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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连载:《此世,此生》 ——人生是个温暖又坎坷的故事[第2页] |
作者:浮云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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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示: 二号到五号要出去,不能更文,六号回来继续更,追文的朋友可以六号再来看,如果这期间愿意出来冒个泡,帮我顶顶文,那更是不胜感激!:) |
被舒雅呼唤着的长水,此时还毫不知情地在家里与家人们一起准备过年。今年他们家这 个年过得略显冷清。他的大姐和姐夫回白城了,二姐也已经在年初和李则书结了婚,今 年也跟着则书回他老家过年了。现在家里就剩下他和长空还有之文陪着父母过年,当然 还有华姑和建业。建业也在夏天的时候经人介绍同副食品店的一个店员确立了恋爱关 系,双方家人也都见过面了,定了过完年就结婚。当然姑娘家对华姑的存在多少有些介 意,不过幸亏建洲保证,华姑以后的生活韩家会照料,不会让建业一个人负担的,这才 成就了这门亲事。华姑为此很感激建洲一家,所以对待长水,长空他们也都热心起来。 长空在今年秋天的时候也考上了沈阳的一所轻工专科学院,虽然他没能像哥哥姐姐们一 样考上名牌大学,不过他高中最后一年的努力还是取得了成效的。当时大姐之华根据他 的成绩,为他找到了这所专科学院,建议他报考,并且说,学校在沈阳,离自己近,这 样以后她就方便照应他了。长空很听话,他也知道自己的成绩去考大哥长水的学校是不 可能的,所以便乖乖服从了大姐的安排,考去了沈阳。这所专科学院虽然不能同东北人 民大学相比,不过对于一直窝在梨树县的长空来说,也已经算是眼界大开了。他在学校 里的各种文体活动中大展拳脚,才刚半年的功夫,就已经成为了足球队的副队长。又因 为字和画都好,也立刻被吸收进了学校的宣传部,出板报如今已经成为了他每天的固定 任务。总的来说,长空在他的大学生活里可以算是如鱼得水,乐在其中了。 |
长水他们一家今年过年虽然人少了些,不过也还算是其乐融融。只是在大年初二的时候,长水的母亲淑媛忽然觉得胸闷气短,之后一头栽在炕上,短暂失去了意识。当时把建洲和长水他们都吓坏了,还是华姑快手快脚地上去狠命地掐了淑媛的人中,淑媛才醒过来。长水慢慢扶她坐起来,她缓缓地匀了匀气,觉得没什么不适,这才放下心来。建洲当时就要立刻送她到县里的医院去,她却不愿意,说是大年下的,医院也都在放假,就一个值班大夫,估计也看不出什么来,还不如等过完了年再去。建洲本来是常顺着她的,可是这次却没有答应。刚才淑媛短暂的昏迷让他心惊胆颤,他忽然意识到他和淑媛都老了,他们的人生可能快走到尽头了,而他无论如何都不能想象如果淑媛先他一步走了,他该怎么生活下去。所以,不管淑媛怎么不愿意,他还是坚持跟长水一起把她送到了医院去检查。县医院里面值班的医生听了他们讲述的情况,又给淑媛量了个血压, 然后对建洲他们说:“一切正常,血压也不高。刚才之所以出现那种情况,可能是因为大妈最近比较劳累,大脑短暂的供血不足,没什么大碍,回去好好休息几天就行了。” 建洲这才放下心来,感觉浑身轻松,笑眯眯地跟着长水和淑媛回家了。走在路上, 淑媛还抱怨他说:“你看,我说没事儿,不用来看大夫,你偏不信。现在好了,白花了五分钱的挂号费。”建洲任她埋怨,笑而不语。 长水在旁边接话说:“妈,你就别心疼那点钱啦!你来检查一下,我们大家都安心,你可不知道,刚才你一下晕过去,把我们都吓成什么样了,我爸手都哆嗦了!现在查了没事,才是皆大欢喜呢,你就别抱怨了。” 淑媛听了长水的话,想了想说:“也是的,就当花钱买个放心吧。” 说完,她看了看高高兴兴走在身边的建洲,好像才发现,他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了。他们两个从小一起长大,相偕相伴的走了大半辈子了,儿女虽多,但终归是要离他们而去的。说到底,最后还是他们两个人要在一起相守走完这一世,她和建洲谁都不能丢下谁。想到这儿,她看建洲的眼神越加柔和,就好像是当初他们新婚的时候一样。 建洲仿佛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过来看着她,笑了笑,说:“走慢点,小心脚底下,大夫不是说了嘛,让你好好休息。等回到了家,你就在炕上躺着,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和孩子们做。” 淑媛点头笑着回答他说:“好,都听你的。” 长水看着情好如初恋般的父母,感受着他们简单平实的话语里面流动着的浓浓的情意,他的心暖暖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说的应该就是像他父母这样的夫妻吧。但愿老天成全,让他和舒雅也能像他的父母一样,一路偕手走到白头。想到舒雅,长水的心便忍不住飞起来,他想快快回去,回到舒雅的身边。还有半年他们就要毕业了,一有了工作,他便可以兑现承诺,和舒雅结婚,多么美好呀!他感觉,命运在前方向他招手微笑,舒雅,我的爱,等着我,我就快回来了。 |
整个寒假舒雅都是在煎熬中渡过的。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铰刀把她的心一片片绞碎。过完了年后,离政协开会的日子就一天天的近了。她必须赶在开会前救下父亲,否则一旦会上给父亲的这件事定了性,那么一切就都晚了。她们的家不能没有父亲,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爸爸的性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舒雅悲伤地想,“即便代价是自己的爱情!” 在离开会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舒雅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一刻,她竟然没有特别的心痛,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长水,平复了心情之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按着之前从庞秘书那里要来的李副部长家的电话号码给李建军打了一个电话。建军惊喜交加地接了舒雅的电话,他做梦也没想到舒雅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并且约他下午到人民公园见面。建军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雀跃过,整个上午他都坐立不安,对家里所有人的问话都是答非所问。 他父亲李文海,李副部长也刚好在家休周末,莫名其妙地问建军的妈妈:“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发癔症吗?” 他的妈妈桂英倒是多少知道点情况,她笑着小声对文海说:“刚才接了个电话,我听见是个姑娘打过来的,建军说完电话后就这样了。我看八成儿子是谈恋爱了。” 文海一听也来了兴趣说:“怎么之前没听他提起过,是刚谈上的吗?要是真的,咱们还得严肃对待。你有空问问他,看看对方家里是什么出身,政治关还是要把的。” 桂英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这也是瞎猜的,你就在这儿上纲上线了。依我说呀,管她什么出身,只要儿子喜欢就行啦!这过日子,你是跟人过呀,还是跟出身过呀!” 文海瞪了桂英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在政治上,家庭出身非常重要,要是出身不好以后可能会拖建军的后腿!” 桂英听了没话反驳,一转身走出文海的书房,边走边说:“好,我不懂,到时候儿子的事你来管吧!” 文海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然后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
整个寒假舒雅都是在煎熬中渡过的。何去何从,这个问题像是一把铰刀把她的心一片片绞碎。过完了年后,离政协开会的日子就一天天的近了。她必须赶在开会前救下父亲,否则一旦会上给父亲的这件事定了性,那么一切就都晚了。她们的家不能没有父亲, “无论如何也要保住爸爸的性命!人只有活着才有希望。”舒雅悲伤地想,“即便代价是自己的爱情!” 在离开会还有一个星期的时候,舒雅终于做出了决定。那一刻,她竟然没有特别的心痛,因为她的心已经麻木了。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长水,平复了心情之后,在一个星期日的上午按着之前从庞秘书那里要来的李副部长家的电话号码给李建军打了一个电话。建军惊喜交加地接了舒雅的电话,他做梦也没想到舒雅会主动给他打电话,并且约他下午到人民公园见面。建军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他的心从来没有这么雀跃过,整个上午他都坐立不安,对家里所有人的问话都是答非所问。 他父亲李文海,李副部长也刚好在家休周末,莫名其妙地问建军的妈妈:“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发癔症吗?” 他的妈妈桂英倒是多少知道点情况,她笑着小声对文海说:“刚才接了个电话,我听见是个姑娘打过来的,建军说完电话后就这样了。我看八成儿子是谈恋爱了。” 文海一听也来了兴趣说:“怎么之前没听他提起过,是刚谈上的吗?要是真的,咱们还得严肃对待。你有空问问他,看看对方家里是什么出身,政治关还是要把的。” 桂英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然后说:“八字还没一撇呢,我这也是瞎猜的,你就在这儿上纲上线了。依我说呀,管她什么出身,只要儿子喜欢就行啦!这过日子,你是跟人过呀,还是跟出身过呀!” 文海瞪了桂英一眼说:“你懂什么!这在政治上,家庭出身非常重要,要是出身不好以后可能会拖建军的后腿!” 桂英听了没话反驳,一转身走出文海的书房,边走边说:“好,我不懂,到时候儿子的事你来管吧!” 文海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然后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
回来发文了,多加了间距,这样看起来舒服些了吧。 |
到了家,他定了定神,心里盘算着,怎么样和他爸开口才好。左思右想都觉得不合适,后来一咬牙想,管他呢,先把事儿跟他说了看看他的反应再说。于是建军小心翼翼地走到文海的书房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听见里面说,进来!他才拉开门走了进去。 文海坐在办公桌后面,抬头看着有些拘谨的儿子,疑惑地问:“回来啦!你今天怎么了?神神秘秘的!” 建军鼓起勇气望着他爸说:“爸,我有件事求你。” 文海“哦”了一声,拿起旁边的茶杯,喝了口茶,然后问道:“什么事呀,这么正式?坐下说吧。” 建军就坐到桌子旁边的沙发上,一口气讲了舒雅求他的事。 文海听了很吃惊,他说:“你原来同方万山的女儿在一个班,你们俩儿什么关系?刚才就是她约你出去的?找你帮忙?” 建军点头,然后有些躲闪地说:“我们就是普通同学的关系,同学有困难了,我力所能及就给她帮个忙嘛。” 文海被气乐了,他哼了一声说:“还你力所能及!你知不知道,这是一件很大的事情?你李叔之前也跟我说过这件事啦,方万山这次口出狂言,这摆明了是资产阶级的反攻倒算,不斗他斗谁?这是政治立场的原则问题,你以为就凭你跑到我面前来说两句,我就会去找你李叔给方万山做保?你也太天真了吧!那个方万山的女儿就更加不知所谓了,拿这种事来求你这个普通同学,也亏她说得出口!” 建军被他爸这一气数落得有点没话说,可是听到后来他竟连舒雅也怪上,就有点急了,他抬头对文海说:“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同学!她爸爸出了事,她心急找人帮忙也是人之常情!我知道这件事不好办,但是,爸,我真挺想帮她的,你就去找李叔说说,行不行?” 文海果断地摇了摇头说:“不行!这就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好好学习,为毕业做好准备。那个方万山的女儿,你以后也少来往,他们是资本家出身,和咱们不是一路人。” 建军没想到父亲的态度这样强硬,若是往常,他也许就不敢再说什么了,可是今天他务必要救舒雅的父亲,他不想让舒雅失望伤心。 所以他一咬牙,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爸,这件事你一定要管!我刚才没跟你说实话,这个方舒雅和我不是普通同学的关系,我们在谈恋爱,她是我女朋友!我很爱她,以后也非她不娶!所以,你帮她的爸爸就等于是帮你未来的亲家!你也不想你未来儿媳妇的父亲是个右派吧!” 他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虽然是谎话,但是说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异常的畅快,因为那其实是他长久以来一直幻想着的事情,现在当成真事说出来,让他很激动。 听了他的话,文海也站了起来,他严肃地看着建军说:“你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跟这个方舒雅谈恋爱了?” 建军当然只能顺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是,我们感情很好,说好了一毕业就结婚。舒雅刚才也跟我说了,只要你能保下她的父亲不被送去劳教,她保证她父亲会立刻辞去政协的职位,再不过问政治,只在家里养老。爸,这样方叔叔就不会再影响到李叔什么了,李叔放过他没准还能得个宽宏大量的名声,而且要是他知道这样还能帮到你的亲家,我觉得李叔不会拒绝的。” 文海低头思索了半天,问道:“你真的就那么喜欢方万山的女儿,非她不可吗?要知道,就算是我这次保下了她父亲,可是她资本家的出身是改变不了的,这以后有可能会影响到你的前途。” 建军见他爸有松口的意思,连忙保证说:“爸,我真的特别爱她,没她我现在就活不了,还管什么以后的前程!为了我,你也一定要帮帮她们家!” 文海看着建军无比认真的眼神,心想,儿子一直以来都很听话,还从来没像现在这样求过自己什么,他的心一软,想,就答应他吧,毕竟是为了成全儿子的爱情和婚姻,也算是值得。 于是,他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建军说:“没出息!为了个姑娘就活不成啦!好吧,我答应你,明天去跟你李叔说。等这个事儿过去后,你把方家的姑娘带到家里来,让我和你妈看看,要是行,毕了业就结婚吧。” 建军高兴地差点跳起来,他忽然意识到,照这样下去他的美梦也许会成真!舒雅因此愿意嫁给他,好像也不是没有可能啊!想到这里,他简直是心花怒放,欢呼般地对文海大声说:“谢谢,谢谢爸!到时候我一定会带舒雅来当面跟你道谢的!” 文海看他高兴成这样,自己也笑了,心想,没想到自己要和方万山做亲家了,说起来方家虽然出身不好,不过家底还是很厚的,别的不说,方万山光每年从他那些厂里面拿的定息就有好几万元,日后建军他们两口儿倒是不愁没钱花了,这样也不错。 |
建军就这样走通了他父亲的关系,李文海第二天就去找了李书记,说明了他们家和方家的关系,并替万山做保,说他以后再也不会参与政治,今后只想退休在家静养。李书记也没想到,方万山竟同文海有了这层关系,他却不过文海的情面,又想,既然方万山已经服软,自动放弃政府里面的职位,以后不过就是一个赋闲在家的人,放过他也未尝不可。 于是就爽快地跟文海说:“既然是文海大哥你的亲家,那我这次就破个例,对方万山不予追究啦。不过幸亏他当时只是在我办公室对着我一个人讲的那些话,这要是在公开的场合,那恐怕就是大罗神仙也保不了他了!还算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要退休回家。文海大哥,有空的话你也劝劝你这个亲家,让他不要老想着资产阶级的那一套,还是要深挖自己的思想,好好想想自己同无产阶级之间的差距。” 文海见李书记肯看自己的面子放过方万山,很高兴,忙点头说:“当然,当然,我回头就跟老方说。还有,这两个孩子都快毕业了,他们说了,毕了业就结婚!我可先跟你说好了,等他们结婚的时候你可要来当证婚人啊!” 李书记终于笑了,毫不含糊地说:“好!你家的小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这个叔给他当证婚人那也是理所应当!”文海哈哈大笑着说:“那咱们可就说定啦!” “说定了,说定了!”李书记也笑着回答。 这场交易就这样圆满的完成了,舒雅还并不知道,她同建军的婚姻已经无可更改,就连他们以后婚礼的细节都已经敲定完毕了。她最珍视的爱情,自由,终将与她擦肩而过,她注定是无法逃离这张命运布下的大网了。 |
政协会议和党委会议都如期召开,在会上李书记果然半个字都没有提起方万山,就像之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万山真的被放过了。美惠高兴地恨不得去拜佛,万山自己却有些莫名其妙,他去问舒雅到底托了谁的关系这样的有效,舒雅却含含糊糊地说不清楚。后来还是庞秘书有一天来看他,对他说了实情。 庞秘书高兴地同他讲:“你是不知道,老方,你们家舒雅真是个了不起的姑娘。她那天跟我打听怎么才能劝动李书记放过你,我给她说了宣传部李副部长的路子,结果一说起来她竟然和李文海的儿子是同班同学,之后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和李文海的儿子说的,这一下就把关系打通了,把你给保住了。你说厉害不厉害?” 万山听完,心中很不舒服,他想,为了自己的事,要让舒雅去低声下气地求恳同学,而且这样大的事,相信李文海的儿子不会那么轻易的被舒雅说动,那么这里是不是还牵扯到什么条件和交易呢?万山越想越难过,越不放心。 他送走庞秘书后,就去找舒雅却没找到,他问妻子美惠:“小雅呢?去哪了?” 美惠这两天心情好极了,笑盈盈地说:“小雅刚才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你找她做什么?” 万山看着美惠欢喜的笑容,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摇了摇头说:“也没什么事,我累了,去卧室躺一会。等她回来你叫我吧。”说完便走去了卧室。 |
舒雅这时正和建军在一起,今天她接到了建军的电话,说是有事要跟她谈。其实舒雅自从知道父亲的事顺利解决后,高兴以外就一直有些惴惴不安。今天接到建军的电话,她就几乎可以肯定,要她付出代价的时候到了。她知道自己别无选择,所以在见到建军时反而镇定下来,该来的总会来,舒雅强迫自己冷静地听建军讲述说服他父亲的过程。相对于舒雅的镇定,建军反而显得很局促, 他向舒雅道歉说:“舒雅,对不起!不过请你相信我,我说咱们在谈恋爱真的不是想要趁人之危,我当时实在是没办法,我不这样说,我爸是不会答应帮忙的。现在方叔叔的事解决了,我也很高兴。但是,由于我之前说的话,现在我爸妈都在催我把你带回家去给他们介绍认识。而且我当时为了强调这件事的重要性,还跟他们承诺说,我们毕业就结婚。没想到我爸这么认真,竟然还把这个也跟李书记说了,并且请他到时候当我们的证婚人。现在我爸问起,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收场了,所以找你出来商量商量。”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是听到建军的话,舒雅还是有一阵的晕眩。她的这一生完了!李副部长和李书记这样的权贵是绝不会容许被人欺骗和戏耍的,而且父亲的这种情况终归是需要这把权利的保护伞才能真正躲避过大大小小的运动,所以她和建军的这场婚姻看来是注定了。 舒雅绝望地闭了闭眼,然后尽量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颤抖地说:“我知道了,一切就按你说的办吧。为了感谢你父亲的救命之恩,我可以嫁给你。” 建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的美梦竟然这样简单的就变成真的了!他无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是激动,是狂喜!他想跳起来,他想大声喊,他恨不能让全世界都知道,他默默爱了四年的方舒雅今天答应嫁给他了!继而他想,要是他们班的同学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想,那些暗地里嘲笑过他痴心妄想的人,那些觉得他比不上韩长水的人这下全都可以闭嘴了! 忽然他想到了长水,韩长水怎么办?!他小心翼翼地看着舒雅问:“你说的是真的?舒雅你真肯嫁给我?那韩长水——” 舒雅立刻摆手不让他说下去,此刻没有什么能比长水的名字更刺痛她的心了。她知道,自己这辈子再也不配提起长水的名字了! 她强忍着锥心的痛,对建军说:“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什么时候去见你父母你定好了通知我就行。我还有事先走了。”说完,也不等建军回答,就转身飞快地走了。 建军望着舒雅的背影,刚才的那些高兴忽然一下子全都化为了泡影。他清醒了过来,他真的得到了舒雅的婚姻,可也只是婚姻!没有爱情,没有真心。但他仍然舍不得放手,因为他太爱她了。当然,也容不得他放手,因为这本就是一场交易,每个人都必须付出该付出的,从中得到该得到的,推不开也逃不掉。 |
舒雅一路狂奔,自己也不知道要去哪里。等她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她竟跑回了东北人大的校园,就在那片白桦树林中。 这里是她和长水定情的地方,是他们初吻的地方,这里到处都回荡着长水如泣如诉的箫声,这里的每一棵树,每一片叶子都见证过他们的爱情!他们的爱存在过! 舒雅再也承受不了悲伤的重压,她坐倒在一棵树下泪流满面。命啊!我们的命啊!竟让我们这样的生离! “长水,韩长水!”舒雅小声地叫着这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名字,“今生我负了你,负了我们的爱情!” 树顶上面高高地蓝天庄严地俯视着人间,它听不到舒雅哀伤的声音,也无法帮她保全她和长水的这段爱情绝唱。一切深情终将消散,可在长水和舒雅的生命中它们也将永恒不灭。 |
寒假终于结束了,冬天已经过去了大半,可是冰冻着的东北大地还远远没有到复苏的时候,风依然凛冽,河上还都结着厚厚的冰。长水莫名地觉得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和漫长。不过,他的心情仍然很好,因为马上又能见到他亲爱的舒雅了。 长水返回学校后的第二天就跑去找了舒雅。他有些迫不及待地要看到她,想给她讲今年过年他们家里的事,他父母的故事,想告诉她,他终于明白了,原来“白头到老”是一件极平常,可又是无比幸运的事。他要和她一起成就他们的爱情到老,他相信他们将会拥有这样的幸运。 他在舒雅宿舍的楼下碰到了正准备上楼的于萍,他走上前去正想拜托她上去叫一下舒雅,没想到于萍看见他就先开口说道:“嗨呀,韩长水,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吗,这个寒假舒雅可是过得艰难呢!” 长水愣住了,他忙问:“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舒雅的父亲在咱们刚放寒假的时候就心脏病突发进了医院,当时把舒雅给吓坏了,幸亏抢救及时才保住了命。我听说后来,她父亲好像还在政府里遇到了点麻烦,辞去了政协委员,现在只在家里休养。舒雅这几个月为了忙她父亲的事,人都瘦了。你回头可要好好安慰安慰她。” 于萍热心地告诉长水说。她的舅舅也在市政府工作,对方万山的事多少有些耳闻,因为知道于萍和舒雅是室友,所以偶尔在于萍面前感慨了两句。于萍是个热心人,听了后就忙去问舒雅,舒雅含糊其辞地说,不过是些小麻烦都已经过去了。不过她看出舒雅整个人的状态很不好,瘦了许多,而且浑身上下都透着一种颓废和悲伤的情绪,她很担心,于是今天一看见长水,就跟他说了这件事,希望长水能够安慰和帮助舒雅。 长水听完她的话,心中一痛,没想到,这个寒假舒雅家里竟发生了这么多的事。在舒雅担惊受怕的时候他竟然没能陪伴在她的身边,让她独自一个人面对了所有的恐惧和压力。他想立刻见到舒雅,把她拥入怀中,让她在自己的怀里尽情地哭,尽情地倾诉和释放内心的重压。 他马上托于萍去找舒雅,过了好半天才看到舒雅走出来。看着落落寡欢的舒雅,长水发现,她受到的打击好像远比自己想象的重得多。舒雅的身上好似缺少了一种东西,是什么他一时之间还说不清楚,不过他看到她的脸上毫无神采,整个人死气沉沉的。 舒雅抬眼看到长水,她的心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她知道自己不能哭,她今天要跟长水彻底作别,她想给他们两个留下一个美好一点的终结,或者说给痛苦的分离蒙上一层美丽的外衣,来掩盖那被撕裂的心里面四溅的鲜血。 她强迫自己向长水露出她最好的笑容,走上前去,挽住了长水的胳膊说:“你回来了,我本来也想去找你的,没想到你先来了。我今天带你去我家,好不好?” 长水愣愣地看着她,他察觉到在她美丽的笑容里面隐藏着哀伤。他不知道该怎么问她,只是想,今天一切都要顺她的意。于是就笑着说好。同她一起走去汽车站坐车去了方家。 |
这是长水第一次来舒雅家,那是一座红砖小楼,楼前有一片花圃。 长水微笑着转头望向舒雅说:“你家真漂亮。” 舒雅拉着他的手一路向前走,边走边说:“来,我给你看看我从小长到大的地方。” 他们一路穿过花圃走进了方家的大门。站在一楼的大厅里,长水环顾四周,从客厅中间雕花的西式沙发到立在墙角里的玲珑盆景,还有头顶上垂下来的水晶吊灯都昭示着主人的气派和精致的品味。 继而他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照片,便走上前去细看。一张舒雅穿着长裙的照片吸引了他。照片里舒雅的头发编成一条麻花辫,鬓角上插了一朵百合花,拖着长裙站在窗前。 她的手轻抚着窗棂,眼睛望向窗外,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柔和安详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透露出恬静美丽的气息,就犹如她鬓上的那朵百合花。 长水回头问身后的舒雅:“这张照片是谁照的?真美!” 舒雅也望着照片上美好的自己,那时的她对人生充满了想象和希望,生活的快乐无忧。 她移开了目光,回答长水说:“是舒浩照的。他喜欢摄影,总是央求我做他的模特。他今天在家,一会儿我让他给咱们也照张照片。” 长水是见过舒雅的这个弟弟的,舒浩有次去学校里找舒雅,刚巧碰到他们两个在一起。他还记得,当时舒浩看到他时,有点吃惊又有点高兴的样子。 现在看到舒浩给舒雅拍的这么美丽的照片,长水由衷地说:“没想到舒浩的照相技术这样好。你高兴,那我们一会儿就让他照吧。” 舒雅笑着点了点头。 长水接着又有点拘谨地小声问她:“你——爸爸妈妈也在家吗?我是不是应该去见一见?” 舒雅摇了摇头说:“你不用紧张,他们去了县里走亲戚,今天就留在那儿不回来了。走,我带你去我的房间吧。我今天有礼物要送给你。” 长水一愣,边问“什么礼物啊?”边被舒雅拉着上了二楼她的房间。 |
舒雅的房间布置的简洁大方,所有的家具都漆成奶白色,让屋子显得很明亮。墙上挂了几幅欧洲油画,都是人物风景画。长水知道舒雅很喜欢油画,可惜自己不像长空那样会画,否则也可以给舒雅画一幅小像。舒雅让他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然后自己去打开落地大衣柜,找了起来。 长水好笑地看着她问:“你找什么?是要给我的礼物吗?是什么?藏得这样好。” 舒雅从衣柜里提出了一个纸袋子,然后笑着递给长水说:“你看看,喜不喜欢?” 长水伸手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他惊奇地看到竟是一身高档的西装。他抬头疑惑地望着舒雅问:“是给我的?你怎么想起来要给我买西装?而且这也太贵重了,我怎么能收呢!” 舒雅摇了摇头说:“不是买的,这是我在裁缝店让人按照你的尺寸专门给你做的。你要是不收,这衣服别人也是穿不了的。来,我先出去,你把它换上让我看看。最近我总是想起你,想看看你穿上笔挺的西装会是什么样子,一定很好看。” 她看到长水还要说什么,就咬着嘴唇露出有点难过的神情说:“别再去追究贵不贵重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了,我只是想看你这一刻的样子,依我好不好?” 长水的心好像被莫名地撞了一下,他怎么觉得舒雅的眼神是那样的哀伤,连她的话都好像有种告别的味道。 他再也忍不住,站起来走近舒雅问她道:“舒雅,我之前听于萍说,你父亲曾在年前因为心脏病入院抢救过,而且听说他在政府里也遇到了一些麻烦,到底是怎么回事?很严重吗?我这次回来怎么觉得你整个人都好像很难过,很没精神的样子?” 舒雅轻叹了一口气,心想,总归还是要跟长水解释一下的,自己内心的悲伤已经溢满了,怎么掩都掩不住,细心的长水如何能察觉不到。可是她还不想现在跟长水说实话,她要完成她的那个美丽的终结仪式,又或者说,她舍不得破坏这同长水相处的每分每秒,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她同长水今生再也无望了。 她把泪咽回心里,勉强微笑着对他说:“我最近是有点累,我爸爸生病住院的确是把我吓坏了,不过好在有惊无险。至于政府里面,因为爸爸的好友王叔叔在劳教时自杀了,所以他气愤不过跑到党委书记那里说了些过激的话,本来李书记是想处理他的,不过我们后来托了些关系,最后把他保下来了。现在已经没事了,你不用多想。” 长水听完,心中也很难过,他说:“你的那个王叔叔真的在劳教中自杀了?!怎么会这样!现在对右派的整治手段竟然这样的残酷了吗?” 舒雅一时无语,何止是不问政治的长水,就算是她的父亲也没料到今天的这个局面。一切温情的面纱都被揭掉了,现在舒雅自己看这个时代也只剩下了铁与血。 她听长水继续说下去:“你父亲真的没事了吗?我四爷爷现在在哈尔滨市政府里面担任要职,要不要我写信去问问他,看他在这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关系?” 舒雅笑着摇摇头说:“真的都解决了,你放心吧。我爸爸如今是无官一身轻,每天在家陪陪我妈妈,日子过得很好。这样我们就已经很满足了。” 长水这才放下心,他心疼地轻抚舒雅瘦削的脸颊说:“这些日子你真的憔悴了不少,对不起,在你最难的时候,我没能陪在你身边,让你一个人受苦了。” 舒雅的心碎了,她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痛,倒在长水的怀里放声大哭。 长水紧紧拥抱着她,他感觉到舒雅的悲伤地动山摇,她仿佛想把自己的心都哭出来。 他轻抚着她的长发,也落着泪说:“没事了,以后都有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 他不知道这样的话正好像是尖刀刺进了舒雅的胸膛,她死死地抓住长水的衣裳,任由泪水滂沱而下,如果此刻能够就这样死在长水的怀抱里,那该有多好!可生活的残忍就在于,她现在连死的自由也没有了。 |
舒雅在长水的怀里哭干了所有的泪才抬起头来,她不能让今天在哭声中度过,她接过长水递过来的手绢擦干了眼泪,然后红着眼睛对长水笑了笑说:“我好多了。” 之后又回身到衣柜里拿了一件自己的礼服长裙,对长水说:“我去妈妈的房间换上这件裙子,你在这里穿好西装,然后我让舒浩来给我们照相。”说完,也不等长水回答就跑了出去。 长水无奈地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然后把刚才的西装展开,细心的舒雅连衬衫和领带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 他拎起那件深蓝色的西装外套和配套的马甲在镜子前面比了比,真的很不错。现在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期待穿上它们的样子了。他很快地换上了这身衣服,到底是专门定做的,穿上后合身又舒服。 只是领带他不大会打,从小到大,他几乎没穿过几次西装。仅有的几次还是小时候在照相馆里面和家里人照全家福的时候,借了相馆的西装穿上的。 他父亲建洲倒是有一身压箱底的西装,也是以前每次照相时找出来穿一下。可之后,世道变了,西装变成了资产阶级的象征,建洲也就再没敢拿出来穿。 长水小时候建洲曾出于好玩教过他怎么打领带,不过时间太久了,长水现在全都记不得了。 正在他拿着领带扭来扭去的时候,门口传来了舒雅的声音:“长水,你好了吗?” 长水答应着去开门,门打开的一刹那,他和舒雅两个人都呆住了。长水从没见过这么美的舒雅,她把长发挽起来盘在了脑后,用一个珍珠发套套住。她还在脸上画了淡妆,精致的眉,大大的眼睛,眼睛周围用了一点粉掩盖了刚才痛哭的痕迹,越显得她楚楚的美丽。她穿了一条大红的礼服长裙,露着一个肩膀,另一边宽宽的肩带上别了一朵紫红色的宝石花。修身的长裙勾勒出她玲珑的身材,她整个人就好像是一朵盛开了的玫瑰花,鲜艳芬芳。 就在长水惊艳的瞬间,舒雅也在充满深情地打量着长水。穿上了西装的长水显得更加挺拔,雪白的衬衫,深蓝色的外套,衬起他棱角分明的脸,让他显得神采飞扬,英俊洒脱。 舒雅走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和他一起站到镜子前面,他们望着镜子里面的一对璧人,都对彼此笑了。 之后长水拿起床上的领带递给舒雅说:“方舒雅小姐,能请你帮忙吗?” 舒雅微笑着接了过来,看着长水的眼里全都是爱意,她温柔地说:“愿效微劳。” 然后仰起头帮长水打了一个漂亮的温莎结。之后推他到镜子前面说:“看看,好不好?” 长水拉着她的手,打量着镜子里的自己,幻想着以后的每一天都能和舒雅这样的站在一起,让她给自己整理衣服,然后送他上班,那样的生活该有多美好啊。 他对镜子里的舒雅说:“希望以后我们每天都能这样。” 舒雅的眼圈又红了,她连忙别过头去,说:“我们去找舒浩吧,让他给咱们照张相片。” |
舒浩看到他们两个的时候,吃惊地张大了嘴巴。 他夸张地叫道:“姐,你好久都没这么美啦!长水哥,你穿西装真是太英俊啦!你们两个简直是天生的一对!” 长水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看了看自己说:“西装是你姐替我做的,我也觉得很合适很漂亮。” “那是当然,长水哥,你不知道,我姐的眼光那是出了名的好。你的这身西装应该是今年欧洲最流行的法式款,看这大开领多有气派!是不是,姐?”舒浩顽皮地对舒雅眨眼睛。 舒雅转身帮长水整理了一下领口,然后对舒浩说:“你别在这儿卖弄啦,赶快拿相机去,给我们照几张相。” 舒浩假装行礼说:“遵命!”然后欢快地跑去取相机了。 舒雅和长水都被他逗笑了。外面太阳长长的光束透过客厅里的落地窗照了进来,长水和舒雅就站在这一束束的光线中,望着彼此露出了最美的笑容。这一刻就连悲伤的舒雅都释然了,她和长水在最好的年华里相遇相爱,即便是没有白首偕老的缘分,此生也已经应该满足了。 就在他们陶醉在彼此的笑容里的时候,咔嚓一声,舒浩按下了相机的快门。他把舒雅和长水人生中最好的一刻永远地留了下来。 |
天很快的黑了,美好的童话到了落幕的时候,长水和舒雅换下了这梦幻般的礼服,穿回了原来的衣服,他们挽着手一路散步走回学校。 本来长水要先送舒雅回女生宿舍的,可是舒雅怎么都不肯,说一定要看着他先走,所以他们就先走到了长水的宿舍楼下。 舒雅深吸了一口气,告别的时刻终于到了,她现在必须跟长水讲实话了。从此以后,她将再也不能和长水站在一起了。 长水望着舒雅依恋的目光,笑着对她说:“好了,我到了,你真的不要我送你回去吗?宁愿看着我先走?” 舒雅咬了一下唇,她轻唤了一声:“长水!” 长水看见她的眼圈好像又红了,好笑地说:“怎么啦?今天怎么这样爱哭?” 紧接着他凑近她说:“明天上午我没课,一早我就去找你,陪你去上课,好不好?” 舒雅胡乱摇着头,泪珠一滴滴滚落, 她刚要开口说话,却听见长水身后一个声音大声的叫道:“那不是韩长水嘛!长水!总算找到你啦!” 长水急忙回身望过去,是张韬和扶林向他们跑了过来。到了跟前,扶林着急地对长水说:“你一下午去哪了呀,怎么找都找不到!” 长水惊讶地问:“出了什么事?你们要找我?” 张韬连忙告诉他说:“今天下午系里接到了你们家里打来的加急电报,说是你母亲病重,让你速回!” “你说什么!”长水一把抓住了张韬的胳膊,“怎么可能!我昨天从家走的时候,我妈还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今天就病重了呢?!你们是不是搞错了,电报真的是给我的吗?” 扶林在一旁摇头说:“怎么会搞错,电报上写着你的名字,我还特意去核实了,真的是你家里出了事。” 听了扶林的话,长水觉得头晕目眩,他忽然放开了张韬转身就要往外跑。 扶林一把拉住了他,问道:“你干什么去?” 长水想甩开扶林的手,他说:“放开!我现在就回家去!” “你傻啦!你看看现在几点了,哪里还有车呀!”扶林拉着他不放,接着又安慰他说:“你先别着急,也许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今天你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不如先回宿舍去呆一晚上,明天早上我陪你去火车站,送你赶早班车回去。” 长水急得直跺脚,但他也知道扶林说的是实情,就算他现在去了火车站也没有车,只能等到明天一早。舒雅没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她太了解长水的心情了,同时她也觉得无比的抱歉,今天要不是她拉着长水去她家,也许这会儿长水已经回到家里了。 她难过地拉了长水的手说:“你别着急,今天都怪我。” 长水此刻方寸大乱,也不知道该跟舒雅说什么,他向她摇了摇头,表示不关她的事,然后把手里装西装的纸袋交给张韬说:“你把这个帮我拿上去。”接着转向扶林说:“我等不得了,以其在宿舍过一夜,我还不如去车站等,以防错过早班车。” 扶林一想也对,就说:“也好,那我陪你去车站等,你现在这个六神无主的样子有个人陪着总是好的。” 长水也确实觉得自己有些把持不住,便点头说:“行!”然后他转头对舒雅说:“你先回去吧,我这就走了。” 舒雅不放心地看着他说:“你不要太着急啊,相信你妈也能像我爸爸上次那样化险为夷的。你一定要镇定,不要自己吓自己。” 长水向她点点头说:“放心,我尽量!我走了!”说完就和扶林飞快地跑了。 |
望着长水消失在黑夜里的身影,舒雅很庆幸自己刚才没来得及跟他说出分手的话,否则这要让长水怎么去承受! 她慢慢地走回自己的宿舍,心中又惊,又悲。 她想,老天实在是不公平,为什么所有痛苦的事都同时发生在她和长水的身上!他们的亲人都病重,他们的爱情被碾压成灰!这残忍的世界她简直一天都不想待下去了!她心中升起一种恨,恨这个世道,恨这个时代,恨他们的命运! 她忽然想起了《拉兹之歌》:“我看着这世界像沙漠,四处旷阔没人烟,……好比星辰明亮的黑夜当头!” 她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天空,今夜竟然连明亮的星辰也没有一颗,四下里都是死寂寂的黑。 舒雅扯开嘴角嘲讽地笑了,她看着漆黑的天空笑着说:“对,就是这样,只有这样的黑夜才配得起我们的命运,长水,我们都逃不掉,是不是!” 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滑下,滑过她还带笑的嘴角,她今天把这一生的泪都流尽了,舒雅想,既然注定逃不掉了,我以后再也不会哭了,因为泪还有温度,有感情,而我已经不想再拥有这些了,在残忍的生活里就让我们都残忍的活着吧。 这就是那时舒雅绝望的内心独白。 |
十一 扶林陪长水在火车站等了一夜,他们都没合眼,扶林想方设法地分散长水的注意力,让他别太紧张,说了很多宽慰他的话。 可是长水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他想到了初二那天他母亲莫名的晕倒,虽然后来医生说不碍事,但是会不会正是那次埋下了祸根呢? 他现在很恨自己当年怎么没像大姐和二姐那样选择学医,以至于现在只能胡乱猜测,丝毫起不了什么作用。也不知道姐姐们回去了没有,她们应该也都接到电报了。二姐离得近,这会儿应该已经到家了,大姐估计得明天和自己差不多时候到,想到还有这两个学医的姐姐,长水的心里总算稍稍踏实了一点。 希望母亲能像舒雅说的那样有惊无险吧,他只好这样说服自己。好在这一夜有扶林在他身边,时间才没显得那么漫长,早上六点钟的时候,第一班发四平的车来了,长水告别了扶林急急上车奔家里去了。 |
坐完了火车倒汽车,他终于在中午的时候回到了梨树县。 他下了汽车就一路狂奔回家,冲到大门口的时候,他就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平时都是关着的大门今天大敞开着,好像要预备着方便人来人往似的。 长水的心砰砰乱跳,手心里全都是汗,出事了!这是他第一个直觉。他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一步一步走进大门里。 前院里面静悄悄的,好像叔爷爷两家都没有人一样。他绕过中间的影壁墙走进了他们家的院儿里,院子里也没有人,但是他听到堂屋里有人说话的声音,他几步走了上去,拉开门,掀起棉门帘进去了。 他感觉到屋里有很多人,这时全都转头看向他,可是他只看到眼前,就在堂屋中间的地上放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长水的心一直往下沉,眼前忽然出现五光十色的影子,不会的!不会的!他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了两步,然后喊了一声:“妈!”之后就一头栽到在地上,人事不省了。 站在他旁边的大堂叔建山猝不及防,伸手去拉他却没拉住也被他带了个趔趄。 他们本来都在等长水,可是没想到长水这么悄无声息地就进来了,而且竟然立刻就昏倒在了地上。 他们大家伙儿赶紧七手八脚地把长水架起来放到里屋的炕上。建洲本来坐在棺材边上的椅子里垂泪,猛看到长水回来,然后栽到,心如刀扎,不禁放声大哭起来。 他边哭边叫着淑媛的名字念叨:“淑媛啊,淑媛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啊!孩子们不能没有你呀,我也不能没有你呀!你这么急就撒手走了,让我们可怎么办呐!” 之怡哭着走过去,拉着建洲的手劝道:“爸,你别着急!大弟刚回来,没有心理准备,才会这样的,大姐已经去看着他了,不会有事的。你不能再这样了,你也是五十多岁的人了,再这么哭,身体怎么受得了!妈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妈走了,你还有我们。” 说到最后,提起妈妈,她自己也掌不住,泪水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之文和长空站在她身后,长空低着头不停地用手抹眼泪,之文用手绢捂着嘴哭得肝肠寸断。 建洲的二叔兆兴看着这一家子哭成一团,只好走过去劝建洲说:“之怡说得有道理,你这样哭也不能把淑媛给哭回来了。还是得保重身体,看着孩子们吧。” 接着他又招呼之文和长空说:“你们两个也别光顾着哭,先把你爸搀到西屋去歇会儿,然后长空你再到里屋看看你大哥怎么样了?这里有我们和你二姐照看着,快去!” |
之文和长空听话过去搀建洲进了西屋,之文就留下来照看着他。长空又穿过堂屋到里屋去看长水。 长水这时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他的眼神看起来很空洞,他正木然地听大姐之华讲母亲临终的情形。 之华是今天上午才赶回来的,那时候母亲就已经去了。 之华当时听了父亲的讲述便知道母亲应该是因为突发性的心梗去世的,联系到之前她曾有过一次短暂的昏迷,说明她的心脏早就已经出现了问题,只是平时从没听她说起过,所以大家都没有想到,母亲竟就这样突然地离开了他们。 如今她看着进门就受不了打击而昏倒 了的弟弟,心痛难忍, 把他唤醒后,他就一直呆呆的,只问了一句:“妈是怎么没的?” 之华知道这个弟弟最得母亲喜爱,他又是个心思细腻的人,只要在家总会找时间陪着母亲,所以他们母子之间的默契极好。如今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就天人永隔了,让他怎么能接受! 之华忍着自己内心的痛苦,尽量控制声音平稳地对长水说:“妈的心脏应该早就不太好了,只是她自己一直没跟我们提起过,我听爸说,昨天早上她一起来就觉得头晕,胸闷。爸本来说,让她不要起来,多躺一会儿。可是她不听,说下午长空也要回学校了,她想给他收拾收拾,再炸点肉酱让他带上。爸拗不过她,就只好随她了。可谁想到妈做完了早饭,往屋里端的时候突然就倒在了堂屋的地上,再也没有起来!等长空跑去县医院找来大夫的时候,妈就已经去了。为了不吓着咱们,二叔公让长空给咱们发电报说‘母亲病重,速回!’其实,那时妈已经没了。” 说完,之华的泪扑扑掉下来。她低头拭泪,余光看到长水的手紧紧地攥着,拄在炕上的胳膊不停地颤抖。 她伸手过去轻抚弟弟的手臂,然后哭着说:“长水,我知道,妈走得这样突然,你一时之间很难接受。我们也都是一样,哭出来吧,妈妈没了,还有姐姐陪着你!” 长水动动眼珠望向之华,他用力地抓住了之华的胳膊,把头靠上去,叫了一声:“大姐!”然后像个孩子一般地嚎啕大哭起来。 刚进门的长空听着哥哥的哭声,早已泪流满面,妈妈给他炸的肉酱还放在厨房里,帮他打好的行李卷也静静地躺在他的炕上,可是那个昨天还对着他温暖地笑着的妈妈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他们。 长空慢慢沿着墙滑下来,坐倒在门口,低头呜呜地哭起来。 之华正搂着长水,看着他把憋在心里面的痛全都发泄出来了,这才稍稍放心。一扭头看到长空靠墙坐在地上,低头恸哭,心中一酸,她想,最可怜的还是她的这两个小弟小妹,年纪还这样小就成了没娘的孩子。 之华不由地抬眼向上望去,她这个坚定的无神论者第一次有了一种期盼,她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魂灵的存在, 她在心中对着虚空说:“妈,你还在吗?若是你神明不远,望你多多看顾弟弟妹妹们。你走得这样的急,连一句话都没给我们留下,想来你和我们一样,都是极不甘心的。不过,你放心,从此后我会代你照看这个家,定会保爸和弟妹们一世平安。” |
长水在姐姐怀里哭了很久,直到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慢慢止住了哭声。 他抬头看着之华,平复了一下情绪说:“大姐,我没事了,你去看看爸吧。外面肯定还有好多事等着你去料理,你不用管我了,我想自己呆会儿。” 接着他又看到刚从地上站起来的长空,招手让他到近前来,看着长空满面的泪痕,他愧疚地说:“大哥没用,刚才吓着你了吧。难为你和之文了,小小年纪就没了妈。大哥昨天没能及时赶回来,还是你们帮爸料理的妈的后事,你长大了,顶用了,大哥谢谢你。”说完他握着长空的手,泪又滚落了下来。 长空含着泪摇头说:“大哥,你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昨天晚上一定是一夜没合眼,一路跑回来就看到——” 他低头没再说下去,他和长水都不愿提起那口装着母亲遗体的黑漆漆的棺材,停了一下,他又接着说:“你先在这屋歇会儿吧,我出去告诉爸和叔爷爷他们,你没事了,好让他们放心。” 长水点头,他感觉这个贪玩好动的弟弟一夜之间长大了。 这时之华也站起来说:“是呀,那我和长空就先出去了,你一个人在这儿躺会,别胡思乱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吧。”说完,就带着长空走了。 屋子里只剩下了长水一个人,他靠墙坐着,慢慢闭上眼睛,脑海里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他的母亲,爱他如珍宝的妈妈,真的死了! 那个总是站在门口望着自己回家的妈妈再也没有了! 前天她送他走时,还曾不放心地嘱咐他在学校要记得穿厚毛衣,春捂秋冻,不要早早就脱了棉袄。之后在他走的时候,她又站在大门口送,一直看他走远了才进去。 长水能感觉到,她粘在自己身上眷恋的目光都还没有散去,可是今天他竟只能看到躺在冰冷的棺材里的她了! 锥心的痛像千万把刀插进长水的心里面,他咬着牙,用拳头一下下捶打自己的胸口,心中在疯狂地叫嚣:“妈!妈!别走!别扔下我们!回来!你回来啊!” |
淑媛的丧事在之华,之怡的操持下办了起来。 韩家本家的亲戚都来了,淑媛在乡下娘家的人接到信儿也都陆续地到了。 淑媛的棺材在家里停了三天,长水几乎是日夜守在棺材边上,谁劝都不走。 入殓的前一天晚上,他更是整夜都没合眼,一直盯着淑媛的脸看,仿佛要把母亲的脸牢牢地印在自己的心上。 躺在棺材里的母亲没了生气,脸色蜡黄,合着的双目再也不会睁开了。 长水真想再看看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看他的时候总是充满了爱,那双眼睛里也曾隐藏过很多睿智和机敏,他的母亲虽然只是个小小的家庭主妇,可是面对无尽的世事变迁,她总能看明看透,经常三言两语就道出了事情的本质。 长水常为自己有这样智慧明事理的母亲而自豪。 如今一切都没了,他的妈妈什么都做不到了,她只能这样僵硬地躺在棺材里,等着最后被埋到深深的泥土中去。 长水舍不得她,他恨不能跳到半空中去抓住她四散的灵魂,再把它们注入到她冰冷的身体里去。 可惜这只能是他一厢情愿的妄想,他的母亲死了,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刮骨割肉一般的死别,让长水痛不欲生。 第二天钉棺时,建洲带着之华他们姐弟围着棺材大哭,很久都不忍把棺材盖挪上,这是他们和淑媛最后一次的告别了,从此后,他们再也看不到她的脸和她的身体了。 长水却并没有上前,他默默地跪在后面,直到听到棺材钉一颗颗被钉到棺材上面那刺耳的声音时,才重重地磕下头去。而那最后钉棺的声音永远留在了他的耳畔,那是这人世间最悲痛的声响。 |
及到了出殡的时候,蒋东城和李则书也都先后到了,他们和韩家本家的晚辈一起抬了淑媛的棺材出门,长水在棺材前面捧着淑媛的灵位,长空打着灵幡,之华,之怡和之文搀扶着建洲,他们全都披麻戴孝,一路同前来致哀的亲朋好友们伴着哭声把淑媛送到了韩家在梨树县的祖坟里,下了葬。 一座新坟很快就隆起来了,坟前立了块碑,上面标示了淑媛的生卒年。淑媛的这一生就这样了结了。 到了辞坟的时候,一直在女儿们的搀扶下哀哀恸哭的建洲忽然甩开了两臂,向前扑倒在淑媛的坟上面, 他哭着叫道:“淑媛!没有你让我怎么活呀!人生漫漫,这今后的日子我一个人该怎么熬下去呀!淑媛啊!淑媛!” 他这情真意切的哀声令闻者落泪,是呀,建洲和淑媛从儿童时便相识了,那时他就知道她将来会是他的妻。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长大,当他成为了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时候,她也出落成了美若娇花的姑娘。她在自己二八芳龄的时候欢欢喜喜地嫁给了他,他们的爱情命中注定,水到渠成。 建洲的人生是伴着淑媛一起展开的,他从不知道没有淑媛应该怎么活。他此时就像又回到了幼儿时代,面对着这凶猛的世界,他茫然无措,无力生活。 之华最懂父亲的心,说到底,他们姐弟未来还都会有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家庭。可是父亲呢,他才是真正失去了家庭的那个人!他现在除了悲伤,可能剩下的就全都是惶恐了,未来没有母亲的日子他根本就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 想到这些之华的心里起了一个念头,她想回头跟蒋东城好好商量商量,干脆把父亲和之文接到煤城去住得了。她可以想办法把父亲的工作调转过去,之文也跟着转学过去,这样就算是把家彻底地搬到了她的身边。以后之怡,长水和长空他们也都可以回她那边去,到时候父亲就不会觉得孤单了,而她也能就近照顾全家,这绝对是个好主意! 之华心里盘算着,手上倒也并不落后,她同之怡还有之文一起上前搀起了建洲。 她含着泪对建洲说:“爸,你放心,还有我,我不会让你下半生无依无靠的,你相信我!” 建洲不答话,只是不停地扭头看向淑媛的坟,泪像断珠一般簌簌地掉下来。 之华知道现在说什么父亲都听不进去,她边搀着他往回走边想,等过几天父亲冷静下来了,她也同东城商量好了后,再同父亲谈。无论如何也要说服他搬家去她那里。 |
淑媛的丧事基本上算是办完了,剩下的就是从一七到五七的祭拜和烧纸钱了。远房的亲戚朋友大多在下完葬后就告辞走了,蒋东城和之怡还有李则书因为医院里事忙,不好长时间请假,只守到了一七也都回去了。 之华虽说也是医院里的业务骨干,请长假本来是不容易的,不过她是长女,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都需要她去理顺,所以就给医院打了电话,说明了情况,定了烧完三七再回去。 本来之怡也想多留几天,可之华想着她同则书一起回去路上还能有个照应,就宽慰她说:“家里有我,你放心回去吧。路上有则书陪着,我也不担心了。” 之后又告诉她,自己想让父亲把家搬到煤城去的想法。 这个事情之华在母亲下葬后的第二天就同蒋东城说了,东城倒是也没说别的,只是跟她说:“你看着办吧,我没意见。把爸他们接过来也好,这样省得以后你两头跑。” 之华得了东城的支持便更一门心思的琢磨起这件事来。 之怡听了大姐的想法,心中多少有些难过,毕竟父亲这一搬走,他们在梨树县的老家就算彻底地舍了。她以后再要回家只能去煤城了,这让她有一种“家没了”的感觉。 当然她也知道这样想对大姐不公平,妈走了后,大姐就在努力帮爸支撑起这个家。姐姐的这个想法其实考虑得很周全,既可以就近照顾爸和还在上高中的之文,又可以姐代母职为他们姐弟另营造一个家,对于这个家,没有人能比之华做的更好了。 所以,之怡毫不犹豫地掩起了自己心里的那点小小的失落,对着之华连连称好。 她们姐妹商量定后,之怡又说:“不过,爸那里你这几天先别跟他说这件事,毕竟妈刚走,现在马上跟他说搬家我怕他一时之间接受不了。你等到烧完了三七,你快走的时候再跟他提吧。” 之华点头说:“我也是这么想的,这阵子先让他好好休养休养,这些天爸天天哭,身体都垮了。我这几天想办法给他做些好点的东西补一补,让他养好了身体再说。” 之怡这才放下心来。到了她走的那天,她早早起来到淑媛的坟上磕了三个头,大哭了一场,才在丈夫则书的陪伴下回牡丹江去了。 |
接下来的日子,韩家的生活又慢慢恢复了平静,当然每个人的内心都因为淑媛的离去而伤痕累累。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一家人每天还是要起床吃饭,虽然他们中间少了那个最重要的人。 淑媛的娘家妹妹淑珍还留在韩家没有走。淑珍两年前死了男人,家里的两个儿子也都已经各自成家了,她如今是一个人,没什么牵挂,所以这次便说,要在韩家呆到给淑媛烧完五七再走,正好可以帮之华和建洲做做饭,料理一下家事。 长水他们姐弟对这个二姨并不是很熟悉,因为他们的母亲淑媛是从小被家里当童养媳送到韩家来的,所以她倒是同建洲一块长大的,对于在乡下的那个娘家很陌生,跟她的姐妹们也都走的不近,连带着长水他们也没太多机会跟这几个姨和舅舅们接触。 |
唯一曾经走动的那几年还是在淑媛和建洲成亲不久,淑媛娘家有那么几次日子过不下去了,曾打发了她的二妹来韩家找淑媛接济。 淑媛虽然跟自己的娘家人没什么感情,但是也没因为当年他们把她送出去做童养媳而怨恨他们。 她能理解当年爹娘的苦衷,要是但凡家里还能有半分活路,谁会把自己亲生的孩儿送走。另外也正是因为她被送到了韩家,她才遇到了跟她情投意合的建洲。并且韩家待她如亲生,并没拿她当使唤丫头,而是送她和建洲一起去读了书,最后还让她学了助产士,使她成为了一个有见识,有本事的人。从这个角度讲,她甚至还有些感谢当年她家里送她走。 所以当她看到妹妹穿着破烂的衣裳来找自己的时候,心里还是挺不好受的,基本上对妹妹的要求都尽力去满足了。 后来有一次偶尔和她妹妹闲唠磕,淑媛才知道家里的姐妹包括这个二妹都还没有自己的名字,一直就二丫,三丫的叫着。 她立刻说:“这怎么能行!虽说是女孩家,但也不能活了一世连个正经的名字都没有。” 她二妹那时极羡慕和崇拜这个姐姐,她几次来韩家看到高高的围墙,大大的门楼,还有这里面三进的大院子,就觉得她姐简直就像是活在天上一样。韩家比她们村里最有钱的财主还阔气, 她第一次来找淑媛的时候,在韩家大门口站了半天都不敢进去。而当她后来见到淑媛和建洲时,看着淑媛身上整齐好看的衣裙还有头上手上戴着的金的银的首饰,她感觉被晃的眼都睁不开。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都快矮挫到地底下去了。 还有建洲,长得更是一表人才,说话轻声细语,对淑媛又是那样的温柔体贴,这夫妻俩站在二丫面前,简直就是一对神仙眷侣。 二丫嘴上不说,心里其实嫉妒得都要发疯了。自打那以后,她就常常会发白日梦,想着要是当初她爹娘送到韩家去的人是她该多好!那样现在她就是韩家的少奶奶了,韩建洲那样的人才就会是她男人了! 可惜梦总归是梦,当她睁开眼睛后,她还是她,一个没有名字的穷丫头!二丫认识到了现实,她如果要想把自己的命运向好一点的方向推动,那么最好办法就是靠近淑媛,得到她的同情,让她从物质到精神上向自己伸出援手。 所以当她听到淑媛可怜她连个名字都没有的时候,就立刻期盼地望着淑媛请求说:“姐,我也觉得没个名儿挺难受的,要不,你给我起个名儿吧!你识文断字的,见识又广,你起的名儿指定好!”怕淑媛不同意,她还又特地加上了一句:“指定比爹起的还好!你看,爹给咱兄弟起的都是梁啊,柱啊啥的,说是盼着以后咱家能盖个像样的大房子,结果到现在还连一根木头都没见着呢!” 淑媛倒是被她给逗笑了,她想了一下说:“我给你起名好吗?爹不会不乐意吧!” 二丫心说,他怎么会不乐意,现在一家子都拿淑媛当活菩萨,都等着她从手指缝里漏点东西好让他们过日子呢。 不过她嘴上自然不会这么说,她笑着对淑媛说:“那哪能啊!爹哪有功夫管我!再说你是大姐,给我这个妹妹起个名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爹知道了只有高兴的份儿。” 淑媛想想也是,估计这个名她还真的能起,所以就笑着说:“那也行,我想着,我的名是我公公给起的,那你和三妹四妹干脆就随着我得了,都用个淑字,你就叫淑珍,三妹叫淑芬,四妹就叫淑芳,你看怎么样?” 二丫一看淑媛高兴,不但给她起了个名字,还替老三老四也都起了名儿,赶紧凑趣说:“真好听,我就说姐你最有学问,这样一来,咱姐儿四个的名字就顺溜了,外人一听就知道咱是姐妹。哎呀,太好了,我以后就有名字了,我叫淑珍!姐,你叫叫我听听!” 淑媛虽然平时觉得这个二妹人小鬼大,她每次看到自己都总想掩饰眼中嫉妒和羡慕的目光而努力做出巴结的样子,这让淑媛并不舒服。 可是她也理解二丫的苦衷,老话儿说“人穷志短”,二丫做出这种样子也是环境使然,没办法的事情。要是再往深想想,淑媛也有些后怕,如果当年自己没被送到韩家来,没准也会变成二丫的这个样子。 所以虽然看明白二丫在她面前使的这些小伎俩,可是淑媛仍然怜悯她。这时虽然知道二丫又在讨好自己,可是看到她说“有名字了”那个自然流露出来的属于孩子该有的欣喜和自豪,淑媛还是由衷地笑了, 她答应着叫她的名字:“淑珍!”“哎!”淑珍清清脆脆地答应了一声,然后她们姐妹两个都笑了。 |
自那以后,淑珍就同淑媛走得更近了,淑媛也常看顾她,给她自己的衣裳,家里使不着的家什,有时候也接济他们粮食和钱。 后来淑珍大了,又跑来跟淑媛商量自己的婚事,因为她家穷,村里愿意跟她结亲的人家不多,都知道她没什么陪嫁。 淑珍当时跟淑媛哭个不停,怨自己命不好。淑媛到底可怜她,就答应帮她准备一部分嫁妆,给她撑腰。等淑珍从淑媛那里大包小包地推回一车东西在村里转了一圈后,她的婚事终于解决了。 淑珍嫁了人后,本想再接再厉,扒紧淑媛,多得些好处。可没想到日本人占了东北,建洲回家没多久就带着淑媛去了城里,一呆就是十几年,她想联系也够不着了,所以和淑媛他们家的关系才淡了下来。 解放后,淑媛他们虽然又搬回了梨树县,可是那时先是建洲失业,后来韩家又被划了富农,乡下的地都充了公,韩家除了他们自己住的房子就一无所有了。 淑珍倒是也来看过淑媛两次,看到韩家已经败了,虽然比自己家还是好,但是成分上却比自己这个贫农矮了一截,她心里生出一种痛快的感觉来,终于有一天她也有一样比淑媛强的东西了。 不过淑珍还是很乖觉的,面上并没露出来,跟淑媛照样还是姐妹情深,只不过是比从前稍稍端了点身子,算是表示跟淑媛平起平坐了。 淑媛那时心思全在挣巴着过日子上面,对淑珍的这些做派也不以为意。淑珍来了几次,看到没什么便宜可占,后来就渐渐来的少了。 她想着,淑媛他们到底是划了富农,既然现在没什么能帮到自己的了,那还是远着点的好,省得哪天一不留神连累了自己。 她不来了,淑媛也不找,本来就是可有可无的亲戚,所以从此她们姐妹就再无来往了。 |
就这样十几年一晃就过来了,如今淑媛忽然撒手离世,淑珍得了信儿,忙忙赶来,又见到了建洲,还名正言顺地住进了韩家的大宅,守了几年寡的她心思忽然活动起来。 她见韩家虽然当年被划了富农,没了地里的进项,可是除了这个以外也没有什么别的妨碍。而建洲仍然有本事,一直在县里的小学当校长,体体面面,家里过得还是比他们村儿里好。 如今他和淑媛的孩子们也都大了,除了最小的之文还在家,不过她顶多也就剩半年也要考学走了,其他的孩子个个有出息。 之华和之怡不用说,在大城市里当大夫,而且也都嫁了人,听说不但不用家里贴补还能经常给建洲钱。 而长水和长空都上了大学,以后也都是国家管给分配工作的,是吃皇粮的人,这样看来建洲家日后的日子是准保错不了的。 淑珍仔细计算了半天,觉得建洲仍然是棵大树,如今没了淑媛,看建洲那个手足无措的样子,一个人必定过不下去。 她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她当年的梦现在终于有实现的可能了。 虽然半辈子都过去了,可是淑珍永远也忘不了当年第一次进韩家见淑媛和建洲的情形,那种自惭形秽的自卑深入骨髓,那种恨和无力感曾让她寝食难安。 她现在觉得这一篇儿终于可以翻过去了,淑媛再得意也没能熬得过命,淑珍想,自己这次一定要抓住建洲,正大光明地取代淑媛,成为韩家的女主人。 她暗地里有了这个想法,于是就借着给淑媛守孝的名义安安稳稳地在韩家住了下来 |
@剑客rhz 2017-01-13 20:10:01 沙发,顶帖支持。 ----------------------------- 多谢支持,终于看到追文的朋友啦!开心! |
开始时她还不敢太露相,每天都只是勤快地帮衬着之华和华姑做饭收拾家,对长水他们兄妹也是温言细语,小心殷勤。 见到建洲因为想念淑媛不思茶饭,她就变着法的做些开胃的小菜劝他吃饭。 之华因为之前没怎么同这个二姨打过交道,并不了解她的为人,现在看到她这样热心体贴,帮着自己照顾家人,心中十分感激,就放心地把大半的家事都交给她帮忙,自己腾出空来到父亲的学校去帮他处理缺席这些日子的事情,并顺便打听关于他工作调转的事。 华姑却同之华不一样,她这些年一直呆在韩家,解放后那几年见过淑珍来找淑媛的情形。因为早就听说过淑媛之前常接济这个穷妹妹,所以彼时看到淑珍因着韩家败了就疏远了淑媛的嘴脸,心中很是不忿,从那时起她就认定淑珍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如今看到她在淑媛死后忽然像一盆火似的扒住了韩家,便知道她心里打了什么算盘。华姑很瞧不上淑珍那个装腔作势的样子,不过因为自己和之华不睦,所以就忍着没提醒之华。 华姑并不怕淑珍真的能得偿所愿地嫁给建洲,她心里不屑地想,淑珍这就是异想天开,亏她也不找面镜子照照自己,就她那土掉渣的样子建洲怎么能看得上! 不过,淑珍并没有这样的自觉,她也不在意华姑心里是怎么想的,她压根没把华姑看在眼里。她想,一个外来的老姑娘,韩家肯留她就算是她烧了高香了,日后自己嫁给了建洲少不得华姑还得看自己的脸色过活,所以淑珍对华姑一直淡淡的,并不正眼瞧她。 华姑心里好笑,也懒得理她,这两个人就这样各怀心腹事,倒也相安无事地处下来了。 |
长水和长空因为要给母亲守孝,都跟学校请了一个多月的假,准备过完了五七再走。 期间舒雅给长水发了一封电报询问他母亲的情况,长水含泪给她回了一封长信说明了母亲已逝,自己夙夜难眠的情形。 他在信中写道:“母亲的离去好像带走了我的半条命,我不能相信世上竟然有这样残忍的事情,一夜之间,那个疼我爱我的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去了。 永诀是个太令人绝望的字眼,我几乎无力承受,但是它就这样毫不留情的扑面而来,让我窒息,让我无处可逃。 这些天来,我几乎夜夜都会梦见妈妈,每次都梦见她还没有走,她总是站在大门口等着我回家,看着我笑。 我在梦里又见到她,如获至宝,不停的提醒自己,要小心,放轻声,不要吵到她的,也不要吵到自己,仿佛只要我们能安安静静地彼此相望着,这个梦就永远都不会醒,妈妈也就永远都不会离去。 可惜,哪怕我百般去维护,梦终归都会醒。午夜梦回,我都无法抑制自己的情绪,想她想得心疼! 在梦里感觉触手可及的母亲,醒来后就在我的指尖上慢慢地消散了。这种痛,绝望得让人无可奈何! ‘奈何!奈何!’古人创的这两个字真是刨心挖肝,这世上还有多少令人痛不欲生的事让人只能徒呼奈何! 泪,流多少也不够填满这悲伤的陷阱,我感觉自己的神经快要被这痛磨断了!百转千回也换不回母亲的命,我不甘心! 舒雅,这骨肉亲情让我该怎样割舍啊!”这封信他写得哀伤欲绝,涕泪横流。 只有跟舒雅,长水才能彻底敞开心扉,他把自己全部的悲痛都倾吐了出来。他知道,舒雅会懂得这离丧的滋味,她会站在他身边陪他慢慢品尝。 |
时间的脚步仍然一格一格按部就班地走着,它不会因为谁的离去而停止哪怕一秒。悲伤只是人的一种情感,不管它怎样的强大都抵不过万年不变的时光的冲刷。 很快就到了给淑媛烧三七的时候,也是之华必须要回去的时候了。 这天,建洲带着他们所有人一起到淑媛的坟上去祭拜,焚了香,烧了纸钱,当然也少不了大哭了一场。不过随着时间的流走,最初的震惊,痛苦,挣扎都慢慢的平静下来了,所有人包括建洲都开始接受现实,学着适应没有淑媛的日子。 回到了家,大家都默默的,相对无言。因为之华明天就要走了,建洲有种失了主心骨的感觉。不过他不能把这个话说出来,而且说了也没用,之华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家里陪着他,下面的日子怎么过还得靠自己。 想着这些,建洲更是没了精神,便对大家说累了,想去躺一会儿。他没想到之华却跟在他身后进了里屋,她扶他躺下,帮他盖上被子, 然后坐在旁边,慎重地开口对他说:“爸,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建洲愣了一下,然后就想起来,之华连忙摆手说:“你躺着歇着,我就这么慢慢说给你听。这个事我已经想了几天了,我想,现在妈没了,你一个人带着之文在家可怎么能行。我和之怡离的又远,难道要把你们交给华姑和建业照顾不成!所以我打算把你和之文一起接到煤城去,” 不等她说完,建洲却躺不住了,他一下坐了起来,瞪着眼睛说:“那怎么能行!难道要你以后一直都养着我们吗?现在家里还有两个大学生要供,之文今年也要考学,以后家里用钱的地方还多的是,我怎么能扔了这里的工作,到你那儿去! 再说就算你有这个心,你的那点工资怕也不够支应的,更何况这让东城怎么想,你们自己的日子还过不过了?! 你这个主意是万万不行的,我不会去的。留在这里,我会想办法自己照顾自己的。你也别再为我们操心了,有功夫就想想自己的事儿! 你妈没走时,常跟我念叨,说你也是老大不小的,该要个孩子了。蒋东城不着急,是因为他前面有两个儿子了,可你呢,总得也有个自己的孩子才象样。这话本来你妈打算跟你说的,可谁想到,我一个眼错,她就走了,” 说到这儿,建洲又是悲从中来,掉下了泪。他擦了一下泪,匀了匀气儿,接着说道:“如今你妈走了,我这几天就想着得跟你说这个事。之华,你为这个家做的够多了,该想想自己了。你别担心爸,没了你妈,我自己虽说过得难些,但是总能过下去的。你放心吧。” 他这一番话说完,不但自己已经泪水涟涟,惹得之华也心痛地哭起来。想着淑媛,两个人对着落了好一会儿泪,才渐渐止住。 |
之华起身帮建洲披上件棉袄,然后对他说:“爸,你听我说,你刚才说的这些事我都已经想过了。我说让你们搬到煤城并不是让你立刻辞了这里的事过去。 现在不比旧社会了,我已经打听过了,你现在在咱们县里的教育局有工作关系,我只要回到煤城给你找到一个肯接收你的对口单位,你是可以从这儿调转过去的。 之文就更容易了,直接转学过去就行。所以你去了煤城也不会失业的。 至于房子,这边的老宅就先这么放着吧,小叔建业现在也有工作了,我听说过一阵也要结婚了,到时候这老宅就让他们和华姑先住着,也算是帮咱们守着。 煤城那边,等你的工作落实了,单位会根据咱们的情况给你分房子的。这之前你们就先住在我和东城那儿,上次我不是跟你和妈说了嘛,因为东城和我的级别都够了,我们两个分到了一处不错的院子,就在我们医院的后面,你们去住完全没问题,地方是绝对够的。 另外,这个事儿我也跟东城商量过了,他是赞成的。” 说到这儿,她看到建洲的脸色缓和了不少,知道这些话他听了进去,为了打消他之前怕拖累自己养不成孩子的顾虑, 她于是继续说下去:“爸,你看,这样一来除了搬个家换个地方其实什么都不影响。你照样有工资拿,之文也有学上。我还能就近方便照顾你们,省得像现在这样两头跑,总是悬着心。 你和妈不是惦记着我生孩子的事吗,这样一来,我没了后顾之忧,也可以安心要自己的孩子了不是。到时候,你有空还可以帮我们照看照看孩子,岂不是一举两得吗?” 建洲这次是真的沉默了,他发现之华并不是异想天开,她真的是经过了认真地思考,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这让他想反对都无从开口。 好像真的没有不去的理由,但是建洲的心却很难过。这个家他同淑媛住了差不多半辈子,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上面都留存着他们的痕迹。 这里是他们长大的地方,成亲的地方,第一个孩子出生的地方;这里到处还都弥漫着淑媛的气息,她常常在里面忙碌着的厨房,她做针线时爱倚着的炕墙,还有她亲手绣的花门帘,这一切的一切上面还满满的都是淑媛的影子,难道就这样舍了吗? 建洲不愿意。可是他又没办法对着这些影子过下半生,他这辈子除了在北平读书的那两年就从没一个人单独过过,之前跟之华说的那些大话,不过是为了安她的心,事实上,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建洲心里一点谱都没有。 |
现在他为难了,走还是留,都让他心痛。 他思量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对之华说:“我现在心里乱的很,你虽然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却难舍这个家。让我再想想吧。” 之华听到建洲答应考虑,先松了口气,她立刻说:“我也知道你舍不得和我妈一起辛辛苦苦经营起的这个家,我也舍不得。而且搬家是个大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办的,所以爸你不用着急,慢慢考虑。我这边回去后先帮你联系着煤城的对口单位,要是成了咱再说搬家的事儿,你看怎么样?” 建洲听了有理,点点头说:“也好,那你就先办着,我这些日子再好好琢磨琢磨,回头也问问你弟弟和妹妹们的意思。” 之华也点头说:“好,那就这么定了。之怡那边你就不用问了,她走之前我跟她说了,她是同意的,就是也和我一样怕你伤心。” 建洲长叹了一声说:“伤心有什么用啊!要走的不还是走了嘛,这就是命!以前你妈老说‘人的命天注定’,我还笑她太迷信,现在看来人是真的拗不过天呐。你妈熬不过她的命,我也跳不出我的命。我如今算是看破了,任你聪明绝顶,富有四海,最终都逃不了这注定了的命运。这就是人的一生,可悲可叹!” 之华没想到自己的一句话倒引出了建洲这一番关于人生与命运的感慨。虽然她觉得父亲这样说是太悲观了些,不过也未尝没有一些辩证的道理: 人一出世就开始巴结学习,挣扎着向上爬,总以为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只要肯努力就能赢得这场同命运的赛跑。而很多时候这也是对的,这是我们追求理想的原动力。 可是一旦我们卡在了命运预先设下的某个节点后,才会发现人的力量是多么的渺小,我们妄想挑战的命运其实早就为我们设计好了轨道,而我们就只能一直沿着它跑下去,永远也回不了头。 生活是不能够重来的,这让人绝望,但是也正因如此,人生才有了它独一无二的价值,这就是生命的价值。 |
建洲和之华的这番关于搬不搬家的讨论最后竟以哲学上的大题目而做结,也确实是机缘巧合,让他们始料未及。 无论如何,之华说动了建洲考虑搬家,她便放下心来,第二天坐车回煤城去了。 而建洲在绝望中又看到了第二条路,这让他的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一些,有的选择终归是好的。 |
之华走后的第二天建洲就在饭桌上给长水他们说了之华的提议,别人听了还没怎么样,唯独淑珍吓了一大跳,这对她来说就好像是晴空里打了个焦雷,彻底把她的美梦给震醒了。 她意识到,如果这次建洲就这么搬走了,那她很可能这辈子都别想再见到他了,她一直以来的梦想将再无实现的可能。 淑珍脑子里嗡嗡作响,等她回过神来,听到建洲正对华姑讲:“我们要是真的搬到之华那边去,你也不用多想,之前答应帮建业照顾你生活的事我不会反悔,韩家你还是想怎么住就怎么住,都和以前一样不会有变化。” 华姑点着头感激地说:“我知道了,谢谢大哥!大哥,你也跟之华说一声,让她放心,只要是你们还在家一天,我都会帮你们做饭收拾屋子的,好好照顾你和之文。大嫂走了,以后家里的事我会多出力的。” 建洲对华姑的态度很满意,想着只要大家都能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商量日后的事,这个家还是有的过的。 长水,长空和之文都没说话,他们心里都有不约而同的凄凉,这种心情大致同之怡刚听到之华的这个主意时的想法差不多,他们都有种“妈没了,现在家也要没了”的感觉。 尤其是之文,她本来还有半年就要高中毕业了,这个时候却要搬家转学,到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学校去,虽然姐姐在那里,可是在一个谁也不认识的学校里重新开始还是让她忍不住地难过和害怕。 虽然长水他们三个人心里都有不同程度的难过,但是反对的话却谁也说不出口。他们都清楚,感情上确实难以割舍,但是客观上又不得不承认大姐的这个提议是当下最好的解决问题的办法。 所以他们三个都保持了沉默,直到建洲忍不住问到长水说:“长水,你看你姐的这个主意行吗?” 长水这才抬头说:“我姐想的很周到,你和小妹搬到她那儿去,有她亲自照顾自然是好的。只是——” 长水说到这儿,心中一酸,眼圈微红地接着说:“只是,妈的坟还留在这里,今后我们都走了,就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躺在地里,我想着有点心疼。” 这一句话惹的建洲和长空,之文他们都掉下泪来,建洲半晌不语,之后站起来说:“搬家的事儿以后再说吧。”说完就走回里屋去了。 |
其他人也都慢慢地吃好下桌了,华姑和之文忙活着收拾碗筷,只有淑珍还坐在那儿,愣愣的想心事,一动也不动。 之文奇怪,正想出声唤她,华姑就在后面拉住了之文,她对之文诡秘地一笑说:“别管她,估计吓傻了,还得半天才能回神呢!咱们去厨房收拾去,让她一个人呆着吧。” 之文也没听明白华姑话里的意思,只是觉得今天大家都怪怪的,不过她也没深问,转学的事就够让她心烦的了,她这会儿才无心理会别人的烦恼呢。 所以她便跟着华姑一起去厨房了,堂屋里就剩了淑珍一个人。 淑珍这时真是气得头晕,华姑刚才的那两句话她听得清清楚楚,她知道华姑那是笑她痴心妄想,到头来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看看建洲刚才那个样子,对每个人都有商量询问的意思,可唯独眼角都没撇她一下。她在这儿就是个外人,连华姑都比不上!人家老韩家搬不搬家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就是个两姓旁人,没人把她当回事! 就连华姑那个外姓的养女也敢嘲笑她,这种感觉让她又好像回到了几十年前第一次来韩家的时候,那样窘迫,那样低贱。 淑珍愤怒了,她绝不能再像当年那样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韩家人高高在上地可怜自己了,这次她一定要把韩建洲抓到手里,她要在韩家当家作主! |
淑珍打定了主意,就开始想办法。 她回到屋里照着镜子,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常年下地干活,风吹日晒的,让她的脸显得比实际年纪苍老了很多,皮肤也黑黑的,眼角唇边都堆积着深深的皱纹,她虽然比淑媛小五岁,可是看起来却比淑媛还老。 唯一还没有走样的是身材,常年的劳作使她保持了苗条的身材,这点和淑媛还是很像的。 看着镜子里这个黑瘦的老妇人,她想,别说建洲了,就连自己都看不上自己。这个样子不行,她得想办法把自己倒扯的像样一点,最好是像淑媛一点。 她又左右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她和淑媛到底是一奶同胞的姐妹,脸型眉眼都还是有几分相像的。她先用韩家的香胰子使劲洗了洗脸和脖子,想让自己看起来清爽些。直到能闻到脸上散发出的胰子的香气她才满意地擦干了脸。 然后她又照着淑媛照片里的样子把头发挽成了和淑媛一样的发髻,最后去自己的包袱里找出了几件这次之华给她的淑媛的旧衣裳,一件一件挑起来,终于选好了一件蓝底白花的小棉袄穿上了。 她还记得很久以前淑媛曾无意中跟她说起过,建洲很喜欢蓝色,所以淑媛就常买蓝底的布料给他做衣裳。 淑珍躲在屋里鼓捣了半天,对着镜子左照右照,觉得自己身上多少有些淑媛的影子了,这才满意。 她悄悄推门走出来,穿过院子往建洲和淑媛的正房去,幸好一路上没碰到什么人,走到正房门口,她才放下心来,到底是心虚,她怕遇到了人脸上不自然,让人看出端倪,总算老天还是成全她。 |
她知道建洲吃完了饭后就一直呆在屋里没出来,他这会儿怕心里正不自在,自己现在进去安慰他,定是恰到好处,成不成就看这回了。 淑珍又抿了抿鬓角才轻声敲门,然后也不等建洲答应就拉开门,边掀门帘边说:“姐夫,你没睡吧,我进来看看你。” 建洲中午听了长水的话有些刺心,回到屋里躺了一会儿觉得心里还是乱的很,就起来找了本书靠着炕桌看着,想要分散一下注意力。 这会儿猛听见淑珍进来,吓了一跳,心想,这个淑珍也真是的,敲门也不等人答应就自己径直进来了,到底是乡下人,没什么讲究。 他心中不悦,却也不能表露出来,连忙答应着要从炕上下地。 淑珍这时已经走了进来,看见建洲要站起来,便立刻上前扶着他的胳膊说:“姐夫,你快坐着,我也不是外人,还跟我客气啥。” 说着硬把建洲按坐下了,然后自己坐到炕桌另一头,细声细气地说:“我看今天中午你也没怎么吃饭就走了,是不是后来长水说的那话让你心难受了?” 建洲被淑珍这热络的表现弄得有点发懵,直到她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他才发现这时的淑珍有些不一样。 她好像换了身衣服,而这件棉袄建洲看着眼熟,这应该是淑媛的衣服! 他看着这件蓝底上洒着小白花的棉袄,想起来,淑媛走的前几天还穿过。 他的心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似的,那时穿着这件衣服的淑媛还是好好的,他们还都以为可以在一起相守后半辈子,看着孩子们个个成家立业,儿孙满堂。 现在看着对面坐着的淑珍,他忽然有一瞬间的恍惚,就仿佛淑媛还没有走,正坐在这儿和他像往常一样拉家常,说着孩子们的事。 当他听到淑珍柔声的问话时,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他觉得淑珍今天像极了淑媛,连说话的声音都像。 |
@七色格 2017-01-16 16:07:02 人生是个温暖又坎坷的故事! ----------------------------- 人生很长,故事也很长,我们可以慢慢品尝。 |
他刚才一直就觉得心里难受,也没人可以倾吐,现在忽然觉得淑珍很亲切,就接着她的话说:“是啊,我之前听了之华的主意,几乎都心动了,觉得搬去她那里也未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可是今天长水的话又让我觉得就这么丢下淑媛的坟走了,心里对不起她。说实话,我现在在这个家里还到处都能看到淑媛的影子,想她真是想的心疼,你说,我老是这样怎么过以后的日子啊?孩子们可还都指望着我呢,我要是这下半辈子就守着淑媛的坟哭一世,这让孩子们可怎么办啊!” 说完他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淑珍能不能听懂他说的话,可是毕竟把之前憋在心里的话说了出来,他觉得好受了不少。 淑珍听见建洲头一次跟自己说了这么多话,而且还是他有烦难的心里话,真是受宠若惊,心中不禁高兴,今天看来自己是来对了。 她按捺住这些小心思,脸上越加温柔,把控着声音带了一点同情地说:“谁说不是呢!这当爹娘的心,最先想的都是孩子,如今我姐这么嘎嘣一下就走了,扔下你一个人,可真够你受的。这几天你看你,都哭瘦了。要说我姐也是个有福的,找了你这么个重情重义的男人,如今走了,得你这样惦记她,我看着这心里头都老感动了。爷们做到你这个份儿上那是没说儿了。” 她这几句话把建洲一捧,感叹的还是建洲对淑媛的感情,真算是说到建洲心里面去了。平时孩子们都只是劝他少哭,保重身体,可还从来没有人站在同龄人的角度上,又或者说是站在女人的角度上,赞叹他对淑媛的深情。这让他觉得欣慰,觉得得到了理解。 他听淑珍继续说下去:“你说,你自己这样就够难受的了,现在还要想着孩子们,听这个的就得去搬家,听那个的又觉得走了对不起淑媛,这是要把你的心给掰扯成几瓣呀!姐夫,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就是太好了,太会替别人着想了,只是委屈了自己,别人不知道,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听完她的话,建洲简直要对淑珍刮目相看了,这句句话都说到了他的心坎上,他没想到现在最理解自己的竟然是这个从前很少来往的小姨子。他这时越看淑珍越觉得她像淑媛,脸型像,眉眼像,头发也像! 他的声音也不由自主地放的很温和,对淑珍说道:“难得你还理解我,我的这些个心事你都看出来了。就是这样,我现在左右为难。心里乱得很。” 淑珍看出建洲被自己打动了,她赶紧趁热打铁,说:“要我说,这有什么为难的,你就还留在这个家里,老话说,‘一动不如一静’,之华担心的不就是你和之文两个人没人照顾嘛,这个好办,我现在家里也没什么事,我都想好了,你要愿意,我就来这儿照顾你们爷俩,——也算是还当年我姐和你接济我们的恩情。”这最后一句是她看到建洲脸色有点变,急忙后加上去的。 建洲开始听着她的话好像别有含义,稍愣了一下,后来听到她提起了当年的事,反倒不疑有他了,还连连摆手说:“当年的事还提它作什么,你是淑媛的妹妹,帮你那是应该的。” 淑珍忙接话说:“正是这个话了,姐夫,我是你的实在亲戚,我是真心想帮你,我姐走的这么急,搁谁谁不戳心窝子,我一想起你们,这个心里就好像油煎一样,我是我姐的亲妹妹,替她照顾你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儿,我姐在天有灵,知道了你们有人照顾,怕是才能闭眼呢!”说完就哭起来。 建洲也被她打动了,自己也掉了泪,又看她哭得厉害,忙站起来走过去,递了条手巾给她并安慰她说:“你的心意我领了,你姐知道你对我们这么好,她也会感激你的,只是——” 淑珍见建洲站在自己身边,温柔地安慰自己,心里一甜,可是听他说到后来好似还是要拒绝她的。她想,这话绝不能让他说出口。 所以她把心一横,一下扑到了建洲怀里,抱着建洲的腰,边哭边说:“姐夫,你别再说了,我想我姐!” 建洲被她抱着,整个人都懵了,可是当他听到那声“想我姐!”他的心融化了,好像鬼使神差一般,他不但没推开淑珍,反而抬起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流着泪说:“我也想她!” 之后他便无法控制自己,忽然觉得他很需要淑珍的这个拥抱,这让他感到温暖。自从淑媛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起,当他抱着淑媛的身体,感觉到她一点点变冷的时候,那种寒冷就钻进了他的心里,直到如今。 这些天他一直硬撑着,强迫自己料理丧事,可实际上那份寒冷一直都冰封着他的心,让他绝望地发抖。他太需要这份温暖了,淑珍是理解他的,她热情地呼唤他,这让他的心开始一点点解冻。 建洲忽然不想撑着了,他想放纵一下自己,陶醉在一个活生生的温暖的怀抱里。他闭上了眼睛,双手回抱住了淑珍。 |
他们就这样拥抱着,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淑珍得偿所愿,欣喜若狂,她不敢动,怕一动这美梦就会醒,而建洲不想动,他想让自己再迷醉一会儿,就把淑珍当成淑媛,再留恋她身上的生气和温暖多一分钟,只要一分钟就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真的就只有一分钟,建洲慢慢睁开了眼睛,理智开始苏醒,忽然他感觉到对面窗外好像有两道目光在注视着他!他打了一个激灵,仔细看过去,透过玻璃他清楚的看到长水正默默地站在窗外,就那样静静地,残忍地注视着他们。 建洲脑子里一片空白,身体僵硬得一动都动不了。他看到长水眼里射出那样尖刻又痛苦的光,就那样直直地同他对视着。建洲这一生还从没有被人这样仇视地盯着过,更何况这仇恨的目光还是来自他最欣赏的大儿子。这突如其来的对视让他无力承受,建洲的心在瞬间空了。 长水注视了建洲良久,对着父亲那茫然的目光,他忽然嘲讽的笑了,然后干脆转身离去。他的这笑刺痛了建洲的神经,望着儿子的背影,建洲终于清醒了过来。他意识到淑珍此刻还贴在自己的怀里,心中忽然一阵厌恶,即厌恶装出淑媛模样的淑珍,又厌恶软弱无能的自己。这样拙劣的演技,刻意的劝慰,竟然使他迷惑!让他有了刹那温暖的感觉!真是令人恶心! 他恨不得立刻把淑珍推得远远的,推到他永远都看不到的地方去。不过建洲没有那样做,清醒了之后,他的聪明又回来了,他不能再把这件事弄成一出人尽皆知的闹剧! 他用手轻轻,但是坚定地把淑珍从他怀里推开了。淑珍这时还是满心的欢喜,等着建洲跟她说更贴心的话。 可是建洲却露出疲惫的神情对她说:“你先回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一会儿。” 淑珍本想再接再力说,你躺着我帮你盖被子的话,可是她发现建洲的神色不对,所以没敢再挑拨,心想来日方长,别太急了倒把建洲给弄烦了。 于是她就点头说:“那你好好歇着吧。我出去看看,帮华姑她们收拾收拾屋子去。”看到建洲点头,才高高兴兴地走了,临走还没忘扶着鬓角对建洲回头巧笑了一下。 |
候她走后,建洲才颓唐地坐在了炕上,他觉得浑身上下一分力气都提不起来。自己刚才竟做了这样糊涂的事情! 一想起那个拥抱他就坐立不安,怎么会呢!怎么能!淑媛的死给他的打击太大了,这些天他几乎用尽了全部的精力,以至于今天竟让一个乡下女人算计到。 不行!必须立刻想办法让淑珍离开韩家,而且以后永远都不能再同她有任何来往!可是这个淑珍虽然愚蠢的可怜,但是胆子却大,如果自己这样硬生生地赶她走,恐怕不但不奏效,还会让她乘机撕破面皮,大肆宣扬今天的事,闹得人尽皆知,反把没有的事给坐实了。所以,必须先稳住她,好言好语地劝她走,然后——,然后怎么样呢? 建洲想,他几乎是在一瞬间就做了决定,立刻搬到之华那边去,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就这么办!建洲下了决定,这样就可以彻底摆脱淑珍的纠缠,让自己尽快忘掉这件事。 可是,长水会原谅自己吗?比起异想天开的淑珍,长水才是让他最难面对的人。建洲几乎无法去回想刚才同长水对视的那一幕,长水那鄙夷又痛恨的目光让他不寒而栗。 他该怎么向长水解释呢?该如何跟他说明自己内心的痛苦呢?难道声称刚才只是把淑珍当成了淑媛吗?不不不,一切语言的托辞都是苍白的,是躲闪的,是狡辩的,说得越多越显得自己卑鄙,甚至连淑珍的行为都会显得比自己来的光明正大。 建洲想了很久,最终放弃了努力。他想,算了吧,愿意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今天的事他无从解释,也无人会理解。他决定从此再不跟任何人提起,就当它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回头看着淑珍刚才抱他的地方,那里现在不是什么都没有了嘛,之前的光影早已消散得无影无踪了,他第一次如此感激这匆匆逝去,无从回头的时光,它能带走人生中美好的东西,可是也能掩盖那些丑陋的,让人不忍直视的秘密。 就这样吧,建洲想,明天就给之华写信,告诉她,自己决定搬去她那里了,催她赶快办理他的工作调动和之文转学的事。离开这里,现在成了他唯一的想法。 |
相对建洲这些纷来沓至的想法,长水此时心中倒是平静得很,平静的绝望。 他站在自己房间的窗前,一直安静地向外望着。外面院子里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他却仿佛看到了母亲在那里忙碌着的身影。 母亲这一生到底是为了什么而活着的呢?她也曾有过什么追求吗?自长水记事起,母亲大部分时间就都是在为这个家做活,为了父亲和他们姐妹兄弟的衣食住行而操心。她的青春全都消磨在这些琐事里面了,可是长水从没听到过她抱怨什么,可能父亲的爱,还有他们这些孩子的平安便是母亲毕生的追求,她为了这些愉快地生活着。 可是原来大多数的情感都是如此的靠不住,母亲大概永远也不会想到,她尸骨未寒,父亲就会把她的亲妹妹抱在怀里!一切都是假的,他曾以为的天长地久,白首偕老的感情最后竟然是这样丑陋,卑鄙的结局!他一直敬重的父亲在背人处竟有那样肮脏的嘴脸!母亲此生错付于这样的父亲,不知如今在九泉之下可能安心?! 长水这时对这个家彻底绝望了,母亲已经永远地躺在了黑土地里,父亲原来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不知道这个曾经给他生命,给他爱的家如今还剩下了什么!除了伪善和痛苦,他看不到一丝光。 忽然他想起了刚回到老宅的那年,他杀的那只鸡,那只没了头还在到处挣扎乱跳的可怜的鸡,它撒得满院子里到处都是血,那鲜红的颜色一直都留在长水的记忆深处,无法抹去。 那时他是拿着刀的屠夫,今天他变成了那只无处可逃的鸡。他透过窗户向上望去,天也是红的,这满院子都是红的,是他心里流出来的血,是用那只垂死的鸡的双眼望到的世界。 长水站着不动,让绝望的海水一直淹没自己,在这个家里,他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 |
第二天,建洲就去找了淑珍,很客气地跟她说,不用她在这里等到给淑媛烧五七了,最好现在就先回家去。 说的时候,他稍稍暗示了一下,如果让孩子们知道了昨天的事就不好了,然后又告诉淑珍,等淑媛的丧事过了百日,处理完了家里的事,他就会去村子里找她。 淑珍听懂了建洲的言外之意,仿佛喜从天降,果然对建洲百依百顺,立刻答应当天就走。在她收拾包袱的时候,建洲还特意又给了她两块新布料,说是这次累她辛苦,让她拿回去给孩子们做衣裳吧。 这在淑珍眼里,就越觉得建洲是对自己有意了,她高高兴兴地拿了东西,再三嘱咐建洲要早点来找她,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送走了淑珍,建洲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立刻去邮局给之华发了信,让她尽快办理调动的事。 办完了这些事情之后,建洲的一颗心才算落地。在回家的路上,他看着小街两旁熟悉的房子,心里想,最后还是要离开这里了。从此后,便走到哪算哪吧。淑媛,你若有灵,跟着我一起走吧,咱们两个还一起看顾着孩子们。 长水如今对我误会极深,我亦无法解释,你替我托梦给他吧,告诉他,我这个作父亲的并没有背叛自己的感情,我只是过于软弱了,没能经受得住这命运的重击。希望长水有一天能明白,也能原谅。 |
之后的日子韩家过的平静又沉重,长空和之文都发现,父亲和大哥长水之间气氛变得很奇怪。他们平时几乎都不主动看对方,也几乎不再相互说话。 大哥变得更加沉默,除了吃饭,别的时间大部分都是呆在屋里不出来,或者有时候就去外面一走就是一天,好像这个家对他来说是个让人难以忍受的地方,他只是在这里给母亲守孝,等着到了五七的时候去上坟,然后就会远远逃开这里,以后再也不回来了似的。 而父亲,每次在背后看大哥的眼神都变得很沉重,或者是很痛苦,他好像在竭力压抑着内心的纠结,默默承受着某种折磨。 长空和之文虽然看出了异样,可是他们都不敢去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而且他们也知道,就算问了也没有用,看父亲和大哥的样子,他们是谁也不会讲的。就这样在大家的煎熬中终于到了给淑媛烧五七的时候。 这天,建洲还是早早带着大家去了淑媛的坟上,焚香烧纸祭拜。先是建洲上了香,然后长水紧接着上香。这时候,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无比惊讶的举动,他从香炉里把建洲之前插上的那三炷香拔了出来,放在了旁边的地上,然后才把自己的香插进了香炉里。 之后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给淑媛磕了三个头,说:“妈,我今天就走了,从此后,儿子没有家了。妈,你若是嫌这里寂寞,你就常来看看儿子。”说完,他抹了一把满脸的泪水,站起来,也不看别人,自顾自地扬长而去。 长空和之文还有华姑他们都被他的这番举动弄得目瞪口呆,望着他的背影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听见旁边扑通一声,转过头来,看到建洲已经跪坐在了地上。他两眼无神,直直地盯着淑媛的坟,一动也不动。 长空和之文赶紧跑过去搀扶他,长空吓得不停地问:“爸,爸,你怎么了?” 建洲对他们摆了摆手,说:“别扶我,就让我这样待会儿。你们上完了香,都先回去吧。我在这儿跟你妈说说话。” 之文看她爸说话还明白,这才放下心。她给长空使眼色,让他先上完香再说。长空会意,走上前去,他心细,先把之前长水扔出来那三炷香又重新插进香炉里,才自己焚香敬拜。 等他们几个都敬完了香,建洲就冲他们挥手说:“都回去吧。我没事,待一会我自己回去。” 长空和之文他们知道父亲定是有话要单独对母亲讲,又看他倒也不像有病的样子,这才犹犹豫豫地回家去了。 看到他们走远了,建洲才对着淑媛的坟痛哭起来。他没想到,长水恨他这样深,这父子情缘恐怕要断了。 他对着淑媛的坟头哭着说:“你睁开眼睛看看,你睁开眼睛看看呀!你教一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才能让长水明白我的心! 淑媛,你如今清静了,一个人躺在这下面什么都不管了,而我还要留在这世上,领受这同儿子的相互折磨!咱们的命啊!为什么会是这样的?!淑媛,长水,难道我今生就这样失去了你们两个吗?” 建洲此刻心痛得无以复加,老泪纵横,可是淑媛再也不能回答他了,坟场里只有寂静的风声在默默回应着他的问话和哭声。 |
十二 长水回家后,拿上了自己早就收拾好了的行李走了出来。当他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顿了一下,看了看脚下的门槛,母亲每次都是站在这门槛的外面等他回家的,他一直都记得母亲站在这儿那望眼欲穿的样子。 永远都不会再有了,再也没人等他回家了!长水闭了闭眼,然后抬腿迈过了门槛,头也不回地走了。 对于他来说,这个家已经彻底的没了,而母亲,他想着昨天就装在了行李包里面的那张母亲的单人照片,从此那就是母亲了,她将永远活在这张照片上,活在自己的记忆中。 长水大步地向车站走去,在他身后,韩家的老宅孤零零的在寒风中立着,它又一次见证了这个家的四分五裂,它头顶上的青砖灰瓦好像是无数双眼睛,默默地注视着长水远去的背影,风吹过瓦缝间的枯草,发出细小的呜呜声,好像是要挽留,又好像是在悲悯,这离家而去的游子,从今后,四海天涯,何处才是他生命的归宿。 |
到了晚上的时候,长水终于回到了学校。此时,他身心俱疲,回到宿舍后就一头躺倒。 张韬刚好吃完晚饭回来,看到他回来了,愣了一下,然后走近他的床,问道:“长水,你回来啦。你还好吗?吃饭了没有,食堂还没关,要不要我去给你打点饭来?” 长水摇摇头说:“我不饿,不想吃,就是有些累了,想躺一会儿。对了,舒雅这些日子来找过我吗?” 张韬听他问起方舒雅,表情略有些不自然,他镇定了一下说:“累了你就好好躺着吧,早点睡。方舒雅不知道你回来,当然不会来这儿找你的。” 长水一想也是,他没再说话,闭上了眼睛,想到明天就能见到舒雅,他的心情才稍好了一点。他现在没了母亲,没了家,还好还有舒雅!舒雅懂他,爱他,他的丧母之痛,仇父之忿,这全部的心酸就只有对着舒雅才能毫无顾忌地倾吐。 长水想,有父母的家虽然没了,可是他和舒雅以后可以共同营造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家,半年后他们就毕业了,这个梦想就能实现了。 想到这儿,他的心终于没有那么绝望了,老天还是慈悲的,并没有把他所有的路都堵死,舒雅,舒雅便是他现在唯一的生路,是他对未来所有的希望。 想着这些,长水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他睡得很熟,这是他这些天以来睡得最好的一次,在梦里,他看见了母亲和舒雅,她们都冲着他微笑,那是他一生中见到过的最美的图画。 |
张韬看长水不久就睡着了,他心里难过,长水还什么都不知道,一定还想着明天去找方舒雅诉说自己的丧母之痛。可是他哪里知道,在他离开的这短短的一个多月里,那个他深爱着的方舒雅竟然已经成为了李建军的未婚妻! 张韬忿忿地想,万没想到,表面端庄的方舒雅竟然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那天,李建军那个当宣传部长的父亲带着车来学校接李建军和方舒雅,在校园里招摇过市,还大声地在宿舍楼下跟李建军说什么,“舒雅都已经是你的未婚妻了,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今天你妈让我接你们回家吃饺子,你快点上车,咱们到女生宿舍去接舒雅!” 当时在宿舍前的很多同学都听见了,他和扶林后来听见大家在背后议论,“这方舒雅不是跟数学系的韩长水好吗?怎么现在一转眼倒成了李建军的未婚妻了?真是怪事!” 扶林听了,当时就急了,跑过去抓住一个人问了半天,然后就气炸了,要不是自己拦着,扶林就想径直去找方舒雅理论。 如今全校都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方舒雅看上了李建军的家庭背景,为了毕业后分配到个好工作,所以才移情别恋的。 现在长水回来了,还对此一无所知,他刚刚没了母亲,紧接着就要面对爱情的背叛,张韬想着这些,不禁替长水难过起来。 明天,希望明天长水能够经受得住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想,明天得去找扶林,他们两个一起陪着长水才行。 |
第二天下午,长水没课,他先去系里找老师销了假,然后看着时间,估摸着舒雅快下课了的时候,就去新闻系找她,想约她一起出去散步。 当他走进新闻系的教学楼里,就觉的怎么今天碰到的同学都怪怪的,大家好像都用一种怜悯或是惋惜的眼神看自己。长水想,难道他们都知道了自己的母亲过世了,所以才这样的?可是很多同学他并不认识呀,他们是怎么知道消息的? 长水满心的狐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走到了舒雅他们的讲堂外,看到里面还没下课,就到旁边的走廊里去等着。 几分钟后,讲堂的门开了,学生们蜂拥而出,长水并没急着上前,他不愿意再迎接更多那样奇怪的目光了,所以就躲在走廊的阴影里,想等舒雅出来了再过去找她。 一会儿,他看到舒雅神情怏怏地走了出来,他高兴地刚想上前去,却猛看到舒雅身后紧跟着出来了一个身材微胖的人,这个人上前拉住了舒雅的手!长水看到舒雅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猛缩了一下手,接着就逃也似地向前走去,那个人连忙跟在后面紧追了出去。 长水简直看傻掉了,这是怎么回事?他晃了一下神,随即想了起来,那个人好像是舒雅班上的李建军。因为在反右的时候建军曾替舒雅说过话,所以长水当时还特意关注过他,怎么今天建军这样反常,舒雅好像也很不对劲儿。 长水一边想着,一边也赶紧跟着他们向外走 |
出了教学楼,他远远看到建军还是拉住了舒雅,他听见建军对舒雅说:“舒雅,你怎么了,又不高兴吗?我们都订了婚了,难道我拉一下你的手都不行吗?” 长水觉得天旋地转,谁和谁订了婚?! 紧接着他听舒雅说:“建军,我们是订了婚,可是我还不适应,我有些不舒服,你别跟着我了,我要回宿舍去了。” 建军并不死心,又追上去问:“你等等,舒雅,你跟我说句真心话,你是不是想反悔?” 舒雅也不看他,只是机械地回答道:“没有,我答应和你结婚,就一定会说话算数。别的,也请你不要太过强求于我。” 现在已是初春,天气转暖,可建军听了舒雅的话却感觉透心的凉,他有些冲动,口不择言地说道:“我知道,你心里还爱着韩长水,我昨天听宿舍的人说,看见他回来了,是不是因为这样,你今天才对我格外的冷淡?!” 舒雅的身体猛的一震,她回头望向建军,问道:“你说什么?长水回来了?!” 可是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了,她看到了建军身后,站在不远处的长水。 舒雅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色煞白,她看着长水,抑制着自己要冲过去抱住他的冲动,她望着近在咫尺的他,心里却知道,他们之间现在隔着今生! 建军本来想回答舒雅的话,忽然发现了她的异样,他扭头看过去,发现了身后的长水。 长水此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在做梦,这是个无比险恶的噩梦,他的舒雅是别人的未婚妻了?她要和别人结婚了? 他使劲儿摇了摇头,是变天了吗?长江的水都干了吗?冬雷震震,夏雨雪了吗?没有,都没有! 他定神去看舒雅,她的眼睛里含着泪,含着无限的深情,长水一万个肯定,这就是那个和他相知相爱的方舒雅,她没有变! 长水越过了建军,走向舒雅,一把拉住了她的手,拽着她就走。舒雅被他拉着,跟上他的脚步,她的泪虽然滑落,可嘴角却翘起来笑了,还能被长水这样拉着走,总是幸福的。 建军看着他们远去的身影,并没有跟上去,他失魂落魄地转身向反方向走去,舒雅的心,他今生可能得不到了,至于舒雅还愿不愿意嫁给他,他想,听天由命吧。 |
@七色格 2017-01-20 15:56:53 赞 ----------------------------- 有追文的朋友我写起来就有动力啦!:) |
又到了那片小树林里,长水仍然死死地拉着舒雅的手不肯放开。他直直地看着舒雅问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李建军说你要跟他结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舒雅痴痴地望着长水,这一个多月他瘦了许多,脸上几乎没了血色,显得愈加苍白。他就好像大病了一场一样,整个人清瘦单薄,这时他充满疑惑地望着自己,眼底里有不安,有关切,唯独没有她想象中的愤怒。 这就是她爱的长水:善良,温暖,对感情坚信不疑。 只这一眼,舒雅就肯定,用那些什么“方舒雅攀高枝儿,移情别恋”的传闻来欺骗长水是完全不可能的。 他们太了解彼此的心了,他们的爱不是单纯的喜欢和占有,而是彼此灵魂的高度契合,在这一点上他们实在是没有可能相互欺骗。 虽然之前她想过了很多种借口来同长水分别,她想过让长水恨自己,特别是在知道了长水已经失去了亲爱的妈妈后,她想,也许她把事情说成是自己心甘情愿地背叛,让长水把所有的怨恨都发泄到自己的身上,这样可能多少会减轻他身上的重压。 可是现在对上长水清明如水的目光,舒雅就知道,完全没有隐瞒的必要了,这命运为他们布下的死路,长水注定了是要去面对的, 这样也好,最起码自己可以用真心同他告别。 |
舒雅饱含着深情回望着长水,她伸手轻抚长水瘦削的脸颊说:“你瘦了。”然后便滚下泪来,哽咽地说:“对不起,你刚刚失去了母亲,而我,却只能在你的新伤上面再添一道伤!” 透过泪水她看到长水的脸上像是有什么东西裂开了,恐惧沿着缝隙慢慢流出来。 只听了舒雅的这一句话,长水的心便沉到了谷底,虽然他仍然不知道是为什么,可是舒雅要离他而去竟是事实! 他心中慌乱,深深的恐惧让他发抖,他勉强控制着自己不摔倒,努力听舒雅下面的话,“之前跟你说的我父亲的事情,之所以能够解决,是因为我请求了李建军,让他的父亲帮忙。可是李副部长是不会随便帮助一个资本家的,所以李建军就把我说成了他的未婚妻。我的爸爸因为这样的姻亲关系而得以保全,而我,也要为此付出我婚姻的代价。” 长水的脑子里刮着旋风,他在舒雅的描述中抓住了两个字,“交易”!舒雅用她自己换了她爸爸的命!长水不敢相信,今时今日,竟然还会有这样的事发生,而且就在他们的身上。 他想起一个月前在方家,舒雅曾抱着自己哭得哀伤欲绝,原来那是因为要与他告别! 长水的心被撕裂了,可怜的舒雅,可怜的自己,还有他们可怜的爱情!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全都碰得粉碎! 他望着流着泪的舒雅,试图伸出手去给她拭泪,可是舒雅的手先到了他的眼前,她轻轻地为他擦拭那正源源不断滚下来的泪水。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把她拉进自己的怀里,绝望地问:“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我可以去找李建军,跟他说明白,相信李建军他会——” 舒雅痛苦地摇着头,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他说:“没用的,李建军他何尝不知道,可是这件事他作不得主。这场交易已经完成了,我又怎么能不付出应有的代价!”说完她靠在长水的胸前,痛哭失声,“没有任何办法了!所有的路都已经堵死了!长水,我们今生无望了!” 长水这时痛彻心扉,恍惚间,他好像看到了命运向他亮出了獠牙,它要扑过来吞噬他们。他下意识地伸手去挡,却是空的。 舒雅从他怀里抬起头,他们两两相望,半晌,长水才咬着牙,颤抖着嘴唇说:“这是彻头彻尾的政治绑架!我不甘心!” 舒雅流着泪笑了,她说:“不是政治的绑架,这是命运的绑架。我也不甘心!可这就是我们的命啊!长水,我爱你!海枯石烂,至死不渝!许我个来生吧,愿来生我们可以再相逢,让我好好陪你从头走一世。” 长水看着舒雅凄美的笑,低头忘情地吻上了她的唇,和着泪,这诀别之吻,苦涩,辛酸。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抬起头,望着失了神的舒雅,喃喃地说:“真的有来生吗?来生还会有你和我吗?” 舒雅死死地咬住唇,重重点头,然后她用破碎的声音说:“相信吧,只有相信来生,我们才能活过今生!长水,再给我吹一次萧好吗?让我在箫声中离开你,让这曲折婉转的声音陪伴我过这剩下的人生。” 长水闭了一下眼,深吸了口气说:“好!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回去拿萧。”说完,他放开舒雅的手,转身走了。 舒雅慢慢收回了自己停在空气里的手指,那上面还存留着长水的温度。她把手伸向阳光,看着灿烂的光线在指缝之间跳跃,春天来了,万物复苏,阳光也温暖了,生命还是如此的蓬勃,而她的心却死了。 |
等长水拿了萧再回来的时候,舒雅已经走了。 站在空无一人的小树林里,长水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舒雅不想和他当面分离,所以选择一个人先走,他仿佛看到了舒雅离去时悲伤的背影。 他拿起了萧,放到唇边吹了起来。一曲接一曲,呜呜咽咽的箫声在树林里整整回响了一个晚上。他生缘会更难期,一曲长萧,与君永诀! |
这天的整个下午张韬和扶林都在到处找长水,上午上完课后,张韬本来是要约长水一起去吃饭的,可是一转眼长水就不见了。 他怕出事,就赶快去找了扶林,他们两个去了新闻系,找方舒雅的同学问,可是他们都说没看见韩长水。扶林和张韬这才放下心,想着只要长水还没见到方舒雅,那么他也许就还不会知道,应该还不至于出事。 扶林只是疑惑,怎么这次长水并没迫不及待地去找方舒雅呢?直到了晚上,张韬等到很晚时还没见长水回来,他就知道恐怕还是出了事,他担心得一夜都没睡好,第二天天刚亮,就起来想出去会上扶林一起去找长水。 正当他穿好了衣服准备出去的时候,宿舍门被拉开了,长水手里拿着萧,失魂落魄地走了进来,之后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人事不省。 张韬吓得够呛,忙喊起了室友黄平和于军,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把长水抬到了床上,张韬一摸他的额头滚烫,知道他发烧了。他让于军他们看着长水,自己跑出去找扶林想办法。 |
长水病了整整一个星期。扶林和张韬找来了校医,开了药帮他退了烧,之后他就一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着。 等到意识清醒过来以后,仍然是不言不语,只是躺在那里眼睛睁得大大的望着天花板。 扶林看到他这个样子急得跳脚,在他身边不停地说些宽慰的话,有时候也会提到方舒雅,说为了这样的一个女人根本不值得伤心。 可是不管他说什么,长水都没有反应,他好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他的双眼总是迷茫的,扶林感觉长水的内心好像是空了,他的精神也好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里了。 张韬和扶林实在没办法了,只好轮流守着他。 |
长水的心确实是空了,短短的一个月里,他失去了母亲,父亲和温暖的家,现在他又失去了舒雅。他觉得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理由都没有了。 他悬在了半空中,环顾着周围的一切,除了残忍,丑陋,就是冰冷。 从小到大,他都是一个温和的,与人为善的孩子,他从没做过任何伤害别人的事情,可是这并不能成为让他躲开悲剧的理由。命运对人生的捉弄是如此的随机,躲不开也逃不掉。 长水一直都不是个乐观主义者,他对人生有悲剧的预估,所以他每次遇到过不去的坎儿,都会首先选择接受然后再慢慢地让自己消化,因为除此没有第二条路可以活。 可是这次,这个月,他迈不过去了。他回过头来问自己,为什么要活?这世上还有什么好值得他留恋的?答案是没有。既然如此,那也就没有必要再去接受或是曲折了自己向这个俗世低头了。 他总是听见耳边有一个魔鬼的声音在对自己说:“这个世上的人都包藏祸心,从来就没有什么正确的路是给你走的。命运早早晚晚都要置你于死地,你活着,除了看着世间上这丑陋的表演以外没有其他任何意义!” 这让长水有生以来第一次有了确切不想活下去了的想法,因为世间的可恶,为了活着而挣扎变得如此可笑,所以也许死了,放弃了这个满载欲求的身体,反而能让灵魂得到解脱也未可知。 |
在之后的一个星期里他几乎是不吃不喝,只是静静地躺着。扶林他们只能每天强迫他多少吃一点粥或是喝一点水。 扶林看到这样下去也实在不是个办法,这才终于去找了一趟方舒雅。 舒雅在长水病了两天后就听说了消息,她心痛如绞,曾跑到长水的宿舍楼下拦过扶林,托扶林给长水带药,还想详细打听长水的情况,可是扶林对她不理不睬,她的药也没有拿。 舒雅当时没有办法,只好去找刘莹,向她侧面打听长水的病,并把药都给了刘莹,含着泪请求她一定要帮忙带给长水,刘莹本来也不屑舒雅的所作所为,但是看她好像对长水还有几分旧情,便心软答应了。 她拿了药给扶林,提到了方舒雅,扶林还把她好一通责怪,让她今后不要再理会这个女人了。 不过现在,扶林看着毫无生气的长水,却只好托刘莹再约了舒雅出来。 他见到舒雅也没有别的话,直截了当的说:“长水如今好像没有什么求生的心了,这是你害得他,你看要怎么样才能挽回!” 舒雅低着头沉默良久,然后抬起头来坚定地对扶林说:“麻烦你去告诉长水,就说是我说的,‘让他如论如何都要活下去,只当是为了我,为了让方舒雅此生不因此而背上灵魂的重压,我们今生虽然不能在一起,但我不会与他相忘于江湖的。’” 扶林死死地瞪着舒雅,哼了一声说:“你真狠!我总算明白为什么人家说‘最毒妇人心’了。方舒雅,你不配让韩长水这样干净的人记你一辈子!”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舒雅咬了咬牙也转身离去,她自己都不觉得,转身的那一刻,她已经泪流满面了。她并不计较扶林说她什么,因为她知道,她的话长水会懂得。她要用自己的爱牵绊住长水,把他拉回人间,给他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
扶林虽然恨舒雅,可是他也清楚地知道,舒雅的这些话对长水一定有用。所以他回去后,还是在床头对长水转诉了舒雅的话。 果然,多日以来对任何事都没有反应的长水,眼睛动了动,然后慢慢地流出了泪水。 坚强如扶林这时也忍不住哭了,可怜的长水,要为了一个背叛了自己的女人而活下去!扶林握着他的手说:“长水,我知道你心里苦,不过一切都会过去的,我们都还年轻,还有希望!你不必计较一时的得失,也许十年后,你再回头看现在,便会很容易就释然的。这不过就是人生中的小小起伏,都会过去的。” 长水扭头看了看扶林,他知道,这个世界在他的眼里和在扶林的眼里早就大不相同了。 他希望扶林永远都是一个战士,在人生的斗牛场上,可以一直都做那个胜利的斗牛士,而不像自己,本来也曾披挂上阵,要执牛耳,可是最终却成了倒在血槽里的那头牛。 在胜者赢得欢呼的时候,这世界的阳光都在为他照耀。而脖子上插着尖刀的牛却只有死路一条,同样的太阳,同样的欢呼,在牛的眼睛里这就成了灼烧着的末日疯狂。 长水闭上了眼睛,他终于可以安心地睡一会儿了,舒雅已经给了他活着的理由,同这个俗世的搏斗还要继续,哪怕是徒劳,但好在可以让她知道他还活着。 长水睡着了,他去梦里同那个一直跟着他的魔鬼说话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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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水的病好了后,他又正常去上课了,并且绝口不再提起方舒雅。扶林和张韬他们都很高兴,觉得再过一段时间他就会慢慢好起来。 只是长水越来越沉默寡言,经常独来独往,他辞了宣传部的工作,也不再给校刊写诗了,每天除了上课,就是在图书馆里面演题,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 在上课的时候,他越发的显现出自己的数学天才,常常教授的问题刚出,他就会脱口给出答案。好几次别说是同学们,就连几个教授都情不自禁地说:“韩长水同学,你的脑子到底是怎么长的,好像数字在你那里根本不需要排列组合,一按电钮就会自动跳出正确答案!” 可是对于这些议论长水却是充耳不闻,每天只是在题海里不停地算,仿佛他的世界里就只剩下了数字。 是呀,这些看似枯燥的数学题目摆在那里永远都不会变,只要肯算总是会解开的。不像世道人心,你就是算上千遍万遍,最后的结果都不会是你能预料到的。 所以相对于面对人的世界,长水如今更愿意呆在数字的世界里面。他让自己的大脑不停地疯狂运转,不许它有一刻停歇,他挑战了很多数学难题,演题本子上到处都写满了潦草地方程式,所有的数字杂乱无章地昼夜闪现在他的脑海里。 |
可是这一切的一切都无法驱散他耳边的那个声音, 他还是总能听到它时时对着他冷笑,“没用的,做这一切都没有用!你真是愚蠢,不知道所有人都在嘲笑你吗?什么天才,什么诗人,不过是你自己做的一个梦罢了。在现实里,你什么都不是!你是个没人要的,任人践踏的可怜虫!你解的这些方程式,不过是纸面上的逻辑,放在生活里,它们都是废物!谁会理睬它们,谁会理睬你!” 长水被这个声音逼得无处可逃,他在心里反复地同它辩论,企图征服它驱赶它,很多时候他都无法控制自己,开始喃喃自语。 他仿佛能看到面前站着这个声音的人影,他想抓住它,狠狠地把它撕碎。 渐渐的,长水开始露出异常,他常常在没人处一边写着方程式,一边不停地与人争论,尽管他的对面并没有任何人。 |
最先发现不妥的是张韬,他有天半夜醒来,听到长水在床上小声地说话,他一愣,还以为是长水说梦话,可是听了一会儿都不见停下来。 他凝神细细分辨,隐约听见长水好像是在同什么人争吵,他听到长水粗暴地说:“滚开!我不需要你来提醒!你有什么资格嘲讽我!我知道自己不是天才,可我还是韩长水!我活的好不好不用你管!你是谁?有本事你站出来!藏头露尾的家伙也敢来欺负我!” 张韬心中大大疑惑,这绝不是梦话!他还从没听长水用这样尖刻,癫狂的语气说过话。他到底在和谁说话? 张韬越想越心慌,他听长水越说越愤怒,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心中害怕,便开口问了一声:“长水,你在跟谁说话?” 这一声让长水的话戛然而止,半晌张韬也没有听到回答,他只好继续问:“长水,你睡着了吗?” 又等了半天,长水才迟缓地回答道:“要睡了,怎么啦?” 张韬猜长水一定是不想让自己听到他刚才的话,所以他连忙掩饰地说:“没事儿,你刚才做梦了吧?我听见你说梦话来着,也没听清你说什么,就问了一句。” 他感到长水明显地松了口气,然后说:“是吗?我自己倒不知道。吵醒你了?” 张韬连忙说没有,然后安慰他说:“没事儿的,你快睡吧,才三点多,咱们明天早上还有课呢。” 长水答好,于是他们便不再说话,好像两个人都安安静静地睡着了一样。 |
第二天,张韬回想起夜里的事,越觉得不对,他之后又暗暗观察了长水两天,发现不只是在夜里,就是白天在没人的时候,长水也会时常喃喃自语,有时候还会莫名其妙地向空中挥手,好像是要赶走什么东西似的。 张韬忽然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他几乎可以认定,长水有些精神失常的先兆。发现了这些,让张韬惊慌失措,他去找了扶林,跟他说了长水的情况。 扶林因为临近毕业事情比较多,最近很少同长水见面,所以对于长水的异常毫无察觉,听了张韬的话,大吃一惊。 他开始还不敢相信,等到悄悄跟在长水后面观察了几次后,他难过得不知道说什么好。那个曾经发着光的天才少年竟然就这样的垮了! 他不知道该怎样帮助长水。他试了几次想同长水好好谈谈,可是每次长水都是沉默着,对他的问话只是简单的答是或者不。扶林绝望地发现,他已经没有办法同长水交流了。 该怎么办才好呢?他又想到了方舒雅,也许她来,还能唤醒长水。扶林去了新闻系找舒雅,可是去了才知道,舒雅他们班都被分出去做毕业实习了,根本就不在长春。 扶林没有办法,只好和张韬私下商量,又把这事告诉了刘前,他们三个人只要有空就会轮流跟着长水,以防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来。 扶林的意思是,只要长水能挺到毕业,那么到时候分配了工作,在报道前劝他去看病,这样就不会耽误了他的前程。 张韬和刘前也都觉得有理,好在长水虽然私下里有些奇怪的表现,但在上课时,他还是能控制住自己的,基本上没让人发现什么异样。扶林他们几个这才稍稍放下了心。 |
可是长水却越来越没办法控制自己了。他需要安静,但是却有越来越多的声音在他的耳边不停地吵。 他们有时一起嘲笑他,咒骂他;有时又相互指责,谩骂。 长水常常感觉自己能看到他们了,开始时他们还都是没有脸的影子,可是后来他们就都慢慢长出了样子,有时候是陌生的脸,有时候甚至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们总是围着他,大声的说,小声的说,有时候在他面前,有时候又好像是在隔壁隔着墙密谋害他。不管他们说什么他总能听得见,让他得不到片刻的安宁。 这让他忍无可忍,终于有一天他完全忘了自己在哪里,他大声地对他们怒吼,奋力挥手击打驱赶他们, 他不停地喊:“滚开,滚开!都给我滚开!让你跟着我,我打死你们!阴谋!全都是阴谋!你们害死了我的母亲!败坏了我的父亲!夺走了我的爱人!现在又来害我!来呀,有本事杀死我呀!我不怕你们!这可笑的,丑陋的,愚蠢的,凭什么玩弄我的人生?!而你们又凭什么赢!你们都给我滚回到阴沟里去!这朗朗乾坤为什么会容你们在太阳底下作恶?!为什么!” 他把心底里的痛全都喊了出来,感到一阵痛快。那些影子慢慢的在他的眼前消散了,可是他一点都不能感到高兴,因为他发现他正站在讲堂里,而所有人都震惊地望着他。 那目光里有惊讶,有怜悯,有悲伤,而且他还很敏锐的觉察到,在这些的背后还藏头露脚地隐着些许嘲笑和幸灾乐祸。 长水停顿了片刻,然后拿起自己的书冲出了讲堂,头也不回地跑了。 张韬愣了几分钟,才反应上来,急忙追了出去,可是等他出了楼门,长水已经不知所踪了。他想了一下,就向宿舍的方向跑去。 可是他猜错了,长水并没有回宿舍,他一口气跑出了学校,辨了辨方向就向南湖跑去。 |
到了湖边,他收住了脚步,缓缓地坐在了那张他和舒雅常坐的椅子上。 湖面上平静无波,正值春天,湖边的垂柳在微风中随意摇摆,显得轻盈又自在。地上仍然开满了金黄色的蒲公英,它们都努力把细碎的花瓣撑得大大的,尽情地去拥抱阳光。 长水看着这无心的春光,心中却想,在这个世上,除了人,万物都遵循着原始的自然规律,简单的出生,长大,繁衍,衰败,灭亡。人本来也逃不掉这样的规律,可是在这个过程中,人组成了社会,组成了万万千千复杂的关系勾连,人开始有无数的欲求,超越生命最初的目的。我们因此而庆幸,我们把这些叫做“智慧”。 长水忽然间明白了,以前他一直都认为,人的灵魂是被这个脆弱的身体而束缚,因为身体才有了欲求。 不,这不对,单纯的身体完全可以像这些树,这些花一样纯粹地活着,而灵魂才是欲望本身,是它要去追求更高更远的,这个世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一切理想,不管是美好的还是丑陋的,都是灵魂自创的,它把它们高高地挂在天幕之上,然后再由自己去追求。就好像是冬天哈出去的一口气,再由自己伸手去抓回来。然而,这场人生的独角戏永远都不能让我们的灵魂满足,就像我们摘不到天边的星星也笼不回冬天里的哈气一样。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可是每个人又都不会放弃追求,因为毕竟没人能像花和树那样只是单纯的活着。 我们停不下追求悲剧的脚步,而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被各种情感袭扰,亲情,爱情,悲悯,哀伤,愤怒,绝望。它们美丽又残忍,它们让我们从心灵里开出花来,又无情地把它撕碎践踏成泥。 灵魂,生命,情感,这就是我们全部的人生,而命运则是那个高高在上的法官,它决定给每个人多少幸运,多少不幸。 长水想,自己算是幸运还是不幸?幸运的是他曾经拥有过很多美好的情感,温暖的拥抱;而不幸的是他现在不仅仅是失去了所有的这一切,并且现在拥抱着他的东西一夜之间全都在原地换了模样,它们从天使变成了魔鬼! |
长水静静地坐在湖边许久许久,他的心在明亮和晦暗中挣扎。 湖水倒映出他脸上的狰狞,风不忍心再看,轻轻地把它吹皱。 也许这湖,这风,这花和这树都还记得去年的这个时候,那一对美丽的少男少女,曾在这里鹣鲽徘徊,那时他们心中有爱,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渴望。 那时的那一双人正配这如画的春光。如今看着癫狂的长水,它们都不禁悲叹,时运无常,好自珍重! |
楼主大年三十被救护车拉到医院割了个阑尾,别提多悲催了,现在还迷迷糊糊地躺在医院里,这两三天更不了贴了,追文的朋友三四天后再来吧,这中间愿意出来冒个泡帮我顶顶文的,不胜感激 |
@在当两年和尚 2017-01-31 16:14:18 继续来看文顶帖。 ----------------------------- 多谢多谢!大爱追文的朋友!楼主已经出院了,今天就更文! |
这边张韬找来扶林和刘前跑遍了全校也没找到长水。后来,还是刘前灵机一动,想到了南湖。他知道从前长水和舒雅常常去那里散步。 等到扶林他们几个跑到了南湖边,正看到长水双手抱着头弯腰坐在湖边的长椅上。扶林连忙拉住了张韬和刘前,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别惊动到长水。 他们三个静静地站在长水的身后,悲伤地望着长水那挣扎着的背影。 “何人能助他?”扶林忍不住要祈求老天来帮帮长水,这个干净得如风如水般的青年,他才华横溢,智慧超群,最难得的是他心地纯良,诚实方正,这样的一个人,他值得这世间上最好的东西,配得起命运的任何青睐。可是偏偏就是他,如今要被活活腰斩,他生命的希望,人生的理想全都败倒在了一场场感情的悲剧下面。 可怜的长水,难道真的就过不去这个坎儿了吗? |
扶林他们等在长水的身后,想等他平静一些后再去叫他。 过了一会儿,他们看到长水终于站了起来,可是他并没有转身,而是立在湖的边沿上,专注地向湖水里面看。 扶林忍不住心跳,几步上前一把拉住了长水的胳膊,紧张地问:“长水!你想干什么?” 长水一惊,扭头看到扶林,才咧嘴一笑说:“你怎么来了,我就是想看看这湖里面的影子,你看不看得见,这里面有我,还有你,还有——很多很多鬼魅!扶林,你说,他们总是跟着我做什么?他们害我还嫌不够么?这群跳梁小丑!我恨不得把他们全都踩死!”说完,他就抬起脚狠命地向水里踩去! 扶林死死拽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了后面,他们两个都差点摔倒。张韬和刘前都吓了一跳,忙跑上去扶住他们。 长水被扶林扯着,好像并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样,他疑惑地看着扶林他们三个,问道:“你们怎么了,拉我做什么?我没事,我只是不想让那些宵小再跟着我,他们真的是吵得很。” 扶林和张韬,刘前对望了一眼,都痛心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最后,还是刘前勉强开口对长水说:“你放心,现在有我们在,没人敢再跟着你了,我们帮你把他们都赶走了。天一会儿要黑了,咱们回去吧。”说完,也不等长水回答,便示意张韬和扶林扶着长水一路往回走去。 |
那天晚上,扶林他们几个在一起心情沉重地商量,他们都认为,长水的病已经不能再等了,必须马上找医生治疗。 扶林找了个借口跟长水要来了他大姐韩之华工作的医院的电话,第二天就给之华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他没敢把事情说得很严重,只是说长水最近精神不太好,无法正常上课,所以希望大姐无论如何尽快来学校一趟,看看他。 之华放下了扶林的电话,就预感到了事情的不好。虽然扶林只是含糊其辞地说长水只是精神不太好,可是之华想,如果只是普通的悲伤和劳累怎么至于无法正常上课呢? 她知道母亲的死对长水的打击很大,不过自己在家时,曾特意留意了长水的情绪,除了很悲痛以外,他表现的一切也还都正常啊。 之华想不明白,长水怎么会在一两个月后,突然就不能正常上课了呢?她不敢耽误,立刻跟医院请了假,当天就坐火车去了长春。 |
等她到了学校见到长水的时候,虽然之前心里有了各种不好的猜疑,可是长水的样子还是让她大吃一惊。 自从那天在讲堂上失态后,长水就再没去上过课。扶林他们几个朋友,再加上长水的另外两个室友黄平和于军,他们自发地排了班轮流看着长水,以免他出现意外。等到之华赶到宿舍,扶林向她简短地讲了长水这些天发生的事,然后就留下她跟长水单独相处。 之华看着眼前的弟弟,他瘦得支离,下巴和脸上布满杂乱的胡子茬,两眼好像没有焦距一样茫然地望着自己。之华心痛如绞,她一把抱住长水放声大哭。 长水被姐姐抱着,心中也是一酸,他从没见过之华这样的伤心,就算是在母亲的葬礼上,她也能控制住自己不失态。可是现在,长水听着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明白,他让大姐失望了。 从小到大,他都是家里最懂事的孩子,因为头脑聪明,大姐乃至全家都曾对他寄予过很大的期望。没想到自己搞成现在的这个样子,他想,别说是大姐,就是他自己对着镜子也已经快不认识自己了。他知道大姐即心疼又失望,都是因为他,可是他又无能为力。 之华哭了一会儿后,慢慢的恢复了理智。她放开长水,帮他轻轻地理了理头发,然后柔声问他:“长水,你饿不饿,姐姐带你吃饭去,好不好?” 长水摇了摇头说:“我不饿。大姐,你怎么忽然来了。” 之华望着平静的长水不觉语塞,她怎么忍心说,是因为你精神失常,不能再继续读书了。她只好勉强对长水笑笑说:“姐姐想你了,来看看你。你还好吗?” 长水摇了摇头说:“我不好。姐,咱们没了妈,爸又——,总之咱们的家没了。而你知道吗,我回到学校才知道,我的未婚妻,她要被迫嫁给别人了。我未来的家也没了。这一切都是谁害的?” 之华正认真地听着长水的话,忽然看他靠近自己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神秘的小声对自己说:“姐,你听,就是他们!这一切都是他们干的!他们现在又来害我了,他们时刻都在我的周围,监视我,打击我!他们不停谋划诡计想要害死我,可是我都能听见,我都能识破,所以他们一直都不能得逞。所以他们就还是跟着我,姐,他们缠得我太累了!怎么才能让他们走啊!” 说完,长水又好像不受控制地跳起来,对着空中抡起胳膊不停地击打,嘴里叫着:“我让你来!打死你!滚!离我远点!离我大姐远点!” 之华震惊又无力地望着长水,她的心一直往下沉,“完了,”她想,“这个最聪明的弟弟毁了!” |
@在当两年和尚 2017-01-31 16:14:18 继续来看文顶帖。 ----------------------------- @浮云驰 2017-02-02 04:57:10 多谢多谢!大爱追文的朋友!楼主已经出院了,今天就更文! ----------------------------- @在当两年和尚 2017-02-03 22:13:32 楼主继续更,咱们就继续支持。 ----------------------------- 有人陪伴更文大有动力! |
之华带着长水去医院看了精神科,长水从头到尾都很配合,他不言也不语,只是跟在之华的后面,在看到精神科门诊的牌子后,他短暂地闭了闭眼睛,就跟着之华走了进去。当之华跟大夫描述他的病情的时候,长水就呆呆地坐在一旁,茫然地听着他们的谈话,好像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一样。 大夫听完之华的讲述后,转向长水,温和地问他道:“是这样吗?你确实像你姐姐讲的那样,能听到和看到不存在的声音和东西吗?” 长水静静地看了这个老大夫一会儿,开口说:“您怎么能肯定我看到和听到的东西是不存在的?他们现在就存在于我的世界里,我赶不走他们。您有办法吗?” 老大夫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说:“你说的对,他们不在我的世界里,可是在你的世界里他们是存在的。年轻人,你很聪明,”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惋惜地说:“可是也许正是这个聪明让你思虑过多,反而使你听到了别人听不到的声音,从而让你不得安宁。我可以试试帮助你,不过希望你能配合我们进行治疗。现在我有话想跟你姐姐单独说一下,你能先出去等一会儿吗?” 长水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又是个藏头露尾的家伙,他没答话,转身出去了。 之华密切地望着大夫,盼望他能说出有希望的话。可是老大夫遗憾地看着她说:“你弟弟这是典型的精神分裂症。有幻听幻觉,还伴有被迫害妄想。” 之华的手不由的紧紧握拳,她追问道:“那我弟弟现在已经到什么阶段了?应该配合什么样的治疗?他有没有痊愈的可能?什么时候能痊愈?以后还有没有复发的可能?” “目前看来,你弟弟应该属于中度的精神分裂,治疗么,我们现在主要是药物治疗,你弟弟的情况我建议立刻住院边观察,边治疗。我们会根据他的实际情况对他进行药物控制。至于能否痊愈,这要看治疗的情况,和他个人的意志。而关于日后复发的问题,这个没有人能保证,只能说尽量不要让他受到过大的刺激吧。” 老大夫工作经验丰富,焦急的病人家属是见多了的,所以面对之华大量的问题,倒是全都耐心地一一解答了。 其实作为医生,之华自己也知道,刚才的问题很多现在问是完全没有意义的。本来就没有任何一种疾病,是医生可以打包票百分之百能治愈,并不再复发的,何况长水得的是这样严重的精神病。她只是心中着急,疼惜长水,所以才不自觉地去问的。现在听到长水必须住院,她长叹了一口气,事实如此,她别无选择。 她向医生道了谢,拿了他给长水开的住院通知单走了出来。在外面她尽量对等着的长水婉转的说,医生让他留院观察两天,用一用药,情况一有好转他就可以出院了。 长水认真地看了看之华,他问:“我真的得了精神病,现在你要把我关到精神病院里去了吗?” 之华扶了一下头,勉强装作平静地说:“没有,大夫说你这只是轻度的精神抑郁,不算精神病。但是得用一点药,而他需要观察你用药后的反应,所以需要你留院观察。你不要多想。就算你真的得了重病,姐姐也不会扔下你不管的。” 长水看着之华,他并不很相信她的话,可是也许那些药真的能帮助自己摆脱这些日日夜夜围绕在他身边的影子和声音,所以他犹豫着点了点头说:“那好吧。只是学校那边怎么办?我得先回去请假,我怎么跟系里说,要请多长时间的假?我不想太久,毕竟就快毕业了。” 之华心中一痛,她知道,长水目前的情况只能办休学了,虽然离毕业已经这样近,可是长水做不到了。她看着可怜的弟弟,强忍着难过说:“这些事你就不用操心了,我去你们学校办。你就好好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别的事不要多想,都有我。我会定时给医院打电话了解你的情况,一有好转我就过来接你出院,好不好?” 长水缓缓点了点头说:“好吧。”他心里清楚,现在他是别无选择,无论如何先赶走那些恶魔再说。所以之后长水很配合地跟之华一起办了住院手续,领了病号服和脸盆去病房了。 |
之华安顿好长水,就赶去了东北人大,她到数学系给长水办了一年的休学。 系办的人听说韩长水要休学,都惋惜得很,说这是他们系里多年来难得出的一个天才,竟然在毕业前夕病倒了,太可惜了。 以韩长水的天资,毕了业那绝对是进研究所的材料。 之华对着系办的老师不停地道谢,说长水一好,就会马上复学的。 实则听了他们对长水那样高的赞誉,之华心中痛苦之极,长水越是优秀,就越让人痛惜,越让人可怜,她苦命的弟弟呀! |
办完了这些事后,之华又去找了扶林,跟他说了长水的情况,多谢他和朋友们在这些日子里对长水的照顾。 扶林听说长水休学住院了,难过得差点掉下泪来,他问了长水住在哪家医院,说以后有空会去看他的。 之华很欣慰,长水能有这样重情义的朋友。她告诉扶林自己明天就要回去了,过几天再来看长水的治疗情况。 告别了扶林,之华又去医院看了长水,嘱咐他好好治病,不要多想,这才怀着难过和不安的心情走了。 |
长水送走了姐姐,坐在自己的病床上打量着新的环境。他们的病房一共有六张床,现在只有两张住了病人,一个是自己,另一个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儿。他们的床刚好各自把边,长水在最里面靠窗是1号床,那个老头儿靠门是6号床,他们中间隔着四张空床。 自从长水住进来后,6床的老头儿就时不时地偷偷打量他一下,不过他们两个谁也没和谁说话。长水觉得这样挺好,他的耳边已经够吵的了,有一个不说话的病友,让他觉得舒服些。 他也不去看6床,自己先躺下来休息。可是他睡不着,脑子里千头万绪,闭上眼睛,所有的那些影子就又都找了上来。 他努力吸气,希望能有片刻同它们和平共处,可是不行,它们总是知道该怎样勾起他的愤怒,让他不得安宁。他忍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跳了起来,下了地在屋里焦躁地走来走去,直到他转身看到门开了,之前给他看病的那个老大夫走了进来,长水才停了下来。 他烦躁地看着他,然后伸手问他道:“我的药呢?” 老大夫不急着回答他,而是平静地问他:“你觉得怎么样?住在这儿还习惯吗?” 长水摇了摇头说:“无所谓,给我药治我的病,我需要安静。” 老大夫点点头说:“好,我这就让护士给你拿药来,吃了药就安静地睡会儿吧。明天感觉就会好些。”说完,他就出去找护士了。 长水走到床边坐下,静静地等着。“他骗人的!”一个声音说,长水抬起头,他觉得这是个实实在在的声音,音波震动了他周围的空气, “是谁?”他发现6床的老头儿这时忽然抬起了头认真地看着他。“刚才是你说话?”长水问。 “他骗人的!明天不会好,后天也不会好,永远都不会好!他的药不管用!”老头儿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长水。长水觉得他的眼睛好像两个发光的灯泡,闪着刺眼的光。 长水和他对视了片刻便挪开了眼睛,他想,这个人不正常,不用理他。可是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病号服,“我现在也不正常了,不是吗?”他笑了,是真的可笑,几天前他还在大学里准备着最后的毕业,现在却穿成这样坐在精神病科的病房里。 之后他感到一阵绝望袭来,他的人生难道就这样毁了吗?他还这样年轻! 这个想法让他开始坐立不安,他开始交替地掰着自己的手指头,骨节之间发出清脆的响声,这让他更加的烦,就在他快控制不住自己要大喊出来的时候,护士终于进来了。 她给长水发了他的药,告诉他一次全都服下,然后就在旁边眼看着他吃药。虽然这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很不好,可是长水现在顾不得这些,他想赶快吃了药,马上睡觉。他太想摆脱所有的思想,让身体就像一截没有灵魂的木头一样赶快倒下,他要绝对的安静,从里到外! 十几分钟后,不知道是药起了作用,还是长水因此给了自己心理上的暗示,他终于倒在了床上,昏昏沉睡了过去。 在意识消散之前,他的脑海里最后闪过了舒雅的影子“舒雅,你还好吗?我想念你。” |
刚吃药的几天,长水没别的感觉,只是睡眠好了些,他常能整夜无梦睡到天亮。这样第二天他的精神就好了很多。他知道这些药里面都含有镇静成分,多吃恐怕无益,但是能平静的睡觉目前来说对他更可贵。 他没有之前那样焦虑了,虽然他仍然能听到和看到那些东西,可是面对它们,他比之前镇定了许多。 他不停地告诉自己,它们是不存在的,它们只是自己的幻觉,要平静地对待它们,不要生气。 一切都好像起了作用,长水觉得自己一天天在好起来,他再次看到了生活的希望。 中间扶林,张韬和刘前他们来看过他几次,长水看到他们心情愉快,因为精神好转,他同他们高高兴兴地说了很多话,就好像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 |
一个月后,长水逐渐摆脱了那些来自虚无的影子和声音,他只是在偶尔的时候才会再产生那样的幻觉。 老大夫对于长水的情况也很满意,说是再治愈一个月如果情况持续好转,那么长水就可以出院了。 之华期间又来了一趟,看到这样的效果也很高兴。她甚至考虑是不是到学校再帮长水把休学的申请撤回来,以长水的聪明,只是耽误了两个月的课程,毕业考试应该也不会有问题的。 |
长水恢复正常后,精神旺盛,他的全部情感又都回来了。他开始无比地思念舒雅,想她的脸,她的笑,他们充满爱意的吻。而一想到分别时,舒雅倒在他怀里痛哭的样子,长水的心就又碎了。 美丽的舒雅,可怜的舒雅!今生就真的要和一个她完全不爱的人过一生吗?这样残忍!长水知道,他没有力量去扭转乾坤,可是,他无法控制住自己想再见舒雅一面。 他想,哪怕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也好,可以不说话,不让她发现自己。 这个渴望越来越强烈,长水再也克制不住了,因为这想念爱人的力量这时已经大过了他的生命本身,他甚至想,哪怕再看她一眼然后就死去,他也是愿意的。所以,他等不得出院的时候了。 在一天的午后,长水吃完了药就去箱子里拿了自己的衣服换好,然后走出病房。他恍惚记得扶林之前说舒雅他们班都被分出去实习了,不过已经一个多月了,长水想,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 他想回学校去,今天是星期三,他知道舒雅下午有课,他想趁他们下课时,在远处望一望舒雅,就只看一看她的背影也好。 今生他们注定了无缘,可是长水想,如果可能,他愿意一直跟在她的身后,遥遥地望着她,这样自己的人生也还勉强能够走下去。 他抱着无比渴望的心情想要走出医院,回学校去,回舒雅那儿去。 |
可是当他经过护士值班室的时候,他本来还在想要不要跟护士打个招呼,那个管他病房的李护士眼睛尖,先看到了他。 长水就听见这个一直以来都面无表情的李护士突然大声地严厉地叫着他的名字问:“1床的韩长水!你要去哪儿?!” 长水吓了一跳,他感觉她的声音分外的刺耳,尤其是在医院这空旷阴暗的走廊里。他转头对着值班室的门说:“我出去一下,回一趟我们学校。” “不行!精神病人不能随便走,你不知道吗?”李护士翘着脚坐在椅子上,不耐烦地说。 “为什么!我从来就不知道有这样的规定!另外我不是精神病人,我只是有些精神抑郁而已。”长水看着李护士霸道的样子,心中有气,语气也不太好的回答她。 李护士用鼻子哼了一声笑了,她扭头对旁边的一个年轻护士说:“你看,我说的没错吧,精神病都不会承认自己是精神病的。”之后才转脸对长水说:“我不管你是什么病,这是精神科,你在这住院就归我管,我说不行就不行!” 长水彻底愤怒了,李护士那不屑的眼神,蛮横地语气,让他一下想起了那些总跟着他的影子,它们就是这样蛮横无理,愚蠢恶毒的。长水没再说话,扭头就向外走去。 李护士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一边在后面追长水,一边大声的喊:“你给我回来!都说了精神病不能乱跑!你再不停下我找人抓你啦!”她看长水仍然没有停下的意思,就慌忙转头对身后的小护士喊:“小王,快给门卫打电话,就说有个精神病要往外跑,让他们在门口拦住他!”喊完,自己就在后面一路小跑去追长水。 长水这时也跑起来,他开始还觉得李护士可笑,可听到她要找人来抓自己,虽然他没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可是却莫名的开始害怕,不由自主地跑起来,最后心中竟只有一个念头了,不能让他们抓住自己,一定要去见舒雅,必须摆脱这些坏人,这些恶魔! |
长水在医院门口被门卫拦住了,他本想绕过去,可是那个披着薄棉袄的看门老头上前一把把他拦腰抱住了,同时狠命地朝着他身后喊:“我逮着他了!你们快点来帮我按住他!” 长水愤怒之极,他拼命挣扎。一瞬间,他发现那些所谓的幻觉全都变成了真实的!是的,它们真实存在,它们变得这样强有力,它们要治他于死地! 长水疯了,他使出全身的力气去击打每个靠近他的人,他嘶声裂肺地叫喊:“魔鬼!骗子!放开我!放——开——我!” 可是没有用,越来越多的人靠近他,它们从四面八方伸出无数双手抓住了他!长水看到它们在笑,笑得阴险,笑得得意。 它们又赢了,地狱之门已开,这世上的人都是鬼魅化成,如今它们撕去了脸上骗子的面具,向他露出了狰狞的脸孔。 长水无力地倒下了,他仰面向天,看到太阳的光晕里有舒雅转身离去的背影,那样美,又那样孤独。他伸出手去,想要扯住她的衣摆,可是她离他那样遥远,他知道自己永远地失去了她。 长水闭上了眼睛,任由那些恶魔把他拖进永久的黑暗之中。 |
接下来的日子长水的意识变得越来越模糊,他看到每个人脸的背后都隐藏着一张魔鬼的面孔,不管他们说什么做什么,长水都知道,他们的最终目的就是要害死他,吞噬他的灵魂。 他开始咒骂他面前的每一个人,如果他们靠他足够近,他就会伸手要去揭开他们脸上的假面具,他要让他们暴露在阳光下,让所有人都看到他们的真面目! 他被换进了一个单人病房,窗户上有铁栏杆,门也被锁了起来。 |
之华又来了,她去看过了长水之后,含着泪去见了长水的主治医生,李大夫。 李大夫很遗憾的对之华说,本来长水的病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要离开医院,并因此同医院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冲突,导致了他病情的全面爆发。 “很可惜。我们的治疗可以说是功亏一篑。”李大夫惋惜地对之华说,“你弟弟的情况现在很不好,他已经陷入了深度的被迫害妄想,同时丧失了部分行为能力,并且有危险的攻击性。我们这里的精神科目前已经没有能力控制和治疗他的病了。所以我建议,把你弟弟转去专门的精神病院,目前长春市里只有一家,就是长春市精神病院。我可以把你弟弟的病例和相关的治疗情况都整理出来给你,你拿着这个带他转院吧。” 之华浑身冰冷,她本来已经把长水拉回了悬崖边上,本以为再使使劲他就上来了,可是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拉住他,现在要眼睁睁地看着他坠入深渊。 之华强忍着心痛,恳求李大夫:“真的就没有什么别的办法了吗?李大夫,我怎么忍心就这样把他送去精神病院啊!您再给想想办法,救救他!” 李大夫摇着头说:“真的不是我不尽力,是我们医院不具备对这样有攻击性的病人治疗的条件。你想一想,万一我们一个没看住,你弟弟他自杀了怎么办?到时候我怎么向你交待?我听说你本人也是医生,应该知道,精神病院没有人们想像的那么可怕。他们那里治疗的手段比较多,对病人的看管也很严格,到了那里最起码你弟弟的生命安全可以保证。另外他们那边的大夫见的病例多,经验也更丰富,这对你弟弟的病情控制和治疗是有好处的。” 听了李大夫的话,之华半天无语。李大夫前一半的话确实说的有理,这里没有那么严密的防护措施,一旦长水犯了糊涂,极有自杀成功的可能,这是绝对危险的。 可是去精神病院,之华心中酸楚,正是因为她自己是医生,才最了解这里面的事情。精神病院里面关的都是些久病难治的病人,这些人康复的可能微乎其微。而那里的大夫看惯了这样的病例,早就已经是铁石心肠了,他们知道这些病人都是治不好的,只能采取强制手段管制,让病人不至于死,就是他们的底线。长水到了那里面可怎么好,他的病还有治愈的可能吗?! 李大夫像是看出了之华的心思,继续劝她说:“你不必顾虑那么多,到了那边最起码可以保证你弟弟的药每顿不拉下的吃。你看看,现在在我们这儿,没人能近他的身,更别说给他吃药了。而他的病必须得药物控制,这样拖下去是绝对没有好处的。所以我劝你还是早做决定,把他送过去,让他得到相应的治疗。” 之华长叹了一口气,她明白,李大夫说的有道理,她目前也确实没有别的路可以走了。虽然心中有满满的不忍,之华也只好点头同意。之后,她拿着长水的病例去长春市精神病院,在那里给长水办理了住院手续。 |
@雷本祖 2017-02-08 19:27:10 支持一下朋友 ----------------------------- 多谢多谢!最近有新作吗? |
第二天精神病院派来一辆车来到了长水所在的第一人民医院精神科住院部,由两个男护理员进去把长水架出来放进车里送往精神病院。 长水一路挣扎,嘶声叫喊,他死命地去拍打车窗的玻璃,想要砸碎了它跳出去。两个护理员急忙死死地把他按住,他的脸被压在车窗上,扭曲变形。 长水眼睛睁得大大的,他看着街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向,自己的目的。他们在马路上穿梭如织,却没有人抬起头来看一眼车里的长水。 “救救我!救救我!”长水的心里发出了无声的呐喊,可是这个冰冷的世界回答他的只有无尽的回响。 “残忍”不是简单的两个字,它的背后包含着无尽的折磨,比死还狠毒的折磨!长水最终闭上了眼睛,他想,我为什么还活着! |
到了精神病院,长水被关进了一个像笼子一样的房间,窗户和门上都钉着铁栏杆,屋里面只有一张床。经过了刚才的挣扎,长水感觉很累,他失神地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他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他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有什么等待着他。 “长水!”他听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这声音听起来很熟悉,是亲人的声音!他抬起头,看到大姐之华站在铁栏杆的后面,她流着泪从栏杆外伸手招呼他。 长水觉得自己终于有救了!他冲了过去,拉住之华的手说:“姐,救救我!他们把我抓到这里来,他们要折磨我,迫害我!你快救我出去,我害怕!” 之华听着弟弟的话,心如刀绞,她强忍着要带长水走的冲动,颤抖着声音说:“长水,这里是医院。你听我说,你的病比以前重了,所以要到这个专门的医院来治疗。你别怕,没人想害你,这里的大夫都很好,他们会帮你治好病,你还能重新回到学校里面去的。” 长水看着之华流着泪的脸,他惊恐地发现,那后面也藏着一个奸笑的面孔!伪善的,狡诈的,他的姐姐也不例外!他放开了拉着之华的手,向后退了几步,恶狠狠地看着之华说:“骗人!连你也骗我!我明白了,就是你让他们把我关起来的,是吗!你也想害我!为什么?” 他四处摆头,好像是要在周围空荡荡的房间里面找到答应一样。“我知道了,是爸让你这么干的,是不是?!他怕我把他和淑珍的丑事说出去,就要你来整死我,对不对?!你们全都是伪君子!是刽子手!”长水绝望地冲着之华大喊。 之华震惊地望着长水,他刚才说了什么?爸和淑珍?之华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不会的!怎么可能!她忽然在瞬间明白了长水发病的全部真相,母亲的死,父亲的背叛,还有舒雅的离去。 父亲的事,她虽然万难相信,但是就算是长水现在有病,她也不相信他会无中生有地编排父亲和淑珍的。一定是有什么事发生过,也许是真的,也许是误会,可是事实真相并不重要了,因为这件事引起的最大悲剧已经发生在了长水的身上。 之华绝望地看着长水,她不知道该对他说什么好,只是流泪再流泪。最后,她勉强对他说:“长水,不管你信不信,姐姐都不会丢下你不管的。你先在这里好好治病,我会常来看你的。只要你稍有好转,我就接你出院。你相信我,好不好?一定要听话,配合医生的治疗,按时吃药,只有这样,你才能很快地从这里走出去。” 长水看到之华铁了心要把他关在这里,他愤恨的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只最后对她说了一个字:“滚!” 之华又站了一会儿,看着长水的背影,最后一咬牙,转身离去。就在她快走到这条走廊的尽头时,她听到一声无助的呼唤:“姐,救救我!” 之华再也忍不住心痛,她用手捂住嘴飞快地跑出了医院,扑倒在装了铁丝网的外墙上嚎啕大哭。“长水!我可怜的弟弟呀!姐姐该怎么办,怎么办才能救你呀?!” |
十三 之华走了后,长水开始正视这个令他恐惧的地方。这应该就是精神病院了,而他,成了一个真正的精神病人,一个社会和家庭的弃儿。 他虚脱地坐在床上,周围是死一样的寂静,可是他渐渐的开始听到各种各样的哭声和嚎叫声,还有撞墙和摇晃栏杆的声音。他仿佛看见一个个被关在这样的房间里的人,都在疯狂地挣扎。他们每个人的脸看起来都很狰狞,很丑陋。 长水觉得他们更像是来自地狱里的恶魔,他弄不清楚了,到底谁才是元凶?是把他们关进来的那些人,还是他们自己。 他忽然一阵惊悚,汗毛倒竖,也许自己的身体里也藏着第二张脸,魔鬼的脸!他从心底里生出寒意,他要马上照镜子,看看自己是人是鬼!他环顾着四面的墙,没有镜子,灰白的墙壁上面光秃秃的。 就在这时,他听到身后靠着床的那面墙上传来了猛烈的撞击声,一下比一下 强烈,强烈到他可以看到墙上的白灰被震得纷纷落下来。他直勾勾地望着那面墙,惊恐地等待着它被撞倒了之后,会有什么东西从隔壁里爬出来。 忽然,他听到走廊里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飞快地从他房间的门前跑过。他们中的一个边跑还边对着后面叫:“快,12号又犯病了,赶紧拿镇静剂,拿绳子来!” 几分钟后,长水看到两个男护理员拿着托盘和绳子跑了过去。这两个人他是认识的,就是他们把他架到车里面送到这儿来的。 他们现在要去做什么?12号是什么?是个和自己一样的人吗? 长水呆呆地望着门上的铁栏杆,隔壁撞墙的声音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疯狂的嚎叫声和打斗声,十几分钟后终于安静了,不过长水还是能听到很粗的喘息声,好像是受伤的野兽的喘息声,只是隔着墙听一听,长水就能感受到,那声音里面饱含着无限的苦难和难言的痛楚。 他忽然一阵心酸,活着真难啊,不管是人,野兽,还是魔鬼,他们要忍受的苦难也许是相同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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