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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平行梦象》——梦比现实更难面对[第2页]

作者:上官靖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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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五章

    我有些喘不过气来,这人的身材和装束跟小韦一模一样,我只有在戴小丑面具那个人打扰我的时候出了点疏忽,难道小韦就是在那时候换成了现在这个人?
    电梯门打开了,但他们两人都没动,像是在等我先进去。我走了些神,木然走进去,进电梯后转过身,看见那女的胸前挂的工作牌上印有“申迈集团”“窦悦”的字样。我先是惊讶我竟到了申迈集团所在的地方,然后感觉“窦悦”这个名字很熟悉,我好像在哪见过或听过,却又忘记了在哪里。
    他们进来和我并排站着,窦悦按了16楼,电梯门一关上“板寸”就对窦悦说:“怎么了?”
    窦悦一脸阴郁,“我真的快坚持不下去了,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板寸”向她靠近了一点,“看他现在的状态应该快了,再耐心一点,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会吗?”
    窦悦没再说话,“板寸”看了看我,然后把手放在窦悦背上,像是安抚她说:“等搞定了,我们就离开这里,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承诺的。”
    窦悦一脸深情地看着他,“我当然相信你振岩,只是我发现他好像有所发觉,我感觉危险越来越大。”
    “板寸”说:“没事,我一直密切观察着,如果有问题我会在第一时间让你脱身的。”
    窦悦点了点头。
    我斜着眼瞥着他们,心里涌起一股厌恶感,嘴里不由自主地骂了一声“贱人”。他们警觉地看向我,电梯门一开就急急忙忙出去了。电梯外出现了申迈的前台,我走出去,前台站起来一个戴眼镜的女子问我找谁,我没有半秒犹豫,立即回答说:“余炜长。”
    她打量了我一番,随后就变得有些不太耐烦,“有预约吗?”
    “没有。”
    “那请到那边来宾暂候区等。”
    我看了看角落空寥寥的暂候区,说:“我有点急事,麻烦你能不能通报他一声,就说有个心理医生叫方家敬找他。”
    她坐了下去,一边在手机上点来点去一边说:“你只能在那边等着,其他的事我也无能为力。”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她简短回答。
    我吸了口气,听见身后一个声音说:“余伯他真的什么都没跟我交代……”我转过身,看见余炜长的助理文打着电话正往公司里走,我拦住了她。
    文抬起头,看见是我后眉头皱了起来,她心不在焉地对电话里说“等我收到了指示再联系你”就挂断了电话。她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似笑非笑地对我说:“是你啊!”
    我点了下头,“能不能带我见一下余炜长?”
    “这个……或许不能。”
    “为什么?”
    “因为他好几天都没来公司了,我也不知道他今天在不在,可能还是没来。”
    “那请带我进去看一下,如果在最好,不在请告诉我能在哪里找到他。”
    “好吧,我可以带你进去,但如果他不在,我是没有任何办法的。”
    她带着我进了公司,先穿过了一个繁忙的办公区,然后走过一条紧挨落地窗的走廊,随后她将我带进了一个会客厅,说让我在这等。
    我点头答应,在会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会客厅不是很大,一边的墙上挂着一台电视,开着,里面正播放着新闻。我本来对这些大杂烩一样的新闻内容没有任何兴趣,但当女主播用缓慢而稳重的语调播报一则似乎稍显重要的新闻时,也吸引了我的注意。于是我认真听起来:
    我们继续来关注有着多方影响的企业纠纷案,此前报道,风达与沽宏这两个大型企业,本是合作关系,但因为合作中双方都指出对方未能完成应尽的义务而对簿公堂。双方各执一词,也都摆出了有力证据反驳对方,但也都各自否认没有完成自己的义务。目前此案已进入僵持状态,因为各方证据都能说明问题,但也正是因为都能说明问题,这案子便出现了判断的困难。我们可以用蹊跷来形容这件事,很多专业人士都认为这其中定有误会,但即使有误会,闹到法庭上的事也只能在法庭上解决。目前各界对此案非常关注,不仅因为其影响大,更因为此案件将近段时间一系列企业纠纷案推向了高潮,而且几乎所有的案子都和此案有着相同的蹊跷情况。这确实有些匪夷所思,如果不是有人或有组织故意给这些企业制造矛盾,那么这些纠纷的出现就真的可以用诡异来形容。我们相信所有的疑问都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但有一点毋庸置疑,这些案子都能导致双方合作中断,在纠纷如此多的情况下给社会各个方面造成的影响也实在很巨大。请继续关注后续报道。
    第二十六章

    “对这些事,你怎么看?”不知什么时候阮源出现在了会客厅,并在女主播报道完新闻后说。
    “我也不清楚,”我说,“但如果真如报道所说,这些事真的让人匪夷所思。”
    “我觉得一点都不匪夷所思,”他背着手向我走近了一点,“任何不可思议的事都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这些事也有,而且我觉得,我们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思索片刻,说:“你是说,这跟梦见未来有关?”
    “没错!”他点点头,“这很明显就是过去时间和事件缺失后所造成的混乱,有人梦见了未来并改变了未来,促成了这些事的发生。”
    “但即使混乱也不可能只单单出现在这样一个方面,也有可能这些公司真的都存在问题。”
    “当然不可能只会混乱在这一个方面,这世界的许多事应该都有了一个无法解释的地方,只是这件事你最先也最容易看到。”
    阮源说的很肯定,也很有道理,新闻里所报道的事件用他告诉我关于梦见未来并改变后的影响的理论来解释似乎也很合理。
    “难道说……”我说,“这些事都是因为我改变了某个未来而发生的?”
    “不,”他摇摇头,“你不要把自己当作唯一,你可能只是之一。”
    “什么意思?”我看向他,“难道还有另外的人也在利用这种能力?”
    “我不敢肯定,但极有可能,因为梦见未来是我们每个人都有的能力,有的人或许已经把它做得更为出色。但这件事至少可以说明,拥有这种能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或许它真的弊大于利,但我现在更关心的是余炜长是不是真如你所说把时光望远镜给我有其他目的。我必须小心谨慎,不能让自己身处险境,所以我来找他,我一定要把事情弄清楚。”
    “你可能找不到他了,”阮源说着把背在身后的手顺过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在文件正面倾斜过来的瞬间,我看到了上面“周静琳”的字样,“我刚刚得知余炜长已经提交了无期限休假申请,好几天都没有出现了,而且没人知道他在哪。”
    我的思绪在“周静琳”三个字上停顿了几秒。阮源仍然一脸平静,不动声色。我吸了口气,说:“看来他真的有问题,难道又在暗中搞什么鬼?”
    “不知道,”他抬起冷峻的目光看着我,“可能他觉得一切都按照着自己的计划在进行,他已经到某个地方等待自己想要结果的出现。”
    我不相信余炜长如此大费周章就只是想给这个世界造成混乱,可除此之外,他又能做到什么?我看向电视,突然有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猜测,难道那就是他的计划?但随即我又摇头否认,虽然我跟他只见过两次,但也看得出他不太像是那样荒唐的人。
    我咬咬牙,说:“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想利用我达到没那么简单。对了,你昨天说你也参加过余炜长的这个项目,那你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了,难道你对他的计划一点也不知情吗?”
    “是,”他将手中的文件捏得更紧,说,“从一开始我也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但当我们慢慢发现了一系列问题之后,我便主张停止这个项目。所谓的问题,就是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梦太高深莫测,非人力所能掌控,所以想通过梦掌握未来根本不可能;更重要的是,一旦我们做了关于未来的梦并改变了它,就会造成一定的混乱,这是对全社会的危害,所以我觉得这个实验项目艰难并可能会带来灾难,便主张停止。”
    “可最终还是没有停!”
    “对,因为我只是这个项目的参与者,余炜长才是策划人和执行人。当我建议他停止之后,他非但没有听我的,还逐渐把我排除了项目之外。而且我感觉到他的性情有了一个很大转变,基于哪一点我也无法确认,但并不是变好,而是变得很阴邪,时常面露狠毒,眼神坚定却满是狂躁和欲望。我想他心里肯定产生了一个疯狂的念头,这不是一个好念头,甚至可能邪恶,从他之后一系列行径就看得出。”
    我把所有事笼统地思考了一遍,包括对余炜长言语和行为的分析,再联系到最近一些看起来离奇混乱又似乎都有迹可循的事,我隐约感觉到,所有的事都在走向一个临界点,而我为之左右,正在成为一个关键。
    “我跟余炜长之间似乎变成了一场博弈,”我说,“虽然我还不了解对手,也可能他根本没有把我当成对手,但我目前完全没在下风,并不代表我会输,是吧?”
    他静静地看着我,随后扬起嘴,“但也不代表你会赢。”
    我看向他,跟他四目相对。他目光浑浊,脑子里肯定思绪纷乱。他将手里文件拿得更高,上面“周静琳”三个字如阳光下的赤金,闪着我的眼睛。那一刻我感觉,他用手在头上撑起了一片阴影,阻挡着照在他身上的阳光。然而我却在他身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引起了我些许失落,我吸了口气,说:“窦悦是你们公司的员工吧?”
    “她是我的助理。”他说。
    我点点头,发自肺腑地提醒他,“小心她,还有一个叫于振岩的人。”
    第二十七章

    “阮总,”一个西装革履的男子走进了会客厅,“你交待的事我已经查了,嗯……”他看了看我。
    “没事,”阮源说,“说吧。”
    “果然是你弟弟,他的计划目前还不是很清楚,你让我针对调查的人,也都参与其中。”
    “嗯,开始多久了?”
    “至少半年以上。”
    阮源的脸立即变得铁青了,像堆满了仇恨,他紧紧咬着牙,把手里的文件都捏变了形。他感慨了一声,说:“亲兄弟啊!”
    “还有关于蛙行线项目,我也使用非常手段了解到一些……让人难以置信的信息。这个项目跟我们当初参与的已经完全不一样了,它之后朝着另外的让人更无法想象的领域在探索。我想如果不是余炜长疯了就是我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太肤浅了,他好像发现了另外的世界……”
    阮源做了个停止的动作,男子闭了口。这时候文走了进来,她看见阮源后怯怯地叫了声“阮总”,阮源看了她一眼,默默地和那男子出去了。文向我摆了摆手,说:“他不在。”
    我还沉浸在男子未说完的话里,他的话信息量有点大,我一时消化不过来,过了一会才说:“我已经猜到了。”
    “我不知道他在哪,也没有任何办法能找到他,要不你还是先离开吧?”
    我一声不响向外走,文也跟了出来,在走到那个办公区时,我看见了一个豪华的办公单间,正对办公区的一面由全透明的玻璃隔开,里面的布置能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应该是一个级别不低的人的办公室。我放慢脚步,看见背对玻璃的办公椅在缓缓摇动,那上面应该坐着一个人。我指着那个办公室问文:“那是谁的办公室?”
    文看了看说:“阮总的。”
    “阮华?”
    “不,阮源。”
    “哦!”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开始出现了一丝异样,我不明白这种感觉是什么,但很熟悉。随着我越往前走,这种异样的感觉就越强烈。
    我停下脚步,转过头又去看那间办公室,因为角度变化的缘故,我已经能看到那张椅子的一点侧面,那上面果然坐着一个人,我甚至看见那人的手指在椅子的扶手上缓慢而有节奏地敲着。
    文也停下来问我怎么了?我没理会她,我的呼吸变得急促,这是紧张的反应,甚至可以代表感觉到了危险。我向那个办公室靠近,同时记起了这种熟悉的异样的感觉昨天在翎翔科技所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也出现过,并且我越向办公室靠近,这感觉就越强烈。而随着我慢慢走到玻璃前,里面的那张椅子也缓缓转了过来,我开始看到上面坐着的人的侧面。那是一张变形扭曲,让人感到惊悚的侧脸,就像被刀切过一样。当那人完全面对我的时候,我才知道是因为他戴着面具,但面具上那个阴冷滑稽的微笑,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正是一张小丑面具。
    我整个人都愣住了,那面具直直地和我对视着,微笑不知是因为光线的曲折还是我的错觉不断加深,最后似乎还动了起来,变成了狂妄的奸笑。我有点呼吸不过来,退后了两步,头一阵眩晕,我赶紧扶住玻璃谨防自己倒下去。
    文走过来,问我怎么了?
    “那里……”我指着办公室说,但当我再抬起头时,一下子哽住了,因为里面那张椅子正对着外面,上面却没有任何人。我赶紧跑到办公室门前,推了推门,发现门是锁住的,而通过全透明的玻璃向里看去,里面也没有人一个人。我有些惊慌失措,刚刚我明明清楚地看见里面椅子上坐着一个戴面具的人,他怎么就消失了呢?
    文问我:“你没事吧?”
    “我没事!”我木讷地摇了摇头,然后指着里面说,“你刚才有看见那张椅子上坐着的人吗?”
    文看了看里面,然后一脸困惑地说:“那椅子上刚才哪里有坐人!”
    “有!”我有些激动,“刚刚那椅子背对着外面,然后转了过来,上面坐着一个戴面具的人,可一眨眼功夫那人就不见了。”
    “你出现幻觉了吧?那椅子刚才一直是那样的好不好,哪有动!”她又推了推门,说:“而且这门都是锁住的,今天应该都还没开吧,里面怎么会有人?”
    文说得很肯定,似乎她的描述便是我头昏眼花的证据,而现在的情况也确实像她说的一样,但我还是无法完全相信刚刚我看到的如此逼真的画面会只是我的幻觉。我直直地盯着里面的椅子,“小丑”的影子在上面若隐若现,看久了,面具渐渐隐去,竟出现了阮源模糊的脸。于是我问文:“阮源呢?”
    “你刚才不是在会客厅看到过他吗?我又不是他的助理,我哪里知道他现在在哪里。”
    “你是余炜长的助理,也同样不知道他在哪里啊。”
    文没再说话,只用力向下弯起嘴角。我又看了一眼玻璃里面的椅子,然后转身离去。
    出申迈后我有些心神不宁,总感觉怪怪的,像有些事情已经发生,只是我用心不够没能注意到。
    电梯只下降了两层门又打开了,走进来一个打着电话的女人。那女人形容娇媚,化着很浓的妆,身上散发着重重的乔木栀子香,她打电话的声音也娇柔并带足了磁性,只是内容却略显粗暴,她说:“你怎么不去死啊?”然后她的脸上洋溢起了微笑,“随便你啊,跳楼、上吊、喝毒药,或者买块豆腐撞死也行啊!”电梯下降了三层门又开了,女人扑哧一笑,边往外走边说:“你可以试试嘛!”
    我一脸漠然,女人高跟鞋的声音在电梯外远去,但只几步就消失了。我没有去按电梯的按钮,电梯门自动关上,在合闭的一瞬间,一只手伸过来,却被电梯门挡在了外面。
    第二十八章

    电梯继续向下,刚才那只手让我受到了一点惊吓,我有些莫名其妙,一只普通的手为何会吓到我,也许他只是没能赶上电梯而已。
    电梯到达一楼,我还没走出去,又一个打着电话的女人走了进来,她雷霆般的声音响彻电梯狭小的空间,“这点事情都办不好,还要我亲自过来,你干脆跳楼算了。”
    我一愣,这虽然是一句普通的训人的话,却让我有一种触电的感觉,像是她尖锐的语气直接戳到了我的神经。
    或许是我神经有些紧张了!我皱起眉头,走出电梯。大厅里吹进来一阵风,让我感到些许舒畅,我走向大门,快到门口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玻璃破碎并夹杂着金属板被猛烈撞击的声音。我回过头,却只看见不远处地上有几块碎玻璃,应该是一个摔碎的玻璃杯,一个女人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着。我巡视了一圈,再没有发现其他奇怪的地方,那撞击金属板的声音不知来自哪里,难道玻璃杯摔在大理石板上会摔出金属声?
    这很明显不可能,所以我开始怀疑我的紧张神经已经让我出现了幻听。我晃晃头走出大门,又一个打着电话的女人从我身边跑出去,边跑还边向手机里喊:“你快来啊!就在我们公司旁边的商场里,真正的跳楼大甩卖。”
    我又被戳中了神经,却还是不明所以。我周围的世界似乎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无形的压迫感铺天盖地般裹住了我。我小心翼翼向外走,离开大厦的大门刚不远就又听到一声巨响,紧接着又响起了汽车警报的声音。我几乎被吓破了胆,赶紧循声望去,在大楼底下停着的一辆红色轿车上,看见一个四仰八叉躺着的人,她身下轿车的车顶整个被砸得陷了下去。我抬起头,在车上方不知是第几层楼的玻璃窗里,看见了那个微笑的小丑面具。
    那个面具只出现了几秒就消失了,随后玻璃上反射上了阳光。
    一些人围在了红色小车边上。我缓缓迈出步子走过去,走到人群边的时候我认出了车上躺着的人竟然是文。她夸张地侧着头,口角流着血,双目圆睁,瞳孔放大,第一眼看去便没有了生命迹象。但随后我突然就释然了,就像早就知道文会有这样的结局一样。
    我又抬头看了一眼文上方一长列反着刺眼阳光的大楼玻璃,每一束光里似乎都透着小丑面具上微笑的诡魅。不知何种因素的驱使,我决定再进去看看。
    我并不确定刚才在玻璃窗里看到的小丑面具是在几楼,进大楼电梯后就直接按了申迈所在的楼层。电梯到达预定楼层后,门一开就有一大群人一窝蜂地挤了进来,把我死死堵在角落里。我拼命挣扎,几乎是从这些人的头上爬出了电梯,一过电梯门就摔在了地上。我的胳膊摔的生疼,心中火起三丈,回过头想骂他们几句,却发现电梯已经向下运行。我懊恼地从地上爬起来,捏了几下胳膊后向里走。
    与我刚才上来不同的是,这里突然很安静,来来往往忙碌的人现在一个都看不见。难道都像刚才挤电梯那些人一样下楼去了?因为一下子太过安静,这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我经过前台时甚至感觉到一阵阴冷的风。好在申迈里面的灯都是开着的,这样就不至于让这里有阴森的感觉。
    我小心翼翼地向里走,如入无人之境般顺畅,又像做贼心虚般慌张。我左顾右盼都没有看到一个人影,而散落的满地文件和还在运行的打印机又不禁让我怀疑他们一窝蜂突然跑掉是因为这里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不可能所有人匆忙下楼都是因为文摔在了下面,总有人不会去凑这样的热闹。
    很快我就到了刚刚出来时经过的那个办公区,阮源办公室里仍然看不见一个人,但椅子却背对着了外面,和我第一眼看到时一样,这就又让我有了一种上面坐着一个人的感觉。
    我走到玻璃门前,用手轻轻一推,出乎我意料的是门被推开了。我的心跳骤然加速了,这是一种属于我的危险警告,它提醒我正在靠近危险或有什么让我惊心动魄的事会发生。我停下推门的手,抬头向里望去,因为我所在的位置和看那张椅子角度的变化,那椅子的椅背始终正对着我的视线——它在我走动的过程中有过转动,这说明上面真有个人,确定无疑。
    我开始有些胆怯了,但强烈的好奇心迫使我一定要进去一探究竟。我刚才有看见过戴小丑面具的人坐在那里,我不相信那只是我的幻觉,那上面现在可能坐的就是“小丑”。我必须要有一个防身的东西。
    我在办公区找了一圈,发现这里没有比较称手的工具,最后我拿起一个放文件的铁架子,把它沿着轴尽量拉扁,横在胸前用作防身和攻击的武器。我又来到玻璃门前,里面那张椅子仍然背对着我,我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推开门进去,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椅子靠近。因为周围太过安静,让我紧张到了极点,我感觉都听到了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椅子漆黑的椅背似乎也变高大了,它突然像一块森严的墓碑,散发着令人窒息的阴冷气息,立在心惊胆战的我面前。我咽了口口水,两腿开始发抖,脑子里出现椅子突然转过来,一个人猛地跳起来扑向我的画面。在走到椅子一尺远的地方时,我轻轻踹了它一脚,椅子立即转动起来,它的正面一下子就正对着了我。
    然而上面并没有坐任何人,我呼了口气,神经放松下来。一切似乎都是因为我太过紧张。但我还没放松到5秒,一股更强的危险感骤然袭来,这感觉之强烈,就好像我的生命已经受到威胁一样。我猛地回过头,一个动作敏捷的身影已经夺门而入飘至我眼前,我还来不及反应,刚举起手中的铁架,就遭到当头一棒。我脑袋嗡嗡地响,踉跄两步向后倒去,整个人重重栽进了椅子里。我还挣扎着想站起来,然后又一棒,我几乎昏过去。就在我昏厥的瞬间,一张戴着面具的脸伸了过来,那小丑的微笑,猖狂而得意。
    第二十九章

    “秋洺。”一声温柔而急切的呼唤传来,声音来自一个女人,而陈秋洺就坐在我身边。
    “静琳好像在叫我。”他说,却并没有站起来。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好像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点了头。
    “我先下去看看。”他说着站起来,一瘸一拐走下楼去。
    我握紧拳头,开始狂躁不安,身体因愤恨和愧疚而颤抖着。我捂着胸口,这两股矛盾的情绪在我心里相互绞杀,却都一刀一刀刺着我的心脏。我猛烈地干咳了一声,感觉要喷出血来,然后愤怒占了绝对的上风,将我整个人完全淹没。我站起身,轻手轻脚来到楼梯口。
    陈秋洺已经走到了周静琳身边,他对着她柔声一笑,问:“怎么了?”
    周静琳没有说话,然后陈秋洺的声音就带上了担忧,“到底怎么了?”
    周静琳仍然沉默着,过了一会才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你跟我来一下。”
    他们出了大门。我走下楼梯,也跟出门去。
    因为陈秋洺走的很慢,我出门后看见他们还在不远处。我找着地方把身体挡起来,几步一停,远远地跟着他们。他们似乎在默默走着,相距不近不远,有两次陈秋洺想拉周静琳的手,但都被周静琳轻轻避开。大概走了五分钟,他们停下来坐到了一条长椅上。长椅的背后是茂密的矮树丛,我走了很远的路绕过去,钻进树丛里,躲在能听到他们讲话、他们又很难发现我的地方,静静地仔细听着他们在说什么,然而回荡在外面的,仍然是沉默。
    周围没有一点声响,空气静谧异常,阳光很强烈,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射到我的身上。我抬起头,被一条光柱晃了下眼睛,我揉了揉,发现眼前的色彩有些不正常,目所能及的地方,都是一片灰色。
    不知过了多久,我终于听到了响动,是伤心的哭泣声。我半眯起眼睛,透过茂密的枝叶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看见是周静琳伏在陈秋洺的肩膀上哭。我咬紧牙,心里又涌起一股愤恨,但我不能有任何动作,因为我躲在这里,是一种尴尬。
    周静琳只哭了一会,陈秋洺就摸着她的头问:“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秋洺,”周静琳泣不成声地说,“你爱我吗?”
    陈秋洺没有回答,因为我看不见他的脸,所以我不知道他的表情是犹豫还是深情。周静琳又问:“不爱是吗?”
    “当然不是,”陈秋洺说,“只是我……”
    “只是你什么?”
    “我对你的感情至死不渝,只是有时候我不敢坚定,你在我心里是那样完美,我怕我已经失去资格。”
    “你哪里失去资格?又怎么会失去资格?”
    “就像追求你一样,我追求的也是完美,即使有一点瑕疵,我也会感觉让我们越走越远。”
    “那我是不是不能有任何瑕疵?即便一点,你对我的感情就会失去重量?”
    陈秋洺没有立即回答,这几秒钟的停顿却让我痛苦万分,我突然有一股想冲出去揍他一顿的冲动。
    “不,”陈秋洺说,“因为我爱你,所以你在我心里永远那样完美。”
    周静琳又痛哭起来,而且哭得更伤心。陈秋洺搂住她,问:“是不是有什么事?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我怕……我怕我就要失去你。”
    空气变得灼热,照在我身上的光像火苗,烤的我痛苦不堪,焦灼中,我感觉后背飕飕的冷,似乎正有异样的光,在穿透我的身体。我回过头,看见树丛边缘,有一双漠然的眼睛,正冷冷地盯着我……
    我听到了哭泣声,似乎来自很远的地方。我也感觉很温暖,我像是沐浴在温泉中,更像是温暖在阳光里。哭泣声断断续续传来,时近时远,同时我感觉到有一种力量,正把我从不可名状的状态中拉扯出来。我眼前的朦胧变得空明,一切豁然开朗,我睁开眼睛,从椅子上爬了起来。
    强烈的阳光让刚醒过来的我很不适应,我揉揉眼睛,仍然睡意浓重,刚想躺下来继续睡,就听到有人在叫“阮源”。我循声望去,看见一个男子正向我徐徐走来。我反应突然很迟钝,识辨能力几近空白,直到男子走到我身旁,我都没能认出他是谁。
    “你怎么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不认识我了?我是你最好的朋友于振岩啊!”
    于振岩?我似乎有了印象,但这印象却并不好。他跟我说话也很明显带有强调的语气,让他给我一种做事很刻意的感觉。
    他见我仍然没有反应,在我身边坐下来问:“你是不是又做梦了?把我忘了?”
    经他一提醒,我想起了刚才莫名其妙的场景,那似乎就是一场梦。而我眼前的色彩依旧迷离,或许我仍然在梦中,还没有醒来。于是我记起了于振岩,因为在这样的梦里,我见过他不止一次。
    “于振岩啊!”我说。他兴奋地点了点头。我突然不想去看他,虽然他说是我的好朋友,但我从一开始就并不喜欢他,而现在,这种不喜欢变得更甚。我把头歪向一边,说:“我心里一直有个结,也有个我不应该在意的疑惑。关于周静琳,你能告诉我更多吗?我老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和她和这里的一切似乎有关系。我真的觉得很不可思议,所以哪怕有一点希望也想弄个明白。”
    “关于她啊……”他表情犹豫,欲言又止,最后含糊其辞,“我知道的不是很多,而且都是些不重要的信息,你自己能想起来或许会更明白。”
    “关键是我想不起来,而且不可能会想的起来。”
    “不,你可以,真的想不起来也许是你不愿意。”
    我低头沉思,关于周静琳,我知道的真的不是很多,而且我跟她接触也少得可怜,至于我为什么会做如此多关于她的怪异的梦,让我想破头,我想我也不得其解。我相信缘分,更相信很多事都不会平白无故,如果那些梦都有它出现的理由,我跟她会有交集,那那些事,会不会是未来?如果真是我梦见的未来,可是她死了,那又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真的想不起来,”我说,“把你知道的再小的细节都告诉我吧,特别是关于她死的事情,告诉我越详尽越好。”
    他支吾了半天,然后仍然很犹豫似的说,“她死的时候,已经怀孕了。”
    第三十章

    “怀孕了?”我吃惊地说。
    “对,”他说,“她死之后才发现的,所以猜测她可能是自杀。”
    “因为怀孕而自杀?”我自言自语说,然后站起来来回踱着步。因为怀孕了就自杀,现在还有这么脆弱的人心吗?如果有,那她一定有一个挚爱,然后遇到了一场难以想象的变故,而自杀,已是绝望透顶。
    “后来有查清楚那孩子是谁的吗?”我停下来问于振岩。
    “没法查,因为事先谁都不知道她怀孕了。”
    “那她男朋友呢?”
    “男朋友?”于振岩看着我,皱着眉头若有所思,“她跟你们兄弟几人关系都很亲密,但没有听说当时她在跟谁交往。”
    虽然他这么说,然而我却想到了陈秋洺。
    陈秋洺的形象在我脑中出现,却同时有两个,一个是他扶着周静琳离开,一个是他拖着腿向我走来。他向我走来时表情痛苦,眼神里却满是怜悯。我的情绪瞬间跌落下来,无法抑制的悲伤鼓动着我要流出眼泪来。我又坐下来,嘴里发出低沉的哀嚎,因陈秋洺,也因周静琳。
    “你没事吧?”于振岩蹲在我面前问。
    我摇摇头,“我很难过,就像我曾经当过坏人。”
    “可能是你对自己的记忆断章取义,所以你得把所有事慢慢都想起来,完整就不会有突兀。”
    “我失忆了吗?”
    他握住我的手,嘴角扬了起来,脸上又出现了狡黠而不真实的笑,“你不是失忆,只是你选着忘记。在很多时候,我们永远也想不起来我们要逃避的事情,甚至是我们过去的人生,但我们可以不必在意,因为或许我们现在的存在也只是一个错误,并且这个错误终将消泯。”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我们明明在谈话,他却突然想要点醒我什么。或许他做到了,因为他让我想起这只是一场梦,它可能是未来,但这未来之前还有太多我没经历,它就像我的一段残缺的记忆,在这里我除了迷惘,便是绝望。所以我何不暂时不要太为难自己,即使必定要来的事,真的发生了或许也会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我……叫什么?”我问于振岩。
    “阮源。”
    我松了口气,我叫阮源,不叫方家敬。我又听到了哭泣声,这一次我辨明了声音传来的方向,就在这椅子背后的矮树丛里。我站起身,扒开树枝,探身向里张望。在幽深阴暗的枝林尽头,我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蹲在那里一动不动,哭泣声就是从他那个方向传过来的。
    我转过头问于振岩:“你有听到哭泣声吗?”
    于振岩摇了摇头,“哪有哭泣声?”
    “就这里面……”我又回过头看进树丛,里面的背影已经转了过来,并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踉跄后退了两步。于振岩赶紧扶住我。我推开他,又向前扒开树枝看进树丛。哭声消失了,树林里再没有一个人。
    我惊魂难定,因为刚刚我在里面看到的那张脸,分明只是平整的一面,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它就像被一巴掌抹去了一切,把嘴脸都隐藏在了厚厚的皮下面。然而我却看到了另一层影子,让我跟他面对面的时候,有一种照一面镜子的感觉,只是我无法确定的是:是他成了我,还是我成了他?
    我感到头重脚轻,一切的事情都超出了我的承受范围。这原本只是场梦,却让我的精神受到折磨,我已经不堪忍受,必须逃离这里。我又慢慢躺回椅子,眼前的光明不再,黑暗瞬间袭来。
    我毫无预兆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敞亮房间的床上。房间里的布局简单明了,空气中弥漫着酒精的味道,我只扫视了一遍,便认出这是一个病房。
    我已经是瘫软地躺在这里,浑身没有一点力气,手脚几乎动弹不得。我不知道我怎么了,也不知道我经历了什么,但还没容我细想,一个人就从病房门走了进来。看清他后我整个人都激动了,因为他正是余炜长。
    我挣扎着想爬起来,然而力不从心,我像被抽完了所有力气,只能乖乖躺着。余炜长摆开双手,示意我别动,然后意味深长地笑着看着我,像在看着一件不劳而获的战利品。我咬紧牙撑了撑身体,仍然徒劳无功后问:“我怎么了?”
    “你出了点小事故。”他不紧不慢地说。
    “什么事故?”
    “这并不重要,我也……不能告诉你。”
    房间门的墙上挂着一张日历,我听到滴滴哒哒的声音,眼角的余光里,一个时钟摆在床头柜上。我又问余炜长:“我问你,时光望远镜是不是已经研发完成?你给我是不是另有目的?”
    “我的确有一个目的。我的一生漫长而孤独,我活着的唯一意义就是找到一个最残酷的方法惩罚自己。”
    “什么意思?”
    “你永远也不可能懂的,就算懂了也无济于事,一切都已成定局。”
    “难道你已经控制我达到目的了?”
    “不,不,”他把旁边的椅子拖过来,坐下似乎要和我长谈,“你是那么有自信,我控制不了你,而我也有自信,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你会明白的,对于你来说,不是我要控制你,而是你控制不了你自己。这条路,你迈出了就注定回不了头。”
    “是吗?”我不以为然地说,“如果你的目的尚未达到,而我现在就回到起点,回到时光望远镜之前,回到和你见面之前,回到所有的事情之前,一切不就结束得干干净净吗?”
    他没再说话,表情也没有变化,镇定自若,自信依旧。周围突然变得安静,我听不到了一丁点的声响,仿佛我跟他就是这个世界唯一的发声体。然而床头柜上的钟仍然在走,虽然它走动的声音不再传来,但我相信它不会停止。
    余炜长转过头,专注地盯着进门墙上的挂历,我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我视线模糊,挂历上的字我一个也看不清楚。我又看着余炜长,经过仔细辨别,发现他并不是在盯着挂历看,而是在直直地盯着门。
    “余炜长。”我叫了他一声。他没有任何反应。走廊响起了脚步声,应该是个女人,因为那是高跟鞋的声音。我意识到有个人可能会走进来,于是也盯着门看,几秒钟后,一缕红衣出现在门口,然后文整个脸露了出来。她端着两只杯子,意气风发地走过来,站在余炜长身边,微笑满面地看着我。
    第三十一章

    看到她,我整个人都愣住了,足足过了半分钟,一些突然出现的零散记忆,才有了一个残缺的布局,然而画面仍然不是很完整。那些似乎很遥远的东西都以倒带般的形式回放在我眼前,我看到有人举起了一个钝器向我砸来,还有乱糟糟的空无一人的办公室,最后是文发直的眼神,不带一点生命色彩。所以我意识到文应该已经死了,但她此刻却活生生出现在这里,这不禁让我怀疑她的真实,甚至余炜长和这个莫名其妙的空间的真实。
    “要不要喝杯水?”文把手中的杯子递过来。
    我抬不起手,也没法摇头,我仍然沉浸在我的错愕中回不过神。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文问。
    “你……不是死了吗?”我说。
    “谁死了?”余炜长似笑非笑地问。
    “文清,我记得很清楚,她从楼上摔下来,死在车顶上。”
    “哦。”余炜长沉吟片刻,“你以为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吗?你以为眼见为实就不会有欺骗吗?”
    “那这一定是一场梦。”
    “如果这是一场梦,”余炜长说,“那你一定手握主宰权力,因为你有自信,这只属于你个人。可有的梦它并不受制于某个人,甚至做梦者,而你最不愿承认的也是这一点,还是因为你太自信。太自信实际已经适得其反,它其实让你在许许多多梦里,早已失去理智。”
    “你是不是已经监视了我的梦?”他还没回答,我突然想到了冉佳,于是又问,“你是不是已经派人侵入了我的梦?”
    “不,我还做不到那样,但我把时光望远镜给你,我第一步的目的就已经达到,后面我只需要保证你按照我的计划在执行。但几乎所有事都是你自己去完成的,你用你的精神意识将一切都推向高点,那里无数精彩在演绎,而我只是作壁上观。”
    “哼!”我冷笑一声,“余炜长你知道吗?我感觉我和你就像一场博弈,而你只下了一个棋子就自信赢了,其实后面的每一步都是我一个人在走,所以胜负不会有悬念。如果你不赶紧走出第二步,你就可以出局了。”
    他不以为然地笑着,“我刚才说了,你所有的事都是按照我的计划在进行,你觉得只是你一个人走,会走得如此步履维艰吗?”
    “我没感觉到艰难啊,不信你告诉我,你的第二步棋子走在哪里?”
    他停下来,看了一会文,又看向我说:“你知道棋盘上只赢不输的真理吗?那就是步步为营、小心谨慎。我自信我一定能赢的筹码,便是你只知道我把时光望远镜给你,然后什么都没再做。虽然到现在我的计划已接近实现,但在完全结束之前,我是不会出一点差错的。因为任何一点差错都可能致命,我怎么知道,你现在看到的和听到的,不会是你梦见的未来呢?”
    “这……”我瞪大了眼睛,所有的感官都变得灵敏,耳旁再次响起骤然变大的嘀嗒声,空气中酒精的味道更重,进门墙上的挂历字迹突然异常清晰。窗外照进来灼热的阳光,让挂历上有四个数字突然如赤金般闪亮——2020。
    这……是2020年?
    我感觉我的身体漂浮起来,手有了直觉,但仅仅只是右手。余炜长和文并排站着,面容却变得模糊,身体也开始扭曲,像要消失了一样。我终于抬起右手,掀开被子,赫然发现我下身穿着的裤子,两条裤腿竟是扁平地贴在床上,而我捏向左臂,衣袖里也空空如也。惊恐将我彻底击溃,而“2020”还刺痛着我的眼睛。我张大了嘴,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嘶吼,绝望地问他们:“这是未来?”
    “或许吧,”余炜长的声音隐隐传来,“谁知道呢?”
    周围的世界定格成了一幅二维的画,无数倒影和虚影在重叠、在延伸。突然一条长长的裂缝贯穿了一切,整幅画被撕成两半,我一下子像被抛进了无尽的虚空中。

    *****

    还是那片海!那里散落着阳光,是金色的,我能确定那是余晖。我很难过,感觉这样的画面好悲凉,无数个曾经绞痛着我的心,这样的黄昏,太让我痛苦。这世界背叛了我,为什么我还会回到这里?逃避真的没有用吗?
    不,可以的。安宁需要努力争取,我只是太害怕失去,可失去的都是不再有价值的,而能得到的,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那就努力吧,努力离开这个不堪忍受的世界……

    ——黄昏的守望者

    我睁开眼,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那可能是我一生中最茫然的时刻,我发现我躺在我的咨询室里,但我的回忆很空洞,我不知道现在何年何月,几时几分,不知道我躺这里是睡觉还是休息,也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躺下的,甚至不知道,我耳朵后面贴的冰凉的东西和眼前放的奇怪的仪器是什么。
    我把我耳朵后面的东西摘下来,放在仪器上面,站起来走到办公桌前。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台历,上面翻着2018年4月份,而我的手机也在办公桌上。我拿起来,按了几下没反应,也开不了机,似乎是没电了。
    我仍然回忆不起更多东西,但一张稳重而深沉的脸时不时在我脑中出现,似乎我才在不久前看到过。我走回那个奇怪的仪器旁边,仔细观察了一会它。仪器旁放着一个小册子,封面上印着“时光望远镜”。我把它拿起来,只随便翻了两页便感觉自己像拨开了记忆的迷雾,余炜长的音容完全浮现在了我的脑子里,我也记起了我面前的仪器,它竟是一件那么不可思议的东西。而仿佛就在昨日,余炜长笑着将它推到我面前。
    可是我脑子里回放出了更多的东西,似乎余炜长把时光望远镜给我,中间又过了好长时间,发生了好多事情。而且很多事情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我惴惴不安。可潜意识却始终在坚持,余炜长就是在不久前才把时光望远镜给我的,这个不久,就像昨天。
    难道余炜长真的只是昨天才把时光望远镜给我?而我使用它并受到它的干扰,在一夜的时间里,做了许多精彩纷呈又光怪陆离的梦?
    第三十二章

    我在诧异中还没回过神,敲门声就响了起来。我走到门前,发现门是反锁着的,我皱起眉头,迟疑了两秒打开门,看见小韦站在外面。
    “早啊,方先生!”小韦微笑着说,“你这么早就来了吗?”
    “嗯……”我含含糊糊地回答,“可能吧。”
    “可能吧?”小韦疑惑地看着我,“还是说你这几天都呆在这里?”
    “几天?”我有些不解,“我可能刚睡醒脑子还有点迷糊,你说的几天是什么意思?”
    “三天前你发信息给我说你有事,然后让我休息三天再来,所以我这几天都没来,今天是第一天上班。”
    “我发的信息给你吗?手机短信?”
    她点了点头。
    “今天几号?”
    “20号。”
    “4月20号?”
    “嗯。”
    “4月20号,”我兀自念叨着,随后更多的日期从我脑子里蹦出来,“3号……13号……16号…17号。17号!”
    “方先生?”小韦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怎么了?”
    我强作镇定摇摇头,其实早已心乱如麻,随着我慢慢想起这些日期,我的记忆就愈加清晰。从余炜长将时光望远镜给我,到我刚才从这里醒来,所有日期点上的事都串联成线,并如此真实地呈现在了我眼前,我的情绪也随着这些波澜壮阔的事跌宕起伏着。此时的我是彻底清醒了,并因为想起了一些事和意识到某些可怕的结果不住颤抖着。
    “方先生你没事吧?”也许见我反应激烈,小韦的脸上出现了担忧。
    我摇摇头,说:“没事,你先忙吧,我再休息一会。”然后自顾自地关上门,又把门给反锁了。
    我烦躁不安地在屋里走来走去,心里隐约感觉到,我现在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险,不仅是外在的,还有精神上的。也许一切都是缘于这个机器,我看着时光望远镜,像看着一个灵魂蚕食器一样让我心生畏惧。我把它收起来塞进柜子,提醒自己这东西不能再用……可这次好像不是我自己用的。
    我看了看桌上台历,小韦说今天是20号。我仔细回想了一下,我去申迈那天是17号,17号到今天刚好三天,但这三天我没有半点记忆,唯一的印象,便是我又做了好多梦,并在其中一个梦里看见了文。
    有文的那个梦似乎也挺长的,好像还带有一些未来的特征,但除了她,我什么也想不起来。而那天在申迈楼下,我亲眼看见她摔在车顶,难道她没有死?
    她摔下来之后我又返回申迈,并被打晕在阮源的办公室,完全失去意识,直到现在,我怎么又会在我的诊所里?而且是在三天之后。这三天发生了什么?是谁把我带回来的,并给我用上了时光望远镜?
    我又突然想起这房间门是从里面反锁着的,于是慌乱地在整个房间里搜了一遍,但没有发现异常的地方,便更觉得奇怪。这就像一个密室死者的案子,而我是死在里面的人,如果他杀绝无可能,那我就是自杀的。
    我会是“自杀”吗?17号发生在申迈诡异的一幕幕在我脑子里重现着,申迈是这一连串事情的关键地方,我想我有必要再去一次。
    我拿起手机,按住电源键,仍然开不了机,于是我连上充电器,等了一会,终于把它开了起来。开起来后我看了看上面的日期和时间,果然是4月20号,此时是早上七点半。
    我打开短信息,在发件箱里并没有找到小韦说的我发给她的信息,我也记得我没发过那样的信息给她。如果不是她说了谎,那就是有人在我昏迷时用我手机发的,随后删除了。收件箱有一条未读信息,是梼徒发来的,我打开来,里面写着:
    我们总是以为自己是这个世界最靠得住的人,自己的所听、所看、所感都真实可靠,而其他所有人都值得怀疑,他们的行为和言语都有可能是欺骗。其实这是我们对这世界最深的误会,也是我们最错误的思想。它就像一个漩涡,我们在涡流中心,感受到最强的作用力,我们以为那来自内心深处,代表着正确的方向,于是我们就任之、随之,却至万劫不复。因为我们才是最会骗自己的人,所有痛苦的、难以接受的、撕心裂肺的,凡事总总,我们最深最无可动摇的意识,就是逃避。然而逃避只是一种自我毁灭的方式,我们会因此坠入深渊,无法自拔,失去自我救赎的所有能力,此时唯有别人才能依靠。所以不管你有多抗拒,都要尽力试着去听别人的,努力去相信别人,因为关键时候,总有人可以成为你的引路人。
    看完短信我一头雾水,梼徒每次发来的信息都是这么高深莫测,说得貌似有深度有道理,但我却完全不受用。所以我仍想一笑了之,但一关上手机,就有一种厚重的缺失感和茫然感袭来,仿佛我正是缺少一个正确的引路人。
    我等着手机又充了一会电就拔掉出去了。小韦坐在她的办公桌前发呆,看见我出来僵硬地笑着问:“要出去吗?”
    我心里立即起了防备,她也是我身边的不安全因素。但我还不知道她是不是余炜长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在弄清楚她到底为谁做事,都做了些什么,又要做什么之前,我想还是不要打草惊蛇为好。
    我点了一下头,说:“我今天有事要出去,你继续放假吧。”
    “嗯。不过在出去之前,你应该先整理一下。”她用手在自己两边脸上摸了摸。
    第三十三章

    我饥肠辘辘,下楼吃了早餐,然后驱车前往申迈。因为上一次一系列的事,我现在想到申迈都有点胆战心惊,开车时手不停地抖,还差点和别人追尾。
    那个高新商务区已经风平浪静,文坠楼的地方没有停车了,干净整洁,就像从来没发生过任何事一样。
    我在那里停留了片刻在,一个散发着谈谈清香味的身影从我身边快步走过,走进了申迈所在的大楼。那身影身穿白色长裙,头发披在肩上,因为走的快头发和裙摆都飘了起来,自然中带着一股仙气。但我越看越感觉这个身影有点像周静琳,于是跟了上去。
    她走得实在太快,我几乎快小跑起来也没能追上她。她按了电梯,马上就进去了,我快步跑过去,可还是没能赶上。
    电梯一直向上,最后停在了16楼——申迈所在的楼层——就没再动了。我走进旁边一部电梯,心里疑惑起:刚才那个人真是周静琳吗?如果是,她又去申迈干吗?
    申迈前台仍然是上次那个戴眼镜的女人,我一出电梯她就立即认出了我,刚还满面微笑的脸立即沉了下来。我走到她面前,还没开口说话,她又露出胆怯的神色,战战兢兢地僵硬着面部肌肉干笑着。我皱起眉头,说:“我想请问……”
    “余伯他不在。”她似乎有点紧张,我话还没说完她就脱口而出。
    “你好像很紧张,”我说,“紧张什么?”
    “没有,只是你让我想到了Amy,她已经死了。”
    “真的死了?怎么死的?”
    “跳楼自杀。”
    文真的死了,看来我梦见她只是一个纯粹的梦。
    “可是你真的在紧张,”我说,“而且是看到我之后,你紧张什么?”
    “我没有紧张,”她极力否认,“我只是想到她把你带进去后就跳楼自杀了。”
    “你什么意思?”
    “我没有怀疑你对她做了什么,”她摇着双手,“我只是……”她突然满脸委屈,“只是太想她了。”
    我不想再和她争辩,于是问:“阮源在吗?”
    “在!在!”她诺诺地说。
    “我可以进去吗?”
    “可以!可以!你自己进去吧。”
    我又瞥了她一眼,她此时的样子真让我打心底里不舒服。
    我走进申迈。这里已经恢复到我最开始来时的繁忙和有序,完全没有了发生事故后我再上来时所感受到的阴冷和压抑。我来到阮源的办公室外面,这次办公室里的椅子没再背对着我,阮源坐在上面,伏在桌上认真书写着。
    我敲了敲玻璃门。阮源抬起头,看见我后就示意我进去。
    我走到他办公桌前,看见他面前摆着一张白纸,纸上面画着一把带翅膀的长柄镰刀。阮源在我进来之后一言不发,见我直直盯着他面前的纸看,便拿起一个文件盖在上面,然后耸耸肩,问:“你怎么来了?”
    “因为上次来遭遇了一些不幸,莫名而归,所以今天想再来看看。”
    他示意我在旁边的椅子坐下来。我拉过椅子坐下,他却站了起来,说:“你上次来那天确实出了一件让人意外的事,虽然我当时不在公司里,但现在在这里工作,心里也会有一点不舒服。”
    “你是说文清死的事?”
    “对啊!”他叹了口气,慢慢绕着办公桌一侧走边说,“Amy被定性为自杀,虽然很多人觉得不可能,但她的死存在很多疑点,这些疑点解释不过去,便都成为了她自杀的证据。”
    “不,”我摇摇头,“她不是自杀,是被杀的。”
    他看向我,眼睛亮了起来,紧接着却是一个轻描淡写的笑,生硬地跳过了这个话题,“她的事谁也不想多提。你今天真的就只是想来看看吗?”
    “其实我主要是想来找你。”
    “哦。”他又走回对面,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呢?”
    “我来找你你觉得奇怪吗?其实现在想想,你之前专程去找我,我也应该感觉奇怪。”
    他没有说话,坐下来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我。我继续说:“你知道吗?最近我老是做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我变成了你。”
    “梦是所有事情最合理的发生地,所以你梦见什么都不足为奇。”
    “以前我也会这么觉得,但自从我对梦加深理解后,梦在我看来就不再是单纯的意识幻象,任何梦的出现都一定有它的道理。特别是在使用了时光望远镜后,我更坚信了这一点。”
    “如果是这样,那你觉得你所梦见的东西,会不会就是未来,比如你老是梦见变成了我?”
    “怎么可能!”我不以为然地说,“关于我变成了你的梦,绝对不会是未来,因为以后不管怎样,我都不可能变成你,方家敬绝不可能成为阮源。”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呢?”他的眼神变得凌厉,表明他在严肃地讨论这个问题,“‘阮源’是什么?只是一个人称代词,它没有具体意义,也没有专属指向,它可以代表任何人。谁都可以叫‘阮源’,现在的我,你梦中的你,甚至可能是以后的你。”
    他说得头头是道,但他语气越坚定,形象就越诡秘。我绝不是一个阴谋论者,但我现在却发现,他的言行和神色跟余炜长有着极其相同的性质,他或许从一开始也不怀好意。
    “你似乎想让我相信,你在以后会成为你。”我说。
    “不,不,”他摇着头,“不管怎样你绝不可能成为我,但你可能成为‘阮源’。”
    “这有什么区别吗?”
    “有!并且这种区别是本质的,请理解我刚才说的话。”
    我低头沉思。他继续说:“我参与过蛙行线项目,也明白时光望远镜对梦见未来的确有一定的帮助。如果你使用它,任何奇怪的梦都不应该忽视。它对未来的探索虽然不稳定也无法控制,但经常做同样的梦就不一样了,那可能是未来的信号。你觉得那些根本不可能在未来发生,表示你还没有完全接受和相信它。”
    “我听明白了,”我说,“你在向我灌输我以后一定会成为你的思想,对不对?你的意思就是,方家敬会变成阮源。”
    第三十四章

    “不得不说你的思想真的很尖锐,”他冷静地说,“也许正是因为这点,你才会被余炜长利用。”
    “首先,这是很常规的思想,任何人循着你的话都会有这种想法;其次,我并不认为余炜长已经利用到了我,虽然我仍然没有搞清楚他想干什么,但我早就已经小心谨慎、步步为营。”
    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点点头,拿开盖在纸上的文件但马上又盖上。我的手机响了,我拿出来,看见来电人是梼徒后整个人都激动了。我对阮源说了句“我接个电话”便走到他办公室外面接起来。
    我半天没出声,对方也是一直沉默,直到我小心翼翼说了声“喂”,对方才不紧不慢地说:“你好,方先生。”
    “你是谁?”我急切地问。
    “我是一个你决不想听到名字的人。”
    “为什么?”
    “因为我的名字会让你更怀疑你周围的世界,甚至会让你更迷茫。”
    我冷笑一声,“我不信,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老是发一些奇怪的短信给我?”
    “你已经深陷迷途,我一直尝试将你唤醒,你却始终在越走越远。我已经对你感到绝望,但我仍然要坚持,因为我跟你一样不服输。”
    我又笑了一声,这次是干瘪瘪地笑,笑完之后我仍然问:“请告诉我你是谁,我不想听你说一些没用的。”
    对方沉默良久,终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是——阮——源。”
    我转过头看了一眼玻璃后面,阮源正拿着笔认真地伏在办公桌上,而电话里传来货真价实的声息。我想,这个世界总是这样自相矛盾着。
    “你这谎话真编到了一个当口上,”我说,“阮源现在就在我面前,你不要跟我说你是另外一个阮源。”
    “阮源只有一个,至少在你的生活中是,所以你并没有认清楚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你以为你耳朵和眼睛同时确认的东西就是真的吗?阮源只是一个代名词,谁都可以说自己叫阮源,谁都可以是阮源,但对你来说只有一个阮源是有意义的,那就是我。”
    我目瞪口呆,举着手机的手颤抖着。我再次看向玻璃后面,里面的阮源正一只手托着脸静静地看着我。我的思绪在里面的阮源和手中的“阮源”来回盘旋着。理智告诉我,总有一个故事是阴谋,但我不管相信谁,都只会上当受骗。我吸了口气,问:“你的手机一直处于关机状态,现在却主动打电话给我,是想跟我说什么?”
    “就是这些,以后还会有更多。我只是想你对自己的世界认识清晰一点。”说完,他便挂断了电话。
    我缓缓放下手,只感觉对这世界认识越来越模糊。
    玻璃后面的阮源仍然看着我,我心里慌乱萌生起逃离的念头。我对着阮源莫名其妙摇摇头,指了指出口方向,就径直向外走去。
    刚走出申迈,我就看见刚才在楼下看到的那个像周静琳的身影正要进电梯。我迈开步子追过去,却仍没能赶上电梯。电梯向下运行,而另一部正停在一楼。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跑进了楼道。
    我从楼梯间气喘吁吁地出来,看见刚刚向下运行的电梯还在三楼。如果不是中途有停过,我绝不可能比它快;或者这个电梯已经下到过底楼了,然后又回到某个楼层,现在是第二次下来,如果是这样,那刚才那个身影可能已经不在里面了。
    我有一丝气馁,还没有多想,电梯门就在我面前打开,然后满电梯的人从里面鱼贯而出。我让到一旁,看到一个个出来的陌生面孔已经感觉到没希望,然而懊恼之际,周静琳的侧脸突然就出现在了我眼前,我心里一喜,伸手拉住了她。
    她看到我后先是一惊,然后眉开眼笑,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来这里找个人。”我说,“你呢?”
    “我以后要在这里上班了,今天给新公司送点资料过来。”
    “你不是在……”
    “我也是才跳槽,是楼上申迈的阮总以双倍薪水聘请我立即过来的。”
    “阮源吗?”我问。
    “对,是他,你也认识他啊?”
    我点点头。
    她微笑着,看上去很开心,但她某个时候阴郁的脸突然在我脑中出现,这张脸还带着愤恨,气势鲜明。我想起了她在我梦里的死,想起了她哭着对我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而那个时候,我已经不是了我,我变成了阮源。我不相信那些我变成阮源的梦就是未来,但我相信,阮源一定会在她生活中扮演邪恶的反派角色。关于她的未来可能在我梦里以我眼见的方式预演过,那她最后的结局,会和我梦见的一样吗?
    我一下子陷入了不安,也许表情有些扭曲,周静琳皱起了眉头,问:“方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我摇摇头,“嗯……在申迈上班,你要小心点,警惕任何人。”
    “为什么?”她偏着脑袋问。
    “你知道前几天申迈死了个人吧?”
    “知道啊,据说是跳楼自杀。”
    “跳楼自杀!”我冷哼一声,“她是被人扔下来的,我当时就在楼下,把窗玻璃后面凶手的脸看得一清二楚。”
    “窗玻璃后面?不是楼顶吗?”
    “不是。”
    “那玻璃有损坏吗?”
    “没有,整幢楼看上去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
    “我们去确认一个东西,你出来一下。”她说着向外走。我疑惑地跟着她,不知道她要确认什么。出大楼又走了十多米后她站住,让我看那幢大楼。我抬头望去,见大楼庄严得像一座石碑,大楼表面的玻璃光亮得有些刺痛眼球。突然我也意识到了一些东西,一下子像受到了致命打击一样面如死灰。
    第三十五章

    “看出什么了吗?”周静琳问我。
    我木然地点了一下头。我早该觉察到,整幢大楼的玻璃是减弱过透光性能的,白天从外面绝不可能看到里面任何不发光的东西。
    “所以你说当时把窗玻璃后面的脸看得一清二楚,恐怕只是你因惊吓而出现的幻觉吧?”
    我一时被惊得说不出话来,因为我当时非常确定看到了小丑面具,之后我还返回申迈,并在一片怪象中遭受了袭击,而且在我昏过去的瞬间,我还看到了小丑的“微笑”出现在了我眼前。但现在我发现,这幢大楼的的确确是从外面看不到里面的。那就只有一个解释,我当时真的出现了幻觉。但随后我又有了些许宽慰,因为我上去之后的确又碰到了“小丑面具”,至少说明,这幻觉,是真实的影射。
    “我被某些事实欺骗了,”我说,“但我发现,我开始喜欢这样的感觉了。”
    “啊?”周静琳不解地看着我。
    “你不觉得吗?”我望着大楼,心里逐渐平静下来,“当我们在某个领域鹤立鸡群的时候,总会有一些怪力乱神向我们发出挑战。但它们的目的,不是为了打垮我们,而是为了兴奋我们。”
    周静琳楞楞地看了我几秒,然后摇摇头,“不懂。”
    “不懂是因为你缺少经历,而我似乎也经历得太多了,我必须要冷静了。”
    她想了想,点了下头。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我说,“上次你怎么会在我诊所那边?是不是原本打算去找我做咨询的?”
    “后面我也忘了,我是好像还有什么问题要咨询你,但又记得不是很真切,之后我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心理和情绪都恢复了正常。”
    “哦,恢复正常了就好。中午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
    “嗯……可能没有时间,”她一脸为难说,“我跟我男朋友已经约好了。”
    “你有男朋友了?”
    “有了,”她竟腼腆了起来,脸上泛起微微笑意,“怎么说……都是缘分吧!你还记得上次撞我的那个人吗?”
    “陈秋洺?”
    “对,他后来带我去诊所上药,然后还送我回家,照顾人真的很细心周到。并且他人也是温文尔雅的,很有礼貌,也很风趣。”
    “然后你跟他这么快就确定关系了?”
    “只是确定恋爱关系,又不是确定婚姻关系,不算快吧?我们算是一见钟情!”
    “你还让他送你回家,”我小声嘀咕,“简直是引狼入室。”
    “你说什么?”
    “没什么。你的伤没事了吧?”
    “都是小伤,没大碍的。”她说,“不过你当时好像已经知道他的名字了,你之前认识他吗?他怎么说对你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机缘巧合吧,我也是偶然知道的,都无关紧要。”我耸耸肩,“那好吧,既然你没时间就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另作安排。”
    “不好意思啊!先走了,拜拜!”
    我还没来得及说“再见”,她就转身顺着马路向一边走,没走多远前面就有一个人向她挥手。我仔细辨认一会,认出那人正是陈秋洺。周静琳小跑过去,然后挽着他的手,两人并肩向前走去。我情绪略有起伏,感觉背后有一道阴冷的光。我回过头看向那幢大楼,在不知是几楼的玻璃后面,看见小丑的面具若隐若现。我似乎还看清楚了他的目光,正幽幽望着前方,望着周静琳和陈秋洺离开的方向。
    “面具”转瞬即逝,玻璃反射上了耀眼的强光,晃了我的眼睛。我抬手挡在眼前,转身走下台阶,只下了一级就和一个急匆匆跑上来的人撞了一下。我重心不稳,整个身体向后仰去,我赶紧用双臂护住头。
    水泥板的冲击力让我浑身都疼,我头也摔得嗡嗡直响,圈在地上半天都起不来。直到我听见有人叫“阮源”,抬起头,一张既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了我面前。我站起来,身上没有了一点疼痛,但周围的所有景物都变了,我像是被一下子摔进了另一个时空。我完全蒙了,不明白眼前是怎么回事,也不明白这突然的转变是怎么回事。身旁的那个人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说:“摔傻了?”
    我看了看身后只有两级的台阶,又看向他,说,“于振岩?”
    他点点头,问:“怎么了?是不是哪里又摔出问题了?”
    我转着身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茫然问道:“这是哪?”
    “瑞景城。”
    “我怎么会在这里?”
    “你忘了!是你突然说要来这里,我带你来的。我们得早点回去,等下被陈秋洺发现我又擅自带你出来他又要给我脸色看了。”
    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想,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还有一个更理性更准确的解释。我明明记得我只是摔了一跤,难道这一摔之下这世界就让我捉摸不透了?我看着于振岩平静中略带笑意的脸,突然意识到一件让我非常紧张的事情,于是问:“我是谁?”
    他吸了口气,冷静地回答:“阮源。”
    “果然,”我笑起来,“可是……”
    第三十六章

    这是梦,毋庸置疑,这是那个我经常做的我变成了阮源的梦。可是为什么我会一摔就进入了梦里?难道我真的已经完全摔昏迷了过去?如果是这样,那我得赶紧醒来。
    一般来说,像我这样意识强烈的人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时,很轻易就能强行让自己从梦中醒来。于是我集中精神,试着从这世界脱离。可这梦有点不同寻常,不管我怎么努力,我的大脑都保持着清醒,完全没有要醒过来的迹象。于是我又有些怀疑,这梦不是靠我自身的意识和一己之力在运行,而是有外部力量在催动。我想起在申迈时那个阮源跟我说过的话,心里又有了个不能确定和不敢相信的想法,这难道,会是未来?
    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他先跟于振岩打了个招呼,看见我手挥了挥手,说:“嗨!梼徒!”
    “梼徒?”我疑惑地看着来人,“你是在叫我吗?”
    “啊……”他半张着嘴,看看于振岩有看看我,“是……是啊!不是吗?”
    “你是谁?”我问,“你为什么会叫我梼徒?梼徒这个称呼你是从哪听来的?”
    来人脸上满是不解,或许有些东西在他眼里已是根深蒂固,所以我此时的问题在他听来就像是一种异类的言语,于是他向于振岩投去了询问的目光。
    “可能你忘记了,”于振岩对我说,“他是我们的高中同学,你上高中时绰号就叫梼徒。”
    我有些惊讶,我完全想不到我如此随意想到的一个名称还会来这么一茬,但这也更加让我相信这仅仅是一场梦,如果不是现实中的我曾经有过被我忘却了的经历,世上不会有如此巧合的事。而梦的特性,便是以我们现实生活为蓝本,构建陌生、离奇,处处都是意料之外、意想不到的世界。
    “给我讲一下这个绰号的来历。”我对于振岩说。
    “这个……”他弯起嘴角,像是为难,又像是不愿意,“对现在的你来说,我解释起来可能比较麻烦,而且又过于冗长,以后有时间我再跟你说吧。”他向旁边那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心领神会似的说道:“呃,我有点急事,先走了,两位再见。”
    “好了,”于振岩说,“你来这要做什么赶快吧,我们得尽快回去。”
    “老实说我并不知道自己要来这里做什么,”我巡视着周围森然的环境,“但我相信我来到这里一定有一个不同寻常的原因,这个原因能解释一切。”
    “这个原因就是,你自己想要来这里。起初你目不转睛地盯着墙边的钟看,像是到了某个点,你就开始不停地说‘瑞景,瑞景’,我问你是不是想去瑞景城,你就点头了。你仔细回忆一下,你当时脑子里在想什么?你想来瑞景做什么?”
    他给了我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对没有过的经历我能回忆起什么?我并不想做这徒劳的努力,只是问:“今天几月几号?”
    “4月20号。”
    “2018年吗?”
    “当然了。”
    我激动起来,“现在几点?”
    他看了看手表,说:“10点45分。”
    我拉过他的手,清楚地看见他手腕上的表指针真的指在10点45。
    这是怎么回事?这应该是梦才对,可我为什么如此清楚的知道时间和日期?这难道真是未来吗?也不可能啊!因为这里的日期和我现实中的日期是一样的。不像梦,又不是未来,那这到底是什么世界?
    “你在想什么?”于振岩问,“是不是在想为什么要来这里?”
    “不完全是,”我说,“我也在想为什么会来这里?”
    “因为你要来这里,所以你才会来这里,现在你只要想出为什么要来这里就行了。”
    “不是这样的。”我思考着。这不是我的现实世界,我能确定。我以为这是梦世界,但这世界有两个错误,一个是我能清楚地知道时间和日期,一个是日期和我的现实世界一致。这两个分别否定了纯粹的梦境和梦见的未来的错误同时出现,让我分不清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但仔细思考后我觉得这仍然只是梦,不过这个梦里还有其他自主意识的存在,以至改变了它的特性。对,应该跟之前的冉佳一样,这个梦里侵入了另一个强大的意识,两个意识相互作用,让这个梦出现了真实的特征。
    这样想着,我真的听见双耳间有另一个声音在徘徊,还是一个女人的声音。这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瑞景。于是我有所领悟,说:“是有人让我来瑞景的。”
    “是谁?让你来做什么?”
    声音仍在持续,但除了“瑞景”,它再没有说其他。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瑞景这么大,那他应该让你到一个具体的地点去吧?”
    我快速地扫视了周围两圈,然后抬手一指,“那里!“
    于振岩顺着我的手指望去,说:“瑞景广场?”
    这不是声音说的,但我就是想去那里,不知道为什么。
    我们进入了那个商场。我对这里没有丝毫印象,似乎我从来没有来过。然而进入之后,陌生的环境里却总是夹着熟悉的虚影,我眼前晃动着混乱,就像有两个时空进入了半融合状态一样。
    我们沿着一个两边都是店铺的过道径直向前走,于振岩在我斜后方半米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跟着我。在走到一部扶手电梯前我停下来,心里有一股异样的情绪在涌动。我用心去体会,那情绪五味陈杂,愧疚、落魄、伤感和心痛混合其中,但最激烈的却是一阵一阵的愤怒。电梯单向上二楼,上面没有一个人。我抬起脚想踏上去,内心情绪突然喷涌,我感到撕心裂肺,周围的所有色彩瞬间褪去,我眼前一片灰色。我回过头,于振岩已没了踪影,再看向电梯时,上面已经出现了一对手挽手甜蜜而虚幻的背影。
    第三十七章

    那对背影消失在了电梯顶部。我追了上去,在二楼又看见了他们。他们从一排排商店前走过,有说有笑,非常亲昵。整个商场没有了一个人,在这灰色的世界里,只剩下了我们仨。
    我不近不远地跟着他们,跟着他们几乎逛遍了整个商场。他们进了很多店铺,玩了很多游戏,做了很多该做的不该做的动作。我的情绪里一直充斥着愤怒,我始终咬牙切齿地看着那个男的,看着他让我歉意渐浓的背影,看着他让我越渐憎恨的笑脸。然而此时我还有些怕他也有些依赖他,因为我记得他说过,这个世界我除了相信他还能相信谁?
    陈秋洺,你在我所有世界的出现,引动着我的情绪,到底是因为什么?
    周静琳,你笑得如此开心,真的是那么喜欢他吗?
    他们在设在走廊上的一个饮品店里坐了下来,属于他们的世界里并没有出现第三个人,他们仍然有说有笑着。我走进一家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这里能清楚地看见他们两人。我孤独的世界也没有出现第二个人,我的面前平白无故多了一杯咖啡。
    我看见陈秋洺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递给周静琳,周静琳接过后笑得更开心,并站起来伸出头,在陈秋洺早已摆好姿势的脸上亲了一下。
    我咬紧牙,怒火烧灭了我所有的感情和理智,我把手中的咖啡杯捏得咯咯作响,压抑不住想举起杯子砸过去的冲动。但最终我冷静了下来,拿出手机拨打了一个早已准备好了的号码。
    放下手机后我的面前多了一只铅笔和一张白纸,我仍然不能在这场景里看到任何其他人。我拿起笔,随手在纸上画着。不一会儿,我的面前多了一个面目狰狞的人。
    我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头也不抬跟那人交谈着,但谈话的内容模糊不清,到最后只听他说:“五十万。”
    “我再加二十万,”我说,但我听不到了我的声音,那就像我内心的呻吟,“干净利落点,如果牵扯到我,你就完蛋了。”
    “明白!放心!”
    说完他就消失了。我停下手中的笔,移开手,看见白纸上出现了一把带翅膀的镰刀,翅膀完全展开着,似乎要跃出纸一飞冲天。
    陈秋洺和周静琳已经不见了,商场外想起了掩盖不住的嘈杂。我跑到声响传来的玻璃窗前,看见下面一团虚影围成的圆圈里,陈秋洺躺在地上,抱着一条腿,正痛不欲生的叫喊着。
    我突然感到窒息,浑身都在颤抖,血液陡然上升,冲击着我的天灵盖。我完全呼吸不过来,张开嘴,像狗一样喘着气。我眼前模糊成一片,双腿一软,顺势就要倒下去,但被一双手稳稳接住了。眼前又有了色彩,我揉揉眼睛,看见了陈秋洺的脸。
    我的泪水似乎在眼眶里打转,一瞬间的内疚几乎击溃了我。他扶我在椅子上坐好,我这才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两个人——于振岩和冉佳。
    “我并不知道你们在这里,”于振岩说,“是他自己要来瑞景,说是有人让他来的,然后他就自己走到了这里,不会就是你们让他来的吧?”
    陈秋洺没有说话,他显得很平静,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悲天悯人。冉佳也没有回于振岩的话,而是喝了一口面前的咖啡,对陈秋洺说:“可能跟我猜想的一样,怪不得我一直拿他没有办法。”
    “那这样该怎么办?”陈秋洺问。
    “这就有些复杂了,”冉佳皱起眉头,“可能我们有一个强劲的对手,不找出他来,情况仍然会很棘手,但也有可能这个对手在他心里,这样的话我们就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
    我半垂眼看着他们,扬起嘴角,用冷笑来表达我心中的不屑。我刚想说话,冉佳就伸出一只手到我面前,打了个响指,并说:“wake up!”我眼前一黑,所有的感官都被吸入黑洞般向内收缩,心里笼起了一层浓雾,意识变成了一片空白。
    但这空白并没有持续多久,我就又惊醒了,就像从深度睡眠状态突然醒来一样。我睁开眼,看见了晃动着的光线,还有在光线中越渐浓郁的色彩,那像是我生命的斑斓,跟过去二十多年,我每天看到的一样。
    我发现躺在自己的诊所里,耳朵后面贴着低频发射器,身边的时光望远镜仍然运转着。我摘下低频发射器,扔在时光望远镜上,心里无比恐惧,因为我分明记得我是在申迈集团所在的大楼外面被碰撞倒下,我似乎摔昏了过去,还做了一个梦,但醒过来,为什么会是在这里?而且还被用上了时光望远镜?
    我上一次去申迈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况,有人在我昏迷后把我送回来,并给我用上了时光望远镜,两次应该都是同一个人。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又是谁?我试着去怀疑某一个人,却发现有太多人值得怀疑。那就只能通过一个确切的方法把他找出来,我想到了大楼的监控。
    于是我便决定去大楼监控室把事情调查清楚。
    我的手机仍在我口袋里,我掏出来,按了下电源键,屏幕亮了,电池格里显示还有百分之十五的电。我看了看日期,4月21日,现在已经快上午九点,那我被送回来的时间就是昨天离开申迈之后到今天九点之前这段时间。
    我收起手机,刚想出去,却突然感觉房间有点不对劲,我转了一圈,这才发现整个房间被翻得有点乱,就像遭遇了窃贼一样。不过我并不认为我这里真的遭了贼,而是想到了小韦。
    我从咨询室出来,小韦没有在外面,我走到她办公桌前,看见她手机放在桌上。我打开门在走廊找了一圈,也没看到她人。回来时她的手机响了,来电是一个没有显示名字的陌生号码。我犹豫了一下,接起来放在耳边,等了几秒钟后听见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我吸了口气,问:“你是谁?”
    第三十八章

    对方沉默了一会,然后平静地说:“方家敬吧?我是冯清怀。”
    “是你!你想让小韦做什么?”
    “好吧,既然和你通上话了,我也不就不跟你卖关子了。我让她在你那找启时之匙。”
    “启时之匙?我记得你跟我说过,那是个什么东西?”
    “那不是我跟你说的。关于这个启时之匙,还是你告诉我的,就是开启时间裂痕的钥匙。”
    “我什么时候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现在不记得了,那我就从头跟你说一遍吧。”他停顿了两秒,“在这一切发生之前的一天,你突然找到我,跟我说那段时间你脑子里会经常出现另一个意识。那个意识告诉你它来自另外一个世界,属于另外一个世界的你。那个世界的你和那个世界的我正在进行一场骇人听闻的实验,他们想要解开空间的纽带,以时间为导引,跨越无限的可能……”
    “另外一个世界的你和我?”我打断他说,“难道是……平行世界?”
    “对,就是平行世界。另外一个世界的我们想要开启平行世界的门,在两个世界任意穿梭——当然只能是意识上的,行为上的却是不可能,因为一个世界不可能同时存在两个相同的人。那个意识还告诉你,这个实验存在着很多很大的风险,稍有差池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但它说如果发生了不好的事,另一个世界的你还有一个挽救的办法,那就是启世之匙,它能让所有世界的东西回归原位,一切恢复正常,而启时之匙,应该就在现在的你那里。”
    “现在的我?”我的脑回路突然有点短路,总感觉某个地方在卡壳,转不过去,“另一个世界的我?”
    “对,你就是那另一个世界的你,但只是肉体上的,意识属于哪个世界我却不得而知。其实一开始我完全不相信你所说的,那简直就像是无稽之谈,完全让人觉得可笑,可当我从另外一个世界来到这里后,我才发现世界竟有这么多奇妙的未知。随后我找到你,却发现你完全不认识我,我觉得很奇怪,即使你的意识没有和我一样来到这里,但如果像那意识所说,这个世界的我们在一起实验,应该互相认识才对。后来通过对你的调查和观察我猜想,你可能因为实验的原因,陷入万劫不复,变成不再是你,也不是另一个世界的你。”
    我冷笑一声,“简直笑话,我怎么可能不是我了,我是方家敬,是一名心理医生,一直都是。”
    ···
    “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我陷入沉思,除了心理医生,我似乎没有第二重身份了,不过一个人,不是只要一重身份就够了吗?又不是演员,哪需要那么多角色。
    “除此之外,我就只做过心理医生,”我说,“没和你做过什么实验。”
    “所以我觉得你已经没有指望,并很难相信我的话,所以我想自己在你那找到启时之匙,我不属于这个世界,我在这里也受尽折磨,我等不及要回去了。”
    “说了这么多空口白话,你有现实的依据让我相信你吗?如果有,并让我信服,我或许可以帮你找找我这里是否有你所说的什么启时之匙。”
    他沉默良久,随后一阵痛苦的叫喊。我猜想他可能又犯病了,果然没过一会他就在胡言乱语中挂掉了电话。
    虽然我仍然认为冯清怀的精神状态有问题,但他叙述的东西还是影响到了我,我感觉被深深触动了。然而出于不知名的原因,我并不能知道这触动源自何处,那就像我走进了一个幽深的谷,谷底清冷无比,看不见尾,也走不到头。我强行让自己从这谷中出来,或许这就是精神障碍者的世界,而我不经意就被冯清怀带了进去。
    我晃晃头,想到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就放下小韦的手机下了楼。我到大楼的监控室,想要调看我诊所所在楼层的监控录像,里面只有一个工作人员,他告诉我监控不能随意调看,必须要有满足调看条件的理由并经过规定流程。我嫌麻烦,直接说:“五百,帮个忙。”
    他犹豫了一下,随后答应。我把我想要看的楼层位置告诉他,他看了一眼显示器却说:“你说的那个楼层的摄像头17号晚上12点以后就坏掉了,现在都还没人去修。”
    “坏掉了?”
    “对,不知道你想看哪个时间的录像,在那以后是没有的。”
    怎么会这样?17号是我第一次去申迈的那天,晚上摄像头就坏掉了,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会不会是有人故意破坏,就是不想让我看到是谁送我回来的?
    不过摄像头坏掉是在12点以后,有没有一丝希望我第一次被送回来是在12点以前呢?
    “那就看17号上午8点到摄像头坏了那段时间的吧。”
    “这么长时间的?”
    “不行吗?”
    “时间太长你在这里看容易被发现,到时我就麻烦了。这样,你去准备现金,我用U盘把这段时间的录像拷贝下来,你拿回去慢慢看。”
    “这样也行。”
    “那你半个小时后再来。”
    我去取了钱,半个小时后回到监控室,拿到了U盘,之后立即回到我的诊所。走进接待室后我首先发现小韦办公桌上的手机不见了,我警觉起来,这说明她回来过,或者,我看向咨询室的门,回来了。
    我轻轻走到门边,慢慢压下门把手,然后猛地打开,却没有看到她,我去洗手间看了也没人。难道她又走了?不过我现在没有多余的心思去管她,我打开电脑,把U盘插上,点开可移动磁盘后看见里面只有一个视频文件。我双击视频播放,画面出现的内容正是我所在楼层的监控录像,甚至能看见我诊所的门。
    视频画面显示了录像时的所有信息,包括录像地点、时间和日期。日期是17号,录像也是从上午八点开始的。我计算了一下我被打晕的大概时间,然后跳到那里,以倍速观看。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我不能错过一分一秒,还好想到可能看到送我回来的人,让我保持着紧张,不至于因枯燥分神。这期间有一个有点眼熟的号码打进我手机,当我认出是冯清怀打到小韦手机上的号码后,直接就挂掉了。
    录像画面上的时间已经推进到晚上10点,而“我”仍然没有出现。在10点最后一个人离开后,画面就一直处于“静止”状态。
    我开始更紧张了,因为这个时候整栋大楼的人几乎都离开了,如果要把一个处于昏迷状态的人带进来,正是最好的时机。然而录像都快接近尾声,画面里仍然没有人出现。当录像上的时间跳到11点59分时,我取消了倍数播放。我看了看剩余时间,只剩下一分多钟,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我可能在这个录像里看不到我想看的了。
    然而当录像上的时间跳到12点时,画面终于“动”了起来。我看见有两个人影,从电梯出来,背对着摄像头向我诊所的方向走。
    两个人其中一个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因为那就是我,另一个是个女人,看上去很眼熟,但此时我却怎么也辨认不出她是谁。直到“我们”走到我诊所的门前,“我”拿钥匙在开门,那女的侧过身,我看见了她的侧面后猛地一惊,整个人都不自主地颤抖起来。因为我认出她是文,并且她也很默契地在我认出她的一瞬间看向了摄像头,并露出了一个乖张诡异的笑。
    “我”打开门走了进去,而文就这样和我足足“对视”了五秒,才飘然走进门里,随后录像就结束了。我对着屏幕呆住了,半天都回不过神,文的目光像是有魔力,隔着屏幕,跨着时空都牵走了我的魂。可我明明记得她在这个时间的当天就已经死掉了,而我第二次去申迈时也从她公司的人那里确认她自杀了,那晚上她又出现在我的诊所是怎么回事?
    我把视频倒回到她刚出电梯的画面,感觉她那么不真实,而我对17号晚上自己走回诊所也没有任何记忆,当时我应该处于无意识状态。这样再看起来,录像中的我竟像中了邪被控制住了一样。
    我感到背脊发冷,文看摄像头的眼神也让我不寒而栗,直到录像再次结束,我背后的阴冷也没有散去,就好像我背后真的站着一个人。
    我张大嘴,呼吸急促了起来,背后的阴冷越来越重,有东西似乎在向我靠近。我慢慢转过头,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恐怖的阴影,我的牙齿打着颤,在感觉有什么东西伸向我脖子时抓起桌上的杯子向后扔了出去。
    第三十九章

    杯子撞到墙上摔得粉碎,然而我身后什么也没有。阳光透过落地窗照进来,透着丝丝寒意。我吸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
    此时,外面响起了敲门声。我关上电脑,走出去打开门,看见站在门外的是曾来我这做过心理咨询的科幻小说家陈耀东。
    “你好!”我木讷地站在门口说,“请问有什么事吗?”
    陈耀东越过我的肩膀向屋里看了看,问:“能让我进去说吗?”
    我退到一边,让他进来。他进来后我直接问:“你今天怎么会来?是你的情况还没好转吗?”
    “我现在没有了任何问题,但我却发现这个世界有了些问题,它似乎正在向着万劫不复沉坠下去。”
    “怎么说?”
    “我感觉我周围的世界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就像从井然有序慢慢进入一种杂乱无章的状态。这些变化虽然很微小,但它们依附于世界这棵偌大的秩序逻辑都很严明的树,所以会产生严重的蝴蝶效应,从而动摇这棵树的根基,直至整棵树完全倒下。”
    我笑了笑,说:“你想太多了吧!世界时刻都在变,从诞生之始至今从未停止过。这完全是因为自然进化和生物之间联系在不断变化,但也仅仅是变化到一种更适合、更能持续的状态而已,我想自然界的生存本质和生命形式不会有根本的改变。”
    “不,”他深沉地摇了摇头,“这次不一样,因为我仿佛看到了现在这样变下去的结果,那将是一场完全的毁灭,真正的万劫不复。因为我所感觉的世界不是在进入任何可维持的秩序,而是在陷入彻底的湮灭性的混乱。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我相信我们将看见毁灭的阴影笼罩世界,而末日将随之来临。”
    虽然在阐述一件极不愉快的事情,但他的表情却是遮掩不住的激昂,让我感觉他有很严重的妄想症,很多小说家都容易出现这样的症状。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我想我有义务对他再进行治疗。于是我请他进咨询室。他跟着我进去后我问:“如果这世界真会如你刚才所说的那样,那你怎么会想到来找我呢?”我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有能力拯救世界?”
    他看见了时光望远镜,目光停在了上面,“对,你能拯救世界,因为我有一种奇妙到无法形容的直觉,你就是这场灾难的源头。”
    “我?”我惊呼了一声,舌头差点没喷出来,“你的直觉简直匪夷所思!”
    “我很相信我的直觉,”他在屋里走动起来,先是直直地盯着墙角摔碎的杯子,然后又将目光落在时光望远镜上,最后看向我,“因为过去很多事都证明,我的直觉往往是正确的。”
    我走过去,站在他和时光望远镜之间。他微笑着,眼神坚毅而睿智,就像发现了我的秘密。我有些不自在,说:“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任何直觉都不会平白无故,它们都是源于一些我们能够相信的依据。不妨把你这次直觉的依据讲给我听听,让我来分析一下合不合理。”
    “因为你给我做过心理指导,我从你的思维链中发现了端倪,我并不知道那是什么,于是直觉就指向了你,就这么简单。我想这完全没有依据,是真正纯粹的感觉。”
    “那就是你的思想太不严谨了,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什么,你甚至还太过冲动,所以你才会产生心理问题。我想你上次的治疗还没有彻底,我们有必要再来一次。”
    他看着我,和我对视了近十秒,然后晃了一下头,向旁边走了一步,意味深长地说:“我感觉你永远也看不清事实与真相,并太过自我,永远以最主观的方式来观察和看待这世界,所以……”
    他用背对着我,我看不清他的面部表情,甚至连他的面容都开始在我的记忆里模糊。我不动声色向前走了一步。他冷笑一声,继续说:“其实仔细一想,我的思想也是有够混乱的,老是会有一些光快陆离的想法冒出来。但这样真的挺好的,因为越清醒越糊涂。”
    说完他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我觉得他说的话很莫名其妙,他整个人也莫名其妙,也许这就是他作为作家的特质,荒诞就是他的日常表现。
    我出去把门关好,回来坐在电脑前又想起了录像里的文,我开始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死。我亲眼所见亲耳听到她已经死了,可她又怎么会出现在之后的录像里?到底是我眼见不为实,还是这录像有虚假?
    不过有一点我很肯定,不管是哪种情况,都是有人想骗过我。那我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哪种都不要信。
    但这样我就又回到了最初的疑问,我这两次到底是被谁送回来的?
    正在我苦恼之时,冯清怀的电话又打了进来,我没有丝毫犹豫,直接挂掉。过了一会他又打给我,我还是没接。当他第四次打给我时已经是晚上,我不堪其扰,接了起来。接通后他就激动地说:“方家敬是我,我是冯清怀。”
    “我知道是你,”我说,“我真的建议你去医院,或者我带你去也可以,早点治疗才好,老来叨扰我干吗呢?”
    “你听着,我已经找到了你的梦世界,你快用时光望远镜到梦里去,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我干吗要听你的那样做?”
    “你必须听我的,难道你还没发现你没过去的记忆吗?”
    “没有过去的记忆?”我沉思起来。我的生活的确像突然就发生了好多事情,这个突然的界线似乎就是余炜长出现的时候。就像我的生活曾经波澜不惊,然后被余炜长猛烈炸开,变得波涛汹涌。但很多事又不像是突然而至的,它们都像经过了很漫长的铺垫,而这些铺垫,似乎都在我过去波澜不惊的生活中,那我以前的生活里到底都发生过什么?我试着努力去回想,却发现什么都想不起来,过去在我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随后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居然真的没有以前的记忆。
    “喂,”冯清怀在电话里说,“你还在吗?”
    “在。”
    “发现你没有以前的记忆了吗?”
    “嗯,可……可是,为什么会这样?还有……”
    “我现在被困在世界边界,没办法告诉你更多,你快用时光望远镜到梦里去,我会去找到你,只有这样我才有更多的时间告诉你之前发生了什么,并且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请快来!”说完他挂掉了电话。我也放下手机。
    我感觉有点崩溃,我竟然失忆了,这对我来说简直像晴天霹雳一样。可为什么在此之前我一点都没察觉到呢?这太奇怪了,太不合理了。
    我在躺椅坐下,看着时光望远镜吸了口气。冯清怀让我用这个进入梦里,说他能在梦里找到我。我现在脑子很乱,感觉他比我知道的要多便一心相信他能做到。他说他被困在世界边界,世界边界又是什么地方,难道他跟我平时见到的冯清怀不是同一个人?他还说我们有很重要的事要做,在梦里能做什么事?窥探未来?不管怎样,我也想知道之前到底发生过些什么,还是先到梦里看看再说。
    我躺下来,戴上低频发射器,启动时光望远镜,慢慢睡去。
    第四十章

    我从躺椅站起来,茫然地在屋里转了两圈。这是我的私人诊所,我应该在这个地方,但我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劲。我此时该是在梦里,我在这睡着,难道没能入梦而又醒了过来?
    我注意到时光望远镜已经不在我摆放的位置,落地窗外有比雨滴更大的东西在飘动。我走到窗前,立即确认我已经在梦里了,因为外面下起了鹅毛般的大雪,而厦门是不会下雪的。还有那片我每日凝望的海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淌着巨大雪瀑布的巍峨雪山。
    虽然雪景很美,整个世界也被雪映衬得发亮,但雪山上似乎永远也流不完的雪瀑布却让我感到沉闷、压抑。那些雪都流进了我心里,像雪崩一样重重砸在我心底。渐渐的雪越流越大,最后整座山都变成雪崩塌了,如天上坠入人间的洪水猛兽,以千钧之势向我这边倾泻而来、
    我预感我可能要被埋了,整个城市、整个世界都要被埋了,于是转过身闭上眼。听着越来越近的轰隆声,却感觉该要属于我的灾难在渐行渐远。我不知道是什么救了我,或许是那远去的记忆,雪崩也一样,因为没有记忆而找不到路线,于是崩去了别的地方,终究没能到我心里。
    我松了口气,听见有人在叫我。我集中精神,问:“谁?”
    他并不回答,只是不停叫我。我也不停地问,每问一次,感觉他就离我更近一点。最后这个声音已经近在咫尺,他似乎就在我身边,我却看不见他。
    “拉着我!”他终于说了句不一样的话。我伸出手,手上传来被触碰的知觉。我用力握紧,往前一拉,冯清怀就被我从一片虚无中拉了出来。窗外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样子,仿佛那片雪景和那座雪山是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两个人出现在一起,它就自动隐藏了。
    “你找到我了?”我问冯清怀。
    “找到了!找到了!”他无比激动,“我在世界边界飘荡了那么久,苦苦寻找,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世界边界是个什么地方?”
    “那是所有世界的终极,在全部的平行世界之外。”
    “真有平行世界?”
    “当然有,真实的平行世界有九个,它们之间物相同,事平行;虚拟的平行世界有无数个。”
    “虚拟的平行世界又是什么?”
    “由一个人或一些人构建于意识里的世界就是虚拟的平行世界,比如梦境或一个逻辑严明的幻想世界。从世界边界,可以到所有真实和虚拟的平行世界里去。”
    “那你为什么会困在哪里?还有我为什么会失去记忆?”
    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们都是被余炜长陷害的,因为他发现我们可能阻止他达到他的目的。”
    “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
    “我们都参加过蛙行线项目。”
    “我也参加过蛙行线项目?”我吃惊地问。
    “对,我们是一起被余炜长招募的,那时候他们研究预知梦发现了平行世界,而后又发现了世界边界。一个普通的意识,做梦时就像在看一部从未看过而又引人入胜的电影,自身停止思考,思想完全跟随剧情的发展;而一个相当强烈的意识,做梦时就像在看一部看过无数次的电影,它偶尔会从‘电影’脱离,进行与‘电影’完全无关的思考,但‘电影’仍在继续,‘电影’中的它也能思考,这时就出现了两个同位且独立的思考意识对立在了一起的情形。这就像两个无限大的镜子相对着互相参照,而参照的结果就是一个空间里有无数相似的世界无限叠加覆盖,两个思考意识此时又互成一体,形成了一股虚拟平行世界的最强力量。这股力量扰动时空扭曲,模糊了平行世界间的界线,就有可能将这个虚拟平行世界的所有自主意识传送到世界边界。你的意识非常强烈,是最合适的人选,而我只需要跟随你,确认在哪种情况下更容易到达世界边界。
    “起初我们都以为余炜长的这个项目只是一个对未知世界的探索,但后来我们都发现他其实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他把平行世界之间的规律和联系都已经掌握清楚,我们只是他执行计划的工具。在我们努力对平行世界进行探索时,他也穿梭其间。他利用我们到达世界边界,不知道做了什么,威胁到了平行世界之间的平衡,让所有的世界都开始趋于不稳。虽然我们无法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最终的目的又是什么,但我们推断出他这样继续下去可能会毁了所有世界,于是想要制止,可他先发制人,抹除了你的记忆,也阻断了我和我大脑的连接,把我困在了世界边界。”
    “可为什么他抹除了我的记忆,在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没有意识到呢?”我说,“按理说一个人如果遇到了什么变故失去记忆,事后立马就能觉察到,可我一直像一个没事人一样生活着,直到你提醒我,我才发现没有以前的记忆?”
    “这是一种生活惯性,它会暗示你进入到以前最熟悉的生活状态,限制你的思想,让你的潜意识以为这些就是你生活的全部。你的活动范围会变得非常小,只会在你之前最熟悉的地方生活着,你甚至有这个范围的全部认知,认得这个范围里的所有事物,包括人。”
    “生活也能有惯性?”我惊奇地问。
    “世上所有事物都有惯性,比如一个动作、一段感情、甚至一场思考,只是有的很微弱,有的很隐秘。就连死亡都有一个持续的惯性,有的甚至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只是活着的人擦觉不到而已。你以为死亡是瞬间?不,它其实是个过程。不过有一点我也很奇怪,因为只有最开始就主动抹除记忆的人,为了能正常生活才会让自己形成一个生活惯性,你的记忆明显是被余炜长抹除的,为什么也会有生活惯性呢?”
    我又听到轰隆隆的声响,我看向窗外,发现那座雪山又在那片海的地方若隐若现。我突然感到焦虑,说:“咱们先不说这个,你说我们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是不是你找到恢复我记忆的方法了?”
    他摇摇头说:“并没有,但我们可以试着从你心里找出更重要的东西,那就是启时之匙。”
    我有些失望,现在对我来说能恢复记忆比找到什么启时之匙更重要。不过说到启时之匙,我这时倒想起一件事,于是说:“对了我想起来了,我之前在我办公室捡到张纸条,不知道谁写的,只有一行字,就是关于启时之匙的。”
    “是不是写的它在什么地方?”他期待地问。
    “不是,写的好像是它可以结束轮回,具体什么轮回又没说清楚。这启时之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它可能是一把普通的钥匙,也可能是一个思维,又或者是一场异变。我从来没有见过,因为它来自你的视界,世界边界里的一个更高级的智慧向你阐述了它,说它能开启时间裂痕。时间是一条不断前行、封闭且规律的线,但如果受到异力扰动,打破了它的规律,致使它在某一时刻前行完全受阻,就会出现裂痕。通过这个裂痕,可以使时间坍缩,回到过去的时间线上任一一点。”
    “坍缩?这个坍缩代表什么意义?跟宇宙的一样吗?”
    “就是宇宙,因为时间代表了一切,它就是宇宙的全部。所以回到过去时间线上的一点,宇宙中的所有物质和事件也会回归到那一点上,其实就是时光倒流,但使时光倒流的那个人的记忆却不会倒退。启时之匙就是能够扰动时间出现裂痕的异力。你担心余炜长已经全方位监视了我们的一言一行,就没把这些直接告诉我,而是通过另一个世界的你告诉了另一个世界的我,不过你并没有明说启时之匙是什么以及在哪。我估计你的打算是如果我们出了什么事能有人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我也是偶尔和另一个世界的我意识重合才得知了这些。之后我们真的被余炜长陷害,他没有把你像我一样困在世界边界是想利用你继续他的计划,而我被困在那里后我们世界的我就变成了没有思想的植物人。但不久后另一个世界的我的意识竟然跨越了过来,我猜想这应该是你视界里那个更高级的智慧做到的,它的目的,也许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提示你记起以前一些重要的事,但这显然一点用都没有。
    “我被困在世界边界,没有办法与真实平行世界保持持续联系,却发现能长时间存在于虚拟的平行世界里,于是我便努力寻找你的梦世界。你要知道虚拟的平行世界有无数个,要找到你的梦世界无异于在一场瓢泼大雨中找到一滴不起眼但又特别的雨滴。还好世界边界的时间足够漫长,终于让我找到你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警惕地环顾这里,“你在我梦里跟我说这些,可能已经被余炜长监听到了,他也许也知道了时间裂痕和启时之匙。”
    第四十一章

    他开始有些急切,说:“现在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们必须立即找出启时之匙,回到这一切发生之前,如果是你使时间倒流,一定要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从我梦里找?”
    “不,从你心里找,我们要从你的梦里走进你心里。”
    我们内心的波动经常会影响到梦境,这说明梦和我们的内心是相通的,所以我并不怀疑这的确可以做到。
    窗外轰隆隆的声音更响了,我看出去,却并没有再看见那座雪山,而是一堵跟雪山一样高的水墙,正向这边袭来。
    冯清怀也注意到了外面的情况,他对着水墙凝望良久,问我:“那是什么?”
    “可能是海啸吧。”我说。
    他皱起眉头,面露忧虑的神色,随后吸了口气,说:“不管那边,我们先办正事。要想在你心里找到有关启时之匙的线索,你必须要先知道梦到底是什么以及为什么会做那样的梦。”他握紧拳头,做了个长篇大论前的准备动作,“一天24小时,我们的大脑都处于四种状态,思考、回忆、想象和静止。静止就是大脑里没出现任何东西。这四种状态是不能长久持续的,比如你不能长时间一直处在回忆中,也做不到不间断思考,这四种状态会不停转换,睡眠时也一样。但睡眠时回忆和思考基本停止,大脑会先处于静止状态,也就是我们刚睡着那会脑子里什么都没有,不久大脑就会截取平时收获的一个信息发散思维,形成梦,之所以会出现画面,是因为想象也会在大脑里出现画面,而梦其实就是弱意识状态下的想象。
    “每个人睡眠时都会做梦,大脑会在静止和想象之间来回转换。一般一夜睡眠我们至少会做3到6个梦,但我们很少会记得这些梦,有时甚至会完全忘记,也就是有时我们会觉得那一晚没有做梦的原因。而大脑用来形成想象的素材,就来源于平时的点滴积累。平时大脑会收获到千千万万的信息,在某一次睡眠就会截取一个来发散成一个梦。信息的截取是随机的,即使你的眼睛某次用0.1秒的时间扫过一张恐怖电影的海报,就可能在某个晚上让你做一个噩梦。在日常生活中,我们的大脑每一分每一秒都会收获到信息,虽然要发散成梦时每一秒的信息截取概率是相同的,但如果某个信息收获的频率增大,那截取这个信息生成梦的几率也会变大,这就是经常出现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现象。
    “启时之匙就是你曾经获得的一个信息,虽然现在你被抹除了记忆,但任何记忆都不可能被彻底抹净,这个信息在你心里肯定还有残留。我们要进入你的内心,激发这些残留,让它发散成你的梦,以让我们获得更多有关启时之匙的线索,然后顺着这些线索不断深入,就能知道启时之匙是什么并可能找到它了。”
    我想了想,说:“如果梦只是一种想象,那凭空想象的东西放到现实中还有意义吗?还有梦见的未来也是一种想象吗?”
    “梦见未来是另一种特别,它出现的机制跟纯梦境完全不同。而且梦不仅仅是凭空的想象,因为睡眠时意识变弱,想象力也变弱,所以大多数时候梦的形成是会参照记忆中的过去的。”
    海啸越来越近,我已经感受到了它的气势和压迫。我不知道我梦里为什么会出现一个海啸,它代表灾难,难道是预示接下来会有不好的事发生吗?
    “这不像随机形成的。”冯清怀又观察了一下海啸说,“我们得赶紧离开这里,你的这个梦带有很强的危险性,我们直接向你内心深处走吧。”
    “可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在我梦里你能做什么吗?”
    “我能指导你。”他伸出手,“拉着我。”
    我犹豫了一下,拉住了他的手。
    “我让你用时光望远镜到梦里来就是想让你意识更强一点,”他闭上眼睛说,“这样你才能更好的主宰你的梦世界,要从一个人的梦里走进心里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现在闭上眼睛。”
    我照做了。
    “闭上了吗?”他问。
    “闭上了。”我说。
    “好,现在想象自己在深海里并在向下沉,心里默念‘启时之匙’。”
    我也照做了。很快,轰隆隆的声音已经近在耳边,我听到玻璃破碎的声音,然后感觉被水包裹住了。
    这已经是真正的在海里,我努力想象着自己在往下沉,地板果然消失了。
    我没有睁开眼,只感知着周围的一切。起初我感觉只是浮在水里,慢慢的有了下沉的趋势,之后速度越来越快,到一定程度时,已经感觉不到了水的存在。
    我不停默念“启时之匙”,直到听到冯清怀说可以了才停止,随后睁开眼,发现我们真的在半空中,头顶是黑沉沉的天,身下是阴森森的雾。我听到一声刺耳的怪叫,来自下面雾里,像乌鸦被撕裂时凄厉的哀嚎。冯清怀放开了我的手,直直地盯着下面,说:“雾里有东西。”
    我也仔细向下看去,果然看见一些细长的黑影在雾里张牙舞爪的晃动。我有些紧张,但又想到这只是梦便放松了神经。我问冯清怀:“雾里是什么?”
    “不知道。”他说,刚说完,两条黑影就突然冲出雾缠住了我们的脚,把我们重重地拉进了雾里。
    我们都摔在了泥沼里,两只脚被深深吸住,周围全是从泥沼中长出的长长的带刺藤蔓。藤蔓都向我们伸过来,缠住了我们的身体。
    我试着让自己立起来,藤蔓并没有阻拦,但我的腿却在泥沼中越陷越深。这里弥漫着恶臭,能见度极低,我只能看见身边和我同样情况的冯清怀,再远就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半截身体已经陷在了泥里,双手被藤蔓死死缠着,想挣扎都无法使力。藤蔓的刺扎进肉里,有一种真实得不能再真实的剧痛,我也渐渐感觉疲乏,似乎想在这永久睡去。我大声问冯清怀:“这下该怎么办啊?”
    他咬牙切齿地说:“这是在你的梦里,你还问我怎么办?这只是一个纯粹的梦,你能支配这里一切的,快想办法救我们。”
    对,这是在我的梦里,我还能被由我的意识衍生出的东西困住?我集中精神,努力想象自己浑身都是火焰,很快我整个身体都烧了起来,但我完全感觉不到灼热,只是缠住我的藤蔓都被火烧成了灰烬。我再双手一挥,火焰以我为中心爆发,将周围所有藤蔓都化为了灰烬,就连浓雾都被火焰冲散了开来。我两只手撑在地上,一用力,轻易地将自己从泥沼中拔了出来,我再拉住冯清怀,也将他轻轻拉了出来。
    雾很快又从泥沼中升腾起来,我们又被浓雾包裹住了,但那些藤蔓没再出现,泥沼也没再把我们往下吸。
    “你没事吧?”我问冯清怀。
    “没事!”他说,“你要时刻记住这是你的梦,刚才我差点就完蛋在这里了!”
    “既然这是梦,出了什么事大不了醒过来就好了。”
    “你是可以,但我不行,我在这里死了是不能自动回到世界边界的,只能永远消失。”
    “好吧,我尽量不再让你身处险境。”
    刚刚没有注意,现在我突然发现雾里有一些半截人高的黑影。我问冯清怀看见没有,他没有应我,直接向一个黑影走去。
    我跟上他叫他小心点。他一声不吭,走到黑影边上,我这才看清原来都是一些半截身子陷在泥沼中的人的石像。石像的手都向两边伸直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向两边拉着。冯清怀走到石像正面,神色立马变得严峻,抱起手臂像在思考什么。
    我也走到石像正面,立即倒吸了口凉气,因为那石像,分明就是我的模样。我又看了附近的一些石像,无一例外样子都是我的。
    “这些……怎么都是我啊?”我说,“这梦也太奇怪了!你说这是不是有什么寓意呢?”
    “不,”他摇着头说,“这应该没什么寓意,这些石像应该是你以前每一次走进你内心的尝试,有的也可能是无意间走到这里,但都被拦住了。刚刚要不是我提醒你,估计你现在也这样了。”
    我如梦惊醒,事实似乎真的像他说的这样,“可为什么会这样?这是有人在我心里设置的机关吗?就是想阻止我走进我的内心?”
    他思考了一会,说:“可能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的潜意识在阻止你往你心里去。”
    我沉默下来。会是这样吗?难道我心里有什么是我不能知道的吗?
    第四十二章 末日之战

    “我们继续吧,”他说,“在这里停留也没什么意义,只是接下来我们要更小心,现在看来走进你心里要比我想象的更艰难。”
    我点点头,问:“还是用刚才的方法吗?”
    “嗯。”他伸出手,我握住,想象自己在深海里,还没默念“启时之匙”,就突然向下坠去。那坠落的速度之快,让我完全反应不过来。我感受到一个很强的作用力,似乎在将我吸向深渊,我浑身都难受,并在慢慢失去知觉。我想睁开眼,但没听到冯清怀的指令又害怕发生意外。渐渐的,我感觉不到了冯清怀的存在,拉他的手也空空荡荡。我开始着急,担心他在这虚空的境域里迷失,要是这样,我也可能失去前进的方向。于是我睁开眼,一下子有了一个平稳的着陆感,然而又一瞬之间,我便毫无预兆地进入了另一种与我此时意志不相联系的状态。
    天黑得不成样,视线里只有零星光亮。我迎着呜呜作响的狂风艰难前进着,身边是停满废弃车辆的道路,另一边是长而无尽的护栏。
    我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这段路似乎没有尽头。我的呼吸越来越困难,脸上戴着一个奇怪的面罩,我刚摘下一点,便有一股刺鼻的辛辣钻进我的肺腑,我只好把它扣严,继续艰难向前走。
    又不知道走了多久,这段路仍然没到尽头,或许是风太大我寸步未移,所以前行可能已经失去意义。于是我停下来,望向黑沉沉的天。远处矗立着一团团高耸的黑影,我看不清那是什么,但隐约好像一座座墓碑,守着人类最后的威严。
    我把手腕上的表贴近眼前,专注地看了好长时间才看清上面的刻度和指针。但或许时间坏了,因为天这样黑,上面的指针却刚好指向两点。直觉告诉我不是凌晨两点,但更不可能是下午两点。
    我走向护栏,探身向外望去,看见了一片汹涌翻滚的黑色液体。天空降下了几点耀眼的光亮,让我看清我在一座桥上,桥的不远处一面挂在旗杆顶上的残破旗子正在被风撕裂。狂风呜呜更响,天上开始落下一点点灼痛我皮肤的水滴,火光熄灭,在稍纵即逝的明亮里,我看见远处的“墓碑”竟是一座座森严而又摇摇欲坠的高楼。
    我终于走下了这座桥。天空的水滴越来越多,我藏好任何一点裸露的皮肤。风小了下来,我的脚步轻快了许多。我沿着一条宽阔的大街向前走,试图找到一个人来解除我的心中的困惑。然而我又走了很久,始终没有看到一个人。我陷入了绝望,感觉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但我又有一点庆幸,感觉得到了整个世界的怜惜。
    终于我看见了一丝火光,我循着光走去,走到了一个不知烧着什么东西的巨大坑边上。坑里跳动着火苗,吞噬着我内心仅存的希望。但很快我就知道坑里在烧什么了,因为我发现坑的边上停放着一排排尸体,而一个同样戴着面罩的黑衣人正把这些尸体投进坑里的火苗中。
    我感受不到了我内心翻涌的情绪,因为此时有更强大的东西包裹住了我。我小心翼翼向前挪动,走到抛尸人的身边。他停下来,望着我,火光照不清他面罩后的表情和眼神,只听他叹了口气——或许叹了口气——便继续重复那机械、一举一动都显得那么悲拗的动作。
    终于我的心里只剩下了绝望,我又向他靠近,近得不能再近。他又停下来,望着我,只是愣愣地望着我。我们沉默地对望了好久,终于我心中的困苦打破了这最后的宁静,我说:“我不应该出现在这世界,但我又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世界莫名其妙选择了我,所以我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挥了挥手,让我跟着他。我紧紧跟随他,拐过一个街区后停在了一栋黑房子前面。那房子孤独的立在街道中央,像一个公厕。他打开门走进去,我也跟进去。随后门关上,灯亮了,我看见了属于人类的真正光明。
    他摘下面罩,露出了刻满伤痕和皱纹的老脸,这张脸上同样显露着悲天悯人的伤怀。他真正叹了口气,示意我把面罩摘下来。我犹疑了一下,慢慢摘下面罩。空气中仍然有一股刺鼻的味道,但我的呼吸已变得顺畅。
    老人在椅子上坐下来,双眼发直,黯淡无光。我也在他身边坐下来,看了看墙上的挂钟,指针已经指向三点,又看向乌黑的窗外说:“世界似乎已经走到了尽头。”
    老人点点头,拖着低沉嘶哑的声音说:“是啊!可这是人类的家园啊!”
    “但这更像一片墓地,所有的高楼都像是墓碑。”
    “全世界都已经是这个样子,就像我在埋葬他们一样,是人类亲手埋葬了自己。”
    “这里还有其他活着的人吗?”
    “还有你啊,以及一些跟我一样为人类自己种下的恶果收拾残局的送葬人。”
    我想起了他焚烧的那些尸体,或许他每抛一具,内心便绝望一分。在天空的阴云里,他的内心不知是否渗出了血,还是已经麻木冰凉,没有一滴热血,只剩下空洞的悲哀,跟着火苗静静跳动。劫难已呼啸而过,这些劫后余生的人在苟延残喘,却比死了的人更加悲惨。
    一场末世的浩劫已经降临,我看到了末日的景象,这是结果,遵循因果共存,我必须知道起因,于是我问:“我来自很遥远的地方,没有经历我该经历的一切,所以我想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老人佝偻起身躯,几乎要缩进椅子里。他半垂着眼皮,有气无力地说:“劫数,都是劫数。人类走到今天,一半因为自己,一半却是天意。没有永恒的存在,永恒的只是淘汰和更替。人类不迈出这一步,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因素来帮我们迈出。所以这都是命运,是轮回。”
    “人来迈出了哪一步?”
    “自取灭亡!”老人的嘴唇抽搐了一下,索性闭上了眼睛,靠在椅背上,“人类的世界不知为何从井然有序变得混乱不堪。混乱便会有误会,有误会就会产生矛盾,而人人都不想吃亏,两相不下,武力就成解决矛盾的最好方式。在国家与国家之间,用武力解决矛盾就只能是战争,于是又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任何一场世界大战都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战争,也总有人认为先发制人给对方致命打击能让自身减少伤亡和损失,并能尽快结束战争,所以这场世界大战很容易就升级为了核战争。这可以说是人类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核战争,活着的人已经没人知道是谁先使用的核武器,而死了的人便留下活着的人来吞食这战争带来的恶果。核战争没有直接毁灭地球,因为核战只持续了一天,但这一天毁灭了人类几千年建立的文明,这一天结束了人类几十万年辉煌进化的历程,这一天之后,或许因为进步过快太疲惫,人类终于可以彻底停下沉重的步伐了。”
    “这一切都是核战争造成的?”
    “是,也只能是。但战争只直接杀死了少数人,是大范围的核爆活跃了整个地球的地质活动。于是,所有大型火山都喷发了,甚至死了几百年的火山也喷发了;世界各地任何可能出现地震的地方都发生了强烈地震。末日般的灰石铺天盖地而来,世界真正变成了暗无天日,空气中满是有毒的气体,能腐蚀一切的酸雨下个不停,世界再找不到一片净土。多数人死于地震和火山喷发,更多的人死于这恶劣的环境,还活着的少数人,也只是在等待那一刻来临而已。”
    “既然会殊途同归,哪你们为什么还要帮他们烧掉尸体?”
    老人睁开眼,眼神里透出最后一点清澈和光明,“很多人都是无辜的,他们的灵魂因少数人的罪过而逝去,肉体也应该早点安息,少受煎熬。”
    我无言沉默。窗外闪起了一丝光亮,像从天而降的天火,又像愤怒沉闷的黑色闪电。然而在那几秒的光亮里,我看见好多黑影从天空纷纷落下。我走到窗前,发现玻璃中央的一大块是经过精心擦拭的,而没有擦的部分,已经布满了尘土。于是我问:“你每天都要在这里承受外面那些惨绝人寰的景象吗?”
    我没有转身,老人的声音从背后微弱传来:“只有这样,才能激励我将工作进行到生命的尽头。”
    窗外的光亮消失,玻璃上倒映出了我的脸庞。那是一张胡子拉碴的脸,皱纹满布,深刻而沧桑。我叹了口气,我也老了,老得忘记了太多事情。但也许并不是我忘记了,只是我还没经历,没经历便不会记得。而为什么我还没有经历呢?我终于有了一点清醒,这只是我的梦。
    既然是梦,那为什么……我转过头看向墙上的挂钟,秒针刻度分明,时针准确无误。我又看我的手表,小仪表盘上甚至指明了日期。这难道……是未来?
    我一下子慌了神,随即发现老人已经不在屋内,而电灯闪烁了几下熄灭了。我摸黑在我放置面罩的地方拿到面罩戴上,然后又摸到门口,打开了门。一股强劲的风灌进了屋内,差一点将我吹翻在地。我稳定好身躯,艰难走到外面。外面的亮度几乎降为了零,伸手不见五指,我像是已经闭上了眼睛,找不到一点光明的所在。我就这样“闭着眼”不知道在朝哪个方向走,没走多远,眼前突然一亮,我面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火坑,坑里燃烧着生命最后的残留。这个坑出现的是如此突然,我根本来不及停下脚步,于是我跨了出去,跨进了我无论如何也逃脱不了的命运里。
    第四十三章

    在我掉下去的瞬间,一只手抓住了我。我抬起头,看见冯清怀趴在坑边上,死死地抓着我的胳膊。
    “撑住,快上来。”他把我使劲向上拉,我也抓牢他的手,脚撑着坑壁爬了上来。
    他看了看坑里燃烧的火焰,说:“好险,差一点前功尽弃。”
    我看他没有戴面罩,也脱下自己的面罩,却没再感觉到一点不适。我问他:“你去哪里了?”
    “我一直在你身边,你好像迷失了,视界里没有了我,我一直叫你你都没反应,只是不停地走。我以为你有所发现,就跟着你,没想到你竟然要往火里跳。”
    “我没有要往火里跳,是这个坑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的。”
    “那你看见了什么?”
    “我看到了一幅末日的景象……”我看了看周围,天已经没有那样黑,也没再下酸雨,但摇摇欲坠的高楼仍在,还有这火坑边上停放的一排排尸体,只是没有了抛尸人。
    “跟现在这样子差不多,”我说,“但景象还要惨烈和恐怖一些。”
    冯清怀看了看那些尸体,然后蹲在火坑边,说:“这是在烧这些尸体吗?”
    “是啊,”我说,“我感觉我看到的是未来,这些都是因战争而死的人。”
    我走到尸体边上,看到尸体的样子后毛骨悚然地惊呼了一声“我的天啊!”因为所有尸体的模样竟都是我。
    冯清怀也注意到了这一点,摇摇头说:“至少现在这只是梦。”
    我心里很难受,这样的场景根本就是要摧毁我内心的防线,使我完全崩溃。我按住胸口,说:“这些难道也是之前我每一次走进内心的尝试吗?”
    冯清怀摇摇头,说:“这些应该只是你潜意识的设计,目的就是要击垮你,阻拦你。”
    “我有点承受不过来了,突然不想再继续下去,我的潜意识这样抗拒,不想让我看到我的内心,说明我内心深处肯定有什么是我接受不了的”
    “那你就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吗?而且对你现在来说,还有什么是比没有记忆更难接受的吗?如果我们这样做能回到过去,能使一切恢复正常,再难接受的事不是都可以改变吗?”
    我深深吸了口气,平缓了下情绪,说:“好吧,我们继续吧。”
    我闭上眼睛,伸出手。冯清怀握住。突然,我感觉到内心蹿出一股黑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侵扰了我,我刚想看清它是什么,整个身体就有了一个剧烈的坠落感。我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睁开眼。坠落感瞬间消失,我踩在了柔软的地面上,冯清怀还闭着眼拉着我,但我们已经在一片树林里,天空阴沉沉的,还下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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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10:36  更:2021-07-12 16:19: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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