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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寒沙雪影[第3页]

作者:楼已
首页 上一页[2] 本页[3] 下一页[4] 尾页[31]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嘎鲁道:“我若是金主,靖康之役后,定亲领大军,一鼓作气,灭掉残宋,又哪会有以后的黄天荡、朱仙镇。”

    于谦道:“靖康之耻,金人胜之侥幸,所占中原之地,反抗激烈,大宋勤王之军,亦四方云集。大宋人心未失,自康王泥马渡江,建都临安后,仍能号令四方。而于此同时,吴玠、岳飞、韩世忠等名将横空出世,若不是赵构无能、奸臣当道,早就把金人赶出燕云十六州了。”

    嘎鲁又道:“我若金主,必挟徽、钦二帝前去叩关,汉人不都爱说自己是忠良之臣么。我冒昧的问一句,倘若是于大人在那时统兵,阵前见了徽、钦二帝,降或是战。”

    于谦听罢,沉默片刻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徽、钦二帝乃失国之君,汉人绝不会为这二人屈服于外族,必战。”
    于谦看了看嘎鲁,又说道:“依你的气质,哪有半点脂粉味,你定不是什么胭脂商人。这位上师,武功盖世,也绝不象是为一点银子来做保镖的。”

    嘎鲁哈哈大笑:“那于大人看我像是干什么的呢?”

    于谦老实回答:“那我倒看不透,不管怎样,你们救了我一命,再次谢过。”

    宝勒儿在旁嚷道:“于谦,光谢怎么行,你得拿东西出来,以表诚意。”

    于谦一愣,道:“姑娘,我于谦身无三分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不信,可问问这卫辉府知府钱大人。”
    钱知府苦笑着说道:“先谢过几位相救之恩。于大人上任以来,微服跑遍了河南的山山水水。这次于大人来卫辉体察民情,我一直陪着,在外二十几日,都是轻车简从,从不扰民,他带的那些钱,早就花光了,现在都花得是我的私房钱呢。不过,于大人,我看你前日作了一首‘石灰吟’并写在扇子上,不如就把它送给宝勒儿姑娘吧。”

    宝勒儿连连说好,于谦无奈,只有取出扇子送与宝勒儿。扇子倒很普通,宝勒儿将其展开,轻轻念道:“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全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嗯,好诗,好意境,好胸怀,字好,诗更好。”嘎鲁也在边上暗自赞叹不已。
    寒枫和利苏摩都怀着心思,没有跟着众人上点将台。见四下无人,利苏摩问道:“寒少侠虽只二十出头,但内力非凡,只是运用时稍有滞碍,假以时日,定能胜过我这练了几十年功夫的人。不过,据我所知,短时间能练得如此功力的只有‘血蝉功’了。”

    寒枫心想:这利苏摩从西域而来,又和瓦剌人在一起,我得多个心眼。

    于是寒枫说道:“上师从西域来中原不久,不知我华夏武功博大精深,我师父在终南山隐居多年,博采各家之长,创下不世神功,我也只是向他老人家学得皮毛而已。”

    利苏摩将信将疑:“内功不好比较,但寒少侠的轻功确是‘雪云踪’,既然你师父这么厉害,为何你又向横家学轻功呢。”
    寒枫道:“师父已仙逝,我下山闯荡江湖,偶然遇见横堡主,相谈甚欢,很是投缘,横堡主没有门户之见,就把那轻功传授给我了。”

    利苏摩忙问:“要想练好‘雪云踪’,必须要吃‘幽鱼’,你可在横家见到过此物。”

    寒枫没有回答,反问利苏摩:“上师这次来中原,有什么事要办么?”
    利苏摩从小便在寺庙里长大,这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没太多心机,所以他老老实实回答:“法玄寺将‘幽鱼’养在寺后深山一洞中,可就在年前的一个深夜,突然地动山摇,大雨如注,连下了十几日,当地许多民居倒塌,寺庙也损毁严重。同时山上也引发了大洪水,将那洞完全淹没,事后去看,‘幽鱼’踪迹全无。法玄寺如今正在重修,主持派我和师兄支曜离来中土,一是化些修庙的财资,二是尽力寻找‘幽鱼’,当年那戒忍出逃时是带了些‘幽鱼’的。”

    寒枫心想:这么大一场灾难,恐怕连‘血蝉’也幸免不了。戒忍不只带了些‘幽鱼’,还带了天桑树种和‘血蝉’,利苏摩以为我没练‘血蝉神功’,就没提这树啊蝉的。
    利苏摩接着说道:“师兄去南方寻,我往北方寻,边寻边会各地的武林英杰,前些日到了五台山,正与寺中僧众切嗟武艺,被这商人看见,非要和我交朋友,他说可以捐出重修法玄寺的全部费用,只需我保护他兄妹回到草原。这横家轻功定是传自戒忍,少侠如无‘幽鱼’相助,不会有现在的造诣。”

    寒枫知道无可隐瞒,便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难怪横堡主要请我吃鱼,说是什么当地特产,有红的白的,还非要生吃,不过味道还不错呢,没想到是‘幽鱼’。可惜,横家堡惨遭横祸,这‘幽鱼’也不知……唉。”

    利苏摩大喜,道:“那‘幽鱼’只能养在深山暗洞中,一定还在,待我送这商人回到草原,就去那横家堡寻找,多谢少侠。”
    寒枫暗想:蠡山那么大一片,你若能寻见,估计也要几十年后了。

    正说话间,于谦等人下来了。嘎鲁向于谦道了声珍重,便上马而去,宝勒儿想了想,掏出一串七彩玛瑙手珠,塞给于谦,红着脸道:“你赠我扇,我赠你珠,互不相欠,也可互不相忘。”不等于谦反应过来,她立即策马飞快的跑了,利苏摩双手合十,行了个礼,也跟了上去。只于谦呆呆站在那里,钱知府在旁偷偷地笑。

    孟营村的百姓一定要送于谦到下个村子,于谦坚决不肯,正相持间,寒枫道:“我一定会保护于大人到府衙的,各位乡亲尽可放心。”见众人将信将疑,寒枫拾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放在左手心,右手用力一拍,石头立时化为粉末,村民们看了,方才信服,但百姓们还是一直将于谦三人送出村外几里后,才在于谦的一再劝说下,依依不舍地回去。
    第十六章 于谦遇袭

    一路上,于谦专爱去那偏远的村落,和乡民们攀谈后,便要钱知府做个记录,主要是记下村民们遇到的困难,比方说:这几个村今年收成不好,要救济,那几个村总遇水灾,要把河堤修修……

    寒枫看在眼里,心里愈发敬重于谦。寒枫在路上不怎么说话,于谦倒也不问,似乎对他是完全信任,有一回吃饭时,寒枫终于忍不住,问道:“于大人,你与我相识不久,却愿让我同行,不怕我对大人不利或是能力不足以保护大人么。”

    于谦微微一笑,回道:“横大侠看中的人,怎么会错。”
    这日,来到一个叫山斜村的地方,和乡民们说完话后,天色已晚。三人在一户农家吃了顿面条,便在主人收拾好的房间内休息,由于白天赶路辛苦,三人很快就躺在炕上睡着了。

    半夜,突降暴雨,寒枫被一阵细微的响声惊醒,他悄悄起身,拿起桌上的剑,透过门缝向外望去,这一看,不由得大吃一惊,但见屋外的院内,站着六个人,黑衣,蒙面,手里拿着刀或剑,一字排开,缓缓向自己住的房间靠近,其中一人做了个杀的手势。寒枫没有多想,拨开门闩,便冲了出去。

    离门最近的一黑衣人反应奇快,剑花轻抖,便刺向寒枫咽喉,不想寒枫更快,一低头,人已转至这黑衣人身后,回首剑一送,将黑衣人扎了个对穿。
    寒枫心想:“情况不明,只有速战速决,不能让这些人进屋。”随即,他腾空而起,左掌拍向旁边一黑衣人的天灵盖,这黑衣人忙举剑去削寒枫,寒枫收掌,右手剑一格,借势在空中一变向,猛然扑向远处另一黑衣人,这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寒枫在空中做着不可思议的动作,待明白过来时,脖子已被划了深深一道口子,血汩汩地直往外冒。

    寒枫如蝴蝶穿花般在剩下的黑衣人中间游走,天空划过二次闪电后,就只剩寒枫还伫立在雨中,而那四个黑衣人皆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寒枫回到屋内,见于谦和钱知府还在呼呼大睡,不敢大意,在门边守了一宿。
    第二日清晨,于谦和钱知府被门外的嘈杂声吵醒,出去一看,院里围了许多百姓,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六具尸体,寒枫正蹲在地上仔细查验。

    见于谦走了过来,寒枫先将昨晚的事简单说了一遍,然后又汇报清晨查验的结果:“这六人身上什么也没有,刀剑也普通,我阅历浅,交手时间又短,看不出他们是何门何派。”

    于谦点点头,安抚了一番百姓,然后对寒枫说道:“那些人在暗中,若是让村民们去报官,怕是会遭到报复,而且就是报了官,恐怕也查不出什么东西,不如就把这六人好好葬了,我们快快离开,希望想杀我的人不要再来打扰村民。”
    和村民们处理完尸体后,三人匆匆打马上路。为了不给百姓带来危险,于谦宁愿露宿或住在无人的破庙中,也坚决不肯再进任何村庄。走了几日,终于远远可以看见卫辉府的城墙了,寒枫刚要松口气,却见路边茶铺里跑出来十几人,带着各色兵器,将他们围住。

    其中一人,脸色苍白,瘦得没有人形,弓着背,拿着个大烟杆,边咳边问:“来人中有于谦么。”

    有个矮胖子拿着张图仔细看了看说道:“董老大,中间骑青花马的肯定是于谦,呵呵,那个娘娘腔画得真像。”
    姓董的用烟杆猛敲胖子,边敲边骂:“林光,你个猪脑子,一点都不灵光,说多少遍了,干活的时候,不要说我的姓。”

    寒枫心中一凛,在终南山时,师父说起过一个叫董振桥的人,武功极高,手中的兵器就是根烟杆,这烟杆用万年铁树做成,不惧刀剑。只可惜董振桥为人心胸狭窄,好勇斗狠,当年只因师父欲将掌门之位传给师弟,便在酒中下毒,害死了师父和师弟。官府和一些江湖人士追捕他多年未果,他干脆做起了盗匪,四处流窜,抢人财物,而且下手狠毒,从不留活口。

    那个叫林光的矮胖子,凑上前问:“老大,跟他们怎么说?”
    董振桥斜眼瞄了寒枫半天,说道:“笨蛋,你杀鸡的时候会问鸡愿不愿意么。那个拿剑的是个练家子,你去试试。”

    林光答应一声,拎着刀就朝寒枫大步走来,寒枫对于谦道:“于大人,他们人太多了,我只有把局面搞乱,你们找机会跑出去。”

    于谦微笑着向他点点头,道:“少侠小心。”

    寒枫没有下马,只一剑就磕飞了林光的大刀,然后直奔董振桥而来,他想的是‘擒贼先擒王’,拿下董振桥。
    董振桥冷冷站在那,一个劲吸着烟,待马冲到跟前,才身形闪动晃到马的左侧,随手一烟杆敲在马腿上,只听得喀嚓一声,马腿竟被活活敲断,马儿禁受不住,痛苦地嘶鸣着,先是跪下,随即又倒在地上拼命挣扎。

    马倒下的瞬间,寒枫已飞起弹开,并在空中转了个身,刺向董振桥。董振桥见剑来得又快又猛,不敢硬接,依旧闪在一边。寒枫剑势未尽,手腕翻动,剑由刺变劈,砍向董振桥,董振桥不及招架,只好往后连退三步,寒枫此时脚刚落地,只稍一换气,便再次跃起,手中剑顺势直刺董振桥前胸。寒枫不耻董振桥的为人,所以下手用了全力,董振桥万万想不到寒枫的轻功如此了得,一纵一起间,毫无停滞,再想躲时,身后却全是自己人,拦住了退路。
    急切间,董振桥随手抓过边上一人,挡在身前。寒枫见状,心中一愣,手一松,这剑就泄去九分力,只刚刚透过此人身体,否则的话,剑再往前送一些,董振桥也必然在劫难逃。寒枫暗道可惜,董振桥则出了一身冷汗。

    二人再战,十几回合下来,董振桥渐感不支。寒枫正要下杀招时,却见董振桥突然向自己喷来一口烟,寒枫来不及屏息,刚吸入两口,便被呛得咳嗽不已,随即又觉得头发晕,脚发软。

    寒枫知是烟雾有毒,忙咬牙蹦出老远,董振桥趁机上前连施狠招,寒枫只有左闪右避,堪堪躲过。
    还好,这烟毒只是让人头昏脑胀,并不致命。寒枫边躲边调息,待恢复了一些,正要发力时,却见董振桥又一口烟喷来,寒枫只有再次跑开。

    这样下去对自己很不利,寒枫欲转攻其他人,想把局面搅乱,好让于谦二人跑出包围圈。

    可惜受先前吸入烟毒的影响,寒枫身形再没那么迅捷,而董振桥轻功也不弱,总能追着寒枫过招。只是董振桥也拿寒枫没什么办法,于是他边追边喊:“看什么热闹,还不快去把姓于的宰了。”
    林光等人傻站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纷纷朝被围的于谦和钱知府走去,寒枫心里一急,险些被董振桥的烟杆打中。

    就在此时,官道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有八名长相甜美的白衣少女骑着马,吹着玉笛,缓缓而来,那衣袂动处,幽香袭人。快到众人跟前时,少女们分开两列,让出身后一女子,这女子下了马,边对着镜子扑粉,边道:“唉哟,你们这些小丫头,本姑娘还没补好妆呢,就这么着急让开,讨打啊。”林光等人瞧着这些天生丽质、风情万种的女子,不由得都怔住了。
    寒枫也吃了一惊,这领头的女子不是别人,正是田小蚁,他做了个停的手势,董振桥不知这帮女子是何来历,心有不安,便点头同意。俩人同时罢手,寒枫忙跑到于谦边上戒备。

    田小蚁收起粉盒,掠了掠头发,眉眼带笑地问寒枫:“原来是枫弟,我前些日子从个瓦剌商人那买了些脂粉,说是扬州聚妩轩的上等货,皇宫里的娘娘们都用的贡品,你闻闻,香不香。”

    寒枫又好气,又好笑,说道:“那瓦剌商人是不是一行三人,兄妹俩加个和尚。”
    田小蚁拍拍手笑道:“枫弟,原来你也见过他们,对了,是那个瓦剌女孩漂亮还是姐姐漂亮。”

    寒枫不愿和她胡搅,随口说道:“你漂亮。”

    田小蚁立时眼睛放光,脸上现出一抹红晕。寒枫接着道:“这二位是于大人和钱大人,我要保护他们去城里,不过,遇到了这姓董的烟鬼,要找我麻烦。”

    田小蚁问道:“枫弟,三日前的那个雨夜,山斜村,是你和于大人在一起么。”寒枫点点头,疑惑地看着田小蚁,那意思是你怎么知道的。
    田小蚁依旧笑咪咪地说:“于大人不知道得罪了谁,有人要出五万两银子买他的人头。姐姐我正缺胭脂钱,就答应了人家,要是晓得于大人是枫弟的好朋友……不过我已收了三千两银子做定金,那怎么办呢?唉,不管了,不义之财受之无愧,只可惜了本帮那六位兄弟,都是高手中的高手啊,竟然一夜丧命,所以我特地下山来瞧瞧,是哪路英雄所为?真没想到却是枫弟。”

    林光在旁听得不耐烦,嚷道:“老大,原来那娘娘腔不只找了我们一家,怎么办。”
    那是在四天前,黄星带着一绿衣人来找董振桥,绿衣人给了董振桥一张于谦的画像,说出五万两银子买此人性命,并先付了三千两银票做定金。那人还说于谦正在卫辉境内四处巡察,护卫不多,可寻机下手。董振桥不想费劲到处去找,寻思着于谦巡察完后,肯定会回卫辉府,只需守株待兔即可。

    卫辉城一面临江,二面靠山,进出只有一个城门,董振桥便在通往此城门的官道边设下茶铺,苦苦守了三天,总算守到了于谦。只是没想到于谦身边有寒枫这么厉害的角色,好不容易占了上风,却又蹦出个女子,而这女子对寒枫十分亲热,如果打起来肯定会帮着寒枫。
    只是这么就走了,董振桥又心有不甘。左右权衡后,他咬咬牙,招呼也不打,便突然使出一招“狼烟四起”,狠狠点向田小蚁脑后几处大穴。田小蚁正面向寒枫说话,听得风声将至,头动也未动,回手就是一掌“春魔催雨”,看似随意,却后发先至,掌风直扫董振桥前胸,董振桥大惊,收回烟杆,侧身躲过。

    董振桥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是个识货的人,他一试便知这女子的功夫也是深不可测,这两人联手的话,光凭自己那口毒烟对付不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董振桥大喊一声:“小子们,这女子功夫稀松,谁抓着她,她就是谁的了。”
    众贼听罢,拿着各种武器,扑了上来,没等田小蚁出手,那八名白衣少女同喝一声,跳下马,抽出剑,拦住了他们。

    这边刚一混战,董振桥便飞也似的开溜了,寒枫欲追,又怕田小蚁对于谦不利,只好站在原处不动。董振桥手下那些小贼,不是白衣少女的对手,也就是几句话的功夫,便纷纷被杀,林光这次灵光了,见势不妙,就带着仅剩的二人慌不择路地跑了。白衣少女们见帮主没有表态,也就没有去追。

    寒枫对田小蚁拱拱手,道:“田帮主,我还要送于大人和钱大人进城,先告辞了。”
    田小蚁一跺脚,嘟着嘴道:“人家找了你大半年,你轻飘飘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哼,本来想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的,现在我生气了,偏不说了。”

    寒枫尴尬地笑了笑,道:“我还能有什么好消息,不说就不说吧,等我办完事再去找你。”

    田小蚁脸一沉,冷冷道:“我有横天雪的下落。”

    寒枫身子一震,不由得拉着田小蚁的手,急切地问:“你真有她的消息?她在哪。”
    田小蚁就势上前一步,紧挨寒枫,用嘴贴着他耳朵,悄悄道:“跟我走,就能见着你妹妹了。还有,以后不要叫我帮主,叫我姐姐。唉哟,弟弟的手好暖和啊。”

    寒枫慌忙撒手,连连后撤,轻轻道:“田姐姐,你本来就是我姐姐,所以天雪也是你妹妹,谢谢你帮我找到她,不过,我还是要先把于大人和钱大人送进城去。”

    田小蚁转头朝于谦妩媚地一笑,道:“于大人,啧啧,真是一表人才。我和枫弟一起送你,好不好。”
    于谦在旁看了半天,江湖上的事,他不好插话,见田小蚁问自己,便笑着道:“我欠了姑娘十万两银子的人情,又劳姑娘相送,真是感激不尽。不过,一路上这笛子还是不要吹了,排场太大,我承受不起。”
    第十七章 崂山弹腿

    卫辉城里,热闹非凡,街两边的商铺一家挨着一家,卖什么的都有,还有许多摆地摊的,变戏法的,真是热闹,这天又恰逢庙会,城外乡里的人也纷纷来赶集,所以街上人山人海。

    田小蚁一行人缓缓而行,好不容易挤到了府衙门前,人却一点没见少,都围着一队踩高跷的人看热闹。钱知府一向亲民,所以府衙门前的广场从不禁行。

    田小蚁和白衣少女毕竟也是年少,见那高跷踩得有趣,便勒住马,看起了热闹。
    有个著绿衣戴关公面具的人耍得尤其漂亮,惹得众人不停喝彩,这人边踩边舞,渐渐到了田小蚁等人面前,待田小蚁察觉异样时,绿衣人已从高跷上跃起,袖中甩出七八枝小箭,直奔于谦而来。

    田小蚁从进城时就紧贴着于谦,此时见到了府衙门口,有些懈怠,所以箭来时,已是措手不及,她下意识身子一歪,避过了打向她的三枝箭,而其余的箭全打在了于谦身上,于谦立刻从马上栽了下来。

    顿时,人群大乱,待田小蚁坐正身子再看时,绿衣人已趁乱消失得无影无踪。田小蚁只好和白衣少女们下马将于谦围住,直到官兵们赶到,驱散人群。
    府衙内的大堂上站着俩个普通百姓,其中一人见钱知府和田小蚁进来,忙迎上前道:“多亏寒兄弟的妙计,我于谦又逃过一劫。”

    此人正是于谦。原来,在寒枫的坚持下,从死去的那些小贼身上,于谦和寒枫找了些干净的衣服换上,然后混在乡民中先行进了城。那个骑在马上的‘于谦’自然是假的,是董振桥一个被杀死的手下。寒枫给尸体换上于谦的衣服,外面再加了个斗蓬,把脸大部遮住,田小蚁紧贴着尸身,其实是一路上都用掌抵着尸体,强运气将其撑住不倒,其他人则围在四周尽量挡住外人视线。

    田小蚁连连跺脚,抱怨道:“和个死人走了一路,真是红颜命苦,啊,呸呸,我得去好好洗洗。”
    钱知府忙叫来丫环,要她领田小蚁去后宅洗浴,田小蚁刚走到门口,忽转过身说道:“那绿衣人虽蒙着面,但观之身形,却极象那个要买于大人性命的人。”

    寒枫说道:“外人不知于大人安然无恙,恕我无礼,不如封锁消息,就说于大人遇袭不治,免得再遭暗算,官府也可从容查找凶手。”

    于谦道:“不可,此消息一出,必定朝野震动,若日后朝廷查明真相,我必遭弹劾,言官们会说我堂堂一封疆大吏,竟惧怕小小毛贼,有损朝廷威仪。”
    寒枫道:“那我留下来保护大人,只是我们在明处,杀手在暗处,这府衙的护卫武艺又平常,帮不了太多,我一人恐怕护不了大人周全。”

    钱知府连连称是,道:“就是于大人那巡抚衙门的护卫也强不到哪里去。”正说着话,堂下有人来报:南阳府唐王派人求见。

    钱知府问:“问清楚没有,是不是唐王府的人。”

    “他们带有唐王的信件,请大人过目。”于谦接过,拆开看了会,道:“是王爷亲笔,有王府大印,快请。”
    侍卫从外面领进来五名中年道士,打头的个子不高,白白胖胖,只是眼神似乎不太好,眯细着眼,手杵一把黑黑的钝剑作拐杖,慢慢地走。此人进门就喊:“于大人在哪。”
    于谦忙走上前,规规矩矩施了一礼,说道:“我就是,敢问……”

    那人打断于谦的话,道:“于大人最近一直在外巡察,身边没有得力的卫士,唐王很是担心,他希望我们师弟兄能保护好大人。我叫徐复阳,这是我四个师弟,刘午阳、游子阳、孙正阳、薛北阳。”

    徐复阳这人,江湖上谁人不晓,那是崂山派的现任掌门,此人疾恶如仇,好管江湖不平之事。
    宣德帝刚登基时,徐复阳还不是掌门,眼睛也好得很。那时在山东的汉王也还未谋反,只是他最宠爱的王妃有个不成器的弟弟,在崂山脚下的即墨县作县令。此人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徐复阳一怒之下,独自仗剑闯入县衙,将其杀死。

    汉王大怒,遣齐远率众围攻崂山,徐复阳为了不连累师门,弃剑就擒。

    唐王与徐复阳的师父李灵山交好,又欣赏徐复阳的为人,便在宣德帝跟前为其开脱,同时私下鼓动相熟的言官弹赅那个县令。而宣德帝呢,可能是为了教训汉王,痛斥了那被杀的县令,并亲自下旨将徐复阳放出。只可惜,徐复阳在济南府受尽了折磨,双眼也被人用烟熏瞎了。
    回到崂山后,李灵山用唐王重金买来的秘方为其治疗,使徐复阳的眼睛总算有了一点光感,能稍稍看见些人影。后来,徐复阳在明霞洞面壁九年,将李灵山传授的“崂山真如剑”、“崂山龙门掌”、“崂山弹腿”等武功,完全融会贯通。徐复阳对唐王朱琼炟的救命之恩当然是感念于心,所以他每年都要到唐王府呆上几月,一是与唐王叙旧,再则是教习唐王府护卫一些武功。

    于谦出巡卫辉府的时候,徐复阳和几个师弟正在唐王府内,唐王朱琼炟的手下在江湖上探得些风声,说是有人要对于谦不利。朱琼炟非常欣赏于谦,听了这消息很是不安,徐复阳便自告奋勇,亲率师弟们来保护于谦。
    钱知府把这几日发生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只是顾及寒枫和田小蚁的面子,略去了山斜村那一段。徐复阳听罢大怒,用剑敲着地砖道:“这些牛鬼蛇神,真是胆大妄为,竟敢劫杀朝中大臣。” 再一看,徐复阳脚下厚厚的青砖已化为粉末。

    此时,田小蚁洗浴完毕,正好走进来,听到徐复阳的话,心里很不高兴,便说道:“在知府大堂撒野,破坏公物,也是胆大妄为。”

    寒枫忙道:“田姐姐,这是崂山派掌门徐道长,是来保护于大人安全的。”
    田小蚁瞄了徐复阳一眼,道:“路都看不清楚,能保得了谁?”

    徐复阳冷笑一声,回道:“眼瞎心明,路只要慢慢走,总能走得到,眼明心瞎,走哪却都是死路。”

    田小蚁移步到徐复阳跟前,眯着眼笑道:“江湖上传言,‘崂山弹腿刚如铁,神鬼见了都发愁’,一向只是听闻,今儿见着掌门了,岂能错过讨教的机会。”

    话音刚落,田小蚁不由分说,便一招‘山魔捶树’拍向徐复阳的左臂,徐复阳剑交右手,挥左掌去迎,两掌相碰,徐复阳被震得摇了三摇,手心发热,气血直翻,徐复阳不由得惊叫一声:“风魔掌!”
    田小蚁没有答话,紧接着又是一招“双魔争月”,开始那招田小蚁没怎么使力,这招就不同,徐复阳听得掌风凌厉,不敢再大意,剑尖一点,后退半步,然后侧过身,左腿高高弹起一扫,田小蚁躲避稍迟,右前臂被脚风扫中,立时觉得火辣辣的痛。田小蚁跳到一边,右手轻轻晃了晃,见无大碍,方才放下心来,暗暗赞道:这崂山弹腿果真是名不虚传。

    于谦在旁打圆场:“今天大家都很辛苦,不如先坐下喝碗茶,休息休息,切嗟武艺的事嘛,改天如何?”

    田小蚁扭了扭身子,道:“人家这身衣服才换的,又被老道踩脏了,他欺负我么,不行,我非得踹还他一脚。”
    寒枫没有去拦田小蚁,他对徐复阳的眼睛很是担心,所以他也想看看徐复阳的功力到底如何,能不能保护得了于谦。

    徐复阳那一腿也是留了情的,他见田小蚁不依不饶,非常生气,便把剑交给薛北阳,紧紧腰带,也不答话,上前又是一腿。田小蚁不敢硬碰,闪过一边。

    徐复阳的六十六路弹腿,动如闪电,气势威猛,不时可听见踢腿与空气摩擦的声音,真有开山劈石的架势。
    一开始,田小蚁近不了身,只有小心应付,二十几招过后,她看出些门道,渐渐有守有攻起来,只是她好不容易近了身,两人一对掌,徐复阳却总能以柔克刚,卸掉她的掌力,让她有种有劲使不出的感觉。

    田小蚁欺他眼神不好,便加快了步法,左旋右绕,想寻找破绽,不料这徐复阳早已将听风观影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田小蚁转到哪,他腿就攻到哪,田小蚁竟占不了丝毫便宜。
    寒枫今日也是大开眼界,他从没有见过如此凌厉的腿功。见二人又打了四十回合,依然没分高下,他开始担心起来,却不敢发声阻止,怕有人因分心而受伤。

    徐复阳六十六路弹腿使完,依然没有取胜,心想:听声音,看身形,对面只是个年轻女子,这么久还赢不下来,日后传出去,我这张老脸可往哪搁。想罢,他故意卖个破绽,假装踢完腿后,不小心踩在了自己先前击碎的青砖上,身子稍一趔趄前倾。

    田小蚁哪里会放过这个机会,立刻飞身过来,一招‘魔有万相’使出了全力。徐复阳隐约看见眼前有无数鲜红的掌影,耳边传来几十道犀利的掌风,他大喝一声,翻过身来扑倒在地,躲过田小蚁这一掌的同时,用双脚蹬向空中的田小蚁。
    旁观者清,徐复阳卖破绽前倾的时候,寒枫便知道不好,就在田小蚁全力进攻,门户大开时,他也腾空而起,恰好在徐复阳将要踢中田小蚁之际,抱住了田小蚁。寒枫是反身跃过来,所以正好是面对面抱住田小蚁,徐复阳那一脚自然是踢到寒枫背部,寒枫借力弹起,空中打了个滚,轻轻落地,将惊魂未定的田小蚁放下。

    寒枫向徐复阳深鞠一躬,说道:“多谢道长脚下留情。”

    徐复阳哈哈大笑:“想不到啊,今日遇见如此多英雄才俊,我徐复阳真该退隐江湖了。”
    刚才徐复阳连一分力都没用上,他只是争强好胜而已,没想过对田小蚁下杀手,何况他是靠使诈取胜,心里多少有些惭愧。

    田小蚁软软的靠着寒枫,眼中含情,幽幽道:“枫弟,你为了救姐姐,竟不要性命么,我,我心里欢喜得很。”

    寒枫松开田小蚁,道:“姐姐没有受伤吧,刚才之事,还多亏徐道长留情,应该谢谢人家。”
    田小蚁这回乖乖听话,上前施礼致谢,徐复阳由衷道:“我在姑娘这个年纪,还只是站桩练马步呢,今日打成这样,其实是姑娘胜了。不过,我听说‘风魔神功’最伤元气,希望姑娘不要急功近利,还是循序渐进的好。”

    田小蚁没有吭声,依旧退回寒枫身边,紧紧挽住他的手,寒枫以为她受到了惊吓,便由着她。

    吃罢饭,寒枫起身告辞。

    于谦知他急于见到妹妹横天雪,便不再挽留,和徐复阳、钱知府等人一直送他们到城外。
    于谦对寒枫说道:“少侠武功、人品俱佳,但不知私事了后,有何打算,能不能出来为国效力。”

    寒枫回道:“我这人闲散惯了的,受不了约束,再说官场凶险,不见横家堡的下场么。”

    于谦道:“世道艰难,更要有担当之人,既然肯担当,就不能考虑太多。大丈夫,能做便做,做便做了,只要利于国,利于民,又怎能顾前顾后。”

    寒枫听罢,沉默不语。

    于谦又道:“当然,人各有志,我就不难为少侠了,愿少侠一路平安。”
    第十八章 喜宁的秘密

    太乙观位于武昌府咸宁县太乙山上,此处千峦叠嶂,万壑争流,茂林修竹,曲径通幽,相传太乙真人曾在此观中修炼仙道。

    这日清晨,几个道士正在山门外打扫,忽见一青衣人从薄雾中穿出,说是要见主持文隐道长。

    慈航殿上,立着一位年过七旬的道士,虽已发须皆白,却是身材挺拔,气度非凡。青衣人小心关上门,听了听动静,确定其他道士已走远后,立即跪下磕头,边磕头边哭:“皇上啊,皇上,老奴日想夜想,想你想了四十多年了。”
    老道士也禁不住泪如雨下,他扶起青衣人道:“喜宁,这里没有皇上,只有文隐,你不要叫我皇上,也不要自称老奴。快说说,你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又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喜宁回道:“在外老奴自然不会说,但这里还是让老奴喊喊皇上吧。想当年,那燕逆入了南京,皇上从密道脱险,只是皇上走得急,老奴未及跟上,便索性留在宫中,想寻机杀了燕逆。可恨燕逆对我们这些皇上身边的人,严加提防,让我们做宫里最苦最累的活,许多人都被折磨至死。老奴苟且偷生,虽侥幸活下来,却一直没有机会近他的身。燕逆死后,他的孙子朱瞻基还算仁慈,见老奴老成稳当,便派老奴和王振去贴身照料朱祁镇。朱瞻基一死,这朱祁镇小小年纪便坐上了龙椅,他对老奴还算尊敬。老奴没有杀朱祁镇,因为杀之无用,总还会有别的燕逆子孙上位,更何况,老奴还要保护皇上的血脉。”
    这老道士正是当年的建文帝朱允炆,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攻入南京城后,朱允炆在一些近臣和侍卫的保护下,带着长子朱文奎从密道逃出了京城。朱允炆在民间东躲西藏,颠沛流离,尝尽了苦头。

    朱棣治国有方,天下日渐归心,朱允炆身边的文臣武将离开得越来越多。二十年前,朱文奎因病亡故,朱允炆深受打击,便随殷道长来到太乙观出家,身边剩下的都是最忠心的臣子。

    喜宁本名达吉布,女真人,十岁那年被朝鲜人掳去,惨遭阉割,因长相俊秀,得以陪着朝鲜进献给建文帝的妃子来到明宫廷内。
    朱允炆非常宠爱那个朝鲜妃子,爱屋及乌,再加上小达吉布本身聪明伶俐,说话讨喜,所以建文帝也很喜欢他,把他留在身边,并亲自给他取汉名喜宁,还差人教喜宁汉人文化和各种武功,喜宁自然对朱允汶感激涕零。

    南京城破之日,朱允炆带着太子朱文奎匆匆逃离。而二子朱文堇仅有五岁,,三子朱文圭仅有二岁,只能弃在宫中。

    当朱棣杀气腾腾地冲进宫时,喜宁忙叮嘱了朱文堇一番,朱文堇非常听话,也很机灵,立即上前抱住朱棣的腿,放声大哭:“爷爷,爷爷,我好饿啊,我好饿。”
    朱棣的心顿时软了下来,摸着朱文堇的头道:“哪有生在皇帝家而饿肚子的道理,放心,爷爷会让你们俩吃个饱。”朱棣吩咐将两兄弟分开抚养,朱文堇养在大内咸安宫,朱文圭养在中都凤阳广安宫,说是养,其实是囚禁起来,与世隔绝,仅仅让他们吃饱穿暖而已。

    朱允炆听得两个儿子的现状,心中悲苦,连连道:“生在皇帝家,只是人前风光,其实可怜、可恨、可悲。”
    喜宁安慰朱允炆道:“三皇子文圭远在凤阳,老奴实在无能为力,但听说还算平安。二皇子文堇就在大内咸安宫,老奴和那看管咸安宫的太监们关系处得好,所以可以经常前去探望。朱祁镇上位以来,老奴有了点权力,便安排了几个早年曾忠于皇上的人去咸安宫,所以探望文堇就更方便了。文堇非常懂事,这四十年来,没有自暴自弃,对老奴送去的书籍,勤于钻研,如今也是满腹经纶了。”

    朱允炆道:“几十年来,总觉得上天对我太无情,给了我天下,代价却是父亲早早离去。而我拥有的一切,又被四叔全部收走,我怨了四十年,恨了四十年。现在总算知道,老天对允炆还存有一丝怜悯,那就是曾赐喜宁与我。”
    喜宁道:“这郑和本姓马,祖先是元朝云南王麾下的贵族。他的经历却和奴才有相近之处,他在十岁那年被蓝玉大军俘虏,被阉割后,留在军中做秀童。十四岁那年,他进入燕逆府,因聪明伶俐,被燕逆收在身边,成为亲信。燕逆篡位后,因战功赐他姓郑,并升他为内官监掌印太监。此人懂兵法,有谋略,有担当,是个人物。”

    朱允炆点点头,接着说道:“在交谈中,郑和分析了当前局势,说人心思定,劝我就此退隐山林,不要再无谓引起天下纷争,而且他也不忍见我们叔侄相残。郑和说得入情入理,让人不得不信服。告密的那近侍,也被他说服,向我跪下谢罪。郑和回去后,果然守信,没有向朱棣透露此事。”
    喜宁说道:“奴才以为,郑和没有向燕逆说明此事,是有两点担忧,一是怕燕逆对皇上不利后,他会背负万世骂名。二是怕燕逆就此停止下西洋,因为他在多次出海后,已经把下西洋当做了精神上唯一的寄托,郑和七下西洋,死在船上,也算死得其所。老奴和郑和交往颇深,相互敬重,他在七下西洋之前,将曾遇见皇上的事告知了老奴,老奴内心狂喜,平素却要装作若无其事,实在是煎熬不过,直到前不久,朱祁镇派了个差事,才出得京城。”

    朱允炆道:“喜宁,见一面就好,你要快些回宫去,省得人家生疑,文堇那里,你万万不可告诉他我在世的消息,他若知道,情绪激动,反而会害了性命。”
    喜宁点头称是,说道:“老奴的差事,是去暗察几个王爷,早几日,晚几日回去,倒也无妨。王振管着锦衣卫,监视王爷本是他的事,灭横家堡后,他向朱祁镇邀功,说各地的王爷从此都本本分分。但朱祁镇将信将疑,就偷偷把老奴派了出来。对了,皇上,那近侍是谁,天长日久,怕他再次向官府告密,还要早做防范。”

    朱允炆叹息一声,道:“坐在皇位上,如同天天被火烤着,防这个防那个,孤家寡人一个,真是了无生趣。那近侍你见面不多,不一定会有印象,此人原名林世清,浙江金华人,如今改名叫舒烈,在漳州已娶妻生女,生意也做得很好,还是个大善人。舒烈每年总会来这里看我几次,若想告发我,早就告了,再说,我如今年过七十,生死之事,也确实看得淡了。”
    喜宁又哭道:“皇上甘心,老奴不甘哪,老奴定会想出办法,要那燕逆之后将江山还给皇上。”

    朱允炆道:“喜宁啊,我如今潜心修道,你再不要把我抬到火上烤了。你等平平安安的,我就高兴。”

    朱允炆想了想,从怀中拿出两本书道:“这是殷道长留下的《太乙神功》、《太乙追仙掌》手抄本。原书在太乙观里,我对习武不感兴趣,这手抄本你就拿到宫内去看,你本有殷道长所传授的功底,学起来应当不难。”

    喜宁忙跪下,双手接过,再起身时,却见朱允炆打开了殿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云台山在河南修武县境内,离卫辉城倒也不远。寒枫随田小蚁一路疾行,第三日便进入了山中,抬眼四望,但见群峰并列、峡谷幽长、三步一瀑、十步一泉,真是人间仙境。如此美景,寒枫却无心欣赏,只是一个劲快马加鞭,埋头赶路。田小蚁知他思念天雪,便也知趣地不再多嘴,只默默在前带路,遇到险处才会回头提醒寒枫一句。

    拐了十几道弯,来到一山下,众人打马停住,田小蚁道:“此乃茱萸峰,山势倒也平坦,可以打马而上。我田家重出江湖,成立‘天蚁帮’,总舵就设在上面。王维那句‘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写的就是这里,枫弟来此,可以将那句诗改作‘今日兄妹登高处,遍插茱萸喜相逢’了。”
    沿途设有几处哨亭,亭内有数名精壮的汉子值守,见了田小蚁前来,都弯腰行礼,田小蚁微微点头,傲然而行。

    山顶上有几排石砌房屋,房前屋后的平地上,许多黑衣男子分做几队正在习武。再往里有一小院,院内有二栋锦绣阁楼,阁楼皆三层,雕梁画柱的,很是精致。院里有二十几个白衣女子,正在练剑。见田小蚁进来,白衣女子纷纷放下剑,上前行礼。

    田小蚁摆摆手,问道:“小霜,我天雪妹妹呢?”
    那叫小霜的女子答道:“昨日,我们陪天雪姑娘在峡谷游玩了一天,估计是累狠了,睡到现在还未下楼,这也到午饭时间了,我就去叫她。”

    马上要见到妹妹了,寒枫反而忐忑起来,一双手搓来搓去,不知放在何处。

    过了会,小霜飞跑下来,带着哭腔道:“帮主,天雪姑娘不见了,只在桌上找到这封信。”
    寒枫一怔,忙接过信来看,横天雪在信上写道:万分感激田姐姐救了舒影一命,并派人把她送回宁王府,我在“天蚁帮”也过得很舒适,但天天这样无所事事,心里总是不安。昨日游玩时已看好下山的路,会趁夜离开,请田姐姐不要怪罪那些陪她的人。

    田小蚁大怒,挥掌就要劈小霜,寒枫手急眼快,一把拉过小霜,小霜才躲过这一劫。

    寒枫怒道:“信里不是写了么,是天雪偷偷下的山,与这姑娘何干。天蚁帮,是人命贱如蚁的意思么。”
    田小蚁冷冷道:“帮有帮规,让这丫头照顾好天雪,她却失职,还有山下几个值夜的,也该死。”

    寒枫说道:“天雪的轻功出自横家,非比寻常,此山又大,几个人偶尔疏忽没有看住,也很寻常。你不让天雪下山,无非是想引我前来,我既已来此,天雪下不下山,有那么紧要么。”

    田小蚁听罢,眉眼转笑,说道:“是啊,今儿是枫弟头一次来到天蚁帮总会,要是见血,多不吉利。前年埋的桃花蜜酒,我让她们起一坛来,你陪我喝好不好。”寒枫本想立时下山去寻横天雪,却又怕田小蚁发起怒来,拿手下人出气,大开杀戒,所以只好答应。
    心不在焉的呆了三天,寒枫终于忍耐不住,向田小蚁辞行。田小蚁歪着头看了寒枫半天,把寒枫看得心里直发毛。

    田小蚁幽幽说道:“我知道,‘天蚁帮’太小,终是容不下枫弟这条金龙。我恨自己不善绘画,否则就可以把枫弟画在纸上,挂在床头,日日得见。”

    寒枫心里也有些感动,嘴上却道:“寒枫喜欢四处游荡,猴子屁股坐不住。等我找到天雪,一定会带她来看姐姐。”

    田小蚁道:“今晨接报,有‘西蚁堂’的弟子发现了天雪的踪迹,想来她是往西边去了,我已下令,让‘西蚁堂’尽快找到天雪。枫弟不要太担心,若想去寻,就骑我的马去吧,这马脚力好。”
    第十九章 弑父

    横天雪那夜跑出山时,天已大亮,她在路边一镇上稍作休息,喝了两碗驴肉汤,又买了匹马,向西而去。

    庆王府丽景园芳村宫内,朱栴正躺在床上,望着窗外阴沉的天气,低声吟道:“风阵阵,雨潺潺,五月犹如十月寒,塞上从来偏节令,倦游南客忆乡关。心怀故土,数十年却不得见,世上还有比这更绝望的事么。”
    发了会呆后,他对身边的五子朱秩炼说道:“连着几夜都梦见你横叔叔,他一直远远地看着我,就是不说话,眼睛像是被雾蒙住了,我挣扎着要起来,却是怎么也动不了。我想去他坟前和他说会话,但这身体实在难以成行,所以,你就替父王去蠡山拜祭一下他们吧。”

    朱秩炼道:“我本该去的,可是父亲的病十分严重,我不放心离开。”

    朱栴强挤笑容,说道:“为父拼杀疆场多年,这点小病还扛得住,再说,不是还有你几个哥哥在么。”
    朱秩炼刚走不久,朱秩煃也进来请安,朱栴问:“这些天你去哪了。”朱秩煃道:“从京城请的名医开了个方子,有些稀罕药,本地的药铺没有,我等不及他们调货,连夜去外地,跑了几个州县,总算把方子配齐了。”

    朱栴看着他胖胖的脸上还挂着汗珠,心痛道:“你行动也不方便,派下人去就好,何必自己吃苦。”

    朱秩煃憨笑道:“没事,我坐马车呢。让底下人去办,我不放心,怕他们偷懒,耽误父王的身体。药已炖上,炖好了孩儿再端来喂您。”
    朱栴道:“我有六个儿子,除了你和秩炼,其他几个都不成器。你和秩炼的母亲本是次妃,我将她扶正,并非是原来的正妃有什么过错,只是为了能让你们成为嫡子。从京城传来的消息,朝廷属意秩炼,无非是因为秩炼比较软弱,好控制。这王位呀,比不得皇位,不能选那精明能干,又强势的,否则定会引起朝廷猜忌,从而招至祸端。秩炼这孩子宅心仁厚,他若继承王位,定会善对你们兄弟,可以保得王府上下平安。只是你兄他弟,既有违祖制,又怕委屈了你。”

    朱秩煃听到这,马上跪下不停地磕头,边磕边哭着道:“我与五弟,一母同胞,将来他做了庆王,我定鼎力相助。只是,父亲春秋正旺,此等小病,调养几天就好,千万不能心思过虑。父亲也不要为祖制所困,只需上表朝廷,说孩儿我性格顽劣,行为不端,并且身体虚弱,当不了边塞亲王的重任,朝廷既属意五弟,定会顺水推舟。”
    朱栴叹道:“难得你有这番见识,难得你有这番孝心,为父真是欣慰啊。”

    朱秩煃站起身问道:“我见五弟匆匆往外走,是去办什么事么。”

    朱栴重重咳了几声,说道:“我最近总是梦到横家兄弟,所以就差秩炼去蠡山祭奠。想来想去,我对不住老哥们啊。”

    朱秩煃劝道:“这是王振给皇上出的主意,是想立威,震慑各路亲王。父王当时并不知情,再加上史总兵一再保证说不会伤害横家兄弟,父王是被骗了。”
    “哼,好个被骗,那横家堡本来固若金汤,如不是你朱秩煃带他们上山,我横家能轻易遭此大祸么。”朱栴父子吓了一跳,这才注意到,屋里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一手握短剑的绿衣女子,再仔细一看,这女子竟是横天雪。

    朱栴忙撑着坐起来,激动地说道:“天雪,真是天雪,好侄女,快过来让伯伯看看。”
    横天雪脸沉着,没有动,朱秩煃在旁说道:“天雪妹妹,那日我们都上了史总兵的当了,他说既然有人参了你父亲,朝廷也下了旨,他不得不管,但只要把你父亲和叔叔请到西安,当着巡抚大人的面,说清楚私购兵器的事,最多关上几天,就可以回家了。父王怕你们性子急,在山下就打起来,后果不堪设想,便让我带路上山,本想在寿宴后,找个合适时机,向你父说明此事。没料到,这是史总兵设的陷阱,我哪里想得到派来保护我的侍卫竟是锦衣卫,又哪里想到尾随我身后竟有那么多官兵。”

    朱栴打断朱秩煃的话,说道:“不管怎样,横家兄弟的死,我们有很大的责任。天雪要怪,就怪我吧,如果杀了我就能稍稍平息你的怒气,那就动手吧。秩煃,记住,对外就说父王是因病吐血而亡,不要责怪天雪。”
    朱秩煃紧紧盯着横天雪,说道:“此事前因后果,我已交待清楚,究竟是谁的错,你肯定要有个判断。我知道天雪妹妹的本事,现在叫侍卫也来不及,但既然我站在这里,就不会让你动我父王,除非先杀了我。”

    朱栴低声喝道:“秩煃,和你有什么关系,让开。”

    横天雪内心汹涌澎湃,握剑的手一直在抖,她看着躺在床上已是风烛残年的庆王,咬了咬嘴唇,解下身上的鞭子,朝床上一丢,说道:“这是你送我的鞭,现在还给你,横朱两家从此再无瓜葛。”说罢,一转身,跃出窗外。
    朱栴猛地吐出一口鲜血,朱秩煃正要叫人,被朱栴止住。朱栴喘息了会,说道:“秩煃,为父撑不了几天了,快取笔来,趁脑子清醒,我要给朝廷写奏折,该定一下身后事了。”

    朱秩煃站着没动,朱栴以为自己声音小,儿子没听见,便把刚才的话又说了一遍。

    朱秩煃缓缓抬起头,眼中露出可怕的光芒,他拿起横天雪扔下的鞭子,一转身,猛地勒住了朱栴脖子,朱栴眼瞪得极大,起初是一脸的不相信,随着鞭子越勒越紧,他的眼中充满了悲伤、痛苦和绝望。
    朱秩煃不敢看自己的父亲,闲着眼,只管用狠劲勒……嘴里嚷道:“我也是嫡子,父王,我有何过错,你为何要如此狠心,我才是庆王,我才是庆王。”

    终于,朱栴的手垂了下来,头也歪在一边,朱秩煃又勒了会,才敢睁开眼,见父亲已经断了气,他颤抖着站起身,一咬牙,用力将头撞向桌角,然后就晕了过去。

    横天雪纵马在城外飞驰,眼泪和着雨水不停的流,思绪却是一片空白。也不知跑了多久,她发现自己在下意识中又来到了蠡山,她想回横家堡看看,却又不敢去面对。在山脚下游荡了一天后,她终于鼓起勇气,登上了蠡山。
    横家堡的寨门已经被毁,堡内杂草丛生,不时还有野兔出没。走入后宅大门时,横天雪隐隐听见有念经的声音,不免有些好奇,便循着声音找去。

    留云洞前,立着许多坟墓,最靠边的两座坟前围有几十号人,其中有七个僧人,正做着法事。另有十几个人在坟前忙碌,有立碑的,有除草的,有修整坟头的,还有在地上铺青砖的。

    人群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一个着锦衣的年青人,他站在那指挥着工人们干活,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儒雅之气。横天雪一见此人,心儿便开始剧烈跳动起来,想走,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这年青人正是朱秩炼,他奉朱栴之命来横家堡祭奠,因见横氏兄弟的坟立得十分简单,就在山下修庆王陵墓的工地上,找了些熟练工人,停下手中活计,先来修整横氏兄弟的坟墓。

    朱秩炼也看见了横天雪,他愣了一下,便示意侍卫留在原地,独自走到横天雪跟前,激动不已:“天雪,你,你还好么,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横天雪没有说话,她怕一张嘴,自己的眼泪就会不争气的流下来,横天雪知道,从养父母去世的那天起,她就告别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代,她告诉自己要坚强,她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软弱的一面,包括眼前这个曾无数次梦到过的男人。
    朱秩炼从怀中掏出个小包裹,小心翼翼地打开,露出来一只竹制的小鸟,他摇了摇小鸟尾巴上的机关,小鸟一下子就飞了起来,在他们的头上盘旋好一阵才落下。

    他拾起小鸟,递给横天雪,依旧轻轻道:“你记不记得,我们上一次相聚是在丽景园,玩得就是这只竹鸟。后来,我不小心把竹鸟踩坏了,你大哭一场,让我修好它,否则就再也不理我了。第二天,你随叔叔回了蠡山,我四处找那做竹鸟的人,却总也找不着,我自己揣摩了好长时间,终于把它修好了。”
    横天雪没有去接竹鸟,她看着朱秩炼,突然觉得眼前的他,也像这只竹鸟,越飞越远,在慢慢远去同时,也慢慢地变成了一团雾。朱秩炼还想说话时,却见远处飞奔过来一队官兵,到了跟前,二话不说,就将自己和横天雪团团围住。

    领头的是马勇,上一次围攻横家堡就是他带的队。他一把拉过朱秩炼,气喘吁吁道:“公子,快离开此地,这女人危险。”

    朱秩炼怒道:“马勇,好大胆子,你究竟想干什么?”
    马勇拿出一封公文,递给朱秩炼。朱秩炼看罢,一阵头昏目眩,差点瘫倒在地,马勇眼疾手快,忙上前搀住他。公文上写的是:要犯横天雪,胆大妄为,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在庆王府内行凶,用鞭子勒杀庆王,并重伤世子朱秩煃。因该犯武艺高强,特命参将马勇,协助有司,共同捉拿该犯,如该犯反抗,可就地正法。

    朱秩炼放声大哭,好一阵子才停住,他指着横天雪,问道:“你就如此恨我的父亲,非要致他于死地么。”
    横天雪很是吃惊,说道:“我是很恨你的父亲,前日见到他时,也曾想杀了他,但我没有你们那么狠,终究是下不了手。”

    朱秩炼将公文扔给横天雪,吼道:“你这次上山来,是不是想斩草除根,连我也要杀。”

    横天雪看完公文,也是十分震惊,她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也知道这件事她暂时解释不清,所以干脆沉默不语。朱秩炼见横天雪不说话,以为她默认了此事,想想更是伤心欲绝,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竟不知身在何处。
    马勇对横天雪说道:“横姑娘,我知你的轻功了得,所以特地带上了火铳,卫所里不多,只有十八枝,我都带上了,你看,火药也都上好了,这么近的距离,姑娘若要跑,估计跑不过它。”

    横天雪随父亲在军营中见识过火铳的厉害,知道此人言之不虚,心想,跑也是死,束手就擒也是死,死倒不怕,只可惜还没见过自己的亲哥哥,不如就让他们抓回去,或许有机会能见上哥哥一面。想到这,横天雪把剑解下一丢,说道:“绑我立功去吧。”士兵们一拥而上,将横天雪反手牢牢捆住。
    下山时,突然天降大雨,朱秩炼被雨一淋,清醒过来。侍卫给他披上一件雨衣,他想了想,吩咐一侍卫过去给横天雪打伞,没想到,横天雪毫不领情,抬脚就将那人手中的伞踢飞。朱秩炼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张了张嘴,始终没有说出来。

    士兵们在马勇的喝令下,手慌脚乱地把那火铳用油布包起来,他们的雨衣都在山脚的马背上,半山处又没有躲雨的地方,都被淋得像落汤鸡,十分狼狈。侍卫将那伞送与马勇,马勇也拒绝了,说要与士兵们共患难。

    山路越来越窄,又很湿滑,正艰难跋涉间,队伍停了下来,马勇焦躁地问:“前面怎么回事。”前排的士兵回答:“有人挡住了路,不让我们通过。”
    第二十章 朱秩炼之死

    马勇分开众人,走到队伍最前面,只见拦路的是两个戴着斗笠的人,都蒙着面,身后背着长刀,其中一个身材很高,马勇本就高大,可那人比马勇高一头,另一个则很矮,只勉强能平马勇的肩部。

    马勇问道:“二位拦住去路,意欲何为?”

    高个的蒙面人用沙哑的声音回道:“杀人。”

    马勇没想到此人答得如此干脆,倒一时怔住了。

    那人又问道:“朱秩炼呢?”
    马勇喝道:“你可知朱公子何人。”

    那人冷笑道:“问得真蠢,这么蠢,不如去死。”

    马勇气极,拔出刀来,便向他砍去,那人见刀来,只微微一侧身,用指一弹,马勇的刀便飞了出去。

    马勇大骇,手一挥,两士兵同时舞动长枪,扎向高个蒙面人,那人也不避让,反而上前几步,双手抓住枪头,然后一使力,把枪尖掰断,再手腕一抖,二道白光闪过,持枪的两士兵惨叫一声,跌落悬崖,他们喉咙上正扎着那断了的枪尖。
    高个蒙面人反手缓缓拔出刀来,此刀长约三尺,柄长约一尺,宽不过二指,直刀无弧。蒙面人双手握柄,一步一顿走向官兵,浓浓的杀气瞬间弥漫在山林,马勇纵是身经百战,此刻竟也有了一丝怕意。

    他稳稳神,命令手下戒备。山路窄,只能容两人并列,蒙面人走到排在最前的两个士兵面前,停下脚步,眼神中带着不屑和嘲弄。

    两士兵按捺不住,挥刀抢攻,蒙面人原地不动,手中长刀往上一迎,立时将两士兵的刀磕飞,随即蒙面人身子一旋,两士兵立时身首异处。
    马勇头皮有点发麻,他觉得这杀手极有经验,特地选了这样的天气和地段。因为天降大雨,火铳用不上,山路狭隘,人再多也展不开。马勇命令士兵慢慢后退,希望能退到一个开阔处。

    蒙面人看出了马勇的用意,立即主动往上攻,随着刀光闪动,不停有人惨叫,不停有人倒地或是跌落山崖。只是退了几十米,又有七八名士兵丧了命。马勇平时治军宽严相济,也能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打成一片,所以士兵们虽然害怕,却没有弃他而逃。

    马勇走到朱秩炼身边,说道:“公子先撤吧,到山顶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们在此挡不了多久。”
    朱秩炼沉默了会,道:“把横姑娘解绑,让她走。”

    马勇大惊:“万万不可,此人是重犯,亲手杀了王爷,前面的杀手说不定就和她是一伙的。”

    朱秩炼沉声说道:“我与横姑娘打小便相识,她天性善良,绝不会害我父王。”

    马勇道:“公子不能被此人表面迷惑,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朱秩炼道:“你认为横姑娘最拿手的是什么,最不擅长又是什么。”

    马勇答道:“横姑娘的轻功自是极好,横家剑也使得不错,女孩子当然是腕力不足了。”
    朱秩炼道:“据你所说,当时她是勒死我父王后,又将我四哥推向桌角,四哥大呼救命,侍卫冲进来时,横姑娘已跑了。”

    马勇答道:“是史大人这样说的。”

    朱秩炼问道:“将军若想勒死一人,快不快。”

    马勇手掌用力一握,答道:“若是对敌,倾刻间便可捏断他的脖子。”

    朱秩炼又问:“若是横姑娘呢?”

    “横家不以内力见长,恐怕横姑娘更不行了。”马勇似有所悟。
    朱秩炼又接着道:“你若是横姑娘,在那个环境中,下意识间,会用什么方式杀我父王。”

    “我会用剑,熟练又快捷。”马勇老实答道,他忽然想到杀死庆王的可能另有他人,而且很有可能是……他不禁打了个冷战。

    朱秩炼看出了马勇所思,低声说道:“此事有许多可疑之处,但肯定不是横姑娘所为,我也是刚刚才想明白,所以请将军放了她,不要让她枉死在这里。那个杀我父王之人,也是要杀我的人。”
    马勇叹道:“公子仁义,都道公子是接任庆王爵位的最佳人选,如此说来,凶手昭然若揭,真是想不到啊。”

    横天雪在旁冷笑道:“为了荣华富贵,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快把我放了吧,我现在还不想死,而你的人快要死绝了。”

    马勇转身望去,这才发现,他带的士兵已所剩无几,地上铺满了尸体,血水和着雨水流得遍地都是。

    他将横天雪的绳子解开,说道:“请横姑娘带公子上山,我在此再挡一会。”
    朱秩炼道:“山顶上也没有什么可以藏身的地方,再说山上还有些工匠和僧人,不能将祸事引向他们。”

    横天雪此时开口说道:“不要又来假仁假义那一套。往山上百米处,有一山洞,我小时常在那里躲迷藏,去那吧,也许有一线生机。”

    朱秩炼的侍卫齐声说道:“请马将军保护公子后撤,我们在此挡住。”马勇终究对横天雪还是有些不放心,便护着朱秩炼,随横天雪往山上跑去。朱秩炼的的几名侍卫,大声喊着,挡在蒙面人前面。
    朱秩炼的侍卫比起那些士兵来,武艺还是高出许多,蒙面人颇费了些功夫才解决掉这些侍卫。他回头看了看浑身发抖的矮个蒙面人,说道:“你不是问我什么是江湖么,这就是江湖。”说罢,他继续去追朱秩炼,矮个蒙面人慌忙跟在后面。

    山路边有一个小山洞,毫不起眼,不仔细看,发现不了。洞口很窄,只能容一人进出,横天雪率先进洞,朱秩炼比较瘦,进去还算顺利,马勇因为身材魁梧,挤了半天,在横天雪的拉拽下,才勉强进来。马勇狼狈地整了整衣服,尴尬地向横天雪道谢,横天雪头别过一边,没有理他。洞不深,也不大,三人刚刚能容下。
    高个蒙面人仔细往上搜寻,很快便发现了这个山洞,见洞口狭小,他不敢冒然进入,只能着急地在外想办法。

    洞里的三人则静静坐着,各想着心思,谁都没有说话。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渐渐停了下来。好久没听见洞外有动静,马勇以为蒙面人已撤离,正要庆幸时,却见朱秩炼突然站起身,叫了声不好,然后用身体将洞口堵住。

    马勇还在纳闷时,忽见洞外火光闪过,同时听到一声巨响,随即朱秩练捂着肚子,倒在地上。
    原来,雨停后,蒙面人死去士兵身上找来一枝火铳,点火后朝洞内开了一枪,朱秩练也想到这层,便起身拦在洞口,刚好替马勇和横天雪挡了这一枪。

    望着朱秩练被打烂的腹部,横天雪扑了上来,抱着朱秩练哭道:“你怎么这样傻呀。”马勇从内衣上撕下几块布,想堵住朱秩练身上的伤口,却发现无论如何也堵不住,那血水无数个眼子里流了出来。

    朱秩炼微笑着,说道:“天雪,其实我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天天和你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就在一块吹吹风,晒晒太阳。横叔叔去世,我也非常难过,父王也因此一病不起。如今我也要随父王去地下找横叔叔了,你一人在世上,要照顾好自己。我哥哥那里,你不要去了,他毕竟是我一母同胞的兄弟。”
    横天雪含泪点头答应,朱秩炼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那只竹鸟,道:“它真的…可以…飞了。”说罢,朱秩炼慢慢合上了眼,手也滑了下来。

    横天雪趴在朱秩炼身上痛哭不已,马勇心中也是万分难过,他刚想冲出去和蒙面人拼命,却见又一枝火铳伸了进来,马勇连忙上前,用身子堵住洞口。等了半天,不见枪响,反而从外面传来了激烈的打斗声。

    马勇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钻出山洞,却见洞外有一人正持剑和蒙面人缠斗,持剑之人马勇也认识,却是寒枫。
    寒枫比横天雪晚出来三天,他判断横天雪一定会来横家堡,所以日夜兼程往这里赶,加上他骑得是田小蚁的上等西域马,耐力好,脚程快,总算在千钧一发之际,恰好赶到,救了横天雪和马勇。

    寒枫不知横天雪他们躲在洞内,只是在山路上看见很多官兵尸体,感觉非常奇怪。虽然奇怪,寒枫却并不打算管闲事,可那高个蒙面人为了点火铳,把面罩摘了吹火媒,露出真面目,寒枫一见,大吃一惊,他认出了这个蒙面人,正是当年从花马寨逃走的郎彪。
    十几年过去了,除了苍老一点外,郎彪的模样没有太大变化。说起来,花马寨的血案,和郎彪有很大的关系,如没有他的告密,庆王就不会遇袭,孙少安的弟弟就不会死,孙少安也就不会血洗花马寨。国恨家仇,一起涌上心头,寒枫立时拔剑,二话不说,就和郎彪动上了手。

    郎彪见对方招招凶狠,不敢硬接,只能左躲右闪,边躲边道:“你这人真是奇怪,我又不认识你,缠着我做什么。”

    寒枫收住剑,冷笑道:“郎彪,这些年睡得踏实么,花马寨的冤魂会不会找你。”
    郎彪脸色一变,问道:“你究竟是谁。”

    寒枫道:“我是花马寨的寒枫。”

    郎彪惊讶道:“你是寨子东头,大槐树下寒化贵的儿子?”

    寒枫道:“正是,今天死也要让你死个明白。”

    郎彪惨然一笑,说道:“我一家老少十三口,还有你父母,都是死于横家人之手,你找我报什么仇。苍天有眼,不等我上门,横家就死了个干净。我跟踪官兵至山顶,却发现横家还残存一个丫头,如今她躲藏在这洞里,不如我们联手将她逼出,共报此仇。”
    寒枫道:“我父母死于孙少安之手,我自会找他算账。但就是因这你的贪婪,才引起了花马寨的血案,所以,我父母的血债一半要算在你头上。还有,你所说的横家丫头,是我亲妹妹。”

    郎彪听了,眼瞪得老大,实在想不通那横家丫头怎么成了寒枫的妹妹。

    不待寒枫动手,洞中又闪出一女子,疯了般拿剑朝郎彪乱刺,郎彪退了几步,见是横天雪,心中大怒,侧身躲过横天雪穿心一剑后,发狠使出一招“韩信点兵”,只见无数刀影形成刀阵,将横天雪的前后左右全部封死。
    马勇暗叫不好,想要去救时,却已来不及。在这要紧关头,却见另一枝剑轻灵点入刀阵中,随即化作漫天剑雨,十几声刀剑相交的脆响过后,三人分别跃开。

    横天雪是拼命的招式,根本没想躲,所以一剑扎在郎彪的臂膀上,只是她心智已乱,力道不够,只是扎了一个小洞。寒枫匆忙间出手,虽化解了郎彪这一杀招,但已来不及推开横天雪,郎彪的刀锋还是在横天雪腿上划了一长长的口子,马勇忙上前用布条将横天雪伤口扎紧。

    寒枫看着横天雪,轻轻地叫了声:“小妹。”刹那间,百般情绪涌上心头。
    横天雪哭道:“哥哥,此人杀了朱公子。”

    寒枫轻抚横天雪的背,道:“他还害死了我们的父母和许多无辜的人。”说罢,持剑转向郎彪。

    郎彪听得朱秩炼已死,长舒了口气,寒枫的功力,他已领教,自知不是对手,再加上又受了伤,他就更加不愿恋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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