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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姊妹情深[第3页]

作者:3乐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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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刚也到沟里去,他不是到那里跟鸟一起唱歌,而是抓鸟去。
    这天自刚从大沟里回来笑眯眯的走进大院,对在院中晾衣服的阿莲说:“阿莲,给你个好玩艺儿。”他一手背在身后,有意逗阿莲。
    “是什么呀?”阿莲心急的绕到自刚背后看。自刚转了一圈不让阿莲看,阿莲噘起嘴。
    自刚哈哈一笑霍地把藏在背后的手往阿莲面前一伸说:“你看。”
    阿莲冷不防后退两步,马上笑容满面。自刚大手中抓着一只小猫头鹰,小猫头鹰瞪着两只大眼睛神气十足的看阿莲。
    “呀,真好玩耶。”阿莲笑着说。她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头摸摸小猫头鹰的大脑袋,小猫头鹰头一转就啄她的指尖。阿莲一惊,问自刚:“它为什么啄我的手呀?”
    23

    阿莲几乎每天都去找杏妮,看看杏妮的小兔子。小兔子一天天长大,笼里都快装不下了。阿莲常常给小兔子割些草去,每次她和杏妮蹲在笼边,看小兔子快速翕动着三瓣嘴吃着嫩嫩的草叶,她俩能看好长时间。有一回杏妮用手指头点着小兔子的小脑袋说:“这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这个是强哥,这个是我。”说完对阿莲憨憨一笑。阿莲也笑了,想起她也曾点着小麻雀的小脑袋说过类似的话。
    杏妮有点怕大强,她对大强百依百顺。阿莲问过杏妮,大强是不是打她,杏妮说没有。杏妮不会说谎,这从她那单纯的眼睛就可以看出。
    可不久,大强就打了杏妮,打得还非常凶。
    23

    阿莲几乎每天都去找杏妮,看看杏妮的小兔子。小兔子一天天长大,笼里都快装不下了。阿莲常常给小兔子割些草去,每次她和杏妮蹲在笼边,看小兔子快速翕动着三瓣嘴吃着嫩嫩的草叶,她俩能看好长时间。有一回杏妮用手指头点着小兔子的小脑袋说:“这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这个是强哥,这个是我。”说完对阿莲憨憨一笑。阿莲也笑了,想起她也曾点着小麻雀的小脑袋说过类似的话。
    杏妮有点怕大强,她对大强百依百顺。阿莲问过杏妮,大强是不是打她,杏妮说没有。杏妮不会说谎,这从她那单纯的眼睛就可以看出。
    可不久,大强就打了杏妮,打得还非常凶。
    23

    阿莲几乎每天都去找杏妮,看看杏妮的小兔子。小兔子一天天长大,笼里都快装不下了。阿莲常常给小兔子割些草去,每次她和杏妮蹲在笼边,看小兔子快速翕动着三瓣嘴吃着嫩嫩的草叶,她俩能看好长时间。有一回杏妮用手指头点着小兔子的小脑袋说:“这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这个是强哥,这个是我。”说完对阿莲憨憨一笑。阿莲也笑了,想起她也曾点着小麻雀的小脑袋说过类似的话。
    杏妮有点怕大强,她对大强百依百顺。阿莲问过杏妮,大强是不是打她,杏妮说没有。杏妮不会说谎,这从她那单纯的眼睛就可以看出。
    可不久,大强就打了杏妮,打得还非常凶。
    这天清晨阿莲刚要去上工,四奶奶来了,她悄悄的对阿莲说:“昨晚上,大强他们两口子打起来了。半夜都睡了,也不知为什么打起来,衣服都脱了,也不知因为什么。我进去也拉不开,我一个老婆子有多大劲,那个大强跟凶神是的,把杏妮按在炕边拿苕帚把往杏妮屁股上抽。打得真不像话,杏妮叫得可大声。”
    阿莲没等四奶奶说完就三步并作两步往四奶奶家赶。大强上工去了,杏妮在家扫地,阿莲叫她一声,她抬起头,两眼哭得又红又肿。
    “昨晚大强打你了?”阿莲低声问。
    杏妮点点头。
    “我听四奶奶说打得可凶?”阿莲说。
    杏妮哭出声。
    “他怎么这么狠,”阿莲问,“到底为的什么?”
    “他叫我吃药我没吃。”杏妮抹把泪。
    “吃药?”阿莲奇怪的问,“吃什么药?”
    “不生孩子的药。”杏妮拉住阿莲的手说,“莲姐,他为什么老叫我吃药呢,他为什么不愿有孩子呢?我姐的孩子傻宝可好玩了,我也可想有个孩子呢。”
    这种事阿莲怎么能解释得出。
    “昨晚是怎么打起来的?”阿莲问,“他非叫你吃你就吃吗。”
    “我放到嘴里没咽,他让我张嘴看见了,就打我。他说我以前的药也没吃,我说就这回没吃,他不信。”杏妮说。
    “你不想吃,你就告诉他你不吃,你含在嘴里,你也能骗得了人。”阿莲笑着说。
    阿莲把杏妮拉到她们那里,给杏妮的伤处抹了点红药水。杏妮在她们窑里站着不敢坐,她站了一会说:“我得回去做饭,强哥快下工了。”
    “你还给他做饭,他把你打成这样你还给他做饭!”阿莲狠狠的说,“你今天就在我们这里吃,不理他,饿死他!”
    宝珠在旁边瞧瞧杏妮瞧瞧阿莲,出主意说:“莲姐,要不我去给强哥做饭吧。”
    “不去,饿着他!”阿莲朝外面喊,就像大强这时在院里站着。
    等月月下工回来,阿莲把杏妮挨打的事告诉她。月月说:“两人吵嘴打架也不能真打呀,你看着吧,杏妮早上没做饭,大强马上就得找来。”
    刚说到这儿就听院里大强在喊杏妮。
    “看,我没说错吧,说曹操,曹操就到。”月月一笑。
    杏妮吓得脸煞白,直往阿莲身后躲。宝珠看杏妮那样子也直哆嗦。阿莲不怕,拉上月月迎出去。
    “你找杏妮干什么,杏妮不在!”阿莲直视大强,口气生硬极了。
    “早上饭她也没做,跑哪去了?”大强没事人是的。
    “你还想吃饭,你把她打成那样!”阿莲满肚子怒火,“你以为她娘家没人是吧,我和月月是她姐,我们就是她娘家人!你打她我们就得管,你打她我们就对你不客气!”阿莲学着村里女人的模样又是叉腰又是蹦脚的对大强好一通呵叱。
    “娘家人?不客气?”大强一时没明白,“你们不客气能怎么样?”
    “你要不是个子高,你要不是仗着个子大,我和月月早教训你啦!”阿莲气得胡嚷。
    月月原想好言相劝,这时也变了主意,跟着阿莲说大话:“对!我告诉你大强,你别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我们不是打不过你,我们不愿理你就是了!”
    “要打我?”大强突然大笑,“就你们两个,哈哈……说我个子高,好,我坐地上行了吧。”说着大强真坐到地上,笑哈哈的舞动着两条长胳膊说:“我坐着跟你们两个打,我要站起来算我输。”
    大强太气人了,阿莲看看月月,月月跟她一样脸涨得通红。两个人说了大话下不来台,阿莲叫道:“大强,你说话算数!”
    大强拉着长调拍着胸脯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当然算数!”
    阿莲和月月同时向大强扑去,由于用力过猛一下子把大强推倒在地。大强后脑壳重重的碰在地上,他满不在乎,居然还在哈哈大笑。大强一条胳膊撑住阿莲,一条胳膊架住月月,他胳膊长,力气又大,阿莲她们想打他够不着,真够着了打两下子也跟给他搔痒差不多。
    自刚和其其听见声跑过来,见两位女将大战大强,乐得捧腹大笑,又拍巴掌又跳脚的起哄。
    阿莲打不着大强急得叫宝珠,宝珠缩手缩脚的不知怎么帮她好。
    忽然杏妮在后面叫:“你们,你们干什么三个人打他一个!”
    月月听到登时变了脸,放开手退后一步说:“阿莲,咱们不管了!咱们为她出气她倒心痛上了。”
    阿莲也松开手。
    大强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他笑嘻嘻的似乎还没闹够。他抬头看到杏妮,脸上一冷说:“杏妮,回去!”
    杏妮身子一颤,阿莲忙把她护住说:“杏妮不回去了,杏妮中午在我们这儿吃饭。”
    大强没理阿莲,嚷了句:“要不回就永远别回。”走了。
    杏妮还是跟了去。除了阿莲谁也没为她担心。
    其其走过来笑着说:“女生和男生打架,怎么打都像是开玩笑。”
    “为什么?”阿莲不懂了。
    “人家两口子的事,你们打抱不平干什么。”自刚板着面孔说,“你们管得了吗。这会儿人家两个定是亲亲热热做饭吃呢,瞧你们两个像斗败的母鸡冠歪毛乱的……”
    阿莲和月月这才想起,赶紧理理头发。阿莲斗得还惨,她身上沾了不少土,胳膊肘还蹭破了一块皮。
    “你只知道站在一边看笑话,你就不能帮一把?”月月气哼哼的说自刚。
    “我要上手,那可就是真打了。”自刚说。
    “以后再也不管这闲事。”月月嘟哝着去厨房做饭去了。
    阿莲心里总放不下,吃过饭她一人悄悄去了大强那里。来到四奶奶家门口她不敢进,听听里面也没什么声。她正琢磨找个什么借口进去,可巧四奶奶拉门出来。
    “四奶奶,又打了么?”阿莲往门里指。
    “没有,”四奶奶回头看一眼说,“中午回来一起做的饭,一会好一会坏的。昨晚打得又哭又叫,这会好了,大强搂着杏妮亲,也不说避个人。”
    四奶奶走了。
    阿莲放心了。也许自刚说的对,人家两口子的事别人管不了。
    24

    晚春时节,地里活多起来,自刚他们不管这些,仍按老规矩,早晌和后晌上工,中午休息。队长拿他们没办法,每天干两晌活也就不错了,中午愿歇就歇吧。
    吃过饭洗过碗,其其还是老一套,把宝珠叫去画画。自刚闲得无聊,摆出个老学究姿态,背手徐步踱进月月她们窑前的大院。他先凝视枣树枝子发会呆,再踩着旺草在树下转过来转过去。
    月月搬个小凳坐在窑前织毛衣,她不时抬眼瞟自刚,嘴角带着笑意。她坐在暖融融的阳光下,脸蛋被春光撩得红润润的。她瞧自刚向她走来,迎着他亲热一笑说:“你在树下转什么,那边有凳,你搬来坐下,咱们说说话。”
    自刚没有搬凳,他紧挨月月蹲下,直着眼看月月织毛衣。毛衣针在月月灵巧的手指中轻盈的抖动,一根红色毛线不断钻入月月手中。自刚看了一会,看得没意思,他往窑里探探头,问:“阿莲呢?”
    “不知上哪玩去了。”月月说。
    自刚侧脸看月月眼睛,月月甜甜一笑推自刚,说:“看什么,你坐凳上去呀,去呀。”
    自刚站起身,两臂伸直舒展一下筋骨,他低头看月月,月月跷起下巴笑眯眯看他。月月脸儿微红,黑眸晶亮,喜盈盈的煞是可爱。
    自刚踅来踅去无所事事,步出院去。
    “你干什么去呀?”月月在后面叫他。
    “不知道。”自刚的回答已经在院外。
    自刚信步而去,他来到村口大槐树下发会愣,就沿小路走下山沟。沟谷中是一片绿色的世界,置身其中即使是最忧郁的人也会露出笑容。春日的金色阳光在谷底麦垄上跳跃,在坡顶草丛中闪动,这春晖不像冬日昏黄的日光那么凄凉,也不像夏天炎炎烈日那么炙热滚烫,它是温柔的,亲切的贴近人们的面庞,犹如妩媚多情的女孩子。自刚仰脸眯起眼浴着阳光,想起刚才月月红扑扑的脸蛋,啊,月月真像春天一样。
    远方万绿丛中,伫立着一位女郞,那是谁呢?那亭亭玉立的倩影,是不是百花仙子降临到人间。她一动不动,翘首眺望南方,是在看远山,还是看那蓝天上自在舒卷的白云。看不到她的面容,只有她那两条浓黑的发辫优雅的垂在她的双肩……
    哈哈,自刚笑了:是阿莲呀。
    自刚蹦蹦跳跳朝阿莲奔去。
    “阿莲,看什么呢?”还没到跟前自刚猛地喊了一嗓子。
    阿莲吓一跳,回眸对自刚一笑,说:“没看什么。”她回头又朝南望望,若有所思的说:“是从这条小路走,就能到黄河边吗?”
    “对呀,没错,我去过。”自刚看阿莲注视远方的那个样子,明白了,“阿莲,你是不是想去黄河边啦?”
    “不想!我只是问问。”阿莲不留神让人发现了她内心的秘密,扭头就走。
    “问什么,想去还不容易,也就十来里路,一会就到。”自刚追着阿莲说,“你要想去我带你去。”
    “你真带我去?”阿莲站住脚,动心了。
    “当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自刚对阿莲挥下手,“走吧,还等什么,玩一圈回来吃晚饭,正好。”
    自刚率先顺小路南去,阿莲迟迟疑疑跟在他后头,没走多远阿莲就后悔了。“还真去呀?”她停住不走了。
    “去还有假。”自刚兴头正高,他这会闲得难受,可找到个散心的理由。
    阿莲特别想去黄河边玩,那可是在世界上都有名的大河呀。什么“黄河是中华民族的母亲”啦,什么“跳进黄河洗不清”啦,还有“黄河之水天上来”呀,反正多了。如今离黄河这么近,不去看看多冤哪。自刚和其其去过,回来跟她说得天花乱坠的,说黄河边可好玩了。阿莲想拉月月一块去,月月不去,说跑上十几里路去看黄泥汤子,有那精神头还不如赶回集买点菜呢。阿莲想自己去,有一回她真的沿山中的小路走出很远,结果还是半途回来了,没有伴她有点害怕。但她还是想去,她天性好奇还好玩,她还有不少孩子气。可去黄河边要走十几里,又不是去地里锄草,怎能说走就走,何况带她去的是自刚,自刚最坏了,老故意气人。
    “我不去啦。”阿莲说完往回走。
    “怎么说的好好的,说变卦就变卦!”自刚眼珠子瞪得溜圆,急得围阿莲转。
    “要去我也不和你去,我跟其其一起去。”阿莲找个借口。
    “和其其去?”自刚愣了一下,笑了,“早说哇,这还不容易。”说罢掉头就跑,把阿莲都搞糊涂了。
    窑洞里其其拿着画笔盯着宝珠出神,宝珠坐在炕头脸朝门口摆好姿式不敢动。自刚着了火是的闯进来。
    “快走,快走,”他把其其手上的纸笔抢过来扔到炕上说,“天天画,你也画不够。”
    “什么事,什么事?”其其边问边被自刚拉起往外走。
    “好事,到时你就明白了。”自刚对跟出来的宝珠说,“宝珠,你也来,阿莲也叫你呢。”
    其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跟着自刚脚不停的来到村口,刚巧碰上从沟底上来的阿莲。
    “你不是要跟其其一块去吗,我给你请来了。”自刚对阿莲说,一手还死拽着其其,像怕他跑了。
    阿莲有点意外,含糊的说:“我说去也不是说今天去,我是说明天……”
    “明天是什么好日子,”自刚不听阿莲说,“走吧,走吧,你看宝珠都来了。”自刚说着就推其其下沟。
    “这是要去哪?”其其到底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阿莲想去黄河边玩,我说带她去她不愿意,非要点名要你老先生相陪。”自刚这才揭了迷底。
    看人多,阿莲愿意去了,尤其还添了宝珠。阿莲拉上宝珠的手跟在自刚和其其后下了大沟。
    其其还是觉得事情突然,脚走着嘴说着:“你刚才也不说清楚,忙着出来,门都没锁。”
    “锁门干什么,咱窑洞里那点破烂谁要哇。咱们这里也就阿莲值点钱,剩下的扔到街上都没人捡……”
    “你再胡说!”阿莲怒目圆睁,不等自刚说完,捡了块土坷拉就向自刚打去。
    自刚笑着紧跑几步笑着说:“这个阿莲,说你值钱还不好。”
    其其摸摸口袋,烟带着呢,他这才踏实了。要是没带烟,哪么自刚说出大天,他也非返回去不可。
    25

    他们四个就这么出发了。是因为偶然的冲动,还是因为一时的高兴,要不就是因为生活的无聊,日子过得单调,好像都不是。他们像几只闹春的小鸟,正欣喜的在一处枝头欢唱,忽然无缘无故的飞起,奔向另外一处花香四溢的地方。他们年轻,都有些孩子气,他们生活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他们无所求,只要吃饱肚子立刻就又嚷又笑,一切在他们眼里永远都是那么美好。
    他们生活在偏远的小庄,这真是个奇妙的地方,火热远方好像忘了这个小村庄,在这里留下一片少有的宁静。这里有着勤劳纯朴的乡亲,他们来到小庄,被忘记,然而大自然却用它那无比温情的母爱拥抱了他们。他们在这里成长,成熟,劳动使他们强壮,粗糙的食物反而让他们更健康。清新的空气,绿色的山岗,还有那漫山遍野的野花,深涧中阵阵鸟鸣,这纯洁的天地,这一切一切荡涤了他们的心灵,驱走了盘踞在他们脑中的那些迷信。回首往事,他们才知道自己过去那么可笑,上了一个大当。从此他们睁开了眼睛,走向了自己的远方。
    路不太好走,转了两道弯下了一个坡,峡谷反倒越走越窄了。两边土崖又高又陡,他们如同漫步在世外仙境。他们说说笑笑,兴致极高,其其知道的典故颇多,他手指崖上高处乱草掩蔽下的一条土缝,说那里能藏个人,打鬼子时南村老贫协主任就在那里躲过鬼子。老贫协在那里躲了三天三夜,里面地方太小,人站不起躺不下只能弯腰蹲着。老贫协蹲了三天,等鬼子走了才出来,出来腰再也直不起来,后来成了罗锅。阿莲见过南村老贫协,确实弓着背走路,这次竟在这土缝中找到了他那驼背的出处。
    没走多远,其其又指点着一处土梁对大家说,那上面草蔓下有个土洞,那土洞口可小,里面深不可测,曾经有个人打伤了一只狐狸,狐狸带伤逃走,那个人顺着血迹寻到这里找到了那个洞,看血迹狐狸是躲进洞去,那人不死心,钻进洞去找,再也没出来。
    “为什么没出来呀?”阿莲小声问。
    “那肯定是被狐狸迷住,找不到洞口了。”其其压低声音说,他看阿莲时的眼神诡秘极了。
    “你瞎说,”阿莲吓得心一抖,“我才不信呢。”
    “就是吗,”自刚也帮着阿莲反驳,“你又没跟在那个人的屁股后头,你怎么知道他钻进去没出来。说不定根本就没那个洞。”
    “怎么没有!怎么没有!”其其急得面红耳赤,“不信咱们上去看,你敢上去看吗!”
    为了验证有没有那个洞,他们真的爬上去。没有路,他们手脚并用,踩着土窝抓住小树枝子往上爬。别看自刚块头大,爬坡还就数他麻利,几下就上到其其指的那个土梁,伸出脑袋往下叫:“快上来看,还真有个洞,洞还不小呢!”
    阿莲是最后一个爬上去的。她灌了一鞋土,手上还扎了一根刺,气喘吁吁:阿莲真是个笨丫头。
    上边真有个洞,在崖脚,洞很小,洞口长满草,不过看那大小,人如果趴下确实能匍匐而入。阿莲好奇的趴在洞口往里瞧,洞里面黑森森的深极了。宝珠什么都跟姐姐学,看阿莲往洞里瞧,她也离洞口一米远,双手扶膝弯腰侧脸往洞里看了两眼。她可不敢趴近看,怕洞里突然钻出条蛇或者其它什么会爬的东西。
    其其这下子可占了理,伸直胳膊手点着那个洞口对大家说:“我说有洞,你们不信,这下信了吧。前年冬天我和队长专门来过,我亲眼见队长钻了进去。队长让我在洞口守着,说半小时他要不出来,叫我赶紧到村里叫人,后来还不到五分钟他就出来了。”
    “队长进去干什么?”自刚问。
    “找狐狸吗。前年冬天队长打到一只狐狸,你不知道?你不是还到队长家看了。”其其说。
    前年冬天队长打到狐狸的事,阿莲知道,那时她听到人说,马上跑到队长家看。在队长家东厢房里,一只红毛狐狸倒挂在房梁下,这是队长顶着寒风,在野地里转了一个多月的收获。队长别提多骄傲,对每个来看新鲜的人笑,一遍又一遍的讲述他的猎捕经过。阿莲头一回离这么近看狐狸,她摸摸狐狸毛绒绒的大尾巴,看看狐狸半开半合的眼睛,憨憨的对队长说:“它多可怜呀,不打死它不行吗?”
    大家都笑,没人理会她那傻话。
    他们看完狐狸洞,从土梁上下来又上了路。宝珠拉拉阿莲衣角说:“莲姐,怎么还往前走哇,我还得回去做饭呢。”
    自刚说:“做什么饭,咱们都出来了,剩月月一个她还不会自己做。”
    阿莲笑着对宝珠说:“咱们去黄河边玩去,离这里远着呢,有十几里,得天快黑时咱们才能回来呢。”
    说说笑笑的,对他们这几个野孩子来说,十几里路也不算远,太阳偏西时他们就走到了。他们弯来转去走下一个很长的坡,眼前就是一望无际的黄河滩。黄河滩里长满了二尺多高的荒草,有人在河滩里垦出小片田,那里的草稀些,透过草叶依稀能辨出几株瘦弱的豆苗。
    越往前走,草越来越稀少,东一蓬西一丛的簇拥在沙包上。这里每年夏秋雨水多时都会被水淹没,有些沙窝不久前好像还积过水,现在早已干涸。沙滩不松软,走在上面像迈步在坚实的路面上。听说拖拉机能一直开到水边,装走木船运来的货。
    到了,这就是黄河。
    阿莲拉着宝珠站在水边,激动的瞭望着远去的河水,水面上无风无浪平静安祥,红日西落,柔和的阳光金子般撒在水面上,亮得使阿莲眯起眼。
    “这就是黄河耶。”阿莲轻声喟叹。
    宝珠小心的走前几步站在阿莲身旁,她谨慎的看看脚下,怕水溅到她的鞋上。河水在她的脚前静静流淌,温和的看着她们两个。
    “宝珠,她就是母亲河。”阿莲深情的说。
    “什么是母亲河?”宝珠没明白。
    “母亲吗——母亲就是妈妈呀。”阿莲解释说。
    “她是谁的妈妈呀?”宝珠还是不懂。
    “她是咱们大家的妈妈,好多好多人的妈妈。”阿莲想着说。
    “好多人的妈妈,”宝珠望着河水似懂非懂的喃喃重复,“妈妈河。”宝珠最信姐姐的话了。
    其其站在不远处,眯起眼举着一支烟,面对滚滚而去的河水仿佛在寻找什么灵感。他是不是后悔来时没带画板,不能把眼前的壮丽景色描绘下来。自刚没其其那么深沉,他沿着河边跑,极力想找块石头或砖头瓦片这类的,他想把它们抛入水中,试试河水的深浅。
    阿莲在水边蹲下,水流就在她脚前回旋,不时打起小小的水花。她把手指头伸进水中,水凉凉的搔着她的手指痒痒的。宝珠也学她的样蹲下把手伸到水里摸了一把,摸了一手泥,她站起甩着巴掌笑着说:“呀,真脏。”
    自刚走过来,见此情景神气的说:“这回知道了吧,这就叫跳进黄河洗不清。”
    阿莲知道这句话,她嫌自刚讨厌,非顶他一句:“你怎么知道洗不清,你又没洗过。”
    “嘿,你怎么知道我没洗过,”自刚非要给阿莲讲清楚,“我上次来是伏天,热得受不了,我就下去游泳,刚下去赶紧上来还是弄了身泥,远近又找不到干净水洗,只好坐在河边晒,晒干了把身上的泥搓掉,穿上衣服才回去。好在黄河里的泥都是细沙,不脏。”
    自刚走了,阿莲拉着宝珠沿河畔闲逛。往南望去,河对岸远远的耸立着高高的山峰,那是河南省的地界。河对面也有河滩,茂密的滩草中有群羊,一个牧羊人,看不清是老汉还是孩子,戴个大草帽站在羊群旁。
    “喂!”阿莲两手放在嘴边朝对面喊。
    宝珠奇怪的看看阿莲,又看看河对岸。
    阿莲忽然笑起来,她拉上宝珠就跑。河滩上坑坑洼洼尽是沙窝和沙包,她俩张开双臂上上下下蹦蹦跳跳又笑又叫,宝珠跟着阿莲也学会疯了。
    在女孩子的心中,有一处永远也长不大的角落,当快乐使者将她们矜持窗幔拉开时,这金子般的童心便会显露。此时,在妈妈河身边,有大自然的宠爱,阿莲和宝珠忘了人世的束缚,她们尽情的笑,大声的叫,使劲的疯跑。妈妈河满怀慈爱和宽容,为她们吹来潮润的风。威严的太阳爷爷高悬在西天,也禁不住被她们逗乐,咧开大嘴哈哈大笑,喷出霞光千朵万朵。
    天不早了,该回去了。他们原路返回,走过河滩,爬上大坡,站在坡顶阿莲再一次回首眺望,远远的河滩中,在万顷绿色衬托下,妈妈河撒满夕阳的余辉犹如一条金光灿烂的彩虹,彩虹在闪动,带着母亲的微笑,向小阿莲道别,为乖宝珠祝福。
    阿莲轻声对宝珠说:“看,妈妈跟咱们说再见呢。”
    宝珠信以为真,也深情的遥望远方轻声呼唤:“妈妈河……”
    玩够了,笑够了,等回家时阿莲觉到饿了。她说:“咱们快走吧,我都饿了。”
    “忍着点吧,十几里路呢,再饿也不能飞回去。”自刚这么说,其实他肚子也在叫。
    其其偶然想起,说:“离这里不远有个村子,那里住着两个天津哥们儿,咱们去拜访拜访,说不定能混顿饭吃。”
    阿莲打起精神赶紧问:“远不远,啊?你跟他们熟吗?”
    其其说:“在公社开会时见过面,没说过话。”
    “去了人家不定理不理咱们。要我说甭去,白跑路。”自刚老说泄气话。
    “咱们去转一圈,又多走不了几步路,他们不理咱们,咱们扭头就走不就完了。”其其坚持自己的意见。其其比自刚爱交友。
    26

    正如其其所说,他们拐下正路没走多远,爬上两个坡迎面就见到了村街口。村口有个大麦场,几个孩子在一个霉得发黑的大麦秸垛下追逐打闹。其其过去逮住一个小孩子问了几句,那孩子答应领他们去。
    阿莲对这些天津学生有印象,他们刚来时都住在公社,是十男七女。后来不知怎么突然散伙,公社把他们分散安排到各村,七个女生安排到南村,那十个男生东两个西两个安排到好几个村子。公社只留下一个男生,叫东风,阿莲跟东风很熟。
    孩子前边跑,他们后边追,走过半条巷,前面有几堵新墙,一扇秀气的小门虚掩,这就是那两个男生住的地方。他们推门而入,喝,好大的院子。
    院里地皮被仔细的压平碾光,整个大院亮亮堂堂,别说树,连根草都没有,很像是队里备用的打麦场。
    阿莲想起她们窑前的大院,长了那么多树,生了那么多草,蜂飞蝶舞群鸟喳喳乱叫,想想真不好。要是能像这里也不错,这里多干净呀。
    院中靠北是一排用土坯新砌的窑洞,窑洞都不大,整整齐齐规规矩矩都是一个式样,像列队站好的一队兵。窑面土墙都抹了泥,泥面细细磨过,在阳光下闪着好看的土灰色。各窑洞的门窗也都是新做的,窗框门扇都刨得光光的,还没来得及上漆,散发出杨木特有的气味。窗格里都贴着崭新的白纸,有一间窗上还镶嵌着一块亮晶晶的玻璃,里面有块嫩绿色的窗帘柔和的垂下,将玻璃遮住,似乎在讲述一个温情的秘密。不用说,这肯定是哪位小姐的闺房。
    院里没人,窑门上大多挂着锁。有一间窑门虚掩,自刚在门上敲敲,喊了一声:“哥们儿,有人吗?”
    没有回应。自刚轻轻推开门,阿莲也凑过去跟着往里看。窑里地面也和院里一样平整干净,一张木板床,床上铺着新洗过的床单。床边用砖支起个大箱子,当成桌子,箱子上蒙块花格布,上面摆着茶缸、香皂盒,还立着一面椭圆形的大镜子。镜旁整齐的放着刷衣服用的刷子,米黄色的大塑料梳子和白净的雪花膏瓶子。
    自刚斜眼打量阿莲一眼,眼中带着狡黠的笑。阿莲低头看看自己,顿时红了脸。她衣襟上有不少褶子,那大概是爬坡看狐狸洞时揉皱的。裤腿上还有片土,那肯定是在黄河滩疯跑时蹭的。鞋也没换,袜子都忘了穿,这还不都怪自刚,说走立刻就走,活像着了火是的。阿莲使劲打打裤上的土,把衣襟抻了又抻。自刚看着她笑,她狠狠瞪他一眼。
    两个天津学生回来了,可能是村口某个热心的孩子从哪儿叫回来的。他们不像从地里回来,手里没拿着农具,身上也都干净利索。他们两个一个高点一个低点,对院里站的几位不速之客张着嘴呆着脸,好像琢磨着用不用把来人请进屋。
    自刚满面春风上前自我介绍,其其更是点头哈腰每人递了支烟。矮个本是个笑面孔,眉目中透出和善,他接过烟马上把脸笑圆。高个有对深眼窝,两只极精神的小眼总带着点警惕的神色,他接过其其的烟仍旧冷着脸,特意狠狠看了阿莲一眼。
    矮个让他们进窑洞坐,他们都进了那间没锁门的窑洞。这原来是矮个的宿舍。自刚一进门就非常郑重的宣布,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卫生清洁的窑洞。矮个谦虚的说,他由于改不掉抽烟的毛病,所以一天为了地上的烟灰要扫好几遍。
    见众人称赞矮个住的窑洞干净卫生,高个终于忍不住了,他毅然决然领来客去他窑里参观。自刚他们尾随他来到那间挂着嫩绿色窗帘的窑洞前停下。阿莲暗自惊叹:“原来这是他住的地方呀。”阿莲刚才错误的认为这里还有女生呢。
    趁高个拿钥匙开门时,自刚抓空对阿莲作了个鬼脸,阿莲故意不瞧他,可还是由不得自己,低头看看衣襟和裤腿。
    门开了,众人眼前一亮,里面好像是个家具店,小小的窑洞里摆放着高低柜,床头柜,写字台,件件式样新颖,工艺考究,油漆漆得贼亮,照得见人影。在乡下,在这偏僻的小村里,能见到这么多讲究的家具,真令人目瞪口呆。
    矮个比高个还激动,他两手比划着告诉来客,这些都是高个自己做自己漆的。他说高个还准备做个大衣柜,为此砍了队里一棵树,现在木头还没干,在那边窑里锁着。他说高个还背回队里库房两块门板,又让队长要回去了。
    “晚一步,”高个遗憾的说,“我你M背回来要是马上下成料就好了。”
    他们说话时阿莲一直在一边听着,他们说话时谁也不叫谁名字,阿莲到底不知道那两个天津学生叫什么,又不好问。她听那个高个说话老带着“你M,你M”,原以为他在骂人,后来听他说到自己时就说“我你M”才知道他这么说是习惯,是口头语而已,并没什么恶意。阿莲听着他说“我你M”怪有趣,就私下里干脆称呼他“我你M”了。矮个不说“你M”,矮个爱说“马娃儿”,阿莲就叫他“马娃儿”了。
    阿莲肚子响了一下,猛然醒悟他们来这里的目的,瞧自刚和其其谁也不提吃饭的事。
    “我你M”这时正得意的向其其介绍他的漆活儿:“你M多亮!你M苍蝇落上都滑一跟头,我你M油了三遍。你M摸摸,你M摸摸。”
    其其装模作样的伸出一根手指头碰碰漆面,咂咂嘴赞叹道:“就是不一样。”
    阿莲实在耐不住了,太阳都落山了,如果他们不管饭还得赶紧走,没事在这里看什么木匠活。
    “我们还没吃饭呢。”阿莲直接了当说。
    “我你M”住了口,两只小眼睛从深邃的眼窝里盯着阿莲,阿莲吸口凉气,往门边退了一步。
    “马娃儿”还算热情,急忙说:“马娃儿,我那儿还有半锅剩面,要不马娃儿,再做点。”
    阿莲笑了,赶紧说:“不用你们忙。厨房在哪,我们去做。”说着特意向“马娃儿”示意她身后的宝珠。
    “我你M”静默了半分钟,照直走过阿莲身边,看都不看她一眼,抛下两个字“走吧”径直走出门去。阿莲拉上宝珠赶紧跟上。
    厨房就在旁边,同样的窑洞同样的门。“我你M”掏出钥匙开了锁,推开门。靠门口有个小土灶,上面支着一口铁锅,阿莲掀开盖子看看,里面锅底有点剩面。
    “这是你M他的。”“我你M”显然指的是“马娃儿”,看来他们两个分开吃。
    “我你M”不用土灶,他有一个精致小巧的煤油炉。炉上有只亮晶晶的铝锅,他掀了掀锅盖,阿莲看到里面箅子上有两个小小的圆馍。阿莲看着满心羡慕,看人家日子过的,多讲究。她想起他们厨房里灶上的那口大铁锅,哪敢跟人家比哟。
    “我你M”也不理阿莲她们,只顾自己忙。他熟练的点燃煤油炉架上一只白亮白亮的炒锅,用钥匙打开一只小柜上的小锁头,拉开柜门拿出一只小瓶往锅里倒点油,他又从柜里摸出两个鸡蛋,一手拿一个熟练的同时将蛋磕在一个小碗里……
    阿莲又惊又喜,回头看看宝珠,宝珠笑眯眯的看她。
    炒鸡蛋的香味飘来,勾起阿莲肚里的馋虫,她禁不住偷偷咽口水。
    “我你M”从柜里拿出一只小瓷罐,用小勺舀出点盐放进锅里,想了想又舀了两勺。
    鸡蛋炒熟了装进瓷盘,“我你M”往锅里倒点水放在炉子上,他还要馏馍。阿莲刚要说什么,忽然旁边“我你M”窑洞里暴出一阵大笑。“我你M”手一抖,像被什么烫着,迅速直着眼跑出门去。阿莲伸头看看,“我你M”进了自己窑洞。
    “莲姐,”宝珠小声问,“他做了给谁吃呀?”
    阿莲心里也有点疑惑,那两个小馍还不够她一人吃的。
    阿莲说:“管他呢。”她找了双筷子蹑手蹑脚的走到盘子前,夹了一点鸡蛋放在嘴里。
    宝珠在她身后问:“好吃么?”
    阿莲两眼猛的睁得老大,嘴里只觉又咸又苦。
    阿莲说:“太咸啦!”刚要吐,宝珠忙拦住说:“别吐呀,他来了。”
    果然院里传来人声,阿莲只好咽下去。
    院里声音越来越大,是在吵架。阿莲和宝珠慌忙跑出去。
    自刚和其其站在院中,其其脸涨得通红。
    “我你M”站在窑洞门口跳着脚骂:“你M……你M……你M……我你M……”
    “马娃儿”在后面拽着他,极力劝解:“马娃儿……马娃儿……马娃儿……你们马娃儿……”
    自刚见阿莲她们出来,拧着眉头子对她们嚷了声:“不不走!”使劲把其其推出院。阿莲拉上宝珠追出去。
    走出很远阿莲才闹明白,原来其其无意间把烟灰掉在“我你M”床头柜上,刚巧被走进窑洞的“我你M”看见,奔过去俯下身脸贴柜子面看了又看,非说柜子上的漆皮被烫坏了。不管其其怎么解释道歉,“我你M”还是揪住了其其的脖领子。两人差点动手。
    阿莲不管什么烟灰床头柜,她只知道没吃成饭。她埋怨他们说:“你们不能等吃完再吵架么。”
    “吃饭?他才不管我们的饭!你当我看不出来。”自刚气恼的说。
    “我不信,咱们是一块来的,他能不管你们的饭?”阿莲口上这么说,心里又想起那两个可怜的小馍。
    “因为你和我们不一样,”自刚压低嗓门故装神秘的说,“你没看出来么,他盯着你看的那德性,保不住他是看上你了。”
    “滚一边去!”阿莲恨死自刚了。
    “他请你们吃什么了?”自刚转脸问宝珠。
    “他炒的鸡蛋。”宝珠笑着说。
    “哇!”自刚一声惊叹,咂嘴嘬舌问阿莲:“味道如何?”
    阿莲到这时喉咙还有股咸味,她委屈的险些落下泪来。
    27

    天快黑了,他们没再顺沟底走,他们从沟旁一条小路爬上坡,上到沟梁,没走多远,眼前在绿树浓荫下出现了一个小村落。村口几个孩子在树下嬉戏,见他们走来,都瞪起黑亮的眼睛看他们。
    大路沿村边而过,阿莲走到村口停住,阿莲指着村头一家说:“我到那家要点水喝。”
    自刚和其其站住,一人点上一支烟。
    阿莲去那家,宝珠在后头跟着她。阿莲推开虚掩的门,跨进门槛,试探的朝院里问:“有人吗?”话音未落,霍地从墙后窜出只大狗,狂吠着向她们扑来。阿莲和宝珠连喊带叫往外跑,狗追到门边被脖子上拴的铁链子拽住,愤怒的乱跳,把铁链子哗啦啦乱抖。阿莲回头看狗拴着呢,这才停下脚,她站在门外心还在呯呯乱跳。她拉着宝珠看一眼还在乱叫的狗,又往路上看看,自刚和其其在那里向她们指指点点笑得前仰后合。
    阿莲赌气和宝珠往巷里走,她们不敢再冒失推人家门,过了好几家才看到有一户院门大开,阿莲探头往里看看,有位五十来岁的妇人正打屋里出来。
    “大娘。”阿莲甜甜的叫一声,边往里走边四处瞧,生怕从哪儿再窜出条大狗。
    大娘上下打量阿莲,又仔细看看宝珠。
    “我们是小庄的,从这里路过,想喝口水。”阿莲赶紧说。
    大娘眯起眼笑了,说:“行啊,行啊,屋里水缸里有。”
    进了房门,里面屋分两间,外间一角盘个大灶,另一角支个大案,案边蹲口大水缸,水缸上盖着黑色的木盖,木盖上放着个黄澄澄的大铜瓢。阿莲掀开缸盖舀了半瓢水,她一气灌下一半,把瓢递给宝珠,宝珠也喝了几口。
    “大娘,你家就你一个人?”阿莲笑着问。
    “还都没下工呢,我先回来做饭。”大娘说。
    灶上锅里冒着白气,大娘往灶里塞把柴。锅缝里飘散开浓浓的玉米糁粥的香气。阿莲真是饿了,她偷眼看看案上摆放的大馍,终于忍不住说:“大娘,我吃块馍行么?”
    大娘在和宝珠说话,问宝珠是哪村的,听阿莲说吃馍,马上把话头打住埋怨上自己:“你看我光顾了说话,也没问你们吃饭了没有,你们坐这儿等会,饭马上就熟。”
    “我们吃块馍就行啦。”阿莲高兴极了。
    “只吃块馍怎能行,赶上了就在家吃。他们这就下工,你们就在我们这儿吃,出门人别客气。”大娘说着掀开热气直冒的锅盖看看又加了瓢水,她在灶边小凳上坐下拉起风箱,灶火口钻出一团青烟,跟着就吐出火舌。
    阿莲想起他们厨房里的大灶也是这么冒着火苗,她闻着那熟悉的燃烧桔杆的气味觉得格外亲切。
    宝珠出去抱柴禾,她倒成了自来熟。
    “大娘,”阿莲迟迟疑疑的说,“我们……我们还有两个人呢。”
    “在哪呢?”大娘歪头往院里看,“你叫他们进来吗。”
    “他们在村口呢。”阿莲说。
    阿莲和大娘来到街上,远远的阿莲向自刚他们招招手。阿莲真不想叫他们,尤其是自刚,最坏啦,饿死他都应该。
    大娘又往锅里倒瓢水,宝珠坐在小凳上拉起风箱。
    自刚他们不客气,大大咧咧走进来,可有理是的。他们找个小凳在院里坐下,这时街上传来人声,上工的人回来了。
    先进门的是位五十开外的汉子,他后头跟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走进家迎面碰上满院生人,他们深感意外。自刚忙从凳上蹦起嘿嘿笑着,紧着催其其掏烟。阿莲红着脸讷讷无言,不知怎么说好。大娘从屋里迎出来,手里拿把苕帚,一边为男人扫身上的土一边说:“他们是小庄的,打咱们这儿路过,没吃饭呢。刚好赶上咱们饭熟,我就留他们吃了饭再走。”
    那人接过其其递过来的烟夹在耳朵上,挺和气的说:“行啊,行啊,都上屋里坐吧。”
    阿莲笑了,不再拘束,亲热的叫他大伯。大伯瞧瞧阿莲又看看自刚他们,说:“你们是学生吧?听你们说话咯咯啦啦的。我们村原来也有两个学生,没住几天就走了。他们叫什么……什么来着。”
    “大伯,他们是天津学生吧,我们不是一块的。”自刚笑着说。
    “大伯,我们是北京学生。”阿莲补充说,她觉得大伯很容易亲近。
    “分不清,”大伯笑笑,“看你们的样都差不多。”
    大家都跟着笑。
    那个年轻的小伙和大伯长得十分相像,圆头圆脑的是大伯的儿子。他不说话,光傻笑。
    大娘给父子俩端来个小瓦盆,里面倒了半瓢水,父子俩蹲在院里树下洗手。大伯还把头上顶的小手巾拽下放在瓦盆里沾湿擦脸,那半盆水转眼就成泥汤了。
    “你们还没洗吧,”大伯冲屋里喊,“给他们倒盆水。”
    “我自己来吧。”自刚跑进屋。
    大娘把洗菜的洋瓷盆腾出来交给自刚,自刚舀了两瓢水端到院中,又回去找大娘要了条毛巾要了块肥皂。阿莲跟在他后面进进出出,气得偷偷跺脚。
    “你怎么舀那么多水……你要肥皂干什么……这又不是你家。”阿莲一个劲小声叨咕。
    “是大娘让舀的。”自刚瞪起眼珠子声大极了。
    阿莲当即住了口,生怕大伯他们听见更不好。
    里间屋炕上摆放个小炕桌,大伯和他儿子还有自刚、其其都上了炕。大娘叫阿莲也进去,没等阿莲说话,自刚就在里间拦着说:“叫她进来干什么,她一个女人家跟我们坐在一起算什么。”
    “谁希罕和你坐一块,你倒想叫我和你坐一块呢!”阿莲狠狠的回敬他说。
    大娘拿出一个木制方盘,里面摆上四碟自家腌的小菜:腌香椿,腌韭菜,腌辣椒,腌红薯杆。中间是一个小瓷碗,里面是桿得细细的盐。宝珠把方盘端进去,又出来帮着端碗。大娘掀开锅盖一碗一碗的盛,宝珠定着眼珠把滚烫的玉米粥一碗一碗往里端,最后,又送进去几个大馍。
    伺候完他们,阿莲、宝珠和大娘才各自找个小凳挨着大灶坐下,灶台上放碟腌韭菜,粥是她们自己拿碗自己舀。阿莲捧个大海碗,舀上滚烫的粥,放进掰碎的大馍,夹两筷子腌韭菜放在上面,往小凳上一坐,吃得满头汗流。
    自刚他们在里面边吃边谈,阿莲在外间也和大娘说起话。大娘说她还有两个女儿,都过了门,这个儿子最小,都快二十了还没说上媳妇,家里没钱呀。
    阿莲歪头对宝珠微微一笑,宝珠正在听大娘说话,见阿莲看她笑赶紧垂下眼。
    宝珠坐在里间屋门边,她吃得很少也吃得很慢,两眼总留意往里看,瞧里面谁吃完了她就把自己碗放下进去,把别人的空碗接过来拿到锅边添满,再送进去。
    大娘吃得也不多。阿莲本来想多吃点,看她们的样,她也不好意思再去锅里舀了。她把碗里的粥喝完,站起来把碗放到案板上。宝珠看阿莲放下碗,她也连吃几口把碗中的粥喝完,学着样把碗放在案板上。
    “你们再吃点,”大娘客气的说,“怎么吃一碗就够了。”
    “我们本来也不饿。”阿莲违心的说。
    自刚可不客气,他已经让宝珠给他舀第三回了。大伯在里面叫:“再拿几个馍来!”
    阿莲实在忍不住,她走进去。
    自刚盘腿坐在炕边,正往自己面前大碗里掰馍。别人都吃完了,其其递给大伯一支烟,大伯摇摇手,敲敲烟袋说:“我抽惯了旱烟叶子,抽那烟卷没劲。”
    “你怎么还没吃完呀?”阿莲直盯住自刚那张汗脸,恨得咬牙,“你怎么吃上没完了!”
    “你急什么,”自刚笑呵呵的说,“你不知道有句老话:斋僧不饱不如打杀。”
    “哪有这么句老话,”其其问,“谁说的?”
    “猪八戒。”自刚煞有介事的说。
    大家都笑了。
    阿莲没笑,气呼呼的眼不离自刚。
    “你们学生说的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大伯笑着说。
    阿莲看自刚吃得香的,她干生气无可奈何,她走上前使劲在自刚腿上拧了一把。自刚立刻装作很痛的样子扯起嗓门叫唤。
    大家又是一阵笑。
    阿莲出来,听里间大伯问自刚:“她是你的媳妇吧?”
    “是的,是的。”自刚回答很肯定。
    阿莲回头朝里喊:“我要是他媳妇早揪着他耳朵把他扔到街上去了!”
    饭吃完该走了,大伯大娘送他们到门口。自刚还在和大伯说:“我们住在小庄村东口,您顺这条路走,没多远就到了。您一定得来,我炒上几个菜,打上二斤酒,咱爷俩好好喝两口。您记住了,村东口,没院子,两面破窑洞,您到那儿老远就能看见,村口还有棵大槐树。您问谁都知道,一说学生住哪里都知道。我们那儿有条狗,不咬人……”
    大伯大娘望着他们走到村口才回去。
    该拐弯时自刚站住,掉头仔细望着刚才进去过的那个门,还从村头数了数。
    “你看什么哪,还不走?”阿莲催他。
    “我数一下是第几个门。”自刚说。
    “干什么,记住了以后还来吃呀?”阿莲笑话他说。
    自刚嫌恶的瞥了阿莲一眼。
    夜已深,月光如水把小路映得亮亮的。自刚走在前面,忽然摇头晃脑吟起诗来:
    “跪进雕胡饭,月光明素盘,令人惭漂母,三谢不能餐。”
    宝珠好奇的问阿莲:“自刚哥念的什么呀?”
    “听他的,什么三谢,他连一谢都没谢坐下就吃。”阿莲说。
    宝珠和其其都笑起来。
    “你谢啦,你念首诗让我听听。”自刚不服气。
    “这有什么,你听着。”阿莲不加思索张口就来:
    “故人具鸡黍,邀我至田家,绿树村边合,青山郭外斜。”
    “不对,不对,谁请你啦。”自刚打断她说。
    阿莲马上改念别的:
    “步屟随春风,村村自花柳,田翁逼社日,邀我尝春酒。”
    “不对题,咱们哪喝酒了。”自刚根本不等她念完。
    阿莲想了半天又念了几句:
    “酒困路长惟欲睡,日高人渴谩思茶,敲门试问野人家。”
    自刚回过头来笑她说:“明明是要馍馍,偏说是想喝茶。”
    “不对,不对,”阿莲红了脸,急改口,“是我念错了,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从今若许闲乘月,柱杖无时夜扣门。”
    “哈哈,”自刚朗声大笑,“刚才还说我想再去吃呢。”
    “不对,不对,我说的不是这个。”阿莲自己也知道越说离题越远了,可又想不出对景的,干脆耍赖不理自刚了。
    自刚等了半天不见阿莲说话,就说:“怎么样,没词了吧,还是我替你说吧。”他嗽了下喉咙,故装深沉的吟道:
    “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行行至斯里,叩门拙言辞。”
    “你缺德!”阿莲气得大叫。
    其其笑得直弯腰。宝珠虽没听懂也只顾跟着笑。
    “当初就不该叫你,就该让你一个人在村口饿着,”阿莲恨的说,“进门就你吃得多,这会又笑话起我来了。”
    自刚不理阿莲了,晃着身子哼起小调。
    28

    吃饱了肚子,他们都有了精神,没走出二里路,其其就提议去旁边的一个小村,他说那里还有个天津学生,他认识,人挺和善,他知道住哪个门。大家都同意去,这回不吃饭,光说上几句话,估计不会被赶出来。
    他们跟在其其身后拐上叉路,没走多远就进了村。
    时间已经很晚,村里家家都关门闭户睡了。他们四人的脚步踏在空荡荡的巷道里,声音格外响。路边有家的狗被惊醒,在门后蓦地狂吼起来,撞得门板都直抖。阿莲吓得低声惊叫,猜想那狗一定不小。她和宝珠紧紧依偎在一起,追在自刚和其其屁股后,左顾右盼,注意着路边每个漆黑的门洞,好像有个什么东西,随时会从门洞里冲出来是的。
    远近又有几只狗叫起来,很快整个村子响彻一片狗吠。狗天生好起哄,何况这会正是向主人献殷勤的时候。
    其其和自刚根本没把狗叫当回事,照旧摇摇晃晃走他们的。转过来转过去,把阿莲都快转迷糊了,终于在其其的率领下他们来到了一个小门前。其其扒门缝往里看,高兴的说:“灯亮着,没睡。”
    其其拍门,院里有了声,有人走来开门。
    阿莲抓空小声问其其:“他叫什么呀?”其其告诉她说叫建平。阿莲记住了,她这回不用见面还不熟,先给人家起外号了。
    门开了,建平见其其身后站着三个人,尤其当中还有两位女性深感意外,但很快他就露出笑容,身子往旁边让开路,连连说请。
    进了窑洞,油灯光下阿莲偷偷端详建平,黄色的灯焰照亮了建平的半张脸,在这半张俊俏的脸上,笑容不断溢出。建平头发梳理得光滑黑亮,他是分头,发迹中有一条很直的缝。阿莲忽然想起在那个村,净顾了看家具,也没留意“我你M”和“马娃儿”的发式。她仔细回忆,大概是平头,要不就是秃子,或许也是分头吧。她认为“我你M”肯定是分头,这才能和他那漂亮的家具配到一起。
    大家坐下,建平和气的跟自刚其其说话,也不忘问阿莲几句,他极力不冷淡每一位客人,连宝珠他都很有礼貌的问询到。他谈吐文雅,言语不紧不慢,十分注意词汇的使用。他从不说“我你M”或“马娃儿”,他说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他的话音是柔和的男中音,让人听起来很舒服。
    阿莲坐在床边四下里胡看,低头发现建平枕下有本书,她顺手抽出看看书皮,不由得一阵惊喜。这是一本外国小说,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
    建平停住说话盯住她。
    “这是你的书吗?”阿莲笑得很艳。
    建平略有所思的点头。
    “借我看看好吗?我看完马上给你送来。”阿莲说后自己也觉得这个要求太唐突,进屋还不到十分钟就跟人家借书,这也太不客气了。她是太喜欢书了。
    “我还没看完呢。”建平干巴巴的说,脸上的笑随之散去。
    阿莲没了办法,她跟建平不熟,也不能耍小脾气,只好借他们聊天这点功夫,拿上书靠近油灯匆匆忙忙翻看两页。
    很快阿莲就被书中的情节吸引住了,不再理会别人这时聊什么,她多么希望他们能聊下去,一个劲聊下去,能说到天亮才好。可恨的是她还没翻上几页,坏自刚就故意咧开大嘴仰脸长长打了个哈欠,说他跑了一天累坏了,这会想回去睡觉了。其其正和建平说得投机,看自刚不愿坐了,他也只好站起告辞。
    阿莲咕嘟着嘴恋恋不舍把书放回原处。建平直着眼看看书,犹豫片刻还是下了决心对阿莲说:“要不,要不你先拿去看。”
    “真的!”阿莲喜出望外,迅速把书又从枕下抽出。
    建平决定借书后松了口气,久违的笑意又从嘴角浮起,他边送他们出屋边对阿莲说:“别借给别人,别弄脏了,别撕破了,别丢了……”
    阿莲向他保证了又保证,把书宝贝是的抱在胸前。
    建平送他们到街上,扬手告别:“有时间常来,别把我的书弄丢了。”
    出了村,自刚低声嘟哝:“小心眼,哪像个男人。”
    “就你像男人!”阿莲讨厌自刚说建平。
    “什么男人不男人,说吧,到村后书是你先看还是我先看。”自刚说。
    “凭什么,凭什么!”阿莲躲开自刚,把书抱紧。
    “你看了我那么多书,我说过什么。”自刚强词夺理。
    “这不是我的,建平说不许借人。”阿莲跟他争辩。
    “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地了,这么办,”自刚用商量的口气对阿莲说,“今晚我看,明天你看。”
    “不,今晚我还看呢。”阿莲可不能把书给他。
    “那好吧,明天我看。说话算数,不许耍赖。”自刚说。
    阿莲有什么办法,只好自认倒霉,偏偏碰上这么个不讲理的人。
    他们也真是累了,都想早点到家,最后几里路他们不言不语走得飞快,当看到小庄村口那片枣树林时他们都笑了。
    这么晚了,月月点着灯还没睡,她对阿莲爱理不理的,脸拉得老长。阿莲知道月月不高兴,他们走时没跟她说,她在家不定多担心多害怕呢。阿莲这会顾不上这些,她怀里还揣着一个宝呢。阿莲胡乱洗洗就上了炕,她把油灯放在炕台上,把灯拨得亮亮的,她拥着被子坐在灯旁,准备捧书夜读。
    宝珠睡了,月月去找自刚,什么时候回来的阿莲都没注意,她已经完全沉浸在书中。
    已经是后半夜,万籁俱寂,外面偶尔刮起一阵微风,摇的树叶沙沙做响,如同夜的梦呓。远远的有几声模糊的狗叫,狗也困了,叫了几声就没了音。
    在这撒满月光的大地上,在这偏远的小山村,在这树影婆娑的枣树林,在那面小小的窑洞里,有个大眼睛长辫子的女孩子守在一盏油灯旁读书,这是一幅多么美丽的图画呀。
    书为阿莲插上翅膀,飞出小窑洞,飞向遥远的地方。阿莲似乎来到俄罗斯广袤千里的大草原,来到美丽的白桦林,阿莲好像独自坐在白桦林中,闪动着一双小鹿似的大眼睛,正等待着狠心的侍从……
    阿莲闭上眼,两颗泪珠在她眼角晶莹闪动。
    月月翻个身,醒了,她嘟嘟哝哝说:“怎么还不睡,都快天亮了。”
    阿莲也确实困乏得坚持不住了。她不好意思的一笑,把书小心塞到枕下,果断的把灯吹灭,一骨碌躺倒,舒服的展开酸困的胳膊腿。她脑子里像裹着一团白雾,这雾漫开去,越来越浓,她长嘘一口气,立刻什么都不知道了。
    天刚亮,自刚就来敲门。月月披衣下炕,拉开门,自刚就往里闯,月月使劲把他推出去。
    “昨天说好的,白天让我看!”自刚急得在院里嚷。
    “什么好东西,就把你急成这样,她们还没起呢,你就往里跑,你等阿莲起来再跟她说行不?你先回去等会再来行不?你就愣试试,回去等一会,看能不能急死!”月月到底把自刚轰走了。
    宝珠醒了,赶紧穿衣下炕。阿莲困得头重脚轻,眼皮子倒有千斤重,她赖在床上不想动。月月又开门又开窗又叠被子又扫炕。阿莲大叫:“月月,我就再睡五分钟!”月月说:“起来吧,起来吧,洗洗脸,吃了饭再睡。”阿莲无可奈何,只好坐起来。
    29

    两天后,他们早晌下了工,刚吃过饭,“我你M”、“马娃儿”还有建平一起来了。不知他们是约好的还是碰巧凑到了一块,反正他们是一起进的村,一块进的院。
    其其对建平特别热情,对“我你M”还算客气。自刚连推带挡把他们让进自己的窑洞。阿莲打心眼里感激自刚,她真怕这些人参观她们的闺房。
    “你是没见,”阿莲对月月悄声说,“他们窑洞里收拾得可漂亮,哪像咱们这里,本来就黑,还又是画又是题字,叫他们见了非笑不可。”
    “笑什么,这是队里分的地方,本来就这样。”月月不服气,“我要住间好房我也会收拾,保证比他们收拾得还好。有什么呀,看你羡慕的。”
    阿莲和月月领着宝珠,笑嘻嘻的相跟着进了自刚他们的窑洞,她们也想看看热闹。
    自刚、其其,还有“我你M”和“马娃儿”坐在炕上,正玩扑克牌。他们都脱了鞋,窑内迷漫着浓浓的脚臭。建平站在地上,没有加入,他手指悠然的夹着支烟,离炕二尺远,微笑着看他们抓牌、出牌、瞪眼、数钱。
    看到进来三位靓女,建平很有礼貌的向她们点头,他专门对阿莲浅浅的一笑,那笑纹随现随散恰到好处,即表达了对阿莲的友好,以不使这友好过于显眼。
    “马娃儿”见有女性进来稍微有点不自在,他对她们嘿嘿一笑,想对阿莲说句什么没挤出来,赶紧低头看牌,把窘态岔开。“我你M”面无表情,连眼珠都没动,他认为,在女性,尤其是漂亮女性面前,应当无动于衷,这样才能保持男人的高傲本能。
    “好,来得好,”自刚招呼她们加入,“过来一块玩。”
    “我才不干这个。”月月在后面怂恿阿莲说,“阿莲你跟他们玩。”
    “我可不会哟。”阿莲往后缩。
    “什么会不会的,”自刚说,“不会赢还不会输吗。快点,快点。”
    “我帮你看牌,”月月鼓励阿莲,“输不了。”
    “好吧,”阿莲掏掏口袋,笑着说,“我就这点钱,输完了我就不玩了。”
    “我你M”突然抬起脸,两只小眼睛从深眼窝里狠狠的盯住阿莲。阿莲偷偷吸了口凉气,赶紧严肃认真起来。
    虽然有月月当参谋,无奈阿莲手气太坏,连着输钱。最后一把恰巧是“我你M”赢了,阿莲一笑把剩下的几个分币往“我你M”跟前一放说:“就这些了,都给你,差你二分钱。”
    “我你M”一下涨红了脸,连脖子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他说:“这你M算什么,有你M这么玩的吗,我你M这把合算白赢了。”
    阿莲脸红了,她极力保持着笑颜,对自刚伸手说:“自刚,借我二分钱。”
    “借钱?你什么时候借钱还过。”自刚瞪着眼说。
    “那好,”阿莲拉下脸,“给我二分钱。”
    自刚从衣兜里摸出个硬币。阿莲一个子把硬币抓到手,往“我你M”跟前一放,说:“给你吧。”然后笑着和月月宝珠跑出窑去。
    一直在旁边观战的建平,这时也跟着她们出来了。他好似无意,尾随着阿莲她们慢慢踱进里面大院。阿莲她们进了窑洞,他不好意思跟进去,站在枣树下犹豫。刚好阿莲又从窑里出来,见他立在枣树后,对他淡淡一笑,他马上几步迎上前说:“你最后给他的是个五分钱,你只差他二分钱,你应让他再找还你三分钱。”他急切的提醒阿莲。
    “别说这事了,”阿莲眉尖微蹙,“真倒霉。”
    “其实你还不如让我给你出主意,比如你在第二把就出错了一张牌。”建平真想替阿莲总结一下输的原因。
    “别说这事了行不行。”阿莲有点心烦。
    他们来到枣树下,这里空气清新。阿莲直后悔刚才干什么挤进那个烟味脚丫子味刺鼻的窑洞,玩什么牌。她是想取乐好玩,结果反倒弄个不痛快。她抬眼看看树梢,几只小鸟在枝间戏耍跳跃,阿莲挥挥手,小鸟惊起飞了一圈又飞回来,落在枝头,惊讶的扑闪着翅膀看阿莲。
    “我那本书你看完了吗?”建平想起来,到这儿来的正事。
    “看完啦。”说到书阿莲嘴角漾出笑,“你还有别的书吗?”
    “唔,还有一本。”建平心不在焉的说,又问:“那本书没弄坏吧?”
    “没有,我给你拿去。”阿莲甩着辫子跑回窑洞,转眼又回到枣树前,“给你吧。”她把书递给建平。
    建平迅速翻着检查了两遍。
    “没弄坏呀,”阿莲笑着说,“就我和自刚看了。”
    “什么,我不是说不要借给别人吗。”建平想瞪眼,见阿莲张口结舌的样子,他又笑了,说:“看就看了吧。”为了缓和气氛建平转而说起其他。
    “你们这院子真乱,”他没话找话,“长这么多草,还有这么多树,夏天肯定蚊子很多吧?”
    “可不是,都能咬死人呀。”阿莲随声附和。
    “咱们往那边走走,别站在这树下,树上有鸟,会掉下鸟屎的。”建平担心的看眼树梢,又斜视一眼自己的肩头。
    阿莲这时才注意到,建平穿着件崭新的蓝制服,衣服略显瘦小,紧绷绷箍在他的身上。
    他们离开枣树,随便的走去。出了枣树林就是村口,他们在大槐树下站了片刻建平还是不放心头上,他不断的扬脖子,这里也确实鸟多。
    他们顺大路继续往前走,建平跟阿莲谈起书。他从歌德说到海涅,从巴尔扎克说到雨果。他谈起普希金的诗,讲到了果戈理的《死灵魂》。他最崇拜的是托尔斯泰,他给阿莲介绍《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还有《复活》。他滔滔不绝的说,说到妙处竟能背颂书中精彩的段落。
    他在阿莲眼前幻化出一个个美好的世界,召唤来一个个神奇的人物。阿莲仿佛和他相伴步入一个陌生而又奇妙的王国。
    阿莲入了迷,不错眼珠的看着他的脸。就是这张脸也使阿莲充满赞叹,那经过仔细梳理过的分头,有一绺黑发柔和的垂下,恰到好处的在他那略显苍白的额头上掠过。他那闪烁着智慧的眼睛,不时射出温柔、忧悒、悲愤、恼怒,随着他的述说变换着眼色。
    阿莲是一个多情的女孩子,她为建平所讲的故事感动,无形中她把建平和那些感人的情节融合在一起,时而建平就是书中的人物,时而好像那些书就是建平写的。建平在她的眼里越来越完美,就连建平吐痰的姿势都那么优秀。
    阿莲已经滑到了危险的边缘,只要轻轻一推就要堕入爱河。
    建平忽然站住,闭上了滔滔不绝的嘴。阿莲四处看看,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公社,正站在公社的街上。
    他们相视一笑。
    路旁不远就是公社饭馆,门开着,有人进进出出。
    “咱们吃点饭吧。”建平提议,“我来时忘了吃早饭。”
    阿莲鼻子使劲“嗯”了一声,大眼睛笑成两条缝。
    进了饭馆阿莲就想找个座位坐下,建平正正经经说:“咱们饭钱各人掏各人的,由我去买,你看行不行?”
    阿莲一愣,随即摸摸口袋,拿出一元钱说:“我就这一块钱了,零钱打牌时都输了。”
    建平忙接过钱,笑着说:“差不多,咱们少吃点,不买好的。”
    建平去买饭,阿莲坐在桌边等。一会建平端来两盘子一模一样的炒素菜,还有两个馍。他把菜和馍放在桌上说:“还有两碗素面呢,我先去拿筷子。”
    筷子就在旁边的桌子上,放在一只木匣子里。建平在那里摆弄半天,才拿回两双筷子。他跟阿莲解释说:“我挑了半天,不是长短不齐就是不一个颜色,我翻了半天才找了两对一样的。”
    有人在卖饭的窗口喊端面,建平放下筷子跑过去。他把面端回来,他和阿莲每人一菜一馍一碗面,各人吃各人的。
    建平边吃边说:“就这么一碗面五毛钱,馍是两毛五,菜是三毛,一共花了两块一。两人平分我还多掏了五分钱。
    阿莲听他报账朝他笑笑。
    阿莲吃得很快,又是咬馍又是夹菜,“呼噜呼噜”的吃面。看建平,虽说饿了半天了,吃东西仍然文绉绉的细嚼慢咽,他细心的品尝着那盘素菜。阿莲有点脸红,偷偷学建平样,也装得文雅起来。
    建平把菜吃净,面汤喝光,掏出一方洁净的蓝色花格手帕擦嘴。阿莲也想爱爱干净,她把手伸进衣袋掏手绢,犹豫了片刻没掏出来。她那条手绢在她兜里揉成了一个球,让建平看见多丢人。
    吃完饭,出了饭馆门,建平装作无意间说起:“你给我的一块钱都花了,一共花了两块一,两人平分,我还多掏了五分钱。”
    阿莲有点反感,故意说句气话:“我现在身上没有钱,等回去我还你。”
    建平笑了这才放了心。
    回去的路上建平依旧说书。阿莲在旁边心不在焉的听着,她觉得回去的路好远,走了很长很长时间才见到小庄村口那棵大槐树。
    回到家,月月和宝珠在厨房做饭。
    “你们两个去哪儿啦?”月月见面就问,“他们说你们肯定下了沟,也没见过就去了这么长时间。”
    “我们去公社了。”阿莲往自刚他们窑那边看,“那几个人还打牌呢?”
    “走了,两个都走了。”月月笑着说,“大老远的来,打了一晌午牌,两个饭都没吃就走了,自刚也不说留。”
    月月对建平客气的说:“你别着急走,饭马上就熟。”
    建平很有礼貌的说:“不用了,谢谢,我们在公社饭馆吃的。”
    “是吗,”月月满面笑容,“是你请的客吧,吃的什么?”
    “没吃什么。”建平微笑说,“我们各吃各的,花了两块一,两人平分我还多掏了五分钱呢。”
    阿莲陡的变了脸色,她对月月说:“你有五分钱么?”
    “有吧,”月月摸摸兜,掏出个硬币,“还真有个五分钱。”
    阿莲接过钱往建平面前一伸,说:“给你吧。”
    建平看出阿莲不高兴了,连连说:“也不用这么急,也不用这么急,等会也没关系。”说着还是把那五分硬币接了过去。
    阿莲扭头走了。她回到自己窑里坐在炕边发愣,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生气,自己明明占了人家五分钱便宜,难道不许人家讨要吗。她现在应该没事人一样,她应该哼支歌。她刚去公社玩了一趟,还到饭馆吃的饭,她应该是个好心情才对呢。阿莲真的唱起歌,唱来唱去越唱越难听。
    月月她们吃完饭过来了。月月眼光在阿莲脸上转了一圈说:“他刚才走时你也不送送?”
    “我送他干什么。”阿莲脸蛋可冷。
    自刚来了。阿莲笑容可掬的问他:“你今天是输了还是赢了?”
    自刚说:“其其输了,我赢了,我们合在一块等于没输没赢。一晌午白忙活了。”
    阿莲问:“其其呢?”
    自刚说:“送建平去了。”
    阿莲听到这个名字就不作声了。
    其其回来了,他手里夹着支烟,笑嘻嘻的看着阿莲。
    “你还不去吃饭,”月月说,“锅里有面条,还热着呢。”
    其其没理会月月,他对阿莲说:“建平托我跟你说,他想跟你交个朋友。”
    “我才看不上他呢。”阿莲涨红脸当即回绝。
    其其说:“我看也不可能,他还非叫我说。”其其说完吃饭去了。
    “这人也真有趣,”月月说,“心里想着交朋友,可又非追着要那五分钱。”
    “什么五分钱,什么五分钱?”自刚急着问。
    “他们一块去公社,在饭馆吃的饭,是各吃各的。阿莲钱不够,建平替她垫上了五分钱。”月月说着看看阿莲,阿莲低头不语。
    “这有什么,这不新鲜,”自刚对月月说,“谁都像我,八字还没一撇呢,先请你又吃又喝,这世上也只有我这么一个傻瓜蛋。”
    “什么撇呀捺的,你请我吃什么了!”月月瞪起眼。
    “你敢说我没请你吃过。”自刚嚷道。
    月月一时没了话,愣了愣转过身对阿莲说:“你也不用为那五分钱生气,有的男人就是那么小气。”
    “这建平也真是,”自刚笑着说,“想交朋友还不请阿莲吃顿饭。要是我,我给阿莲买点好吃的,阿莲一吃,高兴了,就答应了,这事不就成了。”
    “看你说的容易的,”月月也跟着凑趣说,“要讨阿莲欢心光到公社吃碗面就行了?至少要去北京饭店会次餐。你当都像我,两碗豆汁一碟咸菜就跟你走了。”
    “别说啦!”阿莲堵上耳朵闭上眼大喊,“讨厌!”
    自刚和月月识趣的走了。
    宝珠见没了人,悄悄挨近阿莲问:“莲姐,豆汁是什么呀?”
    “豆汁,跟米汤差不多,可难喝。”阿莲没好气的说。
    “那月月姐为什么还要喝两碗呢?”宝珠就是问的多。
    “那还不是因为逮住不要钱的了。”阿莲说。
    “说什么哪,”窗外响起月月的声音,“我可都听见啦。”
    阿莲以为月月走了,见月月又走进来忙说:“我没说什么呀。”
    “还不认账!”月月笑着叉叉着两手扑过来,“叫我数数,你有几根排骨。”
    阿莲笑着就往后缩。别看月月比阿莲个小,劲可不小,她一下子把阿莲按倒在炕上,两手插进阿莲肋下又抓又挠。阿莲笑得差点岔了气,鞋都踢掉了一只。宝珠在一旁看着她们在炕上滚干着急,不知应帮那个姐姐好。
    30

    妇女主任住在菊婶家,阿莲有时去她那里坐坐,他们这些学生只有阿莲去,其实妇女主任是个挺和气很好说话的人。妇女主任叫秀秀,比阿莲大两岁,只有她们两个在一起说话时,阿莲才叫她秀秀姐。这是妇女主任让阿莲这么叫的,她说姐妹们聊天又不是开会,叫主任多拗口。在公开场合阿莲还是叫她妇女主任,维护领导的尊严吗。妇女主任当着众人面总是不苟言笑表情严肃。
    阿莲去找秀秀,总是晚上,有时碰上她房里坐着一帮队干部开会,阿莲就不打扰他们,知趣的悄悄返回。如果只有秀秀一个人,阿莲就进去和她说说话。每回秀秀对阿莲的到来都由衷的欢迎。
    秀秀住的房子又空又大,除了炕,地上只有一张方桌两条长凳。炕也显得特别宽,秀秀的小小的被子卷和方枕头,孤零零的放在炕的一角。
    秀秀常常晚上守盏孤灯独坐,在村里她没有朋友,和村里那些女人在一起,她老是没什么可说的。那些女人也不愿意亲近她,她自己有时也放不下架子。只有阿莲与她在一起时,她才随意的笑,随意的说,像个平常人是的。
    这天,天黑后,阿莲又去了菊婶家找秀秀聊天。进门时秀秀正盘腿坐在炕头凑近油灯缝着什么东西。她乌黑的背影盖住半面墙,伴着她身子轻微的晃动,那黑影在昏暗的墙上伸缩拉长,乍一看还怪吓人的。
    秀秀见阿莲进来放下手中的活,叫阿莲坐在身边。阿莲拿起她缝的东西看,原来是只鞋垫。这可真是稀奇事。在村里只有待嫁的女孩子才做鞋垫,她们在鞋垫上纳上好看的花纹,然后送给未见过几次面的未婚夫,以显示自己心细手巧。
    秀秀的鞋垫用蓝布缝成,针脚又细又密,上面用白线绣朵莲花,莲花下还有只没绣完的小鸭子——或许是鸳鸯也说不定。
    “我闲着没事就缝这个。晚上就我一人,睡觉又嫌太早。”秀秀给阿莲解释。
    “做好给谁?”阿莲摆出一付审问的样子。
    “我能给谁,做着解闷,没用。”秀秀大声说。
    阿莲笑嘻嘻的睨视秀秀,秀秀表情有点不自然,她莞尔一笑说:“真的,你还不信,你个坏阿莲,我要有人送先告诉你,行了吧。”
    阿莲有时跟秀秀逗笑,心里对秀秀还是敬重的。秀秀比阿莲大两岁,可已经成了偌大一个公社的妇女主任。阿莲呢,还像个不谙世事的傻丫头。阿莲对妇女主任非常佩服。
    “宝珠还好吧?”秀秀随口一问,又缝起她的鞋垫。
    “好,又白又胖像个乖娃娃。”阿莲说。
    “宝珠幸亏遇上你们几个好心人收留她,要不她不知要受多少罪呢。”秀秀叹息说。
    “可她以后怎么办呢?”阿莲不无忧虑的说。
    “女人吗,终究得找个婆家。”秀秀抬抬头说,“宝珠可就难啦,她结过婚又不能生育,村里人不懂什么情呀爱呀,娶媳妇就是为了生孩子,不会生育谁要哇,叫谁家断了香火谁家也不愿意呀。”
    “没孩子,还不定是谁的毛病,就硬怪宝珠。”阿莲为宝珠打抱不平。
    “村里人就这样,只要没孩子就怨女人,又不懂科学,求神问仙的,要不就怨命。”秀秀摇摇头。
    “宝珠娘不知怎么样了,也不知伤好没有。那次我和月月去宝珠家,回来时还说好带宝珠去看看她娘,也没去成。宝珠可好了,从没提过要回家。我和月月没告诉她,没跟她说她娘挨打的事。那家人怎么那么凶,为什么要拉宝珠娘家的粮食!”阿莲提起此事就愤愤不已。
    “他们说娶了宝珠吃了亏,白花了钱,最后落了空,所以变着法想找回来 。不讲理呗。”秀秀说。
    “他们到底给了宝珠家多少钱,怎么要上没完啦?”阿莲问。
    “给什么钱,听他们胡说。他们在婚前给了宝珠几身衣服,结婚时宝珠又全带过去了。你听他们说花了多少多少钱,胡搅蛮缠呗。”秀秀放下手中的鞋垫,抬头看看黑洞洞的屋顶轻轻吁口气,接着说:“要说宝珠也够可怜的,爹死得早,就一哥,也不是亲的。她哥是大太太生的,大太太死得早,她爹又娶了她娘,生下她不久她爹就死了。”
    夜静静的,院里没有一点声响,阿莲和秀秀守盏灯相对而坐,半晌秀秀才想起什么,问阿莲:“雪梅怎么不回北京,好几年了,从没见她回去过。”
    阿莲摇摇头,不知怎么说好。
    秀秀似乎醒悟,她贴近阿莲耳畔轻声说:“你们是同学,你跟她最好,你没问问她怎么办,把孩子生下来?”
    阿莲脸一热,倒好像问的是她。
    雪梅怀孕的事最初只是传闻,阿莲他们不信,为这事还骂过那些胡说的人。后来才看出来:是真的。
    “秀秀姐,雪梅好可怜哟。”阿莲苦着脸说 ,“我听月月说雪梅那次从公社回来都不想活了,躺在床上好几天都不吃饭。开始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她是因为没参加县里的典型会才那样,后来才知道……秀秀姐,你不会瞧不起她吧?”
    “怎么会呢,”秀秀是真心同情雪梅,“那后来发现有了孕为什么不把孩子打掉?”
    “我听说她到外县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想把孩子打掉,后来人家说没证明,医院不给做手术,她没了办法。雪梅去公社找过那个坏蛋几次,也不知他们怎么说的,雪梅又不着急了。后来七耽误八耽误,肚子越来越大,雪梅也豁出去了,不怕人知道了。”
    “雪梅一个人住,谁去照顾她?”秀秀很担忧,“我看除了你跟她好,自刚他们都不怎么理她。”
    “谁不理她了,她用的水都是其其给她挑的。是她自己不愿到我们这边来。现在她连工也不上了,整天一个人坐在窑洞里,要是我非急死不可。”阿莲即有同情又有埋怨。
    “ 雪梅不上工靠什么生活?”秀秀关心的问。
    “她哥哥每月给她寄钱。”阿莲瞟一眼门外,靠近秀秀小声说,“她有时也去公社找那个坏蛋要。”
    秀秀颔首微笑。
    阿莲想打破这沉闷的气氛,就换了个话题,她问:“秀秀姐,听人说你结婚前可能干?”
    秀秀眼睛一亮,面颊上湧起一片春潮,她说:“可不是,我那时领着一帮子姑娘媳妇战天斗地,修大田挖大渠。我那时身体也好,哪知道累哟。那时在地里吃,在地里住,整整三个月,……”秀秀说的正热闹,戛然而止,她把鞋垫拾起说:“现在还提那些干什么。”
    “秀秀姐,我听人说你离婚了?”阿莲隐约觉得秀秀说的“现在”似有什么苦衷。
    阿莲的话触动了秀秀内心的隐痛,很久秀秀才说:“我到了公社,他就要离婚,我就是舍不得孩子。离就离吧,我跟他也过不下去了。”
    “他不愿你到公社当妇女主任?”阿莲奇怪的说。
    “他不愿的多啦。从我在村里是妇女队长时他就不愿意,非得我天天在家抱孩子,围着锅台转他愿意了。”秀秀悻悻的说。
    阿莲笑了,说:“男人为什么都这样。”
    “这也不能怪他,女人太逞强也不好,我那时也好逞强,我也挺对不住他的……”
    秀秀不说了,她就着灯光一针一针缝着鞋垫。从门外吹来一阵微风,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定。秀秀显得很疲惫,在昏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老了许多。阿莲不懂秀秀为什么要责备自己,她有什么“对不住”自己丈夫的,也许女人确实不该太逞强了。
    秀秀看阿莲沉默不语,回眸一笑说:“阿莲,说说你吧。”
    “说我什么?”阿莲不知所指。
    “说说你的男朋友。”
    “我哪有男朋友。”阿莲头一摆。
    “我不信,没有男生看上你,就凭你那眼睛,看他们一眼魂还不被你勾走。我幸好是个女的,要不魂也被你勾跑了。”
    阿莲不好意思的推秀秀一把,嗔怪的说:“秀秀姐,我是跟你说的实话。”
    “那是怎么回事,真的一个都没有?”秀秀那认真的样子,看来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不知为什么,阿莲想起戎容,她有很长时间没再想起这个名字了。她对秀秀说:“我在北京时和一个同学很好,后来他去了东北农场。”阿莲说得很简单。
    “你们后来没有通信,他对你有没有感情?”秀秀追着问。
    阿莲俯首揉着衣角,往事再度被唤醒,她说:“秀秀姐,我们那时都很小,哪懂什么感情啊,我就知道很喜欢他,后来他走了也就完了。”
    “算了,不提过去的事了。”秀秀宽慰阿莲,“你还年轻,还怕找不到婆家。”
    阿莲不愿老说这事,就说:“秀秀姐,你晚上没事也可以到我们那里去呀。”
    “行啊,”秀秀一本正经的说,“去了可得给我做好吃的。”
    “行,”阿莲当了真,“你来之前跟我们说一声,我们好准备。”
    “我来小庄,家家吃派饭,还没去过你们那里,”秀秀对阿莲一笑说,“明天晚上到你们那里吃,行吗?”
    “太好啦!”阿莲满心欢喜,又不放心的叮嘱,“到时候你可得真来呀。”
    秀秀从衣兜里掏出五元钱,拉过阿莲的手,把钱往她掌中一拍说:“给,这是我的饭钱。”
    “我可不能要,”阿莲又递回去,“我们请你吃饭怎么能要你的钱。”
    “我到哪家吃饭都给钱,”秀秀郑重声明,接着歪头对阿莲悄语,“不过不给这么多。”说完哈哈大笑。
    “那我都买成好吃的,你可别后悔。”阿莲当真说。
    “后悔什么。你记着把雪梅也叫上。”秀秀特意嘱咐。
    “把大强和杏妮也叫来,行吗?”阿莲还嫌不足。
    “行啊,人多热闹。”秀秀没意见。
    阿莲拿着五元钱回到家,把事情跟大伙一讲,自刚先喊起来:“太棒了,明天我跑腿,到公社买肉买酒!”
    其其在一旁赶紧插上一句:“再买两盒烟。”
    月月马上把他们顶回去:“是请人家还是请你们,买酒干什么,人家妇女主任又不喝酒。买了酒你们喝好撒酒疯,你们就不能在外人面前装回人样。”
    “喝酒怎么啦,”自刚挺横,“哪有请客不喝酒的,少喝点不就行了。”
    “我不管,”阿莲把钱交给月月,“你看买什么好,就买什么。”
    “她怎么给了这么多,”月月把钱拿在手上说,“我听说她是借调干部,每月工资才十几块钱。”
    “那怎么办呢,”阿莲也后悔了,“要不我还给她送去。”
    “算了,”月月说,“既然拿来了,再送回去倒不好,咱们明天多弄几个好菜就行了。”
    说得容易,弄什么菜呢?月月也说不准。买菜得到集上去买,来回要跑十几里,何况明天不逢集。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不得不接受自刚的方案,去公社买酒买肉。不过说定,酒不许多买,而且不叫自刚去买。明天由阿莲和其其去公社,钱由阿莲拿着,买什么由阿莲做主。
    31

    第二天阿莲和其其去公社买东西,他们顺村西小路走,其其说,走这条路可以顺便看看东风。东风住在公社,是天津学生,非常憨厚,他们去公社常到东风那里坐坐。
    阿莲和其其出了村,拐了弯上了大坡,眼前豁然开朗。浓绿的麦田一大块叠着一大块爬上山梁,又一大块压着一大块走下山谷。远处在山窝后,有一丛暗绿,那是藏在树林中的哪个村子。往前走,折向北,路不再高低起伏,眼前的麦地平整方正,一片连一片向远山伸去,无边无际,像绿色的海,又从山那边一波一波铺开来。微风习习,轻拂人面,有时还调皮的吹两阵猛的,风里不带一粒沙尘,只在麦海上荡起亮绿色的涟漪,使绚丽的阳光更加火热,真的,现在都到初夏了。
    正吃晌饭的时候,地里没人路上也没人,广阔的原野上只走着他们俩,他们在麦海中显得那么小,小到似两个小黑点子,他们那么幸福,好像这宽厚的大地只养育了他们两个孩子。
    抬头看天,天是蔚蓝色的,蓝得那么深远,只有宝石的深处才有那种颜色。天空浮着大朵的白云,巨大的云团拖着沉甸甸的身子在缓慢移动。远山高高低低坐在一起,宁静安祥,像一排准备出门的姑娘,裹着云纱,露出半边面庞在阳光下喜气洋洋。
    阿莲和其其走在洁净的小路上,脚下的沙土柔和平实,路上没有歪七扭八的深浅不一的车轮印,这条小路是勤劳的农人用大脚踏成。一群蜜蜂在路边草丛聚会,扇出很响的嗡嗡声。几只莺鸟被他们惊动,一声呼哨腾空而起,圆圆的飞了一圈又消失在远处绿色中。
    走在这美丽的原野上,人们的心情好极了。
    “阿莲,唱个歌吧,”其其提议,“光这么走着多没意思。”
    “唱什么歌呀,咱们聊天吧。”阿莲笑着说。
    “你就唱那个什么——手拉手。”其其非要听唱歌。
    “什么手拉手,我不会唱,你唱两句我听听。”
    其其真唱起来,怪声怪调的,他五音不全。
    “别唱啦,”阿莲受不住了,“真难听。”
    其其一点也没生气,还是催阿莲:“这回你想起来吧,你唱呀。”
    阿莲真想不起什么“手拉手”,没办法她拉上其其的手边走边晃,嘴里似念似唱哼着:“手拉手,手拉手……”
    其其傻乎乎的瞧着阿莲,还挺知足。
    阿莲爱唱歌,在家经常唱出唱进,她从广播里学了一句半句,自己没事瞎哼哼。其其大概就是听了她唱的什么歌记住了一句词,今天非叫她唱什么手拉手。
    阿莲牵着其其的手,摇动胳膊,越摇心里越高兴,越摇心情越舒畅,她忽然亮开嗓子,对远山对白云,对那绿色的麦海唱起来:

    春去春又来
    花香花又开
    天地一片情
    人间无限爱
    你有真情永不变
    我有真爱永不改
    有多少的知心话呀
    跟你说也说不明白
    ……

    阿莲歪着头看着其其,其其扭着脸瞧着阿莲,阿莲唱呀唱,其其笑呀笑。阿莲想起秀秀的话:“你的眼睛能把人的魂勾跑呀。”
    阿莲脸一下子红了,其其脸也红了。其其气喘吁吁结结巴巴说:“阿莲,你真美……真的……你让我亲一下行么?”
    阿莲没吃惊也没生气,站住脚转过身朝其其仰起脸,两眼微闭,略带骄傲的说:“亲吧。”
    其其的嘴唇只在阿莲的红脸蛋上轻轻碰了一下,阿莲猛然醒悟,臊得扭身就跑,丢给其其一串笑声。其其也跟着跑,两人在小路上追逐打闹。阿莲躲其其跑进麦地,麦拢看着他们嬉闹,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其其到底从后面搂住了阿莲。
    “其其!”阿莲生气了。
    其其迅速松开手,后退两步,他有些尴尬,明白自己闹昏了头。阿莲转过身嗔怪的看他,又笑了。阿莲推他一把悄声说:“走吧,别闹了,看把人家地踩的,快出去,别让人见了。”
    其其见阿莲没有恼,这才放心了。
    其其很喜欢阿莲,有人曾鼓动他去追求阿莲,他没这么做。他看出阿莲对他没有这种意思。其其很清楚,如果一个女孩子心里没有你,那你强追硬逼只会适得其反。其其愿意保持他和阿莲之间的亲密友谊,他很珍惜这种友谊。
    阿莲对其其很好,其其没有什么招她讨厌的地方,其其比坏自刚强多了。他们老在一起,阿莲对其其十分熟悉,也许是太熟悉了,她反而不可能对其其产生那种爱意,她把其其当成最好的朋友。
    也许其其像自刚那么坏,阿莲没准还能爱上其其。可惜自刚有了月月,阿莲不会再往那边想了。
    他俩胡闹了一气也都累了,余下的路其其规规矩矩前面走,阿莲老老实实后面跟着,没多久公社也就到了。
    东风没在家,房门挂着锁,他们向街上人打听,最后在粮站大院找到他。
    东风光着膀子,肩上披块粗布,正和几个老乡给粮库扛粮包。他弄了一身一脑袋土,见其其他们站在大门口马上跑过去,他一面把肩头上的粗布拽下拍打裤子上的土,一面对其其他们热情的说:“走,上家去。”
    “不去了,你正干活呢。我们也没什么事。”其其说。
    “不干了,我中午不干了。你们先走,我去跟他们说一声。”说完又跑了。
    阿莲和其其走出粮站没多远,东风随后追来,他把手上拎的上衣往肩上一搭就在前头引路。
    东风身体可强壮,二面斤的粮包扛在肩头一路小跑。阿莲在后面看着他赤裸的臂膀,胳膊上肩膀上都是圆鼓鼓的腱子肉。
    东风回到家,开了门,让其其他们坐在屋里,他打了盆水蹲在院中洗。他洗了臂膀又洗头,天气虽说已经热起来,但在院中用凉水就这样洗,别人还是不敢。
    东风长相不怎么样,小眼睛,平板脸,圆圆的脑袋头发总是剪得短短的。他脾气好,别人经常拿他取笑,他也不恼。
    阿莲想到件事,站在房门边跟东风打趣:“东风,你给云霞写了封信,是吗?”
    “嗯嗯……”东风含含糊糊,他穿好衣服使劲用毛巾擦头发,躲避着阿莲的目光。
    “到底有没有?”阿莲其实是明知故问。
    东风嘿嘿傻笑,有点脸红。
    这件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还是去年的事:东风不知怎么看上了云霞,云霞是南村的天津学生,东风怕当面表达会挨骂,就给云霞写了封信,他还在信里放了张自己的照片。他把信塞进邮箱,不安的等待回音。一连几天也没消息,正当他每日胡猜乱想时,有天早上他从地里下工回来,见村口专栏前站着几个人,那些人把头聚在一起,满有兴趣的看栏上贴的什么东西。他也好奇的挨过去,人们看他来都瞧着他笑,他也跟着笑。人们给他让开地方叫他瞧,专栏上端端正正贴的正是他给云霞的信,云霞还特意把他寄去的照片贴在信的一角,乍一看恰似通缉令一般。东风掉头就跑,众人在后面送他一片哄笑。
    后来人们常拿这事取笑东风。阿莲听说这事后也觉得有趣,但心里还是同情东风的。
    “你为什么要寄张照片,她又不是没见过你?”阿莲一个劲问。
    东风脸更红了,他问其其:“你们来公社有事么?”
    “你说呀,”阿莲不让其其说别的,她不依不饶的非问东风不可。她又说:“你当初还不如不写信,你跟我说,我去替你跟云霞说。”她故作沉吟后揶揄说:“当然,云霞还是不会答应的。”东风不高兴了,阿莲赶紧补充说,“可是,可是至少她不会把你的信贴在村口呀。”
    “就是,”其其在一旁插话,“你给云霞写信还不如给我们阿莲写信,我保证阿莲不会把你的相片贴出去。”
    “你胡说什么!”阿莲登时红了脸。
    其其大笑,东风也笑了。
    其其说到正事:“公社妇女主任,就是在我们村驻队的那个妇女主任,她拿钱请客。我和阿莲跑腿,到公社买东西。”
    “她请什么客,请谁?”东风问。
    “你听他的,请什么客,”阿莲抢过来说,“人家就是想和我们坐一坐,吃顿饭。人家自己拿钱,我们再拿点钱,就是几个学生,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
    “你要愿意去,你也跟着吃一顿去。”其其热情的邀请东风。
    “对,你也去吧。你不是说下午不去粮站干啦。”阿莲更喜欢人多热闹。
    “行,那我买两瓶酒去。”东风拉抽屉就找钱。
    “怎么又是酒哇,你不能买点别的?”阿莲皱眉。
    “那买什么呢?”东风搔搔后脑勺。
    “什么都甭买,你带张嘴去就行。”其其既大方又慷慨。
    “那怎么行,那怎么行。”东风连连说。
    “有什么不行,”其其站起招呼阿莲,“走吧,咱们买东西去。”
    东风送他们出门,阿莲临别时还在叮嘱东风:“你可准去啊,我们等你。”
    阿莲和其其到了供销社,也没什么可买的,阿莲买了两瓶酒,其其还直抱怨说人多两瓶不够,阿莲不听他的。他们沿柜台看了一圈,吃的只有硬的咬不动的点心和杂色糖块。阿莲想买点糖,其其说有那钱还不如买两盒烟呢。其其爱抽烟,平时把烟头都细心保留好以备应急。阿莲当然不会用秀秀的钱给他买烟,他就用自己的钱买了两盒。
    出了供销社他们去买熟肉。到了饭馆,见大门紧闭,门上挂个牌子,上写:“今日盘点,停止营业”。
    “饭馆盘点什么,”阿莲看着牌子自言自语,“莫非盘子碗也要清点。”
    “清点什么盘子碗,”其其笑着说,“这块牌子准是从那边供销社借来的,就是不开门歇一天罢了。”
    饭馆不开门,幸亏公社还有个饼子铺也卖熟肉。饼子铺在街西头,一间小屋,别看屋不大也是供销社的正规下属单位呢。小屋门旁挂块牌子,上写:光荣公社供销合作社肉食饼子部。小屋里只有厨师一个人,支口大锅煮肉,架起油铛烤饼子。饼子部也不是天天开门,有时好几天门上都挂着锁。今天阿莲他们运气好,走到那里门还真开着。迈进门槛迎面肉香饼香扑鼻,阿莲忍不住咽口水,长呼吸,私下庆幸今天又能解馋了。阿莲和其其把兜里的钱不管是零是整都拿出来,两人合在一起买了四斤多熟肉。阿莲还一个劲磨叨,让厨师多给她切点肥的,惹得厨师脸一沉说:“肥的给你,瘦的给谁。”
    厨师用草纸把肉包成两包,系上纸绳交给阿莲,阿莲捧着沉甸甸的两大包熟肉愉快的跟在其其身后回家了。
    回去时他们走的是大路,其其在前面一手掐着两瓶子酒,一手举根烟,悠哉悠哉边走边抽。阿莲跟在后面趁其其不注意,悄悄举起大肉包看,大肉包纸包得太严,从纸缝里什么也看不见。她又瞧瞧纸包底下,有些地方已经渗出油,与油一起渗出的还有那令人无法抗拒的香气。阿莲偷偷的闻一下,再偷偷的闻一下。
    后面有人追来,阿莲吓一跳。
    东风连跑带颠的赶来,他兴高采烈,两只手上各攥着一瓶子二曲酒。
    “你怎么又买两瓶子酒哇。”阿莲抱怨说。
    “跑了一圈,真没可买的。没关系,要喝就喝个痛快。”东风憨笑着说。
    “就是吗,这么多人,我说多买瓶酒,阿莲就是不让。”其其对东风的选择大为支持。
    “那咱们可得说好,”阿莲极为严肃的说,“喝了酒只许睡觉不许胡闹。”
    “没问题!”两人异口同声说。
    32

    回到家,大强和杏妮早来了,他们拿来了几张烙饼一把葱,算是那么点意思。饼放在厨房里,干得掰都掰不动。大强是个马大哈,杏妮还是个孩子,他们的日子也是瞎混呢。
    雪梅也来了,在阿莲她们窑里坐着跟月月说话。她拿来几个鸡蛋,大家都说不要,她非放在这里。
    阿莲和其其一回来,大家马上分工:月月做饭,宝珠和杏妮给她作帮手。其其去借张炕桌,外带酒盅酒壶。雪梅回去再拿几个盘子,阿莲的任务是去请主客——妇女主任。自刚陪大强和东风在窑里聊天,他们几位大爷的职责就是等吃。
    阿莲到菊婶家,妇女主任住的那间房门锁着。问菊婶,说大概是在队部开会。阿莲找到队部,里面人不少,阿莲从窗口往里探头,妇女主任站在前头,对着一帮大老爷们在讲话。她说了又说,阿莲乘她转头时向她招招手,她头一扭装没看见,接着说她的。
    阿莲只好等。她在队部外面胡转悠,好半天开会的人才散。人们拥出门各回各家,妇女主任最后出来。她关上门平平淡淡的对阿莲说:“走吧。”
    阿莲心里忐忑不安的跟着她。出了街口,她忽然回头对阿莲一笑,小声问:“都准备好啦?”
    “都准备好了。”阿莲说,“人都来了就等你呢。”
    “那就快走吧。”她笑容满面拉起阿莲手一路小跑。温和可亲的秀秀又回来了。
    厨房门口杏妮在拉风箱烧火,宝珠站在灶台边烙饼。阿莲领秀秀一直走进自刚他们窑洞。东风在窑里高声大气的讲话,见秀秀进来立刻止住口。自刚坐在炕边,这时忙跳下炕让秀秀炕上坐。炕上都收拾干净,被子褥子脏衣服都卷起放在炕的一角。其其借来的炕桌摆在炕中央。其其坐在炕里,手夹根烟,他把伸出来的大脚往回缩缩,对秀秀笑着点点头。大强坐在炕桌边,对秀秀翻翻眼皮什么表示也没有。
    秀秀看窑里都是男的,找个借口:“阿莲,我到你那边洗洗手。”
    “就在我们这儿洗吧。”自刚讨好的去拿他的脸盆。
    “谁用你的脏毛巾。”阿莲拉上秀秀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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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6 23:56:17  更:2021-07-07 00:0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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