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小说文学 -> 原创首发长篇悬疑小说《春生》(已完稿) -> 正文阅读

[小说文学]原创首发长篇悬疑小说《春生》(已完稿)[第2页]

作者:hh2290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是的。”
    “好像她也没和我说过什么。”方文望向一旁说道。于是,夏阳又把大致的事情经过和猜想对方文说了一遍,问道:“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她为什么要走那么远去自杀呢?而且还选择自焚这样一种那么极端的方式,你不觉得这很不像她会做出的事情吗?”
    方文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说道:“确实不像她会做的事,那时候我也不在现场,也不是很清楚整个事情的经过。现在听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啊,难道你觉得她是被谋杀的吗?”
    “也不是,我也说不清,就是觉得有点奇怪。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做。”
    “会不会是受了什么刺激呢?”方文疑惑地问道。
    “比如?”
    “我也不大知道。但是据我所知,好像那时候他们班上的女生好像不大喜欢她。”
    “有吗?我怎么没听她说?”
    “那时候好像你都去北京读大学了,我记得好像他们班上的男生好像弄了个什么选美比赛,然后投票出来若曦得的票数是最高的,他们就给她弄了一个奖状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不是恶作剧,反正那事之后,我听她说他们班上的女同学就不是很想和她玩了,而且你知道她在理科重点班,本来女生就少,会不会因为这样她也有压力呢?”
    “这倒也有可能,若曦这人一向很在意别人的看法。”夏阳匆匆记下方文说的话,又问道,“那你知道她还和哪个同学关系比较好吗?或者现在还住在这里的?”
    “她好像和一个男生的关系还挺好的,但我不记得叫什么了。她的同学的话,你让我再想想。”方文停顿了片刻后,说道,“有个叫郑依依的,以前我和她还有若曦初中是一个学校的,后来她们都考上了一中,反正她肯定和若曦是一届的,但是不是一个班的我就不记得了,你可以去问问,她现在也是在一中当老师。”
    “郑依依,是吧?”夏阳又默念了一遍,又说道,“是哪个依?”
    “单人旁一个衣服的衣。”听了方文说后,夏阳拿起笔记下了这个名字。夏阳一直等到学校收假后才前往靖远县一中,她在门口按照保安的指示做了登记便进了校园里,这个时间正好赶上了课间休息,距离校门不远的教学楼里不断回响着学生们的吵闹声。有人在楼梯间快步奔跑,有人教室门口附近聊天,有人在走廊上发呆,有人在一楼的空地上追逐打闹,有人三五成群地一起走向洗手间,还有人捧着收集好的作业往教师办公楼走去。
    “姐姐!”夏阳刚往教师办公楼走了没几步,身后就响起一个女孩的声音。她回过头只见刘奕楠穿着蓝白色相间的校服,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保温杯站在花带旁,刘奕楠跑向夏阳身边,又说道,“姐姐,你怎么到学校里来了?”
    “我来找一个老师。”夏阳想了想,又问道,“对了,这个老师叫郑依依,你认识 吗?”
    “是我们班主任啊。”两人面面相觑,刘奕楠指着远处的办公楼,说道,“在那边二楼,语文组,你过去就会看见了。我们今早上没她的课,她应该会在。”
    刘奕楠完全没有想过夏阳会和郑依依产生交集,她猜想也许是和志伟有关吗?她看着夏阳离开后,便打消了自己胡乱猜想的念头,走向一旁楼梯口处的热水饮用机接上满满一壶热水后就走回了教室,上方显示的提示灯也从绿色跳到了红色。在反方向的教师办公楼处,夏阳不急不缓地走上了楼梯。
    语文组的办公室位于二楼楼梯旁的第一间办公室里,办公室里一共六张桌子,其中四张桌子是由两张长桌拼在一起凑成,一旁搭配着一张有靠背的椅子,有的椅子上垫着一张方形的竹席,有的在靠背上放着一块护腰的靠垫。办公室尽头靠墙处则摆着另外两张桌子,上方堆放着一些备用的办公用品、多余的课本、一块三尺左右宽的白色可涂改手写板、打印机还有几盆正长得茂盛的绿箩,墙壁上则贴着“用心上好每一节课”几个红色的大字。在靠近门口处还摆着一排带玻璃门的柜子,柜子里摆放着一沓沓的资料。
    夏阳停在门口处打量了片刻,办公室里一共坐着三个老师,两女一男,每个人的面前都摆着一台尺寸一模一样的黑色电脑屏幕。其中一个烫了一头齐颈卷发的女老师正背对着夏阳坐在门口附近,她专心致志地敲打着键盘修改一张表格。在她对面则坐着一名微胖的男教师,男教师的头发已经半秃,正戴着一副眼镜在低着头修改作业。而坐在最远处的是一名身穿一条碎花长裙的女教师,女教师披着一头长卷发,鼻翼宽大,颧骨高耸,上方架着一副红色镜框的方形眼镜,她看了看手机,不经意间一笑就露出了深深地法令纹以及两颗不整齐的牙齿。
    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人注意到门外站着的夏阳,正当夏阳准备敲门的时候,突然身后闪进了一个穿着黑色西装,身形瘦削的男人,男人的手不经意间碰到夏阳的右手手背上,夏阳感到一阵冰凉的湿润,迅速地把手收了回在裤子上擦了擦。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只是问道:“嘿,找谁啊?”
    “我想找一下郑依依老师。”夏阳笑了笑说道。男人转头望向最远处的长卷发女人,喊道:“郑老师,有人找你啊。”
    郑依依抬起也没仔细看便走了出来,走到门口处才认出了来的人原来是夏阳,她脸上的笑容转瞬之间也跟着消失不见了。但她似乎又害怕夏阳会察觉到不对劲,于是勉强地又挤出了笑脸,问道:“你是谁啊?找我有什么事?”
    夏阳身为一名专业记者出身,外加这么多年作为一名职业人像摄影师的经验,她对事物一直有着一种超于常人之外的观察力。所以在郑依依笑容消失的那一瞬间,她早已经在心里按下了快门捕捉下来,只是她没有说破,而是笑了笑说道:“我是周若曦的姐姐夏阳,也是以前一中的学生,九月份刚开学的时候我有回来做了一次演讲。”
    “哦哦,想起来了,是你啊,学姐,真不好意思,你不说我不记得了,你看我这记性。不知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呢?”当听到“周若曦”三个字的时候,郑依依心头又是一跳,把手立刻背到身后,紧张地抓着自己的裙子。
    “方便借一步说话吗?我怕挡在你们办公室门口也不好。”
    “方便方便。”郑依依又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指向办公室,说道,“那进来坐一会儿吧。”
    郑依依先行一步走进了办公室,又从旁边搬来一张椅子给夏阳,夏阳说道:“谢谢啊。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事,我就是想问你一下,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在你们高三那年周若曦自杀的事情?”
    “怎么会不记得呢?当时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全校都知道呢。”郑依依回应道。
    夏阳从包里拿出笔记本和水性笔,郑依依一看到这架势,不免觉得紧张起来,好像自己正要被人审问一般,立刻又说道:“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只是我的职业习惯,希望你不要介意。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她自杀前在学校里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或者你有没有听她提起过些什么?”
    “没有啊,而且我实话实说啊,我和周若曦也不是关系特别好的那种朋友,大家就只是一个班的同学而已。而且我们那个年代你也知道的,大家都在忙着学习,不会去管那么多别人的事情。后来出事之后,也是听别人说起是因为学习压力太大了。”郑依依手里拿着手机,说话的时候总不时地点开手机屏幕,一会儿看看时间,一会儿看看微信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夏阳想了想,又问道:“那你那时候你们班上谁和她关系比较好呢?”
    “可能是她的同桌吧,叫什么了,我怎么想不起来了。”郑依依低着头看向一旁。
    “你有她的联系方式吗?”夏阳的目光几乎一刻也没有从郑依依身上离开,她总觉得郑依依在自己面前似乎显得格外紧张,她想,她是隐瞒了什么吗?但是为什么呢?如果她没有在隐瞒什么事情的话,她为什么会紧张呢?
    “当然没有啦,都那么多年了,大家毕业之后就没什么联系,只是后来听说她嫁到福建那边去了。”
    “那你们当年的班主任呢?也不在这了吗?”
    “早就退休回老家去了,这事情都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警察那时候不是立案了吗?你可以到警察局去问问。”郑依依似乎一心想打发夏阳早一点离开,“你看,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我还准备明天的课和下午的会议,如果没什么别的事的话,我就先去忙了,不好意思啊。”
    “没事,打扰了,你先忙吧。”夏阳看出了郑依依的意图,而她也明白没办法从她这里问出些什么便也只好作罢。她想,也许真的和她的猜想一样,当时周若曦在学校里很可能遇到了一些她没办法面对或者解决的事情。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究竟又是什么事呢?
    夏阳带着这些疑问离开了语文组办公室,走出办公室门口时,她又一次回过头望向郑依依。只见她低着头拿着手机,快速地敲打着屏幕,双目不时地向两旁飘动。夏阳想,难道和她有关吗?
    第四章
    第二十三节

    自从和夏阳见了一面后,郑依依深陷在一层不安的情绪中,就连一向上课不曾犯错的她在这天下午的课程中,不是连连叫错了学生的名字,就是在黑板上写错了字。课堂上的某一瞬间,站在将台上的郑依依仿佛产生一种从没有过的错觉,她望着教室里坐满了穿着校服的学生,就好像看见了五十四张一模一样的脸,他们迅速地交叠在一起,又立刻散了开。
    郑依依恍然之间感到一阵晕眩,她扶着头,急忙转过身。在剩下的二十五分钟课程里,郑依依几乎没有再抬起过一次头去望下方的学生,她看了一会儿课本后又转过身拿起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整理好的笔记。整整一块黑板被她写得密密麻麻,粉笔写在黑板上发出的轻微摩擦声就像一支支安定剂,从双耳灌入郑依依的身体里,她也渐渐地获得了一种奇妙的平静。
    “叮”的一声下课铃声响起后,郑依依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宣布下课,而是把几乎被她写到只剩下指甲壳般大小的粉笔扔到一旁,然后拿起课本便走出了教室。教室里的同学们无不诧异地看着这怪异的一幕,甚至有人不可置信般地走到讲台前望着挤满了字符的黑板,叹声道:“哇,班主任今天是走火入魔了吗?”
    郑依依回到办公室后,坐在椅子上待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伸手拉开桌子旁的透明窗户,窗户对面便是电脑课和实验课所使用的教室,此时和郑依依办公室窗户正对着的电脑教室里正坐着自己带领班级的学生,在靠门口位置边上的人是刘奕楠。郑依依眯着眼睛又仔细地看了看刘奕楠,只见她耳朵上挂着一副耳塞,而耳塞的另一端不是连向电脑主机,却是通往刘奕楠的口袋里。郑依依凑向前又看了看,坐在刘奕楠前方的男同学于小伟则在电脑屏幕上偷偷地打开了一个游戏的界面。
    郑依依“唰”地一下拉上窗户,心想,哼,这些小兔崽子,下次考试考不好,看我怎么教训你们。
    在听见手机铃声响了一声后,郑依依立刻拿起自己的背包走了出去。郑依依戴上自己白色的安全帽,骑着一辆形似于女装摩托车的电动自行车县城中心商场里的咖啡馆。郑依依走进咖啡馆的时候,穿着一条V领黑色印花连衣裙的李欣然已经坐在了咖啡馆角落处的一张四人桌旁,看见了郑依依的身影,李欣然便对着她招了招手。
    “徐婷呢?”郑依依把背包放到黑色的椅背上。
    “谁知道她,反正我也没收到她的信息。你头发……”李欣然又指了指了郑依依刚才因为戴着安全帽被压塌了的头发,郑依依只好低下头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李欣然又说道,“这里有两杯,一杯是燕麦拿铁,一杯是抹茶的,你看你要喝哪杯?”
    “随便了。”郑依依随意拿起一杯喝了一小口,又拿起手机给徐婷发送短信,说道,“这个徐婷怎么老是迟到,这么多年了一点都不长记性。”
    “她问了你什么啊?”李欣然向郑依依投向目光。
    “不就是问我周若曦那时候在学校出事的时候,是不是在学校发生了什么事?还有问她在学校和谁关系比较好之类的。”郑依依回应道。
    “那你怎么说的?”
    “还能怎么说,我当然是说没有,不知道。”郑依依放下手中的咖啡杯。
    “我们确实本来就什么都不知道,那时候学校不都通报了她是因为学习压力大才自杀的。”李欣然望向门口,说道,“她来了。”
    郑依依回过头,只见一个穿着黑色长裤和黑色上衣的短发女人站在门口向咖啡馆张望,女人略微驼着背,出现白癜风症状的手上拿着一个黑色的帆布小包。她看见郑依依对自己招了招手方才快步走进咖啡馆,脸上露出尴尬、不自信又有些羞愧的笑容,说道:“欣然也回来了?对不起啊,我家里有点事,来晚了点。”
    李欣然脸上露出有些嫌弃的表情,把桌子上的另外一杯咖啡推向徐婷,说道:“给你买的。”
    “哎哟,我怕我喝不惯这个东西,也不知道是苦的还是甜的。”徐婷刚这么一说,李欣然马上回应道:“你就喝吧,反正也不用你出钱。”
    徐婷只好歪着嘴勉为其难地笑了笑,把咖啡拿了过来。接着,郑依依又不得不重新把夏阳来学校找自己一事对徐婷说了一遍,郑依依的话还没说完,徐婷整个人已经开始变得紧张起来,小声地说道:“这都是报应,报应。”
    “你说什么呢?徐婷,疯了吗?报什么应。”李欣然不耐烦地翻了翻白眼,又继续说道,“今天叫你出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我们要统一一下口径知道吗?不管她问什么,我都说不知道,而且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徐婷仿佛没有听见李欣然说话一般,双目出神地盯着桌面,自顾自地说道:“难怪我最近总是做恶梦,没想到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变成了鬼还要回来缠着我。我就知道她肯定会回来的,这都是报应。”
    李欣然和郑依依不解地齐齐望向徐婷,郑依依伸出手往徐婷的大腿上拍了拍后,徐婷方才缓过神。她往身后的椅背上紧缩着身子,也不敢抬头去看她们。郑依依想了想又说道:“你说,万一她真的问出了些什么怎么办啊?”
    “她还能问出什么呢?本来也就没什么证据,而且也没什么人可以问了吧,还有谁?”李欣然想了想,她刚想开口继续说话,却不料被徐婷打了断。徐婷歪着头,双手合着掌夹在双腿中间,自言自语道:“真是可怜,我觉得周若曦好可怜,如果她没死的话,她当时肯定考上大学了。好好的一生就没了,你们说可不可怜?”
    “徐婷,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你别说话了行吗?”李欣然厉声道。
    “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出现这么个人,还来问起这件事,我就总是有种不太好的预感。”郑依依叹气道。郑依依又扭头看着坐在旁边的徐婷,徐婷神经质又不安的状态仿佛更进一步刺激了郑依依心中的不安,她总觉得如果夏阳真的找到了徐婷的话,她会不会又自己一个人说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话?郑依依斜着眼打量着徐婷,她实在想不明白,她原本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总是神经兮兮,自言自语。
    “别自己吓自己了。说不定她只是回来办些什么事,过几天就走了。”李欣然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其实自己心里也没有多少底气。但她似乎有着一种极为强大的自我暗示能力,仿佛经过这二十多年重复又强烈的自我催眠后,李欣然早已不再相信自己曾经做过任何伤害他人的事情,所有的痕迹也在她的心中被抹得一干二净。所以她没有愧疚,也没害怕,如果不是郑依依再次提起,她早已经彻底地忘了这件事情。如今,李欣然眼看着担忧又要一次在自己心中荡起波漾,她不得不再一次说服自己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对了,还有晓雅呢?”郑依依忽然说道。这个名字似乎是另一个李欣然同样不想提起的名字,她便冷冷说道:“她在住在这里吗?还是你去和她说吧,我和她实在没什么话可说的。”
    “我听说,她是被烧死的,你们想,这多惨啊。我每次只要一看到有人烧火,就会想起她,她好像想冲过来抱住我一样。我马上就跑开了。我觉得。”徐婷一本正经地看着郑依依和李欣然,小声地说道,“我们最好啊,去找个大仙来做一场法事,不然可能她会缠着我们一辈子的。”
    “真是受不了你。”李欣然又拿起手机看了看时间,说道,“我要去接我女儿,徐婷,你最好记住我刚才说的话。别整天神神经经的,胡乱说话,小心到时候警察把你抓起来,我看你女儿到时怎么办。”
    听到李欣然这么一说,徐婷整个仿佛僵住了一般,立刻闭上了嘴。李欣然拎起自己的小羊皮黑色背包起身走了出去。说来也奇怪,徐婷方才所说的话竟然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在李欣然的脑海里,她整个人也开始变得烦躁起来,一时没注意踩下油门,汽车便冲了出去,结果和旁边巷子里开出来的一辆三轮车撞到了一起。李欣然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想,不会真的那么邪门吧?但她立刻又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的,全都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李欣然匆匆走下车,发现除了车灯附近的车漆被刮了两道擦痕之外,并无大碍,这才松了一口气。
    而仍旧坐在咖啡馆里的郑依依始终对徐婷有些不放心,于是又对着她叮嘱了一遍,说道:“不管什么人问你任何和周若曦有关的事情,你都要说不知道,明白吗?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你可别到时自己乱说把大家都害惨了。”
    徐婷只是歪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感到为难又内疚,她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又还是没有说出口,只是叹了一口气,望向一旁。徐婷一想到自己已经背负了这个秘密将近二十年的时间,罪恶感便像泛滥的洪水一般不断地冲向她的心头。
    告别郑依依后,徐婷一个人踩着一辆已经掉漆的自行车往家里驶去,自行车前方的菜篮子上已经生了锈,一根红色的包装绳穿过其中两根铁柱和自行车把手下方的首管连在一起。从县城中心前往徐婷家的路上需要经过一段通往火车站以及广浮市的大马路,由于那一段路上每天都会经过不少大型重量卡车,卡车拉着一车车的钢材、木板或者鸡鸭猪一类的家禽,道路刚修完没几年时间又再一次变得残破不堪,窝窝坑坑。马路中间的花带种植着低矮的小叶女贞灌木丛,但是唯独这一段马路上的小叶女贞树叶完全地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灰色,看不到一丁点昂然的绿。
    徐婷艰难地骑着自行车爬上其中的一道缓坡,一个不小心车轮又陷入碎裂的路面中,前方的车篮子也不安定地跟着晃起了脑袋。一辆蓝色的大卡车飞驰般地从徐婷身旁一冲而过,一阵浓烈的灰尘滚滚而来,直扑往徐婷身上。她不得不立刻停了下来,靠在路边捂着鼻子,直到灰尘渐渐在空中消散后方才又继续骑着前行。
    在回家的这一段路上,徐婷一再反思着这些年的发生的事情,自从丈夫陈旭八年前在工作中因为遭遇意外去世后,徐婷便对于因果报应一事越发迷信起来。徐婷心想自己这些年里除了间接地害死了周若曦之外,也做过什么别的坏事了,如果不是她的鬼魂回来报复自己的话又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不幸接二连二地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当她回到家推开门,看到自己九岁的女儿陈慧傻愣愣地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时,她便更坚定地相信这一切都是报应。徐婷看着陈慧胖乎乎的脸,一头像男孩般的短发下几乎看不到她的眉毛,只有两只小小的眼睛痴痴地望着电视,她张着嘴,口水不时从边缘处流下,她又抬起手用衣服擦了去。徐婷感到难道有愧疚,她想,早知道如此,当初还不如不要生呢。
    当初结婚后三年迟迟没有怀孕的徐婷一度被认为身体有问题,于是,她坚定地每年到附近靖安山的观音庙处求了三年,方才求来了这个孩子。可徐婷和陈旭却未想到这个孩子刚出生就被诊断为患有先天性智力障碍,接着陈旭也因意外而去了。陈旭的单位领导看在她们母女俩可怜的份上,只好同意继续让她们二人住在单位的房子里,每个月只需要缴纳一百元的租金。这些年里,又通过别人的介绍到政府里当了清洁工人,每天专门负责政府大楼的清洁工作,徐婷才带着女儿熬了过来。
    可是说来也奇怪,徐婷总是忘不了周若曦的死,有时候她看着女儿脸上浮现出的怪异而恐怖的笑脸,她甚至会怀疑她是周若曦的转世,专门回来报复自己。又有时候,她在进行清洁工作时候,看到地板或者墙面上的污点时,她一度会把它当成是周若曦死亡时渐开的血迹,尽管她并未真正看到周若曦死亡的那一幕,接着她会陷入一种强迫症般的状态中,拿着抹布或者拖把拼命地要把污点拭擦得一干二净。但是在其他人看来却还以为她是工作尽职,为此还多次获得了领导的表扬。
    为了减轻自己的罪孽,徐婷除了每个月都要带着女儿前往观音庙祭拜两次以外,也不知道她听了谁的劝告,也开始吃起了素。可是自从五年前开始吃起了素后,徐婷的精神情况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发糟糕起来,她常常在半夜惊醒,然后又开始患上了白癫疯症。
    徐婷只好一再地告诉自己,这一切都是因为报应。
    后来,徐婷又买回了一尊地藏菩萨在家里的客厅供奉了起来。这一天自从听了郑依依诉说关于夏阳探询周若曦自杀一事后,徐婷的内心一刻也没有安定下来,她的内心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对自己说,报应来了,回来了,以前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徐婷刚回到家坐了还没一会儿,便立刻把女儿赶回了房间里让她一个人玩玩具,接着自己从柜子上拿下那本已经不知道被她翻了多少次的《地藏菩萨本愿经》,跪坐在地上的棕色圆形坐垫上开始念诵了起来。
    第二天清晨,徐婷一醒过来就看见女儿陈慧手里拿着一个熊娃娃站在床前,呆呆地看着自己,吓得她立刻从床上坐了起来,喘着气说道:“你干嘛呢?慧慧,吓死妈妈了。”
    陈慧也不说话,只是痴痴地笑,唾沫上的白色泡沫从嘴角边缘处溢了出来。徐婷下了床,又说道:“是不是饿了?好了,快去刷牙洗脸吧,妈妈去给你做早餐了。”陈慧点了点头,从房间里跑了出去。
    这一天,徐婷和往常一样交待完陈慧好好待在家之后,便去了政府大楼准备开始工作。她戴上袖套,拎起塑料桶和拖把往办公楼的洗手间走去。可是徐婷刚刚在桶里接好了水加入清洁剂,她总觉得洗手间里传出一阵轻微的说话声,当她扭过头去看的时候却又只见每一扇马桶隔间的门全都是开着的。徐婷还是不放心地走了过去再次把门一扇一扇地推开,当她推开最后一扇门的时候,却只见白色的坐式马桶上溅满了红色血迹,吓得徐婷立刻大喊一声跑了出去。
    在对面男性洗手间的另一名清洁工人黄柳妹听到徐婷的尖叫声后,也马上跑了出来,着急地问道:“怎么了,怎么了?”
    徐婷在黄柳妹的掺扶下缓了好一会儿才说道:“里面全是血!”
    听到徐婷这么一说,黄柳妹的脸霎的一下也白了许多,说道:“快去保安室通知忠叔过来看一下。”
    片刻后,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穿着一身保安制服走了过来,忠叔尽管头发已经半白,但是整个看起来仍旧精力充沛。黄柳妹和徐婷跟在忠叔的身后一起走进了洗手间里,谁知道忠叔推开最后一间隔间门口的时候却只看见马桶上溅满的粪便,气得还以为是黄柳妹和徐婷的恶作剧,瞪着她们骂道:“妈的!哪里有血?你们故意搞我是不是?!真是被你们气死了。”
    忠叔不再搭理他们转身就走,剩下黄柳妹和徐婷两个人在洗手间面面相觑,黄柳妹也不解地看着徐婷说道:“你看你怎么回事啊?连我被你害了,真是的。”
    徐婷自己一个人再次走过去推开隔板门,望着那堆溢满的粪便,心想,我刚才明明看见的就是血啊。她实在想不明白怎么一转眼就变了呢?她又想,难道是有鬼在恶作剧吗?是周若曦的鬼魂吗?她又回过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四周,过了好一会儿确定没有事后她才拿起清洁用的工具清理掉着马桶上的粪便。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的时间里,徐婷心里的压力似乎依旧没有得到丝毫的放松。她几乎每天晚上都梦见家里的地藏菩萨雕像在不断地流血,然而瞪着眼看着自己,地藏菩萨仿佛变成了狰狞的湿婆神一般死死地缠着她的双脚,吓得她每天晚上都从噩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浸湿了身上的衣服和额前的头发。直到一天早上醒来后,徐婷讶异地发现客厅上供着地藏菩萨雕像竟然掉在了地上碎成数片,她的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死了死了,这次死定了,一定是遇到恶鬼了。”
    接着,徐婷急忙把碎片扫了起来,然后找了一块土地埋了去。趁着这天正好赶上休息,徐婷又带着陈慧一同前往观音庙又多求了两道护身符。她转念一想,可能欣然和依依她们也会遇上同样的事情呢?徐婷转过身又回头向庙里的师傅多求了几道符。
    徐婷把陈慧送回家后,自己一个人来到李欣然家,谁知道李欣然听了徐婷的陈述后,丝毫也不打算在她面前掩饰自己的脾气,劈头便是一阵骂:“你是不是有病啊?徐婷,有病的话你就去看医生。都什么年代了,还护身符,要是真的鬼魂的话,在哪呢?为什么要躲了二十年才跑出来?你别发神经了,好不好?”
    “这是真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啊。”徐婷紧张地看着李欣然。
    “好了好了,你别说了。这和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已经说过了。”李欣然交叉着双手不想再去看徐婷。恰好这时叶馨文准备要出门去学校上晚自习课,她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缓步走到李欣然身后小声问道:“妈,怎么了?”
    “没什么,你快上车吧,我马上就过来。”李欣然努力地在脸上挤出笑容,似乎并不想把叶馨文牵扯进去,急忙推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可她没想到的是徐婷却也转身走向另一个方向,接着徐婷跑上前抓起叶馨文的手,把一张已经折成三角形的黄色护身符塞到她的手里,说道:“菩萨保佑,放好了,要给你妈妈啊。”
    叶馨文被徐婷的双手突然这么一抓也是吓了一跳,整个人缩着肩膀,身子不断往后倾试图躲开徐婷。旁边的李欣然看到这一幕,好像受了刺激一般以为徐婷要做出什么伤害叶馨文的事情,她立刻冲了过去推开徐婷,然后从叶馨文手里抢过那张护身符扔到徐婷身上,说道:“徐婷,我警告你,你要是再敢靠近我女儿半步,我绝对不会让你好过。还有,你别再跑来我们家这里发疯,滚远点!”
    李欣然拉着叶馨文匆匆而去,剩下徐婷一个人站在一旁,反而开始感到内疚起来。她蹲下身子捡起那张黄色的护身符,深深地又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道:“会有报应的,你们怎么就不相信呢?”
    第二十四节

    自从和李欣然、徐婷碰过一次面后,郑依依在心中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深信这个已经被埋藏了十九年的秘密,夏阳断不可能再找出些什么蛛丝马迹。她想,就连警察都已经定了案是自杀,和我们还有什么关系呢?
    郑依依开着自己那辆白色的电动自行车,干燥的风拂过她的脸庞,几缕从安全帽里掉下的黑色卷发在风中飘动不止。孑然间,郑依依仿佛突然间抓到了一股勇气的力量,此刻四周不断响起的汽车呼啸声以及鸣笛声也无法再搅乱她内心的不安。
    她又笑了起来。
    政府大楼前的广场中心直立着一个巨型的白色镂空圆形雕塑,三队穿着不同服装的女人们分别站在三块空地上跳着舞,每一支队伍都播放着一种截然不同的音乐,嘈杂的音乐声在整个广场上回荡不止。吃过晚饭的当地人沿着广场向两旁的花带间散步,花带间的小径上铺满了大小不一的石头,小贩们也在同一个时间涌向广场,有人贩卖氢气气球,有人贩卖棉花糖,有人贩卖绿豆汤一类的饮品,还有人贩卖诸如吹泡泡器一类的小玩具。
    日头渐渐西沉,一整片金色的晚霞向红色、粉色和暗沉的灰蓝色不断蜕变。赶在夜幕降临前,郑依依穿过了广场,来到了不到五分钟路程的一个小区里。小区是县城里面积最大的一个小区,住宅楼一共建了三期,每期共有十栋,一栋又分六个单元,一个单元有十五层楼,一层两户,小区内又配备着完整的园林、人工湖和游泳池。
    每次看到这座小区里的房子都让郑依依感到心动不已,她想,如果婆婆愿意卖掉原来家里的那套房子资助一下的话,自己和丈夫肯定早已经住进来了,谁还想成天待在那套又小又破的老房子里?郑依依刚刚在门口停好了车,又想,不行,我回去要再好好劝劝梁道文才行,让他回去和他妈说去,趁着现在三期还有不少新房,得赶紧付了首付先买一套。
    郑依依穿过花园,登上电梯直奔向位于八楼的黄晓雅家。门一打开,穿着一条橄榄绿印花长裙的黄晓雅已经站在了门口,她一副略显慵懒的姿态,招呼着郑依依坐到了客厅里。郑依依四下打量着这套面积两百一十五平米的房子,整套房子从装修到家具的选择无不透着一股浓郁的欧洲古典风,就连墙上也挂了好几副文艺复兴和巴洛克时期的仿制画作。郑依依回过头望向不远处的开放式厨房,问道:“晓雅,你们这房子买的时候多少钱一平啊?”
    “不到五千吧,怎么了,你现在要买吗?”黄晓雅正在吧台后方端来一杯刚刚从易拉罐里倒出的芒果汁走向郑依依。郑依依抿着嘴笑道:“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还要和我老公商量一下,我特别喜欢你们这小区的环境,我看不是有几个户型是没你们家那么大的?”
    “对啊,有一百多平的吧,在三期那边,刚起好没多久。”黄晓雅说话的时候又拨了拨额前的空气刘海,看向郑依依说道,“你不是说有什么急事吗?”
    于是,郑依依又把夏阳来学校询问周若曦自杀一事重新对黄晓雅说了一遍。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周若曦的名字,黄晓雅似乎仍感到有些不自在,她咬着牙一言不发,左手不断地转动着右手手腕上戴着的白玉手镯。接着,郑依依又解释道:“不过你也不用担心,我已经和欣然还有徐婷见过面了,我们只要一致咬定什么都不知道就好,反正也过去了那么多年了。”
    听到李欣然的名字,黄晓雅脸上立刻闪过一个厌恶的表情,问道:“怎么李欣然回来了?离婚了?”
    “不是,她老公因为生意上的事情在打官司,所以安排她们母女俩回来呆一段时间而已。”郑依依说道,又拿起桌子上的芒果汁喝了一口。黄晓雅仍是一副嫌弃的表情,看向一旁,说道:“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哼,李欣然这女人谎话多着呢。”
    读书时,黄晓雅虽然和李欣然不是同在一个班级,但两人那时却是关系最为要好的朋友,在外人看来她们两人甚至比亲姐妹的关系还要亲密。直到十五年前,李欣然仗着未婚先孕公然抢走了黄晓雅当时的男朋友——也就是李欣然现在的丈夫叶大强——从此两人彻底翻脸,十五年间再也没有和彼此说过一句话。如今这件事情即使已经过去了十五年,但是黄晓雅心中似乎仍然没有放下对李欣然的怨恨以及厌恶,当郑依依再度对她提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心里甚至由衷地希望自己听到的是关于她离婚的消息。
    她想,如果李欣然真的和叶大强离婚的话,我不好庆祝一下都对不起我自己了。
    “但她应该也不会找到你,毕竟你以前也不是我们班的,就是以防万一,所以来和你说一下。”郑依依说道。黄晓雅只是点了点头回应道:“我知道了,如果有什么事的话再联系吧。”
    黄晓雅又站起身走到吧台后方拿出一袋牦牛肉干还有一袋虫草花递给郑依依,说道:“拿回去吃吧,我最近从西藏旅游回来买的,这个虫草花可以拿来熬汤,很香的。你儿子不是在读高三吗?正好你可以用这个给他煲点鸡汤补一补。”
    “哎呀,你还是留着自己吃吧。”
    “我这还有呢,就我和我老公两个人,能吃得了多少呢,他也不经常在家吃饭的。”
    郑依依听黄晓雅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客气,接过了两袋食物。她开着车回到家的时候,天差不多已经黑了。郑依依一推开门只见梁道文整个人横躺在客厅的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得意地发笑,客厅的电视机里则不断地回响着兵乓球比赛的播报声。郑依依还没来得及和梁道文提起买房的事情,一股怨气已经先行一步在她心中燃了起来,她走进厨房看到电饭锅上的灯仍未亮起时,怒气更是一下冲上了头,对着梁道文抱怨道:“我不是叫你先放米下锅煮饭的吗?”
    “我搞忘了。”梁道文看也不看郑依依一眼,仍是痴痴地望着手机屏幕,快速地敲打着键盘。
    “玩手机的时候倒是不见你忘记!要是你儿子今天回家吃饭的话,你想饿死他是不是?”郑依依气冲冲地又走进厨房里,打开橱柜,装起大米倒进电饭锅里,又小声说道,“真是和他妈一个德性,一天到晚就想等着别人来伺候,真把自己当祖宗了,气死我了。”
    郑依依下锅煮了饭后又想起了买房的事,只好消了消气走出来坐到沙发上,梁道文急忙收起手中的手机,问道:“干嘛啊?”
    “和你商量个事。”郑依依从茶几上抽过餐巾纸擦去手上沾着的水。
    “什么事啊?”梁道文不解地看着郑依依,从沙发上坐了起来。郑依依想了想,说道:“我今天去了一趟晓雅家里,他们小区那里三期都建好了,还有不少空房呢,现在一平还不到六千,如果我们这套房子卖了的话再加上我们的公积金完全可以付首付外加装修了。”
    “我妈肯定不会同意的,你别想了,而且住这里有什么不好啊?上班又近,非要买什么新房子,还不如买辆车。”梁道文急忙花开手机,伸过去给郑依依看手机屏幕上的图片,“怎么样?这辆车十五万可以拿下来,我们自己买的话,连贷款都不用。”
    “你问都没问过你妈,你怎么知道她不同意呢?你就说是你自己想买的,她能不同意吗?”郑依依推开梁道文的手机,不想和他谈论买车一事。
    “我妈肯定会觉得是你指使我问的,她说你就是虚荣爱比较,看人家住新房自己也想要。而且她倒是肯定又说什么,你自己赚的钱都拿去给你爸妈看病了,需要用钱买房了就去找她,平常也没见你惦记着她。”
    “什么都是你妈说,一个四十岁的大男人了,一点出息都没有。”郑依依不满地站了起来,走向厨房。其实郑依依当初愿意嫁给梁道文无非也是因为看上梁道文家的背景,梁道文的父亲梁昀曾经没退休以前是靖远县的副县长,也是靠着梁昀铺好的路,一向没什么本事的梁道文才得以一路畅通无碍地当上了民政局的副局长。但是郑依依嫁入梁家后,她的日子并不是特别好过,一是因为梁道文的母亲牛月华特别看不起郑依依农村出身的身份,二来则是因为郑依依迟迟不愿意生二胎,惹得牛月华每次见到梁道文总要抱怨一番,不然就是到自己女儿家——也就是梁道文的亲妹妹梁彩雯——去数落郑依依一番。但是郑依依也是无可奈何,除了能对着梁道文发发脾气之外,她也不敢在牛月华面前造次,毕竟她心里清楚地明白梁道文家的财产和房产可全都掌握在牛月华手里,包括他们现在住的这套房子也写的是牛月华的名字。郑依依心里只能恨不得牛月华患上个什么恶疾早日归西。
    一连数日,郑依依眼看夏阳也没有再来学校找过自己,而且李欣然、徐婷和黄晓雅也不再提起周若曦一事,渐渐地郑依依就把这件事抛到了脑后。郑依依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修改最近的一次测验试卷,她把修改完的试卷又一张张地翻开,对着电脑表格上的名字把所有学生的成绩都输入了进去。
    在最近这次的测验成绩排列中,周志伟重新回到了第一名的位置,叶馨文则以一分之差位列第二,郑依依欣慰地笑了笑,但是当她看到刘奕楠的成绩从上一次的十一名一下掉到二十五名时,她脸上的表情又立刻消失不见了。
    郑依依再次把刘奕楠召唤到办公室,说道:“刘奕楠,你知道你自己这次的成绩下滑又多厉害吗?下滑了整整十四名,你是怎么回事啊?自己有没有反思过?”
    刘奕楠只是低着头,也不敢说话。郑依依又拿过刘奕楠的试卷,指着上方的一道阅读题,说道:“这种送分题你也能做错,是不是也太粗心了?刘奕楠,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上课在听音乐啊,你不知道学校是规定不能玩手机的吗?”
    “我没有。”刘奕楠轻声地应了一句。
    “还想抵赖啊?我全都看见了,电脑课的时候,你就是在戴着耳机。我这次算是警告你,要是下次再被我看见的话,我就直接没收了啊。”郑依依严厉地教训着刘奕楠,接着把试卷递给她,“回去吧,自己好好看一看自己错的地方,抄在错题本上。”
    刘奕楠垂头丧气地离开了办公室,她在走回教室的路上,不时地翻看自己手上的试卷。她想,是啊,怎么那么不小心呢,这么简单的题目都错了。算了,下次仔细点吧。刘奕楠从后门走进教室的一瞬间意外地注意到了周志伟关切的目光,但她还是选择躲开了他的目光,径自走回自己的座位上。
    自从上次有人告发刘奕楠和周志伟同行一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已经彻底被切断。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不满让周志伟始终处于憋着一口气的状态,他心中的愤怒仿佛化成了一股动力,推着他又重新考回了第一名的成绩。可他如今看到刘奕楠的成绩一落千丈,又难免开始担忧起来,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她,可他又能怎么样呢?
    周志伟开始意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他除了能够远远地望着她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他又如何能保护自己所在意的人?他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她会明白的。
    而叶馨文和周志伟经过上一次的争吵之后,叶馨文也如愿以偿地报复了周志伟,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封邮件竟然意外地让周志伟和刘奕楠两人终于彻底地分开了。她的内心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满足,这种满足也促使她决定接受周志伟的道歉,重新与他和好。可她似乎并不喜欢这样的自己,因为她渐渐发现自己总会因为周志伟的一言一行而产生情绪上的波动。尽管叶馨文知道周志伟和刘奕楠已经没有了联系,但如今她发现除了刘奕楠以外,还有无数个存在与周志伟产生互动可能性的异性同学。她想,他为人谦逊,成绩优异,长得也算俊朗,有哪个女同学会不喜欢呢?
    可是叶馨文的内心似乎并不能容忍这种喜欢,就好像周志伟只允许她一个人喜欢一般,应该主动地与其他人保持距离。
    周志伟不明白,叶馨文也无从说起,她想,他们只是朋友和同学的关系而已,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说呢?可她还是忍不住表现出来,有时候装作不在乎,有时候又会故意走到周志伟身边故意说上两句反话,比如“你怎么不去找你那个魏红玲啊?”,又或者当她看到其他女同学偶尔和周志伟打闹开玩笑的时候,她总会装出不经意的模样从他们旁边走过,轻声说道:“轻浮。”
    情绪的反复与波动同样也影响到了她的学习,她不时地陷入一种焦躁的状态中,一面告诫自己要把注意力集中在学习上,另一面在她的脑海里又会不时地跳入周志伟和其他女同学说话的画面或者身后响起周志伟的声音。就连周末在家进行一对一的补习时,叶馨文的脑海里也会时不时地跳出一个声音,这个声音不是在问她“你不找一下周志伟啊”,就是在告诉她“说不定他去找其他女同学玩咯”。
    叶馨文并不是一个善于处理自我情绪的人,至少只有十五岁的她尚没有办法拥有这样的能力去处理情绪。所有的情绪长时间地堆积在她的心口,仿佛一座随时要爆发的火山,当她看到自己在补习可上的测试卷又错了好几题时,这种挫败感而引发的烦躁似乎更进一步牵引了她内心的火苗。
    叶馨文只能气冲冲地走回自己房间,“啪”地一下关上门,突如其来的关门声引起了李欣然的注意。李欣然眼看补习老师还在客厅等候,她只好自己先下楼和老师打招呼作告别后才来到叶馨文房间,李欣然推开门只见叶馨文房间里的娃娃被扔得到处都是,有的掉在桌子上,有的掉在地上,还有的挂在空调的线路以及台灯上。而叶馨文则整个人趴在床上,生起地敲打着床铺,李欣然只好叹了一口气,温柔地问道:“怎么啦,宝贝?要是觉得这个老师不好的话,妈妈再给你换一个就是了。”
    “谁叫你进来的?进来也不会敲门吗?你懂不懂礼貌啊?!”叶馨文回头瞪着李欣然,拿起手边的一个娃娃用力甩向李欣然。李欣然也只能无奈地关上了门,她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心想,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怎么最近动不动就生气?难道就是因为上次测验只考了第二名吗?
    于是,李欣然决定向郑依依问一问叶馨文在学校的学习情况,郑依依回应道:“你们家馨文没有问题的,她很聪明,自觉又努力,小孩子有时候难免粗心,而且也不可能每次都考第一的。这次只是小测试,她和第一名的周志伟也只差了一分而已,影响不大的,你不用担心。”
    李欣然挂断电话后又在客厅里站了好一会儿,她拿起红木桌子上放着的试卷,看了几眼上方被补习老师圈上的红圈,心中难免有些担忧。她想,这可不能被她爸知道了,不然到时候不知道他又要怎么说了,她这脾气也是和她爸一模一样,好胜,自尊心强,唉。
    李欣然拉开一张雕着荷叶与荷花浮雕的配套红木椅子坐了下来,她突然开始再次担心起来,她想,究竟我把她带回来是不是做错了?但我这不也是没办法的吗?固然广浮市里的学校要比这里好得多,但我这么做不也是为了更长远的打算,为了我们整个家吗?如果叶大强也真的心疼自己女儿的话,他就应该早一点妥协,大家各退一步,对谁都好。
    这时,李欣然的母亲孙艺珍走了过来,她穿着一身绣着金边的蓝色旗袍,脖子上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手腕上戴着一只通透的翡翠镯子。孙艺珍手里拿着切成两半的苹果,递了一半给李欣然。然后又拉开旁边的另一张椅子坐了下来,慢悠悠地吃着苹果,说道:“男人啊,出轨很正常的,特别是像他们这些事业成功的男人,有几个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呢?但是只要他知道回家就好,谁的日子不都是这么过来的?”
    “可是他现在也没回来呀。”李欣然说道。
    “这都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外面的,他玩久了总会腻的。不过你当时也不该把馨文带回来,只要待在家里,有馨文在,他再怎么玩怎么闹,也总不能把那女人带回来。你这么一回来,她不就有机可乘了?”李欣然听了母亲这么一说,只是不说话,拿起苹果咬了一口。
    片刻后,孙艺珍站起身前又说了一句:“婚姻就是这样,你以为激情能持续多久呢?不过三分钟热度罢了,忍忍就过去了,要明白自己在这段婚姻里最终能得到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然你以为每个人都能笑到最后吗?”
    李欣然若有所思地盯着桌面,桌面上一道道深沉的暗红色木纹仿佛忽然间有了生命一般,相互扭动纠缠在一起,构成一只只深邃的眼睛注视着她。
    另一边,郑依依在接了李欣然的电话后,她忽然想到,也许我可以组织一次家长会,让家长们也相互分享一下各自家庭教育的心得,说不定还可以帮助那些成绩处于下游的学生家长更好地了解自己的孩子,以及辅助他们的学习。
    郑依依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想法十分值得执行,接着她便马上在另一个家长群里发布了家长交流会的通知。却不料看到这条信息的黄春芳却开始犹豫了起来,因为郑依依将家长交流会的时间选定在了一天后周六上午,可是在此之前黄春芳一家早已有了安排,刘家宏要负责周末的值班工作,而黄春芳则答应母亲要回老家一趟,就连车票也已经买好。所以最终导致整个家长群里只剩黄春芳一个人迟迟没有作出回应,她想,自己只是一个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就算去了也没什么可以和别人交流的,毕竟小孩子的学习还是只能靠她自己和老师,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算了,就算不去应该也不影响的吧?
    接着,黄春芳又给刘家宏打了一通电话咨询他的意见,刘家宏似乎也不大把这一类事情放在心上,只是说道:“没空就算了,你发个信息和他们班主任说一下,老师会理解的。”
    直到家长会当天早上,黄春芳才给郑依依发了一条信息表示抱歉,她写道:“郑老师,真的不好意思啊,我们家里有些急事走不开,今天的家长会我参加不了了,如果奕楠有什么做得不好或者不对的地方,你都可以直接说她的。”
    黄春芳眼看郑依依给自己回复了一句“收到”,还以为自己获得了郑依依的理解。却没想到她刚回到母亲家吃完中午饭,就看到郑依依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特意点明“此次家长交流会只有刘奕楠的家长没有参加”,并写道:“希望家长们明白今天占用了大家半天时间举办这次家长会也是为了我们的孩子好,有的孩子成绩下滑有时候并不是因为不努力,也不是因为不够聪明,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家长对孩子的学习不够关心。《三字经》里有云‘子不教,父之过’便是这么个意思,所以我希望下次每一位家长都可以参加我们的交流会,也感谢今天来参加交流会的五十四位家长们的支持,谢谢大家。”
    黄春芳一看到自己是唯一一个没有参加家长交流会的家长,心里先是咯噔了一下,接着她又看到“子不教父之过”几个字,便认为郑依依是在委婉地点名批评自己。而且下面还有包括李欣然在内的好几个家长也纷纷回复道:“郑老师做得非常好,不关心自己孩子学习的家长就不是好家长,大家一起献上掌声。”又或者“再忙也不能不参加,那么重要的事情,当家长的怎么能那么自私呢”云云。
    顷刻间,黄春芳的内心先是泛起一阵愧疚感,很快,这阵愧疚感又延伸出无数张熟悉的面孔。这一张张面孔就像村里的村民一样,他们站在远处窥视着黄春芳,对她指指点点。她开始感到无地自容,仿佛自己犯下了天大的罪行一般,每个人都在用严厉的眼神质问和拷打着她。可她却又不能在自己父母和哥哥弟弟面前表现出来,她总害怕他们也会向其他人一样指责自己,不然就是说她“想太多”。
    何况对于黄春芳而言,这般丢人的事情又如何能轻易向他人启口呢?
    当天晚上回到家后,黄春芳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一个人坐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不停地哭,仿佛此刻她心中的委屈如同排山倒海而来的风暴一般早已将她吞没。她甚至连大厅里的灯也忘了开,只是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坐在路灯的余光中哭泣不止。
    晚自习下课回到家还未打开门的刘奕楠就已经听到了这阵熟悉的哭泣声,她站在门外犹豫了好一会儿,她不知道黄春芳究竟又遇上了什么事,可是黄春芳不断蔓延的负面情绪似乎已经变成了刘奕楠的一种负担。由于伯父刘家宏和父亲刘洪福长期不在家,刘奕楠俨然成了黄春芳负面情绪出口的唯一一个垃圾桶,可她也不过一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又如何承受得起这么多心理索取的需求呢?她确实做不到,她也知道自己做不到,但她只能就这么承受着这一切,无从诉说,也无人可以诉说。
    刘奕楠推开门,打开灯,她看了黄春芳一眼,问道:“伯母,你怎么了?”
    此刻出现的刘奕楠仿佛成了黄春芳唯一的依靠,她早已等不及把自己一肚子的委屈全都说了出来,然后,黄春芳又反复强调着“自己为什么那么命苦”。刘奕楠只能坐在一旁等她彻底把话说完,她不时望向大厅远处的角落,只见在天花附近爬过一直巨大的白额高脚蛛,它沿着沾了不少灰尘的墙壁快步地爬向楼梯所在的方向。
    所以其实黄春芳所说的话,刘奕楠也是听了一半又没听一半。她基本上只是断断续续地听到了黄春芳强调郑依依和李欣然等一众家长联手攻击自己,主要还是因为看不起自己是农村人。
    刘奕楠又想,为什么农村人就要被看不起,被针对呢?忽然间,她的心里也对李欣然也生出了一种说不清的厌恶感和戒备感,她想,叶馨文妈妈为什么总是要针对伯母?我们和他们家也没什么交集,难道就不可以对别人善良一点吗?刘奕楠似乎还不能完全明白人性的丑恶,她没想到原来当自己平常在小说或者电影中看到的故事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时,这一切竟然变得难以理解起来了。
    几天过后,李欣然再次组织了几名家长聚到一起吃饭交流。他们相约在一间餐厅的包厢里聚餐,包厢里摆着一张可以转动的圆形饭桌,饭桌上铺着红色的桌布,四周还摆着十张椅子。不一会儿功夫,十张椅子上就坐齐了人,除了李欣然和另外两名家长外,剩余的家长都是夫妻二人一起出席这场饭局,当中也包括了周英诠和全欣雨夫妇二人,最后服务员不得不又多添了一张椅子方足够坐下。
    李欣然特意挑选了一袭亮白色的丝绸长裙,低垂的衣领刚好足以展露出她丰满的胸部和脖子上戴着的钻石项链,她又给自己配上了一条同色系的腰带以突显自己纤细的腰肢。但是李欣然又担心太过于暴露引来不好的评价,她提前到达饭店后便走进洗手间里,把衣领往里遮了遮。当做在她身旁的一名家长夸赞她长得漂亮时,李欣然看着眼前这个身材略显臃肿的中年女子,她也一如既往地回以同样的赞美,指着女子手上拿着的路易·威登手提包说道:“你这个包也适合你,很洋气,新款的吧?”
    那位家长听了后脸上立刻溢满了遮不住的笑意,饱满的天庭在灯光的映照下也泛起了一阵阵油光。
    家长们聚在一起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孩子,有人向周英诠讨教教育孩子的方式,周英诠喝了两口白酒后得意地说道:“小孩子啊,就是要管,绝对不能手软,不能宠着,就像训练士兵一样,你们懂吧?习惯是可以养成的,要让他养成这种只有学习最重要的思维,学习永远是第一位的。而且我们家小孩是绝对不让他碰手机的,就连电脑都不怎么让他碰,小孩子没什么自制力,就是要人管着,一不管就不行。”
    坐在旁边的全欣雨却只是尴尬地笑了笑,夹起一块清蒸的石斑鱼往嘴里送。
    “那他就是不听怎么办啊?”一名秃头的家长问道。
    “那就打啊,打多两次就听了,我们出生那个年代,谁不是这么大的啊?”周英诠回应道。
    “馨文妈妈,你们家也是这样吗?你们家馨文你舍得打啊?”另一名烫了一头红卷发的家长问道。
    “当然舍不得。但是呢,我们家馨文特别听话,她从小就爱学习,都不用我们叫她去学习,她自己一心就想学习。我去年暑假不是刚把她送到美国去游学了一个多月吗?她回来就说她以后要考那个耶鲁大学呢,她有了这个目标,自己就有动力了。我们能做的不也就是照顾照顾她的日常生活,给她请了补习的老师而已。”李欣然轻巧地回应道。其他家长听后无不投来羡慕的目光,纷纷感叹道“自家孩子为何不是这般”云云,又有人问道:“你们有没有人也请了一对一的补习啊?”
    “请了,没用的。”拿着路易·威登手提包的家长回应道。
    “是不是老师不行啊?”李欣然看了那名家长一眼问道。
    “没用的,我请了五百元一个小时的老师都一样,因为老师教的和他们学校进度根本不一样,而且你都不知道学校安排的作业他都已经快做不完了。有些题目他说他根本不会做,超纲了。”拿着路易·威登手提包的家长回应道,叹了一口气,拿起筷子又夹了一块酥香排骨放到自己碗里。
    “我们家的也是,他说他去问老师,老师根本没那么多时间理他,让他写完了到时再统一讲解。”那名秃头家长的太太回应道。坐在旁边不远处的周英诠又拿起酒杯一口把酒喝下,说道:“妈的,现在那些老师也太不负责任了,连回答问题的时间都没有,那我们交那么多钱干嘛呢?”
    “是呀。”
    “不过有的老师确实忙,又要在外面收钱补课,又要带几个班的。而且也不是每个家长都像我们这样那么关心小孩学习的,也难怪了。”其中一名身形瘦削,穿着一身豹纹紧身裙的家长说道。
    “谁不关心啊?哪个当家长的还能不关心自己小孩?”那名秃头家长回应道。
    “那个谁啊,不就是了。”穿着豹纹紧身裙的家长说道。
    “黄春芳。”李欣然替她把话说了出来。
    “对对对,就是她。”穿着豹纹紧身裙的家长说道。
    “这种家长也太自私了,可能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吧,我听郑老师说那刘什么的只是她的侄女而已。要是自己亲生的小孩,你看她关不关心?”拿着路易·威登手提包的家长回应道。
    话题不知不觉地又再一次转移到了黄春芳的身上,甚至周英诠还讽刺道:“她这种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农村妇女,书也没读过几本,你能指望她能看得多长远?”
    不知道是不是在酒精的刺激作用下,其中几个老家同样是在农村的家长似乎并没有把周英诠的话放在心上,反而和他站到了统一战线上,纷纷批评起了黄春芳。仿佛人与人之间只要一旦有了一个可以共同攻击的敌人,遑论他们之间过去有何矛盾,在面对这个共同的敌人那一刻,他们之间便产生了一份深厚的情谊,究竟这份情谊从何而来也无人知晓。毕竟当责任被分担之后,一起攻击一个人实在要容易得多。
    靖远县终究只是一个县城,每个人和每个人之间不超过两个人总会认识彼此。所以周英诠、李欣然和其他家长们在饭局上讨论黄春芳一事很快就传到了村子里,一个消息只要一旦落入一个村子的任何一个人耳里,距离整个村子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有时候甚至不需要半天时间。
    本来已经差不多放下这件事情的黄春芳,却不料自己到村子里小卖部买酱油的时候又再一次听到这件事引发的舆论。告知黄春芳这个消息的是同村一名和她关系尚算要好的村民阿莲,阿莲本来只是想好意劝说黄春芳要多关心一下刘奕楠的学习。可是在黄春芳脑海中所想到的只有羞愧,原本只是被其他家长议论自己尚且处于她内心所能承受的范围,但是如今当整个村子里的人也开始讨论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已经完全没有办法承受。
    阿莲话还未说完,黄春芳立即抓着着酱油瓶匆匆跑回了家,她的内心有个声音在反复责骂道:“真丢人,你真的很丢人啊!以后你还怎么出去面对其他人啊?”
    黄春芳又坐在那张熟悉的沙发椅上哭个不停,她的心里忽然生起了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她问自己,你把刘家的脸都丢尽了,以后还能面对人吗?另一个声音又在回答着她,无法面对,不如就去死好了,至少不用再那么辛苦地活着,不用再受人指指点点。
    不过随着刘奕楠推开门的那一刻,黄春芳的这个念头立马被打住了,她仿佛被人窥见自己做了什么不见得人的事一般,忽地一下眼泪也停了下来,只是呆呆地看着刘奕楠。但是过了没一会儿,她又开始哭了起来,突如其来地对刘奕楠问道:“你是不是心里也在怪伯母?怪伯母对你不好,不关心你的学习?”
    “没有案,伯母,你不要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我考试没考好是我自己的原因。”刘奕楠安慰道。
    黄春芳又自顾自地埋怨起来:“伯母也帮不了你什么,我这样的农村妇女,我自己也才初中毕业而已,我懂什么呢?他们为什么要这么说我?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你和伯父对我都很好,我知道的。”刘奕楠忽然之间开始明白了一个道理,有时候即使自己不去招惹或者伤害别人,但是并不代表别人就不会来伤害自己。她越发强烈地感受到自己处在一种纯然孤立的状态中,她想,谁会来保护自己呢?童话里的故事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所处的生活环境中,就连那些她曾经短暂沉溺过的偶像剧和爱情小说,她在这一刻也觉得那不过只会加速将自己推入自我欺骗的深渊。
    她终于明白了,她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没有人可以保护她。
    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刘奕楠无意中和李锋提起了这件事情,李锋直言道:“我和你说,我姑姑就这样的,她这个人吧,很势利。你不用理他们就好,而且叶馨文他们也只回来读一个学期而已,读完这个学期就回广浮市去了,到时你也不会见到他们了。”
    “她只在这里读一个学期吗?”刘奕楠好奇地问道。
    “对啊,我听奶奶说好像他们家发生了一些事才暂时搬回来的,不然他们怎么会看得起我们这种小县城,人家可是省会的户口。而且人家以后可还要考去美国的上大学呢。”李锋不屑地说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啊?你们明年也高考了,你不担心吗?”
    “担心也没用,估计我现在这个成绩也考不上什么好大学了。”
    “还有一年呢,你可以再好好努力一下。”
    “其实我也自己也不怎么想考,考上了又怎么样呢?还不是一样出去给别人打工?”李锋说话的时候,望着前方公路尽头处渐渐隐没的黑暗,就好像他心中那阵已经被驱散的迷惘被刘奕楠这么一问,又再一次聚到了心头。他突然想到,如果我考上大学离开了,是不是以后就都见不到她了?
    李锋扭过头看着刘奕楠,她那张干净白皙的脸庞仿佛也朦胧的夜色中忽隐忽现。一道道白色的汽车前大灯灯光从刘奕楠的身上晃过,在汽车几乎就要从他们身旁驰过的那一瞬间,白色的灯光彻底地将她吞没其中。他望着那道冰冷又极致的白色,那时,李锋感觉到自己的心脏就好像在片刻之间沉了下去。
    灯光消失后,刘奕楠朝李锋看了过来,问道:“那不读书的话,你以后打算干嘛呢?”
    其实他想对她说,我想陪在你身边,你去哪我就去哪。不过他只是咧开嘴一笑,说道:“我啊,我想开一个自己的舞蹈工作室吧。你呢,你以后想干嘛呢?”
    忽然被人问道这么一个问题,刘奕楠还是犹豫了好一会儿。她确实并没有真正意义上认真地思考过自己的未来,但自从高中开学以来的这两个月时间,她觉得自己仿佛一下成长了许多,而那个在她心中早已埋下的种子也悄悄地冒出了芽。她说道:“我以后有点想考音乐学院。”
    刘奕楠想了想又说道:“但是我最近成绩下滑了很多,总觉得自己学习不太专心,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不能考得上。”
    “肯定没问题的,你现在才高一呢。而且音乐专业属于艺术类的,要面试,主要看专业能力,文化课差一点不影响的。我们班有个同学就是要考美术学院的,他成绩在重点班都是在中下徘徊,但是对于艺术生来说已经差不多可以考到不错的艺术院校了。”
    “真的吗?那看来我还可以再好好努力一下,从现在开始就可以试着做准备了。”说话的时候,刘奕楠又笑了出来,她笃定地望着前方,就在她下定了决心的那一瞬间,李锋在她的身上仿佛看到一种涌动的,坚定的力量。他说不清那究竟是什么,可那股力量却让她散发出了一种和往常不一样的气息,让他深深地陷了进去。
    他想,如果你愿意的话,我想陪着你一起去完成你的梦想,不如我也考去音乐学院等你吧?
    告别刘奕楠后,李锋一个人调转了车头往家里骑去。那天晚上,李锋感到整个夜空似乎也变得明亮了许多,他再次望向前方的马路,尽管他仍是在黑夜中驰行,但好像他发现那片混浊的黑色已经在一点一点地散了去。
    一阵清凉的风拂过李锋俊朗的脸庞,他对着前方黑漆漆的一片,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而刘奕楠则和往常一样从马路上转向另一段分支的马路上,路旁的稻田已经全都收割完毕,一根根干黄的水稻整齐地伫立在半干涸的田地里。溪流沿着马路的方向穿过好几棵野生野长的芭蕉树和刘奕楠并驾齐驱,远处断断续续地传来牛蛙的叫声。
    刘奕楠刚刚回到家门口,还未停放好自行车就注意到家里的大门只是虚掩着,一道亮光从门缝处穿了出来。她停好自行车后往前走了没两步就听到客厅里传来的说话声,除了黄春芳的声音外,似乎还有另外一个男人说话的声音。刘奕楠推开了门,只见一个生得高壮的男人坐在沙发边上,男人穿着普通的蓝色牛仔裤和浅灰色上衣,他的脚边放着两个红色的帆布袋,一个袋子里装着崭新的母婴用品,一个袋子里装着一瓶包装在纸盒里的泸州老窖以及一些药材,帆布袋旁边还有一个肉眼可见破旧的深蓝色行李袋。
    看到刘奕楠进了门,男人和黄春芳都扭头望向她,男人的嘴角微微向下耸拉着,两笔略显短促的眉毛下是两只圆圆的眼睛,而再往下则是显而易见的眼袋,似乎透露出了男人疲惫的状态。但是在看见刘奕楠的一瞬间,男人的双眼中也泛起了笑意,脸颊上的肉和双眼挤在一起,眼袋变得更明显了,刘奕楠不可置信地看着男人,说道:“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刘洪福对着刘奕楠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说道:“刚回到没多久,快过来让爸看看。”
    刘洪福看着眼前的刘奕楠,不过半年的时间,他似乎觉得她又长大了许多,他看着她就好像看见了刘奕楠的母亲一样,心里不由得感触了许多。他轻抚着刘奕楠的头,问道:“怎么样,最近学习忙不忙?”
    “还好。”刘奕楠只是看着父亲,开心地笑。坐在对面的黄春芳却补了一句,说道:“还说还好呢,你们老师都说你退步了,叫你要专心一点学习,不要老是听太多音乐。我可要和你爸爸告一状,不然等下连你爸爸都以为是我们不关心你的学习。”
    “伯母说得是不是啊?在家有没有好好听话,帮家里干活?”刘洪福又问道。刘奕楠却只是点了点头,她似乎只有在父亲面前才能够像现在这样完全地放松下来,又回到一个单纯的,小孩子般的状态,刘奕楠似乎并不在乎黄春芳说些什么,因为就好像她心里知道父亲不会责怪自己一般,一种满足的安全感让她的心一瞬间踏实了下来。她握起父亲的手,她感受到父亲厚实的手掌似乎又变得粗糙了许多,掌心上一层层的茧包裹着刘奕楠单薄而弱小的手,问道:“爸,你这次回来几天啊?”
    “三四天这样吧。”刘洪福想了想,又拉开自己的行李袋,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手机包装盒还有一整盒未拆封的薄荷糖递给刘奕楠,刘奕楠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谢谢”,黄春芳倒是抢先一步说道:“你还给她买新手机呢,他们学校都禁止学生用手机了,你再这样宠着她,她以后都不想学习了。”
    刘洪福却说道:“没关系,她放在家里用就好了,而且她那个手机屏幕都摔裂了。”
    黄春芳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拿起刘洪福送来的礼物放到一旁的沙发上,又说道:“你今晚在这边住吗?还是回老房子那住?你要是住这边的话,我就给你收拾一下那间小客房,你大哥要明天下午才回来。”
    “不用麻烦了,我回那边住就好,那边什么都有,我还得住几天呢。”刘洪福拿起行李袋准备离开,刘奕楠不舍地拉着父亲说道:“爸,我陪你过去吧,我们可以骑车过去,一会儿我再骑回来。”
    “算了吧,你也要早点休息,明早还要上课呢。”听到刘洪福这么一说,刘奕楠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的情绪,刘洪福只好又说道:“好吧好吧,那我们一块过去吧,反正也不是很远。”
    刘奕楠这才笑了出来。
    刘洪福骑着刘奕楠的自行车搭载着她,刘奕楠则抱着父亲的行李袋坐在后椅上,靠着父亲的背脊。她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儿时,父亲就像一座坚实的大山耸立在自己前方,仿佛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不用担心,她都可以紧紧地靠在父亲的背脊上。晚风吹拂这刘奕楠的长发,耳旁传来父亲的声音:“你再过两年就要高考了,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刘奕楠沉默了好一会儿,不知为何她突然开始担心起来,担心万一父亲不支持自己的想法又该怎么办呢?毕竟他们家里的经济条件也不好,想学音乐始终要比正常的大学专业花的钱多得多,尽管这是她心中的梦想,但她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实际的情况而不是只考虑自己呢?
    “怎么了?你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和爸说的,虽然爸爸没读过大学,但是一定会想办法让你上大学的。”听到刘洪福这么说,刘奕楠的内心方才轻松了一些,她想,是啊,现在也不是说一定要这么做,只是和爸爸交流一下应该也不要紧吧?如果家里条件真的不允许的话,就算了吧,自己再另外想办法了。
    于是,刘奕楠小声地说道:“爸,我想考去北京读音乐学院,可以吗?”
    “北京吗?”刘洪福淡淡地回应道。
    “对啊,如果你不同意的话,那就…..”刘奕楠忽然有些失落滴低下头,她看见模糊的月光映在路旁的溪流里,转眼之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时,刘洪福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有啊,我只是想到了你妈,她以前也和你一样喜欢唱歌,也想去北京念大学。”
    刘洪福没有继续再说下去,只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刘奕楠又抬起头,在她的记忆中丝毫挖掘不出任何关于母亲的形象,她只知道母亲因为难产,在生出自己后就不幸离去了,除此之外,她对自己的母亲便一无所知。她很少听父亲谈起母亲,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该从何处去追寻关于母亲的影子,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喜欢什么?她来自什么地方?有时候当她看到其他孩子受到母亲的关怀和爱护时,她觉得原来那样的感觉和情感离自己是这么遥远和陌生,她想,究竟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
    直到这一刻无意中听父亲提起母亲,她才意识到自己心中正在发生一阵无法言明的震动,仿佛她内心深处的某一道墙壁正在坍塌,一个模糊的,温柔的,触手可及的形象缓缓地飘过她的面前。她转过头,只见一片混浊的黑暗,但她却好像在这片黑暗中看见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站在远处默默地望着自己。
    母亲也和我一样吗?不,应该是我和母亲一样才对吧?刘奕楠想。
    “那她后来为什么没有去呢?”刘奕楠忽然开口问道。刘洪福似乎并未想到自己会和刘奕楠谈起这个话题,他沉默了好一会儿后才回答道:“以前没那么好的条件,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有时候不是我们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人生并不总是由自己选择的。”
    本来刘奕楠还想问道,那她会后悔吗?她自己想做的事情还没能去做,就先一步离去了。不过她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她忽然意识到,难道她的离去不正是因为自己的出生吗?刘奕楠情不自禁地开始感到内疚起来,她再次望向远处时,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爸。”刘奕楠又说道。
    “怎么了?”刘洪福回应道。
    “你会怪我吗?”刘奕楠小声地说道。
    “怪你什么啊?”刘洪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妈妈是因为我……”
    “你想哪去了,当然不会怪你。”刘洪福把车停在平房前的木瓜树下,转过身看着刘奕楠,说道,“所以你自己也要努力,替你妈妈去完成她没有完成的梦想,她在天上看到也会很欣慰的,知道吗?爸会尽力支持你的,你只管好好读书,好好考试就好了,其他的就让大人来操心吧。”
    刘奕楠站在门口前低下头,眼眶一下便红了,她又转过身,急忙将眼泪拭去。可泪水却不听使唤地流个不停,黑夜将她瘦弱的身躯紧紧地包裹起来,仿佛过去这两个月里她所承受的误解、委屈和压力全在都这一刻释放了出来,她没想到那些原本已经完全被她压制住的情绪竟然一直潜藏在她的心底,它们仿佛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一举攻占了她脆弱的身体和内心。
    本来已经走进房里的刘洪福看见刘奕楠没有跟进来后,他又走了出去,只听见门外传来微弱的啜泣声。他走了上去,心疼地看着刘奕楠,问道:“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
    刘奕楠却只是摇了摇头,拉着刘洪福走进了屋子里。
    那天晚上,刘奕楠一个久久地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微弱的月光透过窗户落在墙角上,四周隐隐约约传来此起彼伏的蛙叫声。直到她熟睡后,她又一次看见了那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长发女人,她只是拉着刘奕楠的手一直往前跑。刘奕楠不知道她们究竟要跑到什么地方,可她似乎也并不担心,任由她牵引着自己去往任何地方,四周浮现出一团白色的光亮紧紧地包围着她们。
    醒来后,她发觉自己的内心好像多了一股奇妙而又温暖的力量。刘奕楠问自己,是母亲吗?
    夏阳走过第一段相对平整的泥路后,越往山上走去,山坡就变得越陡峭,路也变得越来越窄。好几年时间没来过这个地方,她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找不到曾经走过的路。她站在一簇茂盛的植被前,几片如刀片般的绿叶从一堆细密的树叶中伸了出来,弯着腰,几点白色的野花落在其中。
    她想,是从这里上去吗?
    片刻后,夏阳还是决定相信自己的第一直觉,她拨开前方交缠在一起的草丛,不时地侧过身子或者弯下腰往山上走去。走了差不多二十分钟后她才脱离了这些枝藤的纠缠,前方的路依旧陡峭和窄小,但是两旁却变得开阔了许多,一座座大小不一的坟地沿着山坡不断往上堆起,有的只是简单地堆着泥土以及一块石碑,有的则修上了水泥覆盖着坟堆。远远地,夏阳隐约中看见一个黑色的人影跪立在上方的一块坟地前,夏阳越往上走,人影也变得越发清晰了起来。
    那是一个短发的中年女子,女子穿着一条黑色的牛仔裤、运动鞋以及一件黑色的长袖上衣。女子跪在一处坟墓前,墓碑前摆着一袋装在白色塑料袋里的水果、一袋发糕还有一袋整块的扣肉,一旁已经烧尽的纸元宝及纸衣纸钱等物已经在渐渐熄灭的火苗中化成了黑色的炭片,风一吹便成了灰,飘向夏阳的脚边。
    夏阳不解地看着女子,除了在寺庙里叩拜佛像外,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像这女子这般跪拜一处墓碑,女人跪在地上,双手伏地,她的手背上布满了一块块白色的斑状。女子的前额重复地撞击在地面上,在夏阳看来,与其说是虔诚,不如说更像的是因为恐惧而展开的叩拜。就在女子抬起头的一瞬间,她忽然在余光中注意到了夏阳的身影,女子起先以为自己见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吓得她歪着身子瘫坐到了地上。
    当她看到夏阳主动投来的善意微笑后,她似乎反而变得更加害怕起来了。女子匆忙地站了起来,连堆放在地上的食物也忘了拿,便从另一侧的小路上快步离开了坟地。夏阳心想,为什么她那么害怕呢?难道她以为我是鬼吗?
    夏阳一个人继续往山上走去,走着走着她却迟迟没有找到周若曦的墓碑,夏阳不得不再次沿着原路走了下来。这时,她才发现原来刚才那个女子所祭拜的坟地便是周若曦的坟墓,夏阳再次望向女子离开的方向,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家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亲戚。
    她想,那个女人究竟是谁呢?
    下山后,夏阳带着疑问再次找到了方文和方大明,他们两不认识这个女人。方文说道:“会不会是若曦以前的朋友啊?”
    夏阳没有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就离开了奶茶店,她想,有谁会以这样的方式来祭拜一个朋友呢?也太诡异了吧。
    最后实在没办法,夏阳只能又一次找到张丰,问道:“你在县里认不认识一个手上长了一块块白斑的女人?”
    “白斑?”张丰想了想又说道,“是白癜风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是很了解。这里这样的人吗?”夏阳又问道。
    张丰想也没想地就回应道:“有啊,有个好像叫徐婷的吧,我也不大记得了,反正她以前也是一中的。我前妻和她老公是一个单位的,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们还去参加了,后来他老公因为意外工伤去世了,没多久她就患上这种病了,唉,也挺可怜的。”
    夏阳只注意到了“一中”两个字,她想,难不成真的是若曦的同学吗?于是她又问道:“她也一中的?哪一届的?我怎么没什么印象。”
    “你当然没印象啦,不是我们这一届的,应该比我们小,具体是哪一届的我也不清楚。”
    于是,夏阳只好问张丰要了徐婷的地址。她的内心似乎又燃起了一缕希望,仿佛徐婷一定给她提供一些有价值的信息似的。所以,她认为自己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去拜访徐婷一次,至少也应该问清楚她为何要去拜祭周若曦。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既然还会拜祭周若曦,夏阳心想,要么这个人是她十分要好的朋友,要么就是一定存在着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夏阳特意挑选了下班后的时间前往拜访徐婷,她下了车后,一个人走进这片陈旧的火车站家属区。家属区里建着五栋六层楼的住宅楼,一旁则是三排平房,平房清一色地使用红砖砌成,一座高高的水塔立在尽头处。不远处的一块空地上搭建着一块简陋的木棚,上方的木架上穿过一根根葡萄藤,不过葡萄树上却看不见一颗葡萄,只见棚架下方聚集着好几个中年人在一张木桌旁打牌。当夏阳出现在一旁的过道上时,桌子旁几个只是在观赏的人无不侧过脸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女人,夏阳没有多做理会,转身走向徐婷家所在的那一栋住宅楼。
    夏阳敲了敲徐婷家的门,却不料夏阳还没开口说话,徐婷一开门看见是夏阳立刻就把门关了起来。夏阳只好解释道:“您好,我叫夏阳,我是周若曦的姐姐,我们昨天在山上见过的。你还记得吗?”
    但是徐婷却迟迟没有作出回应,夏阳只好继续说道:“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一下您,不知道您方便吗?您以前是不是和周若曦在一个班的呢?”
    忽然,门里传出徐婷激动的喊声:“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再问我,你不要再缠着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狭窄的楼道里陷入一片沉默中,夏阳也不知道是否还应该继续发问。她想,是我说错了什么吗?为什么她突然间变得那么激动呢?还是说她真的知道些什么?
    远处的天空渐渐暗了下来,仅有的微弱光亮穿过阶梯上方空出的方形空间投入楼道里,对面住宅楼房间里的灯已经亮了起来。夏阳依旧站在徐婷家的门口,她长久地凝视着这道暗绿色的木门,木门靠近墙角的位置上挂着一小簇扎在一起的干草,一旁的红色春联因为受潮的缘故已经从墙上脱落,垂挂在半空中。夏阳仿佛在这阵长久的凝视中看穿了这道木门一般,她似乎能感受到木门背后紧靠着的徐婷,一股潜藏着的恐惧正由于她的到来而开始沸腾了起来。
    最终,夏阳还是选择了离开。她想,也许自己应该过几天以后再来一趟吧。
    晚上,夏阳找到张丰,她本来刚想把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和张丰说一遍,却没有想到张丰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原来张轩再一次在网上和其他陌生女子聊骚,不巧被高米圆发现了,而且张轩还给对方转了一千块钱的零花钱,两人因为此事再次发生了剧烈的争吵。
    高米圆认为张轩一再压过自己的底线,但张轩却解释道自己不过只是聊聊天而已,让高米圆不要大惊小怪。他们都没想到提前放学回到家的张克帆一直没有进门,而是在门外默默地听着他们争吵,张克帆一开门看见高米圆坐在沙发上哭泣,他们两个尚且来不及伪装,张克帆的怒气已经爆发了出来,他指着张轩直骂道:“你还是个男人吗?我没你这样的爸!”
    说着,张克帆便想拉起高米圆往外走,但却被高米圆阻止了,高米圆说道:“哎呀,好了,我们没事的,你快回房间里复习去吧。”
    “没事没事,你永远都只会说没事,你以外我刚才在门口外面什么都没听见吗?他就是个畜牲,有一次就有两次,狗改不了吃屎,你没听过这句话吗?妈,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啊?你别再说什么为了我了,你为了你自己好好想想好吗?!”张克帆甩开高米圆的手直冲了下楼。
    张轩虽然被自己儿子骂得一肚子气,也没了面子,可毕竟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他心里也还是担心张克帆会出事,所以忍不住又追了出去。但是他刚跑到楼底下,张克帆早已没了影。
    张轩回到家里,和高米圆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一人在一边,一句话也没有说。整个房间里陷入一阵漫长的沉默中,他们两个人如同陌生人一般,各怀心事地望向一旁,慢慢地高米圆也不哭了,她拿起手机又看了看,已经一个小时过去依旧没有看见张克帆的回家。她忽然间一下着急了起来,声音沙哑地说道:“儿子也不找了是吧?要是他出什么事,张轩我告诉你,我恨你一辈子!”
    听到高米圆这么说,张轩没办法只好给张丰打了电话。张丰带着夏阳一起赶到张轩家的时候,张轩正一个人站在阳台上一根接着一根烟地抽,他想不明白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渐渐地他的内心被一阵如黑夜般的内疚感层层地笼罩了起来。
    尽管张轩身为长子,可是从小到大,张丰反而却更像长兄,他沉稳,克制。而张轩一直以来在弟弟的照顾,母亲的疼爱以及妻子的迁就中,不知不觉地越活越像个孩子,仿佛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总会被他们所包容着。直到他看着渐渐长大的儿子,他身上有着一种已经离自己远去的朝气、活力和勇敢,他看着儿子被妻子疼爱,被弟弟守护,以及被母亲夸赞,张轩就像一个不再被人关注的孩子,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一名父亲,心中只有挫败。他开始意识到自己需要重新去建立起一种自我的信心,只有这样他才能在苟且中继续活下去。
    又抽完了一根烟后,张轩似乎想了起来,五年前他第一次出轨时所亲吻的那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尽管那个女人长得并不好看,甚至脸上厚重的妆容让她显得有些庸俗,可她的身上却似乎有着一种魔力,一种足以唤醒张轩内心那股如动物般野性的魔力。那天晚上一个人在外地出差的张轩,他清楚地记得那种感觉,一种放肆的,无节制也没有限制的欲望就像一道源源不断的河流包裹着他们,女人身上粗糙的皮肤以及厚重的肉感剧烈地撞击着张轩。
    他究竟喜欢她些什么呢?他也说不出来,他甚至不认为自己喜欢她,他也从未计划过要和他这几年里出轨过的这五名女子发生任何情感上的纠葛,也不想离开他的妻子。他只是喜欢内心那股已经变得混浊不清的情绪被渐渐唤醒的时刻,所以,他找到的每一个女人都和妻子不一样。但他没想到这种让他沉迷的感觉就像烟瘾一样,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然后再也戒不掉。似乎内心也总有一个声音在说服他,即使戒不掉也没有关系,只要不被妻子知道就好了,就算真的有一天被她知道了,他想,她也总会原谅自己的。
    尤其是当张轩紧紧地抱着那个丰满的陌生女人时,他闭着眼不再去看她,就好像在他怀里所拥抱着的便是自己的妻子。在那一瞬间,他作为一个男人所拥有的自信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极致。
    可到了此刻,他内心所建立起的自信心没想到竟然完全而彻底地坍塌了。在他看到张丰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他的双脚一软便坐到了地上,他只是哭,不停哭,甚至一句话也无法说出口。张轩似乎也已经顾不上任何颜面,浑身上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动着,眼泪和鼻涕混杂着流进他张大的嘴里。
    不仅是夏阳,就连张丰和高米圆看到这一幕也都被吓坏了。张丰急忙上前扶着张轩,说道:“哥,你怎么了?别哭了,没事的,我一会儿陪你去找克帆找回来,好不好?”
    不管张丰说些什么,似乎都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张轩坐在地板上,靠在阳台边的围栏上,紧紧地抓着张丰的一只手,只是控制不住地哭,就好像这四十四年来所有压抑在他心中的泪水全都一下子释放了出来。夏阳连忙从客厅茶几上替张丰拿过餐巾纸后,又走回客厅看望高米圆。反而高米圆在看到张轩这副模样后,她的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他们在一起走过了十八年的婚姻,难道她还应该对这个男人抱有任何的期望吗?
    高米圆心想,我的心早就应该死了。
    三年前,高米圆第一次知道张轩出轨时,她看在十几年感情的份上,总以为他会改变。可现在她知道他已经不会也不可能再发生改变了,她想,人为什么要给自己建立期望,然后又彻底将其摧毁而陷入痛苦之中呢?难道没有了他,自己就没法活下去了吗?说不定会活得更好呢?
    起初的时候,高米圆还会生气,甚至想过要报复张轩。但到这一刻,她却好像什么都想通了,她已经不想改变他,不恨他,也不想报复他,她只想把他当成一个同居的陌生人,等到张克帆考上大学,她就会毫不犹豫地结束这一段婚姻。
    接着,高米圆站了起来。夏阳看着高米圆的背影,仿佛感受到了一种坚不可摧的力量,她在高米圆身上看到了一种自己从不曾在母亲身上感受到的力量。她觉得自己甚至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去安慰高米圆,她已经在自我的挣扎和千疮百孔的伤痕中获得了重生。
    片刻后,高米圆换了一身衣服从卧室里走了出来,她看着夏阳问道:“你陪我去找克帆吗?”
    夏阳点了点头,两人便走了出去。而张轩依旧在阳台上哭个不停,张丰被他紧抓着手也走不开,只好陪他一起坐在阳台的地板上。张丰点燃一支烟抽了起来,他似乎也不打算再继续安慰张轩,他知道等他自己哭完了便会没事,所以他要做的只是安静地在一旁等待和陪伴。
    张克帆跑出去后才渐渐意识到自己也不知道要跑去何处,于是他的脚步也慢了下来。张克帆又回过头看了一眼,确认爸妈没有追上来后,他才稍微松了一口气,一脚踢飞了路旁的可口可乐易拉罐。张克帆再次打开已经调到飞行模式的手机,然后拨通了李锋的电话,和他约在他们初中时曾就读的靖远县第三中学附近见面。
    为了响应号召提倡公民运动,靖远县政府三年前在第三中学附近的一块空地处修建成了一个免费开放的足球场,以及三个连在一起的篮球场,还有一个收费的室内篮球场和气排球场。每天傍晚除了政府大楼前的广场外,这一块运动场地区域也是最受欢迎的散步场地之一,还有不少年轻人会不定期地到足球场举办比赛。而张克帆和李锋相约的地方则是足球场旁边的篮球场,先行到达的张克帆背着书包一个人坐在足球场外围跑道和篮球场之间的铁围栏上。
    李锋出现的时候头上套着一条红色的运动发带,穿着一身运动服和黑色的运动鞋,他一只手抱着一个篮球,一只手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塑料袋里装着十二罐罐装啤酒。他抬起两只手看着张克帆,问道:“要哪个?”
    张克帆笑了笑,从李锋手里抢过篮球,跨过围栏,快步运着球直奔上篮。篮球撞击在篮板上,“嘭”的一声反弹飞了出来,李锋把手里的那袋啤酒扔到一旁,也跑了上去,在空地上接过球,直挂一个三分球。
    张克帆又问道:“梁健呢?”
    “他说他要等他妈洗澡了他才能跑出来。”李锋说话的时候,张克帆已经挡在了他前面,他似乎做好了准备要抢断李锋手中的球。李锋熟练地运着球,借着马路旁的灯光,一个假动作骗过了张克帆,转身托手直接上篮。
    张克帆合李锋之间有着一种难以言明的默契,他们似乎不需要多说些什么,只需要在肢体的碰撞和汗水的挥散中仿佛就足以表达内心所有的愤怒、悲伤以及耻辱。他们也不大知道该如何安慰彼此,对李锋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陪张克帆打一场球或者好几场球,只要他的情绪得到了发泄,只要他累了,一切就都会得到解决。
    张克帆也没有多说些什么,他和李锋两个人便在这靠近马路方向的半边篮球场上一对一地打着球,争夺,对决,上篮,不断重复,直到大汗淋漓。空荡荡的运动场上回荡着重复的篮球撞击声,以及两个男孩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声,汗水一滴滴地坠落在地,很快又被黑夜吞没了去。他们也不记得究竟打了多久,等到梁健出现的时候,张克帆和李锋身上的衣服早已湿透了。
    “我去,你也太久了吧?”李锋叉着腰看着梁健,梁健正不急不缓地小跑向篮球场。忽然间,张克帆将手中的球快速地传向梁健,险些撞到他的脸上,好在他敏捷地接住了球,一边奔跑上篮,一边说道:“没办法啊,我妈在家,我偷溜出来的,等下回去肯定又要听她啰嗦一轮。”
    “可以了,起码你妈还管你,我爸妈忙得一年都见不到几次。”李锋说话的时候,索性把上衣脱了下来。梁健又开玩笑回应道:“那你来,我让我妈一起管管你,叫哥哥好,快。”
    李锋拿着球仍向梁健,一旁的张克帆也被他们两人的打闹逗得笑了出来。
    他们三人又打了好一会儿球,张克帆的气力几乎全被耗了尽,他们最后干脆坐到地上喘息。李锋拿过啤酒开始喝了起来,他递了一贯给梁健,梁健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喝这个,我今晚回去,肯定要被骂死。”
    李锋又故意犟了梁健一下,说道:“是不是兄弟?为了兄弟被骂一次也不敢吗?”
    李锋这么一说,梁健果然拉开了易拉罐,三人喝了起来。篮球场上混杂着啤酒味,汗臭味还有男孩们的荷尔蒙味,一阵风吹过又只剩下初秋的气味,张克帆终于感到了一种畅快淋漓的放松。他躺在地板上,内心突然感到一阵清透的凉意,他想,为什么他是我父亲?为什么我的父亲会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他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伤害母亲,伤害我们这个家庭?
    张克帆没办法理解父亲,他似乎也不想原谅他。或者说,他不知道该如何原谅他。他在这一刻甚至开始感到好奇起来,那个和父亲出轨的女人是什么模样?他爱她吗?他不爱母亲,不爱自己了吗?他是不是准备不要这个家,准备离开去和别人建立新的家庭了?
    这些原本已经在方才的运动中被中止了的疑问随着张克帆渐渐冷静下来,又再一次冒了出来。他想,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可能只有自己和母亲相依为命了?为什么他要这么对母亲?为什么他不可以像叔叔一样多一点担当?
    这时,一个短暂的画面在张克帆的脑海中一闪而过。他想起来了,八月份那天晚上他和母亲回家的路上,他在车上看到的那个男人确确实实就是父亲,他如今十分确定那个搂着陌生女人的男人便是自己的父亲。飒然间,张克帆对父亲的厌恶感又一次升了起来,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父亲是这般自私而丑陋,他甚至不愿意再忆起任何过去父亲对自己的好,肆意地让父亲在自己心中的形象一点一点地崩塌。
    在那一刻他好像下定了决心一般,他告诉自己,大不了就当作从来没有过这个父亲吧。
    三人告别后,张克帆没有回家,而是一个人去了外婆高丽丽家。而偷偷回到家的梁健发现母亲郑依依正一个人在房间里为即将到来的期中考试准备试题,他本来想和父亲打一声招呼再溜回房间,但却发现父亲并不在客厅。略微开始感到酒劲上来的梁健在脱鞋时一时没站稳,急忙扶住了旁边的沙发,而就在此时,梁道文遗落在客厅沙发椅边缘上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梁健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却只看到屏幕上显示着“人家也很想要你”。
    此时,梁健的头脑里只有一片空白,他仿佛已经想不起自己下一步该做些什么,直到耳旁响起了郑依依的声音,他才缓过神。他怔怔地看着郑依依,她说的话梁健一句也没有听见,身体内只感到一股热烈的灼烧感直冒向头顶。
    接着,梁健开始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眼前一黑,他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二十六节

    傍晚,李欣然坐在卧室的床铺上,她低着头拿起一只黑色丝袜沿着脚尖缓缓往大腿拉起。当她又拿起另一只袜子穿了三分之一时,她却停了下来,心中开始感到一丝丝的犹豫。但不一会儿,兴奋和紧张最终还是压制住了她内心的犹豫。
    从小到大,李欣然都不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她总是喜欢有意无意地触犯一些被列入禁忌似的行为,它们似乎总能给她带来一种其他事情所无法满足的刺激和诱惑。每当李欣然深陷其中时,她既不认为自己在堕落,也没有怀有丝毫的羞愧。她似乎天生具备了这样一种本事,能够在悄无声息中抽身出来,重新回到一种被视之为正常和规矩的生活中,仿佛她从不曾做过任何不堪之事一般,不然她又如何能一转身便忘得一干二净呢?
    李欣然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抬起手托着隆起胸部,她似乎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踩在高空钢索上,危险却又兴奋。在她准备走出门的时候,她又停了下来,走到门背后弯下身子,一只手从黑色的紧身连衣裙裙底下伸了进去,然后扯下黑色的蕾丝内裤塞进手上拎着的皮包里。
    开车时,李欣然为了避免被人认出又特意戴上了一副全新的口罩,她把汽车停到火车站的地下停车场后没一会儿,一个同样戴着口罩的瘦高男人出现了。男人穿着一件单薄的黑色夹克和黑色牛仔裤还有一双深棕色皮鞋走上了主驾驶座,而李欣然则坐到了副驾驶座上。汽车一个调头往出口的方向开去,在夜幕中驶向市郊公路附近的一处树林里。
    无人造访的林子里充斥着汽车驰行的声响以及断断续续的鸣笛声,还有偶尔惊起的鸟叫声。李欣然脱下口罩,暧昧地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你不怕你老婆知道吗?”
    接着她又伸出手扯下男人脸上的口罩,只见梁道文一脸贪婪地看着她,回应道:“她哪里比得上你啊。”
    梁道文的语音刚落,手已经伸向李欣然的大腿。梁道文的父亲梁昀没退休之前曾是靖远县的副县长,而李欣然的父亲则是当地有名的富商,所以两家人总难免有所往来。早在梁道文年幼时其实已经认识了李欣然,他甚至曾经暗恋过李欣然一段时间,不过那时候的李欣然一心只想嫁一个有钱人,自然不会把不求上进的梁道文放在眼里。
    后来梁道文和郑依依交往,未婚先孕导致两人不得不走进婚姻,但是两人之间对彼此的吸引力却在结婚后出现了断崖式的下跌。直到这次李欣然从广浮市归来,许久未见的两人意外地擦出了一道异样的火花,梁道文认为李欣然身上仍旧散发和过往一样的吸引力。而对于李欣然来说,她在梁道文身上似乎也察觉到了一种过去所没有的魅力,他不但没有发胖,没有秃头,而且他那张褪去稚气后的脸庞也越发突显出了一种成熟男人的气息。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欣然从和梁道文的聊天中能感觉到这是一个可以被自己掌控住的男人,他愿意讨好自己,也富有服务精神。经过两个月时间频繁的联系,李欣然成功地说服了自己冒一次险,她想,只要我们不去破坏彼此的家庭就好了,不是吗?
    当李欣然看着梁道文的头颅伏在自己两腿之间时,她早已忘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自己好朋友的丈夫。充斥在李欣然身体里的与其说是欲望,不如说是打破禁忌后的一种快感,她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容,仿佛在向黑夜中的虚空发出挑衅,嘲笑命运也无法将其摆弄。
    不远处马路上,汽车一辆一辆地飞驰而过,昏黄的余光散落在树林里,透过层层的树叶,只剩下零星的光亮掉落到李欣然和梁道文沾满汗水的躯体上。他们紧紧地抱着彼此,已然实现了一种超然的结合,抛掉了周遭的一切。
    此时,一辆自行车正和过去的每个晚上一样穿过这条马路。如果不是因为一边骑车一边口渴想拿出保温杯喝水,刘奕楠很显然不会贸然闯入这片漆黑的小树林里。刘奕楠喝完水后试图把手往后一伸,以为自己可以熟练地将保温杯放入书包旁边的置物格中,却不料手一滑就从马路旁的斜坡掉了下去。
    刘奕楠急忙停下自行车,打开手机上的电筒,然后推着自行车沿着斜坡走了下去。捡起杯子后正准备离开的刘奕楠却在隐约中听到树林里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呻吟声,她好奇地走了过去。刘奕楠先是注意到不远处那辆红色宝马汽车,随着她更进一步走过去后,她只看见赤裸着上半身的李欣然坐在梁道文的身上,剧烈地摇动着身体。头上套着黑色蕾丝内裤的梁道文正在忘我地发出呻吟。
    一时间,看得目瞪口呆的刘奕楠竟然忘了关掉手机上的手电筒。而李欣然已经余光瞥到一阵微弱的白色光亮,然后转过头,只见玻璃窗外站着满脸诧异的刘奕楠。李欣然便是“啊”的一声尖叫,一个不小心直撞到了车顶的天花板上,她本能地想闪到一旁躲起来。但是几乎就要达到高潮状态的梁道文却不愿轻易放过这个机会,就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也无法打断他此刻的专注,反而在听到李欣然的尖叫后,梁道文把她抱得更紧了,直到他的双腿获得一种抽搐般抖动的快感后,他才愿意松开手。
    等到李欣然穿好衣服走下车时,刘奕楠早已不知去向。她矗立在原地,慌张地四下张望,突然开始怀疑起来刚才自己所看到的真的是刘奕楠吗?还是说那只是自己的幻觉?梁道文则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走向李欣然,问道:“你到底怎么了啊?什么人都没有啊。”
    李欣然紧抱着双臂,艰难地咽下口水,她的三支手指不自觉地反复刮在自己的大拇指上。她对自己说,冷静,冷静,是假的,全都是假的。
    此刻,李欣然心中的兴奋已经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她的脑海中一再闪过刘奕楠的脸庞。梁道文本想从身后抱住李欣然试图给予她安慰,却不料被她一把推了开,李欣然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一般,她的炙热已经没了影,只剩下冰冷,说道:“滚开!”
    梁道文只好默默地松开手,走回了车上。
    李欣然在原地停留了一段时间,她不时移动的脚步踩在地面的落叶上,发出断断续续的“沙沙”声。她仰起头望着远处,远处除了肉眼可见的马路以及昏黄的灯光外,只有一片连着一片的黑色,冷寂的黑如同一张狂妄的笑脸,它似乎终于逮到了一个机会,回过头来尽情地嘲笑李欣然的不堪。李欣然望着这片虚空,她决定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然后试图说服自己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于是李欣然转身走向汽车,拉开驾驶座的车门,主驾驶座上的梁道文对她投来得意的笑脸。梁道文刚想伸手去拉李欣然的手,却只听她说道:“下车!”
    梁道文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惹到了李欣然,他想,刚才明明还好好的,她还说很舒服很喜欢呢,现在怎么突然就生气起来了?
    梁道文也没办法只能走下了车,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打开副驾驶座旁的车门,李欣然早已抢先一步按下了按键锁起了所有的门窗。李欣然完全不理会拍打着窗户的梁道文,她径自发动了汽车,然后推动把手,开着车冲了出去。
    “喂!喂!等等我啊!”梁道文一边大喊着一边追了出去,追了没几步他便停了下来。他叉着腰,一脚踢飞脚底下的树叶,骂了几句脏话。他想,这些女人真的是,说变就变。
    最后,梁道文只好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沿着一旁的斜坡走上了马路,走了好一段距离后才遇上出租车回了家。可是梁道文回到家后,当他看到郑依依的那一刻,他好像又不生李欣然的气了,他一个人站在浴室的淋浴喷头下方,脑海中又一遍闪过他们刚才做爱的画面,仿佛在梁道文的记忆中,他和郑依依之间从未有过这般激烈的碰撞。
    梁道文一只手扶在冰凉的白色瓷砖上,他的呼吸又开始变得粗重起来了。
    第二天早上,李欣然和往常一样送叶馨文上学,往常在叶馨文下车后李欣然便会驾车离去。但是今天李欣然却迟迟没有离去,她停靠在学校入口旁,透过窗户望向学校门口,已经换上了秋装校服的学生几乎都在差不多的时间涌向学校。李欣然又再一次想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她依旧不能确定自己所看到的人是否就是刘奕楠,甚至经过了一晚上的反复思考后,她怀疑也许根本就是自己的幻觉。
    这时,刘奕楠出现了,她骑着自行车在从李欣然的汽车旁经过时回头看了一眼,再次打量着李欣然的红色汽车。不巧的是,她们两个人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刘奕楠似乎显得冷静许多,目光里没有任何多余的信息。李欣然想,也许因为玻璃的关系,刘奕楠无法真正看清楚自己的脸,可是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特意回头看自己一眼呢?李欣然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又再一次赤裸地暴露在了她面前一般,整个人变得紧张起来。她立刻推开车门走下车,可是刘奕楠已经骑着自行车在校门口处渐渐消失不见了。
    现在,李欣然清楚地感觉到到昨晚上看到的那个人就是刘奕楠。她想,一定不会错的。
    为了更进一步确认自己的猜测,李欣然做出了一个决定。在接下来的两个晚上,李欣然都特意在学校入口处的马路对面等候刘奕楠下课,而且为了避免自己被认出了,她特意把汽车换成了父亲李永福那辆旧的黑色大众汽车。当李欣然看到刘奕楠从学校里骑着自行车出来后,她便慢慢地开着车在后方跟着她,但是李欣然却意外地发现,一连两个晚上李锋都骑着车陪同在刘奕楠身旁,她突然感到有些好奇起来。
    她想,李锋这个臭小子,难不成她喜欢刘奕楠吗?难怪之前我说晚上接他一起下课他还不愿意,非要让他爷爷给他买一辆新的自行车。
    李锋和往常一样在靠近转盘处便与刘奕楠分开,然后骑往另一个方向,李欣然担心被李锋认出,只好放慢了速度。等她看到李锋往回家的马路骑去时,李欣然方才踩下油门追上刘奕楠。李欣然看着刘奕楠在非机动车道上骑着自行车,沿着东西走向的马路往西边驶去,她清楚地记得这条马路就是那天晚上梁道文带她一起走过的马路。路旁的灯光透过挡风玻璃和主驾驶座的玻璃落到李欣然的脸上,一时亮,一时暗,她脸上的表情渐渐地变得严肃了起来。
    李欣然按下右转的转向灯,停在了非机动车道上,然后摇下副驾驶座的窗户望着外面。不远处便是前两天晚上她和梁道文偷情所在的树林,远处黑漆漆的一片。李欣然忘了关掉的转向灯仍在闪个不停,黄色的灯光映入黑暗中很快就被吞没了,但是李欣然却似乎渐渐地冷静了下来。她心里十分清楚,看到自己和梁道文偷情的那个人百分之一百就是刘奕楠,绝对不会错。
    片刻后,李欣然异常冷静地在前方不远处的路口处调了头回家。这天晚上,李欣然躺在床上反复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采取一些行动。可她转念又一想,就算她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她手上也没有证据,而且说不定她连梁道文是谁都不知道,难道我还怕被一个十五岁的小丫头威胁吗?
    想到这里,李欣然终于稍稍感到安心了一些。
    在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刘奕楠的刻意安排,李欣然每天去接送叶馨文的时候总会撞见刘奕楠。而每一次刘奕楠都会向李欣然投来打量的目光,在李欣然看来,她的目光中渐渐地多了一种挑衅和嘲笑的意味,甚至在这一天下午,李欣然还注意到刘奕楠对着自己笑了起来。她的笑容尽管只是在短短的一瞬间从脸上划过,但是李欣然却看得格外清楚,她的笑容中透着一种不属于这个年纪的诡秘。李欣然不禁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威胁,她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屈辱感,两旁的耳朵一下红了起来。
    她究竟想怎么样?李欣然在这一天剩下的时间再次陷入了沉思。突然,只是那么一瞬间,李欣然想到了一个她最不想看到的结果,一个恶劣的,让她感到恐惧的结果。她一下从床上站了起来,她想,难道她想故意在外面散播这个消息吗?万一真的有人相信她说的,真的传了开,谁还会管真相是什么?到时候身败名裂的不只是我自己,包括馨文肯定也会受到牵连。
    一想到叶馨文,李欣然似乎开始变得格外重视起来,她似乎非常笃定刘奕楠一定会这么做。当她想起曾经郑依依和她说过刘奕楠怂恿周志伟离家出走一事时,她便更加坚定地认为这是刘奕楠的目的。她想,刘奕楠一定是在嫉妒馨文的成绩,而且我们家馨文也不像她那样在学校受到排挤,她一定会借机做些什么。
    但这是李欣然坚决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她认为自己势必要让这朵恶之花在盛开之前就得将其掐断。所以,李欣然决定先发制人,她必须要和刘奕楠好好谈一谈。她想,至少要先弄明白她的目的是什么。
    只不过李欣然还没来得及找刘奕楠,倒是郑依依先找到了自己。此时的李欣然看到郑依依,心里总少了往日里的底气,她担心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难道刘奕楠偷偷告诉她了吗?李欣然不免感到紧张起来,不敢正眼去望郑依依。
    郑依依先是敲了敲车窗玻璃,然后又拉开门上了李欣然的车。李欣然故作镇定地问道:“什么事呀?”
    郑依依交叉着双臂说道:“我总觉得我老公最近有点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李欣然又问道。
    “他最近成天拿着个手机发信息,有时候在那笑得特别开心,一看到我马上就不笑了。现在我想看一下他手机都看不了,他加了密码就算了,连洗澡和上厕所都把手机带进去,你不觉得很奇怪吗?”郑依依若有所思地说道。
    在郑依依说话时,李欣然脑海里飞速一般地闪过梁道文时常给自己发来的那些暧昧不清的情话,尤其是在他们第一次发生关系之后,梁道文仿佛在经过了这十多年无趣婚姻生活的炙烤,终于给自己潜藏在心中已久的热情找到了一个安放之处。他几乎每天都要给李欣然发来三条以上的信息,全都是让人肉麻得不得了的话语,不然就是他自己的裸照或者一些情色的文字内容。李欣然考虑到刘奕楠的事情尚未处理好,也不能就这么拉黑了梁道文,她便只能每天都清理一次梁道文发来的信息,偶尔给他回复一个表情。
    现在听了郑依依这么说以后,李欣然的担忧又更进一步地加剧了。她明白如果他们之间继续按照这个节奏纠缠下去,很难保证不会被郑依依发现。考虑到层层的问题后,李欣然不得不编辑了一大段信息发送给梁道文,她再次向他强调了事情的严重性,并且告知她郑依依已经向自己倾诉对他的怀疑。结果梁道文才消停了下来。
    晚上,李欣然再一次开着车悄悄地跟在刘奕楠身后,但这一次她却感到异常的紧张,紧张中又夹杂了些许的兴奋。李欣然隐隐地发现,自己似乎喜欢这样的感觉。她终于等到李锋在大转盘处和刘奕楠分别后,李欣然依旧是沿着市郊东西走向的公路追上了刘奕楠,她转入非机动车道,踩下油门加速直接挡住了刘奕楠的去路。
    刘奕楠险些被吓得从车上摔了下来,她盯着这辆熟悉的红色宝马汽车,心跳不自觉地加速了起来。李欣然从车上走了下来,走向刘奕楠,丝毫不含糊地说道:“说吧,刘奕楠你想要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刘奕楠也不回避李欣然的目光,她冷冷地看着眼前站着的李欣然。李欣然笑了笑,又说道:“你别装了,好吗?想要什么,说吧。”
    刘奕楠紧紧地抓着自行车上的把手,她试着压抑住自己内心的紧张,说道:“你不准再说我伯母的坏话,不准再在家长群里攻击她。不然的话,我就把你的事情说出去。”
    “露出真面目了吧?呵,你有证据吗?你以为你说出去有谁会相信啊?”李欣然故意刺激刘奕楠道。
    “你可以试试。”刘奕楠的心里忽然间好像有了底气,又说道,“我知道那个男的就是郑老师的老公。”
    李欣然听到这句话,心头便是一震。她没想到刘奕楠竟然连梁道文的身份都知道,而且一想到自己竟然被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威胁了起来,李欣然仿佛又一次遭受了蒙羞一般,那股剧烈的羞辱感再次涌向了头顶,就连她的两颊也开始泛红起来。她怔怔地停留在原地,沉默地看着刘奕楠推着自行车从自己身旁离开,一股不甘心的劲儿在李欣然心中冒了出来。
    她想,难不成自己就没辙了吗?难道以后就要永远受制于这个臭丫头吗?
    第五章
    第二十七节

    自从夏阳亲自去拜访过一次徐婷后,徐婷越发感到内疚和恐惧起来。她本以为自己只有给夏阳吃了一次闭门羹,夏阳肯定不会再主动找上门来,殊不知过了没几天,夏阳却又再一次出现在了她家门前。徐婷下班回来刚刚走到住宅楼的楼梯处就听见身后有人在叫唤自己的名字,她一回过头看见远处是夏阳的身影,立刻拔腿就跑,三步并作两步地爬上楼梯,就连她手上拎着的天蓝色购物袋里掉出了好几个新鲜的西红柿,她也没有发觉。
    夏阳反而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从楼梯上捡起一个掉落的西红柿,她抬头望着幽暗的楼道,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徐婷这么害怕看见自己。夏阳只好沿着楼梯走了上去,一路上把徐婷掉落的五个西红柿全都捡了起来抱在怀里。夏阳一连敲了好几次门,徐婷都没有做出回应,夏阳在心中已经明白徐婷并不愿意和自己见面,只好说道:“我把你掉下来的西红柿放在门口了。”
    夏阳又想了想,从包里掏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写上了自己的地址和电话,然后从门缝里塞了进去,说道:“徐婷,这是我的地址和电话,你什么时候愿意见我的话,你都可以来找我。或者我们在电话里沟通也行。”
    一连几天,夏阳始终没有接到来自徐婷的电话。她总是情不自禁地滑开手机,似乎期望着能够获得一丝新的信息,她想,她宁愿亲自告诉她周若曦的死和她毫无关系,也总比现在这样好。不然她总觉得自己的心像是悬在半空中,始终等不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夏阳又看了看手机,时钟下方显示着日历的时间“11月8日”,她忽然想起距离方美君下葬的日子剩下只有最后一个星期了,那么一个星期之后呢?她是按计划返回北京,还是应该继续留下来弄清楚周若曦自杀的原因,如果留下来后仍是像现在这般迟迟没有进展,她又该怎么办?
    她的心里没有一丁点头绪,她又想,也许一切都是自己想太多了,也许什么事情都没有。
    两天后的早上,夏阳起床练完瑜伽后正准备外出买菜,走到门口时,她的脚下发出了一声细碎的声响。她低下头,只见一张折成方形的白纸半合着躺在地面上,上方印着一小块深灰色的鞋印。夏阳捡起那张纸,拍去上方的灰尘,把纸展了开,纸上只有三个使用黑色水性笔所写的三个字“韦洪民”。
    “韦洪民?”夏阳疑惑地念了一遍纸上写着的名字,头脑里只有一片空白。夏阳转过身走回沙发上坐了下来,她反复在脑海里搜刮任何与“韦洪民”这三个字有关的记忆,可她始终想不起来在自己过往所认识的人当中存在这样一个人。
    最后,夏阳只好找到了张丰,问他是否认识一个叫韦洪民的人,又或者是否可以通过警队的系统查一查这个人究竟是谁。夏阳把纸条递给张丰,他问道:“这是谁给你的?”
    “我今早起来就在门口地上看见的,有人从门缝里塞进来的。”夏阳回应道。
    “你心里有什么想法吗?这会是谁给你的?”
    夏阳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
    张丰回到警局一查“韦洪民”这三个字,果然查出了一份档案来。他把档案调了出来,一个人坐在档案室的办公桌旁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心想,我当年怎么不知道有这事呢?是给压下来了吗?他又翻开看了看日期上写着“2000”年,自言自语道:“2000年,哦,那会儿已经毕业不在这了。”
    随后,张丰找到了夏阳把与韦洪民有关的案情和她说了一遍。原来当时在2000年前后,靖远县本地的一个网络社区论坛里传播开了一组照片,照片中是一个被脱掉衣服只剩下内衣的女学生,甚至其中有几张照片中,女学生的上半身内衣也被扯了去。不过在每一张照片中,女学生的头都被一块黑色的塑料袋给罩了起来,看不清被摄对象的脸。后来警方得知此事介入了调查,调查发现这组照片的拍摄者便是当时于靖远县第一中学任职的数学老师韦洪民。韦洪民为此被处以十五日的监禁以及五百元罚款,但是学校担心影响不好所以没有公开通报批评,只是在事发后对其进行了革职处理。
    “一中的老师?”夏阳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我刚看到的也和你是一样的反应,不过出事的时候我们已经毕业了,所以才不知道这事。”张丰回应道。夏阳想了想,又问道:“但是我也不认识他啊?为什么会有人把他的名字从我家门口底下塞进来呢?”
    一个念头忽然从夏阳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想,不对,难道。在这个念头继续扩散开前,夏阳便将其阻止住了,她告诉自己,不,不可能的,不可能是这样的。她突然间站了起来,走向一旁连接着客厅与厨房之间的通道,背对着张丰,试着重新平复自己的情绪。张丰刚想说些什么,看到夏阳异样的反应后也没有说出来,他望向夏阳问道:“怎么了?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夏阳迟迟没有回应张丰,而是停留在原地沉默了好长一会儿,仿佛她只要转过身,或者只要回应了张丰也就等同于间接承认了方才脑海中闪过那个念头存在的真实性。但是此刻,她尚无法接受这个念头向她所传达的结果,开始陷入一阵挣扎之中。夏阳透过走道处呈“L”型的透明玻璃窗望向远处,远处林立着低矮的楼房彼此错落,灰蒙蒙的天紧紧地压在它们上方,仿佛灰色的空气中那些看不见的颗粒也在一点点地放大,沉沉地压在这栋楼房的最顶层,压在夏阳的身体上。
    这时,夏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就好像空气中的氧气正在悄无声息地被抽了空一样,她艰难地张开嘴,吸入大口的空气。张丰越看越感到不对劲,便走了过去,他拍了拍夏阳,问道:“到底怎么了啊?”
    夏阳还是沉默迟疑了一会儿才开口说话,她说话的时候也不敢抬头去看张丰的眼睛,只是低着头,问道:“韦洪民那份档案上,记录的那个被拍摄的女学生是叫什么名字?”
    张丰清楚地感受到夏阳说话时的声音几乎都在颤抖,但她却又用理智把自己的颤抖压抑了下来,他一时间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说道:“上面没写那个受害者的名字,好像韦洪民也没有透露,说是为了保护受害者。根据上面记载相关证人提供的消息只知道是一中的一名女学生。”
    从张丰口中说出的“一中的一名女学生”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巨大的石头压在夏阳的身上。尽管档案上并未指出受害者的名字,但是夏阳却本能地把这个案子和周若曦的死联系到了一起,她想,如果韦洪民一案中的受害者不是若曦的话,为什么会有人特意把他的名字告诉自己呢?毕竟自己和韦洪民本就不认识,一定是有人知道我最近在调查若曦自杀的一事,所以才偷偷地告诉了自己这个消息。且先不管这个人是谁,又或者有什么目的,夏阳心想,若曦的自杀很可能和韦洪民脱不了关系。
    夏阳一想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周若曦的身上,她又是一整夜的失眠。她再一次拿起周若曦本要寄给自己的那封信,心想,她信中所说的无法承受的一切其实指的就是这件事吧?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比起学习和周英诠所施予的压力,这件事情已经远远超过了她内心所能承受的范围。夏阳的心中除了愧疚之外,又多添了一种莫名的恨意。每当她想到受韦洪民所残害的女学生便是周若曦时,夏阳的心里就会冒起一股冲动的力量,这股曾经在她少年时短暂出现过的黑暗的力量又再一次占据了夏阳的大脑。
    不过,她的理智很快地又把这股力量压制了下来,她知道自己现在必须找到证据去证明这一切。
    第二天,夏阳特意买了一袋新鲜的苹果和山竹去拜访高丽丽。正一个人在阳台上忙着修剪花枝的高丽丽听到敲门声后便放下剪刀,跑了过去。高丽丽开门一看见是夏阳,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她本想伸手去拉她,却又想起自己手上还带着一副粘满了泥土的黄色塑胶手套,只好说道:“快进来吧。”
    夏阳似乎也不含糊,进门后就表明了自己的来意,然后又帮着高丽丽一起拾起阳台上被剪断的花枝。高丽丽不解地问道:“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人来了?”
    于是,夏阳只好又把事情的大致的经过和高丽丽说了一遍。高丽丽忽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脱下黄色的手套,缓缓站了起来,想了一会儿后才说道:“被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了。其实这个事情啊,当时是被学校和教育局压下来了的,虽然老师们都知道这件事,但是学校担心影响声誉所以都不允许大家谈论它,也没有报道这件事,就等于偷偷地在开学前把这个老师给开除了。我们当时也是开会的时候,校长说了一下,但也没有说这个受害者是谁,只是据说那个韦洪民在警察的追问下承认了是一中的女学生,而且好像还给人家下了药。今天听你说了,我也才想起来,他那时候好像就是你妹妹那个班的数学老师,他平常还在外面做一些私下的补课,好像他们班上好几个学生都去了。不过我年纪大了,记得也不大清楚了,至于你妹妹有没有参与过韦洪民的补习班我也不知道,但是他肯定教过你妹妹那个班的数学,这我是记得的。”
    在高丽丽说话的过程中,夏阳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正在一步步地得到证实,她的血液似乎也在一点点地不断升温,就连她的心脏所发出的撞击声也开始在脑海中回响了起来。她想,我应该当面去见一见这个韦洪民吗?但是我见到他之后又该说什么呢?问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吗?还是想看到他惭愧的模样?但即使如此,若曦也已经不会回来了。想到这里,夏阳靠在沙发的靠背上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她又想,至少能够给她的死亡还原一个真相吧。
    “高老师,我想问一下,那个韦洪民也是住在县城里吗?”夏阳又问道。
    “不是,他被开除之后就回了老家,我们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他老家好像是在洛东镇那边。”
    “你这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我想去见见他。”
    “我这里肯定没有,不过我可以帮你问问,到时我再给你信息吧。”
    “麻烦你了,高老师。”本来夏阳打算问完了相关的信息之后便离开,但是高丽丽一再坚持要留夏阳在家里吃午饭,夏阳也不想推却高丽丽的一番好意,只好留了下来。没想到高米圆得知夏阳在这里吃饭的消息后,她下班后也跑了过来。
    夏阳问起张轩和张克帆的情况,高米圆只是叹气,小声地靠在夏阳耳边说道:“我现在只求他们两父子不要吵起来就好,这个小的也不理他爸,他爸现在也知道怕了,成天让我劝劝儿子什么的,你说还能怎么样?唉,毕竟一家人,这日子还不是得过下去,我想等他考完期中考试了再和他聊聊吧,现在不想打扰他了。”
    眼看高丽丽准备下锅煮菜后,夏阳和高米圆也从沙发上站了起来,纷纷走到厨房里去帮忙。最后三个人围着一张饭桌,桌上摆着一道清蒸鲈鱼,一碗莲藕排骨汤,还有一小份素炒丝瓜和清炒菠菜。高丽丽看着身旁坐着的夏阳和高米圆,仿佛时光又倒流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夏阳和高米圆那时都还是青涩动人的少女,她们也曾像现在一样坐在这张陈旧的木桌旁和高丽丽一起吃饭。高丽丽的心中泛起了一阵暖意,她夹起两块鱼腩的部分别递到了夏阳和高米圆的碗里,高米圆开玩笑地说道:“你看,我妈对你比对我还好,先给你才给我的,而且你那块还比较大。”
    “那我换给你,我还没吃呢。”夏阳笑着说道。说着,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吃饭后,夏阳决定再去找一趟张丰,便坐了高米圆的车来到公安局。高米圆笑着说道:“夏阳,你看你还是留下了好了,不然到时候张丰舍得你走吗?你还记不记得你高三那年参加校运会那个三千米长跑的项目?你那时候天天早上都去跑步,这个张丰也天天跟着你一起跑,唉,要是他哥能他一半,我真的就不用操心那么多了。”
    “话可不能乱说,我们一直都是好朋友而已。”夏阳笑了笑,一个人下了车。
    一九九七年的校运会举办在和现在一样燥热的秋天里,只要一到了下午,太阳就会火辣辣地高挂在天空,炙烤着本就已经足够干燥的空气。张丰在得知夏阳报名了三千米长跑项目后,自己也特意报了名,他单纯地只是为了每天早上都可以陪着夏阳一起跑步。但没想到的是,何嘉乐这件事情后却对夏阳冷嘲热讽起来,而且还主动对张丰发出挑战,要求进行一对一的篮球比赛,他说道:“要是谁输了以后就不准再靠近夏阳。”
    夏阳对此感到十分生气,她认为何嘉乐非常不尊重自己,为此就连张丰也受到了牵连。最后张丰不得不主动去对夏阳道歉,也取消了和何嘉乐的比赛,但是何嘉乐却因为自尊心作祟而迟迟不愿低头,两人的关系也渐渐走入了低谷。
    后来,何嘉乐看到于颖的主动示好,犹豫之中还是选择接受了她。夏阳则一心一意地把全部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不管对于张丰还是何嘉乐,夏阳从来都只是把他们当作朋友而没有想过任何更进一步的关系。但是,其实夏阳怎么会不知道张丰喜欢她呢?
    站在公安局等待张丰的这一刻钟里,夏阳又想了想,到了现在她依旧维持着和二十年前一样的观点,她以前不可能和张丰走到一起,现在同样也不可能。他们已经选择了截然不同的生活,完全成为了两个世界里的人,再过一段时间,她离开这里之后,他们之间也不可能还有多少牵连,她知道自己不可能为了一份所谓的“爱情”而一辈子留在这座小县城里。
    夏阳望着天边红火的阳光,发出自嘲般的笑,她没想到过去了这么多年,自己仍是和当初一样,她不懂爱情是什么,似乎在她心中也没有丝毫对爱情的渴望。她想,究竟爱情能给我们带来什么呢?人活着一定需要爱情吗?
    “不好意思啊,刚才在开会。”张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过来,夏阳回过头,只见张丰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牛仔裤和夹克。她看着张丰那张仍散发几分少年气息的脸庞,她明白了,“朋友”才是最合适他们的一种相处状态,轻松,自如。为什么一定要去破坏这份原有的和谐呢?
    “什么事啊?”张丰站在一旁,又点了一根烟说道,“到我办公室去坐坐吧,这外边太热了。”
    “我其实有个不情之请,就是上次那个韦洪民的案子,里面不是有个女学生被他拍了不雅照吗?那些照片我可以看看吗?我不拿走,我只想看一眼就好,可以吗?”夏阳向张丰投去恳切的目光,张丰想了想,叉着腰,说道:“应该可以,反正也结案那么久了,你在我办公室里看应该没什么问题。”
    张丰带着夏阳走进公安局的办公大楼,好几个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警员无不侧目或者回头打量着夏阳。就在他们走上楼梯时,一个分属于张丰管理的警员刘聪故意拍了拍张丰的肩膀,靠在他耳边小声问道:“中队,新嫂子来探班啊?不介绍介绍?”
    “臭小子,别瞎说,赶紧忙你的去。”张丰在刘聪的背上拍了拍,又看了夏阳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宽敞的办公室里摆着两张暗红色的木桌,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台台式电脑,以及插着一面红色的小型五星红旗,墙上则贴着一张靖远县及周边地形的地图,入门处还有一套黑色的皮沙发以及一张黑色的茶几,茶几上摆着一整套紫砂茶具,还有一个装着西湖龙井茶的绿色圆柱形铁罐子。
    “你先坐一会儿,我去一下档案室。”张丰遮上门后便走了出去,只剩下夏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张丰刚离开没多久,门口又被人推了开,两个穿着便服的年轻警员站在门外,紧张地打量夏阳,其中蓄着胡子的叫吴衡,另一个单眼皮的男生则叫朱鸿飞,两人看着夏阳面带微笑地点了点头后,吴衡又从身后推了推朱鸿飞。夏阳看到他们这副模样,难免有些想笑,只好主动开了口说道:“你们中队长去档案室了,过一会儿才回来。”
    “哦哦。”朱鸿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尴尬地应了一声。吴衡又靠在朱鸿飞耳边小声地说道:“快去啊。”
    结果,朱鸿飞一个没注意,被吴衡一推就跨进了办公室里,他倏地一下站立在夏阳面前,仿佛见了领导一般不知所措。他想了想,又从身后伸出另一只手,手里握着一瓶易拉罐装的王老吉放在茶几上,紧张地说道:“那个,给你的,中队让我拿给你的。”
    话刚说玩,朱鸿飞转身就想马上离开,可是身后又传来夏阳的道谢声,他不得不又一次转过身,情不自禁地做了一个敬礼的姿势,说道:“不,不用客气。”
    站在门口的吴衡早已一边偷笑,一边转身离去。朱鸿飞刚要离开却没想到又撞上了张丰,不等他先说话,张丰便问道:“干嘛呢?”
    “我,我,我…..”朱鸿飞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张丰只好摇了摇头,说道:“成天就知道跟着吴衡胡闹,快回去干你自己的活,不然今晚加班啊。”
    朱鸿飞赶紧转身就走。张丰随手关上门,走向夏阳,说道:“这些小孩子,真的是,你别和他们一般见识啊,他们就是爱瞎闹。”
    张丰在夏阳旁边的空位上坐了下来,翻开手里的档案,说道:“当时电脑上那些照片都是电子版的,现在在系统里不是很方便调出来,这里归档的文件只打印了三张,不是特别清楚,不过也可以看看。”
    夏阳拿起其中一张照片,那是一张只有上半身的照片,灰蒙蒙的色调中,地板是冷冰冰的深灰色,女孩被罩住的头歪向一旁,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夏阳拿着照片的手,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她盯着女孩左边锁骨上的红色胎记,还有身穿穿着的那件白色运动内衣,那是一件和自己高中时常穿的内衣一模一样的运动内衣。夏阳清楚地记得,每次方美君给她买内衣内裤或者袜子的时候,为了享受促销的优惠,方美君都会连着周若曦的一起买,所以她们两个人从小到大穿的基本上都是同一个款式的内衣。
    夏阳又急忙拿起另一张全身的照片,她看见女孩痛苦地缩着身子,双脚被一根粗麻绳绑在一起,旁边堆放着她被脱下的校服。女孩身上穿着的白色内裤和浅蓝色袜子,以及那双白色的球鞋,每一样物件对夏阳而言似乎都不可能感到陌生,仿佛在一瞬间化作一把把白色的利刃直插向夏阳的心头。
    她死死地盯着手上的照片,耳边响起来周若曦的声音,她痛苦地哭喊道:“姐姐,姐姐,快救救我,救救我。”
    这时,夏阳的眼眶忽然间红了起来,泪水在她的眼眶里转个不停。她站起身,走向一旁不远处的窗户前,急忙从包里掏出香烟,点燃抽了起来。一切都和她猜想的一样,她现在明白了,那个被韦洪民偷拍裸照的女学生便是周若曦,因为照片在当地的论坛网站上被传了开,无疑给她造成了无法承受的压力,所以她才选择了自杀。夏阳感到一阵揪心的痛,情绪久久无法平静下来,她想,为什么她不和我说呢?为什么自己当时不在她身边呢?
    夏阳心里明白,周若曦从小到大都不是一个勇敢坚决的人,她善良温柔,古灵精怪,但当时只有十八岁的周若曦很显然不可能独自去面对和承担这样的事情。她又想到,难道母亲也不知道吗?是啊,这样的事情,她又能和谁说呢?如果周英诠知道,会不会甚至认为她败坏家风而把她赶出家门?
    坐在沙发上的张丰不解地望着夏阳,又拿起照片看了看,走了过去问道:“你还好吗?到底怎么了?”
    夏阳掐灭了手上的香烟,看着张丰,声音中带着一丝沙哑,说道:“那张照片里的人,是我妹妹。”
    张丰不可置信地看着夏阳,又说道:“你确定没弄错吗?”
    “不会的,她锁骨上的红色胎记是从小就有的,而且我去找高丽丽老师问过,韦洪民以前就是周若曦他们班的数学老师。”夏阳努力地平复下自己的情绪,把这几天自己调查所得知的信息和推测全都告诉了张丰。张丰没有想到原来在这个案子背后还存在这样一层联系,又说道:“那你自己现在有什么打算呢?”
    “我想去见一见这个韦洪民,我想他当面承认这个受害者就是周若曦,我想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夏阳坚定地看着张丰,在他们四目相对的短短十几秒中,张丰已经明白,眼前的夏阳还是过去的那个夏阳,她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而且不会改变。所以他也不打算再规劝她,只是说道:“到时候我陪你一起过去吧,我对这边也比较熟悉一点。”
    “谢谢你,张丰。”在那一瞬间,夏阳心里有一股冲动想要抱住张丰,但她还是控制住了。她只是把抬起的手伸向手臂后方抱住了自己,低下头叹了一口气。
    第二十八节

    尽管在李欣然和刘奕楠之间已经达成了一次协定,但是每次在接送叶馨文的时候,刘奕楠的出现对于李欣然而言仍像一个无法被驱散的鬼魂,死死地纠缠着自己。有时候,她望着刘奕楠远远离去的背影,她那副看似柔弱的躯壳里仿佛潜藏着一股巨大的能量,李欣然总觉得自己就像在自己床底装上了一颗定时炸弹一样,夜夜无法安眠,日日不能安心。
    很显然,李欣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她不喜欢事情超脱于自己控制的范围。她渐渐地意识到,时间越长,自己只会陷入一种越发被动的状态中。她想,万一有一天她提出更多的要求,想要更多的东西的时候呢?难道我也要满足她吗?李欣然甚至没有给自己过多的时间和机会去犹豫,立刻就否决掉了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的可能性。
    有一天晚上,李欣然打开电视机时正好跳出了中央电视台的《动物世界》栏目,电视屏幕上显示着一片辽阔的土地,橙黄色的土地上生长着已经变得半枯黄的草,一旁低矮的断崖下方流过混浊的水。忽然间,只见一只非洲豹飞速一般地驰行在大地上,远处那只落单的角马似乎还没反应过来,非洲豹已经扑到了角马的身上,一口直咬在角马脖子的大动脉位置上,深红色的血流了下来,枯黄的草地也染上了一层红色。角马的四肢微微地抽动着,不出片刻便停止了。
    在看着这一幕时,李欣然忽然间感到害怕了起来,她害怕自己会在不经意中就成了那只角马。这是她所无法接受的事实和结果,她认为无论如何都要让自己成为那只非洲豹,先下手为强,不就是这个道理吗?可究竟又该从何处下手呢?
    关于这个问题,李欣然经过苦思冥想后终于找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李欣然决定拿起手机主动联系起已经被她冷落了一段时间的梁道文,说道:“我们现在可是在一条船上的了,只要你愿意帮我这个忙,下次你想要的时候我就给你,好吗?”
    于是,李欣然按照自己精心设计好的计划,先是让梁道文趁郑依依不注意的时候,从她那里偷来一份期中考试的试卷。梁道想到自己即将又一次占有李欣然,不由得感到兴奋了起来,他不去问她要试卷作何用,甚至也不认为偷两张试卷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可是没想到由于郑依依已经升为年级组长,需要负责将这次考试的试卷做最后的检查后才能拿去打印,所以每一科目的试卷都存在了郑依依的电脑上。
    而平常在家里,郑依依和梁道文都是共用同一台笔记本电脑,只有梁健自己单独配了一台台式电脑。正当梁道文苦恼于找不到郑依依带回来的试卷时,却不料在房间的笔记本电脑上发现了一个期中考试试卷的文件夹。梁道文趁着郑依依洗澡的时候偷偷地把试卷拷贝了出来,然后发送给李欣然。李欣然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个文件夹里的文件,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脸。
    她想,呵,以为我怕你?谁笑到最后还不知道呢。
    李欣然从文件夹中只挑出了语文数学和英语三门科目的试卷,分别打印了五份。她趁着李锋放学回家前故意将试卷放在饭桌上,然后又假装以为是叶馨文回了家,故意躲在二楼的房间里提高了嗓音说道:“馨文,是你回来了吗?桌子上有几份试卷,我特别问补习老师要的,你期中考试前可以再好好做做,这个老师每年高考压题都很准的,我印多了几份你就拿去分给你其他同学吧。”
    李锋听了李欣然这么一说后,他心里忽然间想起了刘奕楠,他想,要不给她拿一份?反正那么多叶馨文自己还不是要给别人。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完全没有看见叶馨文的身影,于是小心翼翼地走向饭桌旁,假装无所事事的样子翻动桌子上的试卷,眼看四下无人便快速地抽出了其中的一份试卷塞进背包里。李锋似乎担心被人发现自己做了什么坏事一般,立刻双手插进裤袋里,刻意地咳了两声,又吹起来几声口哨,然后快步跑回了房间里。
    但李锋不知道的是,他的一举一动早已看在了李欣然的眼里。李欣然之前还担心李峰不会上钩,没想到事情的进展竟然出乎她意料之外的顺利。趁着李锋上楼之前,李欣然又悄悄地走回了自己房间,她想,这样也好,如果事成的话,说不定还可以一箭双雕,彻底断了那个臭丫头和李锋的关系,就凭她也想以后嫁到我们家里来?
    李欣然此刻终于放下了心,她明白自己只需要默默地等待鱼儿上钩便好,不再需要多做些什么。她一边满意地笑了出来,一边缓缓走下楼,赶在叶馨文回到家之前把剩下的那几份试卷收起来。夜晚李欣然又偷偷地一个人开了车出去,找了一个隐秘的角落把那些试卷全都烧成了灰。
    当天晚上下晚自习的时候,李锋便将复习用的试卷给了刘奕楠,起初刘奕楠还拒绝了李锋的好意。但是李锋却坚持说道:“反正我姑姑印多了,叶馨文也用不了那么多,他那个补习老师出的题应该很有用的,上一次课可不便宜呢。反正钱都花了,你就拿着呗,你上次不是说成绩下滑了,你这次把成绩考好了,你班主任就没法说你了。你就拿去吧,你要想谢我的话,改天请我喝杯奶茶好了。”
    因此,刘奕楠只好收下了试卷。赶在期中考试前她便将试卷做了一遍,又重新对照着答案把做错的题目重新理解了一遍。几天后,当刘奕楠在期中考试第一天上午拿到语文试卷的时候,她自己都惊呆了,她想,怎么会就连作文都是一模一样?这未免也太巧了?该不会叶馨文的补习老师是我们学校的老师吧?
    不过在当下刘奕楠也没有多想,只是匆匆完成了题目。一连四天的考试下来,由于三门科目的复习试卷,所以刘奕楠也没有再多想。然而,当她在考场外无意中听见叶馨文和其他人讨论考试试题时,没想到叶馨文却表示自己在数学考试中可能有两道选择题做错了,一丝不对劲的感觉在刘奕楠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她想,她的复习试卷不是和我的一样吗,怎么还会做错呢?明明就和考试的试卷一模一样。但她转念又想,也许她只是谦虚而已。
    最后一天考完试回到家后,刘奕楠看见唉声叹气的黄春芳,她也把这件事抛到了一边。刘奕楠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黄春芳在做完B超的检测后,她又特意托关系找到了一个和医院有关系的熟人,花了些钱提前弄清楚了肚子里胎儿的性别。起初没有检测的时候,至少黄春芳的心里还报有一丝期望,每天睡觉前都会诚心地对老天爷祈祷让自己怀上一个男孩。但如今她的希望却全都落了空,就连她过去半年里为了祈求所付出的精力和诚心仿佛也成了一个莫大的笑话,她反而突然开始责怪起了老天爷,尽管她连这个老天爷在何处,长什么样都未曾见过,但在黄春芳心里,这一切的责任都理应由老天爷背负上,她才感到一丝心安。
    黄春芳又说道:“你说现在要怎样才好呢?我现在这个年纪,以后还能不能生二胎都不知道。你已经是个女孩,我再生个女孩,以后我拿什么颜面去见你爷爷奶奶?说不定,以后还要被村里的人在背地里说上一阵呢。唉,老天爷为什么总是要怎么对我呢?”
    刘奕楠坐在旁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始终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生为一个女孩也成了一种罪过,难道性别可以由得自己选择吗?尽管刘奕楠只是这么在心里想了一会儿,但是一种愧疚感还是从她身体里的某个地方窜到了心里。
    “那你告诉伯父了吗?也许他不介意呢?”刘奕楠只好这么说道。
    “他怎么会不介意?只是他不想给我压力才不说出来罢了,谁家不想要个男孩呢?就算你伯父不介意,难道你死去的爷爷奶奶就不介意了吗?算了,还是别和他说了,说了还怕影响到他工作。”黄春芳又叹了一口气,扶着肚子站了起来,说道,“一会儿你自己煮吃吧,我今天没什么胃口吃了,晚点我饿了再自己喝点汤或者吃点面吧。”
    刘奕楠望着黄春芳走上楼的背影,仿佛有一块巨大的阴影正从楼顶上落了下来。
    几天后,期中考试的成绩全都统计了出来,虽然刘奕楠最终的考试没有使她被列入全年级第一名,但是她语数英三门科目几乎所有题目全部正确解答的结果已经足以引起老师和同学们的关注。有人恭喜她,有人向她请教,同样地也引起了一些人的怀疑。首先怀疑上的人便是刘奕楠自己,因为当她看到最终成绩的时候,她无法相信自己竟然考得比叶馨文还好,她想,她们明明用的是同一套复习试卷,怎么可能只有她自己答对了所有题目,而叶馨文没有答对呢?但是由于刘奕楠拿到的复习试卷也并非源自叶馨文本人的分享,所以即使她心中感到有些奇怪,却也没有办法当面和叶馨文对证,只能由得这份疑虑堆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
    第二个怀疑有问题的人便是郑依依,郑依依打心底就不认为刘奕楠有这样的能力,尤其是当她看到刘奕楠的语文成绩排在全年级第一的时候,郑依依还特意反复地检查了好几遍刘奕楠的语文试卷,她发现刘奕楠在好几道题目的解答上竟然和自己的标准答案一模一样。等到她又得知刘奕楠的数学以及她一向相对薄弱的英语也都考了全年级第一名时,郑依依很难说服自己相信这一切只是巧合。她想,她的英语还能考到第一?甚至比叶馨文还高了三分,这也太奇怪了吧?
    随后,郑依依在和李欣然的聊天中,无意间提起了这件事情,李欣然故作轻巧地说道:“我看我们家馨文一回家就不高兴,说什么自己最擅长的英语也没能考到第一,没想到这个刘奕楠也这么厉害呢,以前都没怎么注意到她。”
    “哪里啊,她英语成绩一向都是处在中下游的。我也觉得奇怪,她这次语数英三科全考了年级第一,而且几乎全答对了,你说怪不怪?巧合也不能这么巧吧?”
    “你说会不会是作弊之类的啊?”李欣然故意说道。
    “应该不可能吧?”听到李欣然这么一说,郑依依也难免怀疑了起来,开始往这个方向思考。
    “谁知道呢?你要不要去检查一下她的抽屉或者书包之类的,说不定真的有猫腻呢?你想她之前还怂恿周志伟离家出走呢,可别看她是个小姑娘,心思可深着呢。”
    于是,郑依依一直等到晚自习下课所有学生都差不多离开后,她又一次来到了教室里。她在插入钥匙打开教室门口时还犹豫了一下,心想,自己会不会想多了?但是万一是真的呢?要是先被其他人发现了才传出去,那岂不是丢死人了,还不如早一点我自己先发现给检举了呢。
    想到这,郑依依便不再犹豫,直走向刘奕楠所在的位置上,打开手机上的手电筒照亮了刘奕楠的书桌,然后仔细地翻了一遍整个抽屉里放着的书本和资料。抽屉最下方的一个薄荷绿塑料文件夹里装着刘奕楠平时整理出来的试卷,郑依依没想到刚刚打开文件夹就看到了一份几乎一模一样的期中考试语文试卷。郑依依连忙拿起试卷仔细地翻了翻,她发现整张试卷上除了最顶端少了“2019-2020学年第一学期期中联合考试”几个字外,基本上和期中考试的试卷并无二致,并且每一份试卷里都夹着一份打印好的标准答案。
    “天啊,这个刘奕楠真的是胆子也太大了吧,没救了。”郑依依喃喃自语道。
    郑依依又叹了一口气坐在刘奕楠的座位上,教室外空地上的灯光在这一刻也熄灭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陷入在一片黑暗中。她开始认真地思考起来究竟应该如何处理这个问题,毕竟郑依依经过这么多年努力地工作,终于好不容易在这一年开学之际升职成为了年级组长,她想,如果自己在这一件事情上从宽处理或者维护刘奕楠,那么别人会如何看待她?领导会认为管教不善吗?其他老师会认为自己过于心慈手软吗?还有那些家长们呢?他们又会在背后说些什么,会不会跑到教育局或者领导处告自己一状呢?
    无尽的思绪纠缠着郑依依,最后离开教室的时候,她还是决定把刘奕楠的整个文件夹一起带了去。
    第二天醒来后,郑依依发觉自己的思路变得异常地清晰。她想,这样的事情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毕竟刘奕楠之前已经有过一次劝周志伟离家出走的先例,如果这一次自己再不对这一类学生进行严惩,以后还如何在学校立足?
    郑依依来到学校的第一时间便找到了刘奕楠,她们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会议室里,郑依依一言不发地拿出刘奕楠的文件夹,从中拿出文件夹中放着的三张语数英复习试卷以及答案,接着她又从自己的文件袋里拿出语数英三门科目期中考试的试卷分别摆在那三张复习试卷的下方。最后,她靠在黑色的座椅上冷静地盯着刘奕楠看,似乎在等待她解释些什么。
    而刘奕楠自从看到郑依依拿出那个绿色文件夹的那一刻,她的心便一下提了起来。她低着头不敢再去看郑依依,整个人绷紧了神经坐在椅子上,紧抓着自己的手。
    “刘奕楠,没什么想说的吗?”郑依依问道。
    刘奕楠确实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她想自己就连这几份试卷的来源也无法解释清楚,说出来的话又有谁会信呢?而且她考虑到如果自己告诉老师这些试卷是李锋偷偷给自己的,那么李锋是不是也一样会受到牵连?
    刘奕楠只好选择了沉默,她唯一就是感到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考试结束后自己感到不对劲的时候不把这些试卷给烧了呢?至少也许这样,老师就不会找到证据,也只能在心里有所怀疑而已了。
    “刘奕楠,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会可怜你,你知不知道作弊是多严重的事情?”郑依依喝道。
    “我没作弊。”刘奕楠小声地回应道。
    “你没作弊?你和我说你没作弊?”郑依依严厉地瞪着刘奕楠,挺直了腰,指着桌子上的试卷说道,“这些是从你课桌里找到的,你告诉我这是什么?为什么会和期中考试的试卷一模一样?你没作弊的话,你真觉得自己能语数英三科都考到全年级第一啊?证据都摆在这里了你还和我说你没作弊?难不成是我冤枉你吗?还是要去做一份笔迹鉴定这是你的字迹?”
    被郑依依这么一顿呵斥,刘奕楠更加不敢再多说话了,她知道就和上次周志伟的事件一样,一旦一个人不再相信你,所有的解释都会显得苍白。她能说些什么呢?说了难道就会有人听吗?她又轻微地抬起了头,瞥了一眼桌子上放着的试卷,她想,是啊,证据全都摆在眼前了,她还有什么好说的呢?算了,还是别说了,即使说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刘奕楠,我再问你一次,这些试卷你从哪偷来的?”郑依依眼看刘奕楠陷入长久的沉默中不再作答,在她看来,仿佛自我作为师长的尊严也受到了挑战,便呵斥道:“别以为你不说话,我就拿你没办法,我告诉你,你自己最好做好退学的打算,别忘了你上次劝周志伟离家出走的事情已经够严重的了,这次可不会那么好运了。”
    听到“退学”两个字的时候,刘奕楠忽然陷入一片混浊的绝望之中,她出神地望着地面,大脑中仿佛刚刚经历了一道闪电劈下一般,只有空白。她的灵魂仿佛也一下被抽了空,整个人变得麻木,迟钝,在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整个人都处于完全的静默之中,就连黄春芳看到刘奕楠这副模样也不免害怕起来。
    可谁知道第二天,黄春芳就接到了郑依依的电话,每一次黄春芳来到学校都处在一种紧张和焦虑的状态中,她总觉得每次郑依依亲自给她打电话准不会有什么好事,这一天也一样。黄春芳从起床后睁开眼,她便发现自己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个不停,心想,死了死了,今天肯定又要出什么事了。
    黄春芳来到会议室见郑依依时,脸上还努力地挤出笑脸,暗黄色的脸庞上遗留着痘痘褪去后所留下的浅紫色痘印。然而郑依依却只是冷冷地站了起来,示意黄春芳坐到自己旁边的座位上,她开门见山地对黄春芳说了一遍刘奕楠因为期中考试作弊以及窃取考试试卷一事已经被零分处理。
    郑依依也不等黄春芳提出疑问又继续说道:“现在因为校长出差在外地暂时没有回来,所以从今天开始刘奕楠将会被停课一个星期的时间等待结果。反正我呢,是建议你们自己退学,这样转到其他学校去也好一些。不过你最好和她好好沟通一下,一个才十五岁的小姑娘就学会作弊了,以后出了社会怎么办?可别以后书也读不了,就跟着人家学坏去了,她爸爸是不在身边,但是伯母,你身为她的监护人也该好好管管,不然你看像现在这样,丢的还不是自己的脸,你说是不是?”
    黄春芳她缩着肩膀,把头扭向一旁,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黄春芳恨不得此刻找一个地缝钻进去躲起来,她越哭情绪就越激动,似乎也顾不上许多颜面,开始抱怨道:“老师,我也不容易啊,你说我能怎么样呢?我一个农村妇女,什么都不懂,而且又不是自己的小孩,不能打,也不能骂,我能怎么办呢?我们也很命苦啊。你再给她给机会吧?她小孩子不懂事,你说了她肯定就会改的。”
    说话间,黄春芳把椅子往旁边一推,双脚一弯便跪到了地上,哭着继续说道:“郑老师,我,我下跪给你道歉了,你看还不行吗?你就放过我们家奕楠吧?她也不是故意的,不然这样我要怎么和她爸爸,还有她死去的爷爷奶奶交待啊?”
    郑依依脸上露出反感又有些厌恶的表情,她过了好一会儿才伸手去扶黄春芳,黄春芳脸上的泪水和透明的鼻涕水黏在一起滴落到郑依依的手上,郑依依便倏地一下又抽回了手,仿佛沾上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般,本能地抹到桌子上,心头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可她一看到黄春芳隆起的大肚子,又不敢在这节骨眼上再刺激她,生怕真的惹出些什么事情来,只好蹲下身子,叹气说道 :“奕楠伯母,你也不要这样让我们难做,我也只是为学校打工而已,我也要对其它学生和家长负责。你别忘了上次刘奕楠劝周志伟离家出走的事情,家长们可都是记得清楚呢,学校也有记录,谁会知道刘奕楠屡教不改呢?现在这样,你再怎么求我我又能怎么样呢?你这样岂不等于是在逼我吗?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被其他家长骂吗?而且最后她会不会被开除也是领导们决定的事情,我哪里干涉得了,你不如回家最好最坏的打算吧,早一点通知她爸爸也好。”
    听到郑依依这么一说,黄春芳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只能侧过身子无力地坐在地上。黄春芳感到一片厚重的乌云在头顶上沉沉地压着自己,她也不再搭理郑依依,只是缓缓地站起身,双眼无神地走出了会议室,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她的命那么苦呢?前些天刚刚被检测出自己怀上的是女儿,此刻又被告知刘奕楠因为作弊将会被退学,她还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脸面面对自己的丈夫以及弟弟刘洪福呢?
    最糟糕的是,黄春芳一想到自己以后生下的女儿也许也会是和刘奕楠一样的命运时,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然不可能再一次承受这样的折磨。在她的面前只剩下无止尽的绝望,就连抬头看见的蓝天也蒙上了一层无法再被覆盖的黑色。
    黄春芳回到家后,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终于不再流下一滴多余的眼泪,她反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一种沉浸在死亡边缘的平静。刘奕楠原本还担心回家后免不了又要被黄春芳一阵数落和哭诉,她抱着自己所有从学校带回来的资料和课本悄悄走进门,却发现黄春芳异常平静地对她笑了笑,说道:“饭都煮好了,快点放了东西烧菜去吧。”
    刘奕楠把书包和书本放在一旁,又抬起头担心地看了看黄春芳,只见黄春芳摸着肚子,闭上眼睛,哼起了歌。刘奕楠心想,伯母到底怎么了?难道班主任没和她说我被停课和劝退的事情吗?
    刘奕楠仍是有些不放心地回过头,说道:“伯母,我……”
    刘奕楠刚开口说话,黄春芳便抬起一只手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然后又自顾自地哼起了歌。
    自从刘奕楠被通知停课后,她期中考试语数英三门科目的成绩也全部遭到零分处理。第二天关于刘奕楠考试作弊被开除的消息也从班级到年级再到全校范围内传了开,原本还在羡慕她考试取得第一名好成绩的同学们,一瞬间也开始反过来讽刺她,说道:“我就知道她肯定不是自己考,我早就应该猜到了。”
    整个班级里唯独只有周志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始终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的真实性。他想,现在学校还是调查之中,还不是最终的结果,一定是存在什么误会,奕楠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周志伟还在思考着自己是否应该做些帮助刘奕楠的时候,叶馨文便从他身旁走了过来,说道:“你听说了吗?刘奕楠作弊被开除了,我就说她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地考那么高分呢,她语数英考得比我和你还高,没想到用的是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真恶心。”
    “你别乱说。”周志伟立刻反驳道,“现在还在调查中呢,肯定是有什么误会的地方。”
    “你还相信他啊?周志伟你别忘了,上次你离家走出差点出事,都是她搞得鬼,亏你还相信她。”
    “和她没关系,都是我自己的错。”周志伟越说越小声,这句话似乎他自己说出来也没有底气,毕竟所有人基本上都已经默认了他的离家出走是因为受了刘奕楠的蛊惑。此刻他再多作解释还有何意义呢?
    “你还要替她说话,哼,不信你到时看着,她肯定会被学校开除的。我劝你还是少靠近她,这次考试你好不容易又考回了第一名,下次我可不会让你。”叶馨文抱着书本,高昂着头快步从校门离去。听到叶馨文这么说后,周志伟不免也担心起来,心想,万一她真的被开除了的话怎么办爱?
    周志伟低下头,心里完全没有因为获得全年级第一名的好成绩而感到兴奋和快乐,只有无尽的失落。可他唯一能做的也不过是回到家后偷偷地在QQ上给刘奕楠发了一条问候的信息,并且默默地替她祈祷早日洗脱这个莫须有的罪名。
    除了周志伟之外,李锋则是第二个坚信刘奕楠没有作弊的人。他在刚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甚至感到一丝荒谬,直到他回到家后再次听到叶馨文向李欣然提起这件事情,他才愿意相信这件事情已经真真确确地发生在了自己身边。他不满地对着叶馨文说道:“有证据了吗?没证据也在这里乱说造谣。”
    “没证据学校会停她课吗?没证据她会被零分处理吗?我才懒得和你吵,反正和我又没关系,要怪就怪她自己,自作孽不可活。”叶馨文从书包里拿出自己的书本,“啪”地一下拍在桌面上,试图表达自己对李锋的不满。坐在旁边的李欣然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心里早已满意地笑了出来,可她却又不能不装出一副什么事情都不知道的模样,和气地说道:“哎呀,我们也少说了两句,反正这种事情,学校肯定会处理好的,到时候大家就知道结果了,我相信如果她真的没有做的话,老师们也不会错怪她的。”
    李锋只好站起身来走回了房间,他一个人躺在床上想了好一会儿,他始终想不明白刘奕楠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被定为作弊了呢?她做了什么吗?还是有人故意在陷害她呢?但是如果没有证据的话,学校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让她停课吧。李锋越想心就越乱,越乱就越着急,他又拿起手机一连给刘奕楠发了三条信息,但是迟迟没有收到回复。
    这时,李锋变得更担心了,心想她该不会想不开做出些什么危险的事来吧?李锋忽地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他想,不行不行,我还是得去看一眼才行,万一她真的想不开做出什么傻事就不好了。他快速地刷开手机确定了刘家村所在的位置后便快步下了楼,对着厨房所在的方向说了一声:“奶奶,我出去一下,不在家吃饭了,不用等我了。”
    李锋一路上蹬着自行车飞奔,一阵阵迎来的秋风吹得他的头发一片凌乱,他也顾不上路旁因为小汽车经过时卷起的灰尘,倏地一下闯入浓郁的灰色尘土中,沾了满脸的灰。由于不清楚刘奕楠家所在的位置,李锋只好停在了刘家村入口处不远的一间小卖部旁,然后拨通了刘奕楠的电话。
    当时的刘奕楠正一个人待在天台上,天台上有一半的空间上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顶,边缘靠墙的位置上摆放着两盆已经种植多年的红色三角梅,还有几盆无人打理的仙人掌。棚顶覆盖下的空余位置上还摆放着两个晾晒衣服用的铁架子,其中一个架子上挂着一根根切成块状的白萝卜,萝卜上覆盖着细碎的盐粒,前方没有被棚顶遮住的位置上则摆着一台银灰色的太阳能热水器,还有一小片铺散在地面上的黄色玉米粒。
    其实刘奕楠在此之前已经看到了李锋发来的信息,她只是一时间还未想清楚究竟该如何面对他,如何告知他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所以便一直没有回复。刘奕楠拿起一把小扫把和竹编的簸箕,把地面上的玉米粒扫成了一堆,准备收回簸箕里。她没想到这时李锋又给自己打来了电话,刘奕楠放下手中的扫把,蹲在地上,拿着手机,始终犹豫不定,直到电话铃声渐渐地停了下来。可她刚准备拿起扫把的时候,电话铃声又响起了起来,刘奕楠等到电话第三次响起的时候才决定接下了电话。
    当听到李锋说起自己现在就在刘家村的小卖部旁边时,刘奕楠开始担心了起来,如果自己现在出去见他,会不会到时被村里的人看见又要说她不好好学习被开除还和其他男同学谈恋爱呢?万一又传到伯母耳里,她难免又要哭诉一番,但如果我不见李锋,一直不告诉他的话可能他也会很困扰吧?刘奕楠想到这里只好让李锋回去,告诉他自己一会儿到县城里的奶茶店去找他。
    随后,刘奕楠给黄春芳下锅煮了饭后才出了门。在方文的奶茶店里,李锋仍是坐在第一次撞见刘奕楠的座位上,在刘奕楠到来前,李锋已经替她点好了一杯水果茶,自己则点了一杯黑糖珍珠牛乳。李锋一边喝着奶茶,一边着急地等待着刘奕楠,他不时地滑开手机看看时间,又不时地向奶茶店门口外张望,直到奶茶喝去了一大半后,刘奕楠的身影才出现在了奶茶店门口,她的脸上挂着一道苦涩的笑容,脸庞也多了几分憔悴。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锋着急地问道。
    刘奕楠想了想,只好大致将整个事情经过和李锋说了一遍,李锋不可置信地看着刘奕楠,说道:“这,这怎么会这样啊?叶馨文用的也是完全一模一样的资料啊?这里面肯定有什么误会,我去和你们班主任解释。”
    眼看李锋就要站起来离去,刘奕楠急忙拉住了他的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没用的,叶馨文的资料可能和我的不一样,不然有些题目她都没有解答出来,反而我做对了。而且你怎么去说呢?到时候问起的话,难不成你要和他们说是你偷偷拿了叶馨文的复习资料给我吗?还是别说了,不然可能连你都牵扯进去。”
    “那可能是叶馨文故意答错的,以免遭来怀疑,反而你现在全答对了所以才被怀疑,难道不是这样吗?她肯定知道那份复习资料就是和期中考试试卷一模一样的。如果我不去说的话,那你怎么办?难道就这么被冤枉退学吗?”
    “也不算冤枉吧,这事情也说不清楚。我没什么的,不行就转学吧,或者就不读了,我再过两年拿到身份证之后也可以出去打工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刘奕楠为了不让李锋冲动行事,只好故意淡化了事情的严重性,当她故作轻松地把这句话说出口的时候,内心却回响着巨大的失落感。她想,以后真的没办法再继续读书了吗?好不容易得到了父亲同意自己以后去读音乐学校,可是现在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我又该如何对他说,如何面对他呢?
    “那不行,趁着现在还没有棺盖定论,有机会就得去争取。你没做的事,怎么能承受这种冤枉呢?你别管了,这事交给我来处理吧,我会替你想办法的。”李锋拿起桌上的奶茶,一大口把剩余的奶茶喝了个精光,只剩下几颗黑色的珍珠黏在透明的塑料杯内壁上。
    “真的不用了,唉,你这样可能只会把事情变得更复杂而已,不管怎样证据都已经摆在了眼前,就算你能证明叶馨文的试卷也是一样,我也改变不了被退学的结果,又何必再拉她下水呢?”
    “那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她没有用这份复习试卷的话,这件事情肯定也不会发生在你身上。而且我也有一定的责任,试卷也是我给你的,不是你偷的,至少你是不知者无罪,不至于会被学校退学,你明白吗?反正不管怎样,都得先去试一试再说,知道吗?”李锋十分坚定地看着刘奕楠,刘奕楠知道不管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无法劝阻他。她看着李锋的双眸中仿佛散发着一种炙热的光彩,这份光彩似乎也让她在心中又一次升起了希望。
    她想,如果真的不会被开除,还能留下继续读书就好了。
    李锋似乎已经没有办法再等到第二天早上,他在告别刘奕楠后满脑子想着的都是这件事情,就连原定于晚上的街舞训练也被他推了去。他在当天晚上晚自习还没开始时候就已经等在了教师办公楼下方,看到二楼语文组办公室的灯亮了起来后,李锋便直奔向办公室。
    早在以前郑依依就已经认识了李锋,不仅因为他和自己儿子梁健是同一个班里的好朋友,而且李锋的父母都是县政府的高级干部,再加上和李欣然的关系,郑依依一向都对他有所留意,只不过他们私下并无太多接触。这一天,郑依依看到李锋来办公室找自己的时候,还以为是梁健出了什么事,急忙问道:“怎么了?该不会梁健出什么事了吧?”
    李锋说道:“没有没有,我是因为刘奕楠的事情来的。”
    听到“刘奕楠”三个字的时候,郑依依还有些不相信。但是李锋已经等不及,自己先说了起来,试图向郑依依解释整个事情的经过,郑依依心中却只是在反复思索着什么时候李锋又和刘奕楠扯到了一起了?我倒还不知道他们之间有这么好的关系呢,如果真的像他说的,试卷是他从叶馨文那里拿出来给刘奕楠的话,这个事情又要怎么处理?
    事情意料之外的发展让郑依依意识到自己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之中,她想,难不成我还要连欣然他们全家都一并给得罪了吗?
    谁知这是李锋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他说道:“郑老师,难道你不去查一下叶馨文的复习试卷吗?”
    郑依依也不知道李锋究竟是无意还有心,他在说话的时候似乎故意提高了自己的声量,整个办公室里除了郑依依之外,还坐着另外三名老师,毫无疑问地他们也全都听到了李锋方才所说的话。郑依依心想自己现在就像被赶上架的鸭子一样,如果她不去查一查叶馨文的话,她又如何交待得清楚呢?万一李锋又再把这件事情告到校领导那里,自己会不会犯上一个包庇的罪名?
    郑依依想来想去,只想出了一个折中之计便是召唤来叶馨文和李锋到会议室里当面对质。
    叶馨文听了之后立刻火冒三丈,指着李锋说道:“李锋,你居然说我作弊?!你根本就是在污蔑人!你口说无凭,根本就是在报复我,你太过分了,我回去要告诉爷爷奶奶听,我还要告诉舅舅舅妈听,你真的太过分了!”
    “那你有本事把你的那些资料全部拿出来给检查一遍啊?”李锋刚说完这句话,叶馨文情不自禁地就哭了出来,她一向把学习看成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又如何受得了这般诋毁呢?一想到这样的事情传出去,自己以后可能都要背负上“作弊”的骂名,叶馨文便感到满腹委屈。她转身就跑了出去,不出片刻,叶馨文又抱着自己的书包还有所有资料回到会议室,一甩全扔到到会议室的桌子,然后转过身哭着离开了。
    看到叶馨文这副模样,李锋的内心也开始动摇起来,可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又不得不故作镇定地继续下去。他捡起掉落在地上的资料堆在桌子上,对郑依依说道:“老师,你检查一下吧。”
    “李锋,你不别说阿姨没提醒你啊,如果最后什么都查不出来,这事情闹开了可不好看。”郑依依叹了一口气,拿过桌面上摆着的资料一份一份地检查,站在旁边的李锋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一份郑依依展开的试卷,心跳声也在不断加速。直到拿起桌面上的最后一份试卷时,郑依依心头的大石才沉了下来,她想,还好什么都没有,吓死我了,这个李锋也真的是,不过算了现在没事就好。
    郑依依抬起头看着李锋,李锋的脸上写满了疑惑的神情,说道:“这,没有吗?”
    “没有,李锋,我不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要帮着刘奕楠,但是现在我们确实没有在叶馨文这里找到和你说的一模一样的复习试卷。你自己回去也好好和你妹妹道歉一下吧,今天这事情就这样了。我就不报上去了,你自己检讨一下就好,下次可不准这样了,你这样对老师撒谎,要是被人家知道了传到你爸爸耳朵里可不好。”郑依依把桌子上的物品依次整理好,塞进了叶馨文的书包里。
    “不,这不可能啊?肯定是她怕被发现,知道刘奕楠被抓的时候,她就扔掉了。不信你去问我姑姑,我就是从家里饭桌上找到这份试卷的。”李锋愕然地站在原地,他越想就觉得越奇怪。正好在这个时候,郑依依的电话响了起来,原来刚刚叶馨文跑出去哭了一通后就给李欣然打了电话,李欣然安慰完了叶馨文才又给郑依依打来了电话。
    “没事的,已经没事了,都是误会而已,可能李锋也是帮人心切才会这样。你们回去后再让他们两兄妹好好沟通一下就好。”郑依依一边笑着走向窗台旁边,一边拿着手机说道,“你放心,我知道的,我不会上报学校的,他也不是故意的,而且现在没事了就好。”
    站在旁边的李锋听到电话里传出李欣然的声音后,他的情绪一下又激动了起来,说道:“你问我姑姑,那些复习试卷是不是她那天放在饭桌上的?就是她自己说让叶馨文拿去分给其他同学的,肯定不会错的,你问她啊。”
    郑依依回过头尴尬地看着李锋,只见李锋纠缠不休地盯着自己,她想了想只好打开了语音通话,说道:“欣然啊,李锋有话要和你说。”
    “姑姑,那天是不是你放了几份试卷在饭桌上的?你还说让叶馨文拿去分给其他同学不是吗?”
    “是啊,我是多印了几份复习的试卷,都是馨文的补习老师给的,但后来馨文也没拿去,就放家里了。”电话里传出嘈杂的声音,李欣然不急不缓地回应道。
    “我就说!我当时就是拿的这个试卷给刘奕楠。”李锋看了郑依依一眼。
    “但是我们现在确实也没有在叶馨文这里找到这份试卷啊。”郑依依有些不耐烦地看着李锋,又拿起电话对李欣然说道,“这样,欣然,你现在方不方便把那些复习试卷拿过来学校给我检查一下?”
    “好好好,我现在马上拿过去。”挂断电话后没多久,李欣然就出现在了会议室里,她把手里的几张试卷递给郑依依,说道,“你看看,就是这几张了。”
    郑依依接过试卷,依次一张一张地翻开,全部空白的复习试卷上几乎没有一张试卷和期中考试试卷里的试题雷同。她放下试卷,露出一副严肃的神情,对着李锋说道:“你自己看看,这是我们期中考试的试卷,哪里一样了?类似的题目也不过只有几道题而已,李锋你不要再闹下去了,你要再这样我就告诉你们班主任,让她通知你爸妈了。真是够胡闹的。”
    李锋始终没办法接受这个事实,他抢过桌面上的试卷,仔细地比对着,确实是完全不一样的试题。他试着努力回想自己那天取出的试卷,发现自己当时竟然也没仔细阅读试卷,究竟那几张试卷是不是完全一样,究竟又是不是和他现在看到的试卷一样,他心里也无法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试卷,重复地质问自己,这怎么可能?
    “依依,真是不好意思,李锋他可能也是弄错了,他也是不想看到自己的朋友被开除才一时冲动的,你也别怪他。”李欣然藏起脸上的笑意,又假装严厉地对李锋说道,“李锋,你也是的,有什么事先回家和姑姑说嘛,你们两兄妹平常吵架就算了,闹到学校来多不好看。还好现在证明了也是一场误会,你还不和人家郑老师说声对不起。”
    李锋气馁地推开李欣然的手,径直走出了办公室。李欣然只好又替李锋陪了一次不是,说道:“唉,这孩子的脾气都是给他爷爷奶奶惯出来的,你别和他一般见识,明天我请你喝咖啡。”
    “说什么客气话,现在没事了就好。刚才他来找我的时候,你都不知道,我差点被他吓死了,要是真像他说的那样,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呢,还好只是一场误会。馨文的东西都在这里了,你顺便给她带回去吧,好好安慰一下她吧。”郑依依轻拍了一下李欣然的手臂,把桌子上的物品推到了她面前。李欣然拿起叶馨文的书包,在郑依依的陪同下一起往校门外走去,又问道:“诶,那个刘奕楠不会真的被退学吧?”
    “怎么能不退学啊?这影响多不好,你想这是在重点班呢,而且她上次怂恿周志伟离家出走校长他们都是知道的。”
    “也是,这种学生留在学校多不好,说不定其他同学以后还会被她给带坏呢。”李欣然的话语声种似乎透露出一种胜利者的喜悦,她打开车门把叶馨文的物品放到后排座椅上,一个人安静地坐在主驾驶座上等待放学。她靠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目,心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松弛,她想自己终于不用再担心睁开眼时又一次看见那双充满了威胁性的瞳孔,脸上挂起了一道轻松的笑容。
    李欣然心想,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就算刘奕楠能猜到是我做的又如何呢?她也没有证据,即使她想报复我出去造谣我和梁道文之间的事情,谁又会相信她呢?一个考试作弊的学生说的话,还有人会当真吗?要是她真这么做的话,我反过来还可以告她一个恶意造谣呢。
    可是一想到自己使用这样的手段来对付一个不过十五岁的学生,李欣然的良心难免也有一丁点的不安。她只好安慰自己也是迫于无奈,而且她也没什么太大的损失不是吗?只是学校劝她退学,她大不了再换一个学校或者到附近镇子上的其他学校读就好了,这样也对大家都好。
    而李锋在离开学校后,便一个人躲在舞蹈训练室里,他始终没想明白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就像在钻牛角尖一样地对自我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想,这怎么可能呢?如果不是一样的试卷的话,难道我就这么巧拿到的是和期中考试试卷一样的复习试卷,而其他的就不是?这个问题困扰了李锋整整一个晚上,他依旧没有找到一个合理的答案。等到第二天早上李锋从床上醒来时,他似乎已经接受这个真相,他认为也许真的自己无意中拿取的那份试卷就是有问题的,不然还能如何解释呢?可是他确实也同样无法向别人证明刘奕楠的那份试卷便是自己给的,他深陷在一种无法言明的荒谬中,大脑只感到一阵混沌和昏沉。
    接着,当他再次睁开眼时,他的脑海里就只剩下愧疚了。他想,如果自己当时不是因为一时心急,就不会偷偷拿了叶馨文的复习试卷,如果自己没有拿这份复习试卷,后面所有的事情也都不会发生,刘奕楠既不会被冤枉作弊,也不会被退学。
    李锋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他只好决定亲自当面对刘奕楠做出道歉。见到刘奕楠后的李锋不再像往常一样焕发着神采,整个人就像丢了魂一般无精打采,始终没有抬起头看一眼刘奕楠,只是小声地把整件事情的经过和她说了一遍,又说道:“如果他们开除你的话,我也不读了。”
    “你千万别这样,李峰,不能太意气用事了。这事也不怪你,要怪也只能怪我自己倒霉。”刘奕楠抬起手又拍了拍李锋的肩膀,说道,“我没怪你,你不要自责了,我没事的。”但是刘奕楠又想起刚才李锋说的话,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劲,又问道:“你刚才说那些试卷是你姑姑放在家里的?对吗?”
    李锋只是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我明明就是从里面拿的试卷,怎么可能会不一样呢?难道就这么巧我拿到的那份就是和你们考试试卷一样的吗?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都是我害了你。”
    情绪重重地压在李锋心头,就像被乌云遮住了的天空一般,沉闷,窒息。大脑里的思绪也堵了慌,找不到一丝可以出逃的空隙。相较之下,尽管刘奕楠在见到李锋之前心中仍抱有些许微弱的希望,但毕竟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她似乎也已经接受了自己会被退学的事实,要说不难过,她也还是有些难过,可是要说太难过,她似乎也不是特别难过。所以,她在这中不太难过的状态中,她的思绪便寻到了一处裂缝钻进了大脑深处,让她对于李锋所说的话保持了一定程度上的理性。
    渐渐地,在这些不相关的事情里,刘奕楠似乎发现一丝晦涩的联系。她想,难道李欣然是故意的吗?一切都是她设计好的吗?在出事之后又将试卷替换掉?但是又如何证明呢?她这么做的目的该不会就是因为害怕我把她的事情说出来吧?可是明明我们就已经说好了,只要她不攻击伯母,我就不会说出去,不是吗?
    这个想法只是短暂地从刘奕楠大脑里滑过,也许在她这个年纪所形成的世界观中尚未能够完全接受人性如这般丑恶,甚至她对于自己产生这样的念头也感到有些恐惧。她立刻打消这个偶然间冒起的念头,告诉自己,这不可能的,她怎么可能知道算得到李锋什么时候回家,又怎么可能猜到李锋一定会偷偷拿试卷给我呢?不可能的,是我自己想太多了。算了,还是别想了,不如想想怎么和爸爸说吧,他会相信我不是真的作弊吗?
    刘奕楠站在楼顶望向远处的稻田,心中只有无边无际的迷茫。她的未来会在哪呢?她还有未来吗?
    第二十九节

    在方美君下葬的前一天,夏阳便收到了高丽丽的信息,信息中包含了韦洪民家所在的地址以及电话号码。但是由于第二天夏阳需要和舅舅方大明一家安排方美君的下葬事宜,所以只好暂时把探访韦洪民一事往后推迟了一天。
    夏阳站在半山腰上,手里抱着一个深棕色的长方形骨灰盒,骨灰盒的正前方贴着一张一寸大小的黑白照片,照片中的方美君看起来不过四十岁左右,头发干净地向后盘起,脸上挂着一如既往的微笑,仿佛双眼也含着笑意,四周则围上了一圈树叶图腾的雕花。半山腰正对着的远处是两座高耸的烟囱,烟囱的外壁覆盖着一层淡黄色的灰色水泥,两团浓郁的白烟从烟囱顶上冒起,一前一后地向后方飘去。
    在夏阳身后站着的是方大明,他指导着工作人员在山坡上挖下墓穴,墓穴中站着两个男人,一人手里握着一把铁铲往外挖起泥土,方文则站在墓穴旁把泥土堆到一块。不一会儿,方力和另外两个男人搬着一块长方形的灰色墓碑从山坡上走了上来,后方跟着方力的妻子麦湘琴以及方大明的妻子梁萍,梁萍和麦湘琴手里各自提着一个红色的塑料袋,一袋装着蜡烛和纸钱,一袋装着水果和饼干。
    接近于红色的泥土中透着一股潮湿的气息,泥土中又粘着几根不知从何处长出来的植物根茎,夏阳望着墓穴,一块金黄色的布料上摆着方美君的骨灰盒,夏阳仿佛在说:“妈,你自己保重吧,我查完若曦的案子就回北京了。”
    夏阳站在墓穴旁看着一铲一铲的黄土倾落在骨灰盒上方,直到渐渐地淹没方美君那张黑白照片,仿佛她们母女之间那些无法言说的情感,不满以及关于那个破碎的家庭的所有秘密都在这一刻全都被掩埋到了泥土之中。夏阳看着眼前这块正在立起来的墓碑,就好像已经和自己的过去完成了一次彻底的告别。
    “你什么时候回北京啊?”方大明一边蹲在地上烧着纸钱,一边问道。
    “过段时间吧,我暂时没什么事,想多待几天。”夏阳暂时不想和家里人说太多关于周若曦自杀一案的事情,一来她还完全地弄清楚这件事情的真相,二来她也不想太多的人掺杂进来。她想人越多,只会把事情弄得越麻烦,不如等自己处理完有了定论之后再告诉他们吧。
    “没事的,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吧,反正你外婆这房子我们也不打算卖掉,你以后回来也可以住。”
    处理完方美君下葬事宜的第二天,夏阳一大早吃完早餐后便按约定和张丰一同前往韦洪民家所在之地。他们沿着县城北面的二级公路开了出去,一路上沿途可见大片已经收割完毕的稻田以及重复又相似的群山,不时在马路两旁建起的几排房屋便构成了一处村落,房子几乎是大同小异的楼房。路旁一栋三层楼高的楼房一楼是一间陈旧发廊,透明的玻璃门上贴着“洗剪吹10元”以及“烫发染发”几个红色的字贴,一个烫了一头大卷发的中年女子正靠在玻璃门后方的一张椅子上,懒洋洋地抽着烟,夏阳随手从背包里拿出照相机,对着一晃而过的景象按下了快门键。
    “拍什么呢?”张丰听到快门声后,好奇地看了夏阳一眼问道。
    “没什么,随便拍拍,习惯了。”夏阳又把照相机塞回了背包里。
    “你再看看那个地址,具体是在哪条街?我们就快到了。”张丰说话的时候,汽车正缓缓地从一道弯曲的“S”型公路上往下方驶去,远处是一个小型的圆形转盘,转盘中间立着一盏已经掉漆的白色路灯,路灯底下的植被已经完全染上了一层灰,半死不活地趴在跌落了一大半的红色瓷砖上。
    “上面写的是北街洛东小学旁28号。”
    张丰沿着转盘转向北面的一条街道,街道两旁依旧是大同小异的楼房,外墙大多贴着白色、浅黄或者浅红色的瓷砖,一栋挨着一栋。街道尽头处是一道丁字路口,两端又分出三条道路继续延伸向北面,中间隔着一座简陋的汽车站,汽车站的停车场不过一块铺着水泥的空地,候车室处甚至没有安检设施,只有一个中年女子坐在一张陈旧的黄色桌子后方百无聊赖地看着手机,一旁摆着两排银灰色的铁质座椅。
    “有他的电话吗?打过去问问,前面就是洛东小学了。”张丰渐渐放慢了速度,拐向路口西面的另一条道路上继续北行,不远处只见飘着五星红旗的旗杆高高地耸立在一栋教学楼前。夏阳拨下电话,转过头无奈地看着张丰,说道:“停机了。”
    “那我一会儿下去再问问吧。”张丰下车后一连问了好几个人才终于打听到了韦洪民家所在的地址。韦洪民家的房子是一处老旧的平房,正好在洛东小学后方的一条小巷子里,由于道路过于窄小,张丰和夏阳只能把车停在洛东小学门口附近,然后步行走了过去。
    那是一排呈一字型的平房,平房前方是一道用水泥砌起的围栏,围栏前方又种着大片的竹子,围栏中间的位置是一道往下去的阶梯,阶梯的底端则通向河堤,一只大型的货轮正在拉载着一整船的货物缓缓在河道上运行。张丰和夏阳一直走到了平房的最后一间,才在一扇敞开的红色木门上方看见一块鸡蛋般大小的生锈牌匾,上面模糊地印着“28”两个数字。
    房子里昏暗又破旧,进门处便是客厅,空无一人的客厅里只见电视机在播放着新闻。不一会儿,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老太太手里拿着一个一升装的矿泉水壶从后方的厨房里走了出来。她在客厅处停了片刻,眼看客厅里一个人也没有,才又走向一旁的沙发处拿起遥控器关掉了电视机,然后走出门外。她抬起手上的矿泉水壶,略微地驼着背,双手握着矿泉水瓶对着围栏上摆着的芦荟、月季、水仙还有仙人球挤出了瓶子里的水,水沿着瓶盖上被凿空的几个小洞流了出来。
    “您好好,请问这里是韦洪民家吗?”夏阳站在老太太的身后问道。
    “谁?”老太太的似乎听得不大清楚,她缓慢地转过身,看着眼前这两个陌生人,又提高嗓门问了一遍,“你们要找谁?”
    “韦洪民。”
    听到这个名字,老太太眼中似乎流露出淡淡的伤感。在张丰和夏阳的细问之下才得知原来老太太便是韦洪民的母亲黄月婷,黄月婷告知他们,早六年前韦洪民就因为喝酒太多导致肝硬化已经离世了。张丰和夏阳一时间陷入沉默之中,夏阳想了想后又问道:“那你还记得2000年左右的时候,韦洪民被靖远一中开除的那件事吗?”
    “我怎么会不记得。洪民就是因为这件事情才变得一蹶不振的,他自从被学校开除之后,再去其他地方应聘别人也不要他。虽然判的刑是不严重,但是对于一个当老师的人来说,他的声名早就被毁了,人家哪个学校还敢用他呢?打那以后,他工作也不找了,就天天在家喝酒,每天都说自己是被冤枉的,但是谁又相信呢?”黄月婷坐在沙发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即使时隔多年再提起这件事,她仍难免感到心伤,“他每天喝醉了就哭,说自己没做过,没拍过那些照片,但是照片确实就在他电脑里,他关了几天,没办法才只能承认了。谁会想到后来会变成这样?”
    “那他有提起过那些照片里的那个女孩是谁吗?”
    “他都说照片都不是他拍的,他又怎么可能知道里面的人是谁?”黄月婷摇了摇头,又说道,“你说这人好好的一辈子,真的是走错一步,就完了。”
    夏阳和张丰带着沉重的心情离开了韦洪民家,他们心里都带着同样的疑问,如果当年那些照片不是韦洪民拍的话,又会是谁呢?为什么又会出现在他的电脑里?可如果真的是他拍的话,他又怎么会说自己是冤枉的?又怎么会不知道照片里的人是谁呢?
    夏阳刚刚坐上车,便看向张丰问道:“你有什么想法吗?”
    “我觉得我们回去再把档案好好看一遍吧,现在也不用太快下定论。”张丰插下钥匙,发动了汽车。
    他们两人回到靖远县后便直奔向公安局,坐在张丰办公室里把“韦洪民一案”的档案和相关资料又重新看了一遍,夏阳小声地读着资料上记录的内容:“2000年2月6日,一名网名为’海边至尊宝’的网友在当地论坛网站’西园社区’发布了一组偷拍女学生的照片,声称当中被拍摄对象为靖远县一中女学生,照片中含有大量不雅内容。2000年2月10日,该组照片在当地网络广泛传播,造成不良影响,随后遭到匿名用户投诉,警方介入调查。2000年2月13日,通过IP地址数据排查后得知,’海边至尊宝’真实姓名为何方,其在审问中表示这些照片源自靖远县一中数学老师韦洪民的私人电脑。2000年2月15日,据何方提供消息,自2000年2月3日起,韦洪民的电脑因为修理问题一直存放于何方家中进行维修,何方无意中在韦洪民电脑里找到该组照片,经查证后在韦洪民电脑中找到该组照片。2000年2月20日,韦洪民承认偷拍女学生,将处以十五日监禁及五百元罚款,何方窃取他人信息及在网络传播不良内容,将处以五百元罚款及批评教育。”
    “你看这里只写了韦洪民承认偷拍女学生,但是更多的信息就没有了,究竟他是被迫承认还是他真的这么做了,我们根本没办法从这里得知。何况他人现在也不在了。”夏阳把档案放到一旁说道。
    “应该不会是被迫承认,毕竟办案也要讲证据,确确实实上面记载着这组照片就是在他的电脑里。”
    “也可能是别人放进去的不是吗?”
    “可是根据何方的口供,他发布的照片也是从韦洪民电脑里发现的。”
    “何方?怎么总觉得这个名字有点耳熟呢。你觉得这个何方会不会说谎呢?”
    “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除非他和韦洪民之间存在私人恩怨,但是韦洪民的口供里也并没有进行反驳,不是吗?”
    “也许这个何方单纯因为被发现之后,不想承担这个罪名,所以就正好随便把照片放到了一台电脑上,而且上面记载的他们家不正好是修电脑的吗?”
    “夏阳,也不是说没有这种可能。但这已经是二十年前的案子,而且已经结了案,当时那些电脑肯定没了,韦洪民也不在了,就算这里面的这个受害者真的是周若曦,她也不在了,我们还能从何查起呢?”
    “你觉得。”夏阳说话的时候又迟疑了一下,“我能不能去和这个叫’何方’的人见一面?”
    “你想问他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我。”夏阳靠在身后的黑色沙发上,停顿了好一会儿思索着张丰提出的问题。她想,是啊,我能问他些什么呢?我想问他些什么呢?即使他真的说谎了,我又如何能证明他说谎呢?夏阳又说道:“也许,我可以问一下他,他是如何知道照片里的人就是一中的女学生的?你看档案上写的,他在网上发布这组照片的时候就已经交待了照片中的人是一中的女学生,他会不会甚至可能也知道这个人是谁呢?”
    “夏阳,你告诉我你究竟真正想知道的是什么?”张丰忽然间严肃地看着夏阳。夏阳深呼吸了一口气,她知道张丰问这个问题的原因无非也是担心自己陷入偏执之中,其实她自己也知道不管她如何查下去,周若曦都已经不可能回来了。她便说道:“我只是想亲自证实这个答案是正确的,确保她不是含冤而死,如果何方亲口告诉我这上面的人就是周若曦,那我相信她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一件事情才选择自杀,而并不是因为学习压力,这也算是我给自己的一个交待吧。”
    “但是如何何方也没办法告诉你这个答案呢?”
    “如果最后还是没有答案,没办法再查下去的时候,我会放弃,不会钻牛角尖。”
    张丰似乎放心地点了点头,说道:“行,那我帮你查一查这个何方的信息,你在这坐一会儿。”
    说完话,张丰起身便拿起茶几上摆着的档案走了出去,留下夏阳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她的内心开始变得有些不确定,如果真的最终依旧没有找到答案,她真的能放下离开吗?在她往后的余生中,她又真的不会再继续被这个问题困扰吗?她突然间很想问一问周若曦,为何要隔了这么多年以后才让她看到那封信呢?也许没有那封信,她尚且能一直活在过去被编织好的记忆中,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会猜疑。
    她抬起头,望着白色的天花板,仿佛在问道,你究竟想让我找到些什么呢?还是什么都没有?
    片刻后,张丰推开门口,站在门边上说道:“走吧,查到了。”
    “这么快?”
    “当然了,系统录有资料的,就一个小县城,花不了多少功夫。你绝对猜不到这个何方的身份。”
    “他是谁啊?我认识吗?”
    “你肯定认识他哥哥。”
    “谁啊?”
    “何嘉乐。”张丰笑了笑看着夏阳,夏阳却只是一脸平静地“哦”了一声。张丰用余光打量着夏阳的脸上的表情,又试探性地问道:“他和你还有联系吗?”
    “早就没联系了,我倒是回来的时候撞见了于颖,还和她吃了个饭,他俩都已经结婚有两个孩子了。”夏阳似乎不想再将话题继续围绕在何嘉乐身上,便说道,“怎么以前好像没怎么听说过何方这个人呢?”
    “我看资料上显示的,他好像和你妹妹是同一届的,不过应该不是一个班。”
    不知道为什么,当夏阳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心中仿佛闪过一阵短暂的疑虑。可是究竟怀疑的是什么,她心中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只是好像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也许一切的事情都只是巧合。她想,为何绕来绕去都绕不出靖远县一中的范围呢?从若曦到韦洪民再到何方,全都是相互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的人物,但似乎夏阳又还找不到一根线将他们完全地串到一起。
    张丰把车停靠在一家小型的新华书店门口,书店两旁清一色地都是商户,距离县城中心的购物商城也不过一百米的距离。张丰认真地比对着上方贴在墙上的蓝色门牌号,一直走了十多分钟也没有找到何方的电脑维修店,说道:“我怀疑这家店可能都不开了。”
    “这有个贴着105号的。”夏阳停在了一栋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前,楼房正好占据在拐角的位置,一共六层楼高,每一层楼的窗户外都围着一层银灰色的不锈钢围栏,在二楼窗台下方则挂着一块长方形的标识牌,上面用绿色的字样写着“佳麦电动车”。
    张丰和夏阳站在电动车售卖商铺前,宽敞的空间里摆满了三种不同款式的电动自行车,基本上以黑白绿蓝四种颜色为主。店里一个穿着黑色制服的店员还以为他们两人是前来选购电动车的客户,立刻迎了上去,热情地问道:“你好啊,想买什么样的电动车啊?”
    张丰从牛仔裤里掏出警官证,说道:“警察,你们老板在吗?”
    一听到“警察”两个字,店员仿佛做错了什么事一般,整个人立马变得紧缩起来,结结巴巴地说道:“在,在,在,马上就在。”
    店员转身往柜台处跑去,柜台后站着一个身穿一件橘黄色上衣的中年妇女,中年妇女满脸疑惑地望向正朝自己走来的张丰和夏阳。紧张地问道:“警察大哥,我们这里可是正经生意,没犯什么事啊,请问你是……”
    “我知道,我是找一下你们这里的房东,在楼上吗?还是这是你们自己家的?”张丰打断了中年女子说话,中年女子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回应道:“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我们惹了什么事呢,我现在给房东打电话,你等一会儿。”
    不一会儿,一个头发半白,身材干瘦的女人从柜台后方不远处的一道铁门处走了出来。在问了张丰和夏阳的来由后,便解释道:“他们家的电脑维修店早就不做了,自从他儿子,就是那个你们刚才说的何方失踪后没几年,他们两夫妻就离婚了,何飞虎他老婆当时坚持要去找何方,一个人就走了,也不知道后面找到了没有,反正这么多年也没有再见过人,至于何飞虎关了店后就把这里卖给我们了,至于他去了哪我也就不知道了。”
    “何方失踪了?”夏阳忽然开口问道。
    “是啊。”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张丰问道。
    “我也记不清了,反正十几二十年了吧,你们去问何飞虎才知道。”
    听到这个消息,张丰和夏阳只能离开了贩卖电动车的店铺,张丰又说道:“这样,我再回去查一下记录,看一下有没有何方失踪案的记录或者消息。”
    正准备打开车门上车的夏阳忽然停了下来,说道:“要不我去问问于颖看吧?你觉得呢?何方毕竟是何嘉乐的弟弟,说不定可以问到什么消息,也可以问一下看她知不知道何飞虎现在的地址在哪,然后我们再过去看看。”
    “好,那有什么消息电话联系。”
    夏阳告别了张丰后便一个人前往何嘉乐家开设的超市去和于颖碰面,当时于颖正好在超市里检查当天的销售情况。于颖一时半会儿没有反应过来夏阳究竟为何要询问关于何方的事情,只是说道:“好像就是我们毕业之后两年,应该是在2000年的时候,何方就失踪了,我当时也是听何嘉乐提起的。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跑出去玩了呢,谁知道一个星期都不见人影,也没有消息,他爸妈才报警的,这么多年了都没找到呢。我今年清明的时候才刚见了他叔叔,就是何方的爸爸,他现在就一个人住在老家的房子里,说是就当这个儿子死了。也是很可怜的。”
    “那何方他妈妈呢?不是她一直在找何方吗?也没找到吗?”
    “哪里找得到?你也不想想在那个年代,交通和信息都不是很发达,说不定被人抓了卖到什么地方去做苦力都不知道。不过听说她妈也是找了很多年,后来精神都崩溃了才给人送回了他们老家,好像也是家里人在照看着,天天都念着何方呢,毕竟就这么一个小孩,还是个男孩,真是要命。要是我的小孩也不见了的话,我肯定都要疯掉了,死的心都有。”
    “他那时候是为什么失踪的?”
    “我也不太清楚,听我们家老爷子说就是莫名其妙的就不见了,行李也没收拾,他爸妈第二天起床之后就发现他不见了,房间里一个人影都没有,东西也没见少。就连他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你说奇不奇怪?我婆婆以前还说可能是被什么脏东西给带走了呢。”这时于颖才想起来怎么夏阳会突然间提起何方,说道,“你怎么突然问起何方来了?”
    “也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和他有关联,所以想了解一下。”夏阳不想过多地解释自己正在调查的事情,只好把它掩盖了过去,又问道,“对了,你知道何方他爸爸现在住在哪吗?”
    “知道是知道,但是我说不清楚,我让何嘉乐和你说吧,不行的话让他带你过去也可以,正好他在这呢。”还不等夏阳反应过来,于颖已经转过身对身旁不远处的一个店员说道:“把你老板叫出来,就说我找他有急事。”
    突然间,夏阳意识到自己即将见到已经整整二十一年没有见过的何嘉乐,心中不由得又感到有些紧张起来。她的耳边仿佛又回响起了那年春节联欢晚会上王菲和那英合唱的那首《相约一九九八》,大街小巷的电视机里都在重复地播放着她们二人演唱的画面,清透的歌声穿过嘈杂的人潮声,仿佛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那一年的春节是夏阳最后一次和何嘉乐说话,也是何嘉乐最后一次对夏阳表白,他表示自己做了那么多的事情全都是为了夏阳,可她却不顾他的面子一而再再而三地选择了漠视。夏阳只是冷冷地回应道:“你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爱情,也不知道怎么样去爱一个人,你爱的只是你自己而已。你了解过我吗?了解过我的家庭吗?凭什么你喜欢别人,你追求别人,别人就要接受你?别人不接受就是别人的错。你真的就像个小孩一样,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玩具就在那哭啊闹啊的,但何嘉乐你别忘了,我有权利选择我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已经很明确地说过,我现在心里只想着一件事就是高考,其他的我什么都不会想,你也不用再浪费时间了。”
    一向自尊心要强的何嘉乐听到夏阳这么说后便负气离开,邀上好友们一起去喝酒放烟花,试图放下这件事情,却没想到不慎被火柴炮炸伤了手。何嘉乐愕然地站在原地,过了一会儿后低下头才发现自己左手手心已经被血液染红,两个巨大的椭圆形血泡分别在他的大拇指和食指关节上鼓了起来。何嘉乐的朋友们只好急忙将他送到了医院,于颖听到消息后也赶了过来,但那时候的何嘉乐仍未和于颖走到一起,对她过度的关心表现出一阵赤裸裸的反感。
    从那天起直到高考结束,尽管夏阳和何嘉乐始终坐在同一间教室里,但他们从此也没有再和彼此多说过一句话。在夏阳一个人前往北京读大学后,渐渐地便和班上的同学们断了联系,也渐渐地不再记得何嘉乐这个名字,仿佛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已经化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散落在夏阳的潜意识中。只有偶尔在梦中,这张面孔才会短暂地浮现,安插在一系列毫无关联的事件当中,等到第二天夏阳再睁开眼时,她也已经不记得昨天夜里梦见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了。
    可是如今出现在她面前的却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男人,一个让她倍感陌生的中年男人,他穿着一身宽松的深灰色运动服,留着一头参差不齐的短发,面色深沉,两颊上多余的肉向下耸拉着,脖子上压出了一圈圈显而易见的纹路,大腹便便地从货架里往门口处走来。夏阳在这个男人身上看不到丝毫与何嘉乐有关的影子,就连她的记忆仿佛在这一刻也打起了退堂鼓,只剩下一种纯然的陌生感,她的紧张似乎也跟着一块消失不见了。
    “老公,你看谁来了?”于颖似乎则显得亲热和热情许多,急忙地靠向了何嘉乐,说道,“你还记得夏阳吗?我上次不是和你说过她回来,正好她今天也在这。”
    “好久不见。”夏阳开口先打了招呼。
    “好久不见。”何嘉乐也以同样的话回应了夏阳,但他却只是对着夏阳匆匆扫过一眼便没有再正眼看她,而是不时地用余光打量着她。他们之间似乎弥漫着一股异常尴尬的气息,两个人都不知道应该对彼此说些什么,仿佛在过去的这二十一年里,他们两个人之间不同的生活已经把他们远远地拉扯开,找不到丝毫的共通点,就连那句问候也显得干涩和陌生。
    何嘉乐只是没有想到夏阳如今的变化,甚至她比过去看起来更多了一种的魅力,但却又让人产生一种更为强烈的距离感。至于何嘉乐对自己抱着一种什么样的情感或者想法,夏阳似乎都不想知道,她当下只希望问出何飞虎的地址所在,然后匆匆结束这场尴尬的相遇。
    “夏阳想去找你叔叔问一下何方的事情,你要是没什么事的话,要不你车她去吧?”谁也没想到于颖会这样建议何嘉乐,何嘉乐本能地抗拒着于颖的建议,不耐烦地看了她一眼,但似乎却又不好意思当着外人的面发怒。夏阳也并不希望事情往这个方向发展,便急忙说道:“不用,你把地址告诉我一下就好了,我自己过去。”
    “反正他也没什么急事,开车过去十几分钟就到了。”于颖似乎并未察觉到气氛中微妙的变化。夏阳也只好再度推却道:“不是,我今天也不过去,可能明天才去,所以给我地址就好了。不用那么麻烦的。”
    夏阳这么一拒绝之后,何嘉乐仿佛又觉得夏阳是故意在避开自己,不想和自己单独待在一起,他的心里好像又生起了一种自尊心遭遇打击的感觉,便不再说话。他拿出手机,在屏幕上操纵着地图软件的定位分享给了于颖,冷漠地说道:“你自己发给她吧。”
    何嘉乐也不再看夏阳一眼,走了出去。于颖眼看何嘉乐离开后,又靠向夏阳身边,小声地说道:“他这个人脾气就是这样,奇怪得很,有时候你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话莫名其妙地就惹着他了,你不要放在心上。别理他了,我把地址分享给你了,可能不太好找,要是你找不到的话,就问一下村里的人,他们一般都知道的,反正就在那个祠堂的荷花池旁边,他开着一间小卖部。”
    拿到地址后,夏阳便叫上张丰一起去了何家村,何家村是靖远县周边相对富饶的一个村子,村子座落在县城的南面,一条宽敞干净的水泥马路直通向村子里的祠堂。何家村的祠堂古朴辉煌,连带着周边的青砖路以及大量清朝时期遗留下来的建筑群,已经成为了当地的一处旅游景观。何飞虎家三层楼高的旧楼房便是位于祠堂附近的莲花池后方,又由于靠近祠堂和马路边,何飞虎便在一楼的门面处贩卖起了香烟和饮料等物品以维持生计。
    “我回去查了一下,确实有一个关于何方的失踪调查案,2000年4月10日立的案,资料上显示的也是没有任何线索,可能是何方自己离家出走的。但至于动机和原因什么,后续也没有调查出来,有一种推测是何方失踪的那天晚上,他可能是是怕他爸妈发现,所以自己一个人偷偷遛了出去,然后在这之后遇害。当然也只是推测而已,因为至今也没有找到何方的尸体或者任何与他遇害有关的信息。”张丰下了车后一边走路一边向夏阳解释道。
    “我比较认同你这个观点。因为于颖和我说的也是,他那天晚上莫名其妙地就不见了,也没有丢东西或者少了什么行李,就说明何方肯定不是要离家出走。如果一个人要离家出走的话肯定会有迹象或者计划,而且不可能什么都不带的。”
    “不过和韦洪民这个案子倒是没什么关系,只是可能没办法找到何方问话,只能问一问他爸了。”
    “该不会……”夏阳话还没有说完,张丰便打断了她,回应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警方当时也怀疑过,所以特意调查过了,韦洪民有不在场证据,他那天晚上喝醉酒早早地就倒在家里睡了,而且那天晚上也没有人见他在靖远县出现过。夏阳,你脑子还真是清晰,不当警察有点可惜啊。”
    “毕竟我也是做过三年记者的。”
    在说话中,他们两个人已经不知不觉中走到了何家村祠堂的荷花池旁边,不远处的一间小卖部前冷冷清清。夏阳和张丰走了过去,只见一个头发半白的男人坐在一张椅子上,椅子和陈列着香烟的玻璃柜间摆着一台台式的电脑,男人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一边发出几声干笑。他似乎预设了今天不会有客人出现一般,即使有人从门前经过,也不抬头多看一眼。
    直到张丰伸出手,在玻璃柜上敲了三下,男人才抬起了头,问道:“要买什么?”
    “何飞虎在吗?”张丰问道。
    “我就是啊,什么事啊?”何飞虎不解地打量着眼前这陌生的一男一女,看见夏阳从包里掏出笔记本和签字笔拿在手上的时候,他似乎感到更加困惑了。张丰随手掏出警官证后又问道:“我们有些事情想问一下。”
    “问什么呀?”
    接着,张丰便把当年与韦洪民有关的案子陈述了一遍,何飞虎听完以后陷入一阵长久的沉默中。他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后,他还会从别人口中听到自己的儿子的名字,他的双眼中似乎流露出一种哀叹般的感伤,淡淡地说道:“这么久以前的事情,我哪里还记得?”
    “电脑不是你修的吗?”
    “是我修的啊,但是谁会去注意别人电脑里存了些什么东西呢。都是小孩子一时好奇才去翻看的,可能也因为是他们的老师吧,结果就给惹出这么个事情来了,没多久他也跟着出事了,你说这是不是报应呢?唉。”
    “所以当时何方发出去那组照片的时候你也不知道是吗?照片里面的人是谁他也不知道?”
    “我哪里知道,警察找上门了我才知道这小子给惹出了亊。再加上这么一闹,谁还敢随便把电脑拿来我们这修呢,人家也怕出事啊。”何飞虎似乎又再一次陷入过往的回忆中,他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现在也已经不抱希望了,就当他死了吧,你们公安局不都结了案了?该问的二十年前都问过了,现在怎么又来问起这事来了?”
    第三十节

    在接到刘奕楠退学通知前这几天,黄春芳几乎处于一种异样的平静之中,仿佛她已经诚然地接受了这件事情的结果。即使在周末那两天刘家宏从工厂回到家时,黄春芳也和往常一样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继续着生活,也不曾提起刘奕楠因为作弊可能会被学校退学的事情。
    刘家宏只是觉得黄春芳似乎比起往日里少了许多抱怨的声音,也不再哭哭啼啼,他反而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他靠在黄春芳的肚子上,耐心地等待着肚子里的孩子给予自己一个反应,然后满意地笑了起来,说道:“要是个男孩就好了,以后爸爸休息了就带你去钓鱼,去踢球。”
    肚子里的孩子踢了一下,黄春芳的肩膀也跟着抖动了一下,她缩着肩膀,颈部怪异地扭曲向一旁,脸上露出一种近乎于抽搐般的表情。刘家宏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又问道:“你今天有没有什么想吃的?要不我来做吧?让奕楠也休息一下,她学习也辛苦了。要不吃烧鸭吧?怎么样?你不是喜欢吃吗?也好久没吃了,我出去买回来。”
    黄春芳点了点头。刘家宏似乎也没有再多留意黄春芳脸上的变化,转身就走了出去。晚饭的饭桌上摆着一只烧鸭,已经被切成一块一块的烧鸭装在一个白色一次性餐盘里,一旁放着一个银灰色的不锈钢调味盘,里面盛着色泽浓郁的梅子酱。旁边还摆放着一大碗的鱼头豆腐汤,浓稠的白色汤汁上只见被切半的鱼头露出半边张开的嘴,几块嫩滑的白色豆腐块上方堆着散落的香葱碎还有几根香菜,在鱼头豆腐汤和烧鸭中间还摆着两碟并排陈列的素炒藕片和蚝油拌生菜。
    饭桌上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氛围,黄春芳一言不发地拿着烧鸭腿大口吃了起来。而刘奕楠则似乎显得有些战战兢兢,不时用余光打量着黄春芳,仿佛她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中,既不知道伯母是否已经和伯父提起自己考试作弊的事情,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对伯父说起这件事情。她菜也不夹地吃着碗里的白米饭,直到刘家宏忽然间夹起另一只烧鸭腿放到她的碗里,说道:“多吃点,知道吗?吃饱了才有精力好好学习,要像你爸爸当年一样啊,你爸爸也是考上了大学的。”
    “真的吗?那为什么没听他说过呢?”刘奕楠好奇问道。
    “因为他最后没有去读啊,可能也是他一直以来的遗憾吧,所以就不想再提起了,我们以前看他在家里也很少再提起这件事情。”
    “为什么他没去读呢?”
    “那时候家里条件也不是特别好,学费太贵了,他不想给家里增加压力吧,你爸爸从小就很懂事很聪明的。”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小说文学 最新文章
长篇小说《程咬金日记》寻出版、网剧、动漫
亲身经历我在泰国卖佛牌的那几年(转载)
噩梦到天堂——离婚四年成长史
午夜咖啡馆
原创长篇小说:城外城
长篇小说《苍天无声》打工漂泊望乡路底层小
郭沫若用四字骂鲁迅,鲁迅加一字回骂,世人
原创先秦历史小说,古色古香《玉之觞》
北京黑镜头(纪实文学)
长篇连载原创《黑潭》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21:14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