一打开,李锋心急着想跟进去,却被张丰制止了他,让他待在原地以防万一,而张丰和刘聪则快步地踩着楼梯直奔上二楼。他们率先进入的是开着门的刘奕楠房间,只见刘奕楠弓着身子躺在地面上一动不动,四周围着一大片白色的薄荷糖还有一个绿色的方形薄荷糖罐子。张丰一看到刘奕楠苍白的脸色以及鼻孔处粘着已经干涸的血液便猜到是中毒的症状,说道:“肯定是中毒了,得赶紧送医院去,先把她抱到车上,我去另一间房再看看。” 张丰没想到的是另一间房里还躺着一个同样呈现出中毒症状的孕妇,她似乎看起来比刘奕楠还要严重得多。张丰从她那双撑圆了的双目中似乎已经看不到丝毫生命的迹象,而当他抓住对方的手试图把她背在身上时,他才清晰地感受到她肢体的僵硬和冰冷。 站在汽车后排座门口旁边的李锋,担心地看着刘奕楠,他想帮忙却又发现自己好像帮不上什么忙,当他看到张丰又背着另一个晕过去的孕妇来到汽车旁边时,他刚想开口问,就被张丰打住了。张丰说道:“你在这帮不上忙,我们会处理的,你现在先回家去,在这件事情没查清楚以前不要和任何人多说,可以做到吗?” 李锋急忙点了点头,他望着张丰和刘聪开着车一个调头往县里开去,他还是不放心地骑着车跟上了上去。来到医院后,李锋已经找不到了张丰的身影,他只能一个人默默地等在医院门口,留意着每一个从医院里走出来的身影还有每一辆开出来的车辆。 黄春芳因为食用过量老鼠药最终抢救无效而死亡,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随她而去了,而刘奕楠则因为吸入的毒药剂量相较之黄春芳少一些,经过医院的第一轮抢救后有了一丝生命的迹象,但是也仍未清醒过来。张丰从医院离开时没想到又被李锋拦了下来,他只能安慰他说道:“你先回学校上课去吧,你在这等着也没什么用,她现在还在抢救中呢,还不知道什么时候醒过来。要是她醒过来了,我会通知你的,都快七点了,赶紧回学校去吧。” |
张丰先是安排朱鸿飞给刘家宏打了电话,通知他关于黄春芳和刘奕楠中毒一事,并且让刘家宏通知刘奕楠的父亲刘洪福。另一边,张丰又带着刘聪回到了案发现场,他们在现场没有发现任何可疑的迹象。最终凭借黄春芳衣柜角落里发现吃剩的老鼠药以及她手机里的短信,初步将这案子断定为自杀,并且推断其与刘奕楠被学校退学一事相关联。 刘家宏迟迟无法接受黄春芳已经死亡的消息,他站在冰冷的停尸房里,脑海中不断跳出的仍是昨天晚上他们一起吃饭时愉悦的场面,仿佛黄春芳此时仍坐在他的面前,大口大口地吃着那只考得焦黄的烧鸭腿,就连空气中也弥漫着烧鸭的气味。 在朱鸿飞掀开盖着黄春芳尸体上白色棉麻布的那一刻,刘家宏把头扭向了一边。他想不明白,昨天还好好的一个人怎么突然之间就死了呢?他更无法接受的是朱鸿飞竟然告诉他“目前初步推测是服毒自杀”,他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哭声,说道:“她不可能是自杀的,她怎么可能自杀呢?她肚子里还怀着我们的娃娃,怎么可能自杀呢?而且,而且我们昨天还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不可能是自杀,不可能的,警察大哥。” 在说话中,刘家宏不经意间看到了黄春芳的脸,她的脸庞苍白而臃肿,嘴巴微微地张开着,仿佛一股浓郁的梅子酱正在从她的嘴里不断涌出。刘家宏说话的声音立刻停了下来,这时,他才意识到黄春芳已经死了,确确实实地死了,连着他们那个即将出世的孩子也跟着他一块死了。 这一天夜晚似乎格外地漫长,刘家宏还没从黄春芳的死亡中缓过来,他又不得不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十五楼的病房,只见刘奕楠平静地躺在病床上,一旁灰蓝相间的塑料床头柜上摆着一台仪器,仪器的显示屏上不断波动着红绿黄三种颜色的数据线,两根输液导管一根沿着她的鼻孔伸了进去,一根黏在她的左手手背上。刘家宏看着刘奕楠,心中感到十分愧疚,他想,奕楠啊,你可千万要醒过来啊,要是你也出事了,大伯该如何和你爸爸交待啊? |
已经四十多岁的刘家宏自从黄春芳怀上孩子之后,他整个人仿佛又焕发了新的活力,尽管身上多了一份即将成为父亲的压力,但他的心中依旧是满怀着希望和对生活的动力。现在到了这一刻,他原本满怀着的希望却好像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疲惫不堪的躯壳和沉重的大脑,无力地坐在病房外绿色的塑料排椅上。 刘家宏刚掏出烟,就被朱鸿飞打断了,说道:“这不能抽烟,我们到楼下去吧。” 经过朱鸿飞的一番询问后,刘家宏才知道黄春芳在自杀前不仅丝毫没有察觉到她有任何异样,而且也完全不知道刘奕楠因为考试作弊被学校退学一事。刘家宏便问道:“难道她是因为这事儿选择自杀的吗?” “初步推断是这样。” “为什么呀?” “我们怀疑她本身就已经患上了孕期抑郁症,所以突然间受到刺激会导致情绪出现比较大的波动。她之前还有发生过什么类似的事情,你有注意到吗?”被朱鸿飞这么一问,刘家宏似乎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完全想不起妻子曾经有任何不对劲的地方,他又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试图平复情绪,缓缓说道:“她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啊,没事总爱抱怨一下,在意别人的看法,担心村里面的人说她或者看不起她,从她怀孕以来也就比平常多哭了一些而已,这不都是正常的吗?” 刘家宏似乎依旧没有注意到自己对妻子心里状态变化的忽略,甚至就连“抑郁症”这三个字对他来说都显得异常陌生。直到听完朱鸿飞的解释后,他才渐渐想起过去这些日子以来黄春芳对自己的抱怨,抱怨刘奕楠怂恿同班同学离家出走导致自己被老师和其他家长嘲笑,抱怨家长群里的家长们攻击和看不起自己,以及对自己可能怀上女胎的担心和村民们对自己指指点点。 而每一次刘家宏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他都总是以“想太多”为理由敷衍应对了过去,他又怎么会想到在他看来如此微不足道的小事会酿造今日悲惨的局面呢?他自然是不会知道的,此刻的他只能望向无尽的黑夜,仿佛对着已经远去的黄春芳问道:“春芳啊,你怎么那么傻啊?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啊?” |
第二天,根据黄春芳手机里收到的信息以及最后几个电话的信息,张丰来到了靖远县一中询问郑依依相关的事情经过。郑依依完全没有想到刘奕楠被退学一事竟会惹出这样一个后果来,她整个人也难免变得紧张起来,在张丰的询问中,郑依依说出的每一句话似乎都在极力撇除自己和这个案子的关系。她想,一切都是刘奕楠自己的错,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作弊,学校只是循章办事而已,而且最终决定的也是领导,自己也管不上许多,不是吗? 在张丰离开学校后没多久,消息便传了开,当这个消息落到周志伟耳里时已经变成了“刘奕楠因为作弊被退学无法接受而服毒自杀”。痛苦和惋惜的情绪纠缠在周志伟的心里,他甚至以为刘奕楠已经远远地离开这个世界,自己一个人深陷在悲伤之中。 心想,你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吭地走了呢?我们都还没能说上话呢,奕楠。 下课后,周志伟一个人走到学校的操场边上,试图逃离教室里的吵闹。却不料突然间有人从身后用力地推了他一下,导致他险些摔倒在地,他刚站稳身子回过头,只见李锋一个拳头已经朝着自己的脸庞挥了过来,周志伟的脚向后一扭,摔在了地上。李锋满脸怒火地指着周志伟骂道:“周志伟,奕楠要不是上次替你背了锅,根本就不会有今天的事,你记住了,今天这一顿我是替她打的!” 说着,李锋已经一脚踹到了周志伟的小腹上,周志伟似乎也并不打算反抗,只是用手抱着自己的腹部试图缓解李锋的攻击。他刚准备要踹出第二脚时,梁健和张克帆已经跑了过来,从身后把李锋拉开,张克帆说道:“锋,你搞什么啊,现在在学校里呢。” 李锋刚被拉走,叶馨文在远处隐约看见有些不对劲后也跑了过来,她急忙拉起周志伟,掏出一张餐巾纸擦去他嘴角流下的血。她一边问道:“你怎么样了?要不要去医务室看看?”一边又转过头望向远处,叶馨文望着那个离去的背影一眼就认出了是李锋,又说道:“是不是李锋打你的?我要去告诉老师,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不用了。”周志伟伸出手拉出了叶馨文。 “什么不用了?他肯定是因为刘奕楠的事情才打的你,是不是?和你又没关系,要怪就怪她自己贱,考试还要作弊,死了也是活该!”叶馨文生气地说道。 却不料周志伟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对其呵斥道:“你不准这么说她!” “本来就是!我说的是事实而已!难道不是她自己要作弊吗?自杀不也是她自己选择的吗?你对我凶什么凶啊!刚才李锋打你的时候不见你对他凶!”叶馨文生气站起身从周志伟身旁离去。过了好一会儿,周志伟才站了起来,捂着肚子缓步走回了教室。 |
另一边,李欣然通过郑依依也知道了黄春芳和刘奕楠服毒自杀的消息,在挂断电话后,李欣然一个人坐在一楼客厅的沙发上沉默了好一阵子。她确实没有想过事情会发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一种似曾熟悉的愧疚感紧紧地拉扯着她的心,但只是持续了没多久,李欣然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原谅了自己。 她想,是黄春芳自己要自杀的,这与自己又有多大关系呢?这也算不上多大的事,以前我怀孕的时候也没见像她那么脆弱,那么玻璃心,还不是因为她自己太在意别人的看法,太脆弱,结果才会变成这样的。不过倒是可惜了刘奕楠这个小姑娘,才十五六岁也跟着她一起陪葬,换个学校不久好了,这人怎么那么自私呢? 在那点仅余的愧疚感驱使下,李欣然总觉得自己应该做些什么,似乎自己也有一种理应做些什么的必要性。她想来来去,最终决定在家长群中发动一次小型的不记名捐款活动,以用于帮助刘家宏办理黄春芳的丧事以及资助刘奕楠的治疗。她在家长群里说道:“不管怎么,刘奕楠毕竟也还是个孩子,何况谁能不犯错?现在发生这样的悲剧也不是我们想看到的,所以希望大家都可以参加到这次的捐款活动中,帮助他们这个家庭,他们也不容易,大家就尽自己能力表示一点善心吧。” 在李欣然筹备捐款的过程中,刘洪福因为接到刘家宏的电话已经在第一时间赶了回来。他拉开那扇暗红色的铁门,只见刘家宏坐在往日里黄春芳常坐的那张躺椅上,整个人仿佛变得苍老了许多,憔悴又失落。几瓶喝剩的啤酒瓶滚落在地上,空气中弥漫着挥之不散的酒味。 |
“哥。”刘洪福蹲在刘家宏身旁,握着他的手,担心地看着他。 刘家宏紧绷了一整天的情绪在这一刻如同被击溃的军队,一下便哭了出来,他靠在刘洪福的肩膀上,滔滔不绝地把所有的事情,包括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对黄春芳的忽视以及黄春芳对自己的抱怨全都说了一遍。然后又不停地对刘洪福说道:“对不起啊,洪福,奕楠现在这样,哥真的对不起你啊。” 刘洪福似乎有着一种格外强大的情绪控制能力,当他听到刘家宏说话时,尽管脸上也流露出悲伤的情绪,但却没有如刘家宏这般陷入崩溃之中。他反而安静认真地听他说完了话,然后又像哄小孩一样说道:“你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吧,我去医院看看奕楠,其他事情我会处理的,别担心。” 直到刘洪福来到医院,坐在病床边看见昏迷不醒的刘奕楠时,他的情绪仿佛才找到了一个合适宣泄的时机。他低下头握着刘奕楠的手,轻微地发出了啜泣声,两颊处的肌肉轻轻地抽动着。可即使在这一刻,他的眼泪和悲伤依旧克制而隐忍。 这时,门外床来一阵敲门声,刘洪福急忙平缓自己的情绪,抬起了头,只见穿着一件乳白色针织上衣和黑色半身裙的李欣然走了进来,她手上提着一栏包装精美的果篮,竹编的篮子里装着西州蜜瓜、进口的越南龙眼、泰国荔枝还有葡萄、橙子和几个红心猕猴桃。李欣然不经意地瞥了刘奕楠一眼,又连忙送上果篮,有些紧张地说道:“你好,我是奕楠同学叶馨文的妈妈李欣然,你一定就是奕楠的伯父吧?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也节哀顺变,别太难过了,这是我的一点点小心意。” 说话时,李欣然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棕色信封递给刘洪福,继续说道:“这个是班上家长们的一些心意,你千万不要客气,一定要收下。大家都希望可以帮上一点忙,也希望奕楠可以早日恢复出院。” |
刘洪福只是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李欣然,他似乎并不打算多介绍自己,也并不打算多和李欣然客气,顺手地接过了李欣然送来的果盘和筹款。最后刘洪福又礼貌性地谢过李欣,将她送了出去,也不再多说些什么。 反倒是李欣然感到有些不舒服起来,心想,人家给他送钱来,也不知道推却一下,马上就收了下去,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人。不过算了,可能家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他心情也不好吧,也怪不了他。 在同一个时间里,李欣然乘坐电梯下到一楼时,而李锋则搭上了另一部电梯前往刘奕楠的病房。他手里抱着一束粉红色的百合花穿过弥漫着一股酒精和药水味的走廊,走廊两旁的病房里不时传出轻微的说话声和咳嗽声,两个护士推着一张移动病床和李锋擦肩而过,李锋无意中看到病床上躺着的女子满脸抱着一层层的绷带,只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一根塑胶导管沿着她的鼻孔插了进去。他一想到一会儿见到刘奕楠很可能也是这般模样,心里不由得感到一阵抽痛。 不过当他推开病房的房门看到刘奕楠后,心里却稍稍松了一口气,他把花束放到柜子上方的果篮旁边,低头看着刘奕楠平静的面容。他想,至少她现在的情况看起来比起中毒刚被发现那天要好了许多。李锋又回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环境,这间只摆放着两张病床的病房只有他们两个人,他身后的另一张病床上整齐地叠放着枕头和被子。 他看着躺在病床上的刘奕楠,心中不免又开始感到愧疚起来。他想,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责怪周志伟呢?虽然前因在他,但是导火线却是在自己身上。李锋情不自禁地又张开口向刘奕楠道歉起来,自言自语地又把整件事情说了一遍,还说道:“你说怎么莫名其妙地就变成了这样呢?我记得一清二楚当时拿的试卷就是和叶馨文的是一模一样的,明明就是我姑姑留在那里的。” 李锋难过地靠在病床旁边立起的围栏上,过了好一会儿才站了起来,说道:“我还会来看你的,你一定要快点好起来,知道吗?” 李锋刚刚离开病房,病房的洗手间里就响起了一阵冲马桶的声音。刘洪福拉开洗手间的白色塑料门,走了出来。 最终,黄春芳一案以“服毒自杀”结案,而刘奕楠则因为毒素侵入神经导致大脑和神经系统遭到损坏,依旧处于昏迷状态中。刘洪福在帮助刘家宏办理完黄春芳的丧事后,又花钱在村里请了一名老妈子帮忙在医院照顾刘奕楠,自己则出于工作原因不得不离开了靖远县。 |
第六章 第三十一节 在得知刘奕楠出事后,夏阳也赶来了医院,她身后跟着怯生生的周志伟。周志伟一看到刘奕楠躺在病床上的模样,心口仿佛被扎了一刀般感到一阵剧烈的痛,眼眶一下红了起来。夏阳则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握着刘奕楠的手,她似乎替她感到难过,也并不愿意相信刘奕楠会在期中考试中作弊。 夏阳又凑近看了看刘奕楠憔悴的脸庞,一条银质的项链从她的脖子上方滑落到一旁,项链上挂着的一只银色海豚落在了刘奕楠耳朵下方的枕头上。夏阳好奇伸出手拿起项链,只见银色海豚的后方印着三个字母,她恍然间觉得这个项链格外熟悉,自言自语地说道:“ZRX?” 周志伟却以为夏阳在和自己说话,便回答了她:“那是她妈妈留给她的,她妈妈生她的时候因为难产,刚把她生出来就去世了。” “她妈妈?”夏阳放下项链,好奇地问道:“她妈妈叫什么名字?” “好像,好像叫张茹雪吧,她以前和我说过。”听到周志伟的回答,夏阳有些失落地收回了手。 这天晚上夏阳回到家后,她又一次想起了周若曦。她想,韦洪民死了,何方也失踪了,我还要继续待下去吗?她看着自己在笔记本上零零散散的笔记,那张写着“韦洪民”三个字的字条又从笔记本的内页中滑落了下来。 夏阳把纸条捡起拿在手里,她想,究竟是谁写的?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信息呢?夏阳越想越觉得奇怪,她认真地又翻看了一遍笔记,心想,周若曦自杀和韦洪民拍照本是两个完全不相关的案子,我也是看到照片之后才猜到照片里的人可能是周若曦,可是这个人却把韦洪民的名字写给了我,是不是表示其实他早就知道照片里的人周若曦,或者他至少应该知道这两件事并不是毫无关联的事情。那这个人究竟是谁呢?当事人吗?难道他无意中看到了韦洪民给周若曦拍照吗?还是说周若曦在自杀前有和其他人透露过这个信息?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当初在查案的时候他没有说出来呢?是因为受到了威胁吗?还是说因为看到了韦洪民受到了惩罚?韦洪民的案子档案显示当初有人在匿名投诉才导致警察介入,难道他就是这个匿名投诉的人吗? 夏阳又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试图写下知道自己在调查周若曦自杀一案的人员名单“张丰、方文、方大明、高丽丽、郑依依、徐婷”,夏阳首先排除了张丰、高丽丽、方文和方大明,只留下郑依依和徐婷的名字。她想,应该不会是郑依依,她就连一点和周若曦有关的信息也不愿透露,难不成会是徐婷吗?可是我两次上门拜访,她连见也不愿意见我,又怎么告诉我这么重要的信息呢?可如果不是她,又还能是谁呢? 想来想去,夏阳最终还是决定第二天再度登门拜访一下徐婷,当面问一下她。 |
第二天一大早夏阳就出了门,她希望可以赶在徐婷上班之前赶到她家楼下,她想说不定能有机会和她碰上面。刚刚结束的立冬仿佛给整个县城蒙上了一层阴冷的灰色,天空上方汇聚着暗沉的云朵,清冷的风一阵阵吹过。夏阳穿着一件棕色的长风衣,手里拿着一把黑色的长型雨伞下了三轮车,沿着坡道走向徐婷家所在的住宅楼。 远远地,夏阳就看到一大群人围在最前方的一栋住宅楼旁边,又走近一些后,她便注意到在住宅楼另一边的空地上停着两辆警车,还有一辆黑色运动型多用途汽车。夏阳看着汽车的车牌号,心想,这不是张丰的车吗?难道出什么事了吗? 人群中传出络绎不绝的议论声,一人说道:“真是可怜啊,老公死了,现在自己也没了,就留下一个有病的女儿,以后都不知道有多凄凉啊。”另一个人又说道:“是啊,都不知道是不是被人杀死?”还有一个人回过头说道:“也可能是欠了钱啊,不是有很多人赌六合彩输了钱自杀的?” 一个扶着一辆自行车的中年妇女也参与到对话中,说道:“谁知道啊,她平常和别人也没什么往来,又不爱说话的,说不定招惹上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都不知道呢。” 夏阳试图挤过人群往前走去,只见一道黄白相间的警戒带拦在了前方,地面上是两滩看起来已经干涸的血迹,暗沉的血迹又有一部分散落在地面四周。不一会儿,夏阳抬头就看见了朱鸿飞从楼梯处走下来,他身旁拉着一身身宽体胖,皮肤白皙的小姑娘,小姑娘一边哭个不停,一边重复地说着“妈”这么一个字。 夏阳的心里似乎已经猜到了些什么。 这时,天空忽然间下起了雨,人群四散而开,剩下夏阳一个人站在原地,她打开雨伞,看着地上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中又渐渐地变得湿润起来。血迹在雨水中一点一点地动了起来,就好像又重新流回到了人体中一样,有了一层新的生命力。 |
这时,刚从楼梯上方走下来的张丰站在楼梯口处,有些诧异地看着夏阳,然后他拉起衣服挡着雨跑向了夏阳。张丰说道:“你怎么跑到这来了?” “我是来找徐婷的,她是不是……”夏阳话没说完,张丰便打断了她,说道:“到车上说去吧。” 雨越下越大,雨滴撞击在汽车的挡风玻璃和车顶上,发出一阵接连不断的声响。张丰和夏阳分别坐在汽车的主副驾驶座上,白色的雾气渐渐从汽车内部升起,黏在了玻璃窗上,张丰只好插下了汽车钥匙,打开车内的排风系统。张丰说道:“目前初步推断是凌晨两点到四点左右死亡的,因为在徐婷家里没有找到第三个人出现过的痕迹或者打斗的痕迹,邻居昨晚也没有看到有陌生人在这附近出现过,所以我们现在的推断是自杀。唯一有点可疑的就是她死之前有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十二点左右打来的,现在再打回去也追踪不到了。” “不可能是他杀吗?”夏阳说道。 “为什么这么说?你是不是有什么消息可以提供给我?” 于是,夏阳又从手提包里掏出笔记本,然后把那张写着“韦洪民”名字的字条递给了张丰,顺带着把自己的猜想说了出来。张丰把字条拿在手里,若有所思地看着这个名字,他想,怎么又绕回了这个二十年前的案子里呢?确实就和夏阳说的一样,韦洪民、徐婷、何方和周若曦这四个人是存在某种间接的联系,但是又真的会和这个案子相关吗? |
“我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就是徐婷的自杀是不是真的和韦洪民还有周若曦的案子有关?” “你不觉得这背后就好像还有另外一个人存在一样吗?”夏阳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给张丰看,说道,“你看啊,我先是莫名奇妙地收到了这张纸条,得知了和韦洪民有关,可是一查韦洪民死了,何方也无缘无故地失踪了,现在我怀疑这张纸条和徐婷有关,我来找徐婷,徐婷又死了,你不觉得有些太巧了吗?” “这样,你把这张纸条给我,我拿去和徐婷的字迹做一个比较,先确定下来是不是真的是她写的。然后还有就是,我最近联系上了当年负责韦洪民这个案子的那个警官,他现在已经退休,你可以自己先去见见他,我会帮你知会一声,看能不能挖到一些其他的线索,我这边就还是先继续调查徐婷的这个案子。” 把夏阳送回家后,张丰便一个人回了公安局。他站在办公大厅的一张办公桌旁,隔着密封袋滑开徐婷的手机,手机已经经过破解,张丰轻而易举地就点开了手机上所显示的通话记录,除了昨天夜里那个可疑的陌生电话外,他还发现徐婷曾经多次与郑依依和李欣然有过电话联系的记录。 接着,张丰分别安排吴衡和刘聪沿着徐婷与郑依依和李欣然的关系查了下去,而他自己则去了一趟徐婷所在的单位。张丰从徐婷的同事黄柳妹口中得知,徐婷一向怕事,生性柔弱,不会与人发生纠纷,即使真的遇到什么事情,她肯定也是处于退让的一方。 但是黄柳妹又说道:“不过她这段时间特别奇怪,整天神神叨叨的,还老说自己看见洗手间里有血或者听到什么奇怪的声音,有时候又说什么有鬼,什么回来报仇之类的,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还跑到靖安山的观音庙上去求了平安符呢。” |
次日张丰再回到公安局时,吴衡和刘聪已经掌握到了一些更为有价值的线索。其一是当日徐婷上门找李欣然时,因为护身符一事两人发生了轻微冲突,这一幕正好被李欣然家的邻居在二楼的窗户前看在了眼里,其二则是和徐婷同在同一处家属区生活的一名中年妇女在上个月逛街时,无意中看到徐婷与另外两名女子在县城中心商场的咖啡馆里喝咖啡。中年女子对刘聪说道:“我当然记得很清楚,因为她给人的感觉也不像会去这种地方的人,我当时看见还觉得不大相信呢。” 结果刘聪来到商场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一看,当时和徐婷待在一起的另外两个女人正是李欣然和郑依依。除此之外,刘聪还说道:“还有一个线索,也是家属区里那些人说的,就是月初的时候,有人看到过好几次有一个陌生女人上门来找过徐婷,要不要去查一下这个女人是谁?” 张丰放下手里的资料,心想,有一个女人?忽然他又想起夏阳和他提起曾经拜访徐婷一事,便把夏阳的照片发给刘聪拿去做进一步的确认。刘聪看着照片,一脸惊讶,说道:“丰哥,这不是嫂子吗?” 张丰迅速把手一伸,拿着手上的文件往刘聪头上拍了一拍,刘聪只好做了个鬼脸跑了出去。张丰又重新看了一遍商场的监控视频后,便决定把李欣然和郑依依找来问一问话。张丰依次安排郑依依和李欣然坐在两间审问室里,一边由朱鸿飞审问,另一边由吴衡审问,他则站在后方的观察室里观察着一切。 让张丰有些意外的是,虽然郑依依相对表现得紧张一些,但是她和李欣然两个人的回答几乎大同小异。尤其在谈到她们三人的聚会时,她们都是说道:“这很正常啊,我们以前是一个班的同学,而且认识了那么多年,以前每次欣然回来我们都会聚聚的,这并不能代表什么吧?我可是什么都没做,我有不在场证据的。” 而当谈起徐婷时,她们又说道:“她自从老公死了以后,一直都是这样,精神有点不正常。” 吴衡想了想,又将话题转向李欣然和徐婷那次在门口发生的争执,李欣然倒是没想到这一幕不巧被人看见了,她只好故作镇定地说道:“那哪里是什么争吵啊?就是她说我女儿进了一中的重点班,非要给她塞一个红包,我不愿意,两个人就这么推来推去的,所以看见的人可能就误会了。其实什么事都没有。” |
张丰总觉得她们两个人之间就像事先经过了排练的表演一样,惹人怀疑,但却又一时间找不到她们与徐婷的死有关的证据,便只好放了她们回去。 随后,张丰一个人开着车去了徐婷家。徐婷家门口贴着两道警戒线,张丰打开门后不得不蹲下身子走了进去。昏暗的房子里仅有大厅处的神龛亮着两团火红的光,神龛上摆放着的木雕观世音菩萨像已经摔落在地板上,旁边还有散落的果盘,两个苹果和两个橙子。张丰走进徐婷的房间,从她房间里的迹象似乎无法分辨出这是一场有计划的自杀,床上的被子胡乱掀开放到一旁,也没有留下任何遗书。张丰想,根据其他人所提供的信息,徐婷一向视自己女儿为宝贝,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导致她抛下女儿不顾而自杀呢?而且就连遗书也没有留下。 卧室的地面上使用白色笔迹画上了一个圆圈图案,里面原本放着的是一只从徐婷脚上掉落的深蓝色塑料拖鞋,现在这只拖鞋已经被送到公安局进行了化验。张丰看着白色的圆圈,又抬起头望向阳台,恍然间想起了徐婷死时的模样,她身上仍穿着裤装的睡衣,光着两只脚,一旁只有一只跟着她一起掉落的拖鞋,她的后脑勺撞击在地面上,双目怔圆,红色的血迹从她的黑色短发处溅了开。 张丰站在阳台处回过头望向卧室和客厅,仿佛又一次看见了神情慌乱的徐婷,一边自言自语地在说着什么,一边匆忙地往后退,她好像在躲避什么东西或者人物一般不断地往后退。直到无路可退后,她爬上了阳台边缘,掉了下去。 张丰又想,可是按照现有的证据看来,当时她家里除了她女儿和她自己以外,不可能还有别人,她究竟在躲什么呢?在害怕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幻觉?她的同事也表述过她经常说自己看到有血,但是后来发现全都是她自己的错觉。如果是这样的话,倒是能解释得通,只不过究竟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事情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呢?难道是因为她的女儿吗?但这很显然也不可能吧? |
眼看一时间想不通这些问题,张丰只好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自从张丰从警校毕业进入公安局以来,他一直都没有再离开过这座小县城,他回想起这么多年来,几乎每个月都会发生至少一起以上的自杀案或者自杀未遂得案件,原因往往不外乎生活压力、欠钱或者冲突争吵。以他过往的经验判断,徐婷应该是近期受到了什么刺激才会突然变成这样,最终才酿造了如今的悲剧。只是每当他想起郑依依和李欣然接受审问时的情形,他始终想不明白她们究竟在隐瞒些什么呢?难道是因为和徐婷的死有关吗?还是因为和她所受到的刺激有关? 这时,张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按下接听见,只听见电话里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说道:“字迹的比对结果出来了,可以肯定是同一人的笔迹。” 这个消息无疑又让徐婷的自杀案变得更复杂了一层,按照以往的惯例,如果查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多半便会黄春芳的案子一样,也许会给徐婷的案子安上一个“精神压力大”的名头而结案。但是现在这个案子已经把夏阳牵扯了进去,张丰知道不可能只是草率了事,同时他也难免担心起来,如果这个案子真的和二十一年前韦洪民一案和周若曦自杀一案扯上了关系,上面还会不会让他们继续调查下去? 他想,算了,先走一步是一步吧。 另一边,警察的审问毫无疑问地给郑依依和李欣然都带来了压力,于是郑依依便提议应该和黄晓雅一起见一面,她委婉地说道:“不管怎么样,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现在大家都是一条阵线上的了,其他的事情我们就都先放到一边吧?” |
李欣然考虑到当下的处境也只能同意了郑依依,可她又担心身后有警察在偷偷盯着自己,所以不得不小心谨慎起来。她想,万一到时被警察发现了,又问我们三个待在黄晓雅家里干什么怎么办?反正他们也不可能真的知道我们都聊了些什么,而且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做的话,为什么要害怕呢?越是这样小心翼翼会不会反而越是招来怀疑? 然而,在出门的时候李欣然还是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穿上了一套她平常不大会选择的运动服,抹去嘴巴上的口红换成了普通的唇膏,又戴了一顶帽子和墨镜,故意不想让人一眼认出自己的模样。然后又开了父亲的汽车前往黄晓雅家。 在按下电梯键后,李欣然的心中还是犹豫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最后巨大转身走向一旁的安全通道。她想,还是小心一点的好,还是走楼梯吧,不过也还好今天穿的是球鞋。她一边走在楼梯上,一边又有些担心一会儿即将见到黄晓雅的场景,已经十多年没有联系的她们,李欣然万万没想到她们还会有见面的一天,而且还是在黄晓雅的家里。 李欣然只好安慰自己,算了,反正大家以后也不会经常见面的,就逢场作一下戏好了。 没想到李欣然刚进门,黄晓雅便不客气地说道:“第一次来别人家做客,就这么空手而来呀?” 李欣然虽然心里不高兴,但也只能忍了下来,说道:“出门的时候走得急,忘了,下次给你补上。” 黄晓雅似乎并不打算就此作罢,一脸嫌弃地看着李欣然,又扯了扯她身上的衣服,说道:“你穿的这什么衣服啊?欣然,出门再着急也得好好收拾一下自己吧,不然你这样下去就得变成黄脸婆了,哪里像个有钱人家的太太?说不定老公被其他小姑娘撩走了都不知道呢。” 早已先一步来到黄晓雅家的郑依依此时不得不匆匆站起来,试图缓解她们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拉着李欣然往沙发走去,说道:“好了好了,我们赶紧先坐下来把正事谈了吧。” |
“还谈什么?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可谈的?我都听别人说了,徐婷的死是因为自杀,又不是我们害死的,她自杀是因为内疚。要是有些人自己也还有点良心的话,自杀的应该是她才对,这么一来,大家不都没事了吗?”黄晓雅似乎越看见李欣然对自己客气,她就越想刺激她,越想撕掉她脸上虚伪的面具。 “黄晓雅,你想说什么你就直接说,别这么含沙射影的,听着就不舒服。你也别说得好像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一样,要不是徐婷出事了,警察查上门了,我才懒得想见你。”李欣然终于不再憋着肚子里的怒火,把话全说了出来。 “你不是懒得想见我,怕是根本就没脸见我吧?你说不是吗?依依。”黄晓雅露出轻蔑的笑容,说话时故意连看也不看李欣然一眼。 “我为什么没有脸见你?就因为我和叶大强在一起了吗?那也说明我们注定是在一起的,是他选择的我,你自己没本事又爱作能怪谁呢?我们在一起结婚有了孩子这么多年,一直以来还是那么恩爱,这说明了什么呀?这说明至始至终他爱的都是我,你们当初在一起,他只是和你玩玩而已,就算没有我,你以为他就会和你结婚吗?”李欣然丝毫不示弱地说道,“你就是妒忌,不过我劝你还是早点放下过好你自己的生活吧,我们一家三口现在在一起生活非常幸福,他很爱我,很爱我们的女儿。你自己也已经结婚这么多年了,还咬着这种陈年旧事不放,有意思吗?” 郑依依不得不再一次站起来阻止李欣然和黄晓雅之间的争吵,说道:“你们俩能不能别吵了?”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李欣然和黄晓雅便异口同声地说道:“谁想和她吵啊?!” 郑依依只好继续说道:“现在徐婷突然自杀了真的很奇怪,虽然她以前精神就有点不太正常,但是我觉得她不可能抛下她女儿不管而自杀的,你们不觉得很可疑吗?万一到时候牵扯出以前的事情怎么办?” |
“牵扯不出什么的,徐婷人都死了,难不成她还会说话吗?而且以前的案子早就结案,证据也没了,加上何方也失踪了,据我所知,那个韦什么的老师几年前也死了,还能查什么呢?反正就算警察问起,都说不知道,不记得就好了。这种小地方,他们才不会投入那么多精力在这样的事情上。” “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的。”李欣然说这句话的时候,似乎说得极其不情愿,又继续说道:“不过那个周若曦的亲姐姐什么夏阳的,我总觉得有点可疑,我之前就有留意到她好像还去找过好几次徐婷,谁知道徐婷是不是和她说了些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会不会可能徐婷就是被她杀死的?她可能知道了些什么。”郑依依疑惑地说道。听她这么一说,黄晓雅似乎也有些毛骨悚然起来,说道:“不至于吧?” “这可难说。她还专门来学校找过我呢,毕竟我们也不知道徐婷是不是真的和她说过些什么,反正我觉得还是小心一点的好。不然的话,很可能以后我们三个都不会好过。”郑依依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唉,谁会想到这么多年以前的事情,现在还会给翻出来,我都快烦死了。我儿子在读高三又准备高考了,我自己刚好不容易升上去当了年级组长,事情本来就多,你们都不知道我这几天每次洗头都掉一大堆头发。” 黄晓雅听了这句话,只是斜过眼瞥了一下李欣然,然后冷笑一声,拿起桌面上摆着的一杯西红柿汁喝了起来。李欣然则假装自己好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没有听见一般,沉默着干咳了两声。她们三个人的聚会也在这阵持续的沉默中结束了。 |
黑沉沉的天空压在靖远县上方,仿佛这座小县城也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只听见沉闷而不满的雷声“轰隆轰隆”地响了起来。郑依依刚刚在楼下停放好电动车,她、起身便看见一个面容疲惫的男人朝自己走来,男人停在郑依依面前,布满血丝的双瞳里透露出无法掩饰的暴戾之气,手里拿着一瓶易拉罐装的啤酒。 男人指着郑依依,一张开口就吐出一股恶臭的酒气,说道:“全都是你害的!你身为一名人民教师,为什么那么歹毒?!你还当着其他人的面骂她,讽刺她,如果不是你,春芳根本就不会自杀!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告诉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原来眼前的这个男人便是刘家宏,自从黄春芳死后,刘家宏一度陷入自责和悲痛的情绪中无法自拔。在黄春芳的案子以“服毒自杀”结案后,警察便将黄春芳的物品交还给了刘家宏,之前刘家宏并未将黄春芳的死归咎于郑依依身上。直到两天前,刘家宏无意中打开黄春芳的手机,他随意一番就看到微信里聊天信息。偏偏黄春芳只清空了那个没有郑依依所在的那个家长群的聊天信息,而在另一个郑依依负责管理的班级家长群里,黄春芳过去因为担心群里会时不时地发布一些重要信息或者事情,所以从开学以来一直没有删除这个群里聊天记录。 结果,这些信息全都给刘家宏翻了出来。其中在最后所显示的聊天信息便是刘奕楠因作弊一事刚停课时,郑依依在群里当众点名批评了黄春芳,后面紧跟着的其他家长的一片附和声。 随着刘家宏继续往前翻看群里的聊天记录,又看到了之前郑依依同样在群里和其他家长一起批评黄春芳不参加家长交流会的信息。刘家宏越看就感到越生气,他心里明白黄春芳一向在意别人的看法,再加上新近的丧妻之痛,他便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郑依依身上。 在刘家宏看来,郑依依才是这起黄春芳自杀案的导火线。如果郑依依宽容一些,或者即使她选择在私下告诫黄春芳而不是当众批评,给她留一些面子的话,事情断然不会发展到今天这样的地步。 刘洪福还未离开的时候,身边起码还有人疏导和安慰刘家宏。但是自从刘洪福赶回去上班之后,整座房子里空荡荡地就只剩下了刘家宏一个人,他每次只要一回到家,一走进他们曾经共同生活过的房间里,他就又一次陷入强烈的悲痛中。 在悲痛中,刘家宏的思绪仿佛也被带进了一种偏执的念头里,以至于他坚定地认为,这所有的恶果和悲剧都是郑依依一个人引起的。至少把郑依依认定为罪归祸首以后,刘家宏已经不会再怪罪自己了。就好像他必须给自己的情绪找到一个发泄的出口,他的内心才会获得一丝难能可贵的安宁。 |
于是,他找到了郑依依,发誓自己一定要做些什么。此刻,刘家宏借着酒劲壮了胆,挥动起手中的酒瓶,把酒水泼洒到郑依依脸上。郑依依还以为自己刘家宏泼到自己身上的是硫酸,立刻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叫声,然后又大喊着:“救命啊!” 正在家里躺在沙发上玩手机的梁道文总觉得好像听到郑依依的叫声,急忙走到卧室的窗户边探出头,从三楼往下望去,果不其然就看见了郑依依在一个陌生男人面前惊慌失措的模样。梁道文连拖鞋也没来得及穿就跑了下去,等他来到一楼的时候,刘家宏早已被郑依依那一声尖叫声吓得清醒了许多,转身逃离了现场。 梁道文扶着郑依依站了起来,只见郑依依禁闭着双眼,抱着梁道文的手臂,慌张地说道:“我,道文,我是不是毁容了?是不是?你快点把我送去医院,快点!” “你说什么呀?”梁道文又伸出手抹了抹郑依依脸上的液体,放到舌头上舔了舔,说道:“这是啤酒啊,啤酒怎么会毁容?不信你自己试试看。” 说着,梁道文又抹了抹郑依依脸上流下的啤酒,把手指塞到她的嘴里。郑依依这时才张开了眼,看着梁道文,推开他的手,说道:“刚才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他给我泼的是硫酸,要真的是硫酸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怎么就给惹上了这么个神经病!” “那要不要报警啊?”梁道文扶着郑依依往楼道走了上去。郑依依差一点脱口而出说了一个“要”字,但是又立刻止住了嘴,她想起刚才那个男人提到了“黄春芳”的名字,郑依依猜测男人很可能就是黄春芳的老公。心想,要是报了警又得去一趟警察局,等下警察东问问西查查的,说不定也得弄出什么事来,我可不想三天两头地都跑警察局去,而且黄春芳的案子都结案了,人家到时还以为是我惹了什么事呢。 |
郑依依便说道:“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没事就好,以后我小心一点就是了。” “你怎么会惹上这种人啊?” “还不是自己有个学生考试作弊被退学了,她伯母自己想不开就带着这个学生一起自杀了,然后可能她伯父一时想不通,不就把这事情怪到我头上来了。唉,我们当个老师也是不容易,这些家长都不知道体谅一下,自己先反省一下。”郑依依叹气说道。 刚回到家,郑依依迫不及待地就给李欣然发了信息,告诉她刚才发生的事情。 李欣然在信息中回复道:“我上次去医院的时候就见到过他,我还把我们凑集的捐款给了他呢,不过我当时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就决定肯定不是什么好人。我们以后见到这个人都要小心一点,特别是在现在这种时候。” 郑依依回复道:“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主要是我以前也没见过他,今天才是第一次见到,下次我再见到这个人,我肯定早就跑掉了。你自己也小心一点。” |
第三十二节 徐婷真的是自杀吗?她为什么要自杀呢?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夏阳,她靠在沙发上,望着客厅与连接着厨房通道上方半开着的玻璃窗,玻璃窗的对面是另一块镶嵌在通道上的玻璃窗,撞击在透明玻璃上的雨水已经渐渐地缓和了下来。在楼顶蓄满的水不一会儿又被挤了出来,沿着天台的边缘滑落到玻璃窗户上。仿佛透过这扇玻璃,真实的世界已经变得扭曲不安,如同爱德华·蒙克的画作《呐喊》一般,一切都在变形扩散,远处只有一片渐渐扭曲的模糊。 一直等到了雨停以后,夏阳才按照张丰留下的地址去拜访那位当年负责韦洪民一案的退休警官黄勇。黄勇家所在的位置和刘玥家过去的房子处在同一条街道上,要前往黄勇家就必须先经过刘玥家,夏阳也在走进这条熟悉的街道后方才意识到。 她下意识地停在马路边,望着这栋六层楼高的楼房,二楼窗台处摆放着的植物已经枯死了一大半,楼房旁边依旧是那条窄小,昏暗而且潮湿的小径。夏阳侧过身子往里望了一眼,心想,不知道她现在会在哪呢? 片刻后,夏阳又继续往前走去。她来到黄勇家时,黄勇早已经在家等候多时,退休多年的黄勇尽管头发已经半白,但他走起路和说话时的神情仍可感受到他的坚毅和干练。夏阳从包里掏出一盒装在铁罐子里的红茶递了上去,说道:“这是给您带的,真是麻烦您了。” “这么客气啊,小姑娘,为人民服务就是我们应该做的。”黄勇一边烧起水开始清洗桌子上摆放着的茶具,一边说道,“这个事情啊,小丰大概和我说了一下,不过这太久以前的事情了,我也不大记得清楚,这样我就重新给你说一遍,你看有什么疑问的地方,你再问。” |
夏阳拿着笔记本认真地听着黄勇陈述当年的答案,但是她听下来,发现基本上和档案里描述的信息相差无几。她便问道:“那当时韦洪民没有说照片里的人是谁吗?” “没有啊,他承认这是他拍的就够了,而且他也承认了这是他们学校的学生。我们当时的领导也说了,为了保护这个受害者的权益啊,就没有再追问他照片里的人是谁,万一要是不小心传出去了,那人家的名声岂不是都没了吗?” “但是后来为什么他回家后又说自己是冤枉的呢?” “嘿,我和你说,十个被抓进监狱的人起码有九个会说自己是冤枉的。他要是有证据可以证明自己是冤枉的,他完全可以到法院申述啊,就是因为他没有证据,但是心里上啊,又无法接受,就只能回家后喊喊,心里可能也舒服点。” 夏阳眼看问不出一些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只好转变了一个方向,又问道:“那个何方也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吗?” “他多半也不会知道,他就是从韦洪民电脑里翻到的照片。”黄勇拿起茶壶又给夏阳面前的杯子里添了一杯茶,想了想后说道,“不过啊,我好像想起来一件事情,可能也没什么价值,就是何方当时说过他在网上发布这些照片之前,他先给他们宿舍里的几个人看过的。” “他们宿舍里的人?” “他那时候还是学生嘛,还在一中读高中呢。” |
“都有谁呢?” “这我就不记得了,不好意思啊,你可能得自己到学校去问一问。”黄勇尴尬地笑了笑,说道,“但这其实没什么太大的意义,因为如果何方也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的话,他们宿舍的人就算看过肯定也不会知道,就算知道也应该是当事人自己当时在网上看到的时候才会知道是自己。” “那当时的举报电话呢?是谁打的,你知道吗?” “不知道啊,不是我接的电话呢,当时觉得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信息,举报热线那边也没做记录。” 夏阳道谢后便一个人离开了黄勇家,她走在马路上,马路上蓄积的雨水和泥土、灰尘厮混在一起。不管她多小心,或者走的步伐有多轻便,仍然无法避免粘着泥灰的混浊水浆溅到她的黑色短靴上。清冷的风吹从夏阳身旁吹过,在靖远县停留的几个月时间里,她的皮肤已经慢慢从咖啡色又褪回到了原有的白色,白皙的脸庞上不经意间露出清晰可见的雀斑。 她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脸上的雀斑,也没有注意到溅在靴子上的污泥,双手插在风衣的口袋里,专注地往前走。当时她的头脑里只想着一件事情,何方宿舍里的那几个人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学校里还能查到以前的信息吗? 夏阳似乎对此并不抱有多大的希望,但她还是找到了高丽丽,试探性地问道:“高老师,你觉得现在一中还保留有以前学生宿舍住宿的档案资料吗?” |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但是肯定是保留有学生以前的资料的,但是宿舍住宿的情况就不太清楚了。不过我们可以去学校问问。”说着,高丽丽拨了一通电话后便带着夏阳一起去了靖远县一中。接见他们的是一名戴着眼镜的中年女子邱秋,邱秋是靖远县一中的一名行政职员同时负责管理学校的档案资料室,她一看到高丽丽就迎了上去,热情地表示问候。 邱秋把高丽丽和夏阳领到实验楼一楼最末端的档案室里,一推开门夏阳只嗅到一股潮湿的霉菌气味,邱秋快步走上前把档案室另一面的透明玻璃推了开,说道:“这里啊,平时也没什么来,虽然说是存放档案资料的,但是也很少会有人真的用得上,所以可能桌子椅子也有点脏,你们最好自己擦一下。” 片刻后,邱秋又走向档案室的深处,从一排铁架子上取下了五个文件盒走向夏阳,说道:“这些呢,都是2000年的资料,具体有没有你想找的资料,我也不确定,你得自己找找。我还得回去忙别的事呢,一会儿你们走的时候资料就放在这里我自己回来收拾就好,走的时候记得顺便把门窗给关上。” “好,谢谢。”夏阳看着桌子上的五盒文件垒在一起将近半米高,又对身旁的高丽丽说道,“高老师,要不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自己留在这里查就好了。” “也行,那我就不陪你了,改天有空的时候再过来吃饭。” 夏阳把背包和笔记本放在一旁后,又走出去将门掩了起来,她走回座位上拆开摆在最上端的第一盒文件,第一盒的文件里几乎全都是学校教职工的档案和资料。一直翻到第三盒文件的时候,夏阳才找到了第一份和学生有关的资料,那是周若曦那一届学生完整的档案资料,包括每个学生所在的班级和任职班主任及各科教师的记录。 夏阳仔细地比对着上方的名字,她发现原来何方和周若曦果真是同一届的学生,不过却分属于两个不同的班级,何方在三班,周若曦则在重点班一班。她继续往下翻看后,又注意到韦洪民当时是同时负责教授一班和三班的数学科目。这也是她第一次在这三个不相关的名字之间找到了一种间接的联系,她便拿起笔记本把这些资料给记了下来。 |
“何方,三班,校舍档案。”夏阳自言自语地沿着和何方有关的信息继续翻阅着档案,直到拆开最后一盒文件时才找到了校舍记录的档案。档案上写着:“4205宿舍为午休宿舍,宿舍成员只有中午在学校休息,晚上不可留校过夜,成员名单包括何方(高三三班)、张国福(高三三班)、周奇(高三五班)、林克(高三五班)、李威(复读一班)、梁道文(复读一班)、秦苏和(复读一班)、杨建(复读二班)、杨文武(复读二班)、劳晓强(高三四班)、张聪(高三六班)、肖远宁(高三六班)、梁萧(高三六班)、刘洪福(高三一班)、邱大勇(高三一班)、何家勇(高三二班)、黄恩(高二四班)、李剑(高二四班)、崔小天(高二二班)、黄云(高二二班)共二十人。” 看到这整整二十个人的名字,夏阳心想,该不会其他十九个人全都看过吧?现在就算要重新去联系这十九个人也未必能全都找得到。夏阳靠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起黄勇当时说的话好像是“他们宿舍里的几个人”,他说的是几个人那就不应该是十九个人,可是究竟是哪几个呢?总不能一个个地去问吧? 夏阳又想了想,要不把这份名单拍下来拿去给黄勇警官看看?说不定他能认出那几个人的名字呢? 于是,夏阳带着何方宿舍的成员名单又一次找到了黄勇,经过黄勇的再三辨认之后,他们确定下了一共四个人的名字,分别是李威、梁道文和刘洪福。夏阳最先通过学校上的档案找到了李威的家庭住址,地址上的平房位于县城近郊的一座村子里,如今居住其中的只剩下李威的父母二人。夏阳找到李威家时,他的母亲正在把吃剩的橘子皮一块一块地陈列门前能被太阳照射到的空地上,夏阳告知了来意后,没想到却被告知李威早在几年前因为赌钱输了以后欠了一屁股债,最后没办法只能抛弃家里的妻子和女儿,一个人偷偷逃走了。 至于李威究竟去了哪里也从来没有人知道,从那里以后,全家上下没有一个人再见过他。如今,李威的母亲再谈起他的时候已经是一脸平静和淡然,似乎在心中已经对自己的这个儿子不再抱有任何的希望。夏阳只好拿出笔记本在李威的名字旁写上了“下落不明”四个字。 |
接着,夏阳通过张丰帮忙查到了刘洪福的相关信息,这时夏阳才知道原来刘洪福便是刘奕楠的亲生父亲。她想起最近刚刚发生在他们家庭里的悲剧,一时间犹豫着是否要在这个时候给他打电话打扰他。她想了想还是决定以发信息的方式请求刘洪福的帮忙,过了好一阵子后,刘洪福才给夏阳回复了信息,写道:“不好意思啊,可能帮不到你了,我印象中何方是没有和我们说过照片里的人具体是谁的。我和他其实也不是特别熟,李威还有梁道文和他关系才是最好的,那时候也是李威拉着我过去的,也许你可以去问问他们。这件事情不是早就结案了吗?” “是的,我只是随便问问,谢谢您,打扰了。”夏阳刚刚回复完刘洪福的信息就接到了张丰的电话,张丰在电话里说道:“那个字迹确认了,是徐婷的。” 这一通电话仿佛在突然间打乱了夏阳的节奏,她一个人站在马路边陷入了沉思。她想,字迹属于徐婷也就说明了她知道照片被拍的人是周若曦,也说明她知道周若曦的自杀是因为被韦洪民拍了这些照片并且在网上传播。如果何方也不知道的话,可她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除非周若曦告诉她,这很显然不可能,不然就是她曾经出现在现场或者无意中看见了韦洪民给周若曦拍摄,还是说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只是她的照片没有被曝光出来或者出事之后被删除了?但是档案里记载的确实只有周若曦一个人的照片,韦洪民的口供里也并没提及还存在其他受害者,当然也很有可能只是没有被发现而已。也只有这样似乎才能说得通为什么徐婷会把韦洪民的名字透露给自己,但是这样的话,她为什么又要自杀呢? 夏阳没办法只好再次找到黄勇,黄勇非常确定地告知夏阳在韦洪民的电脑里只发现了一个受害者的照片,虽然没有透露受害者的姓名,但是从拍摄日期、场景和照片中人物的比对后,他们很确定照片中的人是同一个人。 黄勇似乎有意地避开了为什么当时没有调查其他可能性的这个问题,也许对于他这样一个退休的公职人员而言,当下并非一个适合反思自我错误的场景。可是夏阳的每一次出现和每一次提问都仿佛在挑战他试图维护的一个完好形象,他好像渐渐地也失去了耐心,说道:“也可能还有其他受害者他没有说出来的吧,当时也顾不上那么多,反正最后抓到人了不就成了,这个结果才是最重要的。后面也都没有再发生了,不是吗?” 被他这么一说,夏阳也意识到继续问下去也不可能在获得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便打住了。 |
阴沉沉的乌云迟迟没有散去,离开靖远县多年的夏阳似乎已经不大适应南方冬日里潮湿又阴冷的风,她抬起手环抱着双臂,低着头往前走去,仿佛在抵抗着一股正迎面冲来的力量。她的长发也被吹了起来,露出被冷风吹红了的双耳。 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从“正佳超市”门前路过,满脑子里只有一时间没有理清的思绪,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白色的球鞋踩在深灰色的水泥地面上,一根根裂缝向四面八方延伸,看不到头。不远处的一辆小面包车后尾箱处,几个男人正搬运着一箱箱的日用品货物往超市里走去,面包车的副驾驶座上敞开着门,何嘉乐正坐在上方,靠着松弛的黑色座椅上小心翼翼地打量着经过的夏阳。 何嘉乐的目光里似乎透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情绪,他并不想上前打招呼,甚至在心里也不想再见到夏阳。可是当他真的遇见她的时候,目光似乎总会不自觉地跟上去,仿佛过去某种已经被剪断了的情感也在渐渐浮出水面。但他并不准备做些什么,只是一个人偷偷地站在远处观望和打量。 这时,一声鸣笛声响了起来,一辆黑色的SUV驶入马路旁的非机动车道,在靠近夏阳身旁时减慢了速度。夏阳回过头只见张丰坐在驾驶座对他说道:“去哪啊?我送你吧。” 何嘉乐看到夏阳上了张丰的车后,心里在无意中似乎升起了一种邪恶的期望,他希望夏阳永远都不会获得幸福。他不想再继续想下去,便决定关上车门,摇上车窗,闭上眼当作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他告诉自己,他们之间不认识,也已经没有了任何关联。 夏阳上车后便和张丰说起徐婷的案子,张丰却认为徐婷的死和韦洪民一案并不一定存在必然的关系,至少目前他们所掌握的线索而言,他确实没有找到两者之间存在联系的证据。张丰建议夏阳暂时先不要先入为主地把这两件事情联系到一起,说道:“徐婷的自杀很可能只是一个偶然的事件。” |
张丰想了想后又替黄勇多解释了两句,说道:“不过徐婷当年在韦洪民一案中确实有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个受害者,但是我们现在也无从查起了。黄勇那边也不怪他吧,那年代办案很多东西都不完善,而且有时候事情多了也顾不过来。” “我知道。我只是在想,会不会徐婷把那张纸条写给我以后,知道我们在调查这件事情,又害怕当年的照片会曝光之类的,所以才自杀的?” “这也难说,最主要的是我们现在也没有办法确定她是不是受害者,如果她实际上并不是受害者的话,我们一旦沿着这个方向去想,所有的推断也都会跟着错了。这才是现在最大的一个问题,你不是还有梁道文没去见吗?要不我们先过去问问他看吧?” 从下了车到走向梁道文家的路上,张丰总觉得身后好像有人在跟踪自己,以他多年做警察的经验,其实这样的感觉并不会经常出现。他一下就变得警惕了许多,走了没两步便回过头向四周张望,后方的街道上却只有往来不断的行人和车辆。夏阳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走吧。”张丰随口应道,目光却已经在小心地打量着身旁走过的每一个陌生人。 梁道文在看到张丰亮出的警官证后似乎也并不害怕,反而热情地敞开门把他们邀请到了家里。当时郑依依和梁健都因为学校晚上的自习课安排而提前离开了家,只剩下梁道文一个人待在家里,茶几上摆着磕了一半的瓜子仁和半个吃剩的橘子,梁道文似乎并没有要清理桌面的想法,只是拿起了遥控器关掉了正在播放着新闻联播的电视机。 |
随着张丰问起韦洪民一案后,梁道文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是不是那个,一中以前那个老师?” 梁道文又说道:“我都快不记得这事了,好多年前的了。我们当时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事,因为我、李威还有何方是一个宿舍的,平常关系也比较好,经常在一起开开玩笑打闹什么的,他有一天就和我们说让我们到他家里去看个不得了的东西。我们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呢,不过就是一个女生穿着内衣被偷拍的照片而已,然后他就说是一中的女生,让我们猜。我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都没理他,谁知道后面会闹出那么大的事情来,而且还真的是学校里的老师偷拍的。” “那他后来没告诉你们照片里的人是谁吗?”夏阳突然开口问道。梁道文此时的目光也光明正大地落到夏阳身上,其实从夏阳出现在梁道文家门口时,他的目光基本上就没有从夏阳身上离开过。梁道文一向认为自己是一个纯粹的男人,所以对他而言,喜欢看长得漂亮的女人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情,毕竟每天面对着日渐失去性吸引力的妻子,他认为自己也只能从其他女人身上寻找慰藉。这样的女人可以是李欣然,自然也可以是夏阳,夏阳身上有着一种李欣然所缺乏的神秘感和距离感,也正是如此,仿佛梁道文内心深处的贪婪也在无意中被她疏离的气息所激活。 “我记得是没有。”说话间,梁道文脸上莫名地露出一道微笑,他直勾勾地看了夏阳一眼,从她清冷的脸庞慢慢往下移动。夏阳心中不禁感到一阵厌恶,扯过衣服包裹着自己,表现出一副明显的防御性姿态,然后才又继续问道:“那他有没有和你们说还有其他人的照片呢?还是说他给你们看的照片里只有一个人的照片而已?” “应该只有一个吧,都看不到头,谁知道呢?说不定有几个人也不一定啊,是吧?美女,该不会照片里的人是你吧?”梁道文语音刚落,张丰便立刻说道:“喂喂喂,说话放尊重一点啊。” “开玩笑,开玩笑的。”梁道文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后他又说道,“对了,我想起来了,好像后来何方和我说过他知道了照片里的人谁,不过他又没有告诉我。” |
“什么意思?说清楚点。”张丰问道。 “就是他原来不是让我们一起猜照片里的人是谁嘛?原来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是后来才知道。” “后来是什么时候啊?” “应该是韦洪民出事以后,何方不是也被教育和处分了吗?但他却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当时就觉得有点纳闷所以问了他一下,他才这么说的。不过他也没告诉我具体是谁,他说这是他的秘密,而且他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谁知道没几天他人就不见了,后来我就没有再见过他了。” 听到这个之前所没有的线索时,夏阳早已把方才梁道文炙热的目光抛到了脑后,她急忙拿着黑色签字笔在笔记本上记下梁道文说的话。她当时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如果何方原来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然后后来才知道又是谁告诉他的呢?还有他说的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指的又是什么?和这件事情有关系吗?难道他的失踪也是因为这件事情吗? 不仅仅只是夏阳,就连张丰也发现韦洪民、何方和周若曦三人相关的这两个案子似乎越查就发现越多的疑点。他渐渐地也陷入一种更深的挣扎和矛盾中,事情已经发展到了这一步,他不继续帮助夏阳查下去,似乎心里也过意不去,可是如果继续查下去会不会最后真的会查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真相?那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要翻案吗?能翻案吗?他总觉得这个案子最终会走进一个死胡同里,因为相关的人物不管是证人、受害者还是罪犯都已经不再这个世界上。但他心里的另一面却又希望这个案子可以继续延伸下去,因为似乎只有如此,夏阳才会在这里多待上一段时间,他们也才会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相处。 沉默弥漫在汽车内部空间里,他们两个人各怀心事地望向窗外,冷风从窗户边缘缝隙处呼啸而过。 这一天晚上郑依依下晚自习后回到家,梁道文无意中又说起了刚才警察来访的事情,郑依依还以为是和徐婷有关的案子,一下子又开始紧张起来,急忙追问下去。然而听到梁道文的解释后,郑依依的心情不但没有放松,反而变得更加沉重了。她没想到和周若曦有关的案子已经查到了梁道文的身上,她甚至不知道原来梁道文和何方之间也存在关联。 那一整晚,郑依依都没有能够安然入睡,她突然开始感到害怕起来,她害怕警察和夏阳真的会查到某些他们所不曾留意到的蛛丝马迹,她害怕她如今好不容易拥有的人生就将会毁于一旦,她的事业,她的儿子还有她的家庭都将变得灰飞烟灭。不知不觉中,恐惧充斥在郑依依身上流动的血脉中,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她急忙起身走向洗手间关上门。可她却又不敢放声哭泣,害怕引来梁健和梁道文的注意,于是她便只能坐在合上的马桶盖上偷偷地哭,全身上下因为恐惧而情不自禁地发颤。 |
第三十三节 十二月,冷冬的呼喊声持续不断,下降的气温也无法抚平郑依依混乱不安的心绪。多日以来,她试图通过忙碌的工作来麻痹自我的思想,她不想过多地待在家里面对丈夫和儿子,不想被他们察觉到自己的不对劲。所以她只能独自背负着这个秘密,即使在晚自习下课结束后,她仍迟迟不愿离去。 深夜,整个办公室里只剩下郑依依一个人,两根白帜灯横挂在她的头顶上,仅有的光亮透过窗户和虚掩的门缝照了出去,被包裹在一整栋办公楼的黑暗之中。郑依依又看了看手机屏幕上显示的时间,已经过了夜间十点三十分,她整理了一下办公桌的桌面,拿起背包和防风手套走了出去。 郑依依从自行车停放区域的车棚下拖出电动车,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此刻寂静和安宁,远处只见几个学生背着书包往宿舍楼走去。她停留在操场边缘处依次戴上帽子、耳罩和手套后才转动电动自行车上方加速的把手,驶离了学校。 过去十二年时间里,郑依依几乎每一天都是沿着同样的道路从学校返回家中。从靖远县一中到郑依依家一共有两条不一样的路线,差别只是在于其中一段路程沿着主马路大道行走,距离更远一些,而另一条路线则会绕过主马路大道,穿过一段小巷子和一段坡道,距离会近一些。平常的大多时候,郑依依只有在赶时间或者堵车的时候选择第二条路线,也有时候她单纯地只是想远离主马路大道,比如在十一月末和十二月初的这段时间里,她每天上下班选择的都是第二条路线。 这段时间里,郑依依不知道为何总是想起自己的过去。当她行走在和过往十二年里一模一样的道路上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一生中的大多数时间都在靖远县一中里度过了,但这真的是她所想要的生活吗?她明明清楚地记得当初从师范大学毕业后,她一心只想去广浮市发展,选择进入靖远县一中只不过是她的权宜之计为了累积经验,可是她怎么会想到自己架不住梁道文的甜言蜜语,结果因为未婚先孕而不得不和梁道文走进了婚姻生活。 每次一想到梁道文,郑依依心里似乎总有一股无法释怀的怨气。如果不是因为梁道文的父亲梁昀是靖远县曾经的副县长,郑依依很可能不会选择和梁道文走到一起,只是她没想到自己打好的如意算盘最后全都落了空。梁道文的母亲粟媛从郑依依嫁进门的第一天起就看不起她,她仿佛早就看穿了郑依依的心思一般,所以只要是郑依依提出的要求,她一概不答应或者选择性忽略,就连他们住的房子写的也都是粟媛的名字。而一向没什么上进心也没什么能力的梁道文,如果不是依靠自己亲生父母的帮助,很可能也不会坐上民政局副局长的位置。虽然在外人看来像郑依依这样从农村出来的女孩能过上如今这样的日子已是一种幸运,但是只有郑依依自己心里明白自己的苦衷,其实到头来,她所能依靠的还是她自己。 |
郑依依还没来得及感叹自己那随风而逝的人生,一个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她只听见身后有人叫喊着的自己名字。在即将驶入下坡道前,郑依依刹停了车,她摘下耳罩回过头问道:“谁啊?” 这一问却也成了郑依依留在这世间的最后一问,紧接着她便化成了一团热烈的焰火燃烧在冰冷的冬日里,同时也温暖了这个冷寂的夜晚。在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郑依依的思绪好像突然间全都跑了出来,她的人生,她的工作,她的家庭,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似乎都在争先恐后钻进她的大脑里,但这些都比不上她当下本能的恐惧。她好像什么都在想,又好像什么都已经不再想。慌乱之中,她转动了加速的把手往下坡道划去,如同一个闪耀的流星划过黑夜,最后摔落在无人问晓的角落里,独自燃烧直至湮灭。 “嘭”的一声,火焰越烧越旺,滚滚浓烟在涌动的烈火中升起,冷风中弥漫着一股炙热的焦臭味。 等到张丰赶到现场时,已经被扑灭的烈焰中只剩下四分五裂的炭块,从法医捡起的黑色炭块中,他依稀看见绽裂的焦红从黑色中蹦了出来。朱鸿飞站在一旁挥动着手驱散恶臭的气味,肚子里似乎感到一阵翻滚,急忙躲到一旁干呕了几声。 |
张丰沿着坡道走了上去,坡顶处地面上洒落的汽油已经干涸了一大半。他又抬起头望向身后那条昏暗的巷子,只有尽头处亮着一盏老式的路灯,路灯挂在红砖堆砌的墙壁上。张丰打开了手中的黑色军用手电筒,一道耀眼的亮光驱散了压抑的黑暗。他想,很显然凶手是从这条巷子追上了死者,把汽油泼到了她身上,然后点着了火。 张丰又沿着巷子往前走去,不时仔细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窄小的巷子无法容下一辆小轿车的宽度,两旁立着两米多高的红砖墙,几棵挂着未成熟果实的青木瓜树伸长了头从墙边冒了出来。墙壁两侧的空间,一边是当地粮食局曾用作仓库的基地,另一边则是粮食局旧时的单位房,除了一栋两层高的员工宿舍外,还有两排连在一起的平房,不过当中的大多数房子已经无人居住。 张丰心想,这是计划好的谋杀吧?不然怎么会选在这样的地方下手呢?即使出事也不可能第一时间被人知道或者救助,而且也避开了主马路大道上的视频监控。张丰的大脑泛起一阵困意,不禁打了一个哈欠,他知道今晚注定了又是一个要加班的夜晚,他只是没想到徐婷的案子还没有顺利结案,这边又多了一起凶杀案,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直到死者身份确认时,张丰又倒吸了一口凉气,他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郑依依”三个字,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想,徐婷刚死,现在郑依依也跟着被谋杀了,虽然徐婷是自杀,而郑依依是他杀,但是这两者之间真的没有关系吗?她们不仅是多年同学,近期还见过面和联系过彼此,而且死的时间还那么接近,张丰始终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两个完全偶然的事件。 他的脑海里又响起了夏阳不久前说过的那句话:“你不觉得背后好像还潜藏着一个人吗?” |
张丰将刘聪和朱鸿飞分别分派出去调查案发现场周边的线索后,他首先通知了梁道文关于郑依依死亡的消息。梁道文起初还不愿相信,以为警察弄错了人,但他一想到昨晚上郑依依彻夜未归,手机也打不通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然而他仍不得不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先对梁健说:“你自己先去学校吧,你妈今天不舒服没做早餐,你在外面自己买来吃就好了。” 梁道文又从钱包里掏出了一张五十块的人民币塞给了梁健,梁健皱了皱眉头接过钱离开了家。梁道文站在卧室的窗户前盯着梁健下楼走远了以后,自己才匆忙穿上鞋子赶去了医院。在跟着张丰前往停尸房的路上,他一再重复地问道:“会不会弄错了啊?毕竟也有很多人是同名同姓的。” 张丰只好解释道:“我们做过DNA对比得到的结果,可能你一会儿见到她的时候已经认不出来了,你自己要做好心理准备。” 认不出她来?梁道文完全没有想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怎么会认不出呢?当他看到郑依依那颗被烧焦的头颅张着嘴露出两排略微泛黄的牙齿时,梁道文一下便明白了张丰刚才的意思。他没有勇气再看第二眼,立刻扭过头捂着嘴跑了出去。 梁道文直冲到洗手间里呕个不停,始终不愿意相信那一团丑陋恶心的焦黑竟然是自己同床共枕多年的结发妻子。张丰有些不放心便跟了上去,他手里拿着一包餐巾纸,站在洗手间隔间的门口说道:“我们现在很肯定这是一起谋杀案,预计她是在昨晚上九点半到十二点之间遇害的,她昨晚有没有和你联系过?或者最近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 梁道文站起身走向洗手池打开水龙头,准备洗一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后再回答张丰的问题,但是水龙头刚打开,他的情绪仿佛就像水龙头流出来的水一般,再也关不住了。梁道文双手搭在洗手池边缘上,低下头哭了出来。张丰眼看梁道文情绪不好便只能让他先回了家,告知他下午状态好一些之后再到公安局录一份口供。 |
梁道文没想到这突如其来的噩耗仿佛一下子便摧毁了原有的生活,他久久地蹲在医院门口抽着烟,他不知道该如何告诉梁健,也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面对这样沉重的打击。他从未想过曾经离他如此遥远的“死亡”二字会这般突然地降临他的生活,他只能强忍着眼泪给他的母亲粟媛打了电话,仿佛父母成了他此刻唯一的依靠和避难所。 到了下午,梁道文才在父母的陪同下和梁健一起来到公安局录口供,但他整个人仍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甚至当他走进公安局时也没有注意到刚刚和他擦肩而过李欣然。李欣然戴着口罩低着头,似乎也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和梁道文表现过多亲密的关系,便匆匆走了出去。 李欣然是在郑依依谋杀案中第一个被审问的人,尽管她有十分充分的不在场证据,然而她和郑依依之间过于频繁的联系很难让张丰忽略她的存在。李欣然完全没有想到郑依依会这样毫无预兆地死亡,她除了感到震惊和惶恐以外,还难过得哭了出来,哭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上一次郑依依提起被刘家宏泼啤酒一事。 接着,李欣然十分肯定地将罪名推到了刘家宏身上,她看着坐在对面的吴衡,认真而细致把自己的分析和推理一一说了出来,仿佛她当时在现场一般目睹了整个经过。她啜泣着说道:“肯定就是那个刘家宏,你们快去抓他啊,一定不会有错的,他上次就对着依依泼过啤酒,我敢肯定他一定跟踪了她一段时间了才下手的。我上次都叫她报警的,可是她这个人心地有特别善良,总是为别人着想,觉得刘家宏也只是一时想不通而已,谁知道现在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关于刘家宏给郑依依泼啤酒一事,张丰接着又从梁道文的口中得到了证实,除此之外梁道文似乎也没有更多有价值的信息透露出来。只是说道:“她最近这段时间都是很晚回家的,说学期末了有很多事情要忙,我也没多想。” |
于是,张丰便安排了刘聪前往刘家宏工作所在的工厂去调查案发当晚刘家宏的动向,他自己则留在了公安局准备审问另一个近期和郑依依接触相对频繁的人——黄晓雅。黄晓雅的答话几乎也和李欣然相差无异,无非都是以“老朋友或者同学相聚”一类的话语搪塞了过去。 张丰没想到的是,刘聪经过调查后得知刘家宏在案发当晚一直待在工厂的宿舍里。他们似乎又一次走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张丰站在办公大厅写上案情分析的白板前,专注地看着上方圈出的三个名字“李欣然、郑依依、黄晓雅”,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忽略掉了什么。 离开公安局后的梁道文一直沉浸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他看起来似乎比梁健还要难过得过,梁健至少有他的好兄弟张克帆和李锋两人陪着。但是当梁道文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时,他才意识到自己是这样孤零零的一个人,这种难以忍受的孤独感让他感到加倍的失落。他的心里似乎急切地需要一种温暖的抚慰,一种只有在亲密关系中才能获得的抚慰。 所以,他只能找到李欣然,他们两人之间似乎因为郑依依的离去,因为这一层共有的悲伤而更加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李欣然一整晚都在酒店的房间里陪伴着梁道文,仿佛这也是她唯一可以替郑依依做的事情了。可是当她看到梁道文垂头丧气地靠在自己胸前时,她又觉得自己似乎有责任应该为梁道文或者郑依依做些事情,至于究竟要做些什么这个问题倒也让李欣然想了大半个夜晚。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李欣然已经从床上爬了起来,她按下房间里床头灯的按键,试图叫醒梁道文,说道:“我要先回去了,不然一会儿馨文起床找不到我就麻烦了,对了,我给依依办一个追思会吧,这样也好让更多的家长一起关注到这个案子上来,也给他们警察一点压力,让他们早点把那个刘家宏给抓了。” 梁道文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不舍地紧搂着李欣然。过了好一会儿,李欣然才松开梁道文的手,穿上衣服悄悄离开了酒店。 |
在决定为郑依依举办追思会后,李欣然首先通知的人便是黄晓雅,但是黄晓雅似乎仍然因为审问和郑依依的死亡而深陷在惶恐之中。她在电话中不满地对李欣然反问道:“这种时候你怎么还有心情搞这些事情啊,李欣然?你就这么爱出风头吗?现在凶手都没有抓到,何方失踪了,徐婷和郑依依也死了,你就不怕下一个出事的人是你吗? ” “什么叫我爱出风头?你不想参加你可以不要来,依依发生这样的事情你以为是我希望的吗?她现在人都已经不再了,我只是作为她多年的好朋友,想为她做一点事情而已。”李欣然停顿了一会儿,关上房间的门后才又继续小声说道:“还有,他们三个人出事根本就没有任何联系,你能不能正常一点?何方失踪是他自己的事情,徐婷自杀是她自己精神本来就不正常,而依依的死完全是因为之前她班上的一个学生。” 说到这里,李欣然又不得不耐心地把刘奕楠作弊而被开除以及黄春芳服毒自杀一事重新和黄晓雅说了一遍。所有从李欣然口里说出来的话就好像这一切已经和她没有了任何关系,至少在黄晓雅听来,李欣然俨然只是一个局外人,只是一个旁观者。 而且李欣然似乎格外地肯定刘家宏便是杀害郑依依的凶手,她的肯定同时也打破了黄晓雅原有的疑虑和恐惧。但是黄晓雅却又总是免不了对李欣然所说的话保持着一丝怀疑,因为以黄晓雅对李欣然的了解,她一向是个撒谎不眨眼的人,她仿佛天生便具备了这样一种本事,能够轻而易举地把一个谎言说得让人不得不信服。 黄晓雅突然开始怀疑起来李欣然搬回靖远县的原因,她想,虽然二十多年前何方是莫名其妙地失踪了,但是这二十多年来我们一直相安无事地生活在靖远县,可是为什么最近自从李欣然回来以后,徐婷和依依就相继出事了呢?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黄晓雅又想起郑依依曾经和她说起过的话“欣然是因为她老公生意上出了些问题才暂时搬回来的”。她越想越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因为黄晓雅的哥哥黄贵东一直和叶大强有生意合作上的往来,可是她似乎却从未听哥哥提起过叶大强的公司出了问题。 她想,我是不是应该去问一问呢? |
第三十四节 郑依依的追思会设定了在靖远县的金牛公园里,李欣然通过哥哥李文亮的关系成功以低价在金牛公园里租下来一块空地,她又安排工作人员在这块草坪上搭起了一个将近两百平米的帐篷,白色的篷布套在银色的骨架上,四周则露出半透明的拱门型窗户。帐篷门口的正前方正对着三排架子,架子上盖着白色的丝绸布,依次在地面上和第一排架子上摆着一束束绑好的白色菊花,第二排则是一整排的白色蜡烛,第三排又是一整排白色的菊花,中间则是一副郑依依的黑白肖像照。帐篷里其余的空间又以架子为中心在两边摆上了六十张套着白色座套的椅子,椅子前方还有两张桌子,上面放着一瓶瓶矿泉水和一些面包、蛋糕、饼干、水果等食物。 除了郑依依的家人外,包括一部分学生家长、学校领导、郑依依的同事以及一些相熟的朋友等。郑依依家的亲属包括梁道文和梁健坐在最靠前的一排座位上,第二排则是留给学校的领导还有几个县里代表的领导和梁道文单位的领导,其余人则随意落座在剩下的座位上,其中最后一排的座位上坐着李锋、张克帆、高米圆、叶馨文还有周志伟和周英诠。李欣然娴熟地组织着整场活动的进行,又依次安排郑依依家的亲属和学校领导分别上前发表演讲,包括她自己在内也说了一大堆夸赞郑依依如何善良,如何敬业,如何受到敬重的话语等等。 直到演讲完毕后,众人又纷纷上前慰问梁道文和郑依依的父母,有人送花,也有人送红包。整个追思会现场仿佛变成了一场热络的交流会,比如周英诠似乎就把这个场合当成了一次结识县城高层领导的主要机会。演讲刚刚结束没一会儿,他便迫不及待地离开座位往前走去,赶在领导们离开前做一番自我介绍,仿佛在周英诠眼里,第一排坐着的郑依依家属以及郑依依死亡只不过是无关紧要的存在。 |
也有的人相互围在一起讨论案件的进展,有的人替郑依依感到可惜,还有的人仿佛有意巴结李欣然一般,把她拉到一旁交谈。其中三个叶馨文同班同学的家长和李欣然围在一起,她们一向是家长群中最喜欢和李欣然站在同一战线上的几个家长,每次不管李欣然在群里发布什么消息或者活动,她们往往也都是第一个站出来回应和支持李欣然的家长。 本来他们还在讨论着郑依依和刘家宏之间的恩怨,但是当中的一个家长却突然间又开始夸赞起了李欣然的办事能力,另外两个也跟着一起夸赞起来,一个夸赞李欣然就连穿一身黑色的服装也能穿得那么时髦,一个夸赞李欣然脖子上戴着的珍珠项链。李欣然似乎一时间也忘了身处在一个悲伤的场合里,说道:“花不了什么钱的,我老公每年赚那么多钱不就是为了给我拿来花的吗?你们说是不是嘛?哪个女人不爱美,只有把自己收拾好了,才能留住男人的心,所以你们看我越会花钱,我老公才会越爱我。” 那三个家长又相继表达着自己对李欣然的羡慕,而恰好坐在旁边一张座椅上的黄晓雅清楚地听见了李欣然所说的每一句话。黄晓雅本来也想过要不就此放下自己和李欣然之间的恩怨,可是当她看见李欣然又开始在别人面前装模作样的时候,黄晓雅总有一种冲动,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撕破她脸上虚伪的面具。 十几年前李欣然从黄晓雅手中抢走叶大强的时候,黄晓雅忍住了,但她直到最近再次见到李欣然后,她才意识到其实自己并没有完全释怀这件事情。而这一天她再次看见李欣然在自己面前炫耀和卖弄时,她突然间决定自己不应该再继续忍受下去。 |
于是,黄晓雅站了起来,站在李欣然和其中一名家长的空隙间,说道:“李欣然,你能不能别那么装啊?不觉得自己很假吗?” 三名家长和李欣然都转过头,不解地看着黄晓雅,李欣然问道:“我装什么了?别在这里诋毁我。” “呵,诋毁你?”黄晓雅冷笑一声,忿忿不平地走向身后不远处的一张椅子上,拿起放在上方的黑色无线话筒,说道,“李欣然,你还想撒谎到什么时候呢?你就这么怕别人知道你老公叶大强已经和你分居了吗?你就那么怕人家知道他已经打算要和你离婚了吗?” 话筒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帐篷里,所有人刷地一下都将目光全部投向李欣然和黄晓雅,就连仍坐在椅子上哭泣的郑依依家亲属似乎也已经变得无关紧要。悲伤在这一瞬间一扫而光,所有人仿佛还没来得及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李欣然便已经要冲上去抢走黄晓雅手里的话筒。但是黄晓雅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她握着话筒又跑向一旁,继续说道:“李欣然,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我全都听说了,你婚内出轨你老公公司的一个小白脸还想转移财产,结果被他发现从家里赶了出来,如果不是看在你女儿叶馨文的面子上,他早就把你告上法庭了。你还在人家面前办阔太太,故意欺骗你的女儿,把她带回这里,想利用她赢回你老公的心,我告诉你没用的。我再告诉你一个新的消息吧,叶大强现在已经有一个新的女朋友了,人家都住在一块了,还一起出国度假去了呢。” “你够了,黄晓雅!”李欣然似乎也已经顾不上颜面,大声嘶吼了起来,她拿起身旁一张椅子上放着的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甩手便扔向黄晓雅。黄晓雅轻巧地便躲了开,她以一副胜利者的姿态站在座位的尽头处和另一端的李欣然四目相对,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嘲弄。她憋了十多年的这一口气仿佛终于在这一刻得到了释然。 李欣然当下便意识到了事情已经不可能再挽回,但她依旧不得不继续将这场戏演完,她绷紧了姿态故作镇定,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和黄晓雅纠缠下去。她想不管如何,她都应该体面地完成郑依依的追思会,她应该把人们的注意力再一次转回到追思会上来。 |
正当李欣然在思考着要如何处理时,她的身后想起了叶馨文的声音,叶馨文不可置信地看着李欣然,声音似乎处在崩溃的边缘而变得颤抖不止。她说道:“妈,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李欣然只得沉住气,转过身,微笑着看着叶馨文,说道:“宝贝,你先听妈妈解释……” “你全都是骗我的!原来你全都是骗我的!”叶馨文对着李欣然哭喊道,转过身就跑了出去,李欣然想追上去,但是似乎又没办法抛下追思会,只能望向李锋,对他说道:“快去看看你妹妹。” 李锋一脸无奈,他刚准备站起来时,周志伟却先一步站了起来,战战兢兢地说道:“要不我去吧?” 李欣然感激地对着周志伟点了点头,她又再次走向黄晓雅。黄晓雅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李欣然的下一步行动,她甚至做好了准备和李欣然打起来,却不料李欣然只是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从她手中抢过话筒,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刚才因为一些私事打扰到大家了,但是我们今天最主要的还是追思和纪念我们靖远县一中的郑依依老师,希望大家不要忘了今天来这里的目的,大家如果要献花或者鞠躬的话,现在都可以开始了。” 李欣然说完话后又望向角落处坐着的工作人员,示意他播放现场用的哀乐。随着哀乐的奏响,人们虽然仍不时打量着李欣然,但是却又不敢明目张胆地讨论,只能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恢复了追思会最初的样子。站在边上的黄晓雅望着背对着自己的李欣然和摆在架子上郑依依的照片,突然心里又开始感到愧疚起来,仿佛她自己成了一个无理取闹的笑话,只能咬着牙快步离开了郑依依的追思会现场。 |
在余光中,李欣然瞥见了黄晓雅离开的身影。她想,至少自己没有输得太难看,面子也算是保住了。李欣然望着现场只敢偷偷打量自己的群众,她很快就想清楚了一个问题,即使她和叶大强处在分居阶段或者准备离婚的事情被传了出去,其他人也不可能完全地孤立自己,毕竟她的哥哥和父亲在当地都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论如何,当地人多少总要给他们几分薄面。李欣然想得十分明白,人与人之间无非是利益关系,只要这层关系还存在着,尤其是那些试图讨好她的人也总会陪她把这场戏演完。 然而最让李欣然放心不下的其实是叶馨文,如何向叶馨文解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以及如何抚平她的情绪成了李欣然当下最苦恼的问题。果不其然就和李欣然想得一样,她回到家后,叶馨文不仅不愿意和她多说一句话,而且也不想多看她一眼。 叶馨文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她意识到她的父亲也和她的母亲一样,他们这些大人总是想尽了一切办法来欺骗自己。她想,她这一辈子都绝对不会原谅他们。 李欣然眼看如此,也只能暂时等到她气消了再向她解释,除此之外,她还不得不面对父母和哥哥的责问,只好把事情解释了一遍,说道:“也不全是真的,出轨那件事情就不是真的,妈妈知道的,我以前和黄晓雅就有些矛盾,谁知道她报复心那么强,一直都在找机会报复我。离婚的事情,我回来的时候就和爸妈说说了,但是谁会想到叶大强这么没良心呢,才几个月就和其他女人住到了一起。十年前如果不是爸爸借他钱周转,他说不定都要破产了。我也很委屈呀,我做错什么了,转移财产还不也是为了以防万一吗?而且我们结婚那么多年,我为这个家,为他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也有一部分是我应得的,难道不是吗?” 李欣然一边说一边哭了起来,李永福直骂道:“这个叶大强真是个没良心的狗东西!” “你先别急着下定论,这些肯定也只是黄晓雅听人家说的,你自己先弄明白了再说,反正他现在也没有要提离婚,就说明事情还是有转弯的余地。”李欣然的母亲孙艺珍安慰她说道,又给她递上纸巾擦去眼泪,“反正现在馨文也回来了,就先读完这个学期再看看怎么样吧,我们也会和他爸妈沟通一下的。” |
但是关于李欣然离婚、出轨和转移财产的谣言还是在县城里流传了开,包括叶馨文同学的家长们尽管仍在表面上表现出一副和和气气的姿态,然而也免不了会在私下或者家里讨论起李欣然。有人给她贴上“有心机”的标签,也有人认为她聪明有手段。 李欣然自认为自己是一个体面的人,在经过一晚上的思想斗争后,她似乎已经可以从容地面对其他人了。她甚至不愿意承认自己心中好像还存在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窃喜,她没想到还有那么多人关注着她和她的生活。 可是叶馨文却不一样,在她过去十五年的人生中,她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处境。即使她过去也常常陷入人们讨论的热点漩涡之中,但几乎清一色地都是因为好事,诸如“成绩好”、“聪明努力”一类的夸赞。这一次她却好像披上了一张和李欣然一样的外壳,被人认为“有心机”,又或者被人可怜。就连周志伟的关心在此时似乎对于叶馨文而言,也变成了一种嘲笑。 叶馨文没办法接受别人的可怜和讨论,甚至当她看到和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在窃窃私语时,她也认为对方是在讨论自己。她厌恶自己的母亲,也许还带着一份深沉的恨意,她从来没想到过原来自己的母亲只不过把自己当成一个工具,一个用以和父亲博弈的工具。 她的愤怒中又夹杂着羞愧,怨恨,失落和恐惧。她想,原来自己只不过是一颗棋子,是不是就连她所表现出来的爱也只是在演戏?也只是为了继续骗我?是不是只要她的目的达成,我就没有利用价值了?是不是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永远处在她的操控之下? 所以在那天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前,叶馨文突然间做了一个果断的决定,她决定逃离她的母亲,逃离她的管控和虚伪的面孔。这只是她自己心里的一个小秘密,她不打算告诉任何人,她坚定地要独自一个人离开这个让她厌恶又恶心的地方。 |
最后一节课下课后,叶馨文没有像往常一样往学校大门离开,而是走了学校的后门。学校的后门连着一大片当地人自建的楼房,一栋栋楼房紧挨在这一起,楼与楼之间留下错综复杂的马路,马路窝窝坑坑,有的还积着一滩脏水,两旁不时总能看见小饭馆、发廊、杂货铺和桌球室。叶馨文紧张地走在路上,她凭着感觉随意地挑了一条道路便往前走,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往何处去。 李欣然还以为叶馨文因为生气的原因已经自己一个人先行回了家,她便也没有留意。但是直到晚上晚自习课结束以后,眼看一楼客厅上挂着的闹钟已经转到了“十一”的数字上,仍未见叶馨文的身影时,李欣然才开始紧张了起来。 李欣然急忙拨打了叶馨文的手机,但是一连数次都只听到“该用户已关机,请稍候再拨”的回应。 当下李欣然立刻跑到公安局准备报案,结果没想到却被告知“失踪不到48小时内无法立案”,只能暂作登记。心急如焚的李欣然只能找到哥哥李文亮,哭求着让他帮忙,李文亮便直接给公安局局长伍勋打了一个电话。迫于上头的压力,张丰只能安排人手展开搜寻任务。 李欣然在看到张丰的那一刻,整个人既紧张又害怕,她害怕张丰无意中会因为这个案子翻出过去的事情,同时也害怕叶馨文的失踪和郑依依的死还有徐婷的自杀牵扯到一起。李欣然不知道的是,其实前一天在郑依依的追思会上,张丰已经安排了一个和之前案子不相关的警队人员谭小环代表公安局前往郑依依的追思会鲜花,并且张丰一再交待谭小环留意追思会上的一切动静。 |
李欣然本来还想略去追思会上发生的事情不提,却不料张丰已经先开口说道:“郑依依追思会上发生的事情我们都已经知道了,你女儿是那时候跑出去就没回过家吗?” “当然不是。”李欣然也只能尴尬地回应道,“她昨天就回家了,今天早上还是她外公她上学的,但是下午放学后就没有她的音信了。学校里也不见人,我问了她的同学都说她没去上晚自习,电话也关机了。肯定是出什么事了,她以前从来不会这样的。” “她今天没有和你发生争吵吗?” “当然没有了,一家人有什么好吵的。” 张丰经过了一夜的调查,除了知道叶馨文当天下午放学后一个人从学校后门偷偷离开外,再也没有查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也没有再找到和叶馨文有关联的信息。张丰心里总有一个预感,如果叶馨文在失踪二十四小时后还没有出现,那是不是暗示了她的失踪和郑依依还有徐婷的死存在着某种联系? 天亮后,张丰没有急着继续寻找叶馨文,而是找到了夏阳。他本想问夏阳在一中有没有找到李欣然他们那届学生名单的资料,结果夏阳早已经将名单打印了出来,还表示自己已经听说了郑依依被谋杀一事,说道:“这是之前在一中档案室里查到的资料,上面是若曦他们班的学生名单,下面是何方那个班的学生名单,韦洪民同时负责这两个班级的数学科目。你看,何方,韦洪民,再到现在的徐婷和郑依依,他们每个人都和周若曦存在着撇不清的关系。” 张丰有些压抑地看着这份名单,他没想到原来何方和黄晓雅当年竟是一个班的同学。接着,张丰依次把这几个相关的名字圈了出来。夏阳疑惑地了靠在张丰身旁看着这几个名字,只见张丰指着李欣然的名字低声地说道:“这个,她女儿昨晚失踪了。” |
第三十五节 一直以来,周志伟对刘奕楠都怀着某种愧疚之心,所以只要周英诠不在家的时候,他总会不时地一个人偷偷跑到医院去探望刘奕楠。在叶馨文失踪的第二天中午,周志伟趁着周英诠不在家,吃完饭后便一个人跑了出去。他再次来到上次他离家出走时刘奕楠带他来过的小山丘上,准备将他一个装着一张纸条的小铁罐埋在山顶上,铁罐里装着的是一整瓶的薄荷糖还有一张纸条,纸条里写着“希望刘奕楠可以早日康复醒过来”。 为了寻找一个合适埋下瓶子的地方,周志伟便决定往山的另一个方向再多走一段距离,这时候他才发现原来山的另一边还连着一座又一座的山。十二月的阳光穿过树叶落到林子里,周志伟踩在满地的落叶和树枝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树林里不时响起好几种不同的鸟叫声。 走着走着,周志伟在隐隐约约中好像看见了一间小木屋座落在远处的平地上,他好奇地靠了过去。 “没想到还有人住在这里呢。”周志伟自言自语道。 周志伟停在小木屋前,虽说是小木屋,但是看起来也有大约三四十平米的大小,而且在小木屋的外侧还搭建着一个小木棚,木棚里堆着一节节圆柱状的木块还有一双沾着泥浆的黑色高筒塑胶水鞋和一副白色的劳保手套。周志伟又转过小木屋的门口前,只见门外捆着一根巨大的铁链,上方锁着一只黑色的铁锁。 眼看没法推开门,周志伟只好透过木门的门缝往里看去,他好像看见了一个清瘦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棉衣坐在地板上。周志伟越看越觉得好奇,使劲地眯着眼往门上凑去,弄得门口上的铁链发出一阵“叮当”响的声音,屋子里的女人好像听见了动静般忽然转过头,周志伟立刻吓了一跳缩回了头。当他再次凑近时,白衣女子已经不见了,但他却好像又在地板上看见了另外一个女子,那个女子仿佛和叶馨文长得有几分相似。 这时,周志伟还没来得及辨认,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手里握着的那罐薄荷糖也掉到了地上。 |
等到周志伟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躺在上山时的山坡上,颈部后方传来一阵隐隐的痛。周志伟不解地从地板上爬起来,拍去身上沾着的泥土和落叶,心想,我怎么会在这里呢?难道刚才我会是做梦了吗? 周志伟又抬起手一看,手表上显示的时间已经是两点四十五分,而周志伟手表的时间又比正常的时间特意调快了十分钟,这也意味着下午的第一节课早已开始了五分钟。周志伟便无暇多顾,急忙跑下山骑着自行车往学校奔去。 距离最后一次叶馨文出现的时间将近二十四小时,李欣然似乎再也坐不住了。尽管李欣然心里明白自己不应该欺骗和利用叶馨文,但是叶馨文确实也是她可以挽回和叶大强婚姻的唯一筹码,除此之外,李欣然一直以来也都是把叶馨文捧在手掌心上。最让她难过的并不是叶馨文误会了自己,而是她在此时突然间开始意识到,她很可能将会永远地失去自己的最宝贵的女儿。 这一天,李欣然的心一刻也没有安宁下来,她一个人开着车在这个小县城里反反复复地转了无数遍。她甚至还给叶大强打了电话询问叶馨文是否有和他联系过,叶大强否认之后又问了李欣然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但是立刻又被李欣然否认了。 李欣然想不明白,叶馨文除了可能跑回广浮市家里或者她爷爷奶奶家以外,她还能去哪呢? 她越想越担心,越想越害怕起来,万一她被人抓走了呢?会被人杀害吗?还是会被人卖到什么地方去呢?她离开的时候还穿着校服,别人一看就知道她是学生,就算别人不一定能骗得了她,万一使用暴力强行抓走的话呢? 这些是李欣然所无法承受的结果,也不是她曾经所设想过会发生的状况。当李欣然开着车从黄晓雅家所在的小区门前经过时,她又把车倒了回来,开进了小区里。李欣然认为这一切都是黄晓雅的错,至少叶馨文的失踪和她脱不了关系。 |
她的担心和恐惧中混杂着愤怒,相互交融在一起,仿佛心口正在欲酿着一团随时喷发的情绪。 李欣然急切地敲响了黄晓雅家的暗红色防盗门,黄晓雅刚打开门,李欣然便指着她骂道:“黄晓雅,我告诉你,要是我们家馨文出什么事的话,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不觉得自己说这些话很可笑吗?你女儿失踪又不是我拐跑的,而且还不是因为你自己欺骗她在先,如果你没做过那些事情的话,还怕别人说什么呢?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叫自作孽不可活。”黄晓雅礼貌地面对着李欣然,露出一道虚伪的笑容,仿佛在嘲笑着李欣然的下场。 李欣然刚想开口说话,她的手机忽然间一阵接一阵地响了起来,她掏出手机,只见屏幕上显示出一连九条叶馨文发来的信息。李欣然也已经顾不上再多和黄晓雅争吵,急忙滑开手机,手机屏幕上快速地跳出九张照片在微信对话框中。 照片中的叶馨文只穿着一件白色的运动内衣和内裤躺在一块土地上,她的双眼被一块黑色布条遮了起来,嘴里塞着一只被脱下的袜子,头发散乱,最外面套着的校服外套已经全部被脱去了一大半,面部和身体上白皙的皮肤沾着些许黄色的污泥,旁边的空地上则摆着她的书包和粉红色棉衣外套。 李欣然越看越心慌,直到她翻到最后一张照片时,照片中的叶馨文已经被扯去了上半身的内衣,露出如雏鸟般尚未成熟的双乳。“叮铃”又是一声手机铃声响起,对话框中跳出几个字“敢报警的话,我就把照片发出去”。 李欣然几乎处于崩溃的边缘,全身上下不受控制地发颤起来,站在旁边的黄晓雅看到李欣然这副模样也自觉感到有些害怕。她问道:“你,你没事吧?” |
李欣然把手机递给黄晓雅,沉默着蹲了下来,她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臂上,哭了出来。但她似乎却又不敢大声哭出来,只能压抑着哭声,任由眼泪不停地流。黄晓雅接过手机,她点开第一张照片时,整个人都惊呆了,她发现对话框里的每一张照片几乎都和当年周若曦被拍摄的照片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只是周若曦的头被罩了起来,而叶馨文的头没有被罩起来。 一瞬间,黄晓雅仿佛被拉回了那段她不想再回忆起的记忆中,她不愿相信也不想承认自己存在那样一段不堪的过去。可是现实却又狠狠地给了她两个巴掌,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不停,说道:“也许,也许周若曦根本就没死,一定是她回来了。” 楼道里回响着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李欣然的头脑里不断闪现出叶馨文挣扎的躯体,她仿佛能够深切地感受到叶馨文的痛苦、无助和绝望。这种感觉甚至比李欣然自己承受屈辱还要剧烈得多,她没办法想象如果对方借此机会侵犯了叶馨文,那会是一种多么撕心裂肺的疼痛感。李欣然紧紧咬着自己的手臂,微弱的鲜红渗了出来,仿佛她看到同样的红色在叶馨文的大腿边缘缓缓流下了一般,她不知道为何突然间如此强烈地憎恨着自己。 过了好一会儿,李欣然的情绪渐渐缓过来一些后,她始终没办法同意黄晓雅所说的话,她不相信周若曦真的活了过来,也不相信什么冤鬼索魂的说法。李欣然扯下袖子遮住自己在前臂上留下的牙印,又从黄晓雅手中拿过手机,说道:“别说这种疯话,你以为你是徐婷吗?今天的事情,我警告你不要和任何人说起,不然小心下一个出事的人可能就是你。不管躲在后面的这个人是谁,我一定要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在李欣然离开后,黄晓雅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身上裹着一件藏式印花的羊毛披肩,可她的身上似乎仍感到阵阵发寒。黄晓雅只好又打开摆在茶几旁边的柜式暖风机,拿起桌子上的保温杯喝了一大口热水。 |
黄晓雅在心里默念着“何方、徐婷、郑依依、李欣然”这四个名字,她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下一个出事的人很可能就会是自己。她反复地想了又想,她实在想不通除了周若曦,还能会是谁呢?可是周若曦和韦洪民明明就已经死了啊? 冬日的冷风透过客厅玻璃窗留出的缝隙吹了进来,遮在窗户前的半透明窗帘被吹得不时飘起。一时间,黄晓雅也变得害怕起来,她想,难不成还真的有鬼吗?她又紧张地转过身打量四周,空荡荡的房子里只有一片静悄悄。 如果不是有鬼的话,又怎么会发生一连串的事情呢?黄晓雅始终想不明白。于是,她开始回想起自从周若曦自杀以来这十九年里自己度过的人生,她越发地感觉到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巧合。在这过去十九年里,黄晓雅先是被李欣然抢走了男朋友,然后又在第一次婚姻中经历三次意外流产而患上子宫内膜异位症,结果导致无法生育,最终和前夫以离婚收场。好不容易在第二段婚姻中黄晓雅如愿以偿找到了一个疼爱自己的丈夫,但是如今却又深陷莫名的危机之中。她想,难道真的是报应吗?难道我经历了这么多不幸的事情还不够悲惨吗?为什么还要来报复我?为什么不可以放过我?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厚重的阴影压在黄晓雅的脸上,她紧缩着眉头,不时咬着嘴唇。黄晓雅紧裹着披肩不安地在客厅里走来走去,隐约之中,黄晓雅总觉得有个人在房间的某个角落里打量着自己,不禁让她感到毛骨悚然。她快步走向门厅以及每一个房间的门口旁,按下整座房子里每一盏灯的开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给她多一点点安全感。 然而黄晓雅却发现这一切只是徒劳,自从开了灯以后,她又总觉得不时地会出现一道黑影从房子里晃过,她心中的恐惧丝毫没有得到缓解。于是她只好再次把所有的灯都关上,只留下客厅天花板上的一盏白色水晶吊灯。 |
黄晓雅靠在窗户边,一转过头就看见客厅边缘处连接着卧室的走道里深陷在一片黑暗中,黑暗仿佛正在渐渐地凝聚成一个女人的身影,伸长了手,匍匐在地一步一步地爬向黄晓雅。飒然间,黄晓雅发出一声尖叫,她再次睁开眼时却只看到远处什么也没有。 黄晓雅意识到自己再也没有办法忍受这一切,她想,要是再这样下去,自己以后的生活还要如何过下去呢?她不仅替自己感到不值得,同样也替徐婷和郑依依感到惋惜。她想,尽管她们也有错,但是无论如何,最大的错误始终是在李欣然身上,明明她才是罪归祸首,可为什么他们其他人要跟着她一起陪葬呢?为什么自己要替她隐瞒,要帮助她呢?做错事情的是她,又不是我,我已经承受了足够多的惩罚了,难道还不够吗?即使我曾经帮助过她,替她考虑过,最后我又得到了些什么呢?还不是一样被她欺骗和背叛? 黄晓雅十分坚决地对自己说,不,我真的受够这一切了。 紧接着她便下定了决心,她不想落得像徐婷和郑依依一样的下场,她还想好好地活着,她还想好好地去享受自己人生。所以,她决定她不会再替李欣然隐瞒,也不会再替李欣然承担,同样她也不想继续活在惶恐之中,不想再背负着这份愧疚感继续苟且于世。 夜幕降了下来,混浊的天色中看不见任何一颗星星,只有昏沉的蓝灰色。李欣然的汽车仍在县城附近的马路上一遍又一遍地打转,而黄晓雅则已经开着车往公安局驶去。黄晓雅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重新将十九年前的秘密挖掘出来,准备将一切合盘托出。 |
一九九八年,夏阳以全省文科第一高分的成绩成功被北京大学录取,也是那一年,刚刚进入高中二年级的周若曦被周英诠强迫而选择了理科班。这一次的分班也让周若曦、徐婷、郑依依和李欣然进入了同一个班级里,而负责他们班数学科目的老师便是韦洪民。 起初,周若曦和韦洪民之间并无太多交集,但是相反李欣然却从见到韦洪民的第一眼就已经对这个男人心生好感,他不仅长得和梁朝伟有几分相似,而且风趣幽默,还对学生照顾有加。随着时间的增长,李欣然对韦洪民的占有欲似乎也在不断增长,可是在韦洪民眼里,李欣然只不过和其他人一样都只是他的学生,只是一个小孩子。 比起李欣然,周若曦很显然更加受到韦洪民的喜爱,她不仅好学爱请教问题,而且谦虚有礼,人长得也更加清纯可爱。所以,韦洪民总是不厌其烦地指导周若曦。在一九九九年进入高三新学年时,他还将周若曦选作了数学科目的课代表。 这一切毫无疑问地都引来了李欣然的嫉妒,她嫉妒周若曦倍受韦洪民的喜欢和关注,也嫉妒周若曦被男生们选为“最受欢迎女同学”。为此,李欣然特意拉拢了徐婷和郑依依一起孤立周若曦。事后还加上她一直以来的好闺蜜黄晓雅一起围堵了周若曦,警告她不准过度靠近韦洪民。 一向胆小的周若曦害怕多生事端,只好答应了李欣然。于是,她们相安无事地相处了好几个月的时间。直到高三上学期即将结束前,有一次周若曦因为将班级的作业送到办公室给韦洪民,无意中被韦洪民发现了周若曦手臂上的伤痕。在韦洪民的一再追问下,周若曦才告知是因为成绩下滑被周英诠虐打的伤痕。 韦洪民便决定前往周若曦家做一次家访,和周英诠好好聊一聊,但是却无济于事。在经过这一件事情以后,韦洪民对周若曦也多了一份怜爱,除了关心她的学习,也关心着她的生活,而这一切都看在李欣然的眼里。李欣然认为周若曦似乎正在有意地挑战自己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破坏了她们之间曾经达成的契约,这是李欣然向来最无法接受的事情。她甚至强烈地厌恶事情无法按照自己所能控制的范围去发展,她想,我一定得做些什么,让她明白我并不只是说说而已。 |
2000年的到来,似乎每个人都沉浸在千禧年的狂欢中,一朵朵硕大的烟花在靖远县的上空绽放,红色,黄色,紫色,绿色还有蓝色。还在为即将到来的期末考试以及半年后的高考担忧不已的周若曦,早早地就已经回到了家,她只能透过房间里的玻璃窗户望向外面喧闹的夜空。那时的她仍不知道悲剧正在悄然而至,也尚不知道那可能会是她人生中最后一次看到烟花,烟花的绚烂如此短暂,仿佛就和她的生命一样。 半个多月后期末考试结束,在春节前的高三补课到来前,学校给高三年级的学生安排了两天的假期作为休息调整。在休息的第一天下午,李欣然便让徐婷以韦洪民的名义把周若曦约了出来,徐婷一向是一个胆小怕事之人,尤其在强势的李欣然面前,她即使不愿意也不得不听从她的命令。 起初,徐婷也只以为李欣然是想简单地教训周若曦一顿,但是李欣然的计划却只有她和黄晓雅两个知道。徐婷按照李欣然的要求直接把周若曦带到了李欣然家的一座废弃仓库里,周若曦本来还犹豫着不想走进去,却不料黄晓雅已经出现在她身后。黄晓雅用力把周若曦往前一推,随后又和郑依依两个人把门锁了起来。 仓库里一片昏暗,只有几束光透过墙面顶端的方形窗口投入其中,灰尘和地面上剩余的水泥灰飘扬在半空中,远处堆积着好几袋剩余的水泥装在灰白色的袋子里。周若曦害怕地站在原地,不敢抬头去看李欣然,问道:“你,你们想干嘛?” 这时,郑依依从后方往前走了两步,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哗”地一下盖在周若曦的头上。接着,李欣然又和黄晓雅、徐婷一起把周若曦的手脚控制着放倒在地,李欣然拿出一块布塞进周若曦的嘴里。最后,她们又脱去周若曦的衣服,把她的手脚绑了起来,完全不顾周若曦的痛苦和挣扎,此时的徐婷已经不敢再继续参与下去,退到了一旁。 李欣然手里拿着一台自带闪光灯的数码照相机,一边不断地按下快门,一边说道:“周若曦,你以为我很好惹是不是?你答应过我的话呢?全都当耳边风了吗?我告诉你,你要是下次再敢不听我的话,再敢轻易破坏我们之间的协议,事情很可能就不止如此了。你想我把你这些照片发给最疼爱你的洪民老师看看吗?你觉得他会喜欢吗?他肯定喜欢得不得了。” 周若曦想叫喊却又叫不出声,她只能哭着挣扎自己的身体,不断试着往后挪,地面上的灰尘和水泥灰全都黏在了她白皙细嫩的皮肤上。当天回到家后,周若曦几乎在往后的一整个星期里都处于惶恐之中,甚至就连韦洪民的目光她都避之而不及。 |
事发后的第二天,李欣然因为家里电脑出了问题便找来何方帮忙重装系统,何方无意中在李欣然的电脑上发现了这组照片,但他还以为是李欣然的照片,所以偷偷地拷贝了去。直到一个星期后的春节假期开始,何方便以“海边至尊宝”的网名在论坛里发布了这组照片,因为“靖远县一中女学生私房照”几个字而广受关注和讨论。结果被李欣然发现,李欣然找到何方要求其删除照片,却不料何方却威胁李欣然和自己发生关系。 李欣然拒绝何方后没多久,何方所发布的帖子因为投诉和传播广泛而遭到警方介入。何方以为是李欣然报的警,便急忙找到李欣然道歉,但是李欣然却告知不是自己报的警,她对何方说道:“现在知道错了吧?我告诉你,你要是不想出事的话,最好马上把帖子删了,要是警察问起的话,你就说这组照片是从放在你们家修理的其中一台电脑里找到的,你最好别说是我的,不然你会后悔一辈子。” “那不是你的照片吗?你直接说是你的不就好了?” “我再和你说一次,那不是我。”李欣然又想了想,说道,“如果你想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你只要按我说的做,我就告诉你。” 何方心里也害怕出事,只好按照李欣然说的去做。何方突然想起,在春节到来前两天,数学老师韦洪民正好把电脑搬到了家里给何方的父亲何飞虎修理。何方便自作聪明地认为自己已经在帖子上写了“一中女学生”几个字,如果莫名其妙放到其他人电脑里似乎也说不过去,所以他想,索性不如就放到韦洪民电脑里好了。 |
何方趁着晚上父亲已经入睡后,他一个人偷偷爬了起来,把照片传入韦洪民的电脑里,然后又将使用软件将其创建日期作出了修改。随后,何方又把这件事得意地告诉了李欣然和黄晓雅,李欣然心中似乎也感到一阵窃喜。她想,她既然无法得到韦洪民,那不如就让他自生自灭好了,反正这怨不了她,一切都是天意。 2000年2月15日,春节假期还没结束,韦洪民就遭到了警察的逮捕。在经过将近一个星期的关押后,韦洪民被迫无奈承认了自己给女学生下药偷拍其私密照。在新学期开学后,韦洪民便遭到学校革职,而何方则被学校处分警告。李欣然为了弥补何方便告诉了他照片中的人是周若曦。 这一切的事情似乎发生得过于迅速,周若曦尚未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校园里已经传出了韦洪民因为和周若曦谈恋爱而被开除的谣言。 黄晓雅靠在公安局审问室的座椅上,眼眶不自觉地变得红润起来,说道:“周若曦最后可能没办法承受这样的压力,而且她之前在网上可能也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照片,她却又不敢和李欣然争论,只能自己一个人承受,后来好像高三下学期开学才过了一个月,她就自杀了。” 张丰坐在黄晓雅对面的另一张椅子上,他没想到最后竟然还是把周若曦自杀一案和韦洪民何方一案联系到了一起。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推开椅子走出了审问室,剩下坐在一旁的刘聪继续审问着黄晓雅:“为什么当时没有和警察说?” “当时谁会想到事情闹得那么严重呢?特别是周若曦自杀之后,没过多久何方也跟着失踪了,大家都吓坏了。而且我们那时候还有两个月就要高考了,谁还有心情去顾这些事情,每个人都想撇干净,赶紧考完了试,然后离开这里再也不打算提起这件事。” |
“那怎么现在突然又想说了?” “还不是因为徐婷和依依她们相继都出事了,都不知道周若曦或者那个韦洪民是不是真的死了,要是下一个轮到我怎么办?现在就连李欣然都出事了,你们最好赶紧再去查一查。” “李欣然出什么事了?”刘聪放下手中的笔,不解地看着黄晓雅。于是,黄晓雅又将下午李欣然来家里找自己时发生的事情对刘聪说了一遍。刘聪刚准备出去把这个消息告诉张丰,没想到张丰已经开着车离开了公安局。 张丰开着车停在夏阳家楼下,沉闷的车厢里隐隐地回响着发动机的振动声。他突然之间又变得有些犹豫了起来,他想,我是不是应该现在就告诉夏阳这一切呢?她知道之后,是不是意味着就要离开了? 张丰的心里开始感到失落起来,他摇下车窗,点了一支烟咬在嘴里。他意识到自己心中对夏阳似乎还存在着一份难以抹去的情感,如果这一次她离开了,很可能他们以后也不大会有机会再见面了。 渐渐燃尽的烟灰从张丰的手指尖跌落,他最终还是决定熄灭汽车,上楼告诉夏阳事情的真相。张丰话刚说完没一会儿,手机就接到了刘聪打来的电话,他只好匆匆又离开夏阳家,剩下夏阳一个人沉默地坐在沙发上。 夏阳似乎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完全地这个事情的经过吸收和消化。夏阳走到阳台上点了一支烟抽了起来,她又推开透明的玻璃窗户,任由冰冷的风吹拂着自己的脸颊。她望向远处无尽的黑夜,仿佛肩上担着的压力也渐渐掉落了下来,在心里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不起,姐姐应该陪在你身边的。” |
第七章 第三十六节 浓浓的夜色中,一层单薄的雾气在靖远县郊外的荒地和树林里升了起来,李欣然心急如焚地开着汽车穿梭在郊外的马路上。她心中坚定地笃信着叶馨文一定还在靖远县的某个地方,紧绷着神经告诉自己,叶馨文一定还在等待自己去就她,所以无论如何,她都不可以放弃,也不能崩溃。 在汽车前大灯所照射不到的远处,李欣然似乎隐约中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在马路上摇摇摆摆地朝自己走来。李欣然一点点地朝着那个身影靠近,身影渐渐变得清晰起来,她先是看到那身熟悉的粉红色棉衣,然后一个头发散乱,双颊被冻得发红,双眼空洞而呆滞的女孩才映入了她的眼帘。 李欣然似乎再也绷不住,她立刻停下车推开车门,跑向叶馨文,紧紧地抱着她,双眼流下了泪水。她哭喊道:“我的宝贝啊,你跑去哪了?你都快把妈妈吓死了!” 但是叶馨文却好像丢了魂一般,整个人呆滞木讷,迟迟说不出一句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远方。远方,紧随而来的两辆警车还有张丰的黑色SUV围着李欣然和叶馨文停了下来,李欣然如同发了疯一般不允许任何人再把她和叶馨文分开。她蹲在地上紧捂着叶馨文的脸,问道:“宝贝,你怎么了?你别吓妈妈了,你说句话呀,只要你愿意说话,妈妈,妈妈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这样好不好?馨文,你到底怎么了啊?” 站在一旁的张丰静静观望着这一幕,他忽然在想,这是报应,还是报复?最让他想不明白的是,究竟背后的这个凶手是谁呢?徐婷、郑依依和李欣然相继出事,她们每一个人都曾经参与到霸凌周若曦的事件当中,难道周若曦真的没有死吗? 随后,把叶馨文送到医院后,张丰把李欣然带到了公安局展开审问。他从李欣然的手机中调出了叶馨文的照片,又重新把叶馨文的照片和周若曦当年的照片摆在一起。他想,如果凶手不是周若曦的话,还有谁会他们这几个人有如此强烈的仇恨呢? |
尽管近日来连续的加班已经让张丰感到疲惫不堪,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再快一些揪出幕后的凶手。所以这一天晚上他也没有回家休息,而是一个人赶去了医院,以为可以在第一时间从叶馨文口中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不过医生却告诉张丰,叶馨文因为受到剧烈的精神刺激可能已经出现精神障碍,一时半会儿没办法问出任何消息。 单人病房里,叶馨文穿着蓝灰条纹的病服躺在病床上睡了过去,她的一只手从被子里伸了出来,手背上粘着一根正在输入葡萄糖的透明塑胶导管。张丰站在门边上往里看了一眼,医生把他拉到一旁,说道:“我们刚才已经替她做完了检查,多半是因为受到凶手的侵犯才变成这样的,我们检查之后发现她的处女膜已经被破坏,不过凶手没有在她体内留下精液,而且身体上也没有其他伤口。她身上的内衣裤和衣服已经交到法医那边做化验了。” “所以等于说我们现在可以肯定凶手是一名男性了吧?” “其实也不一定。”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从她下体受到的伤害来看不一定完全就是受到了男性的性侵犯,也可能是使用物品一类的东西。只是说按照惯例来讲的话,凶手是男性的可能性会高很多,当然这些我们检查之后考虑到的一些可能性,还得看一下衣服化验之后的结果才知道。” 走道里回响着医生离去时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的鞋跟敲打声,一道白色的灯光沿着天花板直通向尽头处的黑暗,黑暗中亮着一块绿色的灯牌,护士站前悬挂着的长方形电子钟上显示着红色的数字“01:45”。张丰一个人站在原地沉思,在此之前,他始终不愿意相信凶手会是周若曦,现在经过医生的一番解释,张丰反倒开始怀疑了起来。但他又想,如果凶手真的是周若曦的话,她怎么可能潜藏了将近二十年之后才去报复呢?从逻辑上完全没办法说得通。 |
第二天早上在张丰来到医院前,一大早接到这个消息的叶大强已经独自开车赶了过来。因为出门时的匆忙,他脸上的胡渣没来得及挂起,头发也由于睡了一整晚而被黏在了一起,但他似乎早已顾不上许多,身体上的肥肉也跟着他仓促的步伐而动了起来。 叶大强走进病房时看也没看李欣然以及站在边上的李永福和孙艺珍一眼,他着急地靠到病床上,轻抚着叶馨文的脸,问道:“宝贝,爸爸来了,你现在怎么样了?” 叶馨文仍和前一天晚上见到李欣然时一样,一脸漠然,双眼空洞无神。叶大强又急忙转身走出去向医生还有守在门口的刘聪询问了叶馨文的情况,当他得知叶馨文遭遇侵犯一事后,叶大强的情绪也跟着冲上了头。他紧握着拳,脸上的肉不住发颤,脖子也红了起来。 接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叶大强已经走到了李欣然身旁,一个巴掌打在了她的脸上。此时的李欣然完全没了往日里的嚣张气焰,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怀着对叶馨文的愧疚之情,她既不还手,也不还口,只是默默地流下眼泪,承受着叶大强的责骂:“李欣然有你这么当妈的吗?妈的,早知道当初老子就不该给你把女儿带回来!你他妈的先在外面养男人还有脸把女儿带走?我告诉你,我现在就要把馨文带走,你他妈的以后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李欣然一声不吭地捂着脸站在一旁,整个人恍然间变得憔悴又软弱。听到争吵声后,刘聪立刻赶了进来,说道:“叶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现在案子还在调查中,你是不能把你女儿带走的。” 听到刘聪这么一说,叶大强像是又一次受到了刺激一般,一时间收不住怒火,回过头瞪着刘冲吼道:“不能带走?妈的,我女儿现在都这样了,你们这什么破医院能治好吗?出了什么事,你负责是不是?” 李永福和孙艺珍虽然对叶大强有所不满,但他们得知李欣然出轨在先的真相后似乎一时也自觉理亏,经过一番讨论后,他们也认为把叶馨文转移到广浮市会获得更好的治疗。经过李文亮的一番周旋,公安局局长伍勋只好同意将叶馨文转移到广浮市进行治疗。张丰收到消息后,无奈地安排刘聪一同前往广浮市跟进叶馨文的情况,而自己则留在了靖远县继续调查。 那天,李欣然看着叶馨文离开的背影,她仿佛再也支撑不出,双脚一软,倒在了地上。 |
与叶馨文所在病房相隔两层楼的一间病房里,刘奕楠同样沉默地躺在病床上,比起出事之时,她的情况似乎好转了一些。她不时地会睁开眼睛,两颗清澈的眼珠子里仿佛已经失去了往里日的灵动,如今的她就和叶馨文一样,只是呆呆地望着远处的空白。 周志伟和往常一样一个人悄悄地前往医院探望刘奕楠,他手里拿着一旁新买的薄荷糖摆在刘奕楠的床头柜上,床头柜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摆上了十二瓶一模一样的薄荷糖。周志伟坐在病床边上向刘奕楠讲述了发生在叶馨文身上的遭遇,总觉得她有些可怜,又说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上次去了你带我去过的那座小山,很奇怪啊,我突然之间就倒在地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手里的那瓶薄荷糖也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托梦给了我,我总觉得好像在梦里去了一个什么地方,还见到一个长得和你有些神似的人,但好像又不是你,好像还有叶馨文也在那里……” 周志伟的话还没有说话,刘奕楠的眼睛突然地又睁开了,险些吓了周志伟一跳。他又凑近些看了看刘奕楠的眼睛,问道:“你能听见我说话的是不是?医生之前也说过你应该是可以听见我们说话的,你是想告诉我那真的是你给我拖的梦吗?但是你是不是有什么想告诉我呢?” 也是在这一天,夏阳眼看周若曦自杀背后的真相已经水落石出,她便有意准备离开靖远县。她把冲洗出来的照片摆在床上,一共整整十六张纯黑白的照片,正好摆在中间的一张便是夏阳在刘奕楠家门前给她拍摄的一张肖像照,还有一张高米圆在咖啡馆里的半身照,以及方美君最后躺在病床上的照片。 夏阳的目光先是落在了方美君的照片上,混浊的白色亮光充盈在整个房间里,方美君平静地躺在病床上。夏阳忽然很想问一问她,你知道当时发生在若曦身上的事情吗?为什么不去保护她呢?不过算了,我自己也有责任,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责问你?我准备要走了,希望你们在天上也可以获得团聚和安宁吧。 |
随后,夏阳又拿起了刘奕楠的照片,她干净的脸庞上露出略显腼腆的笑容,手上抱着装着好几个形状不一的茄子。夏阳的心里忽然间感到一阵剧烈的失落,她对摄影存在的意义不由得开始怀疑了起来。她想,对于像刘奕楠这样的女孩,悲剧毫无预兆地降临在她的身上,可是我除了把她的面孔凝固在了一张照片上之外,我还为她做了些什么呢?还是说,正是因为这一张照片对她本身的捕捉和凝固反而加速了她的消逝?被不断捕捉和定格的过去是不是也在对于未形成的未来而不断地造成一种新的破坏? 夏阳将刘奕楠的照片夹入尚未读完的《特朗斯特罗姆诗集》里,换上外套,拿起背包走向医院。她始终没有忘记自己曾经答应过刘奕楠要把这张照片留给她,她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她,她想,也许在离开前把照片留给她就是最合适的时机了吧。 刚走到病房前,夏阳的就停了下来,她透过镶嵌在病房木门上的长方形透明玻璃看见了周志伟的身影。所以,她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在门口前停留了片刻,却也不巧地把周志伟说的话全都听了进去。直到周志伟说完话后过了好一会儿,夏阳才推开了病房的门。 “诶,姐姐,你怎么来了?”周志伟匆匆站了起来。 “我想再过来看看奕楠,顺便把之前给她拍的一张照片拿给她。”夏阳走向病床的另一边,把照片摆在刘奕楠的面孔上方,说道,“奕楠,我把照片拿给你了,你还记得这张照片是在你们家门前拍的吗?” 没想到这时刘奕楠的双眼又闭了起来,夏阳只好使用一张白纸把照片包了起来,写上刘奕楠的名字放到了床头柜的抽屉里。她看着刘奕楠如今的模样,总觉得眼前躺在病床上的就好像是周若曦一样,她们两个人的面孔似乎正在渐渐地融合到了一起,她的心里不由得地又感到难过起来。 |
随后,夏阳和周志伟一起离开了医院,她又陪着周志伟一路往靖远县一中的方向走去。夏阳说道:“志伟,姐姐可能准备要离开回北京了,你自己留在这里也要好好努力,知道吗?如果有什么事,或者你想找个人聊聊天的时候,也可以给我打电话,假如奕楠好起来了的话,你也告诉我一声吧。” 周志伟只是点了点头,他在那一瞬间觉得好像所有和他有关联的人似乎都远去了,心中不免感到失落,却又还有些孤独。他想,以后还有谁会陪在自己身边呢? 他们两个人才刚刚走到学校门口外的走道里,人群中渐渐地便浮现出了周志伟母亲全欣雨的身影,她似乎正处在一种极度慌张而又焦虑的状态中,不时转身张望。全欣雨一看到周志伟立刻便跑了过来,她起初看见周志伟身旁站着夏阳还犹豫了一会儿,但最后还是开口说了出来:“快回去吧,你奶奶,刚走了,我已经和你们老师请过假了。” 不仅是周志伟,连同夏阳也陷入一片错愕之中。夏阳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该难过还是开心,她只是没想到自己回来这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仿佛就像过了好几年一般,一连串的变故接二连三地发生。她有时候觉得自己的归来就像是在清算她的过去和记忆,所有和她的过去有关的一切正在一点一点地破裂,崩坏,一切也将会随着时间在某个时刻化为乌有,不复存在。 那一刻,夏阳在心中默默决定了参加完秦素芬的葬礼后便应该离开靖远县了。 |
在秦素芬的丧礼结束后,周志伟找到了夏阳,把一个竹筒递给了她,说道:“我昨天和妈妈在奶奶家打扫卫生,在一个柜子找到的,我看上面写的是你的名字就给你拿过来了,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夏阳看着手里拿着的那支已经褪色成棕黄色的竹筒,竹筒上方是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用墨水写着“夏阳”两个字。夏阳撕开字条,取下了竹筒上的盖子,一卷白色的宣纸从竹筒里滑了出来,中间系着一条红色的毛线绳子。夏阳解开绳子,展开了宣纸,只见上方是她在十岁时在周百鸣的指导下抄写的一首古诗,古诗是白居易的七言律诗作品《春生》:“春生何处暗周游,海角天涯遍始休。 先遣和风报消息,续教啼鸟说来由。 展张草色长河畔,点缀花房小树头。 若到故园应觅我,为传沦落在江州。” 忽然间,夏阳的眼眶红了起来。 |
第三十七节 自从李欣然从昏厥的黑暗中醒来后,她一连两天都处于一种精神恍惚的状态。李欣然突然意识到自己什么没有了,她的谎话被拆穿了,她的女儿也被带走了,在这种极致的绝望之中,她恍然间好像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她誓要将这力量用于摧毁一切,一切她已经不可能拥有的存在,如同一只命垂一线的野兽般紧紧抓住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起初,在李欣然的脑海里只有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那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必然是周若曦。可是周若曦在官方文件上明明是一个已经死亡了的人,她又该去何处向她报复呢?很快,李欣然又将注意力从周若曦身上转移到了另外一个和她有着深刻联系的人身上,那个人便是夏阳。 打探到夏阳所在的地址后,李欣然不由分说地便直奔了去。夏阳一打开门只看见一个陌生的女子站在门口,双瞳中透着一种在绝望中挣扎不断的戾气,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李欣然倒是先开了口问道:“夏阳在吗?” “我就是啊,有什么事吗?”夏阳不解地看着李欣然。 李欣然仿佛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瞪着夏阳,一瞬间化作一头凶猛的野兽恨不得一口吞下夏阳。她扯过夏阳身上的衣服,抬起手就要向夏阳攻击,嘴里也跟着骂了起来:“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这个杀人犯,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我不会放过你的!我告诉你,你今天就和你没完,你和你妹妹一样,你们全家人都是臭不要脸的蛆虫!你们全都该死!” 一时间,夏阳防不胜防,她只能挣扎着把李欣然推到一旁,摔落在地,但是夏阳的脖子上也已经被李欣然的手指甲刮出了两道血痕。夏阳看着李欣然,她不知为何想起当年周英诠对自己做出那样的不耻之事时,方美君不但没有阻止,反而带着周若曦躲了起来。突然间,她想她可以理解李欣然心中紧紧系着她女儿的那种情感,恰好这也是夏阳从小到大从未真正感受过的情感。 于是,在那一瞬间她好像便原谅了李欣然。比起愤怒,她对她可能更多的还是同情和可怜。 |
夏阳不打算继续和李欣然争吵,也不打算解释些什么,在引来楼下和对面的邻居来围观前,她把门关了起来。但是李欣然似乎依然不休不止地拍打着夏阳家的门口,撕扯着嗓子大喊:“夏阳,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你逼死了徐婷,杀死了郑依依,还逼疯了我女儿!你把我女儿还给我,你还给我啊!” 没一会儿,李欣然似乎也喊不动了,她缓缓地坐到了地上,哭了起来。李欣然仿佛跌入一种纯然的绝望之中,她似乎就连一个报复的对象,就连那一根可以紧抓着的救命稻草也没有了。 夏阳没有办法只好给张丰打了电话,张丰立刻带着朱鸿飞赶了过来。李欣然看到张丰时,整个人如精神崩溃了一般,不断抽动着身子,有气无力的地说着同样的话:“你们快去抓她啊,她才是凶手,我女儿就是被她害的,为什么你们还不去抓她?” 经过李欣然这么一闹,夏阳果然如其所愿般成为了一个被关注的可疑目标。伍勋迫于李文亮的压力开始介入案情,他对张丰说道:“这个夏阳,很可疑啊!你怎么没有去调查她一下啊?你看,徐婷自杀之前,曾经有人多次看见她去找过徐婷,她也去学校找过郑依依,还查过资料,而且她的不在场证据谁能证明呢?一个人在家,谁看见了?最主要的她还是那个周若曦的姐姐,她会不会就是为了给她妹妹报仇才回来的?张丰,你得好好查清楚啊,现在上面很重视这个案子,几十年前的事情都被翻了出来,要是不搞清楚了,我都得跟着一起出事啊。” “局长,肯定不会是夏阳的,我可以以人格做担保。” “担保什么呀?你认识她多久了,了解她吗?” “我们是高中同学,都认识二十多年了。” “我看你喝了她的迷魂汤还差不多,二十多年,她在这里住过多久?你们见过几次面?这二十多年里她发生过什么事,发生过什么变化,你了解过吗?我们查案讲的是证据,要的是理性,就算是你爸妈你也不见得就一定完全了解他们啊?是不是?何况还只是一个你曾经的老同学而已,就是这种老同学最爱卖旧情骗人,你可别掉进去了出不来啊,张丰。” 张丰被伍勋说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沉默地离开了伍勋的办公室。 |
冬日的阳光在温暖中透着一股冷意,冷风飕飕地划过街角,地上掉落的废纸和塑料袋被吹进巷子里不断打转。张丰一个人坐在汽车里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烟灰刚从窗户边跌落就被吹散了。他不时地抬起头望向夏阳家的阳台,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向夏阳开口让她到公安局接受审问,尽管张丰相信夏阳的为人,但确实所有的巧合似乎都集中在了她身上。 张丰也不敢再往下多想,他怕自己再多想一想很可能也会开始对她产生起怀疑,而最让他担心的是一旦事情朝着这个方向发展,即使最终证明夏阳无罪,那么他们是否还会像过去一样?是否还能成为朋友?是不是只要他跨出了这一步,他们之间的信任就算是彻底地崩塌了? 他起初也想过是不是应该安排其他人去面对夏阳,在经过一番思考后,他还是觉得应该自己去面对夏阳,因为毕竟这是他自己着手负责的案子。而且他想,如果我真的相信她的话,为什么会不敢去面对她呢?朋友之间,也许坦诚一点,她反而可能会理解我吧。 可是张丰在汽车上坐了整整三个小时,依旧没有下定决心。这时,副驾座的玻璃窗前响起了几声“咚咚咚”的敲打声,张丰扭过一看没想到就正好看到了夏阳,夏阳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主动坐了进来,说道:“来找我的吗?怎么没有上去?” 张丰一时间似乎还没有准备好把审问的事情说出口,只好斜过眼盯着夏阳脖子上包扎着的纱布,问道:“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还好吧,也不是很严重了。”夏阳低下头想了想,又说道,“对了,我订了后天的票要回北京了。” “啊?怎么快啊?” “也不快了,已经回来快四个月了,而且若曦的案子不是也已经调查出来了吗?你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吧,这段时间也是靠你帮了我很多忙,不然可能我到现在或者以后也都不可能知道这件事情的真相了。” |
夏阳在等待着张丰的回答,但是张丰却陷入了沉默,夏阳隐约中总觉得他好像在担心什么。张丰突然间拿出手机递给了夏阳,夏阳不解地看着他,问道:“干嘛呀?” “你看看。” 夏阳滑动着张丰的手机屏幕,手机屏幕上显示出一张张叶馨文被拍摄的照片,夏阳一下就认出了这些照片和周若曦当年的照片几乎如出一撤。她问道:“这是谁啊?为什么……” “李欣然的女儿,叶馨文。”张丰打断了夏阳,说道,“她失踪之后就被人拍了这些照片发到李欣然的手机上,她因为受到凶手的侵害现在整个人已经患上精神障碍和选择性失忆症,这也是那天李欣然突然上门找你的原因,她认为……” 说到这的时候,张丰停了下来没有继续往下说,又吸了一口烟吐了出来。他把车窗摇上了一大半,白色的烟雾停留在半空中围绕他的面孔,神情仿佛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却又似乎在烟雾中渐渐变得模糊。夏阳看着张丰,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她认为是我做的对吗?” 张丰只是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那你觉得呢?你也觉得是我做的吗?”这句话说出口后,夏阳似乎也觉得有些不对,又说道,“张丰,你有什么想说的话,你可以直接说出来,如果真的有需要,我可以配合你的工作,我不会怪你。” |
这时,张丰才终于开口把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和夏阳说了一遍,夏阳反而突然间也感到好奇起来。她想,是啊,究竟这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从照片看来很显然是为了复仇,可是当年的受害人周若曦和韦洪民都已经死了,还有谁会来复仇呢?夏阳在这一瞬间似乎便明白了自己会成为嫌疑人的原因,她只是想不明白这个凶手究竟是谁呢?她甚至在恍然之中也有些怀疑起来,难不成若曦还活着吗? 不,这不可能的。这个想法只是稍稍地冒出了头又被夏阳的理智压了下去,她不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些荒唐可笑。但她却也想不明白,如果不是周若曦也不是自己的话,还有谁会这么做呢?还是说就像张丰之前提到的一样,这只是一种纯粹的偶然性?只是巧合?或者是模仿? “所以可能在这个案子查清楚之前,你暂时没办法离开这里了。”张丰有些愧疚地说道。 “好,我答应你。” “真的,对不起啊。” “没事的,这毕竟是你的工作,所以你更应该早一点把凶手找出来,还我一个清白就好了。”夏阳看着张丰笑了笑,张丰的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夏阳,他仿佛又看到了过去的自己,当年他没有什么信心面对高考的时候,夏阳也是这样鼓励着他,帮他补习功课。他感到心中有一股暖流在缓缓流过,整个身体好像又充满了力量。 那天晚上,夏阳几乎一整晚地都在做梦,而且在她的每一个梦里都会出现周若曦的身影,她醒来后只感到异常的疲惫。她迷迷糊糊地坐在床上,抬起手轻揉着两旁的太阳穴,不知为何,夏阳忽然间又想起了那天在病房前听到周志伟说的那些话:“我上次去了你带我去过的那座小山,很奇怪啊,我突然之间就倒在地上睡着了,醒来后发现手里的那瓶薄荷糖也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托梦给了我,我总觉得好像在梦里去了一个什么地方,还见到一个长得和你有些神似的人,但好像又不是你,好像还有叶馨文也在那里……” 她想,志伟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呢? |
于是,夏阳便决定去找周志伟问一问。可是一连两天中午夏阳都发现周志伟并不是从家里出发前往学校,而是从另外一个方向的街道上出现,甚至没有回家就折道往另一条巷子驶向学校。她只是远远地看着周志伟离去的背影,一直找不到机会和他搭上话,但是夏阳却难免生起了疑心。 等到了第四天中午,夏阳注意到周志伟每天中午吃完饭后都会外出,然后到了差不多上课的时间又会从某个地方赶回来。这一天,夏阳临时决定骑着车跟上去探个究竟,她和周志伟保持着一段距离,一直跟着他来到了刘家村附近。然后,她又注意到周志伟把自行车停放在山下后就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山丘。 夏阳想了想,找了快草丛茂盛的地方把自行车藏了进去。可是等到她爬上小山丘时,已经失去了周志伟的踪影,可她又担心会被周志伟发现,所以只能小心翼翼地摸索着往前走。爬上了第一座小山丘后,夏阳转过身只见身后还连着一大段起伏的山脉和茂密的森林,尽管已经是冬天,但是森林里的树木仍是一片绿色,只是在绿色中多了一种只属于冬日里的暗沉和不时出现的黄褐色。 没想到县城周边还有这样的地方呢。夏阳一边思考着,一边打量着四周,大量的樟树、乔木、木兰树和山茶木毫无秩序地四处分布着,当中又夹杂着几棵突兀的杉木和野芭蕉等植物,从地面上爬过的藤本植物覆盖在低矮的灌木丛中,爬上树木的枝干,又从枝桠上方垂下。夏阳极为沉迷地看着这些植物,几乎已经忘了自己正在跟踪周志伟一事,反而在想,可惜没把相机带上,她只好掏出手机拍下了当下的这个环境。 忽然间,夏阳好像听到灌木丛中有什么动静,她回过头只见一只果子狸迅速地从地面穿过,躲进灌木丛中。夏阳刚松了一口气,却在她转过头的一瞬间又好像在隐约中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一棵巨大的樟树后方一闪而过。夏阳好奇地追了上去,没想到跑得过于匆忙,一个不小心踩到了一截断落的中型树枝,脚底一滑便从一旁的斜坡上摔了下去。 |
夏阳从坡底坐了起来,捂着自己的左脚,隐约感到一阵轻微的疼痛。她试着慢慢站了起来,发现自己似乎还能继续走路后,又拖着步伐往前走了去,可是她越走越困惑,心想,该往哪走呢?夏阳又摸了摸口袋试图打开手机看一下地图,可是她发现,原来手机在她滑落的时候也跟着掉落了。 夏阳只好无奈地往回走去,她在自己跌落的地方找了好一阵子依然没有找到丢失的手机。她意识到自己好像陷入了一种无助的境地里,便安慰自己说道:“算了,先往前走走看吧。” 空气里不时地散发出树木和落叶长期堆积在一起后发出的腐朽气味,夏阳隐隐地好像看见了一团微弱的白烟在远处冒出。她往前走了过去,只见一座小木屋座落在斜坡下的一块空地上,不远处传来若隐若现的溪流声。夏阳朝着小屋走了过去,她站在小屋门外一连喊了三次:“您好,有人在吗?” 但却始终没有人回答,可她却又注意到一股已经差不多消散了的白烟正在屋顶的烟囱上冒起,仿佛屋里不时地传出木材燃烧时发出的“哧哧”破裂声。夏阳疑惑地看了看小屋的门口,门外却套上了一把大锁和铁链。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暂时待在原地等待片刻,便在门前铺着的木板上坐了下来,低头揉了揉自己刚才不小心崴着的脚。 忽然间,一只带着手套的粗壮的手从身后悄无声息伸向夏阳,她刚反应过来,对方已经捂住了夏阳的嘴。一块浅白色的棉布紧紧地捂在夏阳的嘴巴和鼻子上,一股怪异的药水味顺着她的呼吸窜进了她的身体里,那一刻她知道自己肯定要出事了。 |
第三十八节 为了可以早日还夏阳一个清白,张丰几乎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了案子的调查中。张丰借来朱鸿飞的电动自行车,从靖远县一中到郑依依家的第二条路线反复走了十几遍。每一遍张丰都仔细地留意着四周的变化以及可能被忽略的细节,在他第十四遍行过这路线的时候,他停了下来。张丰意识到在驶入巷子前,仍需要在学校门口前经过一段马路,而这段马路上正好处于有可能被摄像头拍摄到的范围。 接着,张丰便将从这个摄像头中所拍到的监控录像调了出来。他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观看看着郑依依出事前十天的监控录像,布满噪点的夜间录像既昏暗又模糊不清,张丰不得不眯着眼睛凑近屏幕,试图辨认郑依依的身影。 几个小时看下来,看得张丰的双眼又涩又酸,但他却也有了意外的收获。 张丰在郑依依出事前一个星期的监控录像中发现,几乎每天晚上郑依依离开学校的时候,她身后总会出现另一辆电动自行车紧随其后。张丰将这几天的监控录像交由技术科处理后得到证实,那几天跟在郑依依身后的人很可能是同一个人,但是除了勉强能确认跟踪者是一名男性外,过于模糊的身影导致无法辨认其面部。张丰只能将凶手的范围锁定在“三十至五十岁的男性,身高一米七五至一米八五”,然后安排人手展开了搜索。 由于靖远县的技术条件和技术类人才有限,所以自从叶馨文做完检查后,她出事时身上所穿的衣服和内衣裤全都被送往了广浮市进行化验。等了将近一个星期,张丰方才收到化验的结果,化验的结果中发现在叶馨文的内裤上沾有少量精液痕迹,很可能凶手在取出避孕套时不小心滴落在了上面。 尽管经过数据对比后没有发现符合的人员档案,但是张丰还是松了一口气。心想,至少案子取得了进展,而且至少也证明了凶手是一名男性,和夏阳没什么关系。 |
张丰掏出手机准备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夏阳,可他一连给夏阳打了三个电话都是处于无人接听的状态,他只好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信息。直到下午下班后,张丰再次滑开手机,发现依旧没有收到夏阳的回复,心里不免起了疑心。 心想,该不会出什么事了吧?都好几个小时了,没回电话,也没回信息的。 窄小的楼道里回响着急切的脚步声,张丰三步并作两步地登上楼梯,还没来得及多喘两口气,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敲响了夏阳家的门口。张丰一连喊了好几声也不见夏阳回应,他便掏出手机继续拨打了夏阳的电话,自言自语道:“电话也能打通,怎么就不接呢?” 张丰又想,难不成是因为上次审问的事情,所以故意避开我吗?但也不对啊,我也给她发了信息告诉她已经和她没什么关系了。难道是生气了吗?可是他仔细想了想,又觉得夏阳的性格不至于如此。 最后张丰也没有办法,只好走回了汽车上,继续等待着,他想,如果她在家的话,家里的灯总会亮起来吧?如果不在家的话,也总得要经过这里回家上楼。结果,张丰一直等到了夜晚十一点,仍是未见夏阳的身影,从街道望上去,夏阳家的房间也是一片漆黑。 这时,张丰似乎心里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当他再次拨打夏阳的手机时,却只听到“您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首先跳入张丰脑海里的第一个念头是,难道夏阳自己一个人已经偷偷离开了,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才会这样吗?他特意打电话到局里查了查火车站的记录,却也完全没有发现夏阳的记录,紧接着第二个念头跳进了他的脑海里,该不会夏阳也是凶手的目标吧? |
一想到这里,张丰饭也没吃的就赶回了公安局,然后让朱鸿飞调出夏阳家附近一个十字路口处的监控录像,当中显示夏阳最后一次出现在十字路口的时间便是中午的十一点五十分。张丰根据夏阳骑车的方向推测,又调出了另外两个十字路口和转盘处的监控录像,一直看到转盘处的监控录像时,他才发现夏阳骑着车从转盘处离去的身影。心想,她这是要去哪呢?转盘外的公路都是通向县城外的其他地方,她也没带什么行李,而且这么晚了还没回来,肯定有什么问题。 同一段不过一分钟的录像在电脑屏幕上反复播放着,音响里传出马路边嘈杂的声响。张丰就这么和朱鸿飞两人坐在电脑前观看着这段录像,看了差不多二十次后,朱鸿飞忽然间暂停了录像,指着屏幕上一个同样骑着车穿着校服的男生说道:“她看着好像是在跟踪前面这个人啊,这个人是不是县里高中的学生?感觉校服挺像的。” “放大看看,弄清晰一点。” 朱鸿飞按照张丰所说一连放大了好几倍的屏幕画面,然后又做了去噪点的优化,张丰歪着脑袋紧紧地盯着屏幕上显示的男孩面孔,他越发地觉得有些熟悉。说道:“怎么好像有点眼熟啊?” “诶,是不是就是那个?” “哪个啊?” “上次她妈来报过案的。” 忽然,张丰一下便坐直了身子,两手一拍,说道:“对对对,是周志伟。” |
大半夜的看到张丰出现在家门前时,不仅是周志伟,就连全欣雨也难免感到紧张,唯独喝醉了的周英诠仍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此起彼伏的鼾声从卧室里不断传出。周志伟听到张丰问他中午骑车去了什么地方后,他以为自己做了什么不好的事被人发现了一般,整个人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 “你姐姐当时就是跟在你后面,她现在人已经不见了,你不知道吗?你中午的时候到底去了哪?”张丰急切地抓着周志伟的肩膀说道,但他立即又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马上松开了手,说道,“你赶紧好好想想啊,志伟。” 周志伟甚至还没来得及换一身衣服,穿着浅灰色的睡衣又套上一件棉衣外套,踩着一双棉拖鞋,便带着张丰还有两车的警队人员一同前往了周志伟中午去过的小山丘。张丰先是安排朱鸿飞带着一队人员和警犬迅速地在山里展开搜索,自己又带着另一队人员从另一个方向走去,而周志伟则和刘聪一起留在车上。一时间,脚步声和狗叫声回响在整片森林里,白晃晃的手电筒灯光仿佛在这一瞬间照亮了整个山头。 半个小时过去后,一只警犬停了下来不断吠叫,张丰好奇地走了过去,他手中举着手电筒,聚拢的强光照射在地面的落叶上。张丰又蹲下身子,捡开几片树叶,只见一台白色的手机露了出来,张丰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夏阳的手机。 这时,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好像变得更快了。 |
第三十九节 在张丰带着警察达到森林前,夏阳已经从迷药的药效中醒了过来,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只见眼前蹲着一个目光清澈,留着长发,穿着白色棉衣的女子。夏阳还没来得及辩识眼前的女子,她的大脑又传来一阵剧烈的昏沉,她刚想抬起手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双手和双脚都已经被绑了起来,嘴上也已经被使用一道黑色的胶布封住了。 昏暗的小木屋里摆着一张粗糙的木床,上方摆着一张双人睡袋还有一床枣红色的毛毯,床下塞着一红一蓝的两个略显破旧的行李袋,还有两双拖鞋。床边放着一个烧柴火的炉子,炉火已经熄灭,上方则是一个已经烧得半黑的小锅,旁边的地面上还有一个深灰色的铁质水壶以及一个铁制的印花脸盆,脸盆里堆着正在燃烧的黑炭,火苗时不时地从脸盆里溅起。最远处靠近门边的地方还有一张简陋粗糙的木桌,木桌上摆放着一些日用品和碗筷,还有一大袋已经拆开了的泡面和面条,上方的一根铁丝悬挂着一棵大白菜、一块腊肉以及几根腊肠,桌子底下则铺着一块被拆散的纸箱皮,上面分别堆着土豆、红薯和白萝卜。 眼前的白衣女子突然间的靠近一下便挡住了夏阳的目光,她还没反应过来,白衣女子已经伸出手摸向夏阳的脸庞,傻傻发笑。就在她们两个人的皮肤接触到的一瞬间,原本还在夏阳心中波动不止的恐惧好像恍然间便消失了,她甚至感到一种怪异的亲切感。夏阳试着辨认眼前的这个女子,可她却又始终想不起来她究竟在何处见过她,而白衣女子也只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夏阳。 |
没一会儿,一阵微弱的狗吠声正在从远处传来,夏阳的头顶上晃动着灯光昏黄的电灯泡,一个身材高大的黑影一步步地向她逼近。她试着抬起头看,只见一个戴着棒球帽的中年男人,脸上压着黑沉沉的阴影,他忽地一下把白衣女子拉了起来,另一只手里紧紧握着一根粗壮的木块。 男人狠狠地盯着夏阳,身上散发着难以隐藏的杀戮之气。夏阳仿佛预测到自己将会遭遇不幸一般,她只是把头歪向一边,紧闭着双眼。她感觉得到男人正在缓步向自己走近,举起手里的木块准备就要袭向夏阳的头部。 但是在片刻后,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夏阳睁开眼,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一幕。白衣女子正跪在地上拉扯着男人的黑色牛仔裤,仿佛在恳求他不要伤害夏阳一般,眼眶中的泪水在不停打转。可她始终却说不出一句话,嘴里只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夏阳看着白衣女子,越发感到奇怪起来。男人无奈地放下手里的木块,开口说了话:“你别这样,要是放了她,我们俩都会出事的。” 白衣女子却似乎抱着一股坚定的决心,跪着转动了身体挡在夏阳面前。夏阳盯着白衣女子的背影,她心中的那股亲切感仿佛变得更加强烈了,可她却又始终无法将白衣女子和任何一个从脑海中闪过的面孔以及名字相互叠合在一起。 男人叹了一口气,听到的狗吠声似乎正在越来越靠近,他只好拉起白衣女子,然后从一旁的木床上摆着的睡袋上拿过一个黑色塑料袋罩住了夏阳的头。隔着黑色的塑料袋,夏阳只能模糊地看见两个身影在黄色的灯光中移动。然后灯灭了,门外传来铁链碰撞的声音,一切又都安静了下来。 |
她究竟是谁呢?为什么她要替我求救?她认识我吗?夏阳重复地思考着这几个问题。黑暗中的冰冷一阵一阵地从各个方向侵入夏阳的身体里,她头上套着的塑料袋不时地发出撕扯声,她疲惫地靠在身后的木板上,双脚感到难以忍受的发麻和僵硬。 “小心点,把锁砸开了。”一个让夏阳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了起来,当中伴随着接连不断的狗吠声。 接着,一簇白色的亮光穿过黑色的塑料袋直刺向她的双眼,她不由得立刻把眼睛闭了起来。房间里的灯又亮了起来,当夏阳再次睁开眼时,黑色的塑料袋已经被取了下来,她眼前正面对着的人已经从白衣女子变成了面色凝重的张丰。张丰刚刚撕下封住夏阳嘴巴的黑色胶布,她便急切地说道:“他们,他们刚走没多久,是一男一女,女的穿了白色的棉衣,男的戴着一顶棒球帽和黑色外套。” 因为长时间没有喝水而导致夏阳话还没说完,就一连干咳了好几声。张丰看到夏阳没事后,他心里也放心了许多,便安排朱鸿飞将夏阳送回车上,自己又立刻带着刘聪还有一队人员追了上去。 森林里一下子变得热闹了许多,匆忙的脚步声回响在整片林子,树枝上沉睡的鸟也被狗吠声惊醒了过来,振翅而飞,齐齐聚向漆黑的夜空。 |
一直追到这座山头的山脚下时,张丰才意识到原来这片山头另一边所连接着的地方同样是在靖远县的郊外,只是比起上山时的地方,这一边要相对荒凉得多。山脚的周围甚至一眼望去也看不到任何一户人家,远处只有大片枯萎了的玉米地,冷风吹过只听见枯黄的玉米树叶发出“簌簌”的声响,如同一阵凄凉的哭声。 冷风一过,张丰便在这阵哭声中辨认出了正在渐行渐远的摩托车声,以及三轮车后置车斗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所发出的振动声。张丰一边安排人手开始封锁靖远县各条马路的出口,另一边又通知刘聪把车开往这一边,而他则一个人带着一条警犬率先沿着玉米地中间的泥土跑了上去。 张丰一边大口地呼着气,一边紧追着远去的三轮车,他几乎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跑得如此卖命是在什么时候了。他费劲了力在玉米地里奔跑,跑了将近二十五分钟才跑到了马路边,然后刘聪开着车在张丰面前停了下来。 由于夜间车少的缘故,张丰很快就注意到了远处一辆正在飞速驰行的三轮车,三轮车后方坐着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但是对方似乎也已经发现拦在出口处不断转着的警灯,他便是一个调头,往一旁的另一条小道上开去,开往另一处村庄。张丰急忙指挥刘聪跟上去,然后又拿起对讲机通知身后的车辆跟上自己。 刚刚进入村庄没多久,刘聪便踩下油门一个加速超过了三轮车,拦在前方,三轮车刚想调转车头,却又发现后面的去路已经被另外两辆警车给拦住了。汽车明亮的前大灯直照向男人沧桑的脸庞,他下颌上紧贴着的胡子似乎已经脱落了一部分。男人紧绷着面部的肌肉望向前方,坐在车斗上的女子则被冷风吹得不住发抖,也不敢抬起头去看正在向他们聚拢的人群,只是侧过身子紧抱着双腿,缩成一团。 男人似乎知道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他靠在白衣女子身旁悄悄说了一句:“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
接着男人举起双手,不慌不忙地走下了车,但他的目光却紧锁着坐在副驾驶座上的夏阳,仿佛在试图向她暗示些什么。夏阳疑惑地走了下来,她顺着男人的目光转移到了白衣女子身上,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白衣女子蹲坐在车斗上,紧裹着身子不断发抖。 夏阳仿佛清楚地可以感受到白衣女子身上的恐惧,一个熟悉的画面从她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想,不,不可能吧?这不可能的。 一旁的张丰和刘聪举枪上前将男子扣上了手铐,夏阳却不顾朱鸿飞的阻拦,情不自禁地走向了白衣女子。她快步登上了三轮车的车斗上,所有人都转过身望向夏阳,仿佛担心她会遭遇不测一般,朱鸿飞立刻举起枪支对准了白衣女人。 夏阳只是蹲在白衣女子面前看着她,眼眶一瞬间红了起来,颤声说道:“若曦,是你吗?” 白衣女子抬起头看着夏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泪水却流了下来。夏阳急忙拉开周若曦的手,扯开她的衣服上的衣领,立刻就看到了那道印在锁骨上的红色胎记。她说不清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情绪,讶异,兴奋,却也感到揪心的痛,她看着周若曦憔悴的脸庞,她始终无法想象眼前的这个人便是自己已经死去十九年的亲妹妹,也无法想象在过去这十九年里她究竟都经历了些什么,又是如何走过的来的。 那一刻,夏阳只想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 |
第四十节 经过张丰查证,原来男子便是刘奕楠的亲生父亲刘洪福,而白衣女子则是周若曦。张丰还没开始审问,刘洪福已经主动开口,一个人承担了所有的罪证。他的双眼里透着一种难以言明的平静,不急不缓地将所有事情从头到尾地对着张丰说了一遍。 一九九四年,刚刚进入初中一年级的刘洪福第一次认识了周若曦,往后初中三年时间里,他们一直在同一个班级里学习。升上高中后,他们依旧进入了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只是周若曦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刘洪福一直暗恋着自己,一直在紧跟着自己的步伐。 直到新世纪的春节到来前几天,何方向李威和梁道文两名好友发出邀请,准备向他们展示一个秘密,而李威又带上了刘洪福。他们四个人聚在何方宽敞的卧室里,何方坐在电脑前得意地发笑。在何方打开第一张被拍摄的照片时,刘洪福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中的人是周若曦。他清楚地记得初中有一次的文艺汇演中,周若曦穿了一条上半身是吊袋的裙子,正好露出了她锁骨下方那块红色的胎记。 刘洪福沉默地望着何方和李威、梁道文,他看着他们眼神中流露出的欲望,以及听着那些下流的话语。于他而言,如同屈辱,可是刘洪福还是忍了下来。最后他只能假装自己身体不舒服先行离开了何方家,但他没想到何方又将这些照片发到了网络上。刘洪福只好匿名拨打了投诉电话,只是事情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没想到那些照片竟是韦洪民所拍摄。进而原谅了何方。 从那之后,刘洪福总有些不放心周若曦,所以每天晚上都会偷偷地跟在周若曦身后,直到看见她安全回到了家,他才会回家。高三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的一天晚上,晚自习下课后,刘洪福发现除了他之外,何方也在身后悄悄地跟着周若曦。 何方一直跟着周若曦走到一条昏暗无人的小巷子里,紧接着,他便从身后拉住了周若曦的马尾,然后试图搂着周若曦,说道:“喂,李欣然全都告诉我了,那些照片里的人是你啊。” 周若曦急忙推开何方,害怕地躲到一旁,但是何方依然毫不畏惧地靠了上去,说道:“装什么装啊,那种照片都拍了,你还有什么好怕的?要不要来我家玩玩?反正我也没试过,第一次给你,你也赚到了。” 周若曦被吓得急忙跑回了家,之后的每天都在战战兢兢中渡过。刘洪福当下曾经有一股冲动,恨不得冲上去把何方暴打一顿,但他很快又意识到这似乎并不能完全地解决问题。他想,也许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何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
在那天以后,即使是周末,一到了晚上,刘洪福同样也会待在周若曦家附近,其实他当时在心里已经作出了一个坚定的决定。他对自己说,如果再一次被他看到何方欺负周若曦,他一定会让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在四月一日那天夜晚,周若曦一个人偷偷地从家里跑了出来。刘洪福还以为周若曦是被迫同意了去找何方。然而周若曦却跑到了靖远县一中附近不远处的一栋废弃单位住宅楼,准备从五楼跳下去自杀。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当时正好处于拆迁状态的住宅楼区域在二楼的位置上拉起了一大片的蓝色防水布,下方则支撑着几根木架,最下方则堆叠了人们搬家后所丢弃的物品,破旧沙发、棉被、衣物还有一大块破旧的床垫。周若曦跳去的时候正好摔在了这个帆布上,然后随着倒塌的木架一起掉落到了地上的一大堆废弃物上。 不知所措的刘洪福又不敢把周若曦背去医院害怕被人问起,便只好背回了家里附近山上那座爷爷留下的小木屋里,然后刘洪福又恳求奶奶帮忙看看周若曦。刘洪福的爷爷过去曾是一名行脚医生,而奶奶则是村子里有名的接生婆,刘洪福的奶奶常年和刘洪福的爷爷在一起多少也懂得一些医理,所以在刘洪福的爷爷去世后,刘洪福的奶奶偶尔也会帮人配配药,诊断一些小毛病。 周若曦虽然没有摔死,但是因为大脑撞到硬物上而受到了损伤,当她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成了如今的模样。她大脑的某个部分处于损伤导致患上了痴呆症,虽然能听懂人话,但是却没办法再像正常人一样说话,生活中也只能展开一些简单的活动。 也是在这一天晚上,刘洪福没办法再继续对何方忍受下去。他把周若曦送回小木屋后,在晚上十点时偷偷给何方打了一个电话,表示周若曦想见他,约他在十二点半以后再出来。由于何方和刘洪福是室友,而刘洪福和周若曦又在一个班级,所以何方也没有怀疑。 |
等到十二点半之后,何方一个人悄悄地从家里溜了出来。 刘洪福强忍着心中的怒火,把何方引到了荒废的地洞里,然后又让他稍等片刻。何方还对刘洪福开玩笑道:“喂,洪福,我用完了,你也可以玩玩啊。还是你想一起啊?” 谁知刘洪福突然拿出绳子紧紧地勒在何方的脖子部位,这突如其来的一击让何方防不胜防,任由他如何挣扎,刘洪福似乎已经下定了决心不会松手。冷汗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刘洪福的前额,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小心翼翼把不再动弹的何方放倒在地,然后又从地洞外的草丛里拎起一个塑料袋和一桶汽油。 刘洪福先是把何方身上的衣服全都脱了下来换上周若曦的衣服,然后又在旁边扔了一只周若曦的球鞋,最后才将汽油浇到何方身上点燃了火。 那天晚上,刘洪福一个人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何方被烧焦,烧成灰,他心里已经清楚地知道自己不可能再回到过去的生活了。他的人生也从那一天晚上起彻底地被改变了,也是那一天晚上起,他把自己和周若曦的命运紧紧地捆在了一起,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将周若曦交托出去,因为刘洪福心里坚定地认为只有自己才能在余下的一辈子中去照顾和保护她。 两个月后的高考,刘洪福已经成功考过了一本线,但他去故意填了两个学校,一个是他永远不可能被录取的北京大学,一个是他永远不可能交得起学费的合办院校。成绩才刚放榜没几天,他便带着周若曦离开了靖远县。从此之后,刘洪福一边在外打工,一边照顾周若曦,然后又给周若曦偷偷地办了一个假的身份证取名“张茹雪”,两人一直生活了在一起。 |
直到2004年,周若曦顺利生下刘奕楠,刘洪福满足于这样温暖的家庭生活。尽管生活条件并不算太好,但妻子和女儿的存在似乎给他从小缺失的家庭温暖带来了一种满足,关于过去发生的事情也渐渐地被他抛到了脑后。随着刘奕楠的逐渐长大,更多的问题也开始浮现,未来和过去的忧虑纠缠在一起,困扰了刘洪福很长一段时间。 最后,迫于无奈的刘洪福只能把刘奕楠送回了靖远县,寄养在哥哥刘家宏家里,而他则为了离家更近一些,所以又带着周若曦搬到了广浮市。刘洪福还是相安无事地度过了过去的十二年,只是每一次刘洪福回到老家探望刘奕楠,过去的生活痕迹和熟悉的环境似乎总在一次又一次地提醒他过往发生过的悲剧和他所不愿回想的记忆。所以,每一年回到靖远县,他都会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偷偷前往周若曦的坟墓前拜祭一番,只是他拜祭的人不是周若曦,而是替她死去的何方。 到了这一年的十月份,刘洪福独自一人上山拜祭何方时,他没想到自己会撞见徐婷,徐婷在周若曦的墓碑前一边磕头,一边不经意地说出了当年和郑依依、黄晓雅还有李欣然一起欺负周若曦的事情。躲在树丛中的刘洪福这时才恍然大悟,原来当年的照片并非韦洪民所拍摄,可他仍同样没办法原谅何方对周若曦的所作所为,如果他没有散播周若曦的照片,如果他没有轻薄和调戏周若曦,那么周若曦当初也不会自杀。 |
但是刘洪福没想到的是,相似的悲剧经过这么多年后,又再一次降临到了刘奕楠的身上。黄春芳和刘奕楠的自杀无疑给刘洪福造成了沉重的打击,他原本以为一切只是意外,但是在听了刘家宏对郑依依的抱怨,还有在医院病房厕所中无意听到李锋对刘奕楠说的话后,刘洪福才将她们的死和郑依依、李欣然联系到了一起。 由于刘家宏比起刘洪福所受到的打击更为沉重,所以黄春芳的丧礼基本上都是由刘洪福一个人在操办,这期间他也一直住在刘奕楠原本的房间里。他在整理刘奕楠的遗物时意外地找到了一本日记,里面断断续续地记载着过去一年里发生的事情,当中便写下了她对李欣然设计自己作弊被退学一事的猜测。 刘洪福读着刘奕楠的日记,仿佛也能深刻地感受到她当下的无助和委屈,他的眼眶不由得红了起来。于是,他内心的恨意也跟着涌了出来,连着十九年前周若曦所遭受的一切屈辱,还有黄春芳的悲惨下场,所有的情绪仿佛在那一刻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 刘洪福意识到,他已经没有办法再忍受下去,每一次他看见刘奕楠躺在病床上的模样,他心中的恨意就会增加一分,而每一次当他面对周若曦的时候,他心中对刘奕楠的愧疚也会随之而上涨。刘洪福那时候便做了一个决定,他一定要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所以徐婷的死也是你造成的吗?”张丰看着眼前的刘洪福,他的双眼仿佛深陷在绝望之中。 “是啊,因为我觉得她最容易下手的一个,就首先把她拿来试了一下。我有从他们家属区的邻居口中听到过她有些精神不正常的消息,而且我也跟踪过她两天时间吓了吓她,没想到她还真的以为是鬼。”刘洪福的脸上忽然间露出一道轻蔑的笑容,又继续说道,“然后我就回了广浮市里就使用网络电话给她打了几次电话,每次我都特意过了凌晨再打,我就和她是周若曦叫我从阴间打来的,谁知道才打到第四个电话她就自己跳楼自杀了。” “你当时就不怕她报警吗?” “报警,难道你们会信吗?一个人跑来报案说晚上有鬼给她打电话,你们真的会浪费这个时间去查吗?不可能吧?而且她出于愧疚和害怕,根本不可能来报警再次提起以前发生过的那件事情。就算能怀疑到我头上,我也有了不在场证据,不是吗?” |
徐婷死后,刘洪福才又带着周若曦搬回了靖远县,他们悄无声息又回到了刘洪福爷爷在山上留下的那栋小木屋里居住。为了混淆自己的身份特征,刘洪福给自己贴上了一副假的络腮胡,买了一辆二手的三轮车和电动自行车。有时候他会开着电动自行车外出调查他所需要的的信息或者跟踪郑依依,有时候他又伪装成收收捡纸皮的人在学校、郑依依家、黄晓雅家、李欣然家附近兜圈。 得益于郑依依那段时间经常加班到很晚才一个人离开学校,刘洪福便决定将她定位第二个复仇的目标。在连续几晚跟踪了郑依依后,他发现郑依依喜欢抄近道回家,而这条路线上恰好有一段不会被监控拍到,也没有人经过的路段。 那天晚上,刘洪福早早地便准备好了一桶汽油放在车前的踏板上,然后等待郑依依下班。他一路尾随郑依依来到这段早已踩过点的路段后,他大喊了一声郑依依的名字,还以老同学的名义和郑依依打了招呼。 郑依依一时间放松了警惕,谁知道刘洪福突然走近将汽油全泼到了她身上,吓得她不知所措。等到郑依依反应过来的时候,刘洪福早已在她身上点燃了火。比起十九年前烧死何方时的紧张,这时的刘洪福显然已经变得冷静许多,他甚至对那团坠落的火焰感到有些着迷。他想,像郑依依这样一个丑陋的人,可以以这样一种绚丽的方式死去,已经是她最大的幸福了,不是吗? |
本来在刘洪福的计划中,第三个目标人物是黄晓雅,而李欣然则留到最后。奈何刘洪福在黄晓雅身边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下手的地方,他说道:“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别人在一起,不然有时候又会到外地去,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在什么时候不在。而且谁会想到李欣然和她的女儿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情,可能也是老天有眼吧。” “你的意思是,郑依依那天的追思会你在现场吗?”张丰问道。 “我在附近,但是我没进去。李欣然办个追思会还要弄得好像怕全县的人都不知道一样,随便问一下都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步举办了,压根就不费什么气力。我也是那时候才临时决定把对李欣然的报复转移到她女儿身上的。” 叶馨文离开学校的那一天,刘洪福也正好骑着三轮车在附近转悠收捡纸皮和饮料罐。他跟了叶馨文好一段距离后,才趁无人之际从身后将其袭晕,然后装进其中的一个蛇皮袋中,和车上的其他纸皮混在一起把她运回了山上。 刘洪福刚刚把叶馨文绑架回来的时候还没想好究竟该如何处理她,但是周志伟的突然出现仿佛给他敲响了警钟,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速度了。盯着周若曦看了好一阵子后,刘洪福意识到报复李欣然最好的方式就应该把当年发生在周若曦身上的事情放在叶馨文身上重演。刘洪福一想到李欣然看到自己女儿的照片以及知道她被别人奸污之后的表情,他的内心似乎就感到了满足,他想,我的痛苦,不如你也体验一下,这样不是很好吗?这样大家也都扯平了。 |
“但是你为什么放了周志伟?” “我不想多生事端,而且他毕竟是若曦的亲弟弟,再加上他当时手里还拿了一瓶薄荷糖。” “薄荷糖?” “那是我女儿最喜欢的薄荷糖,周志伟在里面写了一张为她祈祷的纸条。我在我女儿的日记里聊到他们从小关系就一直很好,所以……” “你不担心他后来回来的时候又重新找到吗?” “那也没什么用了,因为我已经把李欣然的女儿放回去了,只是我没想到他把夏阳给引了过来。”刘洪福忽然间放松地叹了一口气,把被扣着的双手从桌子上移了下来,他的头向后靠在椅子上,望着审问室的天花板,天花板上的白色灯泡直照的他的双眼,头脑中泛起一阵白色的亮光。 他一想到自己的下半生就要和他的妻子与女儿分别了,眼眶不禁也闪动着些许的泪光。但他似乎却也并不担心,他心里明白夏阳一定会照顾好周若曦和刘奕楠。 最后,刘洪福因为多项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无期徒刑。而李欣然则因为欺瞒警方和霸凌被判处了六个月的有期徒刑及五千元罚款还有赔偿给周若曦的十万元精神损失费,黄晓雅则因为自首有功只被判处了十五天有期徒刑及五百元罚款和赔偿给周若曦的五万元精神损失费。 |
第四十一节 在被告知周若曦还活着的消息后,周英诠始终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在周英诠心中,似乎他宁愿自己这个女儿已经死去,也不愿意接受她仍以这样的方式存活在这个世界上,仿佛她的活着于他而言便是一种莫大的屈辱。 他一想到周若曦苟且而活的这十九年时间里,不仅在外面和其他男人生下了一个女儿,而且她的女儿还和自己的儿子纠缠在一起,周英诠觉得这就像是周若曦在对自己所施予的报复。他不承认周若曦还活着,也不愿意承认刘奕楠是自己的外孙女,他的脸颊和脖子被上涌的血液涨得发红,对着前来告知自己消息的朱鸿飞大吼道:“我女儿早就死了!她不是我女儿!” “啪”地一下,周英诠关上门,一个人坐到沙发上一根又一根地抽着烟。随着夜色的逐渐降临,周英诠饭也没吃地便一个人走了出去,他来到附近的一家大排档点了三个菜还有五瓶啤酒。五瓶啤酒喝完后,周英诠似乎觉得还不过瘾又点了两瓶白酒。他只是想喝酒,只是想麻痹自己心中的那份屈辱感,可是周若曦的回归仿佛又一次提醒了他这失败的一生,尤其是在他退休后这几年里越发显得失败的经历,而周若曦的存在和夏阳的出现无疑加剧了对他失败的嘲讽和戏弄。 冬日的夜晚冷清了许多,人们大多早早地吃完饭便待在家里看电视,唯独周英诠一个人顶着一头半百的头发和通红的脸庞,摇摇摆摆地走在街道上。他一边不时打嗝,一边不时地自言自语说道:“她们不是我的女儿,我没有女儿,我只有一个儿子叫周志伟,学习全县,第一名。” |
走到街角处时,一个不小心周英诠踩到一块小石头撞到了旁边的墙壁上,墙壁边放着两个大型的绿色垃圾桶,堆满的垃圾已经从顶上被挤了出来。周围还堆着一袋袋黑色、绿色、白色和红色的垃圾袋,有的袋子里露出吃剩的菜肴,发出一阵难闻的恶臭。差一点摔倒的周英诠扶着一旁的一个垃圾桶坐了下来,他靠在垃圾桶边上已经走不动了。他如同一件被人丢弃的垃圾一样和那些废弃的物品堆积在一起,身上的酒臭味也和垃圾桶里发出的恶臭味搅和到了一起。 周英诠似乎浑然不觉,他只是觉得累了,也不想再继续走下去了。他紧紧地靠着垃圾桶,仿佛靠在家里的沙发中一样睡了过去。在那天晚上的梦里,周英诠梦到了自己的培训机构大获成功,每一个人都拿着酒杯上前对他表示祝贺,纷纷称呼其为“周总”。 可是他的梦再也没有醒过来,就在这个离家不到一公里的地方,他被永远地抛弃了。 也许周英诠永远没有想到的是,即使在他的丧礼上,也没有一个人为他流下一滴眼泪,每个人似乎都显得格外平静,每个人似乎都在暗暗地松了一口气。周志伟跟着全欣雨一起坐在周英诠的遗像旁,对面则是略显呆滞的周若曦还有陪伴着她的夏阳,周志伟时不时地扭过头打量着周若曦,他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和刘奕楠之间还存在着一层血缘关系,他不知道究竟该难过还是该高兴。 没一会儿,周志伟又低下了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他们没个人都沉默着,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心事。而夏阳看了看周若曦,又望向周英诠那张黑白的肖像照,她没想到周英诠竟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去。她也没想到方美君没走多久,周英诠也跟着走了,但是周若曦却重新回到了她的生命中,仿佛他们之间就像舞台上安排好的戏剧一样,有人登场,有人落幕。 |
没一会儿,周志伟又低下了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也没有说出口,他们没个人都沉默着,似乎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自己的心事。而夏阳看了看周若曦,又望向周英诠那张黑白的肖像照,她没想到周英诠竟然会以这样的一种方式离去。她也没想到方美君没走多久,周英诠也跟着走了,但是周若曦却重新回到了她的生命中,仿佛他们之间就像舞台上安排好的戏剧一样,有人登场,有人落幕。 三天后,夏阳替刘奕楠办好了转移手续,准备把她和周若曦一起带回北京。在离开那一天,天空又下起了雨,张丰开着车把夏阳和周若曦送往靖远县的高铁火车站,滴滴答答的雨水不断地撞击在挡风玻璃上,刮雨器在摆个不停。那一刻,张丰仿佛又回到了二十一年高考结束的时候,他记得那一年因为长江发洪水,受灾情况格外严重,电视机的新闻频道不断在抢救洪水的画面和教育频道滚动播出的高校录取姓名录之间来回切换。每个人都对自己的高考结果望眼欲穿,但是只有张丰似乎对此并不上心,他当时担心的只有一件事情,就是他以后还会不会和夏阳再见。 他记得在高考成绩放榜后,同学们相约着一起去了海边进行一日游。张丰和夏阳两个人漫无目的地沿着海滩边一直走,海浪声和海风声紧紧地围绕着他们,直到他们离开海边的时候,张丰仍没有开口对夏阳说出自己的心意。他们好像彼此都心知肚明一般地维持着某种沉默,和现在一样,两个人始终没有打破这一层膈膜。 最后下车前,夏阳有些不舍地看着张丰,只是说道:“有空来北京的话和我说吧,我请你吃饭。” 张丰笑了笑,说道:“好啊,一言为定。保重啊。” (全文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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