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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小说:姊妹情深[第2页]

作者:3乐堂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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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3

    今年春天雨水多,即使不下雨,天也老阴着。已经八九天没见到太阳,人们又盼着天转晴,盼来盼去又盼来场细雨,慢洒细滴的一直落到黄昏,还没有停的意思。晚上阿莲她们早早熄灯躺下,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很快便进入梦乡。
    天亮了,阿莲睁开眼,听外面满院子鸟叫。阿莲跳下炕,披上件衣服拉开门往外看,天晴了,碧空万里,天蓝的那么亲切柔和,云脱去沉闷污秽的外套,飞散作几带白絮在天顶静静的勾绕。看不到东升的红日,可它早把热烈的火红色涂抹在翠绿的树梢,挂在长满青苔的窑洞顶。洗净的枣林暗藏着神秘的浓绿,树下的草蔓腾起老高,支棱着吸饱水的脆嫩叶片,叶尖还悬着点点晶莹闪亮的雨珠。
    “月月!”阿莲惊喜的叫,“快起来呀,天晴了!”
    阿莲回窑洞赶紧穿好衣服跑到院里,跑进枣林,她在枣树间走,仰着脸看枝叶间跳跃的小鸟,小鸟不时把枝上残留的雨滴抖落下来,雨滴凉凉的碰到阿莲红润的脸蛋上。
    月月走出窑洞叫阿莲:“你在树底下走什么,你看你的鞋吧,看你,裤腿子都湿啦。”
    阿莲笑着跑出院。
    宝珠到厨房去烧水,自刚和其其还没起,他们的窑门闭得紧紧的。
    阿莲在他们窗上使劲敲:“懒虫,还不起,太阳都晒屁股啦!”
    自刚在窑里睡意蒙胧的咕哝:“这阿莲,真讨厌。”
    阿莲格格笑着,她顺着村口小路跑到大沟边,面向东方,迎着朝阳,双臂张开眯细眼,让全身都沐浴在暖融融的阳光中,她觉得自己像变成了小鸟,在这雨后的早晨,向那初升的红日飞去。
    阿莲喜欢小鸟,她们大院里树多鸟多,鸟多爱叫,尤其在清晨,众鸟齐鸣像开演唱会。阿莲站在树下看它们,看它们直着两只细爪,瞪圆黑亮的小眼珠,仰起小脖子张大小嘴使劲的叫,那样子神气极了。阿莲看着它们笑,有时看上好久。月月问阿莲,没事站树下傻看什么。阿莲说:“你听呀,小鸟叫得多好听呀。”
    “你也没听过叫得好听的鸟,”月月撇撇嘴说,“我们院四大爷养的鸟,那叫起来才叫好听呢。这里的鸟算什么,整天喳喳喳的,都能把人吵死。”
    阿莲听过关在鸟笼里的鸟叫,就是好听,可她还是喜欢枣树林里的小鸟。这些小鸟样子不好看,毛色也不那么花哨,唱得也不那么好听,可阿莲还是喜欢它们。小鸟是阿莲的好朋友,小鸟的性情和阿莲差不多,都喜欢树林草坡,都喜欢晴朗的早晨,都喜欢湿润的风,都喜欢迎着花香唱歌。阿莲觉得小鸟在枝头跳跳蹦蹦,就像她和姐妹们在田野间追追跑跑。待那小鸟双翅一展,箭一般钻向云空,它们总要带上阿莲那美妙的遐想,一起飞向远方,一直飞到有彩霞的天边。
    很少有人能理解阿莲的心境。月月嫌鸟叫吵人,自刚说鸟肉烧烧好吃。
    自刚不知从哪里弄来一支没把的破气枪,没有子弹他就把纸放在嘴里沾湿,咬成球当子弹往外打。自刚拿着枪老在院里树下转,阿莲一见就跑过去把他推开,要不就向树上的鸟发出警告,叫它们赶紧飞走。自刚在院里打不成就去别处打。不知是他的子弹不管用,还是枪法不行,他从来没打下过一只鸟。
    在阿莲她们窑顶旁,有条土缝,一只小麻雀在土缝中养了一窝宝宝。阿莲好奇的专门搬架梯子上去看过,在小小的土塳中,麻雀妈妈用草棍、羽毛把小窝絮得软软的,三只难看的小麻雀挤在里面,它们光溜溜的身子没有一根毛,眼睛还包在皮膜里。阿莲用手指碰碰它们,它们就把小脑袋仰起,小黄嘴张得圆圆的吱吱乱叫,以为妈妈给它们送好吃的来了。
    不知何故,自刚总爱把那只麻雀妈妈当成目标,阿莲拦了几次也不管用。终于麻雀妈妈丢下自己的宝宝再也不来了。阿莲对自刚发了一通脾气,没办法,叫宝珠帮她搬来梯子爬上去,从土缝里把三只小麻雀掏出来,连那些草棍羽毛一起都放在一只小碗里,然后在上面盖上一条花手绢放在窑洞窗台上。没事阿莲就去院里草丛中给小麻雀捉虫,她把虫拿回来,掀开小碗上的手绢,用手指碰碰小麻雀的小脑袋,小麻雀就吱吱叫着一齐把小嘴向上张开,阿莲把小虫放到小麻雀嘴里,小麻雀就使劲把虫咽下去。阿莲有时也喂小麻雀馍馍渣,小麻雀不管是什么都使劲咽下去。
    自刚见了,说:“喂它干什么,干脆扔给黑子,叫黑子解解馋。”
    “你敢!”阿莲赶紧把小碗护住。
    “那可是阿莲的宝贝,”月月笑着说,“一天喂八遍。养什么的我都见过,还没见过养麻雀的。”
    阿莲不管他们怎么说,还是精心呵护着三只小麻雀。有时看小麻雀吃饱了就用手指点着小麻雀的小脑袋说:“你呀就像月月,你就像是宝珠,你是我。”
    阿莲看着三只小麻雀挤在这只小碗里,真像她们姐妹三个亲亲热热的住在这面小窑洞中。
    然而没几天,小麻雀一个一个先后死去。阿莲一次又一次把它们那小小的身体,用一块小布包好,埋在枣树下。阿莲不敢叫别人看见,怕别人说她傻。只有宝珠看见了,宝珠没笑话她。
    “它们再小也是条小生命呀。”阿莲这么对宝珠说。
    14

    一天,黄昏时分,阿莲吃过饭没事干,她到自刚他们窑里玩。窑里就其其一人躺在炕上蒙胧着眼抽烟。
    “自刚呢?”阿莲随便一问。
    “不知道。”其其说,眼都不睁。
    阿莲扭头看见他们箱子上自刚的琴不见了,琴套扔在一边,她不禁心中一喜。
    阿莲跑出枣林来到村口,站在大沟边往四处眺望,远处高高低低到处是葱绿一片,哪有个人影。阿莲侧耳谛听,只有野鸡在山谷里咕咕的叫。阿莲茫然的沿山路找去,自刚拿着琴到哪去啦?
    阿莲拐过一个弯,又走了一段路,忽然远处传来琴声,那琴声隐隐约约,随风而至,阿莲一阵惊喜:是在前面山坡后。阿莲跑跑跳跳的顺风寻去。
    阿莲爱听自刚弹琴,更愿听他边弹边唱
    自刚一人坐在山坡上,他一腿弓起一腿平放把一只大脚伸出老远。他抱着六弦琴轻轻拨动,眯细眼望着天边的夕阳,琴声有些忧郁,好像在诉说心中的苦闷。他坐的位置很高,满天的云被晚霞染红,太阳慢慢沉入天边云海,从那里放射出万道霞光。自刚身上被晚霞映成桔红色,他的脸也是桔红色的。他望着远方,眼睛在他充满激情的脸上熠熠闪光。
    阿莲爬上坡,来到他身边,叫:“嘿,卖唱的,给我唱一段,我给钱!”
    自刚对阿莲的到来有点反感,皱起眉斜她一眼没理她。
    阿莲把两只鞋脱下,放到四刚身边的地上,然后坐在鞋上。她坐得离自刚很近,偏过头看他的脸,说:“你干嘛跑到这里弹琴,怕人听见?”
    “我干嘛怕人听见,叫你们听见你们也不懂。”自刚很严肃的感叹,“唉,没有知音……”
    “知音?”阿莲笑了,“你是说村里没有弹棉花的吧?”
    自刚猛地扬起拳头。
    阿莲脖一缩,眼一挤,两手抱住脑袋笑得更厉害了。她连连告饶:“我不说了,我不说了还不行么。”
    自刚沉下脸,只顾拨弄他的琴,不理阿莲了。
    “你唱一个好么?”过了片刻阿莲说,“别老弹琴,唱一个吧。”
    “唱什么?”自刚一脸的不耐烦。
    “你就唱春天,春天……我听你唱过的,可好听了。啊,你唱么。”阿莲求着说。
    自刚面对这么个讨厌的妹子,有什么法子呢。
    自刚的脸色变得平缓柔和了,他仿佛在沉思又像在暇想,琴弦在他手中丁冬的响,倏地琴声一变扬起一段欢快的旋律,这旋律使人想起山间奔腾的小溪,溪水在石上跳动激起朵朵晶莹的水花。
    自刚和着琴声唱起来:

    春天
    去向远方
    青春消逝在长长的路上
    没有忧愁
    没有悲伤
    啊——什么悲伤
    我在春风中幸福的高歌
    我在百花中尽情的歌唱
    昨日的甜蜜
    来日的方长
    就从不在我的心上
    自刚的歌声婉转悠长,阿莲有如真的看到了一条小路,在无边无际的原野上伸向远方。阿莲看着自刚的眼睛,好像要从那里看清那条远去的小路。自刚看着阿莲,阿莲那双黑眸是那么迷人,自刚对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唱:

    春天
    去向远方
    身边有我可爱的姑娘
    她的眼睛
    多么明亮
    啊——像那月亮
    我的爱像清泉向她流淌
    她的情像金子一样闪光
    但愿我们
    永在一起
    这是我衷心的期望

    阿莲羞涩的一笑,低下头看自己两只胖墩墩的光脚丫,看两个憨憨的脚指对在一起。
    阿莲非常单纯,她愿意别人说她美,也不管别人是什么意思。听别人说她眼睛好看,她就回家偷偷照照镜子,可她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对自己的面容阿莲很不满意,脸蛋不管冬夏老是红润润的,要是能像雪梅的脸颊那么白皙光滑该多好。最使阿莲反感的,是那两道像男孩子一样的浓眉。看看人家月月,眉毛弯弯的细细的多好看哟。阿莲的睫毛也是又黑又长,再加上她那浓密漆黑的头发,如果她和月月站在一起,把她们两个比作美人图,那么月月是工笔细描,阿莲就是浓墨重彩了。
    阿莲不知,她美就美在她看人的神气。阿莲是个怕羞的女孩子,在众人面前她老是俯首不语。她又是个好奇的女孩子,总爱偷偷斜人家一眼,这时她的黑眸在睫毛下波光一闪,那样子叫人见了,真有勾魂摄魄之感。自刚好逗她,也是因为爱看她那可爱的神气。阿莲没有嘴力,不像月月那样能吵,自刚逗她,她生了气就噘起嘴斜眼看他。在阿莲这表示一种蔑视,表示正眼都不去看他。她哪知道,她那双大眼睛一丁点蔑视都表达不出来,流露出的只有娇憨,嗔怨,引得自刚更想招惹她。
    太阳已经落下,西方天际只余下一道微红,晚风从那里吹来,掀动阿莲的衣角,撩动自刚的头发。风带来青草的芳香。自刚头一扬向天边最后一抹晚霞高唱:

    春天
    去向远方
    青春消逝在长长的路上
    亲爱的妈妈
    温暖的家乡
    啊——我的家乡
    我在梦中回到妈妈的身边
    我在梦中走在家乡的小街上
    梦中醒来
    只有月光
    泪水就湿透了我的衣裳

    阿莲感到胸中有股热流在涌动,眼中顿时含满热泪。
    天色渐渐黑下来,自刚看着昏暗中阿莲那双明亮的眼睛,歌声更加温柔:

    春天
    去向远方
    青春消逝在长长的路上
    没有忧愁
    没有悲伤
    啊——什么悲伤
    我和伙伴们尽情的高歌
    我和朋友们幸福的欢唱
    让我们举杯
    共同祝愿
    友谊地久天长。

    一长串泪珠从阿莲眼角滚落,阿莲站起来穿上鞋,抹掉泪说:“你真坏,不听你唱了。”
    阿莲走了,顺着来时的路。天完全黑了,星星一只一只在夜空中点亮,晚风已经变凉。阿莲走出很远,耳畔仿佛还留着自刚的琴声,那美妙的旋律似乎轻轻的轻轻的在自己甜美的歌唱:

    春天
    去向远方
    青春消逝在长长的路上
    没有忧愁
    没有悲伤
    啊——什么悲伤
    我和姐姐一起欢笑
    我和妹妹一起歌唱
    但愿我们
    永在一起
    在这可爱的小村庄
    13

    今年春天雨水多,即使不下雨天也阴着。
    15

    一天中午,阿莲洗完衣服在院里一件一件抖着往绳上凉,公社妇女主任走进院,她笑容满面,进院先抬头四望,对阿莲说:“你们这里真好,这么多树,还都是枣树。”
    阿莲立刻认出她,笑着回身对窑里喊:“月月,快出来,看谁来啦!”
    月月高高兴兴跑出窑洞,看是妇女主任,客气的说:“是妇女主任来啦,到窑里坐。”
    “不用了,”妇女主任大大方方的说,“有凳吗,就坐院里吧。你们这院子真大,原来是个枣园吧?”
    自刚从窑里出来,他不笑装笑的说:“您是妇女主任?久闻大名,您是来视察工作?”
    月月从窑里拿出个小凳递给妇女主任,妇女主任坐下说:“我是来驻队的。公社安排干部下乡,我来你们小庄,今后咱们就可以常见面了。”
    “太好了。”阿莲双手一合喜嗞嗞的说。她在妇女主任身边蹲下仰个脸问,“你住哪呀,晚上不回公社吧,来我们这儿玩好么?”
    月月陪笑说:“主任您工作忙,今天到我们这里有什么事吧?”
    妇女主任看看身边的阿莲,很喜欢她那明媚的眼睛。她又瞧瞧眉清目秀的月月,笑着说:“我没事,从这里过,听说你们住这儿就进来看看。我住村西菊婶家,这几天晚上还回公社,以后是要来住的。”
    妇女主任发现了什么,往窑洞里看,她笑着问:“你们窑里那是谁,怎么还不好意思出来?”
    “那是宝珠呀。”阿莲笑容满面的跑进窑洞把宝珠拉出来,像对妇女主任展示一件宝贝。
    宝珠脸蛋羞红,不知说什么好,她躲到阿莲身后。
    其其听这边有人说话走过来。阿莲热心,赶紧介绍。其其和气的向妇女主任点点头打个招呼。其其想起什么,问妇女主任:“您知道宝珠男人现在怎么样了?他抢了我二十块钱呢。”
    妇女主任轻拍腿,笑着说:“你还说这事呢,这事闹得十里八村都知道,都笑话他二十块钱就把媳妇卖给你们了。他娘把他好一顿臭骂,他可是打死也不敢再找你们来了。”
    “怎么是卖,怎么是卖,他怎能这么说!”其其眼珠子瞪老大。
    “主任您看这事吧,”月月有条有理的说,“宝珠在我们这里,吃喝我们管,穿的都是我的衣服,他们什么都不管,还说把宝珠卖给我们了,有这么不讲理的吗!等过两月他们来把宝珠接走,合算我们赔了衣食还陪钱,我们怎么那么倒霉呢。”
    “还接什么,”妇女主任叹口气,“那边新媳妇都快进门了。”
    “什么!”听的人无一不感到意外。
    15

    一天中午,阿莲洗完衣服在院里一件一件抖着往绳上凉,公社妇女主任走进院,她笑容满面,进院先抬头四望,对阿莲说:“你们这里真好,这么多树,还都是枣树。”
    其其急得问:“那他们把宝珠怎么办?”
    月月在一边鼻子里冷笑一声说:“也真有人嫁他,刚打跑一个,就有人急着赶着送上门去。”
    妇女主任不紧不慢的说:“新媳妇就是南辛庄的,都是一个村的。宝珠在时他们两个就背着宝珠勾勾搭搭,村里人都知道。宝珠老实,不闻不问,就这他们还嫌宝珠碍眼。这回算是随了意,大吹大敲的娶进了家门。”
    阿莲听到宝珠在她身后低声抽泣。
    宝珠死里逃生来到这里已有两个月,但她从来没想过要在这里长住。她是南辛庄那家人的媳妇,她暗中期待有一天,她男人会来接她——总叫自己媳妇住在小庄算什么。那时哥哥姐姐们会逼迫她男人立下保证,保证以后不许再打她,否则不让她走。于是她男人只好保证今后对她好,然后她跟着自己男人回南辛庄,那里才有自己的家呀。
    现在怎么办呢,回娘家去?就是哥哥不说话,嫂子也不会容下她。她只有依靠这些哥哥姐姐了。但将来怎么办呢?
    妇女主任走了,他们送到院外,回来时见宝珠站在小桃树下低头抹泪。
    自刚过去伸脖子歪脸看看宝珠的泪眼,搔搔头皮说:“这可真奇了怪了,你可哭的那门子,你还舍不得那小子?”
    阿莲理解宝珠为何难过,她伸开双臂亲切的搂住宝珠瘦削的肩头,安慰说:“宝珠,他们是你哥,我们是你姐,我们还能不管你。将来莲姐给你找个好人家,找个可好可好的人家……”
    自刚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跟着插话:“对,对,自刚哥给你找,包在我身上。你别听阿莲的,她自己还没人家呢,你听我的……”
    “月月!”阿莲大叫,气得跺脚,“你也不管管他!”
    “怎么管?”月月板着脸。
    “打他!打他!”阿莲狠狠的说。
    “对,打他!我帮你按着。”其其笑着说,过去抓自刚。
    “我说的是实话,你们怎么不讲理呢。”自刚嘴里乱嚷,极力想甩脱其其的手。
    月月找把苕帚,挥舞着苕帚把笑着问:“说,打哪!”
    “打屁股!打屁股!”阿莲和其其异口同声的喊。
    自刚瞧月月真的挥舞着苕帚把向他扑来,慌得推开其其捂着屁股跳着脚跑出院子。
    阿莲和其其笑得前仰后合,宝珠也破涕而笑,笑得那么姣好。
    怎么又没了
    16

    大强带杏妮回来了,他拉着一个架子车,车上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他走时带去的箱子被褥现在又拉回来了。杏妮的东西只有一个小包袱,她还穿着那件墨绿色上衣,那是她和大强订婚时她父亲给她买的。她没有更好的衣服。桃妮送她妹妹一起来的。
    大强这次在辛庄住了将近两个月,对于大强来说这两个月简直就像是一场恶梦。当初,有人像开玩笑是的说给他找个媳妇,他连想都没想张口就答应了。刚来小庄时,他们一伙是三个人,三人成天在一起有说有笑很热闹。后来一个转走,一个回家,两人再也不来了,就剩大强一个,整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地干活,日子过得枯燥乏味。人家给他说亲,他全当是找乐,从相亲到过门,到请客,人家叫他怎么样,他就怎么样,俨然是个听话的演员,扮演着一个自认还不错的角色。
    等席散事完他被安置在一面凉窑里,晚上孤孤单单躺在硬炕席上时,他才后悔。这里还不如小庄呢,在小庄,闷了还能找自刚他们打打牌,或者和月月她们聊聊天。在这里他谁也不认识,比在小庄更孤独更别扭。
    对杏妮一家他没什么好感。杏妮爸事一完就返回煤矿上班去了,家里主事的就是桃妮的男人歪疤脸。歪疤脸小时候不知怎么被火烧了半边脸,伤好后在左脸上留下好大一块疤,随着长大,疤小些了,但还是把脸拉歪了。歪疤脸是个孤儿,爹死娘嫁人,他从小跟着爷爷过,爷爷死后给他留下几间房,两面窑,还有一付大院子。歪疤脸三十出头还是一个人,没有女人看得上他,都是嫌他难看,要不是桃妮一家来到,他可能真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桃妮她们的母亲死后,她们的父亲又娶了个女人,就是自刚发现的那个抽烟的女人。桃妮她们这位后妈,三十多岁,正当风流年华,受不了桃妮她们老家那份苦,总闹着要出来。桃妮父亲没办法把她弄到煤矿上落户,总放在老家也有点不放心,为这事他没少发愁。桃妮的父亲有个一块干活的工友,是辛庄人,就建议他把一家人迁到辛庄来,辛庄虽说仍是农村,但距煤矿近,只隔着一座山,来回探望方便得多。桃妮父亲当然愿意,但在辛庄落户谈何容易。他们在辛庄没家没业没处住,再说辛庄人也不愿接收他们。大家都靠生产队吃饭,多上一户人家就新添几张嘴,他们来得分队里的口粮,也难怪社员们反对。
    桃妮父亲那个工友是个热心肠,为这事往辛庄来回跑了好几次,狠着劲给桃妮一家帮忙。最后也是碰巧,有村民想到了歪疤脸。歪疤脸独身一个,如果把桃妮嫁给歪疤脸,然后全家迁来,辛庄人就不好说什么了。乡亲都是好乡亲,他们对歪疤脸还是关心的。总不能看歪家绝了后。再说歪疤脸有房,有院,还有窑,桃妮一家来了就有地方住,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桃妮父亲考虑来考虑去还是硬下心拍板同意。这事只是苦了桃妮,桃妮头次见到歪疤脸,差点昏了过去。她哭了一次又一次,可为了全家人的幸福,她只好牺牲自己。这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如今桃妮的女儿傻宝都快两岁了。
    大强瞧不上歪疤脸,爱理不理的整天不给他个好脸色。歪疤脸恨大强,他嫌大强吃得多,嫌大强不按天上工干活,嫌大强不叫他哥,嫌大强……总之嫌得多了。歪疤脸有点怕大强,大强个高,黑铁塔是的,他自己瘦小枯干,要是跟大强打起来,大强那大巴掌扇着他劲大点非把他震散架不可。歪疤脸表面不敢惹大强,就在背后叨咕。大强也不傻,听话听音看歪疤脸那神色就知道他心里不服。大强外表装没事人,私下里想找个机会好好收拾歪疤脸一顿。
    那位后妈对大强像盆火,围着大强前后转,嘘寒问暖的。有时坐在大强窑里不走,跟大强聊起来没够。也难怪,在这个村子里她几乎没有几个能说到一起的人。在家里她还要摆着个长辈的架子。大强没用“妈”称呼过她,她也不让大强这么叫她:“你不用叫我妈,我比你大不了几岁,你就叫我姐吧。”说完吐出一串笑。
    大强实在闲得无聊,要不早把她请出去了。每回这位后妈走后,大强总会嫌恶的说上句:“什么东西。”
    在这个家里,最不能让大强容忍的是杏妮。杏妮很少跟大强说话,见大强走进屋来或是在院里碰上,她总是低头不语。杏妮和后妈住一屋,平时下了工在家没事时,她总爱到姐姐房里和傻宝玩,跟姐姐说说笑笑。然而只要大强的身影在门外出现,她马上收敛笑容不说话了。
    大强喜欢杏妮,他也需要杏妮,说实在的他到辛庄来还不是为的杏妮。要不是因为杏妮他何苦到这个地方来受这个罪。在这里他白天上地干活,晚上守个孤灯打坐。他想和杏妮说说话,这样可以排泄这些日子郁积在心头上的苦闷。他想和杏妮说说话,杏妮挺好看的也挺可爱的。
    大强没什么坏念头,他从来没和女孩子亲密接触过,在他想来,他和杏妮之间应该是很亲近的,因为他们订了婚,就意谓着将来要在一起生活。可杏妮不但不和他亲近,话都不跟他说,见他就躲。
    这算什么?大强闹不清自己在这个家里算干什么的:是女婿,是干活的,还是食客?
    大强在杏妮家,勉勉强强坚持了二十多天,实在住不下去了,他来时为了找乐,没想到弄一肚子气。
    决定走,他就收拾东西,大强是个急性子。走之前他还想告诉杏妮,说他走完全是因为她的关系。他不是反悔了,他大强向来说话算数,他要走是因为受不了这份窝囊气。
    大强在窑里把被褥捆好就去找杏妮。刚吃完早饭,桃妮在厨房里洗碗,杏妮在院里蹲着逗傻宝玩。大强凶神是的走过去,一把握住杏妮的手腕,说了句:“我跟你说句话,”拉起杏妮就走。杏妮慌了,她挣又挣不脱,求助般的回头看厨房,她想喊姐姐,竟吓得没喊出口。
    大强把杏妮拖进窑洞,指着捆好的被褥说:“我今天回小庄,我只问你一句,你跟不跟我走!”
    杏妮看都不看大强,说了声:“我不去。”掉头往外跑。
    大强顿时火冒三丈,上去揪住杏妮长辫子,叫道:“我就不信,你就不能听我把话说完!”
    杏妮头被拽歪,身子偏向一边,痛得哭着叫姐姐。
    桃妮一阵风是的赶来,甩着手上的水说:“大强,你要干什么!”
    大强松开手,杏妮跑回屋,大强追到院里朝屋里喊:“杏妮,我跟你说,你今天不跟我走,咱俩算完,以后什么关系也没有!”说完气哼哼回窑洞扛行李。
    桃妮在大强窑洞门口把大强拦住,说:“大强你怎么啦,好好的怎么要走,你和杏妮订婚亲戚朋友都来了,花了不少钱,怎么能说不算数就不算数。你要是真不愿意了,我把爸叫回来,你跟他说。”
    “我不愿意?你说我不愿意?”大强亮开大嗓门,“我算老几!整天把我当贼防,躲着闪着,到底谁不愿意了!”
    杏妮后妈叼支烟走出屋,似笑非笑的说:“也难怪大强不高兴,村里人就是太封建。城里人还没订婚晚上就一对一对的轧马路。大强,你也别走,往后叫杏妮多跟你说说话就是了。”
    桃妮冷着脸对后妈说:“妈,杏妮怎么能跟城里人比。”桃妮又转身好言劝大强:“爸走时都说了,年内就给你们的婚事办了。爸想把婚事办得像个样,还想给杏妮做几身衣裳,这都需要钱哪。你别着急,杏妮现在躲着你,等结了婚终究是你的人。她还小,有点怕你。她有什么不愿意的,你的衣服还不是她给洗,她还给你做鞋呢。杏妮没文化,连字都不识,你把她叫来她也不会说什么……”
    桃妮边说边把大强推回窑中,她把大强捆好的行李打开,把被褥铺好。大强眼看着自己走不成了,懊丧的坐在炕边。在这个家中,大强对桃妮还算敬重。
    歪疤脸这时满肚子怨气,他在自己房里转圈子,愤愤的自言自语:“想走,早就该滚蛋了!桃妮疯了还拦他,”他朝大强窑洞那个方向狠狠啐了一口说,“走哇,怎么不走了!那么大个子说话跟放屁是的,真不要脸!”他又朝那个方向啐了一口,补上一句,“真不要脸。”
    歪疤脸真是讨厌大强,大强冲散了他的多少好事。
    那位后妈本是个风流人物,桃妮爸常年在外把她扔在家里守活寡,她三十出头正当年,每晚独守空房如何耐得住寂寞,饥不择食的她竟然跟歪疤脸眉来眼去暗送秋波。歪疤脸真是喜出望外受宠若惊,虽说因为在桃妮眼皮子底下没敢成什么事,但平时偷偷伸下手是有的。
    大强的到来对这位后妈来说无异于从天上落下来个大蛋糕,无奈她不管对大强怎么亲热,大强始终对她爱搭不理。大强来后这位后妈对歪疤脸疏远了许多,平常遇见也变得正经没个笑脸了。歪疤脸心里明镜是的,他还能看不出是怎么回事。
    17

    晚上,大强躺在炕上抽烟,抽了一支又一支 。他已经脱了衣服准备睡觉,可是心里烦。他一会咬牙切齿发誓,明天等天一亮就走,一会又长叹一声,决定再住几天。他想起桃妮温和的话语,他真的无法抗拒,桃妮多好,多会体贴人,可偏偏嫁给了歪疤脸,就冲这一点他想起歪疤脸就有气。
    他想跟杏妮说说话,他真的想跟杏妮说说话。他想告诉杏妮他有多烦,他想告诉杏妮他其实挺喜欢她。他想告诉杏妮,他在这里多么苦闷,他实在住不下去了。即使杏妮不说什么,能听他说说也行啊。
    大强一跃而起,走到院里。别人都睡了,桃妮他们那排房都黑着灯。大强犹犹豫豫走过去,在杏妮和她后妈住的房门上敲了两下。没有回应,大强泄了气,刚要转身回自己窑洞去,房里面有了响动。灯亮了,房门轻启,迎着大强的是杏妮后妈的睡脸。后妈披件小褂,穿条粉红色的短裤,很随便的亮着两条光腿。
    大强嗫嚅道:“我找杏妮,想说几句话。”
    “进来吧。”后妈轻声说。
    杏妮醒了,看到灯影里晃动着大强高大的身躯吓得往被子里缩进半个头。
    “杏妮,你起来,我跟你说点事。”大强说着就来拉杏妮的被子。
    杏妮紧紧抓住被子羞得浑身发抖,她不知所措,只有哀求是的看她后妈,希望后妈能帮她。那位后妈面无表情的站在门边,好像她是专门负责开门关门的。
    大强叫不起杏妮,想回去,面子上有点下不去,他拉了两下杏妮的被子没拉动,一时性起张开双臂连杏妮带被子抱起转身出了门。
    后妈没拦,鼻子里哼了一声,在他们后面把门关好,没事人是的吹灯睡觉。
    第二天早上,桃妮起来就听她后妈说昨晚大强把杏妮抱走了。桃妮木然而立,瞧着眼前这个跟她说话的人,这个她和杏妮叫“妈”的人,说起昨晚的事口气平淡,倒像昨晚大强抱走的不是杏妮,而是一个枕头。什么都完了。桃妮想起父亲走时的交待:大强靠不住,结婚前不准他碰杏妮。这些日子她处处防备,留心她的小妹妹,现在一切努力都白费了。等父亲回来她怎么说,说是因为后妈不问不管,说是她的傻妹子不叫也不喊……
    现在埋怨谁也没用了,桃妮低下头进了厨房。
    杏妮还不满十七岁,小心眼里只知道女人终究要嫁给个男人,至于嫁人是怎么回事,没人跟她详说,她也不愿知道。她怕大强是出于女孩子的本能,还有父亲的嘱咐。姐姐时时留意的保护,也增加了她对大强的惧怕。不过昨晚这一切都过去了,她在大强面前没有什么再需要保护的,她不用再怕大强了。
    杏妮乐意嫁给大强,从头次见面大强就给她留下不错的印象。大强个子高,身强力壮,充满男子汉的阳刚之气。
    在农村干的都是地里活,乡下女人大多希望自己的男人粗壮有力,这样才能多挣工分,这样才能撑起小家,保护她和孩子。她们不像城里女人,希望自己的男人温和体贴,多情文雅。杏妮在农村长大,潜移默化使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就应该是大强这个样子。
    桃妮因为要嫁给歪疤脸哭了好几次,杏妮也陪着姐姐掉泪。桃妮说杏妮将来的男人一定比她的好,杏妮相信了。后来她遇上大强,大强确实比歪疤脸好,大强比歪疤脸个高,比歪疤脸力气大,比歪疤脸漂亮,大强还比歪疤脸厉害,歪疤脸见到大强跟老鼠遇上猫是的。杏妮有时还为自己有这么个男人自豪呢。杏妮为大强洗衣服,还比着大强那大脚给他做双大鞋。杏妮知道自己终究要和大强生活在一起,她不盼这一天来到,可也不怕这一天来到。
    杏妮对大强也心存惧怕,大强力气那么大,大强如果打她,她不定多痛哪。可她有什么办法,连丑姐夫还打姐姐呢。她只要留神不招惹大强生气就是了。
    中午桃妮找个机会单独和大强说会话,她没埋怨大强,这会埋怨还有什么用呢。她和言细语的劝大强,不要再像昨晚那样,并提醒大强,要是杏妮怀上孩子那怎么办呢,那可丢死人了。
    “这我还真忘了,”大强敲敲脑壳,“这好办,”他直着眼说,“我到公社卫生院要点避孕药,我见那里有,白给,不要钱。”
    桃妮看着他像看一堵墙。
    桃妮又去叮嘱妹妹,如果大强来就喊姐姐。
    杏妮答应了。
    几天后大强真的到公社卫生院拿回避孕药,当天晚上就把杏妮抱走了。杏妮一声也没叫,就那么让大强抱走了。
    转天桃妮问妹妹,为什么不叫她,杏妮找个借口说:“我怕他打我。”
    桃妮没了主意,她只有盼着父亲早日归来,可什么时候她父亲才能回来呢?
    前些日子她父亲托个人给她捎来个信,说这些日子工作忙不打算请假,能加个班多挣几个钱。家里要没什么事,他一时半会先不回来了。
    家里有什么事呢,有事桃妮也张不开口,只好托捎信的人告诉她父亲,家里都好。
    当大强晚上第三次去抱杏妮时那位后妈不干了。早上起来就对桃妮嚷:“这算什么,天天晚上我还得开门关门,还叫我睡不睡了。干脆搬到一块住去,半夜抱来抱去装什么样子!”
    桃妮无言以对,只好又去劝大强:“杏妮已经是你的人了,你就不能等到结婚,这么偷偷摸摸的算什么,妈在房时骂呢。听姐一句话,别再这样了。”
    在这个家里,桃妮的话大强还听。他看看站在门边身子单薄的桃妮,实实在在的答应了。
    谁知当天晚上杏妮被后妈赶出来,后妈把被子往杏妮怀里一塞说:“找你男人去,省得人家费事。”说完返身进屋把门插上了。
    杏妮抱着被子找姐姐,桃妮要去敲后妈的门,歪疤脸把她挡住说:“你去敲什么门,她能给你开门,这不是找着去吵架么。”
    杏妮赌气真的抱着被子往大强窑洞那边去。
    桃妮急得低声叫:“杏妮,杏妮……”
    杏妮转回身。
    “你还叫什么,”歪疤脸使劲拽住桃妮的胳膊,“今晚上叫她先去,有什么话明早再说。”
    桃妮挣不脱歪疤脸的手,无奈的小声说:“杏妮,别忘了……别忘了吃药。”
    歪疤脸使劲把桃妮推进屋去,从里面插上门。他希望大强和杏妮能成其好事,叫那位后妈一片芳心落了空,后妈也恨上大强,这是他的一点坏心眼子。
    杏妮抱着被子站在院中,她现在只有去大强那里了。大强窑里还点着灯,大强还没睡。杏妮有点委屈,突然觉得羞的不行。
    大强躺在炕上看窑顶,他晚上睡不着也只能看窑顶。白天桃妮劝他,他答应了,这时虽然想杏妮,可是既然答应桃妮了,他大强向来说话算数。他又想回小庄了,这些日子因为有了杏妮,他住在这里也不着急回去了。现在他不能和杏妮约会了,他还住在这里干什么。他看着窑顶算计着:什么时候走合适,应该找个什么借口跟桃妮说,对杏妮怎么说……
    他从来没这么婆婆妈妈过,他向来是天马行空直来直去,干什么从不和谁商量,说走拔腿就走。在这里他头一回感到了女人的力量,他不怕硬碰硬,可桃妮温柔的话语却常常使他难以违拗。
    门一响,杏妮抱着被子进来。大强很吃惊,跳下炕一时没明白过来。
    “我妈叫我上你这儿来……”杏妮声音小的像蚊子。
    “她叫你来?”大强接过被子放炕上,“那你姐呢?”
    “我姐叫我别忘了吃药。”杏妮头低低的站在门边。
    大强笑了,把杏妮拉进窑里,搂在怀中使劲亲。
    第二天,杏妮把自己的东西收拾收拾全搬到大强住的窑洞里。她也没什么东西,床上那条褥子还被后妈强夺去:“你要褥子干什么,那边不是有褥子。你和大强挤在一块用得着两条褥子吗。我可是一人,夜里身下凉得铺厚点。”
    后妈就是这么不讲理。
    杏妮没拿到褥子,坐在大强窑里炕沿上,眼泪一对一对往下掉。
    18

    大强家来了信还寄了钱,都是寄到小庄。杏妮的事大强没和家里说,家里不知道他已经搬到辛庄了。小庄有人从辛庄路过,就顺便把信和汇款单给大强捎来。大强上工去了不在家,桃妮把信和汇款单收下,到天黑大强下工回来才交给他。
    信是半月前寄出的,汇款更是到了快一个月了。吃完饭,大强回到自己窑里,坐在炕头让杏妮坐在自己身边,高兴的打开信给杏妮念。信是大强的妈妈写来的,说大强的爸爸恢复了工作,最近要调往西北某军区,不久就走。家里人可能都要去。杏妮听不太懂,见大强眉开眼笑她也跟着乐。大强对她说:“你知道吗,我爸原来是个军长呢。”他又拿出那个汇款单问杏妮:“你知道这是什么?这是钱!你知道这是多少钱吗?”杏妮看看那张纸不好意思摇摇头。她不认识字,别说汇款单,就是钱她也有好些不认识。她用过分币,也有过毛票,再大的钱她就没见过了。去年春节她爸回来给她两元钱,她不敢花,托姐姐给她保管,后来姐姐给她买了双可好看的尼龙袜子。
    大强真高兴,这么多天心里还没这么痛快过。今天是双喜临门,他想喝点酒庆贺庆贺,可黑更半夜的到哪弄酒去。他满心欢喜无处发泄,就抱着杏妮使劲亲。他把杏妮当成醉人的酒,他一手举着信念上几句,就在杏妮的嘴上使劲咂一口。
    歪疤脸问桃妮,大强家寄来多少钱,桃妮说她没仔细看。歪疤脸心急火燎的在房中来回走,越走越有气,越气越歪脸。歪疤脸爱钱,因为他太需要钱,他支撑着这么一大家,处处要用钱,然而他没钱。
    桃妮的父亲每月要给后妈寄点钱,歪疤脸每回都要老着脸去讨要一点。有时说上一车话才能要到几毛钱。
    “我还得用钱,”后妈耷拉着眼皮说,“寄这点钱还不够我用的。我就不买东西啦,再说我还得买烟。”
    歪疤脸心里有气,表面上还得陪着笑脸。
    如今大强他们也有了钱,就他一个是穷光蛋。他还要支撑全家,他还要管他们的饭,他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冤。他要找大强说说,叫大强拿出钱来。大强要是不给该翻脸时就得翻脸。
    歪疤脸推开屋门走到院子里,大强窑洞点着灯。他为自己壮壮胆,鼓鼓气,大步走去。有什么呀,大家在一起吃,大强应该拿出点钱来,这话说到哪儿也占理。
    大强窑门紧闭,里面传出杏妮串串笑声。杏妮使劲笑,使劲笑,笑得都喘不上气。歪疤脸在门外啐了一口:“笑,有了钱就笑成这样,真没出息。”
    他想拍门,临时多了个心眼,他踅到窗下扒着窗缝往里看。里面油灯挑得亮亮的,大强把杏妮按在炕上搔杏妮的痒处,杏妮笑了又笑。歪疤脸赶紧离开窗户,他低声嘟哝:“像个什么样,还点上灯,就那么放开嗓子笑,也不怕邻居听见。”
    他站在窑门边,听里面笑不完,他不知道大强和杏妮要嘻闹到什么时候,只好作罢,明天再说了。
    早上大强去公社取钱中午才回来,他买了瓶酒买了一大包熟肉,准备晚上关上窑洞门,让杏妮陪他好好喝一气。
    他刚进院就碰上歪疤脸。歪疤脸今天没上工,在家专等却故意装成是偶然碰见。
    “听杏妮说你去公社取钱?”歪疤脸满脸堆笑瞟了一眼大强手上的酒瓶子。
    大强鼻子里哼了一声往他窑洞去,歪疤脸一路小跑紧随其后。
    “这回寄来不少吧,有多少?”歪疤脸忙着问。
    “你问这干什么?”大强在窑洞门口站住。
    杏妮出来把大强手上的东西接过去,歪疤脸又看了看那酒瓶子。
    “咱们家人口多,”歪疤脸苦笑说,“粮食本来就不够吃,你来又光带张嘴,你饭量大,一顿顶我和桃妮两人吃……”
    “你要说什么!”大强立起眼珠子。
    “我不是怪你吃得多,我不是那意思,”歪疤脸吓得矮了半截,赶紧陪笑说,“家里有难处,你也得帮一把,这马上就得买粮食。你要是没钱呢,我再难也不会对你张口,今天你取了钱,拿出点还不应该吗?”
    “买不买粮食是你的事,别跟我说,我不管。”大强不愿听歪疤脸说,甩给他一句进窑洞去了。
    歪疤脸站在窑洞门口,气得浑身直哆嗦。
    “我管!我管!你吃现成的,”歪疤脸冲窑洞里喊,“来这个家你什么心都不操,你算找对地方了!”
    “你以为我愿意住在这儿,我早就想走!”大强在窑洞里声也不弱。
    “想走,你倒是走哇。说了多少遍,装什么样子,给谁看,长那么大个子,说话还不顶放个屁呢!”歪疤脸这回是真急了。
    “你说谁放屁!”大强霍的从窑洞里窜出,上去就给歪疤脸一个大嘴巴。歪疤脸痛得尖声怪叫捂着脸跳着脚就跑。大强还要追,被闻声赶来的桃妮拦腰抱住。
    “大强,你打谁,你打我吧!”桃妮说。
    大强被桃妮挡住这才罢手,他嚷着:“我跟你说,桃妮,我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揍这小子八顿了。”
    杏妮站在窑门口冷冷的说:“姐,刚才打架不怪我强哥,都怪姐夫胡说。”
    歪疤脸这时躲在屋门口,听杏妮说打架都怪他直着脖子叫:“杏妮,才几天就知道向着你汉子了!你别以为大强跟你好你能跟他长久,等大强把你甩了,到时你就知道了。”
    杏妮气哭了,乱叫:“我愿意,我认了,你管不着!”说完跑回窑洞趴在炕上鸣鸣大哭。
    大强进来吼道:“哭什么!收拾东西回小庄,我是一分钟也呆不下去了。”
    大强出去借车,杏妮抽抽答答在窑里收拾东西。桃妮拿个小包走进来,看看杏妮叹口气,说:“你真的跟他走?”
    杏妮头也不抬使劲“嗯”了一声。
    “你要是跟他成了婚,你就是跟他走到天边姐也不管,可你们只是订婚呀。你这一走别人会说闲话的。”桃妮坐在炕边说。
    “我不管,”杏妮负气的说,“我都是他的人了,我还怕什么。姐,你就别管我了,我这辈子死活都跟定他了。”
    桃妮自知再说也没用,低下头把手里的小包打开,说:“杏妮,这是姐给你买的衣服料,买了都好几年了,原说等你结婚时给你做身衣服。你拿去吧,姐也没别的东西给你,你也知道家里的钱都是你姐夫攥着。等爸回来我跟他商量,年内想法给你和大强的婚事办了。”
    大强拉个架子车回来。他进窑洞见桃妮在炕头坐着,就说:“桃妮,你不用生气,今天这事全怪我,我不应该赖在这里不走。这我走了,他也顺心,我也痛快,以后谁不见谁,想打架也打不起来了。”大强边说边叠被子卷褥子,弄根绳子把铺盖往一块捆。
    桃妮不愿提刚才打架的事,她问:“大强,你离开小庄快两个月了,回去有住的地方吗?马上要做饭,锅什么的有吗?粮食怎么办,队里还会给你们出吗?”
    大强定住眼珠子想想,说:“住的地方兴许还在……别的……回去再说吧。”
    桃妮不放心,她想跟去看看,她说:“要不我送送你们,我也去小庄认认门,将来有事也好找你们。”
    “行,”大强应道,“正好你回来时把车拉回来,车是我跟隔壁二婶借的。”
    “二婶?”杏妮想起什么,“我还跟她要了两只小兔子呢。”
    “这会还说什么兔子。”大强把行李和箱子往车上搬。
    “怎么回事?”桃妮问妹妹。
    “二婶的兔子生了小兔,我跟她要,她说我给她割一背篓草就给我两只。我到地里给她割过两回草呢。前天我见二婶,她说小兔已经断奶了,叫我抱去……”
    杏妮说到这里十分惋惜。
    大强已经装好车,这时回头对杏妮说:“二婶既然答应给你还不快拿去,在这儿说什么。”
    杏妮喜出望外,答应一声拔腿就往外跑。桃妮跟在后面叫:“给你拿个小筐呀,要不你拿什么装呀!”
    大强走了,那位后妈和歪疤脸躲在屋里连面都没露。
    大强拉个架子车回来。他进窑洞见桃妮在炕头坐着,就说:“桃妮,你不用生气,今天这事全怪我,我不应该赖在这里不走。这我走了,他也顺心,我也痛快,以后谁不见谁,想打架也打不起来了。”大强边说边叠被子卷褥子,弄根绳子把铺盖往一块捆。
    桃妮不愿提刚才打架的事,她问:“大强,你离开小庄快两个月了,回去有住的地方吗?马上要做饭,锅什么的有吗?粮食怎么办,队里还会给你们出吗?”
    大强定住眼珠子想想,说:“住的地方兴许还在……别的……回去再说吧。”
    桃妮不放心,她想跟去看看,她说:“要不我送送你们,我也去小庄认认门,将来有事也好找你们。”
    “行,”大强应道,“正好你回来时把车拉回来,车是我跟隔壁二婶借的。”
    “二婶?”杏妮想起什么,“我还跟她要了两只小兔子呢。”
    “这会还说什么兔子。”大强把行李和箱子往车上搬。
    “怎么回事?”桃妮问妹妹。
    “二婶的兔子生了小兔,我跟她要,她说我给她割一背篓草就给我两只。我到地里给她割过两回草呢。前天我见二婶,她说小兔已经断奶了,叫我抱去……”
    杏妮说到这里十分惋惜。
    大强已经装好车,这时回头对杏妮说:“二婶既然答应给你还不快拿去,在这儿说什么。”
    杏妮喜出望外,答应一声拔腿就往外跑。桃妮跟在后面叫:“给你拿个小筐呀,要不你拿什么装呀!”
    大强走了,那位后妈和歪疤脸躲在屋里连面都没露。
    19

    大强回到小庄,回到四奶奶家。四奶奶自己在屋里吃饭,听院里进来人放下饭碗出来看。原来是大强,笑眉笑眼的站在院中,身后还立着两个俊丫头,一个抱着被子卷,一个挎着小包袱。
    四奶奶吃了一惊,问:“大强,你不是……”四奶奶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四奶奶,我又回来了,还住你这儿。我这屋是谁把门锁上了?”大强走到小房门边。
    “还不是怕你东西丢了,我给锁上了。”四奶奶回屋拿来钥匙,“你走时也不说还回来不回来,东西放在炕上门也不关。我怕时间长了丢了什么,就找个锁头把门锁上了。”四奶奶说着开了门。
    “四奶奶,谢您了,我这不是又回来了吗。”大强高兴的说。
    大强走进房,里面还是老样子:一桌,一凳,一炕,都蒙上了薄薄一层土。
    桃妮和杏妮把手上抱的东西放到炕上。大强把杏妮拉到四奶奶跟前说:“四奶奶,你看这是我媳妇,好看吗?”
    杏妮脸红了,叫声:“四奶奶。”
    “好,好,”四奶奶眯起老眼贴近看看,说,“怎么还像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呀?”
    “叫杏妮。”大强说。
    四奶奶走了。
    他们把车上的东西都搬进来,杏妮和桃妮各自在头上扎条毛巾,在炕头找到两把破苕帚,便房里房外上下打扫。大强跟四奶奶借了水桶扁担去挑水。
    在大强住的小房旁边,还有间缺门少窗的小房,那是大强的厨房,里面东西还全,有锅有灶还有水缸。
    等自刚他们下工知道大强回来的信儿,赶来看,杏妮和桃妮把屋子已经收拾干净,被褥都打开摆放整齐。
    “大强!”自刚进院就喊,“听说你把两个妮妮都带来了!”
    桃妮听到有些吃惊:这儿的学生怎么这么说话呢。
    门响处,走进二男二女,男的都是傻大个,女的美得都跟天仙是的。
    “你从村口过,怎么也不叫我们一声,我们也好给你帮点忙。”其其热情的说。
    “也没什么东西,用不着麻烦你们了。”大强客气着赶紧掏烟。
    月月站在屋中央说:“大强,也不给介绍介绍。”
    “不用介绍,我知道。”阿莲热心的抢着说,她往前迈一步指着,“这是桃妮,这是杏妮,对吧。”
    “谁还不知道桃妮杏妮,”月月白了阿莲一眼,“我是说让大强给他媳妇介绍咱们。”
    阿莲明白了,抢着说:“我告诉她吧,”阿莲拉着杏妮手,指着说,“她叫月月,我叫阿莲,他是其其,那个是自刚——最坏了!”
    大家哄然而笑,自刚也不分辨,笑嘻嘻的好像承认他就是最坏了。
    大强对杏妮说:“你以后叫他们哥叫她们姐就是了。”
    杏妮老实的挨个叫:“自刚哥,其其哥,月月姐,阿莲姐。”
    “叫我莲姐就行了。”阿莲拉着杏妮手,她打心眼里喜欢杏妮。杏妮和她一样有两条大辫子,也和她一样有两只傻乎乎的大眼睛。
    其其问大强:“你在辛庄住的好好的回来干什么?”
    “别提了,”大强苦着脸说,“整受两个月罪,今早上还打了一架,气得我把东西收拾收拾就回来了。”
    “跟谁打架?”自刚问。
    “跟他男人呗。”大强朝桃妮努努嘴。
    桃妮站在墙角一直没说话,这时听了脸上有点臊。善解人意的月月过去拉她的手说:“走,到我们哪玩去。”
    “我该回去了,”桃妮勉强笑笑,“家里还有事。”
    “别回去呀,”自刚倒先挽留上了,“大老远的来的,怎么也得吃了饭再走吧。”他又回头说大强,“大姐老远送你来,马上要走,你也不说句话。”
    大强笑对桃妮说:“他既然留你,那就吃了饭再走。正好我粮食还没出,咱们都到他那里吃饭去。”
    月月拉住桃妮说:“走吧,走吧,有什么急事呀,能连饭都顾不上吃?”说着强把桃妮拉走。
    阿莲刚想和杏妮走,转脸瞥见墙根地上有个小竹笼,透过竹条里面有东西在动。
    “这是什么?”阿莲好奇的过去弯腰打开笼盖,不禁惊喜的叫出声,“呀,是两只小白兔耶!”
    笼里的小白兔小小的,毛绒绒的,长耳朵红眼睛,老老实实伏在笼底,从它们那小小的身子后面依稀能辨出那短短的小尾巴。杏妮蹲在笼旁用手指点着小兔子的脑袋,喜嗞嗞的为阿莲讲:“这只是公的,这只是母的,它们只吃草。我把它们养大,它们会生小兔的。”
    自刚过来伸头瞄了一眼,说:“行啊,等喂大了当下酒菜,满不错。”
    “你就知道吃!”阿莲跳起来怒目圆睁恨不能捶自刚两拳头。阿莲又想起他举着那支破气枪满院打鸟。
    “你说酒,我还真带来一瓶。我还买了肉。”大强说着把酒和肉从背包里翻出来。
    “好哇!”其其笑着说,“大强是准备好来了请客,东西都买好了。”
    自刚瞧见酒喜上眉稍。他拿起酒瓶子转转看看,咂咂嘴,喉咙里痒得咯咯响,他说:“一瓶酒,就是少点。”
    “我就不是为请客买的,”大强实说。他想想又说,“要不这么办,我家新寄来钱,我出张大票,算我请客,买什么你们瞧着办。”
    “太好了,咱们好好摆上一桌,”自刚眉飞色舞的说,“走吧,有什么话到我们那里商量。”
    20

    村边,枣树林。月月、桃妮和宝珠在厨房准备做饭,自刚风风火火赶来对厨房里喊:“做什么饭,做什么饭,大强掏钱请客!我马上去公社买酒,你们想法炒几个菜。”
    月月走出问:“大强请什么客?”
    “当然是庆贺新婚之喜。你问那么多干什么。”自刚说了就要走。
    “你站住!”月月叫住自刚。她看见随后而来的大强和其其,大强手里握着瓶酒。
    “这不是酒吗,怎么还要买?”月月说。
    “这够谁喝的。今天是大强大喜之日,我们要喝个一醉方休。”自刚拿腔拿调的说。
    “胡说!”月月喝住自刚好言劝大强,“你别听他的,他不喝酒都是个半疯,喝了酒更没人形了。今天咱们大家聚在一起高兴高兴,为你贺贺喜,干吗非喝得东倒西歪又唱又吐的。”
    “对,一切听月月的。”大强把钱掏出来交给月月,“钱给你,随你安排,我就光等吃了。”
    大强说后把手上拿的酒和肉交给桃妮,自己和其其进窑洞去了。
    自刚在厨房门口踅来踅去不走,嘴里说:“一瓶够谁喝的,总得再买两瓶吧,至少也得再买一瓶呀……”
    月月瞪他一眼没好气的说:“挺大个男人碎嘴子。”
    月月进窑洞去找其其,自刚也追进去。
    阿莲和杏妮手拉手走来。阿莲看到宝珠跑上两步把宝珠拉过来,她让宝珠和杏妮站个脸对脸,她满心喜悦给她们介绍:“她叫宝珠,她叫杏妮,你们两个谁大呀?”
    桃妮在一旁忙说:“杏妮小呢。杏妮,叫宝珠姐。”
    杏妮甜甜的叫声宝珠姐。
    宝珠可高兴,在这里她只有姐姐,现在又多了个妹妹。她仔细打量杏妮,对阿莲说:“莲姐,她可像你。”
    “我的妹妹当然像我。”阿莲可有理的说。
    月月和其其从窑洞里出来。月月让其其到村里借辆自行车,骑着去公社买东西,这样可以快去快回。月月到底拗不过自刚,同意再买瓶酒。她给其其找了个大挎包,一再嘱咐:“钱给你,你看什么好就买什么,酒可只许买一瓶。”
    其其借车去了。月月站在厨房门口若有所思的说:“我再去村里买几斤鸡蛋……可是什么菜也没有。”她往厨房里瞧了一眼说,“咱们这儿真是唱戏的喝酒,连一根菜叶也没有。”
    宝珠说:“月月姐,我去挖点野菜行么?我在家时老挖野菜吃呢。挖回来用开水烫烫,挺好吃的。”
    月月说:“你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前两天我在菊婶家见过她做的野菜饭,我还尝了尝,就是不难吃。”
    宝珠去挖野菜,杏妮也要去,她是给她小兔子弄草。阿莲也去,她是好热闹。她们找了两条布口袋,拿了两把镰刀就出了村。村口就是大沟,那里可是草的世界呀。时光正值晚春,又经过几场细雨飘洒,沟坡沟梁都被密草遮满,郁郁葱葱无边无际,蔓延很远。在沟谷是片片形状各异的麦田,麦子都窜起尺来高,齐刷刷排列在一起,从沟顶上望下去像块块墨绿色的地毯。
    三个女孩子像三只撒欢的小鸡,笑着尖叫着张开两臂沿沟坡上的陡陡的小路,蹦蹦跳跳一直跑到沟底。
    宝珠在地边找寻,不断用镰刀挖着。她告诉阿莲,哪是白蒿苗,哪是车轮菜,哪是面条草,她告诉阿莲,这些野菜嫩时能吃,老了就都成杆子了。
    阿莲也认识不少草呢,她叫不出名字但知道哪些草牛爱吃,哪些草割去背到饲养室,饲养员倔力本老汉肯定不要。她经常出工为饲养室割草。
    阿莲还跟翠花姐挖过草药。她知道那绿茸茸的莎草,地下根上的疙瘩叫香附。那怕人的肿手花,根上的疙瘩叫甘遂。还有她爱吃的野葡萄,那到了夏秋时节便挂满黑紫色浆果的大叶草叫龙葵。在秋天,漫山遍野到处都能见到一种长着硬刺的丑陋灌木,几乎在一夜间都挂上了像红珍珠般的小小浆果,那也是药,据说叫枸杞子。
    杏妮没挖野菜,她看上了坡梁上一片又细又嫩的狗尾巴草,她一把一把抓断草叶往布袋里塞,她在给她的小兔子准备晚餐呢。
    阿莲跟宝珠进了麦田,她们在麦行间发现了一大片面条草,草在麦叶的荫护下长得又肥又大,密密麻麻。她们挖了又挖,很快将布袋装满。麦地里还有,她们没地方装了,只得遗憾的看看麦田抱上口袋回去了。
    杏妮回去喂兔,阿莲和宝珠回到枣树林。其其已经回来,买回一大包好吃的:有点心,水果糖,有又香又酥的猪油烧饼,还有一大包烂熟透肥的酱肉。照月月的嘱咐,他只买了一瓶酒。他把大强给的钱都花了,不够自己还添了些。
    月月当即安排:阿莲她们收拾野菜,自刚他们去借桌子板凳。她自己把点心,糖块,熟肉,香酥饼装盘的装盘,盛碗的盛碗摆了一案板。
    杏妮回来了,她帮宝珠和阿莲把野菜掐掉根,涮掉泥。桃妮已经烧好一锅开水,她们把洗净的野菜倒入锅内,烫了烫赶紧往外捞,紧捞慢捞一大袋子野菜还是塌缩得只剩下了半盆。
    自刚和其其借来两张方桌几条长凳,都摆放在阿莲她们窑洞前枣树下。点心,糖块,酱肉,油酥饼,一盘盘,一碗碗都摆放在桌上,两瓶酒蹲在正中。
    自刚拿起块点心在桌边“啪啪”的敲敲说:“其其,你买的这是什么,砖头?”
    其其说:“公社供销社没别的,就这一种。”
    “我看看,”阿莲早就馋了,借机拿起一块点心,她想掰下点,使了好大劲掰下不少点心皮子。她急得拿着点心跑到厨房,放到案上拿起菜刀就剁。月月正在打鸡蛋,看阿莲的急样子直笑。阿莲把点心剁成几块,自己吃了一块,剩下的都塞进宝珠和杏妮两个妹妹嘴里。
    月月悄悄对阿莲说:“我刚才就想说,是不是把雪梅也叫过来,可总是不好意思开口。今天是大强请客,又不是咱们请客,不知大强怎么想,他们两个平时也没怎么说过话。”
    “我去问问大强。”阿莲心直口快没那么多顾虑。
    大强和其其还有自刚在窑洞里正在说笑,阿莲进去就问:“大强,我把雪梅也叫来行吗?”
    “行啊,行啊。”大强笑呵呵的说。
    阿莲一阵风是的跑出枣树林,不一会就把雪梅拉来,她们后面还跟着摇着尾巴的黑子。
    大强见雪梅来客气的走出窑洞,喊来杏妮让她认识雪梅姐。雪梅拉住杏妮手说:“阿莲刚跟我说,我空着手被她拉来也没给你拿什么礼物。”
    “没事的,”阿莲在一旁说,“我们也什么都没拿。”
    最后两个菜,凉拌野菜和野菜炒鸡蛋被端上桌,大家入座。
    枣树下两张方桌对在一起,一头是大强、自刚、其其他们三个,一头坐满一群小姐妹。
    自刚他们喝酒没有酒盅,弄俩茶缸子对付。这时自刚举起茶缸子站起说:“今天是大强和杏妮大喜之日……”
    “怎么大喜?”阿莲非要问。
    “当然是新婚大喜,这还用说。”自刚认为是很明白的。
    “不对,”其其纠正他,“不应说新婚大喜,新婚大喜是要拜天地的。”
    “拜天地?这还不容易。”自刚把身边大强拉起来,又叫,“阿莲,把杏妮拉过来。”
    阿莲急忙答应,笑着跑去把杏妮从凳上拽起推到大强身边。
    大家都笑着纷纷站起围上前,他们把大强和杏妮拥到枣树边,让他们两个并肩面对枣树站好。
    自刚尖起嗓子喊:“一拜天地!”
    大强和杏妮规规矩矩向枣树鞠躬。
    自刚又喊:“二拜高堂!”
    大家互相看看,月月猛的把桃妮推到枣树下说:“这不是高堂吗。”
    “这……这……”桃妮慌慌张张结结巴巴。不等她说出什么,大强和杏妮已经向她鞠下躬去。
    自刚接着喊:“夫妻对拜!”
    大强和杏妮转过身弯腰互相碰下脑袋。
    “夫妻亲吻!”自刚又喊。
    “哪有这么一说?”大强不信他的了。
    “你不知道,这是新规定,刚公布实行两个半月。”自刚一本正经的瞎胡说。
    “快亲,快亲!”大家跟着起哄。
    大强嘿嘿一笑,张开双臂搂住杏妮狠亲了一口,杏妮羞得面颊绯红。
    “最后一项:送入窑洞!”自刚又喊。
    “应该是送入洞房,”月月笑着说他,“胡喊什么,送入窑洞,还送入山洞呢。”
    大家一阵笑。
    “就你知道,”自刚不服气,“咱们这里哪来的洞房,咱们这里明摆着光有洞没有房么。”
    大家不理他们俩,都坐回桌边。
    该敬酒了。杏妮双手捧个茶缸子,大强拿个酒瓶子,边敬酒边往缸子里倒。其其接过缸子喝一口,自刚接过缸子喝一口,轮到敬阿莲,阿莲也接过缸子喝了一大口。她喝得太冲,呛得她涨红了脸使劲咳嗽。
    月月过来拍打着阿莲的后背,笑着说:“你怎么也那么喝,你以为那是凉水哪?”
    “我见他们都那么喝,我以为应该那么喝呢。”阿莲好容易才喘过气来。
    酒敬到桃妮,自刚在旁说:“大强,这酒得你敬,你好歹也得说上几句。”
    大强从杏妮手上接过缸子,双手捧着,对桃妮恭恭敬敬弯腰说:“姐姐,这两个月姐姐对我多方照顾,我万分感谢。请姐姐放心,我一定照顾好杏妮,好好待她。”
    桃妮接过缸子心一酸,差点掉下泪。大强到她家两个月谁都不叫,连她父亲大强都没叫过一声爸,今天大强当着大家面,实心实意叫她姐姐,可见大强对她是敬重的。
    酒敬到雪梅,雪梅摇手说:“我可不喝酒。”
    月月说:“你接过去用嘴唇碰碰,是那么个意思就行了。酒你不用喝,你的酒阿莲都替你喝了。”
    大家都笑了。
    酒敬一圈,大强回去坐下,他跟自刚和其其划起拳。
    月月说:“甭管他们,他们喝酒咱们吃,各顾各,最好了。”
    阿莲最赞成拥护,她拿起个油酥饼咬一口,伸出筷子就夹肉。众姐妹也纷纷下手,啃点心,咬糖块,举起筷子夹菜。
    雪梅夹了一筷子野菜炒鸡蛋,放到嘴里嚼嚼,说:“这是什么菜,吃起来有点苦。”
    宝珠说:“是我们从沟里挖的野菜。”
    “什么样的野菜,回头你跟我说说,我也挖点,吃着还可以。”雪梅对宝珠说。
    “明天我带你去,”阿莲说,“我知道在哪里。就在沟底麦田中,可多了。我和宝珠去时只带了一个口袋,装不下,要不我们挖得还多呢。”
    阿莲刚灌了一大口酒,喝得太猛,这时她头有点晕,她斜着眼靠在桃妮的肩头说:“好姐姐,别走了,以后跟我们住一起多热闹呀。我们这里人多,再加上桃姐姐,杏妹妹,天天在一起多好呀。”
    桃妮轻柔的说:“我怎么能和你们比,我还有孩子呢。”
    “那你把孩子接来吗。”阿莲说。
    自刚从对面接过话来:“人家还有男人呢,谁像你……”
    阿莲美目圆睁指着自刚大喝:“你再说!”
    月月也不高兴了,说自刚:“你喝你的酒,跟我们这边胡插嘴干什么。”
    黑子在人们腿间钻来钻去,阿莲趁别人不注意夹了块肥肉放在手心里,伸下胳膊偷偷塞进黑子嘴里,美得黑子使劲向她摇尾巴。
    天黑下来,宝珠从窑洞拿来油灯点亮。其其说:“宝珠,我们窑洞桌子抽屉里还有半截蜡,你也拿来点上。”宝珠答应着跑去拿。
    桃妮放下筷子说:“我可该回去了。”
    “别回去了,”阿莲抱住她的胳膊,“今晚住一夜,明天再走。”
    “我怕孩子不见我,晚上闹。”桃妮说。
    “姐,都这么晚了,别走啦。”杏妮说,“傻宝有我姐夫呢,没事。”
    “是啊,就一晚上没事的。”月月也说,“以后你有空干脆把孩子带来多玩几天。”
    “她肯定会来的,”雪梅说,“她妹妹在这里她能不来,可惜我没有姐姐,只有一个哥哥。哥哥再好也不如有个姐姐,什么话都能说。除了妈,姐姐是最亲的人了。”
    谁也不知道雪梅为什么忽然有那么多感慨,阿莲似乎听出点什么。
    “可不是,”月月说,“我也只有一个弟弟,老跟我对着干,有时恨得我跟他打。”
    众姐妹都忍不住笑。
    桃妮说:“我和杏妮从小一块长大,这回还是我们两个头次分开。她还小,什么都不懂,今后全靠姐姐们多指点多照顾。我虽然离得不远也不能常来,我们妈死得早,也只有靠我惦记她。杏妮这回离开我,我真有点不放心……”桃妮说得心酸。
    自刚满嘴酒气凑过来,说:“大姐放心,大强人高马大的谁敢欺负杏妮。”
    “要是大强欺负杏妮呢?”阿莲不客气的问。
    “他敢!”月月笑着嚷,“杏妮有我们这么多姐姐护着,他要敢欺负杏妮,我们饶不了他!”
    大强陪着傻笑。
    自刚对桃妮说:“我还忘了给大姐介绍,这位月月小姐是我的爱妻。长得挺好看吧,就是嘴厉害。也就是我受得住,换个人碰上她,一天不到底,就得让她骂跑了。”
    月月大恼,杏眼圆睁朝自刚嚷道:“你才喝了几口猫尿,就满嘴胡说八道。你要是迷糊了就赶紧回你窑里去死觉,别在这儿跟我们胡搅!”
    “我没说错吧,”自刚笑吟吟指点着月月的鼻尖说,“马上就表演给大家看。”
    大家笑起来,月月也绷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夜深了,村里很静。远处传来几声狗叫,黑子支起耳朵听听也多事的跟着呜呜两声。
    村外,从大沟那边吹来阵阵夜风,枣树在风中枝摇叶动,躲在荫影里碎语哝哝。油灯早灭了,那只蜡头在风中摇曳不定,淌了一桌子烛泪。
    灯已经不用再点,天上浓云散尽皓月当空,院里一切都撒上银色的月光,到处都洁白如霜。
    东西早被吃完,桌上只剩下空盘子空碗。没人想睡觉,大家心情都格外好。宝珠烧了半锅水,其其把压箱底的半包茶叶拿出,大家用大瓷碗柒了几碗茶,一个个围坐在桌边:聊天,喝茶,消化食。
    大强喝了不少酒,醉了,他拍拍身边的自刚说:“还是咱哥们儿在一块高兴,痛快!”他抬头向天哈哈大笑说:“小庄,我又回来了!走时我是光棍一条,回来时带回个好妮妮。”
    自刚也有了几分醉意,感叹道:“人生在世,白驹过隙,何必追求那么多。像咱们有众多美女陪伴,月下饮酒高歌,人生乐事足矣。”
    其其眯着醉眼看对面那些嬉笑的姐妹,喃喃的说:“真美,真美,要是能画下来多好,就叫‘群艳夜饮图’。”
    雪梅要回去了,她不愿听那几个醉鬼胡说,再说时间也确实太晚了。阿莲和杏妮送她出了枣树林,黑子恋恋不舍围着阿莲脚下转了一圈,跟着雪梅走了。
    回来时阿莲问杏妮:“为什么你叫杏妮,你姐叫桃妮呀?”
    “因为桃比杏大呀。”杏妮很认真的答。
    阿莲想想是这个道理。
    阿莲和杏妮能说到一块,因为她俩都有点傻气。
    21

    雪梅走后酒席也就散了。大强头重脚轻的被自刚和其其搀到他们窑里,杏妮陪姐姐去四奶奶家睡。
    静夜里村街显得又宽又长,姐妹俩手牵着手互相依傍向前走去,月光在她们身后投下两个短短的暗影,悄悄的追着她们的脚迹。
    桃妮总有一丝莫名的悲哀,她们姐妹命都苦,她嫁给了一个歪脸,妹妹跟着大强连像样的家都没有。妹妹还小,什么都不懂,她把自己的一切都给了大强,连心都给了大强,可大强又那么不叫人放心。妈妈早已不在,爸爸又离得那么远,只有姐姐来疼爱关心妹妹了。
    桃妮看看身边的杏妮,杏妮这时眼中闪动着喜悦。杏妮在想什么呢?想刚才大家在一起说笑,想她和大强对枣树鞠躬,或许她什么都没想,只是孩子般做着一些模糊的梦。
    杏妮真的什么都没想,她只是感到幸福和满足,脑海里飘动些甜蜜蜜的憧憬:她有了家,一个不太像样的家,但这是她的家……两只可爱的小兔子卧在笼中,它们会生小兔的……她有了男人,她会跟他好好过日子的……她会给他生个小娃娃,一定比傻宝还好呢……他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她是大强的人了,她要跟他一辈子,即使再苦也跟着他……
    四奶奶披衣出来给她们开门。四奶奶已经睡下,这么晚了她以为她们不会回来了。
    大强房里连灯都还没有,杏妮和姐姐摸黑展开被子和衣睡下。桃妮没困意,睁眼看着漆黑的房顶,她想嘱咐妹妹几句话,说什么呢,她想说的太多了,让她挂念放不下的太多了。话都积满了她的胸口。
    杏妮眼早困的睁不开了,她偎在姐姐身边,耳朵里模模糊糊听着姐姐的轻言细语,嘴里含含混混唤着:”姐……姐……“转瞬间就滑入梦乡。
    桃妮听不到妹妹的回应扭脸看看,妹妹已经鼻息平和安然睡熟。桃妮无奈的叹口气,她独自盯着那黑洞洞的屋顶,看了好久。
    天蒙蒙亮姐妹俩就起来了。她们随便梳理一下头发,连脸都没顾上洗就出了门。
    桃妮惦记着孩子,出来一天一夜,回去肯定还要看男人那张歪脸子。
    桃妮拉着架子车,杏妮送她到村口大槐树下。桃妮放下车,替妹妹拽拽衣领,扯扯衣襟,深情的说:“杏妮,姐姐走了。大强瞧着人还好,就是脾气暴,你让着他点,能忍就忍了吧。姐姐会常来看你的。”
    临到分别时,杏妮才悲悲戚戚,她拉住桃妮的手眼泪汪汪叫姐姐,她这时才明白真要和姐姐分开了。
    桃妮含泪而去,她拉着架子车不断回头。杏妮望着姐姐远去,一直到姐姐拐过远处的土冈不见了。
    22

    阿莲是个与众不同的女孩子,她有好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她喜爱她住的窑洞前那个大得出奇的院子,她喜欢院中的每一棵枣树,这不仅因为枣树能结出好吃的枣子,还缘于在春夏,满院绿荫浓浓,一派生机盎然,人徜徉其中如同置身于世外仙境。阿莲不但爱树,还喜欢树下那蓬蓬乱草,那草里面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小动物。阿莲胆小却特别好奇,她常常用木棍轻轻的把草丛拨开,每回总能发现许多有趣的东西。大蚂蚁对阿莲的举动根本不理,照旧急急忙忙串来串去在找寻什么东西。黑甲虫不惊不慌,很有把握的爬上草茎,笨拙的分开硬壳,嗡的一声飞走。没有信心的蚰蜒仔细安排好众多的脚,尽可能快的溜掉。呀,从树根下忽然蹦出一只肥肥胖胖的蟾蜍,可把阿莲吓了一跳。蟾蜍吃得太胖了,使足劲一次也蹦不出半尺远,蟾蜍慌慌张张没蹦几下还摔了一大跤,翻了个身,把难看的花肚皮朝了天。阿莲瞧蟾蜍那笨样直笑。
    终于有一天,阿莲在草丛里翻出个“宝”。
    那天下午阿莲又到枣树下玩,突然她一声惊叫从枣树林中跑出,她脸色煞白,满眼是泪。
    自刚听见声跑来,急着问:“怎么啦?怎么啦?”
    “蛇……那儿有条蛇……”阿莲伸出手指头哆嗦着往枣树后指。
    “真的!”自刚听了乐得眉飞色舞,迅速窜到树后,倒像那里出了件稀罕之物。
    什么动物也难逃脱自刚的眼睛,受了惊的蛇虽极力逃走还是被自刚捉住。自刚握着蛇头举着胳膊从树后走出,蛇有二尺多长,在自刚手中绝望的扭动着身子。
    阿莲不敢看,吓得直闭眼,眼角还挂着泪花,她说:“自刚,你放了它好么,它又没惹你。”她这会又同情蛇了。
    自刚说:“放了它?你说的到轻巧。我好容易才抓到的。”
    自刚不理阿莲,他把蛇拿到厨房,一刀就把蛇头剁下。他把蛇皮撸下套在他的鞭杆上,说等蛇皮干后收紧,鞭杆就不会再开裂了。他说这是饲养员教给他的。
    月月下工回来,把蛇肉洗洗切成段,用油炒炒,阿莲大着胆子吃了一块,挺好吃,像吃鸡脖子。
    从那时起,阿莲好久都不敢到枣树下乱草中胡拨弄了。
    院里玩不成阿莲就到村口那条大沟里玩。出了枣树林就是村口,绕过那棵大槐树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走下沟去,山沟又深又长,站在沟底两边沟坡高高耸立,人如同置身于名山峡谷之中。一群灰色的野鸽飞来落在坡顶草丛中,它们认识阿莲,阿莲也熟悉它们。在灰色的鸽群中,有两只白鸽特别显眼,它们是侯三从北京带来的,放出去就叫不回来了。它们追随野鸽群自由自在的飞翔,不愿再回到人类为它们准备的笼里。阿莲见到白鸽就想起侯三,侯三个头不高,精瘦,猴里猴气的,他和大强是一个学校一个班的,来小庄后没多久他就走了,再也没消息了。
    沟里鸟特别多,野鸡在不远处咕咕叫,声音悠长,特别好听。一只喜鹊忽然落在阿莲脚前,跳着爪,喳喳叫两声,歪着头不友好的瞟阿莲一眼,展开翅膀飞向远处的灌木丛。前面,深谷中,传来了悠扬的歌声:“咕咕——喵。”阿莲能听到却见不到唱歌的鸟。据老乡说,那是猫头鹰在叫呢。
    阿莲来到沟底麦田边,这里没人,阿莲脱下鞋,光着脚丫在田埂上走,嘴里哼哼叽叽唱着歌。她越哼声越大,越唱越快活,

    为什么阳光那么温暖呀露出笑容
    为什么远方吹来呀和煦的风
    为什么我这么快乐呀
    爱呀爱在我心中

    为什么人们都在呀向我点头微笑
    为什么人们眼中呀都充满温情
    为什么我这么幸福呀
    爱呀爱在我心中

    为什么草那么绿呀鲜花那么红
    为什么鸟儿欢跳呀叫得那么好听
    为什么我这么美丽呀
    爱呀爱在我心中

    阿莲越唱越高兴,她一手提一只鞋伸开双臂在田边转起圈子。她两眼微闭,唱呀唱,转呀转,在她眼里是绿色的田,绿色的坡,绿色的天地。在她的耳畔是山谷中那婉转的鸟鸣,鸟儿叫得那么好听,似乎在为阿莲的歌做和声,

    我为什么这么快乐呀——咕咕
    爱呀爱在我心中
    我为什么这么幸福呀——咕咕
    我的爱无限永恒
    自刚也到沟里去,他不是到那里跟鸟一起歌唱而是抓鸟去。
    这天自刚从大沟里回来,笑眯眯的走进大院,对在院中晾衣服的阿莲说:“阿莲,给你个好玩艺儿。”他一只手背在身后,有意逗阿莲。
    “是什么呀?”阿莲心急的绕到他背后看。
    自刚转了一圈,不让阿莲看,阿莲噘起嘴。自刚哈哈一笑,霍地把藏在背后的手往阿莲面前一伸,说:“你看。”
    阿莲冷不防后退两步,马上笑容满面。自刚大拳头里握着只小猫头鹰,小猫头鹰瞪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神气十足的看着阿莲。
    “呀!真好玩耶。”阿莲笑着说。她小心翼翼伸出一根手指摸摸小猫头鹰的大脑袋,小猫头鹰头一转就啄她的指尖。阿莲一惊,问自刚:“它为什么啄我呀?”
    “那当然,”自刚板起面孔说,“人家好不容易长了个大脑袋,可不是供人随便摸的。”
    自刚找根绳,把小猫头鹰拴在阿莲她们窑洞门前那棵小桃树枝上。大家知道了都来看新鲜。小猫头鹰站在树枝上睁着两只圆圆的大眼睛,警惕的盯着面前的每一个人。
    中午在厨房吃饭时阿莲想起小猫头鹰,她问自刚:“小猫头鹰吃什么呀?”
    “连猫头鹰吃什么都不知道,”自刚说,“当然是吃田鼠了。”
    “谁还不知道是吃耗子,”月月说,“阿莲是说它现在吃什么。你把它拴在树上,你给它逮耗子去?”
    “就是逮来它也不吃,”其其说,“这种鸟就养不成,抓住后大多绝食而死,我好像在哪本书上看过。”
    其其说的有根有据,不由人不信。
    阿莲发起愁,她赶紧吃完饭去看小猫头鹰。刚进院老远就看见小猫头鹰在桃树枝上倒挂着。原来小猫头鹰瞧见没人了以为逃跑的机会来了,就往起飞,不幸被绳子拉住又被拽回,它返回不到树枝上,胡扑棱一通最后只好倒悬在枝下。阿莲急忙过去把它托到枝上,小猫头鹰支起像耳朵是的羽毛气愤的啄阿莲的手。
    阿莲看着小猫头鹰,同情的说:“你是不是想回家呀?”
    阿莲犹豫片刻,下了决心。她进窑洞拿出把剪子,往院门那边瞟了一眼,伸手就把小猫头鹰爪上的绳绞断。恰在此时自刚走进院,阿莲赶紧把剪子藏在身后,没事人是的对自刚笑笑。自刚来到树前,对小猫头鹰沉吟半晌,自言自语说:“真的,它吃什么呢?”
    小猫头鹰始终瞪着他,忽然小猫头鹰头侧转,倏地飞起,自刚措手不及一把没抓住,小猫头鹰飞落在高高的枣树枝上。
    “绳怎么断了,拴得好好的绳怎么断了?”自刚急得乱嚷。
    “是它自己啄断的。”阿莲忙说。
    自刚不信,拿起枝上的绳头看看说:“这么粗的绳子能啄断?”
    月月这时走来,瞥一眼绳头说:“那怎么是啄断的,那断处是齐头,明明是剪断的。”她看看阿莲,笑了,“你看阿莲那样,手背在身后,肯定后面藏把剪子。”
    “不是的,不是的。”阿莲连连否认,脸却红了。
    自刚又气又恼,说:“你怎么给放了,你知道我在沟里费多大劲才抓住的,它在高处土缝里,你知道我爬多高才够着吗……”
    其其夹着画板走进院,他想给小猫头鹰画张画,听自刚乱嚷,见小猫头鹰跑了就劝解说:“放就放了吧,要不拴上几天也饿死了。”
    “哟,”月月笑着说,“没想到这儿还藏着个大善人呢。”
    大家都笑了。
    忽然小猫头鹰抖动树枝奋翅而飞,它飞上高空,一直向大沟飞去,那里有它的家,它回家去了。
    阿莲望着它远去的影子欣喜的笑了。
    自刚也到沟里去,他不是到那里跟鸟一起唱歌,而是抓鸟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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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6 23:56:17  更:2021-07-07 00: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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