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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一个聋哑扒手的成长故事（长篇真实连载）[第2页] |
| 作者:祁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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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想要破土而出，需要更换一块新的土壤。春暖花开的季节里，我们坐上江汉轮离开大上海，来到了武汉。 其时，长江已开工兴建世界大项目——三峡工程。赵成日的兴致很高，提议游览参观长江三峡，大家非常赞同。 坐上“告别三峡”游船，经宜昌沿长江三峡一路慢慢走下去，清风扑面，携来江水的气息。我们摇摇头，长江太脏，水质太坏，连鱼都活不了。靠城市的江面上，浮满了啤酒瓶，一次性饭盒、泡沫餐具、塑料袋。 长江的原来面貌，陆游是见过的。一一九七年，他从拉纤航行的船主认识长江，长江像幽深不可测的水晶丛林，藏着大自然的秘密。他一会儿看见“江中豚十数，出没，鱼或黑或白”。一会儿看见“物长数尺，激水三尺高”巨大的龟，在船也浮浮沉沉；远望，有“水禽双浮江中，色白类鹅大”。后来才知道这“色白类鹅大”的鸟，叫天鹅。几百只天鹅从他头上呼啸而过。 九华山下的江岸，湫花如雪；江里“巨鱼十数，大如黄犊、出没水中。每出，水辄激起，沸之成浪”。有时候，似鱼非鱼，只是“江中有物，有双角，远望如小犊，出没水中有声”。江豚是什么？数尺长的大蜈蚣是什么？大如黄牛的巨鱼是什么？头上有角大如小牛的又是什么怪物？ 那样一条堂堂长江，广阔、深沉、原始而神秘。在物种起源时种种原型生命仍在洪荒初始的江水里生生不息。天边雷声滚滚，闪电照亮因风激起的江水，江水中仍流动着完整的混沌。拉纤的人在岩石下站着，用敬畏的眼光望向江面。 切断了大江大河的生命，忘记了原始的来处，人啊，就再也回不去了。 我们乘坐的游船是最豪华的。游客有近一半是长鼻子、蓝眼睛、卷毛发、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他们很大方、主动，看见我们比比划划交谈，露出了好奇，也加入我们聋哑人堆里用手语对话。尽管沟通很有障碍，但大意却是明白。比如说咱中国人吃饭，左手撑开做端碗状，右手伸出二指作出筷子状，然后往嘴里扒拉；老外则比划成一手拿刀状，一手拿叉子状，然后送进张开的嘴里，我们一看就明白，原来这是在吃西餐。 我想起了美国聋哑人刘易斯的小故事。他来中国之前曾认真学习过汉语，能看懂中文报纸。但他写起方方正正的汉字特别吃力，就象学习拿筷子吃东西一样，总也夹不住。他在北京上了一辆出租车，在纸上写：去飞机场。但写惯英文字母的他写出的中文字却是变形金刚，司机怎么也看不懂这是什么字。情急之下他只好张开双臂，以振翅欲飞的肌体语言比划出飞机的样子，司机恍然大悟，连连点头称是，一溜烟把他拉到了目的地——全聚德烤鸭店。 世界的手语都是相通的。尽管在多数情况下他们的手语比你还糟糕，比比划划半天，还是似懂非懂，但双方的微笑都发自心底。在船上，岸上的人群与船上的人群交错时，会因为其中一个人招手致意引得两群人相互招手致意。不同国籍、种族的人们因为愉快而表达，因为表达而愉快。那一天几百人的大游船上，仿佛被什么感染，每到一个新景点，船上数百人就欢呼一片。 我们在公共场所，常因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而乱喊乱叫，引起别人各种惊诧、好奇、鄙夷。但那天在船上，我们也高兴得欢呼雀跃，但怪腔怪调的声音并没有引起外国游人的反感。语言是不同的，欢叫自原始社会就一样。为什么那一刻世界的人会返朴归真成了快乐的孩子，找回了自己年轻的心情，和从不知道人生得失轻重的一个混沌初开的快乐少年的世界？ “两岸猿声蹄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三峡是文物宝库，内涵太丰富了。我们好象经历了整段的中国历史，从新石器时代到三国，到唐宋明清，亲手抚摸到了诸葛亮、刘备、李白、黄庭坚、苏东坡、陆游的手迹，似乎真的与他们共同呼吸过，一起漫步过，历史被浓缩在恒久不变的岩壁上，又被滚滚长江洗涤着、净化着。冲刷而去的动和万世留存的静是历史的两种坐标，构成了中华民族的精神魂魄。 冒着微雨，我站在甲板上，忽见距船数米处，有一对燕子飞过又折回，一只飞得稍高，另一只俯冲下来，忽忽掠过漩涡又掠过一个漩涡；飞得稍高的也徐徐降下来，斜剪漩涡，又绕开，又接近另一个漩涡。水深浪险，我不禁为它们担心起来。它们不像是在觅食，倒像是在和波浪做游戏。这游戏是多么危险啊。我想起李白当年过三峡，他也许不只听见两岸猿声，也看见了掠过江面的燕子。我此刻看见的这两只燕子，是不是它们的后裔呢？ 夹岸高山，仍在雨雾里冷漠地站着，不露声色地站着。 在三峡，我们从报纸上得知已成功飞过长城的英雄要驾三菱汽车飞跃黄河，赵成日率领我们匆匆赶往主办地观看。 柯受良飞车表演就要开始了。几万名观众屏住呼吸，柯受良的汽车启动后，行驶速度越来越快，半路上突然又停顿一下，观众的心马上提到了嗓子眼上，雯时，像在天边划了一个美丽的彩虹，柯受良驾车真的飞跃过黄河。 顿时，观众沸腾了，掌声雷动。赵成日却不以为然，说这是活生生的闹剧。我们大为惊讶：何以见得是闹剧呢？ “大凡闹剧，我以为具备四个要素：第一没有信服的原因，第二没有令人拍案的结局，第三表演者竭力卖弄近于夸张，第四是观看者明知是假而又想看个热闹。”赵成日作着手势解释：“媒体渲染的所谓坚韧不拨的超越自我、超越极限的人类美德，增加民族凝聚力、冒险精神等连自己也不信。就说冒险吧，物理讲过物体的圆周运动和平抛运动，圆周运动的物体只要达到一定速度克服重力就会做圆形运动，平抛运动的物体开始速度越大位置越高飞出的距离就越远。” 赵成日指着表演场所：你们看那长长的跑道和高高的架子，不飞过去才怪呢？ “报纸上说柯受良飞跃长城的成功是激励全国人民超越极限的一面旗帜，我看这是扯淡，这只不过是挑战自我的体育罢了。非要扯成狗屁大道理，最恶心！”赵成日冷笑一阵后，接着打手势：“中国已经拿了上千个世界冠军，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无所事事不受激励呢？同时，像中国足球队那样不争气的失败例子也层出不穷，可全国人民不也没有一惊一乍、不还在各自岗位上努力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吗？体育只是百业之一，一个体育项目的成败，和全国人民的精神状态恐怕并没有太大关联。尤其到了九十年代，前东德体育兴旺得可以，后来柏林墙不还是塌了吗？苏联更是体育大国，不也解成十多个国家了吗？” 我们连连点头，赵成日的独到见解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后来，当看到有人驾摩托飞跃黄河，还有人骑自行车飞跃黄河，更有人开大卡车飞跃黄河，更印证了赵成日的见解：一个又一个闹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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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游完三峡和黄河, 我们坐火车来到深圳。 哇！深圳的变化咋这么大?记得十年前我和妻子曾来此地推销字画,当时不过像一座小城市规模. 才十几年工夫,深圳就变成了国际型大都市,造不完的摩天大楼、数不清的街灯、看不完的街景，熙熙攘攘的赶路人脑袋上下错动，摩天大楼巨大的广告牌标价出售...... 深圳是座年轻而美丽的城市。深圳的美，是有一种活力的美，一种时刻充满变数与可能性的美。它恍如烟火，你看得到它凌空一飞的轨迹，但却无法猜到它绽开的是什么花朵——你永远不知道青春生命的下一步在哪里，你只能感到它在飞！ 就在这时，我真正明白了什么是“特区”的特质。因为，天地之化日新，事物之间是可以转化的。变化不等于进化。但没有变化，则决无进化。 我们在郊区租下一栋当地二层楼房，独门独院，院里有一棵果树，还种有蔬菜、葡萄等。 当天晚上就寐时，我失眠了。打从上海经历了病孩死亡事情，我就患上了失眠症。 此时，人最疲乏、最想睡觉而又不能入睡的滋味是人人都能体会到的。如何有神经质的人都是一个样，换一个床就很难睡着。由于长途旅行，我的疲惫身体象棉花一样软绵绵的，可是神经却象针一样尖，我的脑子很清醒。 黑暗带来了恐惧。黑夜压得我喘不过气来，漫长的夜，永远没有止境。我在床上辗转反侧，越想快点睡着，脑子就越讨厌地清醒。在那清醒的头脑里，许多鲜活的面孔和情景从记忆里毫不费力地跳出来，一次又一次闪闪烁烁..... 我沉浸在往事的滔滔浊浪里，不禁怀念起在建筑公司吃大苦出大力的工作，虽然很劳累，但回家一躺下便进入梦乡。劳动成为大多数人的负担，而无所事事者的烦恼比劳动更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我们过着不劳而获的生活，那其实比做工种田还要累，幸福没有任何保障，你想要休息，灵魂却不让你好好休息。 灵魂在什么地方，用手去摸，总是摸不准，但又明显地感觉到，灵魂在痛。隐隐作痛的痛，由来已久的痛。 我也试图跑到荒野郊外，怪强怪调地对天大吼几声，但喊破喉咙，发出来的声音都是那么弱小，且嘴一闭，声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有时，我便自我安慰，知道灵魂在痛，总比灵魂麻木了要好些吧。于是，我又庆幸，庆幸我的灵魂，居然还知道痛。 半睡半醒中，我想到了孤苦无助的母亲，想到了不辞而别的妻子，更想到了无辜小男孩因我们的三只手而死。在幻影里，我感到一种面对在劫难逃的、步步逼近的冷酷无情的死亡的恐惧，感到正面临无底的深渊，我觉得在这深渊的底部，正有谁的两只眼睛直瞪着我，从黑暗里用一种幽幽的、无形无相无音只有心灵之耳才能听明白的声音说：你的大限到了，准备吧！ 我整个身子蜷缩着打着冷战，一种必死无疑的绝望，使我从头凉到脚跟，这是无法拖延、再难耽搁、无法推迟的死亡。我真想在这黑洞的屋里大声喊叫，企求上帝的饶恕，我就象心脏病发作那样大口地喘气。由于极度憎恨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我感到牵肠楸肺的恐惧，竟用手卡着喉咙。我处在内心昏迷的状态下，那个幽幽的，无形无相的声音通过心灵之耳开导我：在全人类历史上还不曾有聋哑人能在人与人之间架起友谊的金桥，不幸的人类是生活在浑浑噩噩的普遍疯狂、迷误和思想贫乏之中，尽管有“勿杀人”的圣诫，强者还是用凶杀来回答弱者，而谁也不能很清楚地懂得这样做的理由和原因是什么——意志、恐惧、金钱、嫉妒.... 梦本应超越现实，而虚似现实入梦之后，却总是现实得惊人，成为无法超越的恶梦。横光利一说：“梦要做得不象是梦，那才是好梦。人生看上去不像是个梦，所以人生是个好梦。”梦是我们生活的间谍。不管它刺探的情报确切与否——那毕竟是我们无意识地对它流露的。在夜幕下路遇陌生人我们会心怀警惕。遗憾的是，做梦的时候——面对自我的密探，我们的身和灵魂都是不设防的城池。在恐怖的梦中你发出一声惊叫，像闹钟一样把自己吵醒了。这是一种来自自我的拯救。 事实上，我已经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无法区分现实生活与所见恶梦般的景象，无法区分生命与死亡，也不再相信自身拥有生命的力量.....虽然心跳使我虚弱不堪，我还是从床上起身，好不容易走到窗子跟前，轻轻地拉开窗帘，打开窗户。 晚间的清风直扑我汗涔的脸，我闭上了眼睛。但却浮现出这样一个画镜：深夜之荒漠的旷野中，天上沉黑，无星无月。在暗黑的天空中，却有一个银洁的白十字架。从十字架上散发的轮光，映着地面有个人，黑衣长跪，仰天暗泣，自己撕裂了自己的胸膛，将心脏捧上，用眼泪洗濯那永远洗不脱的罪行，万物都埋在无底的黑暗中，只有十字架和架下跪着的黑衣人。我过去仔细一瞧，天！正是我自己。 吓得我睁开眼睛，三步作两步跑回床上，赶紧躺下用被子捂住了头。但又闷得喘不过气来，我干脆坐了起来，取出一支烟送到嘴边，用颤抖的手指划了好几次火柴才点着。我大口大口地猛吸着，一支接一支，随着烟雾的弥漫，思绪又回到不堪回首的往事中....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每个人心中都有致命的弱点。人的心理是有阴暗面的，这种阴暗的东西一旦被激活、发酵，就可能导致犯罪。我的内心一直有两种力量在打架，完全不同的两个方向。一种欲望的——我应该好好享受生活，于是不择手段，不惜以违法捞钱；另一种是良知的——特别渴望正义、爱心..... 我身上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人知道并做了许多卑鄙龌龊的事，因而变得有点怯懦。他了解那些可怕的违法事情地来的严重后果，深受折磨，变得心灰意冷，对生活、对人们开始产生不信任、产生怀疑，对所有的人，包括自己，都抱着一种无奈的怜悯，这个人幻想着宁静的、离群索居的生活。另一个是知书达理，受到书中圣贤启发、引导，观察着可怕的违法事情那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感到这力量不费吹灰之力便可打烂他的脑袋，用脚踩碎他的心。于是，他紧张地处处设防自卫，咬紧牙关，握紧拳头，随时准备对付各种丑陋和罪恶。这个人敢于表现自己的爱心和怜悯，浑身充溢着勃勃活力，就象《好汉歌》里唱得那样：路见不平一声吼啊/该出手时就出手/风风火火闯九州..... 然而，“该出手时就出手”引起全社会共吼，适应各种人心态。龙蛇通用，善恶咸宜。贪官出手索贿、酷史出手整人、小偷出手探囊、大盗出手劫车、暴徒出手打架、色狼出手采花、奸商出手宰客、奴才出手拍马，“公仆”出手争权.....都可以各取所需，心安理得地歌唱“该出手时就出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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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在这种时候，我觉得富人和穷人都很可怜。富人也是误入歧途！穷人是被饥饿遮住了眼睛，富人是被财富迷住了眼睛。到处都可以清楚地看到那种欺骗人、抢掠人，为满足私欲拼命明目张胆的无耻贪欲。 对财富的向往，让人热血沸腾；对财富的落差，让人窘迫无比；对财富的争夺，让人惊心动魂；对财富的运用，让人眼界大开。我们曾经仇富如今又异常地盼富，我们曾经拒富如今又极度逐富。我们为财富四处奔波、处心积虑，我们为财富神采飞扬、泪如雨下，但财富是什么，财富为什么，财富在哪里，正如我们对人性的理解一样，依旧众说纷纭，扑朔迷离。 财富花开花落，财富起起伏伏，财富聚聚散散，财富顺顺逆逆。在财富面前，我们梦想成真，我们双手落空，财富装着我们的悲欢与智慧，更装着人性的全部优点和弱点、善良与罪恶。 是我们主宰财富，还是财富主宰世界？我们是财富的奴隶，还是财富的主人？ 财富只能毁灭崇高的理想和善良的气质，要是它只消耗在个人的利益上面。正是财富促使人们变得更为愚蠢、更为凶猛。一位外国诗人曾对着银行吼叫：我喜欢银行，把它当作豢养野兽的笼子，出纳人员坐在铁栅里，仿佛一头头凶狠的野兽.... 那些财富，人们手中的财富，正在将人们引到通往地狱的路上，而童年时代树叶上的图案，一个又一个叶脉交错的图案，使我们在一张地图上迷失了自己，尽管没有一个人愿意看到最后一片叶子从枝头堕落，可枝繁叶茂时的情景正在时光里渐渐隐匿。 社会是复杂的，倘若每个人追求他们自己合理的利益财富，许多错综复杂的社会问题就会迎刃而解。 当然，深圳发展的主流还是好的，那里有更多正直仁义的人们在辛勤地工作着，很多无钱无房无户口的流浪者在特区努力拼搏、奋发向上。这使我想起在大连圣地亚海洋水旅馆看到的鲨鱼。隔着玻璃，我心中生出一种深深的敬畏。大家都知道，鱼是靠着能涨缩的鳔，储气浮沉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但鲨鱼无鳔，它需要拼命游而不丧身大海。那是它的悲，也是它的幸。结果，它成为海上霸王。 深圳是座移民城市。外来人口占一多半，无钱无房无户口使他们像鲨鱼一样无“鳔”，他们在市场海洋里拼命地游啊游，不惧深浅、不怕劳累、生命旺盛，永不疲倦地“淘金”，所以苦尽甜来，成鲨成鲸成鲟成鳗....... 深圳是打工天堂，也是地狱。很多夫妻即使在一个工厂打工，只要不是一个工种，一个星期也不会有多少见面的机会。绝大多数的工厂宿舍不许夫妻同宿。我们认识一对聋哑夫妇分别在两个厂打工，由于各自工厂放假的时间不同，他们一周只有周三和周六两次短暂的见面机会——只有一个小时，尽管两个工厂只有一墙之隔。他们有时用写信聊表相思之苦。 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在深圳某建筑工地，我们见到了一群东北老乡在打工。我们用笔加手势交谈。在其中一个年轻老乡日记本上我读到这么一句话：狗急了跳墙，人急了跳糟，不能做有钱人的后代，那就努力做有钱人的祖先吧。我萧然起敬，这东北小子敢说这种大话，一定有出息。 然而，这有出息的家伙后来却不幸死了。他是在另一个工地施工时死的，这期间整整在地上倒了两个小时。抬到诊所时，他已呼吸心跳全无、瞳孔放大，进入临死状态。由于已死亡，无法确诊死因，只有进行尸体解剖才能知道死因。医生说像是劳累过度导致的猝死，如果抢救及时，是有生还希望的。 他为了多挣钱，兼了一份职业，在两个工程队干活，而这两个工程队因竞争产生了矛盾，他倒在另一个队时，没有人管，而等这个队的同乡知道时把他送到医院抢救时已晚了。 深圳的工作狂和加班族在全国有名，有很多“过劳死”的人。据当地报纸报道这样的事例：不久前一名34岁的男子在一家大酒店猝死。据介绍，他原是某公司的销售部经理，他拼命地工作以实现自己的人生目标：100万元的存款、一栋花园别墅、一辆丰田轿车。然而，这“三个一”的目标尚未达到，却提前得到一张“心肌梗死”的死亡证明。 “过劳死”一词来自日本，最早出现在七八十年代日本经济繁荣时期，它不是临床医学的病名，而属于社会医学范畴。在日本它定义为：过度的工作负担导致高血压等基础疾病恶化，进而引发脑血管或心血管疾病等急性循环器官障碍，使患者陷入死亡状态。 在工地，还有一位来自家乡矿山的小姑娘，今年刚刚十七岁，来特区是取回她哥哥的骨灰。小时候，她的父母在小煤矿挖煤时不幸因塌方遇难,老板畏罪潜逃。从此她与哥哥相依为命。去年，她哥哥跟别人来深圳“淘金”，由于一心想挣大钱，高不成、低不就，找了很长时间也未找到满意的职业，竟铤而走险从事贩毒，最后犯下了死罪。所以小姑娘来特区取她那已被枪毙的哥哥骨灰。 但她借的钱刚够来的路费，拿到骨灰盒以后，她却没有回去的路费了。老乡们非常同情她，一致向工头求情。工头安排她工种——手工弯铁丝网，这种东西被水泥沙子一浇铸，大楼就起来了。这种钢筋是大楼的筋骨。她的活儿在工地上不是最重最累的，但也得一天不停地干十二小时，稚嫩的手掌布满了血泡泡。 老乡们住的棚舍很简陋、凄伧，但那里却流动着穷人的声音。小姑娘会些简单的手语，比划着告诉我们，她最大的愿望就是出去走走、看看，在深圳转一圈。她从小就知道中国老人在南海画了一个圈，成了特区。但她来了一个多月却没有时间出去，因为她在工地从早干到晚，太累了，工头也不让晚上走出工地，而且没有一个休息日，因为要赶工期。她说她最大愿望就是挣足来回路费，出去看一看特区的面貌，然后就心满意足地抱着哥哥骨灰回家。 啊！一个人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一看深圳面貌，而为此她要付出得在工地上工作几个月的代价。小姑娘的经历深深地感动着我们每一个人，她的生命象蚂蚁一样脆弱，但最顽强。她身上还流淌着一种坚韧，而这坚韧来自生活的艰辛。没有什么比尝过痛苦的人更向往幸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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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深圳给我留下了极度的兴奋,和隐隐约约的忧伤。这两种情愫交织在一起，别有一番滋味。他们创造过、创造着、扭曲着、受难着，收获着极限，付出着代价。 平静的水面下其实有永不休止的潜流在涌动；安详的表情后面往往隐藏着难以述说的哀伤；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每一个从容或蹒跚的身影都有一抹动人的风景。风景后面是善良、爱心和良知。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能比拥有善良、爱心和良知的生命更宝贵呢？ 一位西方哲人曾在一封给皇帝的书信里写道：在一个欺骗、谋杀、绑架横行的世界上，做一个没有人能够伤害他的人，比做一个国王更值得。他得到的回答是：我们都错了！从过去我们一直错过来，到将来我们会一路错下去。罪恶不在我们身外，它就交织在我们自己的肉体里。 我们每天都盯着我们身体周围的空气污染指数，却忽略了那些已杀入我们体内的微量元素——困惑、焦虑、绝望、悲伤、仇恨.....实际上是这些看不见的小小的敌人在操纵人们的行为和人们表情，使他们变得古怪、暴躁、不安..... 现在知道了千百万人和我们怀有同样的愿望，你的心会变得更加善良，而善良中蕴涵着巨大的力量！ 深圳给了我很多高新东西，也给了我丑行和罪恶，以致我感概万千、浮想联翩。这是在别的城市所没有的感觉。 我突然萌发了把看到的想到的一切都写下来的念头。在众兄弟已熟睡的时候，我坐在二楼桌边开始写了起来。刚写了一行，感觉月光默默地进了房门，像个温存而缠绵的情人。我就放下笔，灭了案头的台灯，走到阳台上。 院里手植的葡萄藤已爬上了二楼栏杆，亭亭有致的叶子在夜光下像手掌一样张开，盛着荡漾的光影。我轻轻叹息：为什么极致的美，总是使人觉得悲伤？然而答案就藏在问题里：因为美和消逝和幻灭，是同一个品质。 情绪落寞，不如离开那美丽而悲凉的月光。回到桌边，拧亮台灯，却无法拾起被打断的文气，一个字也写不出，于是灭了台灯，又回到阳台上。 城市睡了，赵成日睡了，每个兄弟睡了。惟有我，睡着，夜愈深、愈清醒，清醒如败叶落余的枯树，似梁艳飞去的空巢。月亮西斜了，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零落凄绝。 对面大楼灯火通明闪烁，他们在干什么？在熬夜工作吧？或者，他们也会有失眠的时候吗？世路艰辛啊？即使潇洒的白领丽人，也不免投身在风波里吧？然而，能辛苦工作，也是一项幸福吧！今夜，月白光白光，霜自冷自冷，安心的人在安眠，工作的人去工作。只有我，是天不管地不管的江湖浪子，是既没有权利去工作，也没有福气去睡眠的一个....... 随赵成日南下后，我是循着自己的感觉游动。没有感觉的人实在是痛苦的，有了感觉的人活得更痛苦。我很疲惫，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一直以来，我总在问自己：你是畜性还是人？你到底有没有良心？ 虽然我不再酗酒了，可是每当想起那些可耻的罪行，我依然会得到远比酗酒更多的刺激——就好象我的神经被什么东西渗透了一样，在我的后脑勺；在我的脊柱，仿佛有一块冰一样，就在那儿，锥心刺骨，不依不饶。 怀疑自己是痛苦的。深深的挫伤之后，我想起了卢俊的句子：除了身体的痛苦和良心的责备以外，我们的一切痛苦都是想象的。 智者的言语如清风明月,拂照我桎梏的心灵.渐悟自己并不具备不羁浪子那样的潇洒,或者天涯独行那般的孤绝.与其说我喜爱浪游天下,不如说这种恐惧,在我心里大大滋长了，就象散发出浓重潮气的霉菌，让人透不过气来，我的心曾经脱序，在不属于我的轨道上运行。特别是在上海经历了那些变故以后，也终于使我更加明白了自己：柔弱、至情、多感。 我在阳台上伫立久久，走马灯似想着事情，看着暮色一层一层浓暗下来、浓暗下来。夜黑，天就亮了。 在深圳转了一圈又一圈，拨剑四顾心茫然。凭我们自身能力，要想通过合法手段发财致富，无异大白天做梦。靠劳动流汗水吃饭我们更不屑于干。据内行人指点，因为淘金的人太多，在深圳找份工作很难，大街上数不清的招工广告应该这样解读： 月薪300~~~~1000元——肯定是300元； 不加班——因为是12小时工作制； 有假期——没订单时放长假。 而这些年来，由于农村经济发展的相对迟缓，国企改革积重难返，下岗职工增多，城乡贫富差距愈来愈大，发展的落差造成社会等级日趋明显，这些都为黑社会的提供了必要土壤。我们观察到，随着流动人口的激增，外来人员犯罪率占深圳发案率一半以上。他们几乎无一例外人生都遭遇过种种挫折，在前途渺茫之际铤而走险、结帮作案，扒窃为主的“西北帮”，诈骗为主的“贵阳帮”“安徽帮”，盗窃为主的“浙江帮”，抢劫为主的“东北帮”，盗卖车船的‘福建帮’应运而生。 市场经济伴随的贫富差距建立在公平竞争的基础上，它带来的资源的充分利用、效率收益和剩余的增量，使国家有能力在再分配过程中进行贫富差距的调节。而权利经济、非法经济和犯罪经济，则利用计划经济被打破和市场经济不健全的过渡期，一方面腐化计划经济的最后遗产，另一方面破坏市场经济的新生摇篮，它们还塑造和激活了一个要“抓住机会、非法完成原始积累、迅速暴富，自我调整社会等级地位”的巨大欲望和梦想。 当地一位开出租车的司机说：在笑贫不笑娼的现代社会，管他什么黑道白道，只要能整来钱就是好道。但广东破获的以张志军为首的具有黑社会性质抢劫团伙，则叫人不敢认同了，因为他们的做法已经跌破了人性的底限。 张志军犯罪团伙作案指向不特定的无辜人群，以致民众的心理产生了不安和恐慌，张志军犯罪团伙拥有大量杀伤性武器和丰富的犯罪经验，成员多达20多人，他们精心策划、明确分工、默契配合，先后共同实施抢劫、故意杀人，致20多人死亡，30多人重伤。 张志军团伙的罪行固然来自他们内心邪恶的滋生、人性的丧失，但是任何人同时又都是社会人，他们的行为并不孤立地发生。 张志军来自农村，也曾种过田，但在人多地少的农村，种地所得刚够“三提五统”，后尝试开餐馆，又做皮鞋生意。然而，这两次创业依然失败了。张志强就铤而走险，购枪从事杀人抢劫，由单独干发展同伙，越干越大。 张志军的同伙也全部来自农村，都是带有很强烈的发财梦来到城市，但城市不可能让每个人梦想成真，而且城乡间的差异还把他们推向了边缘。这个时候他们如果“近墨”也就会“变黑”了。在他们城市淘金梦破灭之后，张志军给他们指出了“梦想成真”的一条“捷径”，利用了他们急于发财、发大财这样一种心理。当然，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他们心中都潜藏着一种不安分、一种对“成功”生活的渴望。然而，以他们的知识和技能，显然难以达到心目中的成功。于是张志军的出现，还是给他们指出了一条尽管危险，但还是有可能成功的道路。犯罪的大门就此开启。 目前城乡二元结构确实把很多人推出了主流社会之外，他们与城里人享受着不平等的待遇。办同一件事，他们要花更多的心血；同样的付出，他们所得却少得多。久而久之，心理失衡会滋长他们反社会、抵触社会的情绪。与此同时他们又处于一种自然的状态，没有有效的关注和引导，对他们社会控制是缺失的。城里人吵架还有居委会管，但他们有了问题谁来过问呢？这样小问题的积累很可能就酿成大错。久而久之，就在他们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其中一些人就会由严重的心理失衡导向反社会、反人类的仇恨心理。因为无法触入，所以选择了报复。 浙江某市有个黑社会老大，网罗和控制了一大批地方官员，包括市长和公安局长。他们对这个大哥的关怀就是“无微不至”。这位大哥的别墅外面，甚至公然挂着“***市公安局重点保护单位”的牌子。公安部门居然公开替黑社会“保驾护航”，堪称新中国的“天方夜谭”、“拍案惊奇”。而这位大哥不过是农民，从农村来到城市，开了个小店，却屡屡受到流氓的掠夺欺压，于是，自己转而走向了欺压掠夺别人的，慢慢发迹起来，成为黑社会大哥大。 但更加不可否认的是，绝大多数进城农民都是奉公守法的良民，甚至与城里人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试想没有他们能有中国城市的日新月异吗？那些高楼大厦、大街小巷，是什么人一砖一瓦垒砌，一草一木拣拾？ 农民在穷乡僻壤掏出的金秋硕果却换不来应有的回报，便呼应大潮，跑到城里看别人脸色行事，处处潜悲辛。一茬一茬年富力强的民工，以“二等公民”的姿态，穿梭于繁华街巷，形成了一支有几千万的浩荡大军，铸就了中国独制的“民工经济”。他们养家糊口的本能冲动，在经济学家的评述里，转换成了文绉绉的说法；不自觉地缩小工农差别，城乡差别以及地区....在城市实现了巨大商品价值，为中国农场发展第一产业提供了重要的资本积累。正是这些貌似萝卜白菜的民工，不曾抱怨与生俱来、无法选择的工农差、城乡差，心甘情愿地在异乡苦拼苦博，“不自觉”地接受市场经济洗礼，才赢来了中国农村的“山乡巨变”。 然而，为限制农民“乱跑”，有关部门使出“看家本领”雁过拔毛、层层设防。在深圳街上随便调查一个民工，至少都怀揣10张以上的证件。乱办证乱收费既是枯瘦民工身上的吸血虫，又是捆绑“民工经济”的一条绳索。至于缓招、禁招、清退之类生硬的行政命令，更叫农民在坚不可摧的“城市壁垒”面前茫然。 因为是“乱跑”，往往把法律保障也“跑丢”了。起早贪黑的民工，常常流汗又流泪，工薪被无良的老板克扣拖欠，忍无可忍去讨债，而欠债方像大爷一样：民工在恶劣的劳动环境里干着脏活累活危险活，健壮的身体落下种种疾病，谁又曾出面为民工讨个公道？在城里，外来民工既缺钱打官司，又因没有城市户口享受不到国家法律援助，造成了新“法律盲区”，共和国公民得不到法律的惠及，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 我们每个人都像一根弹簧。一个人对待世界的态度和方式通常是这个世界对待他的态度和方式决定的。也就是说，世界以什么样的态度和方式对待他，他也将以同样的态度和方式对待世界。从根本上说，关心、帮助、拯救社会的弱势群体，就是关心、帮助、拯救我们自己，就是拯救全社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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