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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1968,不羁》那些年哪些人那样想那样做[第43页]

作者:山茅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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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续      前)

    她和小马是从小长大的,关系也特别好。初中三年级时,她爸妈在厂里分到职工宿舍,她家就搬走了。她有时还回到老院子来找小马耍。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后,她的哥哥也是第一批就下乡。班上的同学都下乡了,她没有去,也常来找小马耍。

    “马儿,我们出去走走。我有事跟你说。”

    “要得。找一个清静的地方坐坐。正好我也有事跟你说。”

    王大娘无可奈何地看着她们迈出门。

    这个院子很大,分前后三层院,有二十多户人家,老三届的学生娃儿就有二三十个。小时都在一起耍,一个院子里闹热得很。

    上学读书识得一些字后,马家老大爱说自己是一马当先,老二不甘落后,说自己是二马并行,于是小伙伴间叫马家老大为一马、老二为二马、马兹青为马儿。

    袁家大儿子脑壳大,大家叫他袁大头,袁敏小时长得胖咪咪的,大家叫她圆圆,她还有一个小好几岁的妹妹,不胖,大家就叫方方。

    “圆圆,我们去哪里?”

    “真武山。”

    真武山就在城边上,山不高。海拔不过三百多米,爬上去很方便。它与西边的翠屏山相连,山上植被完好,遍布粗大茂盛的古树。山顶坐落着巨大的古建筑群,这些道观始建于明代,历经几百年,主要殿宇保持完整,青瓦红墙,翘角飞檐,掩映在苍翠的森林间。

    殿宇能保持得这样好,也亏得被挪作它用,其时正好是一所中学的校址,不然也很难逃过文革运动初期破四旧那一关。

    真武山屹立在岷江边上,站在山崖,看滔滔大江从北奔来,只感到江风呼啸而过,头发竖立,衣襟飘起。身后万松波涌,脚下千涛拍崖,眼前是一桥飞架。铁桥从江北锁江石跃起,一头扎进真武山腹中,隧道从半边寺入口,穿山而过。天气晴好时,戎州三江三塔尽收眼底,景色壮观。

    (待        续)
    (续    前)

    两个人走出院门,先穿过几条街,到城边后再沿着古老的石径往真武山上爬。在大街上行走时,小马一边想自己的心事,一边看着身旁的袁敏。这时的袁敏不像小时那样胖咪咪的,而是丰满漂亮,个子也比自己高。

    袁敏的父母从小都认识,都长得不漂亮。而他们的这个女儿却长得漂亮,袁敏自豪地说这是隔代遗传,说她外婆年轻时特别漂亮。在大街上走着,总有许多年轻人朝她看,有些人走过了还回头来再看一眼这个漂亮的姑娘。

    袁敏不理睬那些落在她身上的目光,她不回头也不旁视,像没看见一样。实际上她心里有数,她能感到别人的注目,而且在内心感到骄傲。

    小时候袁敏像小男娃儿那样不注意穿着。从小就不爱梳辨子,说麻烦,留短发,喜欢跑跑颠颠的。她哥哥学习好,进了Y中,跟方二是同学。而她小学时就不爱读书,初中时勉强进了R中。她到初中时就开始喜爱穿着打扮,不过仍然是一头短发。

    “文革”初期,由于革命化的需要,大家的穿着都非常简朴,却掩盖不了她的美丽。像一夜之间由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有次回到老院子来找小马耍,碰见王大娘,王大娘说:“哟,真是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敏丫头,我都认不出你来喽!”

    小马一边走,一边在想,袁敏找自己有啥事?她猜不出来,心想袁敏是一个藏不住话的人,肯定会先跟自己说。

    (第194章      西藏召唤        完)
    第195章      少女情怀

    这时,她们已经走过两条街,再穿过黄金兰巷子就到山脚。巷子不长,傍着一段城墙,那石墙上的一棵盘根错节的老黄桷树,枝叶铺天盖地,笼罩了半条巷子。象牙色的黄桷兰刚绽开,把一条巷子都熏香了。巷子虽然狭窄,却是交通要冲,来往的行人车辆很多,方石板铺成的路面历经人流、车流抚摸,早就凸凹不平,尽显岁月沧桑。

    看着走在身边的袁敏,马兹青说:“圆圆,你真是越长越好看。有人给你介绍对象吗?”

    袁敏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看旁边的小马,只是随意地说:

    “我才不稀罕别人介绍,我自己能找到。”

    小马没再说话,她晓得男女事,袁敏比自己懂得多,从小她就比自己强。小马想起一件往事。

    那些年月,她们的院子里没有专门洗澡的地方,院子里有公共厕所,各家洗澡都是提桶水到厕所的一角去洗。街上有公共浴室,但价格不菲,洗一次大池一毛多,单独的小盆二毛多,还得排队等候好长时间,一般家庭都花不起那个钱。袁家搬走后时不久,一次袁敏来找她,兴高采烈地说:

    “走,马儿。到我们厂里澡堂洗澡去,澡堂大得很,分好几间,全是淋浴,水好得很,安逸得很。”

    “要得。我还从来没有洗过淋浴。”

    马兹青高高兴兴地跟袁敏去了。进了澡堂放衣服的房间,小马慢腾腾地脱着,看着三下两下就脱得精光的袁敏和周围光身子的女人,她不好说自己有点不好意思,只说:

    “圆圆,当着这样多的人,我还有一点不习惯。”

    “我晓得你是不好意思。都是女的,有啥不好意思。来,马儿,我帮你。快点进去,找过好位置。”

    (待        续)
    (续      前)

    进到洗澡间里,等眼睛适应了水汽弥漫的环境后,马兹青才看清周围,围着墙一圈都是淋浴喷头,有一二十个喷头,一共有4个房间,能同时容纳下一二百人。她晓得这是大的国营厂矿才有这样好的福利待遇,一般小单位是没有澡堂的。这时,她听见袁敏对她说:

    “马儿,你皮肤真好,又细又白。就是瘦了一点。”

    她没有说话,其实她刚才已经发现袁敏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像一个大姑娘,曲线很分明,不像自己可怜巴巴地刚凸起来一点。一看她没说话,袁敏又凑在她耳边问:“你那个来了吗?”

    “哪个?”

    “你真不晓得?”

    袁敏又凑在她耳边小声说起来。小马扭头看着水汽漫漫中那些朦朦胧胧的光身子,脸一下红了,不晓得说啥好。

    虽然是在热汽腾腾中,袁敏也看出她脸红了,就说:“你看你,这有啥不好意思。女娃儿都得来,不来就不正常。”

    袁敏又凑在她耳边说了许多话,让她听得脸红心跳的。她才发现自己好多东西都不懂,她甚至有点惊奇地看着对方。虽说都是同一年出身的,袁敏实际比自己小半岁多,咋自己还不明白,她倒先明白了。咋她就啥都明白,自己倒成了傻大姐。

    她怔怔看着袁敏那丰满的身体,想着对方说的那些话,本来是一次很舒服的洗澡,倒搞得她心里七上八下的,心想自己是不是真有啥问题。

    几天过去了,这事一直压在马兹青心上,她不晓得该问哪个。她不想问袁敏,那样显得自己太无知。她想问她妈,却咋个也问不出口。有好几次,觉得是开口问的好时机,一犹豫,就过去了。

    马大娘也看出女儿好像是有话要跟她说,就问她有啥事。马兹青就从那次洗澡说起,说袁敏父母厂里的澡堂咋个咋个好,淋浴、干净、舒服、人多。还有专门放衣服的小格子,一人一个,可以锁上。一番话说得吞吞吐吐,刚开始马大娘还认真听,后来就打断:

    “幺女,你到底想说啥?就直说吧,我是你妈,有啥不好意思?”

    这一下,马兹青才把自己心头的疑虑告诉了马大娘。马大娘一听,心想女儿这一代人都赶上三年饥荒时期,正长身体时偏偏饭都吃不饱,多数人都发育得晚些。想到这里,轻轻笑了,心想也怪自己这个当妈的粗心。于是说:“傻幺女,别担心。这事有的人来得早点,有的人来得晚点。都正常。”

    马大娘又跟小马讲了一些相关的事。这下,小马原本不安的心算是放下来,一段时间来的忧虑是一扫而光。

    (待      续)
    (续      前)


    上山的石梯只有一米多宽,随着山势拐来拐去,弯曲着向山上的道观延伸。石梯已经很古老,条石的棱边和平面早已被岁月磨窳。还有不少条石已损毁或错开,露出很大的裂缝,野草从那些缝隙中蔓延出来,虽是狭窄之地,也长得绿色盎然。

    石梯及两旁都被巨大树冠荫影笼罩,没爬多久,她们就上到半山腰,有点出汗了。走到一岔口处,袁敏停下来,一边掏出手绢擦汗,一边说:“有点累,不爬了。就在这里找地方坐下歇歇。”

    她们就离开石梯路,走进旁边的一条小径。小径通向一台地,小台地周围有七八棵巨大的香樟树,像一个小树林,相互的枝叶交叉在一起,把头顶上空遮掩得密不透光。

    看得出来,这里是常有人来坐的地方,地中间踩得不长草了。还有几根条石,条石都很光滑方正,有些面上还刻着字,显然是废弃古建筑的材料,被人们搬来当作石凳。周围还散落一些丢弃的扑克牌和杂物,确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很适宜于休息。她们坐在同一根条石上。

    袁敏一坐下就说:“我得先歇一口气。”

    一看袁敏没有先说话的意思,马兹青想把自己遇到的事跟她说,又想到这事只是王大娘挑明了,说她儿子非常愿意。但她儿子态度没有直接听说,究竟咋样不晓得,现在跟袁敏说有点冒失。还是等事情有了眉目再说也不迟,倒是先看看她有啥事吧。于是,等袁敏缓过气就问:

    “圆圆,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啥事?”

    袁敏一脸红霞。显然不全是因为爬山累了红润,也不是因害臊而脸红,而是兴奋得来容光焕发。她高兴地说:

    “马儿,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有男朋友了。我们一个班的,从小学到中学都是同学,相互都熟悉得很。”

    马兹青看着一脸幸福的袁敏,心里有些羡慕,却并没有感到意外。她晓得袁敏性格开朗大方,不像自己跟异性打交道拘谨,一点都放不开。袁敏曾耍过几个男朋友,像阿庆嫂一样,有八面玲珑的本事,应付得滴水不漏。不过,这次看来是动真心了,说话时透出一种满足感。她想到了一点,就问:

    “你的同学就应该是知青,那他下乡没有?”

    (待        续)
    (续    前)

    “没有。他说,凭啥要我们下乡。我虽然没想那么多,但这话正好说到我心里去,就冲这点,我们就能合得来。而且他现在已经参加工作,还是一个中央所属的企业。比我爸妈他们单位还大,条件好得很。”

    这时的袁敏正咀嚼着一片新鲜的香樟叶子,那新叶渗出薄荷一样的芳香,沁人心扉。说话都透出一股清香味。

    “你不要光说那些,人咋样啊?”马兹青急着问。

    “人长得一般。身体很好,在业余体校呆过。脾气也跟我合得来。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们同窗九年,熟得很。我们现在每周通一次信。对了,说不定你也见过。”

    “我见过?我咋个会见过?!”

    “他跟你们班的李轼、杨建国他们耍得好,经常一起坐茶馆,一起下河游泳。”

    “哦,我晓得是哪个了。”

    同在一个城里,又都没下乡,有时碰到李轼他们,马兹青也跟他们摆几句,晓得他们都是一些有自己主意的人。她个人虽然不下乡,但不会非议这个政策。而李轼他们不一样,对这个政策持强烈的批评态度。连杨建国也是,虽然人已经下乡,仍然持同样的态度。袁敏的男朋友既然是他们圈圈里的人,说出“凭啥让我们下乡”的话就不奇怪了。

    “我的事你都晓得了。摆摆你的事吧。”袁敏问道。

    马兹青将王大娘把儿子介绍给她的事告诉袁敏。说:“你觉得咋样?帮我出出主意。”

    “哦,是那个王大业。人的长相个头还行,蛮憨憨的。就是岁数大了一点,他从来没有跟院子里我们这帮娃儿一起耍过。我们还是学生娃儿时,他就已参加工作。再说,西藏那个地方也太远太苦,我劝你最好别去。去时容易,回来恐怕就不容易。”袁敏快人快语。她觉得小马人聪明,长得也好看,找个人嫁还不是很容易的事,工作嘛再慢慢解决,犯不着往西藏跑。所以她力劝小马不去。

    “圆圆,你晓得,我并不怕苦也不怕远。而且,王大娘说上头有政策,到一定年限就可以调回来。”

    “政策?现在的政策三天两头地变,靠不住。”

    马兹青一听这话,就想这也像是从李轼他们嘴里说出来的。刚才她也像袁敏一样,摘下一片香樟叶含在嘴里,听了袁敏的话,她嘴里的味道除了清香,又多了一些苦涩。她不禁想起一年多来的生活:苦闷、无奈。


    (第195章      少女情怀        完)
    第196章      出路难寻

    一年多来,尝试过好几次,找不到地方干事,小马只能闲呆在家,她很烦躁。

    两个哥哥还有同院子里的知青,逢年过节时从农村回到家里,有时摆起农村的趣事,让她多少有些失落。她并不向往农村的生活,但知青生活中毕竟还有些新鲜东西,而自己生活中却没有一点新意,啥都不让干,生存的空间是那样小。这一点是她原来不曾料到的。

    当初动员上山下乡时,工作组对她的当众批斗,她并不畏惧,反而坚定了她不下乡的决心。随着户口被下,暴风骤雨般的动员浪潮过去了。如今这种外在的压力消失后,内在的抵抗力也没有了,她内心有时反而感到空虚。

    自己常问内心,当初不下乡的考虑是否周到,内心也是很纠结,有时觉得对,有时又觉得不对。内心虽然在摇摆,但天平的砝码还是倾向不下乡,所以她在行动上还是坚持不下乡。

    工作组说她们家是剥削家庭,就更应该下乡去。对此她内心深处尤其反感,心想难道出身剥削阶级家庭,我就该跟着倒霉?我又没有干啥剥削的事,为啥要把这笔账算在我脑壳上?这是啥逻辑?这是她心中最重的一个砝码,而这砝码倾斜在不下乡一边。

    她听母亲讲过,她们姊妹都靠她挣钱养大的,母亲也是靠劳动吃饭的。马家曾经是有钱人,到马父这一辈已经衰败。马父大学毕业后,不愿意在国民党政府里做事,加上身体不好,没有重振家业的精力,靠变卖家当过日子,日子也很拮据。到难以为继时,马大娘只好找事干,当会计挣钱养家。

    解放后,按划定成分的政策,像马父这种年满18岁又无职业者,就该是剥削阶级。为此,马父觉得憋屈,私下对马大娘说,我要是在国民党政府中干事,肯定就算我是伪职啥的,这没干事又成了剥削阶级。终日郁闷,没几年,久病的马父去世,全家人的生计担子就压在马大娘肩上。

    后来小马听马大娘说过,其实到解放时,家里除了居住的三间房外,啥都没有了。

    (待      续)
    (续      前)

    马大娘跟王大娘有着同样的经历,又是邻居,所以两家人关系不错。王大娘对马家情况很了解,她也从不介意马家的阶级成分问题。

    马兹青的两个哥哥,一马二马学习都很好,却只能在一个偏远的中学读书。当两个哥哥报名下乡,问到她去不去时,她说不想去。一马和二马异口同声地说:不想去就不去吧。对她表示了支持。

    两个哥哥下乡后来信仍支持她不下乡。二马在来信中说,乡下比我们原来晓得的更恼火,能不下乡就不要下。一马在来信中说,他们选择下乡,是不愿意让母亲处境更艰难。而你既然已经选择了不下乡,就不要下乡。母亲身体不好,也需要有人照顾。就算替我们也尽一份照顾之责吧。

    马大娘是几十年的老会计,认识一些人,跟她找了一个临时会计的差事。小马晓得这临时工作也来之不易,干得特别卖力,一个月下来,账目是毫厘不差。不单如此,每天小马早到半个多小时,把办公室打扫干净,又把水瓶打满水。领导和其他人都对她很满意。

    正在小马安心下来时,不到两个月,就不让她干了,也没说具体原因。单位说本来就是临时性的,要你干就干,不要你干就回家。马大娘后来跟她说,有人说你是没下乡的知青,单位管事的人自然不愿意背一个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罪名。

    隔了一个月,马大娘通过认识的人,又找了一个活路,是给仓库保管员当下手。小马不掌管钥匙,只干一些杂务。保管员是一个上了一点岁数的女职工,原在车间,大病后复工被安排到仓库,也是单位的一种照顾。活路并不重,职工来领物品时,帮着取出并作登记,一周清点一次,看存货与账目能否相符。

    小马干得小心谨慎,也很卖气力。重些的材料,不等保管员发话,就抢在前头干。保管员很满意她,心里说,有这小女娃这里干,自己就省不少心,省不少力。有一次她很感慨地说:

    “小马啊,我要是有权力,就留你在这里长干。可惜我说话不管用。”

    小马很感激她的好意,干得更卖气力。
    不到两个月,小马再次被辞退。原因跟上次一样。

    (待        续)
    (续          前)

    没过几天,针织社一个女工休产假,需要一个人临时替一段时间。一个亲戚介绍小马去干。还没有干到一个月,又不让她干了。

    不过,这次她们晓得问题出在哪里。

    问题出在邻居张大叔那里。

    张家是袁家搬走后,搬来的。因为是邻居,马张两家关系还不错。到上山下乡运动,张家的子女还小,不到下乡年龄。张大叔对上山下乡运动很支持。工作组到院子里来动员小马时,就是张大叔及时跟工作组通风报信。把小马堵在家里,间接导致小马被批斗。对这位邻居大叔的所为,小马很反感,心想我不下乡,并没有损害到你的利益。为啥子要这样做呢?

    王大娘告诉马大娘,张大叔在院子里摆龙门阵说,有的人家就是思想落后、觉悟低,抗拒上山下乡运动,对这种人就是要打击,要制裁。他打听到小马干会计的单位后,就跑到那单位去举报,说小马是没有下乡的知青,是抗拒政府。

    那单位的人觉得他有点小题大作,就解释只是个临时性的活路,干几天就完。他仍然不依不饶,说你们要不马上辞退她。我就到你们上级机构去揭发。单位领导怕他生事,只好立即辞退小马。

    张大叔还洋洋得意地说,第二次他到那仓库去。那保管员不理他,他就找到领导说,你们仓库墙上写着“仓库重地,闲人免进”。小马就是一个对抗上山下乡运动的知青,赖在城里不去,就是一个闲人,而且思想上比闲人还危险。你们就让这样一个人,在你们仓库重地进进出出。你们这是啥意思?就算你们不怕国家财产出问题,你们也是在包庇一个破坏上山下乡运动的人。

    遇到张大叔这样难缠的人,还有哪个单位敢用小马,哪怕只是一点临时工作。张大叔还慷慨激昂地对同院子的人说,我没有子女下乡,我跟马家也没有矛盾。我这样做,纯粹是为党和政府分忧。

    王大娘讲完张大叔的所为,对母女俩说:“不要理那个姓张的,他就是一个假正经。”

    听完王大娘的话。马大娘很无奈,小马也很沮丧。她们没有办法对抗张大叔的出于公心和执著,更让母女俩尴尬的是,张大叔看见她们还笑嘻嘻的,照常打招呼,一点不难为情。张家搬到院子里来不过三四年,跟她们真没有私人恩怨。

    张大叔觉得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名正言顺。而她们倒像做了啥见不得人的事。

    (第196章      出路难寻        完)
    第197章      青山处处


    一个多月来,马兹青都在琢磨王大娘提的这事。虽然她已经同意跟王大娘儿子交往,却并没有答应一定就跟他结婚。但不结婚,是无法作为家属安排工作的。因此她一直在翻来覆去地想该咋个办。

    王大娘说的事,让她有点心动,她跟袁敏不一样,袁敏高兴,是找到一个喜欢的人。她高兴,是觉得天无绝人之处,正找不到地方去时,一条路又摆在面前。但能不能走,她心中没数。

    当她把内心想法告诉母亲时,她想去的打算是母亲没有想到的。而母亲反对的态度也是她没想到的,母亲坚决反对。母亲还请出两个哥哥来劝说她。一马二马都没有明确反对,一个院子里住着,都认识王大业,一马小时候还跟王大业在一起耍得有点好。不过,婚姻是大事,他们都劝妹妹要慎重。

    一马说单是耍朋友好办,不成就分手,而结了婚就不能随意分手。为了工作去结婚,要是有了变故咋个办?二马说找工作的事,似乎也没有急到要靠结婚来实现那一步。可以等等再看嘛。她也品出哥哥们话里的意思:不看好这事。

    她想到好朋友袁敏,她应该比自己有经验。不等她找袁敏,袁敏先找她,她本想从袁敏那里获得一些支持,因为她内心极需要有人支持她。不料,袁敏跟她哥哥们一样,并不看好此举。而她潜意识中似乎又有点不甘心。

    马兹青抬头上看,几株老樟树的枝叶横竖交叉,团团如盖,看不到天,四下的风也被阻挡。能隐隐听见四周的风刮过,能清楚听见岷江上轮船的汽笛声。袁敏已经平静下来,感到凉快和惬意,而小马却觉得像在一个不透风的罩子里,呼吸不畅,心浮气躁。心想既然没有一个好办法,还是先回家,就说:

    “圆圆,时候不早,我们先回吧。”

    “要得,我从这里直接回家,还近一点。”

    两个人顺着原路下山,分头离去。

    (待        续)
    (续        前)

    方二晓得马兹青想去西藏的事后,就拽着李轼来找她。他对李轼说,一个女娃儿去那种地方,哪里吃得消哟。我们一起去劝劝她。

    方二认识小马。当年他和袁大头到S中串联,碰到小马。袁大头曾跟小马是邻居,自然熟得很,通过袁大头,方二和小马也就相互认识了。当方二问小马学校学生组织的情况时,小马摇摇头说不太清楚。这让方二感到诧异,这个文静的女生对热火朝天的运动似乎不感兴趣。

    去年大年三十,当他目睹小马被批斗时,他对小马的勇气和坚韧很钦佩。事后,还到小马家看望过小马。前些天,方二碰到袁大头,袁大头给他说了小马要去西藏的事,方二就拽着李轼上马家来。

    李轼不太想去,说人家去有人家的道理,你劝啥子嘛。方二却摆出一付怜香惜玉的模样,说那种地方,我们男人去还差不多,一个年青女娃儿咋得行哟!

    那焦急的神情,让李轼想起钟益生的话。一次在河滩,钟益生说方二追求武兴华明目张胆的,不忌讳吴能,也不忌讳众朋友。而追求马兹青不明说,还小心翼翼的,像瓷器一样捧着。所以总结了一句,这就是追求妹妹和追求姐姐的区别。

    李轼笑话他:益生你懂得不少啊!不过你这话总结得莫名其妙嘛。

    如今钟益生已远去渡口了,剩下方二单恋着小马,在小马即将离开的当口,他还不表态,借以挽留住她。这一点很不像方二平常行事利落的风格,李轼不晓得他心头打的啥主意,也不便越俎代庖。

    (待        续)
    (续        前)

    在马家,方二就一个劲地劝小马不要去,翻来覆去劝,理由就一个:不就是找一碗饭吃嘛。干嘛非要去西藏?

    方二说他师父牵头的工地上,需要一个做饭的人,活路并不重。只要小马愿意,他给师傅说一声,保证小马能去。他说有他在工地,没人敢欺负她,说完还用右手握拳在胸前划了一个√。小马想了想,拒绝了他的建议。

    还在去年时,马兹青晓得李轼在工地干活路,专门打听过工地上的情况。李轼跟她说,搬运工地上年青女娃儿都呆不住,劳动强度太大,你根本吃不消。建筑工地上的小工,活路虽然轻松一些,但女性极少,而且都是中年妇女。

    未婚女娃儿,要是脸皮薄的话,根本呆不住。因为工地上的人,不管是泥水匠、石匠、木匠,还是抬工、小工,开玩笑都很肉麻露骨。在他们看来就是一种过过嘴瘾的乐趣,不存在对谁的伤害,谁也不损失啥,相反是大家都高兴。

    在你们女生听来简直就是下流无耻,不堪入耳。你能呆下去吗?那就是特定环境中的文化氛围,谁不认同,谁就成了异类。你能认同吗?一席话说得马兹青还没有开口,脸倒先红了。

    想到这里,马兹青对他们说,先不要说找活路干的事,还是先说说去西藏的事。既然你们都来劝我,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我到底是去好,还是不去好?

    方二立刻说,我刚才就说了,不去好。

    马兹青转头问李轼:“你说呢?”

    李轼心头想,去西藏是可以选择的一条路子,但跟结婚捆绑在一起就不好说了,完全看各人的想法咋样。避开她的目光,摇摇头:“我说不好。”

    “老同学,你尽管说,我又不会怪你。”

    “那好,你就权当我乱说。这事现在说得再多都没用。你得等王家那人回来后,接触接触再说,要是人合适,就可以去。人早晚都得成家,不就是为找一个合适的人吗?至于地点,有句话说得好:何处黄土不埋人。”

    一句“何处黄土不埋人”,不由让马兹青心中一震。她晓得一句话是:青山处处埋忠骨。而李轼他们说话,偏不带粉饰,虽然难听,倒也是那个理。

    “哼,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那你咋个不下乡去,让那里的黄土埋你?”方二抢在小马前说话。他有点不高兴李轼说的话,心想这是把小马往西藏推。

    “对呀。那你咋个不去呢?”小马也追问。

    “方二,这事我们早说过,你应该晓得。我要不愿意,农村也好,西藏也好,哪个也勉强不了我。马同学,个人事情还得自己拿主意,按你心愿办吧。”

    (待        续)
    (续        前)

    李轼和方二走后。马兹青陷入了沉思。

    她觉得李轼的话,说到她心里。在她心底深处,一直就渴望有一个机会,能摆脱剥削家庭这个包袱的影响,能有一个让自己成长的新环境,哪怕是一个陌生环境;能有一个可以干出一番事来证实自己的工作岗位;至少能摆脱目前这种百般无奈的生活现状。也许,王大业就是这个机会。

    她想,自己眼看就要满20周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读书的话,应该是大学生了,要是工作的话,也早已三年出师了。如今,不要说学有所成,干有所得,连自食其力都做不到。不是自己不愿意干事,而是没有这种机会。

    她不由想到一年来,几次找事干的结果,不由想到邻居张大叔那笑嘻嘻的脸。

    人早晚都得成家。她想李轼说的话很简明,却是至理。当学生时,她一直渴望有一个美好的爱情,有一个钟爱自己的白马王子,有一个自己喜欢的职业——医生。她对给自己带来剥削家庭成分的父亲印象不深,父亲去世她才3岁,但她晓得他是因病去世。多年来,母亲身体也不好。这让她向往救死扶伤这个职业,医生能减少人们的痛苦。

    如今,这些彩色的理想,早已褪色。书读不成,医生肯定是当不成,能当一个工人是再好不过。只是看来也很渺茫。爱情依旧渴望,不过已不再浪漫。李轼说得好,不就是找一个合适的人吗?将出现的王大业是这个合适的人吗?

    伴随着王大业出现的是西藏,西藏是啥样?她一边哼着:看看拉萨新面貌。一边在脑壳里努力想像西藏的模样,无论她咋个想,却想不出一个具体的模样。惟有的就是地理课中学到的和新闻纪录片看到的:海拔五千多米的青藏高原,海拔八千多米的珠穆朗玛峰,美丽的雅鲁藏布江,雄伟的布达拉宫。

    青稞啥样,牦牛啥样,她都想像不出来。她想那里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只有冰雪覆盖的荒原。她不由打了一个寒战。难怪袁敏一听就摇头。

    机会,机会。心底那个念头顽强地浮上来:西藏是机会吗,是自己的机会吗?

    她想,这样多的当地人能生存发展,这样多进藏的内地人能生存发展,王大业能走这条路,自己为啥就不能走?李轼说何处黄土不埋人时,她心里曾一震。现在她心里又一动:树挪死,人挪活。

    西藏,西藏应该是自己的一个机会。

    想到此,她纠结的内心像开了一扇窗,投进一缕阳光。

    (第197章      青山处处          完)
    第198章      年华似水

    王大业是前些日子回来的。

    回来之前,王大娘已经让女儿写信告诉他情况,并说小马同意见面。信中还专门说邻居幺妹长得好看,人也能干。王大业得知这个消息后,在脑瓜里翻来覆去地搜寻,却想不起马兹青长得啥模样,印象中好像还是一个梳着小辨子的小女娃。

    他高中毕业去西藏时,邻家的这个幺妹刚跨进中学。一去六七年,中间只回来过两次,不要说自己不晓得别人长得啥模样,恐怕别人也不晓得自己长得啥模样。

    他第一次回老家探亲时,年龄还不大,王大娘也没催他找对象,第二次回来时,原来是准备相亲的,那晓得赶上城里武斗,城里乱得一塌糊涂。等城里恢复正常时,他的假期也满,又匆匆离去。

    没等他回信,第二封信又到。催他赶快回来,趁小马同意,抓紧把这事定下来。

    回来第二天,王大业就在王大娘陪同下到马家,是专门看望马大娘。送了2斤毛线,还有一截料子。毛线很珍贵,在城里商店需要凭工业券购买,纯羊毛的还很少。这是王大娘之前特别交待他办的事。他很客气地对马大娘说,没啥好带的,毛线是林芝毛纺厂生产的,工艺说不上很好,但羊毛质量却是实实在在,在我们那里好买。

    接着又说,没啥别的意思,他和妹妹都不在家,感谢马大娘和小马对他妈的照顾。请马大娘一定收下。

    马兹青不在家,去袁敏家了。王大业把毛线和料子都放在桌子上。马大娘没说收也没说不收。只是说,隔邻隔壁住着,就是相互帮忙,送东西就见外了。不等对方回答就说:

    你想和幺女耍朋友的事我晓得,只要幺女愿意,我不反对。耍朋友主要是你们年轻人的事,你们自己谈,耍得成就成,耍不成也不要伤了老邻居的情分。

    (待        续)
    (续      前)

    桌子上有小马和家人的照片,王大业仔细观看,照片上的年青姑娘像他妈说的,好看。听完马大娘的话,王大业没想到这样顺利。他听王大娘说过,马大娘并不乐意这门亲事。听完马大娘的表态,他忙说:

    “我晓得,我晓得。马大娘,你放心,我一定尊重小马的意愿。”

    事情的顺利也出乎王大娘的意料。儿子说完话,她也马上说:“老姐姐放心,我家大业岁数大些,肯定会将就幺妹的。他要敢欺负幺妹,我就先饶不过他。”

    隔一天,马兹青和马大娘也上王家,算是回访。王大娘和王大业都在家。王大业还拿出牦牛肉干,说是西藏特产,请她们品尝。

    跟王大业相反,马兹青对这位邻居是有印象的,还是像几年前那样壮实,脸晒得黑了一些。那年她呆在家躲武斗,见过这位邻居大哥。只是那个时候,王大业进进出出,没有留意到她。

    一晃3年过去,这次,王大业看到她的第一眼,心里就想,难怪想不出她是啥模样,对方已经长成大姑娘,自己脑瓜里还停留在一个梳小辨的小女娃样子上。第二个念头:小马比照片上更漂亮,而且还多了一分文静的气质。

    马家母女离开后,王大娘对王大业说:“大业,你要主动点,女娃家脸皮薄。你也看到了,这幺妹长得多好,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马大娘人也不错。懂文化,明事理。”

    “我晓得。”

    (待      续)
    (续        前)

    白天,马大娘上班后,王大业就到小马家来摆龙门阵。他是一个会摆龙门阵的人,说话也很风趣。一开始就对小马说,没见你时,我脑壳里硬是想不起过去的事。一见到你,我就想起来了。小时候,院子里的娃儿们叫你大哥为一马,叫你二哥为二马,我跟一马还一起耍过,藏猫猫,打游击,摘桑叶。那时你还小,他们叫你为马儿。我没记错,对吧。

    听到这里,小马情不自禁地笑笑、点点头。她也被勾起儿时的记忆,那时她叫王大业为大业哥,就觉得他早已是大人。

    “我也还是叫你马儿吧?要得不?”王大业的话说得很自然很随意。

    小马心想熟人们都这样叫我,没啥要不得。点点头说:“要得。”

    她本想开口说:大业哥,要得。不过她觉得现在这种耍男女朋友的关系,再这样叫,有点别扭,有点叫不出口。似乎看出她内心在想啥,王大业一笑:

    “你就叫我王大业,我这名字顺口,单位上的人都这样叫。要不然,你干脆就叫我一王。”

    那意思是院子里的人能叫你哥为一马,她也不妨叫他为一王。小马被对方的诙谐逗笑,点点头,算是认同。

    王大业摆他的当年的学生生活,摆他当初为啥要去西藏,摆他在那里的生活,摆他到广州、上海、北京等地出差的见闻。

    他也不忌讳个人问题,摆他的几次相亲,摆他跟前女友的通信和结局。他也问小马以前耍过朋友没有?为啥不下乡,今后有啥打算?

    对第一个问题,马兹青摇摇头,说自己没有耍过朋友。对第二个问题,她说开始只是不想去,中间也有过犹豫,心想还是去了省事。后来工作组的动员,自己的逃避动员,工作组对自己的羞辱,一步一步逼得自己骑虎难下,就更不愿去。

    说完,她注视着他,想看他的表情。

    (待        续)
    (续        前)

    王大业避开了她的目光,转头看着桌上她的照片,心想看不出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骨子里有一股犟劲。

    他那年高中毕业时,也在号召上山下乡,不过基本上都是自愿选择,就没有一个人来动员过自己。同时也在号召支援边疆建设,他选择了后者。想到此,他点点头,说他能理解,当初他去西藏也不是特别情愿的,一是在内地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二是觉得没有更好的选择,才去的。适应后,也觉得不像外人说的那样恼火。

    马家堂屋陈设简单,除了桌椅板凳外,靠墙有一个小柜。当他目光落在小柜上摆的一排书上,他站起身走近看一看,随意翻了一下,都是一些小说,其中有《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就问:

    “马儿,听我妈说你平常爱看书,都喜欢看点啥书?文化的?历史的?哲学的?古代的、现代的?”

    看着他的背影,小马没回答。他一听没有回答,就侧过头看着坐在另一方的马兹青,加了一句,“该不会是喜欢军事书籍吧?”

    马兹青心里想,上学时主要时间都放在学习上,放学回到家帮母亲做些家务。其他空余时间多是跟同学一起参加课外活动,花在看书上的时间并不多,更没有去看他说的那些书。她明明看见他去翻看了柜子上那些本书,偏偏还要问一些没有的书,她隐隐地觉得他在炫耀似的,就淡淡地回答:

    “我就一个初中生。你说那些,我都看不懂。”

    “那总有你喜欢看的吧?”王大业又走回来坐在桌旁,看着她问。

    “有时间就看点小说。”

    “嗨,我就爱看小说。读中学时爱看,工作后也爱看。那些地方娱乐活动也不多,内地去的年青人不多,交往少,所以有时间看小说。”

    “那你都看些啥小说?”

    (待        续)
    (续      前)

    “中国古代的有四大名著,现代的有巴金的《家》《春》《秋》,有矛盾的《子夜》《虹》《蚀》,李吉人的《死水微澜》《暴风雨前》,郭沫若的自传体小说……”
    王大业张口就说了许多中国小说,又马不停蹄地说了许多国外的名著:

    沙士比亚的小说,巴尔扎克的小说,雨果的小说,托尔斯泰小说,高尔基小说……他说完后,看着小马,想看她的反应。

    小马说:“我看得少。你看过的书多,很多都是我没看过的。”

    “你看过《牛虻》吗?”

    “看过。”

    “我喜欢伏尼契这个作家,她是一个女人,却把男人的心理描写得那样好。同样的原因,在中国作家中我喜欢茅盾,他写的女性人物,心理刻画也是那样细腻。要是不晓得作者是男人,还会觉得是一个女作家写的。男人把女人写好,女人把男人写好,这很不容易,所以我很钦佩这两个作家。”

    小马听王大业说得滔滔不绝,她评判不了,但《牛虻》这书是她认真读过的,她还是说出个人的看法:

    “我不喜欢牛虻这个人物。他斗争的背景我不太了解,好像是革命党人反对外族统治。他的意志很坚定,让人钦佩。但他报复心太重,折磨爱他的人。这让我不理解。”

    “他是为了反对教士们的虚伪。叫蒙泰尼里的神父是他的亲生父亲,却欺骗了他。另一个神父也欺骗了他,把他忏悔时说的话告密给当局。揭露宗教的欺骗比雨果的《巴黎圣母院》更直接。他有权利报复教会,以牙还牙是没有错的。这就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原则。”

    “他也报复琼玛,还为自己找理由。他既然深爱琼玛,为啥还要这样做?”

    “这,这……这也许就是人们说的爱之愈深,恨之愈切吧。”王大业没想到对方执著在这里,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话回答,含糊了一下。

    她觉得王大业也说得有道理,她也没能力说服对方。

    她记得有一次在图书馆看书碰到李轼,摆起看过的书,李轼说,没有必要比高下。要说对教会和教士虚伪的刻画,霍桑的《红字》比《牛虻》更值得一看。我们的阅读习惯太受斗争哲学的影响,甚至成了一种价值判断。这太偏执。

    (待        续)
    (续        前)

    这时,王大业发现柜子上的书,一些是用牛皮纸包着书的,书皮上面用钢笔写的字很规整娟秀。就问:

    “这是你写的字?”

    见小马点点头,王大业拽过一张纸,掏出衣服兜里的钢笔,想都不想,就写了一段话:
    “人最宝贵的是生命。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应当这样度过:当他回首往事的时候,不会因为碌碌无为、虚度年华而悔恨。这样,在临死的时候,他就能够说:我的整个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经献给世界上最壮丽的事业——为人类的解放而斗争。”

    王大业把写着字的纸推到小马面前说:

    “马儿,你看我这个高中生,写的字,像狗爬一样,比你写的差远了。你不会笑话我吧?”

    马兹青一看,字确实写得不咋样。她明白对方是通过自嘲来让谈话轻松随意,心里涌出一丝温暖。这段话也是一代人耳熟能详的,出自苏联作家奥斯特洛夫斯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主人公保尔?柯察金之口。

    这段话她第一次读到时,好像全身的血都在沸腾。如今看到,虽然不再像过去那样激动,仍然感到说得非常好:人不能虚度年华。

    王大业是一个健谈的人,又有了几年的工作经历,在单位出过几次差,也见识过不少东西。与小马相比,他已经是一个社会经验比较丰富的人了。

    两个人间的龙门阵主要是王大业在摆,马兹青偶尔摆摆,多数时候是对方问到点啥,就回答一点。更多时候是静静地听王大业天南地北的龙门阵,她想这样也许能让自己更多地了解对方。


    (第198章      年华似水        完)
    第199章      九曲流觞

    过了几天,王大业约小马出去走走。说自己都回来好几天,老闷在家里,还没有出去转转,问小马能不能陪自己。马兹青爽快地答应:

    “要得。去哪里?”

    “你说吧,我听你的。”

    “那,那我们就去流杯池。”

    “要得。我已经有好多年没有去过那里。不晓得变成啥样?”

    马兹青想流杯池人少清静。
    流杯池在岷江北岸的催科山脚下,得坐轮渡过河才能到。那里建有一个烈士陵园,很清静,城里人一般不会去那里耍,隔河渡水的,就是周日游人也不多。这样就不易碰到熟人,她不想碰到熟人尴尬。

    进了陵园,果然是一个很安静的地方。两个人就顺着那条进园的主路,边走边说话,园内游人稀少,只有鸟鸣声打破静谧。

    王大业手操在裤兜,随意走着,眼望着四周山岗上郁郁葱葱的树木。左侧是是湖,湖面光光的,啥都没有,波澜不惊,一平如镜。这两天在家跟小马接触,他已看出对方不爱虚荣,是一个务实的人。

    他觉得他妈说得不错,小马是一个好姑娘。自己已喜欢上这个文静的姑娘。他也看得出来,小马不讨厌自己,但也没有接纳自己。他不着急,想找些她喜欢的话题摆龙门阵,让她多了解自己。他觉得有把握,让小马喜欢上自己。

    两个人继续沿着湖边散步,走到了烈士墓前的平坝。烈士墓被苍松翠柏簇拥着,加上幽静的环境,更显得庄严肃穆。那高高的方尖碑上“英名千古浩气长存”八个金字闪闪发光。每次看到它,小马都感到心灵上的一种震撼。

    一到清明,陵园里人山人海,一拨一拨的队伍,像潮水一样涌动,花圈堆得像小山一样,少先队队员、共青团员、共产党员都排列成队,分别站在队旗下、团旗下、党旗下,举起手宣誓继承先烈遗志。人们都是来祭奠英烈的。

    一次宣誓仪式结束后,马兹青和同学一起登上台阶,一个一个地瞻仰烈士墓碑铭文。在后排的墓碑中,马兹青记得那些烈士才十八九岁,比自己大不了几岁,都是解放初在征粮剿匪中牺牲的。她回去写作文时,就在作文中说长大后要像他们一样走革命道路,做一个无愧青春的人。

    那时喜欢看《青春之歌》《钢铁是怎样炼成的》,特别羡慕书中那些英雄人物,羡慕她们那些激荡起伏的青春岁月。如今,自己的青春正在蹉跎,她心中是说不出来的苦涩。

    (待        续)
    (续      前)

    旁边的王大业还在滔滔不绝地讲。他们已经走到流杯池。这是一个天然峡谷,他们顺着石台阶往下走。

    流杯池是戎州的一大名胜。屹立的一天然巨石。奇妙之处是巨石从中裂开,形成巨大裂缝,状如峡谷,长约三四十米,高有二十多米,宽有五六米。更绝妙之处是左侧巨石下有一泉水涌出,流经谷底,又无声无息地没入右侧石穴。

    谷底有几米宽,是古人利用天然地形、泉水而修建的九曲流觞,能容纳许多人在此游乐、乘凉、观景。峡谷下宽上窄,上面收窄,呈一线天状。右侧石壁向左倾斜,倾斜度远远超过意大利比萨斜塔,倾斜的上部岩石,危如累卵,摇摇欲坠。巨石上空是盘根错节的黄桷树,枝叶浓密如伞,遮蔽着峡谷。谷底泉水清澈甘冽,凉气逼人。

    两个人又走下一层石梯,经过一平台,穿过石牌坊,顺着又一层石梯下到谷底,顿时感到凉气从四周渗出,凉悠悠的。王大业环顾了一下四周说:

    “马儿,你晓得这流杯池的来历吗?”

    “听说过,详细的不太清楚。”

    王大业说,正好这些事我晓得,我给你摆摆。来,先坐下,歇一歇,他让小马在一个石凳上坐下,自己也坐在对面的石凳上。也不管马兹青有无兴趣,就摆起来:

    北宋的黄庭坚贬到我们戎州当官,利用这天然而奇特的地势,仿照晋人王羲之等人在兰亭曲水流觞的风雅之举,修筑成流杯池。兰亭在浙江的绍兴,我去过那里。那里的流杯游戏是在平坝上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上,周围是田野竹林树木。

    黄庭坚搞的这个流杯池,是在这种峡谷中。你看,两面都是坚硬无比的花岗石,寸草不生,而顶上的缝隙中却长出参天大树。你看,石缝中有清泉流出,更是幽静独特。

    黄庭坚是很有名的文人,还有一个更有名的文人是苏东坡,他们交情很好。苏东坡经过戎州看望黄庭坚时,跟黄在这流杯池饮酒吟诗。

    后来黄庭坚去世,据说苏东坡修了一座吊黄楼来纪念他。就在刚才我们过河看到的锁江石上,吊黄楼早就没有了,但这个地名留传下来。这两面的石壁上,是后来的人留下的题词、诗赋,流传至今,成了有丰富文化内涵的名胜。

    (待        续)
    (续        前)

    马兹青看着脚下弯来拐去的曲水,王大业的讲解像一根线,如曲水一样,绕来绕去,把她原来晓得的那些事都串起来,有了一个清晰完整的故事。

    她也有两三年没来这里,站在谷底,她抬头仰望上空,上空被树木挡住了,叶缝中还能洒下一点阳光。弯曲的流水和旁边的石凳依旧,泉水还是那样清澈,周围的石壁上原来记得刻有很多字,很多草书字她都不认识。

    她印象深的有4个大字“破壁高飞”,这让她联想到眼下的处境就像四面为壁,出路何在?眼前的石壁光光的,一个字也看不到了。她后来听说是园内职工为了保护这些古迹,不被毁在运动初期的破“四旧”中,全用泥糊起来。

    右侧石壁上黄桷树那些粗大的寄生根,离开了土地,像石钟乳一样悬垂在空中,褐色缠绕的根系显示了岁月的苍老。古树在这种环境中,还是顽强地生长。

    “马儿,我记得这里原来有一个涪翁楼,两层楼的。现在也没有了。”

    “对,是有这个楼。前两年清明来扫墓都还在,可能也是最近才没有了。”

    马兹青今天的心思没有在这些龙门阵上,只是有口无心地应答。她是希望王大业能给她摆摆西藏那里的生活情况和工作情况。希望王大业先开口说说咋处理两个人的关系,以后又该咋办。

    但王大业似乎不着急,绝口不提这些事,只顾跟她摆一些不相干的龙门阵。其实王大娘催过儿子几次,要他赶快定下来,以免夜长梦多。但王大业不那样想,他相信自己的条件,除了工作地点差外,其他方面并不差。他晓得小马同意跟自己交往,是希望能解决工作问题,但他也希望小马并不是仅仅为了这点。

    倒是小马沉不住气,好几次都要提这些事,不过,话到嘴边,最后还是咽回去。心想,他都不着急,我一个姑娘家咋好意思着急。让他妈晓得了,好像是我急着要嫁给他似的。

    (待        续)
    (续      前)

    两个人在流杯池那里歇一阵后,又顺着一层一层的石梯往上走,从另一端走出流杯池峡谷。往右拐是一堵石壁,垂直的石壁上原来有一人多高的几个大字“南极老人无量寿佛”。

    王大业说他听人摆是黄庭坚的字,现在同样是看不到了。从正面看,巨大的石壁中间裂开一条┓形的缝,垂直裂开的部分没有裂穿,是封闭形的。石缝高约数米,却仅有一人宽,黑咕弄咚的。去攀爬能够显示一个人的胆量。

    王大业一边往石缝走去,一边说,我当娃儿时爬过好多次。你爬过吗?我们去爬爬。马兹青有点犹豫,她小时候也爬过,并不怕,现在要去爬,手和衣服肯定要搞脏,她有点不愿意。

    王大业看出她的犹豫,说不要怕,我拽着你。马兹青心想不好驳他面子,略一点头,就跟上去。刚往里走了两步,视线就模糊起来,脚下的岩石高低不平,一手摸着石壁,一手拽着王大业的手,脚下试着往前走。

    就进去几米远后,石缝忽然折向左拐,岩石横向裂开,岩石像巨型的两扇磨石张开了嘴,斜着向上通往绝壁。横向裂缝很宽,高度却不到一米,人无法站立,只能弯下腰,最窄处还得匍匐而行。坡面很陡很滑,幸好岩石面上有人工凿出的槽子,能踩住。

    王大业拽着小马慢慢爬出两扇磨似的巨口,走到横向的另一侧,光线从绝壁裂口处投下来。这正是巨石的奇妙处,看似无路之处,又绝处逢生。巨石后面像从天而降一般,又垂直裂开一条缝,裂缝虽然同样狭窄,却是从岩顶自上而下贯通,像一线天,游人可由此拾级而出。

    爬出裂缝口,眼前顿然开阔,上面是广阔天空,下面是一个浮着睡莲的小湖。小马不由得畅快地吸了一口这外面的清新空气,心想换一个位置看,前景也未必就不好。

    (待        续)
    (续      前)

    王大业兴致很高,又提出往后山走走,说那方有三国时期诸葛亮调兵遣将留下的点将台。看他兴致勃勃,她也不好拒绝,就跟着一路向后山爬去,山岗不高,几十米而已。

    王大业一边爬一边摆,说这是当年诸葛亮南征时的遗迹。诸葛亮在此处与当地土著人讲和,当地人同意退兵,并让出一箭之地。他们以为诸葛亮一个文弱书生,一箭射不了多远。那晓得,中了诸葛亮的圈套。

    原来诸葛亮早在事前就做了两支一模一样的箭,上面的记号也是相同的。当天射的一箭是假,只是虚晃一枪,而几天前,就悄悄派人骑马赶往云南境内,把另一支箭插在那里。当在云南境内找到那支箭时,把土著民吓坏了,一个摇鹅毛扇的书生都这样厉害,其他武将就更不得了啦,就赶紧退兵。

    小马没有打断他的话,虽然她并没有认真听多少,但男女一起耍朋友,有人说话要比冷场好,不然两个人都会觉得尴尬。

    大半天下来,龙门阵多是王大业在摆,小马只是听,偶尔插一句。等到他们回家时,她想说的话却一句也没有说出口。

    (第199章      九曲流觞        完)
    第200章      言归正传


    第三天,王大业又上马家找小马摆龙门阵。马家比他们家宽敞,有地方坐,摆龙门阵方便。而他家就只有两间小房子寝室。

    这个院子里房子多数都很破旧,小马家的房子也不例外。但小马家房子还算宽敞,一马和二马下乡后,还空出一间寝室,除了寝室外,还有一间堂屋。不过屋里也是空空荡荡的,没啥东西。第一天进来时,他就看出这种寒碜。

    王大业晓得马家曾是有钱人,从爷爷那一辈就开始走下坡路,到父亲这一辈就彻底穷了,不过还是担了一个剥削阶级的名分,这也让马家人背上了深重的包袱。

    两个人摆了一些闲话后,小马开口问:
    “我的家庭出身不好,现在都讲这个,你就不在乎?”

    “我妈都不在乎,我更不在乎。”王大业回答得很干脆。接着又说:“马儿,我比你大好几岁,明白这是咋个回事。说实话,这些事都跟你个人没啥关系。在我们哪里没有闹得这样厉害。”

    “要是我去了你们那里,我能干啥?能给我安排啥工作?”

    “你有文化,有很多工作都可以,比如搞财会,到小学教书,在单位办公室当办事员,至少也可到商店……”

    “要是可以,我想到工厂。”小马拦断对方的话。

    “那也可以。过去西藏没有厂矿,前几年内地开始搞援建项目,建了一些厂矿。厂里像库房保管员、工会的宣传干事,有好多适合女娃儿干的岗位。”

    “不,我不想干这些。我想当工人。”

    (待        续)
    (续        前)

    小马这一打算是他没有料到的。刚才他说那些工作,他都清楚,毕竟在那里干了六七年。他也能帮忙把小马安排在这些单位。一听小马说要当工人,他不晓得她是咋个想。心想在高原地区当工人是很辛苦的,比在内地要恼火得多,刚去的人走路都得喘,更不用说干体力活路。

    其实小马的想法很简单,也是那个时代的一种风尚,普通人家的子弟都想当工人,成为工人阶级的一员。尤其是一些家庭出身不好的青年,更愿意作出这种选择。对他们有一句经常挂在耳边的话:家庭出身是不能选择的,但走啥道路是可以选择的。

    “马儿,当工人很辛苦的。你用不着先考虑具体的,到那里再说吧。安排最后还是要由组织定的。”

    “要得,这事以后说。昨天王大娘叫我上你家,帮她干点事,她说你出去看同事,是一起回来度假的?”

    “不是一起回来的。原来一个系统的,他年初已经调回来,家里有些特殊困难,就先调回来。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在家等着。”

    “听说有政策规定,你们在那里干到年头,就可以调回来?”

    “是有这个政策,原来规定满8年后,就可以申请调回内地。我已经去了7年,还不到年限。不瞒你说,就是到了年限,能不能马上就回来也不好说。”

    “那又是为啥?”

    “一是申请能不能批准,不好说。如果工作需要,又没人接班,就走不成。你也不好意思一拍屁股就走人,还得以工作为重。对吧。二是回内地也需要有对口单位或合适的单位能接收你才行。所以有些老职工到年限后好多年也走不了。有些人觉得回来后也没啥合适工作,或者是自己能解决,配偶不好解决,再加上时间一长,对那里有感情了,干脆就留在那里干下去。”

    “那你是咋想的?”

    “我到时肯定要申请调回来。你也晓得,我妹妹已结婚,忙自己的事。我妈身边没其他人,以后肯定得靠我照顾。至于啥时能走成,也只能到时再说。”

    (待        续)
    (续      前)

    王大业晓得小马有许多关心的问题要问,就安静地等着。为了不让对方紧张,他把目光落在周围。老房子的墙是夹泥墙,好多处墙壁的石灰面都剥落掉,露出里面的竹篾片。房架下面没有阁板,可以直接看到房架,好多檩子都塌了。

    “你如果一两年就调回来。要是我去了,不就等于把我一个人留在那里。这事你咋考虑的?”

    “不瞒你说,我想过这点。如果你去了,我肯定就先不申请回来,再呆两三年后,等你适应后再说。”

    “你不调回来,王大娘能同意吗?她就你一个儿子,一直就盼着你能早点回来。”

    “我妈现在身体还硬棒。到那时,都是一家人了,我妈还有啥同不同意的。大家商量着办吧。我肯定是要回来的,早晚点的事。”

    听他说到一家人,这也是小马最关心的问题。她就立刻问:“这也是我一直想问的问题。是不是必须结婚登记了,到你们那里才能安排工作?”

    “是这样规定的。政策就是为了照顾职工家属。”
    ……
    “你问了这样多。我也说说我的想法。马儿,我比你大好几岁,说话是负责的。我喜欢你。希望你不要拒绝我。正因为如此,也请你认真考虑。我还有四五天满假,你不用太着急,但成与不成,在我走之前,给我一个明确答复就行。”

    接下来几天,王大业没再来找小马,在院里碰到时,也只是热情地打个招呼,却不提这事。相反倒是王大娘总来找马大娘摆龙门阵。她不担心小马不同意,她担心马大娘不同意,因为马大娘多次提到过西藏环境太艰苦,不放心女儿去。

    (待        续)
    (续      前)

    王大娘对马大娘说,其实到了那里后,只要安定下来,也不像人说的那样恼火,都在办公室上班,跟我们内地也差不多。马大娘说,我听说那里女人生娃儿都得回内地来。

    王大娘一拍大腿,说这就是好事嘛。内地去的人都是回来生养娃儿,娃儿出生后,就留在老家养。这多好喽!我身体好,他们要是有娃儿,我帮他们带。我早就盼着抱孙子……

    不等王大娘说完,马大娘就把她话拦断:

    “王大娘,你小点声,这话在我面前说说不要紧,你可不要让幺女听见。你太着急,事情还没到那步嘛”

    “对,对。马大娘,你不要多心。我也是说以后,说以后的事。不过,女娃儿家,还是早点结婚好。你看我家二妹,比幺妹不才大两三岁吗,现在娃儿都一岁多喽。”王大娘心里明白,不是马家幺妹多心,是马大娘自己多心,连忙把话扯回来。

    两个当妈的在堂屋说话,在寝室里的小马也听到一些。这两天,王大业没再找她,那意思就是双方已经正式接触,他该说的已经说了,她该问的也问了。剩下的事,就是让她一个人认真考虑,到底是行还是不行。

    王大娘说的那些话,她并不多心,男女朋友要是耍成了,结婚生娃儿是很正常的事。她坐在床上翻一本书,却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她在想着该咋个回复王大业,她甚至怀疑自己不是自己,过去遇事还从来没有这样犹豫。

    这次是咋啦?

    当初听到有这个机会时,甚至还没有细想,心里就决定要坚决抓住。跟王大业接触了二十多天,情况都了解了,反而下不了决心。

    刚才听王大娘跟母亲摆龙门阵,提到她家二妹的事,她也大致晓得一些。王家二妹小时跟二马是同学,初中毕业后,没再读书。本地没有找到工作,外地铁路部门招工,就去外地工作。后来,找了本地工作的一个人,还不到20岁就结婚,前年以对调的形式调回来。在木材厂上班,工作单位不如原来好,却算是回到家门口。

    王家二妹的事,对小马也有一些触动,事情总得先迈出第一步,才有第二步。等王大娘摆完龙门阵离开,小马也迈出门,她要再去找一次袁敏。

    (第200章      言归正传        完)
    第201章      决心已定

    袁敏一见她,就说还是为那件事找我吧。马兹青点点头,表示还想听听袁敏的意见,说完看了看屋内。袁敏家也并不宽敞,能一眼看尽,因为是后修的新房子,显得干净整齐。光线也好,不像她家,白天也是黑黝黝的。

    袁敏说:“放心,家里没其他人。我爸妈上班去了,方方还没有放学回家。有话你尽管说。”

    “圆圆,王大业已经表态,正式等我回答。你说我答不答应他?”小马还是希望袁敏能帮自己出出主意。

    袁敏仍是快人快语,说:“马儿,我还是上次那个意见,能不去就不去。以你的条件,还怕找不到一个能帮你解决工作的男人。”

    “圆圆,那也得这男人我喜欢才行啊。”

    “是啊。这不又回到开头了嘛,你要喜欢王大业,就答应他。不喜欢就回绝他。”

    “我心头也吃不准,这不就是找你帮忙出个主意嘛。”

    别的事,小马不会找袁敏出主意,她觉得自己考虑问题比袁敏强。这种事,她觉得袁敏比自己有经验,听听她的话有好处。

    “你喜不喜欢一个人,得你自己心头才清楚。这事我咋个给你出主意?”

    这一下,小马不好说啥。袁敏的意思跟前几天李轼说的差不多,觉得合适就行。对王大业,她还真挑不出啥毛病。学历比自己高,人也长得不难看,对人有礼貌也诚恳,家里条件也是清楚的,大几岁也算不上毛病。好像各方面条件都合适。

    就是觉得他有点爱炫耀自己,更主要的是自己内心也说不清究竟喜不喜欢他。说不喜欢吧,好像也不是。说喜欢吧,好像也说不上来。反正这人倒是不讨厌。她就把这种感觉告诉袁敏,袁敏笑嘻嘻地说:

    “马儿,摆龙门阵爱炫耀自己,这算啥毛病,不就是摆龙门阵吹吹牛嘛。不讨厌这个人,就说明你有点喜欢他。再说,你们交往才几天呀,哪里就会爱得死去活来。时间长了就不一样。”

    (待          续)
    (续      前)

    其实,马兹青晓得自己感情上的障碍在哪里,她对王大业有好感,却没有产生爱情。这段时间,她一直在想这事,她跟王大业谈不上一见钟情,因从小就认识。虽说在一个院子里长大,却没有多的接触,更不用说男女方面的接触,也不存在日久生情。她真正想去的理由,是理智上的决定:这就是一个机会。

    “圆圆,你又乱扯。我心里烦得很,你还跟我添乱。我是在跟你说正事。”

    袁敏收起了笑容,她想起前一阵她哥回来,摆龙门阵时曾提到生产队的一个女知青,就是找了一个青海工作的对象,到青海探路去了。袁敏想下乡知青可以走这条路,没有下乡的知青不也照样可以走这条路吗?想到此,她就说:

    “马儿,我有一个主意。他不是等你答复吗,你就说你要先到实地看看再定。看他咋个说。”

    马兹青一听袁敏的主意,点点头表示同意。她觉得这样好,不至于一去就是结婚,有回旋余地。


    回到家,小马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母亲。马大娘说:

    “我还是那个意见,能不去就不要去。我对王家老大本人没啥意见。就是那地方太远太苦,交通又不便,坐汽车,路上颠来簸去就得十天半月的,你受得了?你实在要去,我也拦不住你。只是你以后不要怪当妈的事前没有拦你。”

    “妈,到西藏去工作是很光荣的事,是支援边疆建设。我这一去,你就不会为我的事受牵连。这不也是一件好事嘛。”

    “我晓得是光荣的事,你不用跟我讲这些道理。当妈的不希罕这种好事。”说到这里,马大娘叹了一口气,又说:

    “想好了就早点给别人一个回话。别让人家心里不踏实。”

    看见母亲在叹气,小马心想,我何尝就高兴去,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好的路子。不过,这时她已下定决心,只轻轻说:

    “我晓得。”

    (待        续)
    (续        前)

    隔壁的王家,王大娘也正在跟王大业说话。

    王大娘说,我咋看你这几天又不着急了,不找小马耍喽。再过两三天,你就该走喽,走前把事情定下来,免得夜长梦多。

    他说,我哪不着急,我在等她回话,已经过了三天还没有给我回话。我看她是有点不喜欢我。我怕她是为了解决工作才勉强答应。

    王大业在小马面前一付根本不着急的样子,其实内心还是比较着急的,他的同学,还有院子里的同龄人,都结婚了,有些还当爹了。他还八字没一撇,再加上他人在西藏,解决个人问题又多了几分难度,你说他能不着急吗?不过,他面上还沉得住气。

    王大娘说,你一个大男人怕啥。你管她喜欢不喜欢,只要同意跟你登记,睡到一个床上就行。过日子嘛,久了,慢慢就喜欢喽。我看马家幺妹不是一个不讲良心的人。你对她好,她自然会明白喽。

    第二天,小马上王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王大业:

    “这次你回去,我就跟你去。话先说好,我不晓得自己能不能适应那里的生活,这次去呆个一月半月的,就是想看看自己能不能适应。如果能适应,我就跟你登记,不能适应,我自己回来。你还有几天走,你也考虑考虑这办法要得不?要得,我跟你走。要不得,你自己走。”

    (待        续)
    (续      前)

    小马说这番话,就是袁敏出的主意。

    那天,袁敏还说,你是着急找工作,才在登不登记上转圈子。你若不着急找工作,就先去适应一下,要是觉得还能适应,人也行,就登记。要是觉得还不了解,提出再跟他交往一年。小马一听,有点犹豫地说:

    “这不是把别人耗住,到时如果不成,不等于害了别人?”

    “啥叫害了他,你要是急急忙忙地登记,才是害了你自己。再说,双方都是自愿的。这话就得明说,他愿意就干,不愿意就拉倒。你心里不是有坎过不去吗?有一年的时间,不就相互了解清楚,有没有感情也晓得了嘛。”

    袁敏说得一套一套的。小马心想,像现在这种异地耍朋友,不要说是一年,就是两三年,大家能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很有限的。了解也罢,感情也罢,都很难说清楚。不过,袁敏这主意是可行的,有回旋余地。

    她心里也想清楚了,王大业这人不讨厌,到了那里,只要能适应,工作岗位也可以,就同意。不管咋个说,这是一个机会,是自己的选择,不是别人逼的。

    王大业等马兹青一说完,就很干脆地说:
    “我不用考虑。我同意。我一开始就说过不勉强你。”

    “那好。我跟你走。”小马的话也很干脆。

    小马的决定并没有让王大业感到意外。二十多天的接触,他已经对小马有基本的了解。她不甘心现在这种碌碌无为的生活,她也不怕吃苦。有了这两点,西藏的艰苦不会成为障碍。

    剩下的就是自己能否获得她的芳心?这一点他也越来越有信心,自己外在条件不差,自己的坦诚,自己的热情,都让对方难以拒绝。尽管小马说了如不适应西藏生活,就会自己回来。但他相信事情会顺利的,内地尤其是四川去西藏的人不少,基本上都能适应。

    他相信小马会珍视这次机会,为了实现她的愿望,会坚持的,能适应的。

    (待        续)
    (续      前)

    王大业的假期有一个月,因为路途上需要很多时间,他每次往返,单程就得两周时间,如遇到天气或路况不好,一个月也到不了目的地。一般他们是两年回来一次。每次回来,刚开始觉得很充裕,相相亲,很快也就过去,仍是两手空空。这次,他不再空手而归,他将和小马一同回西藏。

    一见小马同意,王大业把进藏的行程告诉她。

    那时,从成都到拉萨的航班刚开通没两年,航班很少,关键是一般公职人员机票不能报销。坐汽车进藏是主要方式,一般情况,没有急事都是坐汽车,一段路一段路地走,既艰苦也麻烦。

    如果小马去,就准备先到西宁,再从西宁去拉萨,青藏路安全得多。走川藏路虽然距离短一些,但艰险无比,经常塌方中断,一堵十天一月的都有。当年修川藏路时,有一首歌叫《二郞山》,就是描写其艰险的,歌中唱到:

    二呀么二郎山,哪怕你高万丈。

    古树那荒草遍山野,巨石满山岗,

    羊肠小道那难行走,

    康藏交通被它挡。

    二呀么二郎山,哪怕你高万丈,

    解放军铁打的汉,下决心坚如钢,

    誓把公路修到那西藏

    不怕那风来吹来不怕那雪花飘,

    ……
    ……
    王大业听说过,当年修这条路,解放军牺牲了三千多人,平均一公里就牺牲了一名解放军战士。就是现在汽车出事故死人也常见。沿途都能见到当年牺牲者的墓碑。这些,他没对小马说,怕把小马吓倒。

    马兹青说有你带路,我不用晓得具体咋个走。她心想,当年没路的情况下,解放军还修通了这条路,现在是有路可走,还有啥好犹豫的。

    她说:“我不怕。我喜欢《逛新城》。”

    说完就告辞回到自己家,一进家门,她就哼起来:

    雪山升起了红太阳

    拉萨城内闪金光

    翻身农奴巧梳妆

    阿爸和女儿双双逛新城呀

    女儿在前面走哇

    走的忙

    老汉我赶的汗呀汗直淌

    一心想看拉萨的新气象

    迈开大步我紧呀紧跟上呀

    唱着唱着,眼泪顺着脸颊簌簌而下。不过,她心里是高兴的。

    (第201章      决心已定          完)
    第202章      不同的河流


    武兴宇疯了。

    李轼刚听到这消息时,吓了一大跳。

    6月初,李轼已经离开原来工地一阵了。到了更上游的一个河边工地,那里也能朝夕看到金沙江,河里要涨端阳水了,汛期一到,金沙江就更加狂放不羁了。听说大牛端阳要回来,李轼上大牛家去打听:

    “伯父,大牛端阳要回来吗?”

    “不回来。”

    “过年回来了吗?

    “也没有。”

    “为啥?信上咋说的?”

    “他没写信,托人带的话。”

    “那我走了。伯父。”

    李轼转身离开大牛家,心想过年都没回来,端阳更不会了,一边走一边想这大牛是真跟他父亲较上劲了,有点过了。忽然听见有人在招呼自己,抬头一看原来是孙友忠,没等他说话,孙友忠先开口:

    “李兄,你晓得武兴宇的事吗?”

    “他咋了?没听说有啥事呀!我倒有一阵子没见他了。”

    “在同学中,你跟武兴宇关系要算最好的,你真不晓得他的事?”

    “我是真不晓得,这段时间,我在忙着办病残手续的事。没去他家,他也没来找过我。孙友忠,你就别绕弯子,直接说吧,他咋了?”

    “他疯了。”

    “你说啥,疯了?!”李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看孙友忠的神情,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明白孙友忠说的是真事。过去因武兴宇一些言行跟大家不一样,曾有同学说他疯疯癫癫的,那也是一些见不惯他的人的看法。他紧跟着又问了一句:

    “真的?”

    “真的。”孙友忠点点头。

    “啥时候的事?”

    “有两三个月了。那天碰到他父亲,他父亲告我的。他父亲要不喊我,我差点认不出他来,他父亲原来一头黑发,现在有一半多都白了。我过去瞧不起他们这些当官的,现在一看他父亲那个可怜样子,也觉得挺造孽的。唉!他还问起你,让我转告你。”

    李轼想起武兴宇说过他父亲是经历过抗日战争的人,是从部队转业到地方的干部。古代的故事,说伍子胥过昭关,一夜急白了头发,看来这种事是真有的。

    去年他鼓动武兴宇去跟孙友忠拉车,为这事,孙友忠去过武兴宇家几次,认识了武兴宇的父母。而他最近这几个月,除了干活路,更多心思放在找“盔甲”上。武兴宇疯了,让李轼感到吃惊,但内心深处又有点不意外的感觉。

    一直以来,李轼就感到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拽武兴宇,要把他拖向一个昏暗混沌的空间,或者说是一个无拘无束的空间。他想不透这一层,只感到自己跟武兴宇的想法是不一致的,自己想的都是很现实的问题,而武兴宇着眼的往往是一些与现实没关系的事,或者是很遥远的事。

    (待        续)
    (续      前)

    去冬一天,武兴宇主动约李轼去看星星。他们抱膝坐在天心窝岩石上,仰望苍穹。武兴宇说古代的天文学家张衡从小就喜欢这样看星星。

    在他眼中,满天的星斗在顶上盘旋。星星都显得比夏天小了,好像是在寒夜中紧缩身体一样,却显得亮一些,像一颗一颗发亮的钢钉,钉在漆黑的大厅拱壁上。

    天空中没有一丝云彩,漆黑的夜空,星星眨着眼睛,似乎都在离我们远去。又好像是纹丝不动,是在向我们招手,要我们前去,要告诉我们它们的故事。

    武兴宇把心中的感觉告诉李轼。不等李轼说话,他又接着说:“他们各自都有故事,这些故事都各自不同。就像这眼前的江水,任何时候都是不同的。李兄,你们经常游泳,难道没有观察到这些吗?”

    李轼看着眼前的金沙江,黑暗中的江水,有微弱的反光,只能看个大致齐。江水的奔腾声在夜晚却显得清晰单纯得多。他不晓得武兴宇想说啥,他晓得武兴宇的一些想法,跟大家是不一样的。果然,武兴宇开口:

    “希腊人说过,人不能两次蹚过同一河流。这是啥意思?这就是说,河流是变化的,永远都没有同一的河流。”

    李轼晓得武兴宇说的这句话,是希腊哲学家说的,是从哲学的意义上来说的。这对现实生活有何意义?对人而言,不就是一种生活常识嘛。水是流动的,对流动的水来说,永远都没有同一的河流。岸是不动的,对不动的岸来说,就始终都是同一河流。

    就像自己和别人为了到南岸干活路,每天都在同一个码头过同一条河,哪个会认为不是在过同一条河流呢?视角不同而已,不过,李轼不想跟武兴宇扯这些。

    不等李轼说话,武兴宇又自言自语地感叹起来:

    “李兄,对于宇宙来说,我们生命就像过客一般,转瞬即逝,存亡都微不足道。”

    李轼没接话,他想生活真是奇怪,能够造就出武兴宇这样的人。社会上的运动热火朝天,似乎对他没有一点影响。他像一个过客,照旧活在自己慢悠悠的行程中。

    (待          续)
    (续      前)

    突然听到孙友忠说武兴宇疯了,着实让李轼大吃一惊,这到底是咋回事?

    武兴宇性格平和,心胸也不狭隘,聪明就更不用说。尤其是他对生活一贯抱一种很超然的态度,外界因素似乎影响不到他。咋一下子就变疯了?

    那他会是一付啥模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还是目光痴呆,举止怪异。李轼想到此,就问孙友忠:

    “你去看过他吗?”

    孙友忠一晃脑壳:“没去。天天忙着上班。我想也不会像他父亲说的那样恼火,年纪轻轻的,能疯到哪里去?他平常就是古里古怪的。”

    李轼晓得好多同学,都觉得武兴宇是一个精神异样的人。他对孙友忠说:

    “那你先忙你的。我明天去看看他。”

    当李轼看到武兴宇第一眼时,心就放下来了。心想这哪里像疯了的人,不是上好的嘛。咋就说他疯了,是不是把他那种时而执着,时而东想西想,不循常理的行为当成疯子举止。

    这个宿舍院都是二层楼的楼房,围成了一个四方的院落。武兴宇家住在二楼,透过窗户能看到远处的翠屏山一角。

    武启生正好也在厅里,李轼觉得他不像孙友忠说的那样不堪。
    李轼把疑问的眼光投向武启生。满头白发的武启生说:

    “小李,你有好长一阵没来了。”

    李轼心中有些歉意,忙解释道:

    “伯父,换了一个工地,距离远,天天忙着跑路。时间都花在路上了。”

    “我不晓得你家的地址,要不然我就找你去了。”武启生的话很客气,却掩饰不住那种焦虑的情绪。

    李轼明白武启生是为武兴宇的事找他,连忙说:“兴宇的事,昨天我碰到小孙,他跟我说了。”

    “哦……唉,我是希望你来看看他。小宇没啥朋友。”武启生口气依旧沉重。

    李轼看着眼前一头白发的武启生真和以前判若两人了,心里一紧,心想武兴宇真有事了。说:“伯父,你先忙你的事吧,我陪兴宇坐坐。”

    (待        续)
    (续        前)

    李轼进到武兴宇房间,武兴宇安静地坐在书桌前,眼睛望着窗外。他正在凝视着青山。武兴宇看到李轼很高兴地说:

    “李兄,来了,坐吧。你有好久没来耍,最近在看啥书?”

    “前一阵在看李剑农的《戊戌以后三十年中国政治史》。前段时间换了一个工地,这一阵工地上有活路,忙着干活路。没功夫看书。”李轼坐下来。

    李轼说的这本书,是专门写中国从专制走向共和那段历史的。他觉着写得生动有趣,不像有些历史书那样乏味。他还没有看完,他也晓得武兴宇对这类书兴趣不是很大。所以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这书没看过,那段历史晓得一点。清末民初那些人物走马灯似的,像过客一样,一个一个地展现头角,国家却没啥起色。”武兴宇依旧看着窗外,窗外时不时有路过的鸟儿,不等看清模样,就从窗口飞速掠过,奔青山而去。

    “兴宇,话不能那样说,进步是明摆着的,至少是帝制结束了,共和思想深入人心。”

    “李兄,帝制结束不等于专制结束,那些人不都还是在做没有皇帝的皇帝梦吗?”

    在中国的思想迭代中,李轼看好的是春秋战国时的多元思想,秦以后的思想不仅没了张力,而且几近萎缩。他觉得国家可以统一,思想不能统一,思想一统一就成了一潭死水。他说:

    “那不也就是做梦而已。时代已经容不下做皇帝的人了,也容不下这种思想了。这三十年各种思想都有,有些方面类似战国时代的百家争鸣,政治上、文化上都是一个很活跃的时候。”

    “我觉得那时没法跟战国时期相比,太务实了,思想就很容易扭曲。”武兴宇把目光从窗外收回,平静地看着李轼。

    (待        续)
    (续        前)

    李轼想武兴宇思路如此清晰,这哪里像一个疯子嘛,印证了他第一眼的判断。家里人咋会认为他疯了,是不是搞错了?就换了一个话题:

    “行啦,不跟你扯那些太远的事。还是务实点好,拿现在来说吧,有活路干我就不看书,闲着时就看一看。”

    “干啥非要干活路?你说。去年你让我跟孙友忠拉车,刚开始还觉得有点好耍,没两天就烦了,一点意思都没有!”武兴宇说完,又把目光投向窗外,去追逐那些不知名的飞鸟身影。

    李轼一听这话,晓得武兴宇是真有点疯,至少精神上是有点问题。

    人要不是疯的,再咋个也不会问出这个话,他也回答不了这个话,只有不食人间烟火的人才能问出这种话。而武兴宇的家境即便好点,也还没到不食人间烟火这个地步。

    “兴宇,活路总得有人干吧,你不喜欢有人喜欢,你觉得没意思,有人觉得有意思。”
    李轼说这话时想起了老黄牛,老黄牛会觉得干活路有意思。因为他干了活路才有钱,有了钱,一家人的生活才有着落。

    如果告诉老黄牛,这世间有人觉得干活路没意思,看星星才有意思。那老黄牛该咋个想?老黄牛肯定会说:跟老子这是一个疯子,地上的事情还没闹明白,咋就有闲功夫去操心天上的事?跟老子肯定是吃饱了饭闲得慌的一个疯子。

    李轼想老黄牛可能不会晓得,世界上还真有人是把看星星当职业的,可惜武兴宇不是端的这个饭碗。

    “那就让觉得有意思的人去干好了。”武兴宇一脸的漠然。

    “啊……”李轼顿时语失。

    话说不下去。李轼想武兴宇就算不疯,也很难跟人交流,正要告辞,武兴宇开口:

    “天天在家闷得很。李兄,陪我到江边走走。”

    “要得。”


    (第202章      不同的河流      完)
    第203章      天心窝

    两个人来到天心窝。

    天心窝,是金沙江边上一座巨大的花岗石山岗。历经千万年,山岗看不出风化痕迹,光滑坚硬,寸草不生。山岗由两块巨石相倚而立,两块巨石贴得很紧,缝隙处最宽只有一尺左右。

    天心窝确实奇怪,因为它四周没有岩石,两块巨石似从天而降,平地拔起。天心窝其势突兀,天然浑成,临江一面是斜坡,岩体伸入水中。靠陆地一侧,石壁陡峭垂直,有一二十米高,且光滑无迹,无以攀援,想是千万年间,江水磨砺而成。

    冬天,天心窝阻断了岸边的道路。纤夫们拉船逆流而上,必须经过它。纤夫们从斜坡面爬上来,光滑的坡面上被纤夫凿出一些浅浅的石阶,便于站稳脚步。

    经过两块巨石的缝隙处,此处也不知是何年何月被人放上一块条石连接,以免踏空,估计是纤夫所为。从水边翻过山岗下来时,如何爬下垂直的石壁就成了难事。

    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天心窝陡壁旁边竖着一小石柱,顶端容得下两人站立,两者相隔不到两尺,可以一跃而过。这小石柱已被人们凿出石阶,可以手脚并用地爬下来。

    一般人徒手上下都得小心,纤夫们背负重力就更不易了。只看那岩石上留下的一道道深槽,那是经年累月被竹纤绳勒出来的,力道之大可想而知。在上面走的人,还得避开裂缝、洞穴,稍有不慎,如脚下一滑或踏空,后果不堪设想。

    枯水季节,上游的江流冲到这里,被天心窝挡住。江水被迫折向南岸,形成一股巨大的激流,斜着冲向南岸。由于水下还有岩体阻挠,激流上是一个接一个的漩涡盘旋,像一个挨着一个的巨大漏斗,把江水深深地吸入江底。

    这时是丰水季节,天心窝已成为江中孤岛。李轼和武兴宇坐在岸边草地上,看着洪水迎头向天心窝扑来。巨大的洪流被天心窝挡住,激起波涛如雪,翻起漩涡。岩石岿然不动,不羁的洪水也不留恋它,断然离开,从天心窝岩石两旁喧啸而去,任由后面的浪涛来与它相拥。

    (待        续)
    (续          前)

    天心窝的奇妙处,是它的主体由两块一高一低的巨石相倚构成。高的一块凸起成窝头状,低的一块中间凹下成一个朝天的大深坑,状如石臼,光滑如洗,像一个“窝”。估计天心窝即由此得名。石窝直径有二米多,一年四季都有水,没有干涸过。自然造化,神奇无比,很难想象它是如何形成的。

    武兴宇说:“天心窝是古代先民作为生殖器崇拜留下来的,天心窝是女性生殖器的象征。关于天心窝的这种传说,那应是上万年前的事。祭祀之类的行为要是没有延续下来,后世自然难找到证据了,但也不好就说是无稽之谈,因为逻辑上可以说得过去。李兄,你相信吗?”

    李轼没回答。他晓得世界各国的历史中,关于古代人对生殖器崇拜的记载、传说、故事都不少,具体的象征物也有不少,包括自然的和人类制造的。这是最早的人类文化之一。那时,各民族间的交往是阻断的,但都不约而同地产生了这种原始文化,反映了原始初民对生命、繁殖、性器官的认识和智慧。

    人类从一开始,在谋生之余,就一直在追究这个问题:“我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虽然各民族都有天神造人的神话传说,但那只是人类对自己的心灵慰藉,并不能解决人类在现实生活中的困惑。一直到达尔文“进化论”的出现,人类关于“自己从何而来”的追索才算告一段落。

    原始初民对神的旨意是看不到的,看到的只是生命从母体中分娩而来,这是非常神圣的事,不崇拜行吗?人类对生殖器的崇拜首先是从对女阴的崇拜开始的,这与其说与母系社会有关,不如说是与人类对生命起源的认识有关。

    在亚洲国家中,日本、印度都是对生殖器崇拜很盛的国家,据说日本现在还有生殖器崇拜节,这就只是一种文化的传承,已非原始人对生殖器崇拜的原意了。

    看着江中的天心窝,李轼想武兴宇思索的这些事,虽然偏点,但也不奇怪,他历来就喜欢关注这些问题,根本看不出哪里有“疯”的样子。跟他说点现实中的事,他没有一点兴趣。听他扯宇宙啊、人类啊、生命啊,这些宏大的事,李轼也提不起多大的兴趣。

    (待        续)
    (续      前)

    看李轼没说话,自己一个人在想事,武兴宇说:

    “前几天,我自己一个人到中坝去看星星。我看到我们国家的人造卫星了,还唱《东方红〉。他们不相信,说没有,说听不见,咋会没有呢?咋会听不见呢?李兄,你说有吗?你听见了吗?”

    “当然有,我也听见了,好多人都听见了。”李轼想这是4月份的事情,已经过去两个月,他还记成现在的事,时间已经有误。这要在原来武兴宇是绝不会记混的。

    “那他们咋说我疯了?以为我没听见。他们说我疯了,你看我疯了吗?”

    “没有。我没听人说你疯。”

    “我也是这样想的,他们才疯了。”
    *          *          *    
    李轼一边跟武兴宇说话,一边想武兴宇的精神失常,恐怕是难免的。他有一个装着宇宙的心,却无视自己就是宇宙中最微小的生命。这生命并不完全属于自然,还属于社会。不融于社会的人,就会被社会排斥,而武兴宇还没有强大到可以对社会压力熟视无睹。

    从跟武兴宇的接触中,李轼能觉察到武兴宇内心依然感到那种种压力。父母默默的态度,姐姐尖利的语言,邻居异样的目光……同学们都下乡,没去的人忙自己的事。他又不愿意干平常的劳动,他的兴趣又和别人不交集。

    这些是否都在悄悄地影响他?还有许多无形的压力,是否也在默默地侵蚀他?表面像很超然,压力都淤积在内心。那,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那根稻草?

    李轼不晓得,他也不想费心思去弄明白。现实就是这样严酷,很多人想改造它,想抗拒它,结果反而被改造被压碎。适应不了的人,迟早会出事的。他看着坐在旁边的武兴宇,武兴宇像在想事的样子,手却狠狠地拽着地上的草,脚下的草也被他踩得稀烂。

    李轼想这些野草生命力极其旺盛,别看现在东倒西歪的,用不了几天,又会恢复原状。他觉得社会比自然更严酷,而现代人还不如动植物坚韧,从某些方面说,人要适应社会比动植物适应自然还难。

    (第203章      天心窝        完)
    第204章      木秀于林

    夕阳西坠,把余晖投在天心窝的岩石上,泛出一派金黄色,与浑黄的金沙江水融为一体,很难分出岩石和洪水的界线。

    李轼想这很像身旁武兴宇的思想,究竟何时是清醒何时是不清醒,有点难分了。他一看时候不早,怕武生启担心,就对武兴宇说,回家吧,下次再来。武兴宇点点头。

    李轼送武兴宇回到家中,临走时,李轼看着一头白发的武生启,心想这当父亲的心碎了,接下去的事只会越来越麻烦。他想起认识的一个街坊。
    * * *
    李轼的街坊有一个这样的家庭,一个30来岁的男子疯了。据说就是在单位上用鸡毛掸子去拂拭毛 石膏头像的灰尘,不小心把石膏头像碰掉地摔坏。有人看见,报告上去,领导让他跟毛 请罪,关在一个空房中闭门思过。

    领导是一个善良人,原准备关两天就放他,算是对举报的人有一个交待,并没有要继续严惩他的意思。但那男子心里发虚,被吓的,开始忧郁,接下来终日惶惶,反复叨着一句话:

    “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故意的。”

    ……

    男子最终疯了。

    男子的妻子刚开始还悉心照顾他,喂他吃,给他洗,忍受着病人发作时的暴戾。为了他的康复,妻子带着他在外面散步,忍受着世人各种目光,同情的、怜悯的、嘲笑的、鄙夷的、歧视的。

    后来,终于花光了家中仅有的那点钱,已经不治疗,听之任之。那是一种度日如年的日子,时间一长,也花光了他妻子心里坚持下去的“本钱”。

    (待        续)
    (续        前)

    一年后,那妻子终于受不了了,带着两岁的娃儿离他而去。照顾这男子的责任就落在白发苍苍的老父老母身上,那男子终日被锁在家里,不敢让他出去。

    隔着门缝,可以看到那男子有时光着身子,有时裹着棉被,在室内转圈圈,口里念念有词: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为有牺牲多壮志

    敢叫日月换新天
    ……
    ……
    让路过的人听着心发酸。

    一旦跑到外面,这男子把衣服裤子全脱,光着身子在街上乱窜,追女人。吓得女人躲他,男人呵斥他,淘气的小娃儿跟在后面,扔烂东西砸他。

    这男子还有一个怪癖,专门去翻垃圾堆,抓脏东西往嘴里塞,屎尿往身上抹,往嘴里糊,完全没有了害不害羞,干不干净的意识。他要是出去了,几天都找不回来,只能把他关在家里。

    面对这样一个不幸的亲人,一家人的神经都快崩溃,其他姊妹被拖得苦不堪言。年迈的父母原本就多病,如今是屋漏偏遇连天雨,还得拖着病体照顾疯儿子。

    这个男子原来是李轼认识的,见面还点点头打打招呼。一下之间,一个好好的人就毁成了这样,也毁了他自己的家和父母的家,让人不敢想象下去。

    (待        续)
    (续        前)

    对武兴宇,李轼也不敢往下想,不过武兴宇看起来要轻得多,而且家里条件较好,也许能有救吧。跟武兴宇打招呼离去时,武兴宇坐着没起身。李轼没感到奇怪,这是武兴宇的习惯。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书桌,那个台历上的时间,仍是12月22日那页,不过那是前年的了。

    武生启送他下了楼,他想是不是有啥话想背着武兴宇对自己说。就试着问了一句:

    “伯父,有治吗?”

    “已经治了一段时间,没有一点起色。有医生说,这是不可逆的。”

    “‘不可逆’是啥意思?”

    “医生说这病,只会越来越重,能维持就不错了,不可能治好。唉,咋个让我儿子摊上了!”

    眼前一头白发的武生启,让李轼想起了邻居那更年迈的父亲,那刻满沧桑的脸上绝望更多。宽慰道:

    “伯父,我看兴宇还认识人。说话条理也清晰,应该有救吧。”

    “没有一定,有时认识,有时不认识。发作起来就啥都不晓得了。”

    李轼眼前出现了那个疯子邻居,赤身裸体四处乱跑,满地抓屎抓尿的场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又问:

    “单位都晓得吗?能帮上忙吗?”

    武生启没马上回答,可能是心情复杂,也可能在想他单位上人的各种神情吧。稍后才说:

    “指望不上。还有人在背后说风凉话的,说是不下乡的报应。说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李轼想,说这种话的人有。他们是人,说的却不是人话,只是一些革命语言。看着一头白发的武生启,他说不出啥宽慰的话,只说:

    “伯父,我走了。”

    “小李,有空常来……小宇没啥朋友。”武生启又说了一遍。

    “要得。”他默然离去。

    (待        续)
    (续      前)


    端阳后,一次游泳时李轼说起武兴宇的事。方二说:

    “唉,太可惜了。这小子那样聪明,落得这个下场,真让人想不到啊!虽然我跟他不是太熟,但我跟他姐姐武兴华熟悉。我们原来一个学校的,后来又在一个宣传队呆过。宣传队就二三十号人,圈圈小,都很熟悉的。”

    “你这一说,我真想起来,我在武兴宇家看到一张你们学校宣传队的照片,后排有一个人,当时觉得面熟,就是想不起来,那应该是你。”

    “是。那张照片我也有,当时加洗了很多张,照片上的人每人都有。”

    方二跟武兴宇不熟,是因为李轼的原因才跟他有几次接触。但方二对武兴宇也有较深的印象,他还记得去年七夕在河边一起看星星的场景,那天在不知不觉中他就被武兴宇作弄了。

    吴能点点头,说去年七夕那天你带武兴宇来河边耍,我不是还问过你他家是不是在商业系统宿舍。我听武兴华说过她弟弟的事,只是没见过面,所以武兴宇当时不认识我。

    李轼说当年和杨建国在广场学骑车时,就见过武兴华和你。后来在武家看到武兴华的照片,并且立刻认出她,才得知是武兴宇的姐姐。

    七夕那晚,吴能问他,他看武兴宇在场,晓得武兴宇性格中有多疑的一面,不愿意别人说他家事,所以没有告诉吴能,武兴宇就是武兴华的兄弟。之后才告诉吴能和方二的,想到这里,自我解嘲:

    “我原来从没有把姐弟这两个一字之差的名字联系起来过。倒像风马牛不相及一样。”

    方二一听,哈哈笑起来:“这一点不奇怪。你李轼就是这种人,对不感兴趣的事,从不放心上。用你的话说,哪有闲心去管别人的烂事。”

    (待        续)
    (续        前)

    吴能在一旁也发出会心的微笑,然后很惋惜地说:

    “唉!想不到是这个结局,武兴华说过小时候她特别喜欢她弟弟,后来为上山下乡的事,还跟她弟弟吵翻,她曾指着武兴宇的鼻子说,我都跟着你丢人!现在她不晓得该咋个失悔。”

    说到这里,吴能略一停顿,又问李轼:“你跟武兴宇很熟,他咋个忽然就会疯?事前就没有一点征兆?”

    李轼想,一个人没病之前,哪个能看出啥是征兆,啥不是征兆啊。再说,就算事前发现了征兆,又能咋样?于是回答:

    “我是跟他熟悉,但他心里究竟想啥,我也琢磨不透。他有时爱跟我说说,有时就爱一个人想事情。说实话,他家里条件不差,也没有太多的压力,按理说不至如此。这也许就是所谓的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吧。”

    在内心深处,李轼完全能理解武兴宇,好奇心和求知欲,包括一些有悖常理的想法,其实正是人类进步的动力。或许武兴宇在另一种适应他的环境中,就是一颗耀眼的恒星,长久地挂在天空中闪耀。

    李轼有时想武兴宇就不属于这个世界,他就像一颗星星,我们看到的并不是星星本身,而只是星星若干光年前发出来的光。而它现在这付面孔,要若干光年后的人才看得见。

    想到这里,李轼自己心里也觉得悬吊吊的,不敢再想下去,再想下去,自己也得成星星,或成疯子。

    而武兴宇,这颗曾经明亮的星星,没成恒星,成了流星。像天际过客一样,划过天空,亮丽一闪后,跌落在荒原上。成了陨石,再经过若干岁月的洗礼,它就成了一块鹅卵石,与布满河滩的众多鹅卵石无异了。

    (第204章      木秀于林          完)
    第205章      相望的树

    武兴华从生产队回来了。

    她是专程回来看弟弟的,之前的春节她都没有回来。

    她看到一头白发的父亲,失声痛哭,父亲曾有一头浓密乌黑的头发。她还记得小时候,父亲爱说:“华儿,你的头发就像我的一样,又浓又黑。”

    母亲欧阳兰头发没有白,人却憔悴了一头。她得知儿子得精神病后,自己的精神立刻垮了,大病一场。她抹着眼泪对武兴华说:“华儿,看看你弟弟去。”

    武兴宇看到武兴华回家。坐在桌前的他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平淡地点点头:“姐,回来啦。”

    武兴宇漠然的态度,让武兴华心里一阵发冷。望着弟弟失去光泽的眼睛和木讷表情,武兴华心里一阵尖锐的刺痛,像利刃绞割一般,眼泪夺眶而出。她忍不住抱着武兴宇的头,不想让弟弟看见自己在流泪,让眼泪落在弟弟的背上。武兴宇不愿意姐姐抱自己,挣脱出来。他不明白姐姐为啥要哭,以为是姐姐刚回家累了,就问:

    “姐,你咋啦?”

    “没咋。”

    武兴华眼光落在那张她搂着弟弟肩头的照片。照片上的自己是那样幸福,照片上的弟弟是那样可爱,如今却完全不一样了。武兴华想,要是自己当初把弟弟带走就好啦。当初她就跟父母,也跟武兴宇提出过,一起到自己去的生产队落户。

    她晓得弟弟是一个性格内向的人,不善于跟社会打交道,如果下乡到一起,有自己的照料,他吃不了亏。哪晓得,父母是很同意,而武兴宇根本就不理她,根本就不想下乡,根本就不想跟她在一起。

    在武兴宇看来,自己早就长大,根本不需要姐姐的庇护。为了弟弟的不下乡,武兴华还跟弟弟发生了矛盾,认为弟弟太落后于时代,活在自己的小天地中,也责怪父母惯着弟弟:“你们这样惯着他,早晚会惯坏他。”

    武兴华想,要是在农村,弟弟疯不了。乡下天高地迥,人的物质欲望少,思想负担轻,干一天活路,人累了,倒头就睡,睡得很香。有哪个见过农村有几个疯子?疯子都出在城头。

    如今,说啥都晚了。自己当初不应该跟弟弟赌气说气话,说不管他,说让他堕落。弟弟从小就很聪明,一直是父母的骄傲,如今却成了他们心中永远的痛。想到这些,她觉得她这个当姐姐的,愧对兄弟,愧对父母,眼泪又下来。

    武兴华不愿意在家里多呆,看着弟弟的情况让她难受,她又感到无能为力。

    (待        续)
    (续          前)

    回来第三天晚上,方二来看她。  

    她不愿呆在家里,觉得太压抑,就和方二到大街上散步。

    两个人默默走着,离开这个城市一年多,武兴华觉得这个城市是那样陌生,好像大街走着的每一个人的家都是幸福的,唯独自己的家是那样不幸。方二没有提武兴宇的事。武兴华终于憋不住,说到弟弟的事,眼泪又忍不住流下来。

    方二劝道:“姐,别太难过。兴宇的病抓紧治,应该能治好。”

    “医生说了,很难,易反复。搞得不好,会越来越重。”

    “那也不要放弃,初期容易医好。也许兴宇就是阶段性的。”

    武兴华脸上露出一丝苦涩,没说话。

    这时他们走到了广场路口。武兴华想5年前,她在运动场上和吴能相识,后来又在广场上跟吴能学骑车。一年多前,欢送她们下乡的人群聚集在这里,她看到人群中父母向她挥手,而她想看到的两个人——弟弟和吴能,却没在人群中出现。

    她和同学们从这里奔赴到各地农村,而她的两个好朋友却留在了城市,与她分道扬镳,身边的方二就是其中之一。她侧头看着走在旁边的方二,心中感慨万端。就说:

    “谢谢你,方二。不说我弟弟的事,说说你们的事吧。你和吴能究竟咋想的?肯定就不下乡去。”

    “去肯定是不会去,时间过了一年半,现在去,晚三秋了。而且现在我们都过得下去,以后的事以后说吧。”

    方二不晓得武兴华心里在想广场的往事,没有停下脚步,顺着街边的绿荫道继续往前走。武兴华也不想去广场,去广场会让她更想起往事,更惆怅。她紧走两步,脚步跟上方二。

    “我兄弟就是不听我的话。我让他跟我一起下乡,他就是不听,我还狠狠说他。退一万步说,不去就不去吧。要是能像你们一样找点事做,也许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一想起,我就后悔死了。”武兴华的声音中充满痛苦和无奈。

    (待        续)
    (续        前)

    人民路是城内最长最宽阔的大街,从翠屏山脚一直延伸到中山街路口。绿化也是最好的大街,路两旁的法国梧桐长得极其茂密青翠,人行道是一片阴凉。斑驳裂皮的树干像是经历了多年的沧桑,青绿宽大的树叶像年轻生命那样旺盛。

    风起处,枝叶婆娑起舞,相邻的树相拥相亲,是那样亲密无间。放眼望去,那一棵一棵的法国梧桐排成长长的一列,像一对一对的情侣,伫立着、注视着这繁华的大街。年青人喜欢在这绿荫下漫步。

    在方二眼里这些经过人工修剪的行道树,都长得一模一样,哪里要是高出一枝一叶,都会被修剪掉。它们是整体的美,但没有一棵树有特色。

    看着旁边的武兴华,他想起吴能说过武兴宇的一句话: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方二并不赞同这话,他觉得武兴宇脑壳很聪明,心智上却有缺陷。方二想起李轼说过武兴宇比他还不现实,不像活在这个现实中的人。方二认为说得很准确。

    今天听了武兴华的话,他想,这跟干不干活路没啥关系,钟益生不就是闲着没干活路,在家中呆了一年多,闲呆在家中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再说,李轼还专门跟武兴宇联系过活路干,是武兴宇自己不愿意干,这事他听李轼说过。

    武兴华作为亲人,难免会过分自责和后悔自己过去的一些言行,好像造成现状的原因是自己说了啥,做了啥。其实根源还在武兴宇自己的心理和性格上。想到此,方二说:

    “姐,不怨你这个当姐的,你千万不要过分自责。兴宇是很聪明,但心智上并不成熟。生活中哪个都会有不顺的事,哪个都会有压力,千万不能钻牛角尖,一钻牛角尖就会误了自己。”

    方二说这番话,并不是说武兴宇,而是指他自己和武兴华的关系上。方二想,武兴华和吴能就像两棵并排生长的树,有可能枝根相连,终身厮守,自己则像街对面的那棵树,注定跟这面的树只能终生相望。

    他依然喜欢武兴华,但他也明白了另一个道理:凡事不能一厢情愿,不能强人所难。他也明白了当初武兴华、吴能说他不成熟的原因。

    (待        续)
    (续        前)

    方二想起去年七夕在金沙江边看星星,那天就是李轼专门约武兴宇去的。夜色中,街灯闪烁,商店灯光辉映,这长长的大街就像银河一样,有着生命的律动,而那些攒动的人头,就像一颗一颗的星星,或徐、或急地在流动。

    去年七夕他还在思念武兴华,不晓得何时才能见到她,今晚自己和武兴华肩并肩地走着,却觉得心并没有靠在一起,反倒像隔着银河的两颗星,各自都没有归宿。

    现在武兴华又遇到烦恼事,他觉得自己应该为她分担忧愁,所以尽量劝慰武兴华。
    武兴华心想方二也学会体谅人了,明白方二是为了不让自己太难过,也就把话题岔开:

    “一年多了,我看你们处境也不好,就没有考虑过下乡去?没有劝劝吴能一起下乡去?”

    “当初,你自己都没有劝动他,我更不行。”

    “那你自己呢?”

    “好马不吃回头草,既然已经走到现在,我就不会去。”方二浓眉一扬。

    “我……要是我同意作你女朋友,你会去吗?”

    “姐,这不是一回事。如果你非要我二选一的话,我也不会去。”方二的回答一点不犹豫。

    方二想,如果武兴华这话是刚下乡时对他说,他或许会考虑,甚至有可能毫不犹豫就跟她走。如今,一年多过去,却像经历了若干年,他的想法跟过去已不一样。他也多少明白吴能对武兴华的态度是为啥。

    “兄弟,你真是大人了。我弟弟要像你该多好啊。”

    武兴华说这话时,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听武兴华这样说,方二耸耸肩,脸上也是一丝不易察觉到的苦笑。武兴华想,现在的方二,真是要刮目相看,遇事不冲动,也能替别人着想。要不是有吴能在,方二做自己的男朋友也是很好的选择。

    方二晓得武兴华依然恋着吴能,关心地问了一句:

    “姐,见吴能了吗?”

    这时的武兴华正想起两年前,她也是和吴能走在这梧桐树下。夜色中她挽住吴能的胳膊,就像两棵相邻的树,枝条相互交叉,树叶相互重叠,是那样亲密。

    如今,她心里明白他们始终像相邻的两棵树,虽然离得那样近,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或许连相邻的两棵树都不像了,吴能连她的信都不回。她心里叹了一口气,听到方二的问话,犹豫一下,回答:

    “还没有。过两天吧。”

    “那好。天晚了,我送你回家吧。”

    他们转身往回走,把法国梧桐一棵一棵留在身后 。

    (第205章      相望的树      完)      
    第206章      栀子花开

    武兴华一走进吴能家,就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这香味她很熟悉。从她第一次来看望在家养伤的吴能,到今天已然3年过去了,心中生出不少感慨。

    在家呆了几天,她就跟父母说,生产队正忙,她要回去。其实她是不愿意面对武兴宇,看着弟弟那种有时清醒有时痴呆的状态,她受不了。

    从小到大,武兴华一直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因为她漂亮、懂事、学习好,政治上追求进步,父母一直以她为荣。但她心头清楚,兄弟在父母心中的份量超过她,父亲就爱在同事面前夸耀儿子的聪明,却很少夸奖她。

    如今……一切都变了样,她不仅不能面对兄弟木讷的表情,也不能面对父母那悲痛欲绝的眼神。

    临走前,她去了吴能家,吴能还是那样英俊潇洒,她在客厅里坐下后,吴能先开口:

    “小武,你兄弟的事我也听说了,去年秋,我们还一起在江边耍过,一同看星星,没想到……”

    武兴华立即摆摆手,岔开了话题:“老吴,别提这事,一提我还得难受。我问你,我给你写的信都收到了吗?为啥不给我回信?我给方二写信,他都回我。”

    武兴华目光温和,眼神里是柔柔的眷念。吴能却感到有一种锐利的压迫,不敢面对这种目光,扭转头轻声说道:

    “我在第一封回信中说了,不要给我写信,我只回第一信,以后就不会回信。”

    “你还真能说到做到,难道你就不想晓得我的情况?”武兴华的语气没有责怪,而是难受。

    这一难受显然影响到吴能,他也难受起来,一时语塞,不晓得该咋个回答。

    ……


    (待        续)
    (续        前)

    吴能没有回答武兴华的问话。

    客厅里一下子静下来,能清晰听到座钟钟摆的声音。他在看那个座钟,分针和时针都在按自己的频率行走,只有当两根针非常精确时,才有可能在Ⅻ点时重叠。

    生活中有这个交汇点吗?他不晓得。他和武兴华双方的想法已经相去甚远。他不可能为了武兴华而下乡去,他也不要求武兴华为自己改变,实际上武兴华也同样不会为他改变。既然如此,再说其他的,意义都不大了,所以他很干脆地不回信。

    在对待武兴华的爱恋上,吴能确实是很矛盾的。武兴华真心爱他,且公开说过几次,他是明白的。武兴华聪慧漂亮,他也喜欢,但他不愿意确定恋人的关系,他总觉得两个人不是一路人。

    他曾经把内心的苦恼给李轼摆过,希望对方出出主意。哪晓得李轼一听,一口回绝:

    “老吴,我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谈过恋爱,帮不了你。你还是去找方二吧,他有恋爱经验。”

    在吴能心中,方二当然不是情敌,是他好朋友。可是方二一直在追求武兴华,跟方二讲武兴华的事,他觉得太别扭。他就是不愿意找方二,才找李轼的,哪晓得李轼如此超然,“一脚”就把他踢回来。

    吴能长眉一皱,一脸苦笑:“李轼,你这人真是……算了,不跟你说,跟你说不清。”

    今天,当武兴华问他“难道你就不想晓得我的情况?”时,他再一次感到说不清。

    (待        续)
    (续      前)

    武兴华家是新建的楼房,虽然只是二楼,却像不接地一样,被圈在不透气的砖墙中。吴能家是旧式的庭院,还带有天井,那阵阵花香就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武兴华也在看着桌上的座钟,指针咔嚓、咔嚓地走着。她觉得自己像分针,快速地向前走,而吴能好像那时针,慢吞吞地走着,不想追上自己,不想跟自己齐头并进。他为啥要这样呢?究竟是为啥?

    武兴华看吴能没有回答,打破了沉寂:

    “吴力不在家?”

    “她去医院上班了。”

    “她有男朋友了吗?”

    “没听她说过,我也不太清楚。”

    “你不晓得,农村人都结婚早。我们生产队上的人听说我二十几了还没有嫁人,连对象都没有,都觉得很奇怪。”

    吴能对武兴华的话也有点奇怪,心想她今天摆龙门阵咋忽然摆到这上头来。还没来得及回答,又听见武兴华说开了。

    “我们班的王苹,你认识吧,她也没有下乡。听说上个月嫁到新疆去,就是冲着男方能帮她安排工作去的。我没见过那人,见过的同学说长得又老又怪。”武兴华说得有意无意的,脸上流露出不屑的神情。

    吴能没有接话。他晓得王苹也是一个有自己想法的人,但现在没下乡的知青中,男的找点活路都很不容易,女的就更不用说。说白了,王苹走的就是一条嫁人找工作的路子。之前吴能碰到过她,简单摆谈中,他听出对方话中虽有无奈的味道,却也充满自信。

    今天,他从武兴华话中听出瞧不起王苹的意思,他不晓得武兴华就是随口摆摆龙门阵,还是另有所指。不过他并不觉得武兴华的想法就对,所以只是点点头,表示晓得这回事,却不愿意多说。

    ……

    看吴能没有作声,迟疑了一阵,武兴华还是把心中的疑问提出来:

    “老吴,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还在等你原来那个女朋友?”

    “小武,我跟你说过,我们早已经分手。而且,她已经有新男朋友,说不定快要结婚了。”

    (待        续)
    (续        前)

    武兴华听到这里,心中一阵高兴。她晓得吴能是一个重情义的人,这个障碍没有了,对自己是很有利的。就换了一个话头:

    “老吴,你家是不是种得有栀子花?”

    “对呀!你咋个晓得的?原来我家也没有,是去年才有的。”吴能感到有点吃惊。

    “我一进屋就闻着了,在哪里?让我看看。是在天井吗?”武兴华晓得吴能家天井里一直摆有花盆。

    早些年,一到这个季节,满街都是卖栀子花的。农民挑着担子进城来卖,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的,有花也有花苞苞。买回家插在瓶子里,能开好几天。

    吴能把武兴华引到天井,那里有一盆栀子花开得正盛。那是一盆大叶栀子,油亮的绿叶,衬托着那洁白的栀子花。这种栀子花,花形大,像小碗一样大,花瓣多,香味浓郁。

    一看到栀子花,武兴华情不自禁地说:

    “好漂亮的花哟!”

    “你要喜欢,就送你吧。”吴能愉快地一笑,能让对方高兴,他也开心。

    “不。我不要。农民家没有栽盆景的。我下乡的那个地方,漫山遍野都是黄栀子,都是野生的,再大的雨,再大的风,照样长得旺盛。一天到晚,香气袭人,这味道我太熟悉。我回来之前,栀子花已经开得一片一片的,漂亮极了,壮观极了。不像你这盆景孤零零的,是温室里的花朵,是经不起风雨的。就像人一样。”

    “你说得对。大自然的美丽不是人工培植能比的,但各有各的好处嘛。”这次吴能是淡淡的苦笑。心想这武兴华一说就说远了,咋一扯就扯上思想内容。

    (待        续)
    (续      前)

    “时光真快哟,看到你家这栀子花,我就想起了儿时唱的那首歌谣。小时候,我和大院里那些小女娃儿跳橡皮筋,一边跳,一边唱。”武兴华没有接对方的话,却自顾自地说话。

    说着,武兴华就在天井里兴致勃勃地哼起来 :

    正月采花无花采,

    二月采花花正开,

    三月樱桃红四海,

    四月葡萄架上开,

    五月栀子男女戴,

    六月荷花满池开,

    七月菱角浮水面,

    八月中秋桂花开,

    九月黄菊家家有,

    十月金鸡闹芙蓉,
    ……
    ……
    这时的武兴华,足虽然没有蹈,手却在舞,随着歌谣的节拍在舞,脸上一付神往的微笑,沉浸在那逝去的年华中。

    (第206章      栀子花开        完)
    第207章      各走各的路

    吴能看着武兴华一面唱一面比划着手,脸上像小女娃儿似的天真神情,不禁笑了。

    这首采花谣他小时也听到过,虽然不像武兴华那样记得清楚。一旦听到有人唱,还是想得起来,还能想起吴力和小女娃儿一边跳一边唱的样子,还能想起小女娃儿们脸上天真烂漫的笑容。童年的时光很容易就过去,而童年的往事却是一辈子难忘。

    他想武兴华和她弟弟都是童心未泯的人,却是不一样的性格。武兴宇性格内向孤僻,武兴华性格开朗大方。时光如流水,一晃5年过去。

    5年前,他刚认识武兴华时,武兴华留着两条粗黑的长辨子,还有点小女娃儿的模样。到“文革”时,军帽下梳着两条短辨子,走路辨子一冲一冲的,一付革命小将的姿势。现在是一头齐耳短发,少了任性,透出干练。

    歌谣唱完,武兴华停下来。她看出吴能在想事,长眉下双眸中不是惯常深沉的眼神,而是温柔的目光。她在心里说,童年都是美好的,童年时盼长大,长大了才晓得烦恼多。她已经感到吴能在离她远去。

    她没有觉得自己和吴能有啥不合适的地方,他已经没有女朋友,为啥还不愿意跟自己在一起。这到底是为啥?看着天井中的栀子花,武兴华说:

    “老吴,难道你还是不想下乡去?到我们那里去吧,看看满山遍坡的栀子花,都是野生的,开得自由自在。也许你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样多栀子花。”

    吴能眼中又恢复了深沉的目光,没有说话,只是摇摇头。在他看来,满山数不清的栀子花和花盆里的几朵栀子花,没有高下的区别,不同环境中的不同产物而已。武兴华生活在自由自在的栀子花中间未必自在,自己生活在被培植的栀子花边却是自在的。

    他觉得没有必要跟武兴华谈论下不下乡这个问题,在他那里,这已经不成问题。

    (待        续)
    (续        前)

    武兴华望向天井外的天空,本想说,从你家天井只能看到巴掌大的一点天,在农村抬头就能看见整个天空。但一见吴能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她也看出吴能不想跟她说这个事,就改口说:

    “好吧,不说这事。你的情况方二都告诉我了。你在鸡窝煤挖煤,连天都见不着,有啥意思,再说洞子里塌方,那多危险啊!伯父伯母该替你多担心啊?我听方二说,你们那个环境很惨。”

    “没有啥惨不惨的。别人能干,我也能干,别人能活,我也能活。再说,也不像你想的那样惨,挖煤的同伴说,他们生产队的农民争着去,有些想去还去不了。”吴能说得很平静,干了一年多,心态已经很坦然。

    “为啥不能换一个活路干。像方二那样学一门技术多好。你这样聪明,难道还不如方二?”

    吴能心想这方二咋啥都跟武兴华说啊!该不会把我光屁股挖煤的事也说吧?对武兴华的提议,他其实有考虑,准备有机会换一种工作,挖煤他已经适应。这种苦、这种累他能受得了,连塌方事故他也经历过了,危险他也能承受。

    没有更新鲜的东西吸引他,他想体验新的东西。4月后,他已经没有在鸡窝煤干,在办病残的事。武兴华的关心,他感受到,明白她一直在关心自己,就说:

    “谢谢你。现在办事都需要有关系。不管是找活路干,还是学一门技术,都得有关系才行,不是自己想学就能学的。”

    武兴华心里清楚,吴能肯定晓得她的情况。她之所以告诉方二,就是晓得方二迟早会告诉吴能的。看着天井中那雪白的栀子花,她突然问:

    “老吴,我长得好看吗?”

    (待        续)
    (续      前)

    她突然冒出的一句,把吴能搞愣了。

    他晓得她对自己美貌的自信,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说过类似的话。咋个今天猛然问起这个?真有一点莫名其妙。回过神后,才说:“那还用说吗,你当然漂亮。”

    说完话,他也感到说得别扭,不知为啥。怕把意思传递错了,没等别扭劲过去。又听到她的问话:“那是花好看,还是我好看?”

    “小武,花再好看,也不能跟人相比嘛。这是两回事嘛。”吴能这次说得很流畅,他心态又恢复平顺,她不会理解错的。

    武兴华心头明白,吴能仍不接受她,对她的爱,就像对妹妹吴力的爱一样。不过,她的性格不会让她放弃,依旧柔情地说:

    “我明天就回去,现时乡下正忙。老吴,我晓得你对下乡的事不感兴趣,我就不说了。我原来说的话,始终有效。你就是不下乡,我也等着你。而且,我会回来的。”

    “小武,还是各走各的吧。你们很快就会有机会回城,我们还不晓得要熬到啥时候。究竟有啥变化,哪个也说不好,我想好了,各走各的吧。”吴能把话说得很慢,让它更清楚、更明确。

    吴能从方二那里晓得一些武兴华的情况。武兴华在农村表现得很好,成为公社号召学习的知青榜样。连春节都没有回来过,说是利用农闲,去修水渠。

    吴能已经晓得上头决定开始招收工农兵大学生,一旦铺开,按武兴华的条件,是完全可能被推荐上大学的。这消息武兴华自然也会晓得的,她父亲是局长,比老百姓更了解情况。

    眼前的武兴华还是那样漂亮,不过人晒黑了,也壮实了。

    (待        续)
    (续        前)

    吴能想武兴华下乡一年半了,按说应该了解农村的真实情况,但说起话来,还是那种形势一片大好的官样文章的内容。他不明白武兴华只是嘴上这样高调,为了以后顺利回城,还是心里真这样想的。如果是前者,他觉得可以理解,如果是后者,他就觉得不可理解。

    他想起武兴华在信中也提到农民的穷和苦,同时又说,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与他们相比,我们国家的农民就幸福多了。

    他父亲的《参考消息》,每期他都看,看不出究竟是不是还有三分之二的外国人在受苦。但他能确定我们的农民并不幸福,在鸡窝煤听挖煤农民讲农村的日子,跟上头宣传的内容实在离得太远。

    看着武兴华那张俊美的脸,吴能想认识她5年了,他们的思想并没有走到一起。从上山下乡运动开始到现在,一年多过去,他觉得对他个人来说,这一年多里领悟到的东西,超过了过去的二十多年,社会让他学会了许多东西。

    他检讨了自己和武兴华的感情,抛开思想上的不一致,在做法上,他想武兴华做的是对的。而自己做得不对,每次武兴华向自己明确表示时,自己释放的信号是不明确的,是在躲避。这样对武兴华不公平,所以,这次他明确地告诉武兴华要各走各的路。至此,他感到内心轻松了许多,他放下了一件事。

    两个人从天井默默回到客厅,武兴华问吴能:我听方二说,你们都在办病残手续,咋样了?

    吴能点头:已经报上去了,在等待上头批,说不好咋样。

    武兴华没再说话,起身告辞。吴能伸出手,平静地说:“我们还是好朋友。对吗?”

    武兴华抬头望着吴能的眼睛,她眼里仍旧是柔情,没有握吴能伸出的手,回答道:对。
    然后转身迈出门,吴能没说话,默默随着武兴华走出院子大门。

    站在院子门口,看着武兴华离去的背影越来越远,消失在巷子尽头。吴能觉得像划过天际的流星是宇宙的过客一样,他和武兴华注定就是各自生命中的过客。

    (第207章      各走各的路          完)
    第208章    钟益生出主意

    1970年春节是2月6日,三天假,眨眼就过完。对教师来说,仍在寒假中,还能歇几天。

    初五,岳洛文对李轼说,年是过完了,年前单位上又在催,问你啥时候动身走。说完,岳洛文叹了一口气。

    当时的政策有一条是有疾病的知青可以暂时留在城里治病,等治好后再去。这类知青称为“缓下”。有疾病或残疾而不适应农村劳动的,就可以不去,这类知青被称为“免下”。当然这两者都得有相关医院的诊断证明,在当时,这算是一项人性化的政策。

    “免下”的知青,按政策可以在街道生产单位安排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对一些有关系有背景的人来说,可以通过走“后门”安排到一些较好的单位,比如市属的国有企业,地区的国有企业,甚至是中央国有企业。

    政策嘛,反正是人掌握的,自然能“因人而异”。对老百姓的子女来说,安排的工作无非是街道生产单位,也就是说是一些集体所有制单位,或者连集体所有制都算不上的单位。不过好歹也算是有了一个饭碗。

    当初岳洛文单位的员工子女中有两三个都是应该去而没走的知青,后来陆续都说有病,不能去,办了相应手续。李轼虽然户口下了,人却未去,成了遗留问题。一见母亲叹气,李轼不解地问:

    “我的户口都被下了,单位不是已经完成任务了吗?还有啥好催的。”

    李轼虽然说得轻松。岳洛文轻叹的一声,却让他内心感到很沉的压力。他明白,在自己这里算是了了的事,在母亲那里却是了又未了的事。

    (待        续)
    (续        前)

    岳洛文心里又在操心小儿子李弋的事。运动一来,中学停止招生,到去年又把这几年的小学毕业生都招收到中学,统称初中70级。按领袖关于学制要缩短的指示,都定为2年。实际上没有正经学文化课,都在干挖防空洞这类与战备劳动相结合的事。

    “你兄弟快要毕业,马上又面临着上山下乡的问题。你的事还未了,他的事又来了。老三,你说咋办?”

    “很简单。尊重他的意见,愿意去就去,不愿意去就不去。”

    “他还未成年,一个十五六岁的娃儿,还不得我这个当妈的为他操心。”岳洛文心想,事情哪有你说的那样轻巧。

    “妈,到时再说吧,现在的事情,没必要提前操心,谁能左右运动啊!再说你一点门路都没有,操了半天心,有啥用?”

    岳洛文又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心想不操心哪行啊,就算小的可先不管,你老三的事,就够烦的。老三户口已下,单位任务已经完成,确实不咋管了,剩下的“结”该由自己去解。一年多了,老三肯定是不会下乡的,而户口就这样一直悬着。这“结”该咋个解?她也是一筹莫展。

    初六那天,在江边游完泳分手时,钟益生说:“有要事相告,跟你们都有关。晚上我再去问清楚一点,明天大家到人工湖再详谈。”

    一听钟益生的话,方二就不耐烦,说:“钟益生,我就烦你又卖啥子关子。有屁就放,有话就说,直说不就完了?非跟老子要等到明天,哼,又想要吊我们的胃口。”

    “方二,不是着急的事。我是想尽量跟你们打听清楚点。你还总不耐烦,真跟老子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钟益生不客气地笑话方二。


    (待        续)
    (续        前)

    第二天,他们都比钟益生到得早。

    春节期间,人工湖的游客、茶客都很多,难得天气好,人们都出门来晒太阳。园内小山上有几株梅花,前些时开得正盛。此时已经有点开过,叶子都冒出来了,剩下的残花隐没在叶子中间。到了所谓“正月采花无花采”的季节,不过树木们都没闲着,争先恐后地露出新芽。芽苞在枝头晃着,和人一样,早早地来感受春光的明媚。

    人多,李轼他们好不容易找到一张桌子坐下。钟益生一到,没等他坐下,方二就问开:

    “钟益生,啥子事情嘛,既然跟我们都有关,你就快说嘛。昨天不说,偏要拖到今天。”

    钟益生没理方二的问话,慢条斯理地对吴能说:

    “老吴,我觉得诸位目前这样死撑不是办法,最好还是合法化。”

    “这点我们比你清楚,虽说户口是下乡了,毕竟人没去。所以,隔一段时候,单位领导总要问问家长,表面上是关心关心,实际上就是在催问何时动身。你说的合法化究竟是啥意思,咋个合法化?能说清楚点吗?”吴能连答带问。

    “钟益生,跟老子你就直接说嘛,绕啥弯子嘛。”方二嫌钟益生啰嗦,又催他往下说。

    钟益生不接方二的话,扭头对李轼说:“李兄,你想政府既然允许有病的人可以免予下乡,那不妨就说自己有病,开张疾病证明,申请不下乡。事情不就了结了,你想不就这样简单吗?”

    “这我晓得呀,我们邻居小尚就是因为有心脏病,这次上山下乡就免去了。问题是我没有病,更没有心脏病,咋个提出这种申请?哪里像你说得那样简单。”

    “李兄,得病当然不是好事,我可不希望你为了这事得病,我的意思是让你装病。我们学校……”

    “这恐怕不行吧?这不是整假吗?我干不了这事。再说……”一听说是装病,李轼没等钟益生说完就叫起来。

    “李轼,你真是太迂!没想到你比我少读几年书,咋比我还书生气?不单是迂,还加上腐,整个一迂腐。”吴能觉得李轼太可笑,截断了他的话,“钟益生,你不要理他,接着说。”

    “你们还记得老靳吗?”

    “哪个老靳?”方二有点诧异。

    “钟益生,是不是前年到江边来的哪位?”吴能试着问。

    “对。就是他。”


    (待      续)
    (续      前)

    前年5月,一次李轼他们在江边时,钟益生带老靳到江边来,说来跟大家一起摆摆龙门阵。

    摆谈中,钟益生提到老靳臂力和腕力过人。方二一听很不服气,他一直自吹腕力好,立刻提出要和老靳比掰腕子。江边游泳的人立即赞成,想看双方究竟哪个更厉害。

    老靳是第一次到江边来,除了钟益生外其他人都不认识,听方二说后,他一脸平静却略显犹豫,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方二以为对方不敢,喜形于色,立马先声夺人地说:

    “我掰腕子还很少遇到过对手。”

    老靳仍在犹豫答不答应。钟益生一看晓得他是不愿意让方二难堪,就先开口:

    “那好。方二,你别跟老靳掰,先跟我掰吧。”

    “你?钟益生?”方二露出不屑的神态。他看了对方一眼,心想老靳的块头跟自己较量一下还差不多,你钟益生未免有点不自量力。

    “咋啦。未必连我你都怕?”钟益生笑嘻嘻地说,像在逗方二耍一样。

    “笑话!我还怕你?你说吧,是一次定输赢。还是三打二胜?”

    “随你。”

    “那就三打二胜吧,多给你一次机会。”方二很大度地说。他身形比钟益生魁梧得多,真没把钟益生放在眼里。

    比试结果,方二输了。而且只掰了一次,方二没有提出再来第二次。他发现跟钟益生还差着一截,根本没有赢的可能。

    在这个过程中,老靳都没说话,一直静静看着。在场的吴能也感到吃惊,一问之下,才晓得钟益生和老靳都曾是业余体校射击班的,平常的训练中,练臂力腕力是主要科目。

    这时,方二自我解嘲地说:“你们都是专门练这个的,我输了不丢人。虽败犹荣,虽败犹荣嘛。”

    吴能和李轼都笑起来,其他围观的人也哈哈一笑,散了。

    老靳不爱游泳,后来没到江边来过,有时在人工湖见着,大家也一起喝喝茶,摆摆龙门阵。

    (第208章    钟益生出主意         完)
    第209章      找一付盔甲穿

    今天,一听钟益生说是老靳,方二不等吴能说话,立刻问钟益生:你咋个突然提到他,我好久没见过他了。

    吴能听钟益生提起老靳,估计他是有啥事要说,没说话,想等他往下说。

    “益生,老靳跟你要说的事有啥关系?你就说嘛。”李轼也有一点好奇,就说道。

    钟益生这才接着说:“老靳是我们学校高66级的。一开始动员的时候就说自己有病,后来检查说是真有病,不适宜在农村劳动。就批准他不去了。老靳虽然跟我不是一个年级的,但跟我的关系不错,因为我们都曾是业余体校射击班的。

    老靳你们都见过,很壮实的一个人,我晓得他身体素质好,不会是有大病的人。前不久我问他,你老兄是装病吧?他说没有。我说你老兄当年训练时,我们都是单臂平手托3块砖练,你一个人托4块砖练,害得教练骂我们偷懒。你说你哪来啥病?”

    “钟益生!你能不能先说重点。不要扯你们当年射击班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方二又不耐烦了,催钟益生往下说。

    钟益生并不在乎方二的催促,依旧不慌不忙地说:“老靳跟我打哈哈说,人吃五谷杂粮,哪能不得病啊,原来没病,不等于现在没病。后来我再三逼问,他承认了,说不过就是避免成为靶子,给自己找一付盔甲穿上。

    但他不愿意说细节,不过听他的意思,真正有严重疾病,严重到不能下乡的人很少,所谓有病的人多半是有水分的。所以,我想你们也可以走这条路。”

    (待        续)
    (续      前)

    “益生,这不是整假吗,这事行吗?那你为啥不走这条路?叫我们这样干。”李轼觉得钟益生说的事有点悬,没有一点操作性,于是反问他。

    吴能在一旁没有说话,扭头望着湖水,慢慢地喝茶,若有所思地沉默下来。好像说的事突然又与他无关。

    “我用得着这样干吗?我的户口并没有被下掉,现在也不用到街道办事处领粮票,我怕个球啊!实话告诉你们,我也不愁工作的事。”钟益生的口气满不在乎且胸有成竹。

    “你小子又赶上啥好事了?看你口气这样狂。还总说我方二狂,我看你是真狂,连工作都有着落了,有啥路子,讲来听听。”方二一听,催钟益生讲下去,“有了好事,你也拉老哥一把。”

    钟益生父母几年前调渡口一个重点单位工作。从60年代开始,中国为了战备需要,东部的一些重要企业迁了不少到西南来,那时叫搞三线建设,渡口就是其中一个重要基地。

    钟益生的父母最近来信告诉他,可以到他们那里去参加工作,说最近中央强调要集中力量加强建设三线战略后方,三线建设需要人。这是大的背景,当然各单位要人,也有点照顾职工家属和子女的因素。

    钟益生慢悠悠地说:“我已经赋闲一年多,该出山了。快20岁的人了,你们都在独自谋生,我也不好意思总待着。眼看就要跟各位弟兄告别,过几天我就要去渡口。我听说还有一些当官的通过关系,找点沾亲带故的由头,把子女往那里送,其实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李兄,你说这跟整假有啥区别?不也就是为了找一个工作吗?”

    “跟老子,到哪个时候都是当官的有办法,平头百姓的子女就活该倒霉。我们学校干部子女多,上山下乡运动一来,当兵的去当兵,进厂的进厂,留城的留城,说白了不也是逃避上山下乡吗?跟老子比整假还可恶!”方二的话里很有一些愤愤不平。

    吴能没说话,他晓得方二为啥愤愤不平。  

    (待          续)
    谢文友
    (续      前)

    方二自小就喜欢空军。“文革”前一年在中学生里招飞行员,方二身体完全合格,第一遍政审也顺利过关,没想到第二遍政审时被卡住了。

    据说是哪门亲戚在历史上有点问题,而档案上的内容对本人是秘而不宣的,所以一直到很久后,方二才打听到是咋个回事。

    这事算是让方二吃了一个哑巴亏,眼睁睁看着别人去了部队,也让经常自诩三代血统工人之后的方二很窝火。方二对吴能说:

    “狗日的,连我爸都不晓得有这门亲戚,不晓得从哪个角角头跟老子翻出来。啥鸡巴档案,连本人都不让晓得,这不是黑整吗?”

    “怕你以后把飞机开到台湾去。” 吴能跟他开玩笑。接着又开导他,“算了,事过了就算了。当不了空军以后当陆军,陆军的政审要求没那么严。以后不要总吹自己是三代工人之后,就说两代工人之后也行嘛,这样就不会查到你家三代去。”

    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文革”中大量靠边站干部的子女和失势干部的子女,也跟平头百姓子女一样,都卷着铺盖卷下乡去。而一些依然在台上的干部利用手中的权力,把子女送到军队、厂矿接受“锻炼”去了。

    对此,方二也是很不了然的。

    (待        续)
    谢文友
    (续      前)

    吴能一直在看着湖面想事,好像没有听大家说话,其实也是一边想一边听着大家的话。一听方二那些愤慨的话,他就插话:

    “方二,你用不着愤愤不平。相比之下,还是少数人才有特权。众多的下乡知青哪来这些门路。”

    李轼看着一湖清水,忘了喝茶。看着欢天喜地的小娃儿们,他在想这样小一个湖,都能给小娃儿带来如此多的快乐。要是有更广阔的天地,他们该有多么快乐。转念一想,还是想自己的事吧。

    对钟益生的话,他不是觉得整假有啥不好,而是觉得这个“假”不好整。从何整起呢?要是整不好,反而会弄巧成拙,带来更多的麻烦。他顾虑的是这个问题,所以迟疑地问:

    “益生,哪能自己说有病就有病,你也说得太简单了。找哪个开证明?哪个又敢给你开证明,你这不是等于没说一样吗?”

    钟益生一撇嘴,说我只能给你们出这个主意,究竟咋个办,我也不清楚。你们得自己想办法。

    一直看着湖面的吴能这时开口了:“这事其实我也曾想过,刚开始也有人劝我利用那次被打伤作为理由,因为上上下下很多人晓得那回事。我当时拒绝了,有点不以为然,拉不下脸来。现在一想,觉得自己太愚蠢,装啥清高正派?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你们看这湖里的水要清澈了还会有鱼吗?古人早说过了水至清则无鱼嘛!现在的情况很明显,70级的学生今年底就得毕业,这样多的人往那里安置?肯定还得往乡下撵,不过以后都不用动员,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大势所趋的事情已经形成惯例。

    有消息说,今年年底就要开始从下乡知青中招工,这样的话,有些原本不想去的人可能也要去。而对办理病残知青这些事,慢慢会放松的,像当初给我们发粮票一样,总得给人一条活路嘛。”

    吴能喝了一口茶,缓一缓,又用肯定的语气补充一句,“我觉得钟益生说的有道理,我们应该穿一付盔甲。凡事都试一试,事在人为。你们看那桥洞下的船,看起来好像只能通过一条船,其实一试,两条船刚好也能错过。”

    听吴能这一说,大家都把目光投向穿行在桥下的游船。

    (第209章      找一付盔甲穿        完)
    谢文友
    第210章    何处取经

    人工湖狭窄的水面上游船如织,有几十条游船在湖面上转来转去。一些船在拱桥洞下穿来穿去,当有两条船在桥洞相互交错时,船上的人大呼小叫,为了避免相撞。游船上小娃儿们的尖叫声、欢呼声,一直就没有断过,回荡在水面上,为宁静的人工湖增添了几分喧闹。

    “老吴这是高见,我们总得要生存嘛,没啥不好意思的。搞疾病证明的事,我也听说过,不过还得找高人指点一下,不然会砸锅。钟益生,啥时候引见一下你们学校那位老靳?取取经去。”方二听钟益生说后,心中一亮,确定这是一条路子。再听吴能说要试一试,马上想到咋个操作的问题,他想了解一些具体情况。

    “方二,这事昨晚我还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说都是落难的知青朋友,相互传授点经验,对别人好,自己也没啥不好。原以为他能说点具体的道道,老靳整死不说,说上不得台面的事,不宜到处散播,能告诉我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我意思是你们都可以试一试,和尚念的经,道士也可以念嘛。”钟益生回答。

    “益生说得对。何必西天取经,我心即佛。不过方二说得对,这事就怕整砸锅,到时收不了场。我心里总觉得发虚,不靠实。”李轼说。

    李轼嘴上说何必西天取经,其实心中还是顾虑重重。他顾忌的东西当然要比方二和吴能多,方二和吴能的事要是整砸了,可能还好收场一些,毕竟家里没啥问题。

    去年大牛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到后来也不过就是打发下乡就了事,这也是一例。自己要是也来这样一出,那事情就不好说。

    (待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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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05 00:15:58  更:2021-07-05 00:5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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