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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平行梦象》——梦比现实更难面对[第3页]

作者:上官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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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清怀也应该感觉到了环境的突然变化,他睁开眼看了看四周,问:“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我说,“我好像感到了威胁,本来我想弄清楚那是什么,结果突然到了这里。”
    “我们应该继续深入你内心了,你本来就在使用时光望远镜,弱意识已经增强,我们又进入的太深,你的意念已经强大到轻而易举就把你带到了你想去的地方。”
    “那这里会有启时之匙的线索吗?”
    “你有默念‘启时之匙’吗?”
    “完全没有。”
    “那可能就没有。不过这里已经接近你内心深处了,还是找找看吧,万一有什么蛛丝马迹呢。而且这里看起来挺安全的。”
    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发现我们其实在一座山的半山腰,树木比较稀疏,视野也还算开阔。不过雪下的有点大,对面几个山头,以及山上的树都被茫茫白雪覆盖,我们这里的雪也没过脚背,踩上去很软,还有咯吱响声。
    或许是在梦里,虽然我穿着略显单薄,却一点也不觉得冷。冯清怀四处看了看,说:“这个地方也太荒凉了,什么都没有的样子,为什么我们会到这里来?”
    我耸耸肩,表示我也不知道。他抬头望向山顶,说:“山顶好像不远,我们去那上面看看,那里视野好,说不定能发现什么。”
    我们顺着树比较少的开阔地带向山顶爬。这座山的山势很平缓,所以爬起来不是很难,爬了一会就要到山顶了。这时,我听到了轰隆的响声,抬起头,看见我们前方的积雪崩碎垮塌,洪水般向我们倾覆下来。
    雪崩很近,向两边躲避已经来不及,我和冯清怀注意到了旁边枝节横生的树,各自抱住一棵往上爬。还好树枝干多,爬起来容易,雪崩才从我们脚底下席卷过去。
    这雪崩的力量是真的大,树那么粗,震荡的都那么厉害,不过总算树没被冲倒。雪崩很快平息,我和冯清怀都从树上下来。冯清怀踩了踩脚下的雪说:“这雪崩有点不对劲啊,这里根本就不像是会发生雪崩的地方。”
    “这是梦,”我说,“梦是所有事情最合理的发生地。你说这是不是又是我潜意识在阻止我们,不想让我们到山顶去?”
    “有这可能,不过也有可能,它是想让你的梦到此为止。”
    我看向山顶。山顶在大雪的笼罩下只是黑压压的一片,像倒悬的深渊。我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幕熟悉的影像,我仿佛看见了一座遥远的雪山,而一场毁天灭地的雪崩,正在摧毁世间一切的美好。我的信念也像被摧毁了,我难过地说:“不,这就是我的潜意识在阻止我,那上面一定有什么是它不想让我看到的。”
    “那走吧,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们继续走,没走几步,我突然感到极度的危险,跟在现实中我生命受到威胁一样。这种感觉铺天盖地而来,从上直下,如泰山压顶。我抬头向上看,一个戴着小丑面具的人拿着匕首正往我脑门扎来。
    我被推了一把,倒在雪地上翻滚了两圈,再爬起来时,冯清怀已经和“小丑”打在了一起。但他明显不是“小丑”的对手,打了一阵后跑到我身边,说:“在你梦里你的潜意识太强了,这力量根本就没法招架。”
    “再强能强过我吗?”我说,“我现在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我握紧拳头,心想消灭他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然而我还没动手,更多戴小丑面具的人要么从天上掉下来,要么从雪地里爬出来,将我们团团围住,形成了一堵了无边界的围墙。
    “我看我们还是离开这个梦吧!”冯清怀说。
    “都到这里了,我真的很想去山顶看看,这么大的阵势,到底想阻止我看到什么?”
    “那我们还过得去吗?”
    “这可是我的梦啊!我的世界我想去哪还能被拦住吗?”
    我把拳头握得更紧,咬紧牙,浑身都颤抖起来,很快,地面也像地震般开始震动。
    “你想干什么?”冯清怀紧张地问。
    “把他们都给埋了。”
    “这样我们估计也会被埋了,我可冒不起这个险。”
    “放心,我会确保你安全的。”
    我抬起拳头,刚想给他们致命一击,他们却同时摘下了面具,然后我的手就僵住了,因为我看到所有人都长的一样,全是我。
    我泄了气,实在对“自己”下不去手。他们似乎对我就毫不客气,拿起匕首全冲了上来。我伸开双臂,大喊一声“不要过来”,一个直径五米的防护罩以我和冯清怀为中心撑了起来,把他们全挡在了外面。
    “一个人最难战胜的对手永远都是自己。”冯清怀说。
    “你是体会不到这种感觉,太不是滋味了。”
    “哪里体会不到,每次不得不改变,面对内心的自我时,就是这种感觉。要改变,就必须彻底清除以前的自己,不过这真的很艰难。看来山顶是去不了了,我们还是离开这里,继续往你心里去吧。”
    这时,山顶传来一声像大象却又比大象的叫声更低沉更锋利的嚎叫,紧接着,四面八方都传来了这种叫声。不一会,一只体型比一般大象大上两三倍的巨象出现在了山顶。说它是一只象,是因为它有象鼻和象牙,但它的四肢却像虎爪,身上的毛也长而多。
    随即,其他方向也都出现了这种奇异的大怪兽,并都嚎叫着向我和冯清怀冲来。围住我们的“我”像是也被这种巨兽吓坏了,都四散奔逃。我也不知道这些巨兽是属于哪一方,他们边跑边张开血盆大口把逃窜的“我”吸进嘴里,但于我们又绝不像善类。眼看最近的巨兽快冲到我们跟前,冯清怀终于有所反应,说:“这是梦貘,快跑,不然会被它吸食掉。”
    “这东西我可以对付。”我说。
    “没用的,它们能吸食掉这梦里的一切,包括你。我要是被吸食就彻底消失了。”说完他一头扎在雪上,以最快的速度向山下翻滚而去。
    我被他这反应惊了一下,也找准一个相对安全的方向准备逃跑,但有两只梦貘已经到了我身边,它们大张的嘴能把我一口吞下。我感到很强的吸力,向前跑的速度也像遇到强逆风一样几乎停止。我极力向前匍匐,脚却慢慢离地,身下的雪已经像水一样开始向梦貘嘴里流。我做了最后的垂死挣扎,拼尽全力撞进雪里,然后抱住头,也向山下滚去。
    滚了一会我就停了下来,我赶紧站起来,看见所有的梦貘都向我追来。我又开始跑,但跟所有的噩梦一样,我身上明明什么都没有,却总有股诡异的力量束缚着我,让我的脚步都很难跨出。还好我总算能慢慢走,走了一会后地势逐渐平坦,雪也渐渐少了,树却越来越密。梦貘继续追着我,距离越来越近,当我走出树林,面前赫然出现一个铁栅栏门时,所有的梦貘都停了下来。它们此时已经到了我头顶,我抬起头就能看到它们流着涎的口和锋利的牙。
    我咽了口口水,向前走了几步,走到铁门边。梦貘嘴里发出着低沉的咆哮,又都像害怕这里一样不敢前进一步,也不敢吸食我。而后又像接到命令似的,全都撤了回去,消失在了远处的雪原上。
    这里没有一点雪。我仔细观察着这个地方,铁栅栏门后面是一个围墙围起来的开阔区域,里面有一栋楼,并不特别,楼外墙上有几个字:红木岭精神病医院。
    第四十四章

    铁门旁有一个门卫室,里面没有人。我推开铁门走进去,还没有看清里面的情况,一个熟悉的印象立即迎面扑来。这个印象里有高高的刷得雪白的围墙,阴冷逼仄的走廊,低矮的窗户和窗外明媚的阳光,还有郁金的花香,那谈谈的香味,从夜幕降临飘到黎明来临。当我走出这个印象,看到花坛里的郁金香时,立即明白这个地方源自我记忆里过去的幻影,我以前肯定到过这个地方,并把它埋在了内心深处,此时我已经深入我的内心,于是来到了这里。
    那那栋楼里面又会有什么?
    我走到楼的前面,抬头打量着它。楼有六层高,看起来很破旧,爬山虎几乎覆盖住了它的下半截。我相信我记忆里的这栋楼肯定不是这样,只是他在我心里埋得太久,才荒废成了这般模样。
    我走上只有三级的台阶,走到它的大门前。门上的漆已经斑驳脱落,看上去满目疮痍。我抬起手想要推门,突然听到一声凄厉的哀嚎,紧接着又听到密集的翅膀扑腾的声音,我抬起头,看见一群黑色的鸟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楼顶栏杆上,都俯身看着我。
    我浑身都颤抖了,这场景让我毛骨悚然,然而抬起的手却放不下,我只得向前,推开门,硬着头皮走进楼去。出人意料的是楼里面很平静,除了光线暗一点,没有一丝阴森恐怖的迹象。
    进门是一个大厅,角落里有一些走廊导向其他地方。我没受到任何指引,直接沿着一条逼仄的走廊找到楼梯,上了二楼。
    二楼出楼梯是一个休息室,就在休息室一个大窗户前,我看见一个人坐在一把椅子上。虽然因为爬山虎遮挡了光线我并没有真实看清楚那就是个人,但我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我小心翼翼向他走过去,还没靠近他,他就说话了。他一定是面朝窗户背对着我,所以声音不是很响亮,他说:“你来了?看来你是对的,这一点上你真了解你自己。”
    “你是谁?”我问。
    他站起来,似乎挥了下手,附在窗户上的爬山虎全都移开了,房间顿时亮了起来,然后他转过身。我吃了一惊,他竟是余炜长。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问,“你只是一个幻影,还是一个有意识的存在?”
    “我是过去留在你心里的影子,是你内心最后的防线。”
    “防谁?”
    他看着我,平静地说:“防你!防止你走进你内心深处。”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不是我要这样做,而是你需要我这样做,你知道你有一天会去心里寻找过去的答案,所以让我在这阻止你。”
    “难道我心里真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对,那是关于你这一切的事情的开端,是你拼尽全力想要掩埋的东西。”
    我无言沉默。我感受到了我心里的顾虑,那对有些事最不想知道的抗拒,正在慢慢蚕食我。可我既然已经到了这里,不继续向前,只会让我从今往后都陷入渴望了解真相的折磨中,但若向前,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泥潭。这真是艰难的选择。
    也许也没有选择,因为这个余炜长,肯定不会让我窥探我内心深处的秘密的。
    “可是……”我试探着说,“我想看看那是什么,不然我回头也会不得安宁。”
    “你也料到了你会这样,所以……”他伸出手,“可以让你看一眼,只一眼,你马上就会选择忘记,并不会再来。”
    我呼出口气,轻轻伸出手,在触碰到他手的一刹那,我眼前立即出现了一场末日般的暴雪和一场毁天灭地的雪崩,还有我冷漠的双眼和仿若坠入了炼狱的灵魂。我收回手,腿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撑着地急速喘息着。我的心像在被炙烤,那深入灵魂的痛,仿佛穿过了过去和未来的所有时间线,统统在向我汇聚。
    “怎么样?”余炜长蹲在我面前说,“明白你内心最深处对你来说就应该是秘密了吧?”
    “明白了!”我说,“可是我已经看到了。”
    “你现在只是从这里向其一窥,不碍事,因为这一切都是通过梦呈现的,也可以像梦一样消失。”
    “但不可能消失得那样彻底。”
    “能,不是有梦貘吗?它能吸食掉这里的一切,让这些根本就没存在过。”
    他走到窗户前,神色凝重地看着窗外,说:“只是……你也别怪我利用你,我们都有渴望的东西,也都在通过自己觉得最合适的方式得到而已。”
    我爬起来,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的侧脸。他眼神变得严峻,此时心中肯定充满欲望。我指着他,说:“你是个有意识的存在,你是真实的余炜长,你侵入了我的梦!”
    他叹了口气,摇摇头说:“我真的只是过去留在你心里的影子。”
    我听到了梦貘的咆哮,窗外突然出现了好几只梦貘。它们张大口,把这里的一切像流淌的水一样吸进了嘴里。
    我感受到强大的吸力,双脚慢慢离地。我没再挣扎,因为我明白这是我现在最想要的结果。我的身体被拉长,逐渐变成了一股线向一只梦貘嘴里快速流去。在我即将消失视线里,我看见余炜长仍站在原地,嘴角有一抹若有似无的笑,他整个形象在我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我和他的命运一样——既定。
    第四十五章

    我没有立即醒来,而是进入了一种平静的深度睡眠状态。直到我感受到轻微的摇晃,并听见有人叫“梼徒”,眼前才有一丝虚晃的光亮。然而我的感觉却是迷惘的,就像一个轮回后的又一次新生,我的世界和生命半分空白。
    我又听到了一声“梼徒”,完全睁开眼,看见一张得意而又略带惊诧的脸。我垂下眼皮,另一些东西也在我心里渐渐“苏醒”,我费了好半天的劲,才抬起眼对我身边的人说:“于振岩,你是在叫我吗?”
    “叫你什么?”他一脸不解地问。
    我看出了他表情里的虚假,心生厌恶,站起来在我所在的房间走了一圈。这是一间卧室,简单而舒适,我不再去在意于振岩所表现出的细节,问:“你们为什么会叫我‘梼徒’?这个绰号,到底从何而来?”
    “你真的忘记了?”于振岩的表情又变得很急切,他站起来,似乎想让我快点问下去。
    我摇摇头,说:“我没有忘记,但不同的世界总会有一些出入。”
    “那你到底相信哪个世界?”
    我望了他一会,说:“我相信我心里的世界。”
    “可往往我们自己最能欺骗自己。”
    “自己会骗自己一定是有原因的,或许我们主观意识觉得,那样才是最好的。”
    他不动声色地扬了下嘴角,似乎想表达一个轻蔑的笑,“那其实叫逃避,但我们早晚要面对现实。”
    “我最擅长的就是面对现实。”我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你口中的‘梼徒’这个绰号,它到底从何而来?”
    “它的出处非常巧妙,”他说,“至少对你来说是这样的。著名剧作家黎白林有一篇脍炙人口的著作——《半尘渊》,该剧以旧中国为社会背景,讲述美丽端庄而又性格刚烈的女子栀凤嫁进金家,为金氏家族接班人金仕魁的妻子。但金仕魁的弟弟金仕郎垂涎栀凤美色,并不甘心哥哥独掌金家而设计害死金仕魁,并在金仕魁死后意欲霸占栀凤,栀凤为保名节毅然跳海自尽的故事。虽然整个作品都在赞颂栀凤的贤淑与贞烈,但却用深邃、尖锐的笔锋把金仕郎的坏刻画得淋漓尽致,让人恨之入骨。作者还给他冠以‘梼徒’的绰号,意为凶恶阴邪之徒。”
    “但这跟你们叫我‘梼徒’有什么关系?你们为什么会用这个绰号来称呼我?”
    于振岩咂咂嘴,一脸平静地继续说:“那是我们高中的时候,一个话剧艺术团到我们学校表演,他们希望我们学校也能出一个节目。学校便让学生自发组织并进行竞选,最后选中由你组织演出的话剧《半尘渊》上台表演。当时主要的演员有三个人,陈秋洺演金仕魁,周静琳演栀凤,而你演的就是金仕郎。你们的演出非常成功,成功得就像专业的,这主要要归功于你,你是那次演出最精彩的亮点,因为你把你所扮演的角色刻画得入木三分、栩栩如生,就好像被剧本里的金仕郎灵魂附体一样。从那以后,你就多了这个别称——梼徒。但没人当你的面这样叫你,因为你并不允许,还很不高兴,但私底下这却成了你最广泛的称呼,甚至大家提到你时几乎不会再叫你阮源。”
    他就像说了一个很生动的故事,说完之后情绪都有了些许激动。他的故事的确很生动,因为我都被触动了。我应该很在意他所说的话,因为他是在讲述关于我的事,然而我却没有一点印象。而他结束时又说我叫阮源,于是我便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印象了。因为这又是那个我变成了阮源的梦,一个纯粹的梦境,所以我才不知道他所说的任何事情。
    我坐到床沿上,沉默了好一会。于振岩也静静地看着我,似乎在等待我对他所述故事的反应。理智提醒我,我必须冷静地对待这里的一切,然而理智往往又被好奇挫败,再冷静有感兴趣的地方我也会忍不住去探寻。于是我说:“你知道吗?你说这个话剧的里栀凤最后跳海自尽,而似乎我还记得,你说过周静琳也跳海自杀了。周静琳和她曾经扮演的角色有如此相同的结局,这不禁让我怀疑,这个话剧,包括与之有关的所有故事,都只是你的杜撰。”
    “我没有必要这样做,”他说,“我只是告诉你这样的一些事实,也许周静琳正是效仿栀凤才跳海自杀的,而且杜撰这些东西我又得不到任何好处。”
    “不,你能得到好处,因为你要达到你的目的,而你此时的目的就是要通通过这个故事来攻破我的心理防线。因为你讲的故事太有攻击性,特别是我扮演过金仕郎,而陈秋洺演金仕魁,周静琳演栀凤,以及这样一个仿佛特设的戏剧内容,完全就是要触及我的内心,引发我的情绪。但你也许想象不到我的内心防御有多坚固,特别是当我认定这个世界不真实时,这里的一切都不能动摇我。”
    “但其实你心里还是很怀疑的,不是吗?”他说着笑起来,这笑容很轻快,像是带着胜利的喜悦。笑完之后他又说:“不过你既然已经看穿了这个世界,那我也就不需要再隐藏了。没错,你只是在做一场梦,所以在这个梦里,你可以随心所欲。”
    他承认得如此干脆,以至于我都开始怀疑,梦里的人是否会对做梦人本身有如此目的性的指导?他拿起旁边柜子上的一杯水递给我说:“把这个喝掉,你就能接近真相。”
    我没丝毫犹豫接过水喝掉。只是一杯普通的白开水,没有任何的味道……也不应该有味道。我喝完水后于振岩拿起杯子出去了,他轻轻带上门,却没有完全关上,门又缓缓敞开了。
    我看见房间的角落放着一台电脑,于是过去打开,看能不能在我作为“阮源”的时候找到我“自己”——心理医生方家敬。电脑启动后我打开浏览器,找了个搜索引擎然后键入关键词“心理医生”“方家敬”。跳出来的结果并不多,我仔细浏览着,发现有一条信息似乎很符合我想要的结果,的确有一个叫方家敬的心理医生,不过上面显示的地址却是在美国旧金山。
    于是我有了一些粗略的印象,似乎有这样一条街,完完全全的中国式街道风貌、东方的面孔、东方的笑容。整条街挂的都是中文招牌,那就像我经常逛的任何一条普通街道,没有太多特别的地方。还有一条稍显狭窄的楼道,一直向上,不知几楼的地方,坐着一个笑容可掬的人,随他进屋,却又到一个稍显宽敞的所在。他绝对是一个中国人,噼里啪啦说了一大堆汉语。然后我的印象逐渐模糊,最后完全消泯,再无迹可寻。
    我回过神,不知为何看到旧金山会涌现出这样的印象,然而还没容我细想,我眼角的余光瞥见门口飘过一个白影,幽灵一般忽的下楼去了。我追出去,在楼梯口向下张望,又看见一缕白衣消失在了楼下一个拐角处。于是我也下楼去,走到白衣消失的地方,看见那边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很短,却给我很幽深、很阴森的感觉。
    我慢慢走进去,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门开着,但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见这个房间后脚步却突然变得很沉重,就像心里有一万个情绪在抗拒我继续向前一样。此时正好有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女人从我身后走过,我叫住了她。她走过来叫了一声“阮先生”。我指着开着门的房间问:“这个房间你知道是做什么的吗?”
    她向那个房间看了看,说:“那个房间现在没人住,但我从来没进去过,因为陈先生吩咐过不准我们进去。不过我听之前的刘姐说,那个房间好像是一个姓薛的女人和她女儿住过的。”
    “她女儿是不是姓周?”
    “对,阮先生你应该更清楚,因为你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哪个房间住过哪些人你应该最清楚了。”
    我点了点头,挥手让她离开。看着那个开着的门,我抬起几乎快挪不动的脚,向那个房间走去。
    加油
    第四十六章

    房间的门虚掩着,我走到门口,轻轻推开。在门打开的一瞬间我几乎是心惊肉跳了一下,然而房间的窗帘是关着的,光线较暗,里面的情况并不是看的很清楚。
    我缓了缓情绪,走进去把窗帘拉开,然后回过身注视着这个房间。
    整个房间挺大,但东西不多,可能是没有住人的原因,房间中间的床上叠着两床杯子,又有点像住人的样子。床的旁边放着一把椅子,椅子对着床,后面是一个衣柜。靠窗的角落放着一个梳妆台,台上整齐地放着几样女人的梳妆用品,还有两个相框。我走过去,看见相框里都是女人的照片。一个里面只有一个人,我能认出,她就是周静琳,因为这张脸我真的太熟悉,无论任何时候任何地方,她的脸都能用不同的方式牵动我的心;另一个相框里是周静琳和一个女人的合照,那个女人应该就是周静琳的母亲。两个相框里的人都笑得很开心,仿佛照相的时候,他们拥有全世界最美好的幸福。
    然而周静琳笑得越开心,我就越不想看到她的脸。我伸手将两个相框盖在台上,转身离开梳妆台。
    我继续观察着这个房间,发现整个房间打扫得很干净,不过摆放在里面的所有东西都略显陈旧,它像是保持了某个时刻的样子,很多年都没再改变过。
    我走到床边的椅子旁,伸手在椅子上摸了一下,没一点灰尘。我坐下来,看见床上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放着一个平板电脑,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透明的大塑料瓶,里面装着满满一瓶五颜六色的千纸鹤。千纸鹤很小,但看得出折的人很用心,所以很漂亮。瓶子前面还有几叠没有用过的纸,有好几种颜色的。
    这样的场景,很像一个痴情的人的守候,他守候的人或许还活着,或许已经死去,但他的这份真情,真的很让人动容。我的心抽搐了几下,一股负罪感深深侵袭了我。我握紧拳头,几乎要捶胸顿足,但理智克制住了我,我提醒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看到任何都不应该有过激的反应。
    我深吸了几口气,安抚住焦灼的情绪。面前平板电脑的指示灯闪烁着,我拿起来,点了两下屏幕它就亮了,然后界面直接就是一个暂停了的视频,视频里出现了周静琳紧闭双眼的脸。我点击播放,画面开始动了,但只是镜头的晃动,是拍摄的人拿着拍摄工具在上下左右移动着拍周静琳的脸,而周静琳蜷缩在一个吊椅里似在安睡。没过多久周静琳睁开了眼,看见镜头后立即用手捂住了脸,并温柔地骂道:“你干什么啊?真讨厌!”
    拍摄的人笑了几声,说:“我想记录一些你的美好,哪天你不在我身边我又想你了好拿出来思念思念。”这声音我可能再熟悉不过,因为我一下就辨认出是陈秋洺的。
    周静琳仍然捂着脸,说:“人家睡觉的样子有什么美好的,丑死了,快关掉。”
    “我不,我就是要拍下各种时候各种样子的你。”
    然后就是周静琳从吊椅上跳下来,追着镜头的画面,而镜头不停地向后退,却一直对着周静琳。
    这段视频定格在了周静琳的笑脸上,然后缓了两秒就自动播放了下一个视频。视频开始的画面里仍然只有周静琳。她赤着脚,穿着短裤在海边跑来跑去。虽然隔得有点远,但她的笑声还是清晰传来。
    在海水里和沙滩上一个人欢乐地跑了一会后,她跑向镜头,拉着拍摄的人快步向前说:“你也来和我一起玩嘛。”
    拍摄的人没有说话,他放下了举着拍摄工具的手,镜头照到了地面上。在晃动的画面中,一条艰难拖着却奋力迈动的腿时隐时现。而后镜头又举起来对着了周静琳,周静琳弯着嘴角,对着一高一低起伏的镜头微笑着,笑容里却带着淡淡的忧伤。
    这段视频到这里又没有了,然后又是自动播放了下一段。画面一开始出现的是一颗大树,枝繁叶茂,葱绿生气。阳光透过树叶的空隙照进来,在镜头里形成一个个耀眼的闪光,有的还化开出了更耀眼的光晕。镜头在这棵树上停了几秒后响起了周静琳的声音:“你在拍什么?”
    然后镜头快速一转,周静琳便出现在了画面里。她坐在一张秋千椅上,一脸纯真一脸阳光。椅子在轻微荡着,拍摄的人用另一只手在一下一下推动。
    “我发现这棵树从这个角度看真挺美的。”拍摄的人说话了,我仍然只是一听就知道是陈秋洺。
    “哪里美了?”周静琳问。
    陈秋洺默了一会,柔情似水地说:“再美也不及你万分之一。”
    周静琳撅起嘴,温柔地拍了一下陈秋洺的手,说:“再过几天就是你的生日了,我给你准备了一份惊喜,期不期待?”
    “准备了什么?”
    “惊喜啊!你就说期不期待嘛。”
    陈秋洺似乎有所犹豫,半天才说:“期……期待啊。”
    周静琳一脸不满地说:“但你的样子明明告诉我你不是很期待,浪费我的良苦用心。”
    “不是……”陈秋洺说着却沉默下来,但这沉默并没有让空气变冷,他们似乎都已经适应了这样的气氛。没过多久,刚刚还略显失望的周静琳又笑起来,问:“秋洺,你会折千纸鹤吗?”
    “不会。”
    周静琳望向他,露出孩子般的微笑,“我就当你会了。从明天开始,你每天为我折一只千纸鹤好不好,当折满一千只的时候,我们就结婚。”
    陈秋洺没有说话,我听到一声极微叹息。然后镜头慢慢向下,对着了地面。
    “怎么了?”周静琳的声音仍然传来,“你是不愿意折,还是不愿意和我结婚?”
    “你那么喜欢千纸鹤吗?”陈秋洺问。
    “这不是喜不喜欢,这是一种我想保存的意义。”
    “嗯,我会折的,一千只,我会一天不漏一只不少地折给你。”
    我看向旁边床头柜上放着的满瓶千纸鹤,里面应该已经不只一千只,但一千只所要完成的意义,却再无法兑现了。周静琳早已经永远的离开了,而陈秋洺用这份真情,仍然坚持着无论如何也再达不到的守候。我深深吸了口气,吸到最后都感觉到了抽泣。我的眼角有一股涩痛在鼓动,我用手指一抹,抹出了满指的湿润。我心里的某个角落沦陷了,那就像我固守的堡垒,在一声轰鸣中,瞬间变成了沧海桑田。我不明白我此时的难过是怎么回事,但那真的发自内心,深入肺腑。
    “口说无凭,万一哪天你后悔了不想折了岂不是让我难过了。”周静琳说着拿过陈秋洺手中的拍摄工具,对着了陈秋洺。陈秋洺拖着一条腿踉跄退后了两步,然后一本正经地看着镜头。
    “我要留下证据。”周静琳说,“你看着镜头诚恳地发誓,说你会从明天开始一天不落地折满一千只千纸鹤。”
    陈秋洺温情地笑着举起手伸出三个手指说:“好,我发誓,从明天开始,我会一天不落地为静琳折满一千只千纸鹤,不管天崩地裂,世界毁灭,每一天都至死不渝。”
    周静琳笑出了声,笑声里满是感动,她急切地问:“折满然后呢?”
    “然后……”
    然后视频就在这里毫无预兆地戛然而止,再然后就没有了下一个视频继续播放。
    我把平板电脑放在腿上,或许因为情绪的刺激双眼变得模糊。朦胧间,我仿佛看见一个漆黑的身影扶着周静琳走进了屋,然后把周静放在床上。黑影利落地关好门窗,然后像一匹野兽一样趴在周静琳身上撕咬,我甚至在隐约间仿佛听到了周静琳抗拒的呼喊。
    我颤巍巍伸出手,大喊一声:“不——”
    第四十七章

    一声呼喊,便让我声嘶力竭,我感到心力交瘁,瘫坐在椅子上,撕心裂肺的痛苦爬满了我的全身。
    不,不是这样的!
    但我并不知道是怎样的,我也无法弄清楚是怎样的,所有的一切来的突然、深刻、而又绝望。
    正当我深陷浑噩泥沼无法自拔时,一阵响亮的音乐在我身后响了起来。我一个激灵,如释重负般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平板电脑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我捡起平板电脑扔回床上,转过身看着椅子背后的衣柜。音乐声已经停止了,刚刚那一阵似乎就是从这里面传出来的。我伸手握住衣柜门把,正要拉开时陈秋洺突然出现在了门口,并面带怒色说:“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松开拉门把的手,竟有点像犯了错的孩子不敢看父亲一样不敢去看他的眼睛,只侧着头,傲慢却又底气不足地问:“我为什么就不能在这里?我可以出现在这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
    “你哪里都可以出现,就是不能出现在这里。”说着他侧身让出一个通道,斩钉截铁地说:“离开!”
    我不以为意地走到门口,回头又看了一眼衣柜,然后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下陈秋洺。他拖着的腿不自然地弯曲着。我突然又有了一丝负罪感,说:“生活一直教导我们,只做对的事情,做什么都不要勉强,否则就是对不起自己。”
    “我一直在做我认为对的事情,因为我是凭良心做的。有些事再勉强,因为良心使然,不做才是对不起自己。”
    我点点头,心里一阵庆幸一阵难过,又摇摇头,迈开步子走了出去。
    我在走廊外回过头时,已经看不见了陈秋洺,但那个房间的门仍然开着。我不愿意离去,心里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已经暗生情愫,似乎我对那个房间以及里面曾经住过的人也有一份守候。这份守候漫长、孤独,和陈秋洺的遥相呼应。也许,这才是牵挂我和他的心结。
    我在外站了很久,陈秋洺一直在那房间里没有出来,不过即使他出来,我也应该会躲着他。于是我上了楼,走过过道时,我从过道的窗户看见二楼露台上坐着两个人,其中一个面朝我这边,我一眼就认出了他,竟然是余炜长!
    我猫着腰向前走,在走到靠近露台的最后一个窗户时看见了另一个人的侧脸,于是我有了印象,我隐约记得他跟我说过,他叫阮华,并似乎他还叫过我“哥”。
    我又靠过去了一点,走到了通向露台的门边。我躲在门框后一尺远的地方,这里几乎能听清他们讲话。我屏气静心,专注地听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的谈话节奏很慢,并且都是一些关于生意的事情。我耐着性子听着,听了大概十几分钟,终于听到了能引起我注意的话题。
    “他现在情况怎么样了?”余炜长问。
    “很好,跟计划的一样。”阮华淡淡地说,“他应该坚持不了多久了,我们可以提前为庆祝做准备了。”
    “我真不明白,”我听到余炜长一声叹息,“他是你哥,你真的忍心做这么绝?”
    “这你不要管,”阮华的声音更冷淡了,“你只要把你那边的事做好,事成之后,答应你的条件一定满足你。”
    “我这边没问题,也无所谓,我就是怕你过不了这个坎。”
    “过不了这个坎我就不会开始。”
    “没想到你年纪不大,权力欲倒挺大的。”
    阮华没有接话,外面陷入了沉默,让人感觉两人已经没再坐在那里。过了好久阮华才接着话茬说:“跟你说过我不是权力欲大,我是不得不这样做,为了很多人,包括他自己。”
    余炜长笑了一声,“看来我们真的是老了,现在年轻人的想法完全猜不透了,连节奏也都跟不上了。随你们年轻人怎么闹吧,我们老一辈有老一辈的固执和精彩,我们只要守住自己的世界,不被别人折腾就好了。”
    随后两人就陷入了更长久的沉默,我预感他们的谈话要结束了,就猫着腰走过过道下了楼。下楼后刚好碰到从那个房间出来的陈秋洺。他看了我一眼,一脸漠然,边向楼上走边说:“不要乱跑,你需要安宁安静点,下午跟我再出去一下。”
    我扯扯嘴角,眼角的余光看见楼上有人正要下来,就从旁门走进了花园里。之前被我叫住问话的穿围裙的女人正在花园里给一棵矮树浇水,看见我进来,她收起花洒,似乎想跟我打招呼。我给她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她点了下头又继续干她的活了。
    花园里有一张方木桌,我在木桌旁的凳子上坐下来。从楼上下来的人和陈秋洺打了个招呼,寒暄了几句,从隐隐约约的声音判断像是余炜长。没过一会我果然透过玻璃窗看见余炜长出了大门。我赶紧起身追出去,在离房子不远路边停着的一辆小车旁截住了他。
    他看见是我后先是一个吃惊的表情,但努力掩饰,随后便生硬地眉开眼笑,说:“阮源啊!好久没看见你了,最近还好吗?”
    我直直地盯着他,似笑非笑说:“托你的福,好得不得了。”
    余炜长笑了笑,笑声里带着尴尬,他躲闪着眼神,打开车门说:“余伯还有点事,改天有空再和你好好聊聊。”
    我上前一步,抬腿抵住车门,再一用力将它关上。余炜长有点慌了,紧张地问:“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有事要问你,”我想我此时的气势可能太咄咄逼人,他露出了胆怯的神色,“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或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我知道你对我做过精心安排,也知道你针对我的计划酝酿已久,你到底想利用我做到什么?”
    他的表情突然放松了下来,理了理衣领一脸平静地说:“贤侄你可能误会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目的,我也没有安排过任何计划,如果你觉得有什么事情不对了,就从身边找原因。我只是为了我的晚年,在恪守本分。”
    “你撒谎,”我提高声音向他靠近了一步,“明明一切都是你的安排,你在一步步实现你心中的邪恶。”
    他一动不动,表面很冷静,但鼓动的喉结表明他被我陡然增高的气势压得又紧张起来。他扶住车门,说:“你不信可以调查我,看我说的是不是实话。我对你们阮家任何人都没有目的,更不会精心算计你们。”说完他又拉开车门,我又用腿死死抵住。他有些急了,双目圆瞪恶狠狠地说:“你放开。”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了,句句属实,你不要再无理取闹!”
    “我有没有理你心知肚明,并且在这由我主导的世界里,即使我无理,我也可以闹。”
    他长出一口气,狠狠地推了我一把。我踉跄退后了两步,稳住身体,然后上前去揪住他的衣领。他抬起手似乎想打我,我眼疾手快,抢先一步用手肘撞在了他的脑门上。我可能出手的有点太重,他整个人撞上车门,倒了下去。
    第四十八章

    “阮源,你干什么?”远处传来一声呵责。我转过头,看见一个我依稀有点印象,但又完全不记得是谁的人涨红了脸向我快速走来。他看上去年纪比余炜长大,后面还跟着一个愁眉苦脸的中年人。
    他们走到我身边,前者直接抬手就狠狠打了我一巴掌。我刚想还手,后者就冲到我跟前,伸手挡住我说:“你爸你也敢动手?”
    “我爸?”我看了看那个老头,我都记不清在哪见过他了怎么可能是我爸!但我又想到这是一场梦,于是便不去在意。余炜长在我身后呻吟着,我转过头看了他一眼,扯着嘴冷笑一声。随后又过来好多人,包括阮华、于振岩,还有努力奔跑却又只能是最慢的陈秋洺。
    余炜长已经被扶了起来。我被团团围住,被愤怒、可怜、哀婉、埋怨,以及很多我看不清看不懂的目光包围着。我像掉入了狼群的狐狸,比他们狡猾阴恶,却没他们威猛高贵。我不知道我梦里这些人为何会如此齐心地针对我,所以我又开始怀疑,这个梦已经不由我做主,它肯定被另一种力量暗中操控。
    那个被说是我爸的老头仍然涨红着脸,他吐着唾沫星子大声吼着:“把他给我关起来,找个时间送到红木岭去。”
    一个中年女人哭闹起来,“你要是敢把他送到红木岭,我跟你没完。”
    “你看他都打了多少次人了,哪天他拿刀杀了我杀了你就知道严重了,到时候你想后悔想哭都没有机会了。”
    陈秋洺走到那老头身边,拉住老头的胳膊,声色沉重地说:“舅,他的治疗还没完成,再给他点时间,后面我会好好看住他,到最后实在不行再把他送去。请不要这么轻易就放弃了他!”
    “我看他已经没得救了,”老头说,“这都已经多久了,直接送去算了,反正那边也有治疗。”
    “那不一样,”陈秋洺看向我,“他还没有疯,至少现在没有。”
    “是啊爸,”阮华也对老头说,“再给哥一次机会,我们不能轻易就放弃了他,毕竟他是我们最亲的人。”
    “那就再给你一次机会,”老头指着我说,“再半个月,半个月没有好转直接送红木岭。”然后他又对身边的人说,“这半个月你们轮流24小时看住他,他要是再惹出一点事,就不用再等了。”说完他一甩手转身离开了。余炜长也被扶着跟了上去。阮华看了看我,一脸的漠然,没再说一句话也走了。那个刚才哭闹的中年女人哭丧着脸,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把头转向一边。她抽泣两下也离开了。陈秋洺和于振岩走到我身边,相互对视一眼。于振岩摇了摇头。陈秋洺说:“我现在带他去冉佳那边。”
    “我开车送你们去。”于振岩说。
    陈秋洺点点头。
    我不屑地看着他们,知道又一场阴谋即将对我展开,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我已经做了太久的梦,精神早已疲惫,我必须马上醒来。
    于是我开始让自己苏醒。
    这果然只是一个纯粹的梦,离开这里真的太容易。我很快感觉身体失去重量,整个人浮了起来。周围的世界也慢慢退去,只剩下浩瀚的黑暗,将我完全吞噬。紧接着我的意识也慢慢被消化,在失去所有的知觉前,我感觉到我内心的真实,正和我背道而驰,渐行渐远。
    我睁开眼,天已经大亮,我拿过手机看了下时间,刚好早上八点。我整整睡了一个晚上,但整晚都在做梦,脑袋也是像没睡过觉一样昏昏沉沉。我摘下低频发射器,接了杯凉水喝,冰凉穿过身体,让我神清气爽。
    外面阳光明媚,是最符合的厦门天气,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我的内心,我总感觉它此时潮湿,阴暗无比。
    或许都是因为昨晚的梦,以及我记忆的灰色。现在我轻而易举就能发现我没有以前的记忆,和冯清怀在我内心深处的找寻似乎也无功而返。我们一点线索都没找到,反而还在遭遇梦貘后走散,走散之后我好像就进入了另一个梦里,而他又去了哪里?
    我打开门从咨询室出来,小韦正坐在外面发呆。我走到她身边,她站起来,慌慌张张地说:“方先生,你醒了?”
    “你知道我在里面吗?”我问。
    “知道,我来的时候有打开过门,看见你在里面睡觉。”
    “哦。”我说,“小韦,你做我助理多久了?”
    “快一年了。”
    “快一年也还算久吧?你从刚开始做我助理到现在有没有觉得我不对劲过?就是说之前是一种状态,在某个时候突然就变成了另一种状态,像换了一个人?”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生活很单调。”
    “怎么说?”
    她想了想,说:“嗯……就是你都每天保持在两点一线。我知道你住在附近一套小公寓里,你每天在这里上班,下班后就直接回公寓,从来不去其他地方,我也从来没见过你有亲戚朋友来找你。”
    我自己一点都没有觉察到这些,看来不仅我的生活,我的思想也被限制得死死的了
    “方先生,”小韦支支吾吾地说,“我想……跟你说点事。”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认识冯清怀,他要找的东西现在我也想找,但我们都不知道是什么,至于是否在我这里,我们也都不清楚。”
    “那你……”
    “你应该只是被他收买了吧?”
    她点点头。
    “我想也是,成年人的关系大多数都是利益的关系。好了,我出了些问题,你暂时别来上班了。”
    “你要开除我吗?”
    “也不是我想,只是我现在可能都要无期限休假,所以你还是换个工作比较好,我会把工资全部结给你。”
    “好吧。”小韦收拾好自己的东西,离开的时候关心地问我:“你……出什么问题了?”
    “失忆了!”
    第四十九章

    我失忆了,而且是存在生活惯性的不可思议的失忆。这一定是余炜长的安排,好让我有一个正常的意识保持正常状态继续为其所用。现在我既然已经知道被他抹除了记忆,复苏记忆就成了我的当务之急,并且这似乎也是我现在唯一能掌握主动的事。
    我去医院对脑部做了一次全面检查,没有发现损伤或损伤过的痕迹,由此判断余炜长对我的记忆抹除是通过心理或精神层面达到的。生活惯性保留了我工作方面的所有认识,所以我还是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我分析后认为心理障碍导致我失去记忆的可能性不是很大,精神原因倒很有可能。但因为精神导致失忆是我最不想看到和承认的,所以我仍然抱有一丝希望把失忆归结为心理原因。
    治疗心理因素造成的记忆丢失需要专门的研究,这个方面我从没碰过,并且治疗需要病人和医生的配合,我一个人肯定是完成不了的,于是我开始寻找在这方面有经验的心理医生。
    作为心理医生去看心理医生实在是一件很矛盾的事,一方面渴望他能把自己治好,一方面又怀疑他的专业知识。不过我咨询了好几个心理医生,他们和我一样对这方面没有研究,还都叫我去精神科看看,直到我再次遇到岑俊生,那个让我说服他相信世上有鬼的人。
    在冯清怀带着我在我心里寻找启时之匙无果后我很快有联系他,他在我梦里走散,不知道又去了哪个世界,但接电话的人明显不是我梦里那个冯清怀。我试着问起他关于另一个冯清怀的消息,他只跟我说“他消失了,我还在适应”便挂了电话。我不明白他说的“他消失了”是什么意思,因为那个冯清怀跟我说过他只有在梦里死了才会永远消失,难道我们走散后他真的死了,还是因为我离开了那个梦,他没能及时离开,梦消失了他也消失了?
    之后我又做过很多梦,但没有在任何一个梦里看到他,只有一次我在咖啡馆打盹的时候迷迷糊糊似乎听到他叫我。不过我确定我没有做梦,他的声音,就像他第一次进入我梦里时远远地传来。我以为像那次一样他能向我靠近,就试着引导他,就这时,岑俊生的出现打断了我。
    “真的是你啊方医生!”他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我的对面。
    我抬起眼,看到他后提了提精神,说:“是你啊,这么巧!”
    “我刚才坐在那边看过来就很像你,没想到还是真是!这个时候怎么在这喝咖啡啊?今天休息吗?”
    “嗯,休息。”我把面前空了的咖啡杯向桌子中间推了一点,“对了,你找我咨询的问题解决了吗?”
    “已经完美解决了。”
    “是你想明白的,还是有人帮的你?”
    “我自己肯定是不行的,另一个心理医生帮的我。”
    “那这个医生还挺厉害的!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说服你相信鬼是存在的?”
    “不,她没有让我相信鬼存在,而是让我坚定了以前的坚持。感觉那个医生真的很厉害,当然我也不是说你不行,只不过她手法很诡异,达到了一个不像仅仅是心理医生的境界。她打破了我固有的思想,让我明白亲眼所见也不一定为实,并重现了我的记忆,让我货真价实回到了那个场景中,然后在我思想里埋下一个根深蒂固的念头,让我坚信镜子里有像才是真实的。”
    “你刚刚说什么?”我身体靠前伏上桌,“他重现了你的记忆?”
    “嗯。”他点点头。
    “以什么方式重现的?”
    “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我似乎真实地回到了那个时候的酒吧厕所,并看到了那个人,那感觉真的太真实了。本来我以为那是幻觉,可幻觉不可能那样逼真。”
    “那肯定就是幻觉,”我思考了一会说,“这对你来说其实只是一种自欺欺人。”
    “可事实本来就是这样,不是吗?”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其实一般情况下我也可以做到让你坚信鬼是不存在的,只是那个时候我也遇到了这种情况,陷入了迷惑,没办法指导你。”
    “你也遇到过镜子里没有像的人?”他吃惊地问。
    这本来就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它不应该出现在普通人的认知里。我遇到过太多眼见却不能确定是否真实的事,偶尔和一个人的重合也很正常,关键是一个人信念不能随便更改或动摇,不然他可能不会再相信这个世界,于是说:“没有,只是我也遇到过一些亲眼所见却无法判断是不是真实的事,让我百思不得其解。你把那个医生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一下,我去和他交流交流,看看他是不是你说的这样神通广大。”
    “行,我还有张她的名片,给你吧。”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名片给我。随后我便向这个医生做了预约。
    这是个女医生,她名片上只印着她的英文名——False。我找她的唯一目的,只是根据岑俊生的描述感觉她对我的记忆复苏会有所帮助,她既然能够重现记忆,或许也能唤起记忆。
    她也开了个私人心理诊所,不过是和另一个人合开的,她的咨询室跟我的装饰和摆设很像,让我走进去有一种走进了自己的诊所的感觉。她给我看诊的时候穿了件白色的小西装,裤子也是白色的,戴了个大墨镜,都快遮住了半张脸。因为是在室内,再戴个墨镜看起来有点奇怪,于是我就打趣说:“医生你真是时刻保持着气质,戴个大墨镜简直酷毙了!”
    她摇摇头,说:“我眼睛生了点小病,不好意思,我平时不这样的。”
    她的脸型看起来有点眼熟,我以前好像见过她,或许拿下墨镜我还认识她,但我不能提这样无理的要求,只能问:“医生,请问你真名叫什么?”
    “我的真名对解决你的问题有帮助吗?”
    “这倒没有,我只是觉得你有点眼熟,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我从未见过你。”她说,然后便开始了她的工作,“我们来谈谈你的问题吧。首先我要对你做一些简单的了解,你叫什么?”
    “方家敬。”
    “是做什么工作的?”
    “我也是一名心理医生。”
    她抬起头,似乎有点惊讶,“心理医生自身也会出现心理问题吗?”
    “有心的人都会,不管是做什么的,精神科医生也会精神失常。不过我心理没问题,而是记忆出现了问题。”
    “记忆怎么了?”
    “我最近发现,我没有以前的记忆。”
    “为什么是最近发现的?这种事不是一开始就能发现吗?”
    “因为生活惯性。”
    她并没有对“生活惯性”这样的新奇概念表示出好奇,只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会后说:“你是想让我帮你恢复记忆?”
    “对。我从你以前的一个病人那里了解到你似乎可以挖掘记忆,而且能以重现的方式更改一个人的记忆,并让其深信不疑。那你能不能在一片空白中让记忆复苏过来?”
    “恢复记忆永远不可能从一片空白中做到!而且失忆大多数都是因为脑损伤造成的,我觉得你先去医院治疗恢复的可能性更大。”
    “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我的记忆不是因为大脑受伤,而是其他原因被清除了,一般的治疗不会有任何作用。”
    “其他原因被清除?”她向前靠了一点,似乎对这点很感兴趣,“你说的其他原因是人为的吗?”
    “是!”
    “那你具体说说,我要先知道是怎么做到的。”
    我摆摆手,说:“我对细节一无所知,但我能肯定是人为的。”
    她靠上椅背想了想,然后站起来走到一个放柜子的角落,在那里停留了一会,再走回来,站在我身边,让我面对着她。
    我转动椅子对着她。她离我很近,我闻到了她身上的一股味道,但不像是香水味,很淡,闻多了会让人产生困意。她直直地站在我面前,说:“其实关于记忆我并没有很深的研究,不过我有一个一次性疗法,只要是与记忆有关的问题都有点作用,但不同的情况效果差别会很大。”
    “你的声音听久了也很耳熟,”我说,“我可能真的认识你。”
    她一只手叉在腰上,严肃地说:“此时此刻我们是医生和病人的关系,你要把注意力集中在治疗上,别分心去在意其他的东西。而且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
    此时我是病人,但实际我也还是心理医生。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来看心理医生,我突然发现这情形似曾相识。对了,在我成为阮源的梦里,虽然我的身份变了,但我的意识仍然是心理医生方家敬。在梦里我否定过心理医生不可能来看心理医生,而此刻却成了现实,那这个医生会不会……
    “你是不是叫冉佳?”我问。
    第五十章

    她将墨镜向上推了一下,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眼神隐藏在镜片后面看不清楚。她摇摇头,极其认真地说:“我叫False!”
    我不知道她这是否定回答还是回避回答,否定不够直截了当,但即使她把真实姓名告诉我也无妨,又为什么要回避呢?不过我并不着急,能知道她真实姓名的方法有很多,回去查一查不就行了。
    “好了,我们开始治疗吧!”她伸出右手在我面前说,“我只能对你记忆进行一次引导唤起,能唤醒多少或能不能唤醒我不确定,之后你都别再来找我,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
    我点点头,看着她的手。她手指张开,掌心对着我。那股味道更重了,像是从她手上散发出来的。她五根手指从大拇指开始一根一根依次合上,最后合成一个拳头,又突然张开。因为离我的脸太近,我被这动作惊得缩了下脖子。
    “好了。”她移开手说。
    “好了?”我一脸茫然,“你做什么了?”
    “我已经对你施法了。”
    “施法?”我笑着说,“你还兼职道士吗?”
    “我不是道士,我是魔法师。”她嘴角露出了一抹诡魅的笑,然后走回桌子后面,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纸袋递给我说,“这个拿去,到你最熟悉的地方打开,等无限倒数开始的时候,就马上寻找。”
    我接过袋子。纸袋是墨绿色的,只有银行卡大小,里面有个更小的稍硬的东西,摸不出是什么。我把纸袋翻来覆去看了看,问:“找什么?”
    “找能激起你回忆的所有东西。”
    “这样就行了?”
    “这样就行了!”
    因为完全不明白她诡异而神秘的操作,我也不知道说什么,也不敢质疑,只好离开,回到我的诊所,这也是目前我最熟悉的地方。
    回来时已是傍晚,天开始慢慢黑了。我把False给我的纸袋放在桌上,凝视良久。它莫名其妙带给我一种紧张感,我总感觉打开它会有惊心动魄的事发生——可能是因为False的神秘。但我不得不打开它。我吸了口气,拿起纸袋撒开一条口,从里面拿出了一个电话卡大小的硬纸块。这硬纸块实在过于普通,以至于我拿着它半天没反应过来。
    随后我就闻到了一股特别的味道,是硬纸块散发出来的。我把它凑到鼻子前闻了闻,分辨出这味道就是False手上的味道,此时它太浓了,浓得似乎都刺激到了我的神经。可除了有这味道以外,这纸块还是没有任何特别。
    但很快,我的状态开始有点特别,我的头昏昏的,一下子充满了困意。然而在我犯困的时候,脑袋里却像装进了一个市集一样嘈杂喧闹起来。渐渐的我的眼睛也开始迷糊,眼前似乎出现了幻影。我使劲晃晃头,幻影更明显了,我看清楚那是一只手,它从张开状态,从大拇指开始一根一根合成一个拳头,立马又消失,但紧接着又出现一只手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就这样一只手一只手不停地重复消失,似乎没完没了。
    我想起了False的话,难道这就是无限倒数?那我该做什么?寻找?对,寻找,寻找所有能激起我回忆的东西。
    我在房间里心急火燎地翻箱倒柜找着,从咨询室到接待室,从墙壁上到桌子底,可房间就这么大,东西也少,没有一样让我感觉有所不同。我想到了我的公寓,可公寓里的东西也是明明白白的,有些什么我一想就清楚,找到能激起我回忆的东西还没这工作室的几率大。那还有什么地方能找?
    无限倒数仍然继续,我脑袋里的喧闹也还在,但此时都让我烦躁不安,让我想冷静点认真思考不能。我在椅子上坐下来,摸到了我裤子口袋里的钥匙,我拿了出来。钥匙只有两把,就公寓和这里的,我扔到一边,然后又摸到裤子另一个口袋里的钱包,我打开,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拿出来,有钱、银行卡和身份证。身份证上的住址是?北路23号,但它没有激起我任何反应,所以我不能肯定这个身份证或上面的住址是不是真的。我把身份证放到一边,发现钱包里还有一张False的名片。
    看着False这个名字,我便想到这个人,她戴墨镜的样子清晰地出现在了我脑子里,我越来越觉得她跟我梦里的冉佳很像。我试着在脑子里将她的墨镜移开,于是冉佳的脸便浮现了出来。
    她难道真的是冉佳?我想起我每次在梦里看到冉佳都是她作为心理医生在给我治疗,难道那些真的是我梦见的未来吗?如果是,那就太可怕了!
    我放下她的名片,放在我的身份证旁边,心里焦躁又不安。我长长地呼了口气,突然被身份证上的住址吸引了注意。?北路?怎么一下子又感觉有点熟悉?我看看False的名片,又看看这个住址,把冉佳和?北路联想在了一起,我隐约记起似乎有过一段对话,就是和冉佳和?北路有关的。就在这时,一直在我眼前单调重复的手不一样了,它从手掌变成一个拳头后没再消失,而是突然又张开。之后无限倒数结束,我脑袋里的喧闹也停止,转而变成了一个女人细若游丝的讲话声,“循着这条路,你看到了昏暗的街道,你不断往前走,因为你要回家。”
    我仓皇四顾,问:“谁在说话?你在哪里?”
    “我在你心里,是你内心的另一个你。”声音说。
    这个声音的确不是来自外界,好像真的是从我心里传来的,听起来也是那么的熟悉。
    “另一个我怎么会是个女的?”我说,“你……好像是False?不,你是冉佳!”
    声音没再说话,我注意听着,发现自己的内心越来越平静,而我周围的世界也一片寂静。
    “回家!”声音命令似的说。
    我没有反驳,也没任何思考,站起来就往外走,出门后又茫然地问:“家在哪里?”
    “在你心里,凭着感觉走。”
    我漠然,我心里有个家,却只能凭感觉找到。但事实如此,因为人于世间沉浮,时间长了,家往往就成了只是一种感觉。
    我凭着感觉,出门向前,此时天已经黑寂,大街上灯光鳞次栉比,延续着城市激荡了一天的辉煌。我独自向前,脚步坚定,世界都为我让出了一条路,大街上除了车辆,便再无一个行人。
    我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只是内心坚定不断向前。这样走过了好几条街,路上的车渐渐的越来越少,终于在我走过一个没有红绿灯的十字路口时,我面前的路上再没有一辆车。
    第五十一章

    我停下了脚步,整个世界此时寂静无声。声音又说话了,它让我抬头看。我抬起头,发现站在一块路牌下,牌子上写着“?北路”,并有箭头指向我右边的街道。
    然而我同时注意到这个路口每个角都有一块路牌,牌子上都写着“?北路”,但箭头所指的方向各不相同。
    这个路口的每条路都叫?北路,到底哪条才是真的?我等着声音给我提示,但它半天都没再响起,于是我试着自己去寻找。我随便走进了一条街。这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街道,以至于我走完了它,都没觉得它跟我刚才走过的那些街道有任何不同。我又来到了一个十字路口,这个路口每个角的牌子山也都写着“?北路”,于是我迷茫了。我想这一定我的错觉,让本不相同的东西全都变得一样。
    同时我也明白,错觉由心而生,只有走出了心里的困境,才能让这些错觉不复存在。可我怎样才能走出我此时心里的困境?
    我不知道,所以只能寻着一条路继续走,希望能寻找到答案。当我走到下一个相同的路口时,心里的那个声音突然问我:“你到底在寻找什么?”
    “我什么也没找,”我说,“我只是想走一条对的路。”
    “可你走的路对吗?”
    我的眼睛扫过每个写着“?北路”的路牌,说:“好像有点不对。”
    “不是有点不对,而是完全错误。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我们本来错了,却不愿意承认,固执地坚持到整个世界都来反对我们的时候,又埋怨被抛弃。所以何不努力正视自己?”
    “我该怎么正视自己?”
    “舍弃你认为的正确,用心感受你坚持的虚无,或许你就会发现,错误的才更有触动,你越以为的虚幻越接近你想要的真相。”
    “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忘记这个世界,凭心去寻找所有的真实。”
    我闭上眼,努力忘记这些路牌,努力忘记这些街道,努力忘记这个世界,努力忘记自己。终于,我在隐约中看到了一只挥舞的手,那于荒漠中涌起的希望源泉,似乎正在指引我回家的方向。我向着那只手走去,找到了那个满面光明的人,我能确定她就是冉佳。她轻轻握着我的手,温暖地呼唤着我:“你已经走出你心里的困境,回家吧!”
    我睁开眼,看见自己仍然站在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每个角还是都有路牌,但所有牌子上的箭头,都指向了我前面的街道。而我前面那条街烟雾迷蒙,并且在雾的深处,似乎有黑影在涌动,像远年的残影,正在做着隐约的回放。或许现在,真正的?北路才终于出现。
    我走进那条街。街的两边都是封闭的围墙,围墙后面是一些高大的影子,轮廓像建筑物的。围墙隔不远会出现一个关着的铁门,都像是住宅的院门,并且所有门上都有了一个门牌号,从我走的这边开始,数字已经到了17。我继续走,每一个关着的铁门都不去在意,雾中涌动的黑影也是时隐时现。在走到23号门前时,我停了下来。
    23号门牌旁的铁门豁然敞开着,门内漆黑而空旷,像无尽的深渊。
    这就是我要找的地方吗?这会是我的家吗?
    “这就是你以为的家,”声音又说话了,“也是你心里的家,是你真正的家!走进去,你看到的就是你真实的记忆。”
    我走到门口,抬起跨进门的脚却犹豫了,许多的情绪突然涌上想要阻止我这么做,潜意识也发出了抗拒的呼喊,但内心的冲动仍坚持让我努力向前。我整个人感觉分裂了,两股力量在我身体里互相攻击对抗,哪一方的成败似乎都在我的一念之间。我做着艰难的抉择,哪一方此时都像代表着正确的立场。然而当我的脚向回收了一点时,我突然看见一颗盘根错节的巨树下仰望的一个失魂落魄的身影,我心里响起了一声清脆,那像是石子落入水面,激起了千层波浪,而我在波浪中欲稳不稳,于是我不再犹豫,脚步坚定地放了下去。
    当我的脚落地的一瞬间,里面之前的黑暗和黑影豁然开朗,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巨大的院落和一栋豪华气派的中式别墅。我沿着石板路慢慢向别墅走,突然身后嘎吱一声开门声,我回过身,看见一只皮球向我当头飞来,我躲闪不及,只得抬手护住头和脸。然而预料的撞击并没有到来,我感受到某些东西最根本的变化,当我放下手时,看见一大群人正向我走来。
    人群最前的是一个小男孩,他从我身边跑过去,边跑边说:“怎么不接球啊?”
    我转过头,这才发现刚才那个皮球已经飞过去了好远。可我明明看见它要撞上我了,怎么又飞到了我后面去了呢?在我犹疑的片刻,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牵着一个更小的男孩走到了我身边,她摸了摸我的头说:“愣着干吗?去和表哥玩啊。”
    “表哥?”我疑惑地看向跑过去的小男孩,再看向她,发现她在我的脑海里似乎印象深刻,像我生命的色彩,又似乎略显浅白,像天边的一缕薄云。
    “你发什呆啊?”她蹲下来,又摸着我的头说,“你不是很喜欢和表哥玩吗?快去啊!”
    我这才发现,她蹲下来和我站着一样高。我看了看自己的身体,短手短脚,我竟然也变成了一个小孩。我看向身后的一大群人,迷迷蒙蒙、模糊不清,像记忆从很遥远的地方投过来的影子,那这些,都是我的过去吗?我现在看到的是我小时候的记忆吗?
    “快去追你秋洺哥!”年轻女人又说了一次。我转过身,跑着向已经到了别墅门前的小男孩追了过去。
    小男孩跑进了门里,我跟进去,一下子又愣住了,刚刚还在外面的年轻女人已经坐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她的旁边坐着另一个陌生女人。先我一步进来的小男孩和一个小女孩并排站在她们面前,小男孩脸上洋溢着微笑,小女孩明眸皓齿的,一脸羞涩,小男孩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她立即开心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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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1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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