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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平行梦象》——梦比现实更难面对[第4页]

作者:上官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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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二章

    我的眼前闪过一道金光,仿佛落下了一把刀,却留住了带翅的阴影。年轻女人向我挥了挥手,我踌躇着走过去,一步一步光线越来越暗。我走到他们跟前。年轻女人拉着我的胳膊说:“来,这是你薛姨的女儿,以后你们就是玩伴了,你比她大可不要欺负她哦!”
    看着小女孩,我露出牙齿点着头,心里反复默念着一个名字——周静琳。
    “好了,你们去玩吧。”年轻女人说。
    我和小男孩都伸出手要拉小女孩。女孩望了望我们,牵起男孩的手兴高采烈地跑出去了。我眼前瞬间天昏地暗,甚至我看见他们出去的门外的天空也布满了阴云。我很生气,跟着出了门,出门后却看见一对成年的背影在花园道上悠闲地散着步。阳光绚丽,微风拂煦,天空万里无云。然而我气急难消,正不知所措,又被一只手搭在肩上。这只手带给我了宽慰,将我的极端情绪消泯得一干二净。
    我顺着这只手看过去,看见一张满是真诚又隐隐透着忧虑的脸,他说着虔诚祝福的话却又带着安慰的语气:“哥,你看秋明哥和静琳姐多般配啊!简直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而且他们都互相倾慕,他们要是在一起了,作为他们最亲近的人,我们是不是应该感到高兴并且要祝福他们啊?”
    我抽动了两下面部肌肉,望着那对背影,心里也想真的好般配。但马上强烈的愧疚和自责如泉涌般侵袭而来,让我措手不及。我感到胸闷气短,使劲锤了锤胸口。搭在我肩上的手放了下去,我在他脸上看见了异样的神色。我摇着头,痛苦地说:“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真的不是。”
    他退后两步,说:“你知道吗哥?你是我亲人,从小到大我很尊敬你,也很爱你,但更多时候,我都怕你。”
    “你怕我干什么?我不是一直都很好吗?”
    “你表现出的是很好,但我知道,你的心里没有你表面这么好,甚至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差。”
    我低头不语,眼前时不时闪过一把挥舞的带翅膀的镰刀,我忽然明白,堕落的天使比本身的恶魔更可怕。
    花园道上的背影消失了,我身边的那个人也不见了,刚刚还碧蓝的天空突然黑云密布,下起了豆大的雨。天空划过一道闪电,我像受到了惊吓,浑身抽搐不已。
    预料的雷声并没有到来,我退回屋内。屋里也空无一人,我找了一个背窗的沙发坐下,随后就拿起了放在旁边的画板。画板的画纸上素描着一副没有完成的肖像,我拿起画笔勾勒起来,那顺手的感觉,好像这就是我未完成的作品。直到画完我才意识到,画纸上的肖像竟然是周静琳。画中她腼腆着笑脸,微扬的嘴角仿佛在吐露心声。然而我的大脑没由来的就自动给她配上了台词,“你没有资格,永远没有!”
    我再一次怒火中烧,一把撕下画纸,揉成团,刚想扔掉,一位黑发中已有些许银丝的中年男子坐在了我的身边。我刚感觉对他印象颇深,嘴里就脱口而出,“爸。”
    被我叫做“爸”的人笑盈盈地说:“阮源啊,在画画啊?”
    我点点头,把手中的纸团塞进兜里,立起画板给他看了一下,“还没开始画呢,想画点有意义的东西。”
    “你没事的时候,不是应该画点有意义的东西,而是应该做点有意义的事。”他意味深长地说。
    “嗯。”我点了下头,然而本身却不以为意,把画笔尖触到画纸上,却不知道要再画什么。
    “你已经上大学了,”他继续说,“应该到公司多走动了,以后公司要完全交给你和你弟,你要早点多熟悉多了解公司的业务和情况。你弟虽然比你小,但他对这些方面表现出的兴趣就比你大很多。我希望以后你们能共同掌管这个大公司,作为兄长,这些重要的方面你可不能不如他哦。”
    我一脸平静地微笑着,手却稍微用了点力,笔尖在画纸上砰一声断掉了。我不动声色地把断掉笔尖的笔放在一边,另外拿起一支,边随手画起来边说:“我知道了爸,属于我的责任,我会用心去做的。”
    “你看你,”他似乎有些生气,“什么叫你的责任,首先你的态度就不对。你要把这公司当作是你的东西,是你喜欢的东西,喜欢它就要想着怎么经营好,怎么让它更上一个台阶、一个层面。并且你还要很有兴趣,而不是把它当成一种责任,这样你很容易出现敷衍的心态你知道吗?看来你还真让我挺担忧的,不过还好你弟的想法比较踏实,你要多跟他学习学习,以后才能互相协作的更好。”
    我画画的手抬了起来,因为我感觉笔尖又要断了。我并没有用心想过要画什么,画纸上却出现了一个我熟悉的图形的雏形。我假装很轻松地活动了一下手腕,边继续画边说:“放心吧爸,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他叹了口气,说:“希望如此吧。”说完他站起来,背起手离开了。
    我眼望他离去的背影,手也没有停止画画的动作,当他消失在门廊后,我放下了手中的笔,然而画纸上竟出现了一把带翅膀的镰刀。我很惊讶,因为这似乎是我无意间画上去的。但就像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这份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便毫不在意地把它丢在了一旁。我冷笑一声,刚要站起来,身后就响起了一个迷迭香般的声音,“这个图形我见过。”
    我一个激灵,回过头,看见周静琳一脸沉静地站在我身后。她的身姿尽显优雅,然而我的眼眶却开始迷蒙。于是在渐渐隆起的苍茫中,刚刚画纸上的镰刀突然在我眼前展开了翅膀,并带着摄人心魄的气势,向我当头挥舞下来。
    “静……静琳,”我仓皇失措,一瞬间变得坐立不安,“你……你什么时候来的?”
    “才一会。”她垂下眉。
    我站起来,手足无措地挥动着手臂说:“坐吧。”
    她从沙发另一头绕过来,坐在最远的一角说:“你好像很紧张?”
    “没有啊!”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表现得很自然说,“我可能只是有点激动。”其实我也感觉到自己确实紧张,却不知道因为什么。不管我以哪个身份面对周静琳,这种紧张感都不应该存在,除非此时的我心里另有盘算。
    她低垂的眼瞄了我一下,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向她靠近了一步,她立即说:“你还记得我们小的时候,你对我说过的一句让我惊诧不已的话吗?”
    “不记得了,什么话?”
    “你说你会想尽一切办法得到我。”
    我心里咯噔一下,有一种很多事都有一个代表着罪恶源头的醒悟,好几次我所困惑的由外而内的表象和由内而外的心理,可能就是来源于此。但我并不愿承认,至少在这个人面前要极力隐藏,“我有说过吗?嗯……可能那时太小了吧,童言无忌。”
    “那时候我们都懂事了。”她看着我,眼睛里隐隐闪着光。
    我咧开嘴笑笑,沉默不语。她喘了口粗气,说:“我昨晚做了个梦,梦见怀了你的孩子。醒来时还是半夜,我却睁着眼直到天亮,我什么都没有想……是不敢想,醒来之后,我发现自己的每一分思考都充满了恐惧。”
    “梦有一个科学都无法解释的现象就是它偶尔会带有预见性,或许你就做了一个有预见性的梦,这可能是生命既定,只是你的恐惧是因为什么?”
    “恐惧来源于梦的本身,即使它荒谬至极,它所呈现的东西也让我不寒而栗,我怕它是某些不祥的事的预兆。”
    “我并不认为它预示着不好。”我冷冷地说。
    她看向我,眼神里透出一股狠劲,“那是对你来说,我们在很多立场上都是相反的。”
    我把一只手背到身后,狠狠捏成拳头。周静琳的话让我感觉她对我已经不仅仅是立场相反,甚至有了敌意,或许我们之前发生过什么让她由心在憎恨我。但很快我就释然了,我走到茶水架旁,倒了两杯水,并趁周静琳没有注意我的机会从兜里掏出一颗药丸放进了其中一杯。药丸遇水则化。我端起水走回去,把放了药丸的那杯放在周静琳面前,至诚至意地说:“其实我们的立场都是相同的,只是性格不同,而性格又决定了表象。我的性格或许不太好,你就是通过我的表象来对我认定的吧?你真的错了。”
    周静琳伸出手握住水杯,我以为她这就要端起来喝了,但随即她又把手移开。
    “我不是通过你的表象认定你的,”她说,“而是通过表象看到了本质。可本质……”她抽泣起来,“本质可能都是我的错,我从一开始出现就错了。”
    我突然很心痛,想安慰她却发现找不到任何语言。她抹了抹眼睛,端起水来喝。我想叫住她,伸出的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随后我整个人都石化了。
    第五十三章

    周静琳的嘴一张一合似乎又在说着什么,但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我甚至感觉不到了这个世界的存在。我的思绪开始倒转,很多画面快镜头般闪过我的眼前,我像到了生命的终结点,在快速回顾我的一生。但每一个画面都是那样的陌生,于是我又像在看一部刚上映的电影,充满了新奇却不停地被放映的人按着快进。
    我有些恼怒,使劲捏着我手中的杯子,直到我眼前的画面定格为一把带着展开了翅膀的镰刀,我也听到了一声响亮的破碎声。镰刀转瞬即逝,我感到一双灼热的目光正在刺穿我的身体。我回过神,看见周静琳已经站了起来,她看我的眼神冷漠中透着愤怒,而我手里的杯子完好无损地被我捏着,她的杯子已经空掉了。我的嘴角抽搐了两下,我想在任何人看来,我阴险地笑了。
    周静琳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丢给我一个鄙夷的目光,但她只走了两步就停下来,然后摇摇晃晃倒在了沙发上。我不紧不慢地放下杯子,抱起周静琳绕过客厅,走过一条很短的过道,走到过道最里面的房间门口,刚试着就这样抱着她艰难地去扭门把,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了起来:“哥,你在干吗?”
    我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叫我的人,抱周静琳的手轻微颤抖着。我缓了几秒,露出一个很浅的微笑。
    “哎呀!”他惊讶地跑过来,问,“静琳姐她怎么了?怎么一副不省人事的样子?”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刚刚就看她晕倒在客厅里。”
    “那你不送她去医院带她来这干吗?我赶紧打个电话叫秋洺哥来带她去医院。”说着他拿出手机拨出了一个号码。
    我又把周静琳抱回客厅放在沙发上。没过多久陈秋洺一瘸一拐一脸慌忙地从外面奋力跑进客厅,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
    陈秋洺拍着周静琳的脸叫了她几声,在她毫无反应后抱起她一声不吭向大门走。我吸了口气,说:“阮华,你也去看看吧,有什么情况打电话告诉我。”
    阮华走过来,“你不去吗哥?”
    我摇摇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会,跟着出了大门。
    我问跟着陈秋洺进来的那个女人说:“窦悦,你怎么会来?”
    窦悦走过来,谄媚地拉着我的手臂说:“不是你打电话叫我来的吗?说有重要的事通知我,我到外面就碰到秋洺哥了。”
    “我什么时候有打电话叫你过来?”我说,“还有重要的事通知你,通知你分手吗?”
    她尴尬笑了两声,“你……你真会开玩笑。”
    我一阵反感,甩开了她。她哆哆手,说:“那没有我就先走了。”
    我沉默不语。她不敢看我,悻悻地向外走。我问另一个和她一起进来的人:“你是谁?”
    “啊?”窦悦又回过头,一脸疑惑的看着我。
    “没跟你说话!”我粗里粗气地说。
    “哦。”她的神情由疑惑变成困惑,犹犹豫豫欲言又止还是出去了。
    窦悦出去后,那人眨了眨不大的眼睛,轻描淡写地说:“我是方家敬。”
    “方家敬?心理医生方家敬?”我激动起来,“你是我,我终于找到你了。”
    “对,我是你,可为什么在这里我会是你?而你又不是你呢?”
    “因为……”我环顾着四周,“这是梦?”
    “不,”他摇摇头,“我作为现在的你,明白最根本的原因,这原因你也应该明白,只是你的眼睛不再雪亮,有一双黑暗的手蒙住了它。而这黑暗是什么?人之初始,单纯善良,而世间的混沌,终将其推向极端。明白善恶终有报,以真诚换取世界的真诚,便为极好;不知生命之不易,宁可负天下人也不让天下人负己,便为极坏。而极坏又有四大极,极怒、极妒、极恶、极负,这四大极如一整合,就成为心中的黑暗,它能蒙住人的一切,这人便是坏人。但人的良性并不会泯灭,它也会为黑暗所蒙,而一旦有外力激发,它就会奋力逃脱,成为另一个你,也就是我。但我并不真实存在,我只是你被蒙住双眼后激发出的一个幻想,而你又渴望成为我,于是我就活在了你的心中。我是方家敬,我只是你心中的你。”
    “你的意思是,方家敬根本不存在?”
    “不,他存在,只是不是你想象的你。”
    我冷笑一声,说:“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既然他存在,那就是我。”
    “那如果他不存在呢?”
    “他不可能不存在!”我坚定地说。
    “就像这样。”他说着张开双臂,一把长长的刀从他背后穿过了他的心脏,他的嘴角流出了血,我也感到了钻心的痛,那感觉就像要死掉了。而后他慢慢消融,像一堆光洁的沙子一样消散在了空气中。
    他消失后,身后出现了一个戴小丑面具的人,他手里握着刀,面具上的微笑轻盈而宁和。
    我稳稳地撑着,等待着他也来给我一刀。但他并没有来刺我,只是走到我面前,把手放在我的肩上说:“方家敬没有了,去除你心中的黑暗,你就再看不到我,你还是阮源。”
    我再也撑不住,慢慢往下倒,同时还要倒的,是我内心的真实,它似乎受了重击,即将分崩离析,趋向另一个真实。然而在另一个真实里,我看见了可怕的黑影,像我内心最幽暗的深渊,正要吞噬不断滑向那里的我。我不断提醒自己,我是方家敬,是一名心理医生,拥有最强烈的意识,能控制自己的一切,而这只是一场虚幻。
    对,一场不真实的虚幻而已!
    我倒在了地上,一切都沦入黑暗。
    “OK,现在集中注意力回答我所问的问题,就一个,一个就好。清快速回答我:你是谁?”
    “方家敬。”
    第五十四章

    我能感觉到我躺在某个地方,背部坚硬,传来刺骨的冰凉。我甚至还时不时听到一些刺耳的声响,像汽车的轰鸣,并拖着长长的鸣笛。终于,我的腿被某个物体不停撞击着,耳边还传来断断续续的叫喊声。我睁开眼,看见一个眼球有点外凸,脸型狭长,丑陋但略显凶悍的人正弯腰俯视着我。他的脚不停轻踢着我的腿,嘴里也不停叫着:“喂喂……”
    我因睁开眼就看到这样一张脸而吓得惊呼了一声。他有些不悦,问:“你叫什么?”
    “我叫方家敬。”我条件反射地说。
    那人撇撇嘴,轻蔑地冷哼一声,二话不说离开了。
    我坐起来,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陌生街道的人行道上。空气很湿润,温和的阳光慢慢倾洒。我头痛难忍,站起来又坐下,双手抱住头,不停地按太阳穴。大概缓了十多分钟,我的头已经不那么痛了,但仍感觉昏昏沉沉,恍惚间,一张面熟的脸孔从我脑中一闪而过,因为特别所以记忆略显深刻。我看着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突然感觉好像在哪里见过他,然而具体在哪里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站起来,感到一阵眩晕,我摇晃两下稳住身体,深吸一口气,向刚才那人离开的方向走去。
    城市的街道纵横交错,因为他已经离开了很久,所以一走到路口,我就无法再知道他向哪个方向走了。虽然我心里疑惑,但这注定是一场徒劳的探寻,说不定是我在某个场合不经意看见过他呢,因为相貌有些“出众”,所以印象比较深刻,我不应该去在意这些,我现在最应该要在意的,是我身在何处?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又怎么会睡在大街上?
    我记起昨天晚上我在一个声音的引导下找一条叫“?北路”的回家路。这个声音好像冉佳的,又好像是False的,这两个一真一幻的人,应该是同一个人。我似乎也真的找到了?北路,可后面又为什么会看到那些场景?
    我拿出手机搜索?北路,这才发现,厦门根本就没有这个地方。看来我的身份证是假的,而False也不过如此,她没能唤起我任何记忆,只是让我产生了一场幻觉而已。
    我饥肠辘辘的,于是想先去吃些东西。我随便找了条路就往前走。这条路挺长,我走了十多分钟才走完。走完之后我看见一个商场,就决定去商场里面吃东西。
    商场里的人并不多,我在里面转了小半圈,看见了一家咖啡店,刚想推门进去,就看见一个戴着穷奇面具的人从我身旁走过。他头上戴着一顶牛仔帽,斜背着一个细长的黑包,走得很快,身型和衣着跟刚才在街上叫醒我的那个人很像。于是我饿意顿消,朝那人跟了上去。
    那人真的是健步如飞,我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但仍然一个转弯之后,他就消失了。我在他消失的那块区域来回找着,最后找到他时,他的包已经不见了,手里拿着一根钢管走进了商场外面的停车场。停车场里几乎没什么人,但我却看到了最不想看到的一对人影——陈秋洺和周静琳。
    手握钢管那人径直朝他们走去。我预感到他们可能有危险,于是也跑进停车场,奋力向他们跑去。没跑几步,一辆红色的轿车就以极快的速度突然停在了我面前,我差点就撞到了它的车门上。我虽然受到了惊吓,但没心思去管它,心急火燎地想绕开它继续向前跑,可我刚挪步它就开上来又挡在我面前。我有些困惑,但仍然没心思在意它,又想绕开它时车门就突然打开,重重地撞了我一下,将我撞到在了地上。随后车上下来一个人,我先看见他漆黑的鞋子着地,然后抬起头,看见了他手上拿着的长匕首。我瞬间惊恐万分,继续向上,看见一张小丑面具,带着让人毛骨悚然的微笑,幽幽靠了过来。
    我暗叫一声“见鬼”,爬起来撒腿就跑。“小丑”立马追了上来。我绕过小车向陈秋洺他们那方向跑去。拿钢管的人就要走到他们身边了。我边跑边叫:“陈秋洺,危险!”
    陈秋洺转过头,看到了我们这边,也许是突然看见两个戴面具的人拿着攻击器具和边跑边叫的我让他神经绷紧,他将周静琳推到一旁,做出准备大干一场的架势。
    看他那样子我更急了,歇斯底里叫道:“你傻啊?快跑!”
    他无动于衷地杵着,但看见拿钢管那人扬起冰冷光亮的钢棒,也露出了胆怯的神色。他退后一步,但没有退缩。那人把钢管向他挥去,他一侧身躲开了,然后腿向上一抬,撞到了那人的手腕上,那人的钢管被撞落在地,随后两人扭打在了一起。
    我心想陈秋洺还有两下子,但我自己要应付身后的“小丑”就没那么容易了,而且“小丑”眼看就要追上我了。我绕过几辆车跑了回去,远离了那边的混乱,径直跑向商场,希望能找到保安求助,即使是一个路人也好。但周围的人都躲得远远的,并都饶有兴趣地促足观望着这里,保安也一个没看见,倒是我在不经意间看见商场二楼玻璃窗后面站着面无表情地阮源。他手握电话冷冷地注视着下面,那一刻我真希望他是在打电话报警。
    然而即使他的确是在报警也解决不了当务之急,“小丑”仍然紧追我不放,我也跑到了他刚才开来的红色轿车旁。车驾驶位的门开着,我灵机一动,先凭借奔跑的冲力猛地跳起来踩在车窗上,然后转身向后一撞,撞在“小丑”胸脯上,直接将他撞翻在地。我立即站起来,“小丑”揉了揉胸口,也爬了起来。我见这一下对他不痛不痒,马上绕到车的另一边坐进驾驶位,关上车门立即发动了汽车。
    车子开动后我便松了口气,“小丑”在车后追着但距离越拉越大。我开着车围着停车场转了一圈,看见陈秋洺仍和那人仍扭打在一起,周静琳想帮忙都因为他们动作太大近不了身。我调转方向,直向他们开去。就在我快要开到他们身边的时候,陈秋洺突然被那人摔了出去,倒在我的车前方。我赶紧踩住刹车,可车还是碾到了什么东西才停下来。随后我就听见陈秋洺一声惨叫,抱着一条腿从车底下钻了出来。
    我一下子懵了,明白闯了大祸,我本来是想帮忙的,却不小心帮了倒忙。与陈秋洺扭打的人看见陈秋洺抱着腿在地上叫唤,似乎还不罢休走上前来,但只走了两步直接抱住头跪在了地上。同时我也像被人在头上敲了一棍,一阵眩晕伴着一阵剧烈的头痛。我挣扎了几下,脚从离合上抬起,车向前开动,我一着急想踩刹车,却踩到了油门上,车立即提速。当我缓过神定眼向前看时,车前方已然出现了一排石墩,我猛地踩住刹车,然而一切都已来不及。我感到了地震般的震动,由于没系安全带,我向前冲了出去,撞在挡风玻璃上,瞬间失去了意识。
    冒个泡
    冒个泡
    第五十五章

    我奋力向前奔跑,躲避着身后巨大的灾难。这里像是一个仓库,但明显已经废弃,建筑材料和破烂的家具堆得比人还高。我躲过狭小通道里横生出的一个又一个枝节,仍免不了磕磕绊绊。我的衣服已经划破了好几个口,手臂上也因为一次情急的撞击鲜血直流。我感到精疲力竭,不想再跑,不想再逃,却也没有正面面对的勇气。我找了个狭小的空间钻进去,拉过一个木板挡住入口,于是我的世界便陷入了昏暗,我也获得了些许安全感。
    我脱下外套包住受伤的手臂,那被刺破的伤口发出钻心的疼痛。我咬紧牙,喘着粗气,在突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我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响彻整个世界。
    我忘记了自己在这狭缝里呆了多久,其间我听到了好几次脚步声,紧张了好几次,但每次声响都是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最后消失。我感到意识越来越模糊,对外界的分辨和反应能力越来越弱,我想应该不用多久,我就会在这昏死过去。我的内心有强烈的期望有人能掀开我挡住入口的木板将我救出去,而最后木板真的被掀开了,我却看到一张带着悚人微笑的小丑面具出现在了突然照耀着我的光辉里。我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叫,被一只大手拖了出去,又被使劲勒着拖到了一个稍显宽敞的地方。
    我仍然使命叫着,或许因为绝望,我眼及的世界灰成一片。
    “小丑”力大无比,他将我举起来,把我的头按进水缸里。我立即感到冰冷的窒息浸入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张大嘴吐着气泡,或许我仍在尖叫,但回响在耳边的却只有咕噜咕噜的水响。恐惧和绝望中,我仿佛看见水底亮起了一道光,在那银白色的明亮中,无数恶魔幻化成精灵,在我周围翩跹游动,引导着我走向生命的归途。
    我大叫着醒了过来,醒来后发现自己在一个敞亮的房间里。这里的陈设很有办公室的氛围,明晃的光线充斥着整个空间,拉开了窗帘的落地窗外,大海瑰丽而苍茫。
    我刚刚似乎做了一个噩梦,我缓了好久才平复过来。我身边坐着一个女人,在我醒来后一直紧张地看着我,她似乎想做成什么事,正在心里谋划酝酿。我从躺椅上坐起来,问:“你是False?”
    “我是冉佳,”她说,“你的心理医生。”
    “那我此时就是阮源了?”
    她点了点头。
    我也轻松地点了点头,因为我一下子明白,我仍然还在梦里。
    “你刚刚做噩梦了?”她问
    “还没醒呢!”我说
    “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宿命,一些逃不了的东西。”
    她平静地用说教般的口吻说:“既然逃不了,为何不试着面对呢?”
    “我想面对,却没有这个机会。”
    “不,你是没有这个勇气。”
    我低下头,像被看穿了心思一样局促不安。
    “你知道吗?”冉佳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梦最诚实,它永远不会骗我们,梦里的害怕其实就是现实中的恐惧。你是不是经常梦见让你胆战心惊的东西?”
    “不,”我摇摇头,“相比梦,我觉得现实更可怕。”
    “好吧,那在你所谓的现实中,是不是经常有个人要杀你?”
    “你是说戴小丑面具那个人?你怎么会知道?”我问,但问完我又觉得自己问的唐突和可笑,因为这是梦,是所有事情最合理的发生地。
    她用背对着我,好久才转过来,一脸怪笑着说:“因为,那个人是我派去的。”
    “你派去的?”
    “对,我派去的!”
    “如果是这样,那你应该就是我现实中的False了,可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好像跟你无冤无仇吧?你甚至都说没有见过我。”
    她走过来,在我面前蹲下来,说:“为了摧毁你不切实际又冥顽不化的坚持,只有杀了你,你才能明白你必须要接受的事实。”
    “什么事实?”
    她咽了口口水,郑重其事地说:“这才是真实的世界,你之前都活在你自己的幻想里。”
    我咧开嘴,发出怪诞的笑声。冉佳皱起眉头,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我笑了几声收拢嘴,猛地起身扑向她,一把掐住她的脖子。她边挣扎边说:“你干什么?”
    “我干什么?”我凶狠地说,“我是一名心理医生,多少年在精神意识方面的研究颇有心得。我知道每一个意识空间都有趋真现象,它们都会释放出强烈的真实信号,让其中的人时刻都处在潜意识的欺骗里,让他们不知道或是忘记那是虚假的,梦最是如此。而我是一个意识强烈的人,根本不可能被蒙蔽。这只是一场梦,我要告诉你,在这场梦里我做任何事都是随心所欲的,就算我杀了你,我也能立即醒来并在我的世界里不会有任何麻烦。”
    我捏她脖子的手逐渐加重力气。她的脸越涨越红,眼神慢慢变得涣散。她一脚踢翻了旁边的铁架子,架子上几个奇怪的金属器皿掉在地上,发出杂乱而清脆的响声。随后门被打开了,陈秋洺的声音传了过来:“阮源,你在干什么?”
    他跑过来,使劲拉我的手,但我就是捏着冉佳的脖子不放,最后他用手肘用力撞了一下我的腹部,我在一阵疼痛中松开了冉佳,他再用力一推,将我推翻在了地上。
    冉佳猛烈咳嗽着。陈秋洺焦急地询问着她的情况。冉佳缓了好久,平复下来后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我已经尽力,我想……”她看着我,没有愤怒和责怪,却有些怜悯和无奈,然后她又看向陈秋洺,语气更为沉重地说,“可以了。”
    我也冷静了下来,从地上爬起来坐到躺椅上。我莫名其妙很想笑,于是疯了一样笑出了声。陈秋洺和冉佳都看着我,一个表情难过,一个眼神哀怜。我笑着躺下去,闭上眼睛,集中精神,在另一片光明中醒了过来。
    第五十六章

    我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身上盖着雪白的被子。整个房间也是一片透明的白,从它的样式和摆设来看,我认出了这是一间病房,我现在应该在医院。
    我掀开被子下了床,脑袋迷迷糊糊的,走路也是摇摇晃晃。我走到窗边的小桌子旁倒了杯水,水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我一口喝掉,立即感觉神清气爽。我把只开了条缝的窗户完全打来,自然的清香向我迎面扑来,我贪婪地大吸了几口气,突然想起了从车底下钻出来的陈秋洺。我当时似乎碾到了他的腿,他撕心裂肺的惨叫声此时清晰地在我耳旁回荡。
    我正想出门去看他是不是也在这里,转过身却看见陈耀东走了进来。
    “你醒了呀!”他走到我身边,关切地问,“什么时候醒的?感觉怎么样?”
    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说:“刚刚才醒,感觉还好。”
    “你的头撞上了挡风玻璃,轻微脑震荡,医生检查没有其他大问题,但已经昏迷两天了。”
    “我真睡了这么久?”
    他点了点头。
    “看来那一下撞的挺厉害的,怪不得我脑袋现在还嗡嗡地响。”我轻轻拍了拍头,“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是来看我的吗?”
    “是,我每天都来看一下你醒了没有。我之前去你诊所找你,本来想和你探讨一些事情,但你诊所门开着,人却不在。于是我打你电话,接电话的人是个医生,说你出车祸了在医院,然后我就过来了。”
    “那你想和我探讨什么事情呢?”
    “我现在不和你探讨了,我要跟你说一件可能让你震惊不已的事。”
    “什么事?”
    他和我并排站着,默默地忘了一会窗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瞧这世界美好的,太不真实,怪不得它就要毁于一旦。”
    我想起了他上次找我时跟我说的那些话,看来他仍然纠结于这个问题。不过我的确也梦到了一场末日灾难,有点像未来,于是也开始动摇这个世界真的会有一场巨大的变故发生。
    “既然你已经相信梦可以预见未来,”他突然问道,“那你应该也能相信平行世界的存在吧?”
    我看着他,吃惊地问:“你从哪里知道这些的?”
    “基本上是从余炜长那里。”
    “你怎么又会认识余炜长?”
    “严格来说我们现在并不认识,只是我在梦里见过他。”
    “梦里?”
    “对,梦里,但这梦,是未来。我去你诊所找你的时候无意间看见了那台让我很感兴趣的机器,就没忍住研究了一番。其实有时候我也觉得梦有预见性,没想到有人对这个还做了这么深入的研究,甚至都做出了辅助工具,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那台机器对我也适用。”
    “你用它梦见了未来,见到余炜长了?”
    “嗯,我见到他了。那都是这个世界接近毁灭的时候了,而那一切都是他造成的。他得了肝癌,治愈希望渺茫,于是他孤注一掷,利用你将他的意识传到另一个平行世界去,再利用你毁掉这个世界,永远地留在那里。”
    我埋下头陷入了沉思。
    “没想到你这么容易就相信了!”他说。
    “难道这些都是你胡编乱造的?”
    他摇摇头,说:“因为余炜长说你不会发现这一点,我还以为你会很难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更不会相信余炜长会这么做。”
    我苦笑一声,说:“原本的我其实很固执,有人突然跟我说这些我肯定难以相信,但我被动接受了太多,我现在都开始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了。”
    “所以你知道了吧?我的直觉是多么的准确,真的会有灾难发生,而且还真的和你有关。”
    “这说明你的洞察力和推演能力的确出众,至于为什么会联想到我,应该只是巧合吧?”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过余炜长一向谨慎,”我说,“任何时候他都应该不会说出这些,他不是一个要成功了就骄傲的人。你的那个梦里应该发生了很多事情吧?还有他既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为什么还要把这个世界毁掉呢?他的内心这么黑暗吗?”
    他斜靠在窗沿上,仰起头若有所思地说:“我好像忘了什么更重要的事情!”
    “你做过的梦就忘记了吗?而且这梦还是未来,这种最能让人印象深刻的东西,要是我绝对不会忘。”
    他又低下头,仍然思考着:“是啊!为什么会忘呢?”良久后又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这几天我老感觉这个世界有点不真实。”
    “看来梦见未来透支了你的脑力了。”
    “难道你没有这种感觉吗?”
    我想了想,郑重地点了下头,说:“有,但不是因为梦见了未来,而是因为一个人,她好像唤起了我什么。”
    “其实有些事随便猜测也八九不离十,”他结束思考,恢复常态说,“比如余炜长这个世界的身体得了癌症,他的思想意识到了另一个世界,却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返回来。只有把这里一切清除干净,就永远不会再回来,这也许就是代价。”
    冯清怀跟我说过平行世界之间的规律:物相同,事平行。一个世界身体的崩坏会影响到其他世界的,只有让这个世界彻底毁灭,其他世界的才安全。如果余炜长真是这样想的,那他就太阴暗了,为了自己,宁愿牺牲一个世界。
    “不过这一切都还没有发生,”陈耀东说,“既然已经知道他的目的,只要知道他具体怎么做到,就一定能阻止他。”
    “也许阻止不了,过去很多次经验告诉我,未来的事唯一能改变的是发生条件,结果永远不会变。如果你梦见了,就一定会发生。”
    “即使是上天注定,”他把手放在我的肩上,“不还有一句话吗,人定胜天!”
    他眼神坚定,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我问。
    “没有了!”他说着往外走,“我去叫医生来,你昏迷了这么久该检查一下,然后好好休息。”
    第五十七章

    他出去没一会一个男医生就进来了。他对我进行了一些基本的询问和检查,随后说我已经没有大碍,随时可以出院。我向他问起有没有一个腿受伤的人和我一起送到这里,他说有,而且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一条腿受伤严重,可能无法完全恢复正常。
    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陈秋洺拖着一条腿奋力而艰难奔跑的画面,心里涌起难过和歉疚。
    我去护士站问了陈秋洺的住院房间号,然后找到了他的病房。我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窗向里张望,看见陈秋洺闭目仰躺在床上,一条被包得像大白萝卜的腿在床头悬挂着。我愧疚的眼神看到他安详的神情,竟心生逃避,没有勇气再去面对他。我叹了口气,额头抵在玻璃上,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你醒了?”
    我抬起头,看见了周静琳那张疲惫尽显、冷漠决然的脸。她的眼神终于和我在梦里无数次看到的那样有了几分神似,想要憎恨却努力不那么深刻,却又没办法轻易释然,于是纠结着、困顿着、凌乱着。
    我哀叹一声点点头,说:“刚刚醒。他怎么样了?”
    “不太好!”她的声音很悲痛,听起来像要哭出来,“医生说他被压得那条腿已经无法复原。他可能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走路了。”
    我的眼前又浮现出陈秋洺拖着一条腿艰难行走的身影,他咬着牙,目光坚毅毫无妥协。我双眼胀痛,抬起手揉了揉,说:“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我把车开过去,他也不会……”
    “这不怪你,”她说,“我们都知道你过来是想帮忙的,情急之下难免有意外。要怪就怪那个戴面具的人。”
    “那人报警抓到了吗?”
    她摇了摇头,“秋洺受伤后他还不罢休,后面有人来帮忙,但被他跑掉了。警察已经调了商场的监控录像,知道了他没戴面具时的样貌,说抓到他会通知我们。”
    “我想……”我抱起双臂思考了片刻说,“有个人应该知道在哪找到他。”
    “谁?”
    “阮源。”
    陈秋洺一直闭着眼睛安睡着。我在他病房外站了一会,没有进去,随后便去为自己办理了出院手续,办完后我回到自己的病房换衣服和收拾东西。
    我从病房出来,路过陈秋洺的病房时,看见一个人靠在他病房的门框上,探着头静静地向里张望,我走近才发现是阮源。他眉宇低垂,眼神隐没在一条狭长的阴影里,仿佛心有所想,并在盘算谋划着什么。我的脚步犹豫了,似乎刚看到了一个人的另一面,于是它表现出了排斥。这一刻我确定,阮源城府很深,并且心有黑暗,可能还心狠手辣,在有他出演的故事中,他或许不会是个很坏的人,但绝对不会是个好人。
    我的脚步几乎要停止。他发现了我,于是直起身,露出一个浅笑说:“你醒了?”
    我点点头,说:“我正准备出院,你……在这里干吗?”
    “我刚好路过,想上来看你醒了没有。”他眼神随处飘动着,“静琳也是我的下属嘛,她男朋友受伤我也顺便看看。”
    “哦。”我说,“我有点事想问你,可否借一步说话?”
    “好吧!要去哪里吗?我开车送你。”
    我点了下头。
    我让他送我回我的公寓。车子开动后他问:“你最近有关于余炜长的消息吗?”
    “目前的消息完全没有,他就像完全消失了一样。其他的事情到知道不少。”
    “什么事?”
    “你知道余炜长得了肝癌吗?”
    他看了我一眼,说:“我才调查得知。你是怎么知道的?”
    “梦。”
    “那你有梦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吗?”
    “有一个猜想,可能是毁掉这个世界!”
    他稳稳地握着方向盘,皱起眉头像在思考。过了一会说:“这样的话就说的通了。我之前一直认为他是想给这个世界造成混乱,但极致的混乱就会带来灾难,以现在的科技水平,毁灭也是有可能。另外一件事也能解释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是在报复!”
    “什么事?”我问。
    “我了解到一些他不为人知的过去。他终身未娶,只谈过一次恋爱,最后那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死去了,让他性情大变,对所有人都无比冷漠,好像别人都跟他有仇似的。我觉得他很可能把她的死怪罪给了这个世界,于是就想报复这个世界。以前他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和方法,直到他发现梦见未来能带来的影响,使他看到了希望,而你也就被利用了起来。”
    我不以为然地问:“会有这么性情乖戾的人吗?”
    “世界之大什么样的人都能有,特别经历过痛苦和绝望的。”
    “总之,时光望远镜和我就是余炜长利用的工具是吧?既然你早就知道我使用时光望远镜会带来不好的后果,你也一直在针对他,不管他有什么目的你应该都不想让他达成吧?可你为什么从来就没有来阻止我使用时光望远镜呢?”
    “因为……他跟我弟也在密谋对我不利的事,好像也和你有关,虽然我知道结果可能很严重,但我就是忍不住想知道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所以……”我苦笑一声,“我真的成了一个关键了!那你其实就是想让所有事就这样继续发展下去?”
    “当然不是,我是想保持现状,然后尽快把所有事调查清楚。”
    “你慢慢查吧,反正时光望远镜我是不会再用,余炜长要是不现身,我看他能拿我怎么办!”
    阮源没再说话。我也沉默下来。
    车缓慢行驶在略显拥挤的道路上。我内心沉闷,直到车开进了一个隧道才想起我要问他的重要事。于是我说:“你为什么要把周静琳挖到你们公司?”
    他放慢了点车速,直直地盯着前方说:“你也知道,申迈是个大集团,任何一个集团都是求贤若渴的,只要是有能力的人,我们都想要。那种能为公司创造效益一个顶一百个的人,我们更是会不惜一切代价得到。”
    我轻蔑地瞥了他一眼,因为我感觉他说这段话重点在最后几个字上面。
    “其实我一直觉得,”我说,“抢过来的东西,会失去它原有的最重要的价值。”
    “商场不一样,在商场每个人的价值类别相似,不存在重要与不重要。”
    “是吗?”
    他点了下头。
    隧道里隔不远就是一盏明亮的灯,明明灭灭晃着我的眼睛,晃得我眼神飘渺,像要产生幻觉。我用手揉了揉,说:“我出车祸那天有在那个商场看到你。”
    “嗯,那天我确实在那个商场,”他说,“我刚好去那有点事,就看见你和周静琳的男朋友在和两个戴面具的人追逐打斗。我还打电话报了警,120也是我打的。”
    他似乎又加快车速,忽明忽暗的光在我眼前晃得更快,幸而我在远处看见了一个圆盘似的银亮,知道我们就要出隧道了。我半眯起眼,减弱光线进入我眼睛的强度,晃动减轻了。我稳稳地吸了口气,说:“那个和陈秋洺打斗戴穷奇面具的人,我想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我怎么可能知道!”他显得有些激动,但可能马上觉得有些不妥而转换了情绪,于是又变得平静,“我只是刚好有事出现在那里。当时有两个戴面具的人,都在打斗结束后跑掉了,警察来了都没抓到人。我在二楼,又没有去追他们,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往哪跑了,跑哪去了。”
    “可是我感觉你应该知道,至少知道戴穷奇面具的人在哪。”
    “你这感觉从何而来?”他转过头看着我,恼怒地说,“你是在怀疑我?”
    “我只是有这种感觉,你也知道感觉有时候莫名其妙就会来,它并不代表我的主观观点和立场。”
    他又专注地盯着前方,过了一会说:“我只能说你这感觉实在离谱。不过我也有责任,我和你和周静琳都认识,看到你们打斗我是应该下去帮忙的,不然她男朋友那条腿也不会有事。”
    陈秋洺拖着一条腿艰难行走的身影又开始出现在我眼前,愧疚侵袭了我。我的眼睛突然很涩痛,我用手使劲揉了揉,手拿开后看到的物体都变得模糊,眼前仿佛起了一层雾。但忽明忽暗的光线仍然不停地撩着我的眼睛,甚至还撩着我的神经,并且频率越来越快。我仿佛受到了折磨,来自内心的焦灼和这些像是故意而为的光线。让我欣喜的是出口近在眼前,我探出头迎接即将来临的光明。
    在车开出隧道口的一瞬间,我感觉受到了世界上最强光线的照射,像有一万台开了闪光的照相机对着我同时按下快门。我猛地捂住眼倒在椅背上,大脑也瞬间被刷成了一片空白。
    被闪到的眼睛过了好久才恢复视觉,大脑过了更久才恢复知觉。我抬起头,看见车窗外的景色绚丽怡人,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温暖舒适。我惬意地笑起来,转过头,看见双手紧紧抓着方向盘的于振岩,正困惑而紧张地斜望着我。
    第五十八章

    “于振岩?!”我吃了一惊,“怎么会是你?!”
    “是……是我啊!不然你以为是谁?”
    我整个人一下子懵了,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更不明白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身边刚刚明明坐的是阮源,怎么一出隧道,我被太阳光闪了一下后就变成了于振岩?这实在太不可思议,让我没法思考。我问:“我们刚刚是不是经过了一个隧道?”
    “是啊,”于振岩说,“车刚开出来。我以为你睡着了,原来你没睡啊!但出隧道时你干吗突然蹦了一下?吓了我一跳!”
    “我没睡,我一直醒着。”我看着车窗外。窗外的树快速倒退着,密密麻麻像绚烂的万花镜。我扭过头问:“我们这是去哪?”
    “嗯……去……”他支吾着,抬起眼通过后视镜瞄着后方。我转过身,这才发现陈秋洺闭着眼靠在后座上。于振岩没有回答我,过了好久陈秋洺梦呓似的说:“去红木岭精神病医院。”
    “去那做什么?”我问。
    “看望和治疗。”
    我不懂他在说什么,他的话和这突如其来的一切一样诡异,我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或许这只是一场幻觉,一场因胡乱闪烁的光线而造成我视觉与听觉的剧变和失控,我必须找到这场幻觉的终止符。我在车内外全方位的搜索着,从一闪而过的风景到左右旋转的方向盘,最后我看见了我左手边的手刹。我眼前一亮,像是在黑暗中找到了唯一的光点,但那光点也足以将我引向光明。于是我双手握住手刹往上一拉……所有的一切都变了,画面倒转,支离破碎,阳光从脚底射出,路面从头顶压下,一声惊呼接着一声尖叫,随后是剧烈的爆响。我眼前一黑,只感觉身体旋转了360度,便又坐在了平稳行驶的汽车的座位上,而我的身边,已然是又出现了的阮源。
    “你怎么了?”阮源问,“就过个减速带而已,你蹦那么高干吗?”
    我瞠目结舌地望着他,这太不可思议了,简直像变戏法一样!我像是进行了一场幻境的穿越,在两个时空里面来回转换。不,我摇摇头,仔细辨别着周围的环境——真实得毋庸置疑——我再用手使劲捏了下自己的脸,疼痛让我坚定,这才是现实,刚才的一定是幻觉。
    可为什么那个幻觉会有那样强烈的真实感?而且还是那个我经常做的变成了阮源的梦?我看了看身边阮源,突然有个疯狂的猜想,或许这些不是幻觉也不是梦,而是我由于什么匪夷所思的原因进入了另一个平行世界。
    可如果真是这样,另一个平行世界的我又怎么会是阮源?
    阮源看我目瞪口呆的表情,又问:“喂,你没事吧?”
    “没事。”我努力保持平静说,“你相信有平行世界的存在吗?”
    “这个……”他眨了眨眼睛,“很可能有,因为我之前暗中调查余炜长,就发现他好像发现了新的世界。但关于这个我只是了解到一些皮毛,随着他的消失,就没办法知道更多了。不过我觉得,他发现的新世界可能就是平行世界。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只是想起了在一本科学杂志上看到过的对平行世界的假想,突然觉得很有意思,就随便问问。”
    “我以前在网上也看到过一些关于平行世界的理论和假说,其中有一个很有趣,说平行世界有很多个,每个世界的物都是一样的,当我们照镜子或者在任何可以映出像的地方看到里面的我们的像,其实就是其中一个平行世界也在照镜子的我们。听起来是不是很有意思?要真是这样,万一其他所有世界中的同一个人都死了,就只有其中一个世界的那个因为某种原因没有死,然后看到镜子里不会再出现自己的像,那不也得吓死!”
    我心里一惊,想起了岑俊生,以及我第一次见余炜长时,在咖啡馆洗手台的场景。我靠上椅背,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叹息一声,随后摇摇头,“简直疯了!”
    “你说什么?”
    “没!”
    阮源望了我一眼,没再说话。我也保持着沉默,时不时地瞥他一眼。刚才突然而至的所有情绪慢慢褪去,我又开始心存怀疑,但也明白都无济于事。即使阮源真的知道戴穷奇面具的人在哪里,我也不可能问出来。我还有另一种隐约的感觉,我怀疑的实质正确,但目标错了,所有的人都在找戴面具的人,但拿下他的面具才会发现,他可能就是我们身边熟悉的人,面具只不过是一种假象。
    阮源把我送到我公寓楼下就离开了。我感到肚子空空的,就去吃了些东西,吃完后回到公寓,给早已经关了机的手机充上电,就好好地沐浴洗漱了一番。洗漱完我启动手机,发现有8个未接电话和一条未读短信。未接电话是一个我没存的号码,但我认识,是冯清怀的,我回拨过去,没人接。短信是梼徒发来的,内容是:我一直以为很了解你,现在才发现我错了,虽然你仍在迷途,但那番话让我明白,是我过于担心了,除我之外,你也不是完全沦陷。
    我回复:你到底是谁?
    他立即回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阮源!
    我:哪个阮源?
    他:唯一的阮源,但我的存在越来越弱,我可能就要消失了。虽然我没有帮到你太多,因为我只是你一个残留的念头,不过还好,你隐约觉察到了真相,一切也不糟糕,而且最重要的正在变好。以后你就独自面对吧!不用太过抗拒,也不用太懊恼,原本好好的,仍然是好好的!
    我:你是不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是另外一个世界的阮源?
    他没再回我。我等了一会,直接电话拨了过去,却听见对方已关机。
    我反复地看他发给我的内容,很多地方都不明白,怎么理解都觉得不对。他像一个和我很熟的人,似乎就在我身边,但有些话又虚无缥缈,又像离我很遥远。他会是另一个世界的阮源吗?如果我变成了阮源那个时空不是梦,真的是另一个平行世界,那当我的意识在那个身份上苏醒,他的意识又去了哪里?难道真的来到了我这个世界,就是经常发短息给我的梼徒?
    在那个世界阮源就是梼徒,在这个世界梼徒说自己是阮源,也并不矛盾。而我经常看到的那个阮源也不像是假的,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梼徒就是另一个世界的阮源。这其中肯定有很多我不知道的事,我那被抹去了的记忆应该能向我解释一切。
    正想着,冯清怀的电话打了进来。我接起来,冯清怀就问:“是方家敬吗?”
    “是我!”我说,“你打那么多电话给我有什么事吗?”
    “你想找回你自己吗?”
    “我只是失去了记忆,我自己还是我自己,不用找。”
    “失去记忆就等于失去自己!我可以帮你,但我想要启时之匙。”
    “我也不知道启时之匙在哪。”
    “我知道你现在不知道,但如果你恢复记忆不就知道了吗!”
    “你先说说怎么帮。”
    “我知道一个很不错的精神科医生,对你这种问题的治疗很有经验,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我冷笑一声,“我疯了吗?要去看精神科医生?”
    “你不觉得你现在的状态比疯了更严重吗?”
    “不觉得,而且我是心理医生,去看精神科医生相当于触及我的底线了,我不可能去!”
    “一个人大多数的路都是被自以为是堵死的,都是在走到绝境的时候,才后悔自己当初的愚蠢。我希望你好好考虑,想明白你现在的情况和处境,想好了给我打电话。”
    他说完挂掉了电话。我呆了一会,最后叹了口气,慢慢放下手机。
    自提
    第五十九章

    我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看着楼下陆陆续续进屋的人。每个人手里都提着东西,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微笑。我感到被一片阴霾笼罩,情绪低落,内心被蒙上了一层灰,眼前的世界也尽是灰色。
    阮华从屋里倒着走出来,抬起头向我挥手,“哥,人都来的差不多了,你也下来吧。”
    我点点头,离开窗台,却又在书桌坐下来。书桌上放着一张白纸,纸上画着一把镰刀。我拿起笔,给镰刀添上了一对翅膀。我把纸举起来,满意地扬起嘴,然后粗暴地把它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我站起身,踌躇着下了楼。
    客厅里有差不多二十个人,分散得到处都是,让偌大的客厅变成了像拥挤的菜市场一样。我感到有些厌恶,略显不悦地皱起眉头。很多人都在跟我打招呼,我微笑起来,不住地点头,却没说一句话。我径直走到阮华的身边,问他:“爸妈呢?”
    “爸在公司,”阮华说,“妈和薛姨去寺庙了,她们说我们年轻人太吵,就把地方让给我们尽情玩。”
    “哦。”
    “哥,今天是秋洺哥的生日,你就不要像平时那样高冷不合群了,和大家一起陪秋洺哥庆祝一下嘛!”
    我撇撇嘴说:“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
    “就这一次,算我求你了嘛!在这里你是主人,你带动的话大家都会开心点。”
    “我想那样我会不开心。”
    “你真是冥顽不化,”阮华叹了口气,“那你就呆在这里,和大家喝酒聊天总可以吧?有人跟你讲话你可千万要客气些,要是又像在余伯家那次遇到个脾气不好的人就尴尬了。”
    “嗯。”我含糊地应道。
    阮华加入到了他们的庆祝中。我找了个靠边的椅子坐下来,开了瓶香槟来喝。我扫视着屋子里的人,大多数都是陌生面孔,有几个是我和陈秋洺一起上高中时的同学,但我跟他们却一点不熟。我是这里的主人,却更像一个外人。
    陈秋洺拖着一条腿和周静琳从外面走进来,带着一个来过我家好几次的人,但每次他来都是找陈秋洺,似乎是陈秋洺很好的朋友。我跟他交谈过两次,感觉此人思维缜密,话语凌厉极富逻辑,仿佛还能看穿被人的心思,所以我并不喜欢跟他说话,后面他来我都故意在楼上不出来。
    他们走进来,周静琳挽着陈秋洺的手,看见我后却又放开。我突然很生气,咬着牙把头扭向一边。过了一会一只手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回过头,看见是刚刚跟陈秋洺和周静琳一起进来的人。他跟我说过他爸爸姓宁,他妈妈姓宋,他的名字取自他们的姓,叫宁宋。他在我身边坐下来,笑逐颜开地说:“阮源,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我礼貌地回笑着,倒了杯香槟给他。
    他接过去,喝了一口说:“你知道吗?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你成为了一名心理医生。”
    “你怎么会梦见我?还是这么奇怪的事情。我以后可是要接我爸的班的,怎么可能去当一个心理医生?”
    他放下杯子,怪里怪气地说:“这我当然知道,梦嘛,很多时候都是相反的。”
    可能是他说话语气的原因,我感觉他话中有话。我瞥了他一眼,侧过了一点身问:“你是做什么的?”
    “我还是个学生,学心理学的,我的研究方向很特别——极端心理特征,就是研究极端心理表象和产生的心路历程,以求更快更有效的解决办法。”
    “嗯,”我点点头,“听起来很有趣。”
    “听起来是有趣,”他说,“但实际却是一个非常压抑的过程,因为我们可能面对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阴暗。”
    “只有了解到阴暗的可怕,才会尽力帮别人找回光明,所以你们很伟大。”我向他竖起拇指。我不想再和他交谈,目光穿过客厅落在周静琳的身上。她似乎很开心,笑容满面,偶尔笑着还会伏到陈秋洺胳膊上。我把手中的杯子捏得咯咯响,招呼都没有跟宁宋打放下杯子走向洗手间,然而几乎同时,周静琳也向那个方向走去。
    我们在洗手间外面的走廊相遇。她看见我,脸上刚还溢满的愉悦松弛了下来,脚步慢了下来,并似乎犹豫还想倒回去。我深情地目不转睛地望着她。她躲闪着我的目光,突然加快速度先我一步走进了洗手间。
    洗手间在客厅全部视线的死角,客厅里的人都看不到这边。我在洗手间外背靠着窗沿等周静琳出来。她也很快出来了,看了我一眼,一句话不说向外走。我叫了她一声,伸出手拉住了她。
    “干吗?”她头也不回问。
    “我想问你干吗?”我说,“我发现这段时间你对我太冷淡了,跟以前简直判若两人,我哪里做错了吗?还是什么地方惹你厌烦了?”
    她没说话,我把她使劲向回拉,她执拗地拧着头,就是不转过来。我一把从后面抱住她,她挣扎着推开我,恼怒地说:“你干什么?请放尊重点!”
    “我喜欢你,静琳,”我直白地说,“我真的很喜欢你!我已经表达过无数次了。我究竟哪里不好,你就是不肯接受我?是因为陈秋洺吗?”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完全是因为你这个人,跟其他的根本就没有关系。你知道吗阮源?从小到大,我对你只有一种感觉,就是恐惧,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深,甚至超过了憎恨。你对我是种折磨!我已经跟我妈商量好了,我们会很快搬出去的。”
    “你到底在畏惧什么?”我气急败坏地问,“你又在憎恨什么?我有做什么让你产生这么强烈的感情吗?”
    她斜视着我,鄙夷地说:“有些事情你心里清楚,也不需要我说出来。虽然我不能百分百确定,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看着她深刻而坚定地眼神,我想起了陈秋洺出事那天,她抱着腿受了伤的陈秋洺,撕心裂肺的哭喊。当时我在二楼,隔着玻璃都能听到她的哀嚎,那一刻我心如刀绞,明白自己即使赢了整个世界,也会输掉周静琳。
    但我就是这样一个固执的人,不想输得这么遗憾,我要坚持到最后,我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别想得到。
    第六十章

    我没有再回客厅,一个人到花园里安静地坐着。我的耳膜自动隔绝着客厅的喧闹,眼前满是阴冷的光线,仿佛有阴云透析了所有阳光,于是整个世界都变得冰冷。我咧开嘴,让自己的笑比这世界更冷。
    阮华有来叫了我好几次,让我回客厅,我都挥手拒绝,直到阮华最后过来说照顾一下陈秋洺和周静琳,他去送客人,我才回到客厅。
    客厅里的人都走光了,只有陈秋洺和周静琳满脸酒红地依偎在一起靠在沙发上。我叫了他们一阵没反应,反而周静琳把陈秋洺越抱越紧。
    怒火点燃了我的五脏六腑,我咬紧牙看着周静琳,一股恨意油然而生。我想象着他两挨在一起,被那些人疯狂灌酒的画面,甚至想象他俩被要求喝交杯酒的场景——他们照做了,羞涩而幸福地笑着。我的牙咬得咯咯响,激烈的怒火生出强烈的报复。我掀开陈秋洺,抱起周静琳走向了客厅角落走廊里的房间。
    我把周静琳放在床上,捋起她的衣服,解开她的裤子粗鲁地往下褪。褪下来之后我在她右下腹靠近大腿根的地方看见了一块不大的菱形胎记。那像是一个充满魔力的印记,让我理智湮灭,内心无比疯狂。我浑身像被烧着,痛苦难捱,于是像发现一泓清泉,向周静琳扑去。
    我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就像心中压抑了几十年的东西被释放了出来。我毫无愧疚之意地帮周静琳把衣服穿好,整理得像只是躺在床上,没发生过任何事样子。我一身轻松地准备离开,心情也变得舒畅,我不再恨周静琳,不再恨任何人。我回过头看了一眼仍然不省人事的周静琳,突然发现我对她没有了任何感情,或许她也不过如此,只是我内心太过执着。我想起了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我和陈秋洺都伸出手要拉她,或许那时候,我并不是特别希望她能牵我的手。
    我正想开门出去,却听见走廊传来了脚步声,我神经一紧,回过身在房间寻视一番,慌乱地藏进了衣柜里。刚关上衣柜的门我就听见了外面的开门声,随后是关门声,之后再无一点声响。
    外面寂静得有些异常,我却不敢打开门查看。我感觉身处在无限黑暗和空洞的空间里,世界了无边际。不知过了多久,我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问:“他们是什么人?”
    我没有回答。他急切地喊:“方家敬?”
    “哦。不清楚,”我说,“之前是有个戴小丑面具的人几次想害我,但跟他们好像不是一伙的。”
    我轻轻把衣柜门推开一条缝,小心翼翼地向外张望,能看见一张床的一角。床上铺着淡绿色床单,一条蓝白相间的格子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上面。房间的光线比较昏沉,仿佛被暗黄色烟雾笼罩着。
    “有人进来了。”我的手被拉了一下,衣柜门又重新合上。
    我屏住呼吸,明显感觉到身旁那个人也压制着慌张。外面是一连串开门关门声,然后是有人躺倒床铺的声音,没过多久又响起了一个男人的粗重喘息声和一个女人含糊的呻吟声。旁边那个人苦笑着低声说:“我们蜷在这受罪,外面居然有人快活,不知是我们不是时候还是他们不是时候?”
    我没有说话,静心等待着,等外面的声音消失,直至又响起开关门声,我才又打开衣柜门一条缝,同样看到的床那一角床单凌乱,被子皱巴巴地展开随意铺着。床的周围没有一件衣物,或许刚才快活那两人都已经离开了。但为了慎重起见,我们又等了一会,确定外面没再响起任何声音才出去。
    出来后我舒展着蜷麻了的双腿。另外一个人在我旁边扭了扭腰,然后惊呼了一声,指着床上让我看。这时我才发现,床上还躺着一个人,被被子胡乱地盖着。她头发散成一片,头扭向一边像在沉睡,但更像突然发现有人故意的佯睡。虽然我看不到她的正脸,但她的侧影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我鼓起勇气走过去,试探性地戳了她一下——没有任何反应,我再靠近了一点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我把她的头掰过来,心里咯噔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因为转股来的那张不省人事的醉态醺然的脸,竟然是周静琳!
    房间里的光线开始聚拢,我眼前的色彩变得暗淡。我退后一步对周围观察了一遍,发现这里像某个宾馆或酒店的房间。于是我意识到,周静琳可能喝醉了酒,被人带到这里占了便宜,而我竟然无动于衷地听到了整个过程的发生。
    我脑袋嗡嗡地响,像有一百面锣鼓在我脑中敲打着。我心乱如麻,一时间语言、动作、甚至思绪都完全停滞,我浑身颤抖着仿佛遭受了生命中最沉重的打击。看着周静琳紧闭双眼的脸,我感觉失去了堆砌已久而又万不可失的东西。我不知这些情感从何而来,而周静琳的面容又是那样安详。我想或许我命中注定会和她有一段更刻骨的缘分,却在这一刻支离破碎,于是我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和我从衣柜里一起出来的那人见我半天杵立原地,过来推了我一下并问我怎么了?我脚下的地板突然消失了,我被他轻轻一推便顺势跌落,坠入了无边的黑暗中。
    我在一片深邃中漫无目的地飘荡,失落和空旷包裹着我。我听到了一声呼唤,来自这空间最幽暗的深处,同时我感到有一股强大的引力正拉扯着我向那深处飘去。我极力挣扎,但徒劳无益,于是我放弃了,就像屈从了一种命运,无论面临什么,我都欣然接受。然而我只是在一个狭小昏暗的房间里恢复了意识。我身旁的矮椅上坐着一个头发蓬乱的老太婆,她满脸皱纹,双目无神,牙齿残缺的嘴一张一合不停地在呼唤一个名字。我仔细一听,便听出她在叫“阮源”。
    这样的一副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确实挺吓人的,我本能的向后仰着身体,问:“你是谁?”
    “你不记得了阮源?”她的脸突然变得狰狞,“我是你薛姨啊!”
    “薛姨!静琳的妈妈?”
    “没想到你还记得啊!没想到你还记得啊!”她猛地扑过来掐住我的脖子,“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我被她掐得快窒息了,双手却并不抬起来抗争,反而还闭上眼睛伸长脖子,像一只鸭子一样任由她双手提着。或许我认定这是我应有的报应,是我作恶多端必须要接受的惩罚。她越掐越重,在我又快失去意识的时候,于振岩和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跑过来拉开了我们。
    我剧烈咳嗽了一阵。于振岩拍着我的背,责备我说:“一没看住你就乱跑。你不是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吗?怎么知道薛姨在这里?”
    我看了一眼那个老太婆,她在“白大褂”的安抚下恢复了平静。我站起来,一声不响走出房间,于振岩跟在我后面,不一会“白大褂”也出来了。
    “白大褂”让我坐在一把椅子上,对我说:“我是你的主治医生,我叫胡开明。”
    “什么医生?”我问。
    “精神科医生,”于振岩说,“不是跟你说过我们要来红木岭精神病医院给你治疗吗。这里就是红木岭精神病医院,你还记得你在来的路上做了什么吗?你拉起了车的手刹,害我们翻了车,我们两个在前面还好安全气囊及时弹出来保护了一下没受伤,秋洺坐后面就没我们幸运了,他现在已经被送往医院了。”
    “他伤得很重吗?”我担心地问。
    “还好吧,从车里救出来时看上去不是很严重。他仍然坚持我把你送过来,自己被救护车接去了医院。”
    “那就好!”我松了口气。
    胡开明在我面前弯下腰,问我:“你觉得你现在是谁?在什么空间里?”
    我看了看于振岩,说:“我现在应该是阮源,我一直以为这是梦,但或许不是,这可能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另一个平行世界?”
    我点点头,“对,另一个平行世界!我不知道我会到这个世界来,而我本身也是方家敬,不是阮源。”
    胡开明看向于振岩。于振岩耸耸肩,说:“情况差不多就是这样,而且他几乎忘了过去。”
    胡开明抱起手臂思考了片刻,说:“这种病例跟我曾经遇到过得一个很像——思想禁锢。”
    “思想禁锢?”于振岩重复了一遍,突然显得有点紧张。
    “对,说通俗点,叫深度催眠。他处于被催眠状态,行为意识和思维意识都掌握在催眠人手中。如果真是这样,治疗可能没什么效果。”
    “那还要治吗?”
    “先试试吧,万一不是呢。”
    我不屑地笑笑,说:“你们是不是又想对我做什么?我劝你们不要白费力气了,这个世界有太多你们无法想象的奇妙存在,你们是弄不明白的。”
    胡开明皱起眉头看着我,于振岩也看着我,而我则闭上了眼睛。虽然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来这里,但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呆下去也只是看他们像精神病人一样对我。我把我的真实世界置于大脑里,集中精神,让自己像在梦中一样努力醒过来。我感受到穿过了水幕一样的东西,真的像从梦里醒来一样简单,当我再次睁开眼时,我已经是躺在我的公寓里。
    第六十一章


    我拿过手机看了看时间,才下午一点半,我只是睡了个午觉。我坐起来,却感觉身体很疲乏,像被抽干了力气,脑袋也是昏昏沉沉,完全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随后我便发现有些地方不对劲,首先是我床旁边书桌前的椅子对着床,而出于习惯,我坐过这椅子后都会把它推到书桌下面;然后是房间的门是开着的,而我明明记得我进来休息的时候顺手把它关上了;最重要的是我耳朵后面有一种粘贴感,这是我每次贴过低频发射器才有的感觉。通过这些我基本可以断定,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进来过,并对我做了什么,所以我才会这么疲乏。
    我下床喝了杯水,然后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疲乏感渐渐退去,恐惧却向我聚拢。
    到底是谁进过我公寓?他来做什么?我看向客厅,他现在还在这吗?
    我在公寓所有角落都看了一遍,没再发现任何异常的地方,看来他已经离开了。公寓里也没丢东西,说明进来的应该不是贼——贼也不会这么大胆在有人的时候进来。我摸了摸耳朵,耳后的粘贴感仍然若隐若现,于是我猜想,进来的人是不是在我睡着时给我使用过时光望远镜?
    从医院回来后我有去过我诊所一次,虽然门还是没锁,但时光望远镜还在。如果刚才进来的人给我使用过时光望远镜,会不会就是我诊所那个?我决定去诊所看看。
    我准备开门出去,这才发现入户门没有反锁,这样从外面是有办法打开的。而我平常一般进门后都会将入户门从里面反锁住,难道这次是我忘了?
    偶尔忘记也算正常。我没有过多在意,直接去了诊所,到那里后果然再找不到时光望远镜。看来我猜的没错,进我公寓的人应该就是给用了诊所里的时光望远镜,而想要我使用时光望远镜的人只有一个……于是我又可以断定进我公寓的不是余炜长就是余炜长的人。
    我心神不宁地回到公寓,巨大的挫败感让我情绪跌落底谷。知道余炜长在利用我后,我一直小心翼翼,可他似乎已经完全掌控了我的生活,让我不由自主。这也难免,毕竟是他抹去了我的记忆,对我蓄谋已久,而且他在暗我在明,可能我千方百计也无法摆脱他对我的利用了。更让我感到心力交瘁的是,因为没有过去记忆,我越来越感觉被世界遗弃,生活没有了意义,即使我仍然还是心理医生,都没法再调节这样的情绪。也许对我来说,没有记忆比被人利用更让我觉得痛苦。
    我看着书架发呆。书架上放着一摞书,最下面那本是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书名中“孤独”两个字撩动着我的神经,它就像我现在的生活写照,孤独无助,更像概括了我的一生。我想起了余炜长曾经在我梦里说过的一句话,“我的一生漫长而孤独,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一个最残酷的方法来惩罚自己。”不知为何,此时我又突然感觉跟他好像,我甚至产生了某种倾向想要跟随他的脚步。
    我吸了口气,走到书架前抽出《百年孤独》。我并不是想看,只是想隔绝这样的字眼,以免它随时让我陷入极端情绪无法自拔。我把书掉了个头重新放回书架,随后发现书的纸层里有两个地方被撑起来一条缝。我又拿起书,沿着缝翻开。一个缝里是一张书签,而另一个缝里是一张照片。
    我拿出照片来看。照片上是一座巍峨的雪山,也是唯一的拍摄主角,没有任何其他东西。照片背面有一行字:终于,每一天都成了永远。字迹我能认出是我的,看来照片是我拍的,应该也是我放在书里的,只是关于它的记忆已经被彻底抹去。那这到底是拍的哪里呢?
    我专注地盯着雪山,希望它能成为一个使我想起点什么的引子。没一会我的眼前竟然真的像有雪在飘动,这座雪山似乎也活了过来,但它回馈给我的却是一场毁天灭地的雪崩。
    我眼前出现了更多虚幻的画面,仿佛我真的置身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巨大的雪潮正在向我袭来。我还听到了轰隆隆的声响,并伴着一个女人的呼喊。渐渐的声音越来越近,奔涌的雪里出现了一个身影,被雪卷裹着向我急速靠近。她伸直了双手,边扑向我边喊:“方家敬——”
    我像是真实地受到了雪浪的冲击,感到一股力量将我推翻在地。我按住胸口大口喘气,这画面太真实,真实得让我窒息。
    我爬起来,捡起掉在地上的书和照片,把照片重新夹进书里,然后把书放回了书架。
    刚刚突然出现眼前的场景应该是过去的记忆,可能就是拍这照片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我真的遇到过雪崩吗?雪崩中的人是谁?她被雪崩埋了吗?我为什么又安然无事?
    我抱住头,越努力去想头越大。没有过去记忆的人活得是真痛苦!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让我难以接受的?
    “没有了!”我摇摇头。不管用什么办法,我必须找回记忆,于是我拿起手机拨打了冯清怀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冯清怀直接就问:“想通了?”
    “我承认,”我说,“过去一片空白的人的确要比过去不堪回首的人活得更不是滋味。”
    “你说反了,过去不堪回首的人才要比过去一片空白的人活得更痛苦,不然哪会有那么多人选择忘记过去的痛苦经历。不过你是心理医生,即使过去有再不堪回首的经历你也能平衡心态,但没有记忆,你应该就接受不了。”
    “好了,别废话了,带我去见那个医生吧。”
    “那我提的要启时之匙的条件呢?”
    “这个……”我思考了一下,说,“启时之匙的作用是使时间倒流,所有的一切都倒退到过去的一个时间点上,除了使时间倒流那个人的记忆。如果给你的话,你的记忆是不会倒退,但我们的都会,而现在我们所经历的这些事都是从我这个世界开始的,你属于另一个世界,到时候根本就没办法阻止事情的发生,只有我这个世界的人使时间倒流,才可能阻止,明白吗?所以如果我恢复记忆找到启时之匙,让我回到过去,我也是这一切的关键,我一定会拼尽全力阻止这一切发生的。”
    他没有说话,似乎在犹豫。
    “别犹豫了,”我说,“我们的目的不应该只是让一切回归原位,不然会发生的,仍然会循着时间继续发生,我们应该从根本上杜绝这些事的发生,这才是使用启时之匙的真正意义。”
    “好吧,如果你回到过去,请一定要阻止!”
    “相信我。”
    冯清怀让我开车,在卓庭酒店和他碰面。我驱车前往,远远地就看见他等在酒店门口,当我开到他身边时,又看见一个身影和余炜长的助理文清很像的人在前面路边招出租车。
    我将车慢慢开过去,仔细分辨着那个人,最后确定她就是文清。原来她真的没有死!她坐上了一辆出租车,径直往前去了。
    冯清怀从后面追上来,问:“你没看见我吗?给你招手都不停!”
    我停下车,说:“看见了,赶紧上来。”
    他坐上副驾驶,问:“怎么了?”
    我发动车,跟上文坐的出租车,“看见一个很重要的人,可能找到一个更重要的人。”
    “比我要带你去找的医生还重要?”
    “差不多,那个人就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难道你不觉得现在找到启时之匙比找到这个罪魁祸首更重要吗?”
    “这段时间我一直想找到他,但他藏得很好,一点蛛丝马迹都没让我发现。现在眼看可能有点希望,要不改天再去见你说的那个医生,今天让我试试能不能找到他?”
    他沉默了一会,说:“改天去也可以,能不能行也未可知,也不急这一时。”
    “那你要下车吗?”
    “不,我也想看看这个罪魁祸首是什么人,但就怕遇到什么危险。”
    “小心一点就好。”
    第六十二章

    出租车开得很快,没多久便出了市区,上了城市快速路,最后又开进了一条山路。我一直不近不远地跟着。冯清怀安静地坐在我旁边,没有再像之前一样时不时就抱住头痛苦不堪地自言自语。我握紧方向盘,专注地看着前方,问他:“你……好像跟以前有点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怎么说……就是你以前偶尔会进入一种奇怪的状态,像……”
    “像一个精神病人?”
    “差不多吧!现在不会了吗?”
    “不会了,因为他消失了。”
    我控制好车速,看了他一眼问:“你说的‘消失’是什么意思?”
    “我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个身体以后,他偶尔会想要出来,挤占我的存在,虽然有时会成功,但都很短暂。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就没有再出现。”
    “是不是跟我打了几次电话以后?”
    他偏头看着车窗外想了想,说:“好像是,你知道他怎么了吗?”
    “他被困在一个神秘的地方,那次他打电话让我进梦里和他一起找启时之匙,可我们在梦里遇到危险,我和他走散了。后面我进入了另一个梦,却没有再看到他,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困在了我们走散的那个梦里。”
    “那你们有找到什么吗?”
    “没有,我的心里似乎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秘密,我的潜意识一直在阻止我向其靠近,所以我们除了遇了几次险,一无所获。”
    他望了我一眼,将手肘撑在车门上,托起下巴说:“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文的出租车在山路上开了半个小时,最后在山坳中一个稍显偏僻的地方停了下来。虽然偏僻,但这地方规划得很好,房屋也修得很漂亮,建筑美和自然美高度融合,看上去优雅舒适。
    出租车停在一个铁栅栏门前,文下了车,在门卫室说了几句话,门卫便打开门让她进去了。
    出租车开走后,我把车也停在了那个位置,然后下车打量着门里的情况。门后是一个很开阔的区域,不远处有一栋看上去稍显陈旧的楼,楼的外墙上有几个大字:红木岭精神病医院。
    冯清怀从车里出来,看见这个地方后冷笑了两声。我问他笑什么?他走到铁门前,望着里面那栋楼,神色凝重地说:“我跟你说的那个医生,就在这里。”
    “怎么会这么巧!”我走过去和他并排站着,“那个医生叫什么名字?”
    “胡开明。”
    “胡开明?”一个很耳熟的名字。
    “你认识?”
    “不,只是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好像听过,但又记不太清了。”
    “没准你以前还真认识他!刚才进去的是不是就是你跟的人?”
    “对。”
    “那你进去吧,如果找不到你要找的人,就去找胡开明,看他能不能治疗你。”说完他重又坐进车,“我在车上等你。”
    “你不跟我一起进去吗?”
    “不了,”他关上门,“这个地方对我不友好。”
    我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看他确实不打算进去,就没再勉强。我走到门卫室。门卫是个健壮的中年男子。他从一开始就在窗玻璃后面观察我们,我走过去还没开口,他就先开窗户问:“车里那个人是不是冯清怀?”
    “是啊!”我说,“怎么了?”
    “没什么!你有事吗?”
    “我可以进去吗?找一个叫胡开明的医生。”
    “你等会,我问一下。”他关上窗户,开始在里面打电话。他挂上电话没一会,几个穿白大褂的人就从里面那栋楼出来,然后和门卫一起,直接冲向我的车。
    我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看见冯清怀从车里跳出来,钻进了路边的树丛。几个人也钻进去,几声叫喊之后,冯清怀就被他们押了出来。
    他们将冯清怀押进了医院。我拉住其中一个穿白大褂的人问:“你们为什么抓他?”
    他气喘吁吁地回答:“他以前是这里的一个精神病人,后来偷跑了出去。”
    “怎么会这样?你们没搞错吧?”
    “不会错的,就是他!”他说着进了铁门,我也想进去,他拦住我,“你是病人家属吗?”
    “不是,我想找胡开明医生,有问题想要请教他。”
    “你有问题还是帮别人问?”
    “我自己,但不是精神问题,而是我的记忆出了些毛病,听说他在这方面有经验,所以我想请教他能不能帮我治疗。”
    他没再多问,放了我进去。一进门我就有一种曾经来过这里的感觉,那雪白的围墙,围墙后与之相互映衬的山林,还有那花坛里的郁金香,我都有强烈的印象。难道我失去记忆以前到过这?
    带我进来那个人把我带到医院楼下,然后跟我说胡医生应该在二楼,让我自己去找,就忙他的事去了。我走进医院,首先想要寻找的便是一早就进来了的文。我在一楼转了一圈,看到的都是一些或开或关的各种功能室的门,连人都没遇到几个。
    于是我上了二楼,上楼后便是一个大型休息室样子的地方,里面有十多个人,大部分是病人,还有两个医生和三个护士。病人都是或傻傻坐着,或没精打采两眼无光地走来走去,或跟着医生做一些怪模怪样的动作。室里的光线被窗帘遮挡得较暗,桌椅板凳看起来都比较陈旧,墙边的矮柜上放着一台大屁股电视机,里面正放着新闻,但没一个人在看。
    我慢慢走进去,路过那些病人身边,他们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眼珠子跟着我转。我皱起眉头,加快了脚步,走到电视机旁时,电视里播放的新闻吸引了我。我站住,定眼看着里面纷乱的画面,像一则军事演习的报道,但听播音员说:
    ……目前双方各不相让,都在大举向前线增兵,冲突越来越激烈,昨天发生数起小规模交火,双方均有伤亡,甚至有平民不幸丧生。全世界都在呼吁双方保持冷静,一旦战争扩大,灾难可能不是双方人民的,而是整个世界的。但双方似乎都没有要松软退让的迹象。请继续关注后续报道!
    我抱起手臂思考着,新闻里所报道的冲突会不会是混乱引起的?虽然这世界从来都没有安宁过,但报道里的冲突似乎已经关系到全世界人的命运,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得不让我联想到这就是我梦里以及陈耀东梦里的灾难要发生的迹象。人类对地球的威胁已经远远超过了外太空,如果短时间内世界毁灭,毋庸置疑肯定是人类造成的。
    正想着,一只手放在了我的肩膀上。我转过身,看见一个情绪激动的中年女病人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她脸色白得透明,牙齿打着颤,并且浑身都在抖动。她抬起颤巍巍的手,伸过来又缩回去,她的内心似乎很纠结,又像是明明想好了要表达什么却一下子又忘了表达方式。她夸张地在我面前折腾了好久,才略带癫狂地笑着说:“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第六十三章

    很快我认出了她,她就是那个女儿死于雪崩,之前在路上拿着一份去年的报纸对我说“你就是那个幸存者”的人。我想起了报纸上的内容,又想起了我公寓里那张照片以及看到照片后出现在我眼前的雪崩,于是我惊讶地想到,难道我真的是那个幸存者?
    “你终于来了……”她仍然兀自说着,随后迅疾地伸出手,捏住我的脖子,并大喊:“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她力气大得惊人,我毫无反抗之力,被她推翻在地。周围的病人开始起哄,几个医生和护士见状都跑过来,合力拉了好一会,才将我们分开。她被拉开后还激动地想要扑过来,医生和护士架起她把她拖走了。
    我的脖子被捏得生疼,一个医生扶起我,问:“你还好吧?”
    “还好!”我揉了揉脖子,“她一个女人怎么有这么大的力气?”
    “精神病人有的方面就是会异于常人。不过很奇怪,她天天都对别人说‘还我女儿命来’,可从来不会攻击人,对你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也许……是我激起了她痛苦的回忆。”
    “对了,你是来做什么的?探望病人吗?”
    “不,我来找胡开明医生。”
    “哦。”他转过身对着一边大喊,“胡医生有人找。”另一个穿白大褂的人就走进了过来。看到他的样子后我愣住了,思绪开始回转,在一个不远的角落找到了迹象,于是我想起了他,在我成为阮源时我见过这个人,这个名字也是那时候听到的。随即我又迷惑不解,我已经开始认为我变成阮源时是另一个平行世界,现在想想,这个世界的很多事都能在那个世界发现端倪,还有些事是相同的,只是那个世界会先于这个世界发生。如此看来,那个世界又有点像梦见的未来,但它的时间线又跟现实是一样的。为什么不管往哪个方向认定都会有不对劲的地方?它到底是梦还是另一个平行世界?
    胡开明走到我身边,看了看我,疑惑地问:“你找我?”
    我木然点头,说:“有人向我推荐你,说你在记忆恢复方面有经验,我想请你帮帮我。”
    “你怎么了?”
    “失忆了!”
    “我好像有见过你,”他低首垂眉想了片刻,“你以前是不是来这里调整过大脑?”
    “调整大脑?”我震惊了,“我完全不记得了,你还能想起什么吗?”
    “应该是你,因为你是唯一一个作为正常人来这里对大脑进行调整的,所以我印象比较深刻。”
    “是怎么调整的?”
    “通过一台特别的仪器。不过我没有参与到当时的操作中,是一个捐赠那个仪器的科技公司的人单独给你完成的,所以我不知道调整了哪个部分。”
    “那个人是不是叫余炜长?”
    “这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个公司叫翎翔科技。”
    应该就是余炜长没错,这样看来,我的记忆很可能就是用那台仪器抹去的。
    “我现在失去了记忆,”我说,“听说你在这方面有经验就来找你了,希望你能帮助我恢复,我可以按照病人的流程接受治疗。”
    “不是我有经验,而是那台仪器有这样的功能,但效果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可以先试试,要不要治疗之后再决定。”
    “好。”
    他带着我上了三楼,然后进入了一个治疗室。这个治疗室空间很小,陈设也简单,一边是一个档案柜,柜子旁边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办公椅,另一边用布帘挡了起来。胡开明拉开布帘,里面有一张医疗用床,床边放着一台像生命监护仪的仪器。他打开仪器电源,说:“这台仪器是翎翔科技捐赠的,可以在不对大脑造成损伤的情况下轻微调整大脑结构,用来治疗因脑部结构不同而引发精神障碍的病人。”
    “那它可以抹去一个人的记忆吗?”
    “当然不能!记忆这东西到现在都没人弄清楚具体存储在哪里,所以不可能通过调整大脑结构抹去。不过根据我对病人治疗后发现,调整过的大脑在某些精神药物的作用下会出现短暂记忆模糊的情况,如果有特殊药物的话,可能会让一个人失去记忆。”
    “就像我这样,大脑被调整过,然后摄入了某种药物,就失去了记忆?”
    “我只是说可能。”
    “那它又怎么可以使人恢复记忆?”
    “让失去记忆的人完全恢复记忆它肯定做不到,它只能使一个人想起一些事。上个世纪有科学家用电对人大脑的颞叶进行刺激,发现他能想起已经遗忘了的很久远的事情,由此得出结论记忆可能和颞叶的海马区有关;近代的科学家也认为短期记忆可能储存在海马区。所以对有失忆症状的人我们都是控制这台仪器发出振动使他大脑的海马区产生微幅共振,起到一个刺激作用,从而让他想起一些事。它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算不上彻底的治疗,而且会略带痛苦,所以一般病人试过一两次后都不会再来。”
    “能想起一些事情也好,我愿意一试。”
    仪器已经完全启动,屏幕的一半是一个详尽的大脑结构图,另一半是一些我看不明白的选项。屏幕是触屏的,胡开明用手在上面划了划,再点了几下,然后拿起一个由五根线连接着仪器的像安全头盔一样的东西说:“仪器是控制部分,这个叫功能帽,是工作部分,它戴在头上,可以对大脑指定区域的情况进行探测和分析,也是它对大脑指定区域产生作用。治疗精神障碍的病人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只是稍微调整大脑结构或影响大脑的话,一次就能做到。”
    我对着功能帽观察了一番,问:“一次就能产生很深的影响吗?”
    “当然,大脑类似一个高精密高复杂的仪器,一点点的改变都可能是颠覆性的,所以没有一个正常人会想要调整。你是我知道的唯一一个。”
    他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我也明白我在他眼里应该是一个难以理解的另类,我自己想想也是。可那时候我为什么会这样做呢?是被胁迫的吗?
    “你当时能看出我是自愿的还是被强迫的?”我问。
    “我看你是自愿的。”
    他说得很笃定。我皱起了眉头,同时想起了先前看到的监控录像里我和文回到我诊所时的情形,当时的我应该完全没有意识,像被催眠了一样。是不是来这里时也一样,我因为某种原因已经不再是我自己?
    “要试的话,我们就开始吧!”他说着拖过一把椅子让我坐下,然后将功能帽戴在我头上。我感觉帽子里有很多突出的东西紧密地压在我头上,但各部位压力很均匀,也并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胡开明在仪器屏幕上点了一会,然后说:“准备好了吗?要开始了,会有点难受哦。”
    “来吧!”我坐直身体。
    仪器响起了滴滴的声音,功能帽里面一部分突出物也开始振动,幅度极小,一开始只有我头皮感觉得到,慢慢的振动感渗透进了我大脑内部,我整个头似乎都产生了共振。随着振动的持续,我的头出现了疼痛的症状,但一些模糊的影像也开始出现在我脑海里,我看到了好多千奇百怪的画面,像一部混剪了情节的老旧影片。随着影像越来越多越来越有连续性,我的头也痛到了极点,最后我实在受不了了,自己摘下功能帽,头瞬间就不痛了。
    “怎么了?”胡开明问,“没效果吗?”
    “效果还不错,我真的想起了很多没有印象的事情,可这实在太难受了,头痛的不行。”
    “很厉害吗?以前这样做的人只是会轻微的疼痛而已啊!”
    “很厉害,感觉要炸了一样。”
    “怎么会这样?”他看着仪器思索了一阵,“难道是因为你的大脑被调整过,再刺激情况就不一样了?”
    “很可能,有没有不这么痛苦的方式?”
    “其实治疗精神病人他们也会很痛,所以我们会先给他们麻醉,但只是刺激海马区从来没这样做过。”
    “你不是说我的情况可能不一样了吗,给我也麻醉试试吧。”
    “这个……”他想了想,说,“你要达到的目的不同,如果麻醉,你想起的事情或许会以梦的形式出现,这样的话,真实性可能就没那么高了。”
    “但不这样实在是难以忍受,还是麻醉吧,而且对我来说,梦的意义才是最高的。”
    “那好吧,你把功能帽戴上,躺在这床上,我准备一下就给你麻醉。”说完他出去了。我重又戴上帽子,躺上仪器旁边的床。胡开明回来给我进行了麻醉,然后说:“我会等你意识消失后再启动仪器开始。”我静静躺着,意识很快模糊起来,没过一会就沉沉睡去。
    第六十四章

    我进入了无数的场景里,每个场景出现的很快,我还没看清楚又立马消失。无数令我眼花缭乱的陌生画面不停地在我眼前出现,却又像被某种力量果断舍弃一样都一一跳过。我似乎在向着某个地方坠落,每一个场景消失时我都感觉向其靠得更近。这不像是我潜意识的述求,而是我内心的渴望,很多个想求得结果的瞬间促使着我奔向那里。于是我成为了一个执着的追求者,忽略了沿途的所有风景,只为到达那最终的目的地。
    终于我到了,我站在了一片冰天雪地里,所有快速转换的一切宣告终止,最后我眼里只静静留存着一座雪山的山顶。
    “终于快到了,明天应该就能登顶了。”
    我看向说话的人。他笔直地站着,仰望山顶,脸上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喜悦。
    “是啊!所有的千难万险都只为了这一刻。”我说,“可是你好像特别期待,这不像你以前登山的风格啊?”
    “这次对我来说或许会有特别的意义。”
    “什么意义?”
    他还没回答我,但优就在前面叫我们:“成锋家敬你们看什么呢?快跟上啊!”
    于是何成锋加快脚步赶了上去。
    看着前面7个人的背影,我感觉天空阴沉沉的,或许,就要下雪了。
    天越来越阴沉,每个人脸上都出现了担忧的神色。我们继续前进,天快黑时走到了一个地势稍显平缓的地方。队长察看了一番周围的环境,对我们说:“天快黑了,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扎营吧,天气看起来也不好,大家做好防范暴风雪的准备。”
    我们卸下装备,开始在这里扎营。
    我和何成锋先扎好了一顶帐篷,随后我去帮其他人,而何成锋则去了但优和一个女队员那边。
    我帮助一个年纪和我相仿,大家都叫他小高的人扎帐篷。小高是一个性格开朗,说话直率的人。我们扎好帐篷,在一边闲聊,他突然问我:“但优是你女朋友吗?”
    “差不多吧。”我说。
    他靠近我,压低声音说:“那我怎么听说成锋明天登顶时会向她表白。”
    我看了一眼何成锋和但优,他们在一起检查搭好帐篷的牢固,合作的样子看起来的确很亲密。我问小高:“你听谁说的?”
    “成锋自己说的啊,而且好几个队员都知道了。所以我就觉得奇怪,你不是说但优是你女朋友吗,成锋怎么会向她表白?我看你们挺要好的,难道他不知道?”
    “我等下去问问他。”
    “是该好好问问,免得到时……”他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尴尬。”
    我沉下脸,默默走到一边假装整理背包里的东西,眼睛不时注意着何成锋和但优。他们有说有笑,旁若无人的样子,仿佛这次登山只是培养感情的旅行。我找了个借口把何成锋叫过来,问他:“我们还是好朋友吗?”
    “是啊!”他一脸困惑,“怎么了?”
    “你是不是打算明天登顶时向但优表白?”
    “这个……你听谁说的?”
    “好几个人都知道了,为什么没有告诉我?”
    “不告诉你是因为……”他面露为难,目光移向远处的山峰。
    “因为你知道我喜欢她。”我替他回答了。
    “对。”他低下头。
    “你是不是也早就喜欢她了?为什么从来没表现出来过?我们三个人经常在一起,我都以为你是希望我和她好的。”
    “我要是希望你和她好,为什么不让你们单独在一起呢?”
    “我们有单独在一起过啊!”我激动起来,“我经常有约她出来,她都有来啊!”
    他似乎无言以对,脸上的表情表明他此时心情复杂。我吸了口气,问:“能不能不要向她表白?即使你也喜欢她,可不可以让她在我们之间做一个主观选择?”
    “她已经选择了,”他说,“这次登山之前,她已经先向我表白了,不过我没有给她答复,因为我不喜欢被动。而且在她向我表白的时候我有提过你也喜欢她,但她说对你没有那个意思,所以对不起家敬,这件事已经不用再争辩了。既然我明白了她的心意,我就可以在一个特别的时刻表明我的心意,这是她第一次登雪山,登顶的时候对她来说就是一个特别的时刻,对我来说也是最好的时机,我想让她接受我,而不是我接受她。”
    我闭上眼睛,这一刻感觉万念俱灰。何成锋将手放在我肩上,我推开他,他无言沉默。山谷中刮起冷风,寒冷让我浑身发凉。何成锋再一次把手放在我肩上,我没再推开他,他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如果但优选择了你,我会由衷地祝福你们,可感情这东西,控制不了,也勉强不得,我不奢求你能祝福我们,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和我们有隔阂。”
    我没有说话,固执地把头扭在一边。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转身走了。
    吃过晚餐,大家都早早地进帐篷休息,养精蓄锐准备明天的最后冲刺。帐篷是两个人一顶,我自然是和何成锋一起。我心情低落,背对着他怎么也睡不着。外面的风大了起来,帐篷扎实的布被吹得都发出了隐隐响声。
    “奇怪了,”何成锋说,“我们登山之前看了天气预报,明明说这几天天气都挺好。”
    我假装睡着了,默不作声。他接着说:“不过天气这东西,说变就变,也很难准确预测,特别是这雪山上。”
    我觉得这天气就像我的心情,登山之前兴致盎然,晴空万里,到此时就跌落谷底,阴气沉沉。我仍然没有说话,过了好一会何成锋又说:“我知道你没睡着,这样就没意思了!”
    “我想和但优谈谈。”我说。
    “谈什么?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你给她压力也没用啊!”
    “我不会给她压力,”我从睡袋出来,穿上外套,边出帐篷边说,“我只是想问她一些问题。”
    我到但优的帐篷外面,轻声叫她,她似乎也没睡着,立即就应了。我让她出来,说跟她说点事。她犹豫了一会,才磨磨蹭蹭出来。外面的风凛冽刺骨,但优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而我的外套只随意穿着。不是我感觉不到冷,只是我现在觉得,再冰冷的东西也不过如此。
    但优埋怨地对我说:“这大晚上的叫我出来干吗?”她的手缩在衣袖里,双腿在不住地颤抖。
    我拉着她到了一面断崖下,这里风小了很多,因为雪也少,光线比较暗,我几乎都看不清她的脸了。到这里后但优就问:“怎么了?是不是明天要登顶了心里激动得睡不着?睡不着你可以在帐篷里和成锋聊天嘛,把我叫出来干吗?”
    “我一点也不激动,”我说,声音自己听起来都感觉比周围的空气更冷,“我又不是第一次爬这样的山,根本不会因为这个睡不着。我叫你出来,是想问你一些困惑了我一晚上的事。”
    “你怎么了?”
    “心中充满疑问……你对我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朋友的感觉啊!”
    “就朋友吗?我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多事,难道还只是朋友吗?”
    “我们发生过朋友不该发生的事吗?”
    “我一直以为你已经开始接受我了。”
    她用手在面部拉扯了两下,应该是摘下了口罩,随后声音大了起来,“你为什么会这么认为?”
    “因为成锋不在的时候,我们有一起吃饭,一起看电影,我还送你回家,以及很多的事都让我觉得,我们已经开始了。”
    “拜托,我们认识多久了,算是关系很好的朋友了吧?这些朋友之间就不能做吗?而且我们又没有一点亲密的行为,不是吗?”
    我细想了一下,的确没有,原来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认为,”她继续说,“我也会跟成锋一起做这些事,在此之前,我都只是把你们当朋友的。也许是我们想法不同,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向你道歉。但你也应该想想,我偶尔也会用一些理由拒绝你的邀请,这不就是我不想让我们交往过甚超过朋友的关系吗?”
    “你是不是从来没拒绝过成锋?”
    她像被噎住说不出话来,虽然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此时她脸上一定有被我说中心事的局促。我苦笑一声,说:“我真是个笨蛋,跟你们关系这么好,竟然没看出你们两情相悦!还自以为是,跟别人吹嘘你是我女朋友。”
    “你跟谁说我是你女朋友了?”
    “就是小高他们,更让我痛心疾首的是,明天登顶时成锋会向你表白。”
    “真的吗?”她喜出望外地问。
    我吸了口气,说:“如果是真的,你会答应他吗?”
    “当然啦!因为我之前已经跟他表白过了,但他没答复我……原来他是这心思。”
    “能不能不要答应?至少在这些人面前不要?或者,能不能再给我一个机会?”
    “跟别人说我是你女朋友那是你的事情。”她冷漠地说,“而且给你再多的机会,我们都不会有可能。”
    我咬紧牙,沉下声音问:“为什么?”
    “就是因为这样!”她的语气突然开始不耐烦,“你不觉得就在这一瞬间,你的声音和你的情绪都变得有点吓人了吗?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也许比你自己还要了解你。你平常看起来是待人和善,平易近人,但你的内心深处隐藏着你没有发现,也控制不了的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另一面,那就像他心里的野兽,能看清楚它就能困住它,而看不清它,就很容易被它撕裂,被它占领。你太自负了,你看不清你自己,更看不清你心里的野兽,当它要冲出来时,你几乎束手无策。所以你是危险的,跟你在一起我都小心翼翼,我不想被你心里的野兽伤到,所以我们也只能保持距离做朋友。”
    “如果没有成锋,你是不是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
    “你别这样想。”
    “可你是这样想的!”我大吼一声,“你也自以为是,别以为了解我,我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心里清楚,我看得清我自己,也看得清你。你就是一个……”我一时语噎,竟找不出半句诋毁她的话。我明白是因为我喜欢她,我不允许心里存有半点她的不是。
    “别那么大声,当心雪崩!”
    “如果有雪崩,我真想和你一起埋葬。”我凶狠地说。
    她退后一步,随即摇摇头,“我看我们以后连做朋友都困难了。”说完她头也不回甩下我回帐篷了。
    我有种被鄙夷被舍弃的感觉,心中升起一股让我痛苦难捱之气,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觉得看到的一切都变了。或许只是环境的变化,因为刮了这么久的风,雪终于飘飘洒洒下了起来。
    我回到帐篷,对何成锋说:“明天不要跟但优表白,行吗?”
    他没有说话,呼吸均匀,不知道是真睡着了还是在佯睡。我钻进睡袋,听着外面的风雪声,怎么也睡不着。我心里很忧虑,却不知道在担忧哪一个,我是害怕看到何成锋跟但优表白,还是害怕他们明天当着所有人的面让我成为一个笑话?或许都是,所有的都是我不想经历的。
    第六十五章

    那就别经历了,走吧!
    我轻手轻脚整理好自己的东西,全副武装钻出帐篷。我不相信我如此漫长的准备动作没有惊扰到何成锋,但他就是在整个过程中纹丝未动。或许他是想用这种方式给我台阶下,他应该也觉得我离开对大家都好。
    雪越下越大,我望着山顶,心里很不甘心。对但优,我明明比何成锋做得更多做得更好,为什么但优选择的会是他而不是我?想想平时和他们在一起,极力讨好但优的我真像一个小丑,可笑又卑微。我时常看见何成锋对着我们笑,那时他是不是就已经觉得我像一个笑话?
    我离开营地,折原路往山下走。风呜呜地刮,吹得我寸步难移。我躲在一块大岩石后面瑟瑟发抖,却并不是因为冷,而是害怕来自我内心的某种我无法抵抗的侵略。营地还在我眼底,几个帐篷安然地扎在那里,像根植于此的远古荒冢。我脑子突然特别乱,我想起了但优最后留在我脑海里的样子,想起了何成锋经常不动声色就让但优眉开眼笑的淡然,想起了小高意味深长地笑脸和话语。我意识到,不管我离不离开,从今以后我在这些人眼里都会是一个笑话。这营地里的所有人!
    我感受到了内心的焦灼,身体颤抖得更厉害。我看向雪山山顶,此时它在我眼里既像天堂又像地狱。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或许因为天太冷,吸收了我身上的热量,我整个身体由内而外似乎都在变冰冷变僵硬。终于,我败下阵来,失去了所有感觉,我的四肢、我的思想都不再由我控制,它们自主自发地动了起来。
    风雪已经演变成了暴风雪。我沿着我们预定好的路线向山顶攀登,再大的风和雪都阻挡不了了我的坚定和激情。经过几个小时的奋力跋涉,我离山顶就只有一步之遥,但我并没有登上去,因为那不是我这般艰辛的最后胜利。
    此时我已经看不见营地,但我知道它的位置,我也知道只要我在这里运用好一股可怕的力量,关于我的笑话都将覆灭。我在周围察看了一番,发现几个小时的暴风雪后,我想要的所有条件都已充分达到。这里到处都是厚厚的雪,从这里引发雪崩,按照现在的积雪量,倾覆下去,肯定能将下面的营地埋掉。
    于是我开始寻找能引发雪崩的方法。我先扔出几块石头砸雪层,石头砸进雪里,没能撼动雪层的牢固,随后我用大石头使劲撞击积雪旁的岩壁,震动让雪层发出咔咔的声音,但仍然没有使其瓦解。最后我拿出手机,放出高分贝的音乐声,对着雪层,试图用持续的声波让其崩溃。
    我所处的位置绝对是一个安全的所在,即使雪崩,我向更安全的地方逃跑也来得及。暴风雪仍在肆虐,不知是这外界的寒冷,还是我耐心的等待,我渐渐平静下来。我有了思考,思索着我此时所作所为的意义;我有了感情,平日里朋友给我的温暖抵御了这冰天雪地的所有严寒。于是我之前的坚定动摇了,我开始怀疑,似乎我真的没有看清我自己。
    我清醒过来,赶紧关掉音乐声。幸而一切都还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我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像狗一样呼吸着。突然我听到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仓皇四顾,却只看到漫山的白雪和满天的风雪,但叫我名字的声音确实隔空不断传来。
    我站起来,对着空气喊:“是谁?谁在叫我?”
    声音不回答,只是不停叫我,我也不停地问,每问一次,感觉它就离我更近一点。最后这声音就在我耳边响起,可我身边仍然没有一个人。
    “伸出手拉住我。”声音终于说了句不一样的话。我抬起手,感觉碰到了什么东西,我用力握住,向前一拉,一个人就凭空被我拉了出来。
    我像进入了另一个时空,周围的景象都发生了转变,雪停了,天亮了,我视网膜上像揭去了一层纱,让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被拉出来的人是冯清怀,看到我他很激动,像对这一刻期盼了很久似的说:“你终于又到这里来了,可让我好等!”
    “你一直等在这里吗?”
    “应该说是困在这里,这几乎是你内心最深处,上次我们走散之后,我就一直在这里出不去。”
    “怪不得你音讯全无,那个冯清怀也说你消失了。”我说,“就连世界边界也回不了吗?”
    “回不了!”他观望着四周,“这个地方好像被某种力量防护了起来,它会阻止自主意识的进出。”
    我也观察着这个地方,由近及远,最后看到下面几个小小的帐篷,说:“我知道是什么力量,也知道它为什么阻止。”
    “是什么?”
    “你看那!”我指着下方的帐篷。
    他走到我身边,顺着我的手指望去。这时我听见剧烈的咔咔的声响,心里暗叫不好。旁边冰冻的雪已经出现裂痕,并还在延伸、扩大。
    “不,不……”我摇着头,焦急万分。随着嘣的一声巨响,雪崩发生了,周围山体上的雪全都溃散,形成一股洪流,向下面的帐篷奔去。
    “不——”我大叫一声跳向雪崩。冯清怀居然也跟着跳进来,他拉住我的手,在轰隆隆的声响中大喊:“带我离开这,快带我离开这。”
    我并没有想离开,跌落感却越来越快,但快到一定程度时又突然停止,当我回过神时,发现我们已然在一个窄小的房间里。
    我认出了这个房间,这里是红木岭精神病医院。房间里有台像生命监护仪的仪器,仪器旁有张床,而“我”正戴着功能帽躺在上面。
    “这里怎么会有个你?”冯清怀看看躺着的人,又看看我问。
    “这应该是我记忆中的场景,”我说,“我们看到的应该是我的回忆。”
    房间的门开了,余炜长走了进来。他走到床边,问“我”:“怎么样?有感觉了吗?”
    “有了,”“我”说,“意识开始迷糊了。”
    “那就快了,再等一会就好。”余炜长在仪器前的椅子坐下来,盯着仪器的屏幕,“我再检查一遍设定数据。”
    “我醒来之后,就没有以前的记忆了吗?”
    “理论上是,你已经吃了药,药效的发作时间跟仪器的操作完成时间差不多,醒来之后,你应该就会失去记忆。为了维持正常生活,保留哪方面的认识由你自己筛选,但之后我会去邀请你加入我的项目,帮我完成我的计划。”
    “只要能去除这种痛苦的折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余炜长在椅子上转过身,面对着“我”说:“其实我也有和你同样的心理折磨,它甚至已经折磨了我几十年,但我不允许让自己选择逃避,从一开始我就决定要用一生来面对。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用一种最残酷的方式惩罚自己。”
    “我”闭上眼睛,颤抖着呼了口气,说:“我罪孽太深重,已经在无尽的悔恨中受尽煎熬,除非一死,否则找不到一点勇气再面对。”
    “其实你也是想惩罚自己,对吧?你没有选择一死了之,因为对你来说死是解脱,是最轻松的逃避,而你现在的决定,看似逃避,实则惩罚。”
    “我”睁开眼,看着余炜长,陷入了长久的思默。
    “你为何罪孽深重?”冯清怀问我。
    “因为……”我眼前出现了虚幻的画面,一场雪崩向我奔袭而来。雪崩呼啸而过,却并没有摧毁我的身体,而是将我的灵魂卷裹进了深渊里。在那深渊里,我的灵魂被来自地狱的火焰炙烤,被凶恶的鬼煞啃咬,被无尽的追悔与自责日夜撕扯不依不饶。我终于知道我现在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也明白为何我的潜意识极力阻止我窥探我的内心深处,这些都是我承受不了的。而我却执着地追寻着我不能知道的答案,其实,这真的是一种惩罚。
    “我”已经睡着了。余炜长在仪器上点了几下,说:“从此以后,我就是唯一一个知道你秘密的人。”他站起来,走向我,“也是唯一一个会帮你守住这个秘密的人。”
    我点点头,说:“对,你只能是那个唯一,连我自己都不行。”
    我听到了梦貘的咆哮,来自四面八方,随后感觉到整栋房子都在震动。窗外涌来了无数的梦貘,它们将这里团团围住,张开口,吸食着这里的一切。
    冯清怀焦急地说:“快带我离开这!被梦貘吸食掉,我会永远消失的。”
    我歉疚地对他说:“对不起,你已经成了这记忆的一部分,只能随它消失。”
    他看着我,焦急的表情慢慢平复,眼神渐渐暗淡。他摇摇头,沉郁地说:“我以为我经历了所有的绝望和黑暗,没想到竟远远不够,这里跟世界边界一样可怕。”
    梦貘将我吸了起来,我的身体被拉长,逐渐变成一股线。与上一次被梦貘吸入时不同,这次我感觉到了挤压,似乎此时我身体的变细是物理上实实在在的形变,它反映到了我真实的感知中。随着身体越来越细,挤压感越来越强,并还在向中汇集,最后聚集到我脖子的地方。我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已经快不能呼吸。
    第六十六章

    很快我就被梦貘彻底吸入,脖子上的挤压感也随之消失。当我在一阵摇晃和叫喊中恢复知觉时,我像潜了半个小时水一样先猛吸了口气,然后急速喘息着。我躺在地板上,胡开明俯身看着我,一个披头散发的疯老太婆被两个医生拉着,并还拼命往我这边扑。胡开明伸手扶住我的脖子后方,问:“你没事吧阮源?”
    我一声不响坐起身。那老太婆向我踢了一脚,但因太远没踢着,她怒目圆睁,恶狠狠地说:“你还我女儿命来!你还我女儿命来!”
    我脖子上有火辣辣的痛感,应该是她掐的,然而我对她完全没有恨意,甚至连一点责备之意都没有。我只是很失落,还有一种欠别人的东西无法还上的惆怅。
    老太婆被两个医生合力拉走了。我站起来,扭扭脖子叹了口气。胡开明看了我一会儿,又问:“你没事吧?”
    我摇摇头,仍然什么都没说,脑子里囫囵一片,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观察着四周。这里是一个看起来很古怪的大厅,陈设简单却让人感到压抑,大厅里有一些穿着病员服表情或痴呆或亢奋的人,一边是一排装着防护网的窗户,窗外阳光明媚,像另一个世界。窗户的对面有一座小山,小山的半山腰上有一栋似乎在闪光的房子。
    我瞬间被那座房子吸引,走到窗前,仔细看着它。房子有三层,建筑风格属于中西融合,在各种样式各种风格的建筑层出不穷的今天也不算特别。但我越看脑袋里就越有一个深刻的印象,似乎我在一个特别的地方特殊的时刻看到过那房子。并且那个房子周围除了山林还是山林,就它孤零零的鹤立鸡群在那里,显得更为醒目。
    但我也只是有印象而已,让我具体去想是否有见过它的其他细节,又找不到一点蛛丝马迹。
    我把目光收回大厅,看到另一边的墙上贴着一张脑部神经图,图的右下方印有“红木岭精神病医院”的字样。于是我想起我确实在这个地方,但我身上的病员服、眼前胡开明刚才的话语以及种种迹象表明,我现在是阮源,不是方家敬。
    胡开明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问:“你又进入状态了?”
    “什么状态?”我木讷地问。
    “没有就好,跟我来我!”
    我站着没动。他招了招手,“如果你想解除心中的困惑,就快来!”
    我跟他去了。他把我带到一个房间里,让我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来,然后拿着一个文件翻看了一会,说:“我从一开始就怀疑你处在深度催眠中,你的行为意识和思维意识都已经不由你掌控,你的心理医生给出的评估也几乎符合我的猜想,但我还是需要证实。”
    “或许平常我是你说的那样,但此时此刻,绝对不是。”
    “所以你现在是方家敬?”
    “对!”我点头说,“也许你还是无法相信我,那是因为你们见识都还太短浅,完完全全坐井观天,只有当你们也发现这个世界那些不可思议的未知时,你们的想法可能才不会这么局限。”
    “也许我发现不了那些不可思议的未知,但我能发现你的问题。”他放下文件,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学习过专业的催眠知识,也接受过催眠训练,所以我知道一个人如果处于催眠状态,他对能造成催眠的动作是极其敏感的。”
    “所以呢?你也想催眠我?”
    “不,我不催眠你,我只想确认也让你自己确定你是否被催眠。”他走到窗户前,背朝窗户面向我,“被成功催眠的人,意识变窄,可以进入很多种状态,一般来说幻觉会成为他的知觉主体,但你的知觉主体却是幻想,不过我也要从幻觉入手。我曾经看过一部名叫《时空迷途》的电影?里面有个江湖骗子,自称唯一的空间掌控者,他似乎的确也有点能耐,能够在他展示的空间里颠倒世界,修改一切物理规则和自然规则。人们都以为他使用了障眼法。其实根本不是,所有进入那空间看他表演的人其实都产生了幻觉。那空间里弥漫着一种能吸入大脑的迷烟,能让人产生幻觉,而且这种幻觉不只一层,它可以像所有没有颜色却成分不同的水一样,不停地叠加融合,让人永远也出来,永远走在幻觉的迷途上。这种事不只是电影里才有,当你处在一种超自然境遇里时,你应该想到的是,你是否处在幻觉中。幻觉是一种迷途,但对你来说可能会是幻想的延伸,如果你看到幻觉,你应该思考幻想存在于何处,它又是什么?”他伸出一只手,摊开五指掌心对着我,“所以,要是你能循着我赋予你的迹象,你就要试着努力冲破幻觉,走出幻想,回到真正的现实中来!”说完他摊开的手旋转了180度。
    我只感觉整个世界向一边倾斜,我顺势滑落,刚要撞上一边的墙壁,却在另一个房间里醒了过来。
    我对这个房间的记忆很清晰,我记得这是一个治疗室,胡开明把我带到了这里,而此时胡开明正在我旁边紧张地望着我。
    我摘下功能帽,坐起来,绞尽脑汁回忆和思考刚才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我的身边应该是胡开明,而此时他确实在我面前,但他的表情和眼神表明,他已经不是几秒钟以前那个人。
    “怎么样?”他问,“有梦见过去的事吗?”
    “过去的事情……”我努力回想着,也许因为麻醉药效还没完全过去,我脑袋还很迷糊,缓了好久才理清思路,“好像没梦到,不过我似乎到了另一个世界。”
    “另一世界?什么世界?”
    “嗯……可能就是一个梦,那个梦里也有你,但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那是你的过去吗?”
    “肯定不是。”
    “也就是说,你完全没梦到过去的事情?这个方法一点用都没有?”
    “应该是。”
    他收起功能帽,关掉仪器,说:“也不足为奇,毕竟这方法也只是一种尝试,看来麻醉后再刺激海马区完全行不通。我先对以前病人的使用情况和过程研究一下,看能不能找到你为什么这么疼痛的其他可能原因,如果你还想用这种方法想起过去一些事,就过几天再来吧。”
    第六十七章

    我和他从治疗室出来,我问起了冯清怀的情况,他说冯清怀以前有段时间不知道为什么变成了植物人,清醒过来后又患上了严重的妄想症,总说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另一个世界。当然没人相信他,把他送到这里来治疗他又自己逃了出去。
    果然,普通人每天都被所看和所理解的世界固化了思维和想象,很难相信超出认知的东西。我能明白冯清怀的遭遇,更能对他到这个世界后陷入的围困感同身受。我提出想去看看冯清怀,胡开明说他被带到了四楼,做了镇定处理,要去问楼上的值班医生他适不适合与人接触。胡开明没有陪我上楼,他让我自己去楼上问。
    我从楼梯上到四楼。出楼梯后是一条向两边延伸的走廊,我在左边的一个房间的门上看见了“值班室”的牌子,于是向那边走去。走廊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我走了几步突然听见身后传来重重的关门声,吓得我赶紧转过头去,却什么也没看到,走廊那边所有门都关着,空气似乎凝固了,静谧得让人毛骨悚然。我吸了口气,回过头又发现这边走廊尽头的窗户前出现了一个穿白大褂的人,我确定他是我回头看后面时出现的,因为我清楚地记得我向这边走时那里什么都没有。
    他就像根木头一样立在那里。因为逆光,我完全看不清他的样子。慢慢的他抬起一只手,摊开手指对着我,然后旋转了180度。我本能地退后了一步,却什么事也没发生。一个医生从值班室出来,把窗户前的人完全遮住了,医生看见我后问:“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我越过医生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立即倒吸一口凉气,因为窗户前那个人突然又不见了。
    难道是我眼花了吗?前面已经没有房间,窗户有防护网,那个人怎么会一瞬间又消失呢?
    医生见我呆立当场,又说:“你好?”
    我回过神,说:“哦,我是冯清怀的朋友,我想看看他可以吗?”
    “可以!”说完他又走进了值班室。
    我往前走,走到窗户前,还是没有看出不寻常的地方。难道真的是我眼花了?
    医生又从值班室出来,问我:“你在那边干什么?”
    我离开窗户,边走边说:“我随便看看,没来过精神病医院好奇。”
    “这里病人很多都有攻击性,你不要乱走。”
    “好。”我点点头。
    “跟我来吧。”
    他带着到了关冯清怀的地方。冯清怀被绑在一张床上,闭着眼睛,看上去很安详,一点也没有被折腾后的颓败模样。
    医生叫了冯清怀几声,冯清怀支吾一阵,缓缓睁开眼睛。他双眼无光,又显现出神魂游离的状态。随后医生解开绑他的带子,对我说:“他今天才被抓回来,现在已经稳定了,不过探视时间也不宜过长,你尽快。”
    “我能单独和他说说话吗?”我问。
    “可以,但不要刺激他,我就在隔壁,有事就叫我。”说完医生出去了。
    冯清怀仍然躺着,眼神发直。我俯身看了看他,试探性地问:“冯清怀,你还好吧?”
    他看向我,点了下头,然后坐起了身。
    “他们对你做了什么?”我问。
    “没什么,就打了针镇定剂,吃了点药。”他平静地说。
    “怎么感觉你傻掉了一样?”
    “我这不是傻,是妥协。我既然又被抓了进来,就不想再挣扎了,对我来说在这里面和外面一样,都在我无法挣脱的牢笼里,我现在就指望你找到启时之匙,让我回到我的世界去。”
    “如果回不去呢?你有没有想过,都是一样的活,何必要在乎是什么状态,在哪里?”
    “这不是我的生活,也不是我的人生,在这个世界,我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样,这样的生活,是没有灵魂的!”
    我被他的话触动了,我现在的生活就像是没有灵魂的生活,但此时我莫名其妙失去了寻找灵魂的渴望。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但这肯定不是我该有的,我努力压制住颓废的情绪,强迫自己保持对找回记忆的激情。
    “见到胡开明医生了吗?”冯清怀问。
    “见到了。”
    “他能治好你吗?”
    “治好应该是不能,不过医院有台仪器,可以让我想起以前一些事。我只能常来,寄希望这台仪器能激起我关于启时之匙的记忆,不过可能希望渺茫。”
    “有希望总比没有好!但如果真回到了过去,而你又没有完全恢复记忆,你会觉得遗憾吗?”
    我叹了口气,说:“世上难有两全事,做不到面面俱到,能让一方面变好也足够了,而且这样至少能让我摆脱被人控制,找回记忆可以以后再想办法。”
    “我现在全靠你了,请一定要让我离开这。”他诚挚地看着我,眼神里的光像是哀求,看起来好熟悉。
    我莫名其妙慌了神,赶紧移开视线,心虚地说:“我会尽力的。”
    我告别冯清怀,走到静悄悄的走廊上,就想着再寻找一下文的踪迹。她会来这里,会不会余炜长也在这里?而且翎翔科技会捐那么特别的仪器给这个医院,应该和这医院有某种联系。但这医院挺大,很多地方还去不了,我随意走动了一下,被好几个人问是做什么的。再找下去应该也不会有结果,甚至还可能被当成意图不良的嫌疑人,于是我只得放弃。
    我走到医院大门,让门卫给我开门。门卫懒懒散散坐在椅子上,站起来看了我一眼,打开电子门。我走出门,又折返敲了敲窗玻璃。门卫打开窗户,问:“还有什么事吗?”
    “你还记得我吗?”我问他。
    “你不是下午才来的吗?怎么不记得!”
    “那在我来之前,有个女的也进去了,你知道她进去做什么吗?”
    门卫打量了我两眼,显然对我警觉起来,随后又装作毫不在意地说:“没有女的进去啊,一下午就你和冯清怀来。”
    我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来,便笑着说:“是嘛,难道是我记错了?我就随便问问,没事了。”
    他重又关上窗户。天已经黑下来了,或许文早已经离开了,我也坐上车,开车离去。
    第六十八章

    “救命!”
    我听到急切的呼唤声,加快脚步向楼上跑去。
    我不知道这是一栋什么楼,反正很高,我爬了很久的楼梯,仍然没到楼顶。呼喊声持续不断地传来,就从这楼梯的上方,又像来自我脚下,每一声都像是对我的索命。我拼命向上跑,既希望能救别人一命,也希望自己能逃过一命。
    终于,这段漫长的楼梯被我跑完了。我看见一扇门,推开便到了开阔的楼顶。
    呼喊声停止了,楼顶的栏杆上站着一个人,背对着我。我向她走去,她转过身,伸出手,近乎哀求地向我喊道:“救我!”
    我再走近她一点,就认出她是周静琳。然而她打扮得很漂亮,还穿着礼服,她应该向我炫耀,而不是向我求救,可她的确不停哀求我救她。
    她身边没有别人,站在那里也好好的,不像生命受到了威胁。我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向她招手,“你过来啊。”
    她摇摇头,嘴里仍喊着:“救我……”
    “你过来,”我说,“过来就没事了。”
    她流下了眼泪,痛苦地说道:“来不及了。”然后转过身,面向着栏杆外面,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不,不要这样!”我焦急地喊道,“你快过来,快过来!”
    她又摇了摇头,大喊:“救我!”然后纵身跳了出去。
    我冲过去想抓住她,却已来不及,她跌落下去,我也因为冲刺的惯性越过了栏杆,和她一起向下坠落。
    这本应该是一栋很高的楼,但我们瞬间就落到了地面。周静琳仰躺在我一米远的地方,夸张地向我侧着头。她头发凌乱,遮住了半边脸,没有遮住的那只眼睛带着怨恨直勾勾地盯着我。也许她的生命正在消逝,她怨恨的眼神慢慢褪变悲哀,又逐渐暗淡,最后失去了色彩。
    我趴在地上动弹不得,只感觉全身都在疼痛。我眼前变成一片红色,像有一层血红的浓稠的雾,裹住了这个世界。周静琳渐渐隐去了,一同隐去的,还有她身后立在草坪上的几个血色大字——维金国际酒店。
    我睁开眼,从这沉重的梦魇里醒了过来。
    阳光照进窗户,柔和而舒适。又是新的一天,我叹了口气,新的没有记忆的开始。
    从红木岭精神病院回来几天了,我打算今天再过去试试。
    开车前往红木岭的途中,我路过了先前住的那家医院——陈秋洺也住院在这里,便想起昨晚做的梦。梦里周静琳跳了楼,我也跟着跳了下去。虽然我并不认为这个梦代表了什么,它跟我做过的很多噩梦一样惊悚、离奇,但我心里仍然惴惴不安,总怀疑这像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的预兆。我犹豫着要不要上去看看他们,毕竟上次离开后我就没再探望过陈秋洺,而我对他受伤还负有责任。最终我还是没去,我的确懦弱,始终没有勇气再面对他。
    到红木岭精神病院时我跟门卫说找胡开明,门卫二话没说直接放了我进去。我在二楼的活动室先看到了冯清怀,他表情木讷,但双目有神,表示他眼神后面仍然是一个正常的思想。
    他仍然对找到启时之匙很急切,知道我是来找胡开明的,便要亲自带我去,但被一个医生拦住,告知他不要乱走。于是他告诉我胡开明此时在四楼,让我自己上去。
    四楼有个值班室,我猜想胡开明可能在那里,就往楼上走。出楼梯口向左就能看到值班室的牌子,然而值班室过去的窗户前,还是在上次那个地方,我又看到站着一个人。他面对着我,因为逆光,我看不清他的面容,但能分辨出他穿着这里医生那种白大褂。慢慢地他抬起一只手,摊开五指对着我,然后旋转了180度。我心里一惊,又像上次一样,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我的手机响了起来,我掏出手机,只低头看了一眼来电号码,再抬起头时,窗户前那个人又消失了,像一道闪电,快得让人难以置信。我快步跑过去,仔细地寻找,却找不到一点他消失的痕迹。这里没有他能遁形的房间,窗户有防护网,他是怎么做到如此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还是,我又眼花了?
    手机仍在响动,是一个陌生号码,我刚想接,对方就挂断了。这时,胡开明从值班室出来,问:“我还以为是谁咻的一下跑过去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在那里干吗?”
    “我刚来,”我走回去,“来找你啊!关于我的事情,有进展吗?”
    “没有,你的问题比较棘手,可能就是因为大脑被调整过,如果你想要用这种方法想起过去一些事,只能忍受这种疼痛。”
    我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还是刚才那个号码。我跟胡开明说了句“不好意思”就走到一旁接起来,接通后对方就说:“我是阮源,你到了吗?”
    “到哪?”
    “我不是给你发了邀请函吗?今天我们公司周年庆,我邀请你来参加。”
    “我没收到任何形式的邀请函,你确定有发给我吗?”
    “没收到?”他顿了顿,“可能漏掉了,邀请函是群发的。那我现在正式邀请你来维金国际酒店参加申迈集团周年庆酒会,不知道你还能不能抽出时间前来。”
    我本想拒绝,但周静琳穿着礼服倒在“维金国际酒店”前的画面在我脑中一闪而过,那是我昨晚的梦,难道真的是不祥的预兆?
    “周静琳也会去吗?”我问。
    “全公司的人都会参加。”
    “那好,我去。”
    我跟胡开明说有点急事,向他道了别,就开车前往维金酒店。虽然我很担心昨晚的梦是我梦见的未来,我会和周静琳一同从楼上坠下,但她一声声凄厉的呼唤,却牵动着我的神经,让我不得不去。而且如果那真是未来,躲是躲不掉的。
    维金酒店是一家五星级大酒店,外观大气,内部装饰更是富丽堂皇,所以在这里举行各种宴会的很多。我在一楼就看见有人举办婚礼,而大堂立有公示和海报,申迈集团的周年庆在三楼举行。
    我直接上了三楼。三楼的人很多,个个衣着华丽,优雅地喝着酒,笑不露齿地聊着天,而穿便装突然出现的我与这里就显得格格不入。不过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我穿过这些有说有笑的人,寻找着周静琳的身影。
    我大致在会场转了一圈,看见了阮源,却没有找到周静琳。又转了一会后我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女人,我记得这个女人,在我第一次去申迈时在电梯里有碰到过她,似乎还有其他印象,但都不是很真切,隐隐约约的,并且我还记得她的名字——窦悦。她还是阮源的助理。
    她躲躲闪闪,像是故意在避开别人的注意。我对她没有半点兴趣,却在无意走动后与她正面相遇。我们都莫名其妙愣了一眼,但她很快将视线移向了我身后。
    我没由来的一阵尴尬,拿起旁边桌子上的一杯酒假装喝起来。她溜到一个角落,谨慎地左右望了望,从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在那弄着。我靠过去,站在一株室内盆景后面,探出头看见她拿着一个小瓶子,揭开瓶盖,将里面的白色粉末倒了一点在一杯酒里。倒完后她拿起酒杯摇了摇,粉末完全溶解,看不出一点痕迹,随后她叫来了服务员。
    我漫不经心地走过他们身边,听见窦悦跟服务员说:“我们的周副总知道吧?把这杯酒给他,说是总经理敬的。”服务员点了下头,便用托盘端起酒向大厅另一头走去。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周副总”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周静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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