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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百万字长篇传奇 《玉玺风尘录》[第2页] |
作者:易水霜191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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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邓伟卿和杜靖然刚吃完饭,正在院子里乘凉聊天,院门一响,孙掌柜来了。 孙掌柜不是一个人,他还带来一个小丫头。这是按照邓伟卿的吩咐,专门给杜靖然买的。 孙掌柜说:“伟卿,你的要求太苛刻,我托了好几个人,才在附近村子里找到了。” 邓伟卿连连道谢,拉着孙掌柜到屋里说话,院子里只剩下了那主仆二人。 小丫头还挺懂事,规规矩矩走到杜靖然身边,正式地给她行礼“请安”。 杜靖然点点头,细细打量着她。 邓伟卿交代孙掌柜买丫头的时候,要求的条件主要是两个,一是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二是聪明伶俐,手脚勤快。这个小女孩就基本符合这两条。她家极穷,寡母刚死,无钱入殓,一个哥哥二十二了还未娶亲。万般无奈,女孩子只好卖身葬母。 她只有十六岁,有些瘦弱,但是长得还算清秀,两只大眼睛也很有精神。见杜靖然看她,略略有些羞涩,但并不胆怯。 “你叫什么?”杜靖然问。 “回姑娘的话,我小名叫桃红,我姓陆。”看杜靖然站着,她赶紧给端来杌子,用自己的衣袖擦一擦,放到杜靖然身后。 “跟了我,你改个名,叫银杏吧。金银的银,杏子的杏。” “是,银杏听姑娘的。”她很乖巧地改口。 杜靖然想起了替她死去的那个丫鬟,不由在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
第二天一早,他们三人辞别了孙掌柜,杜靖然带着银杏乘车,邓伟卿骑马,朝着任灵县的方向出发了。 走了一天半的时间,将近晌午时分,他们来到了离任灵城还有十几里的地方。邓伟卿喝住了马车。 邓伟卿下马,把杜靖然叫下车来说:“然儿,从这里往北,一溜大官道很好走。我进城不方便,你自己去找哥哥吧,多保重。” 分手在即,杜靖然忽然对邓伟卿产生了浓浓的依恋之情。她红着眼圈说:“邓大哥,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见到你了。你可不许忘了我啊。” 邓伟卿心里也很不是滋味,他强笑着说:“怎么会?我妹妹找不到了,我就当你是我的亲妹妹。我不管走到哪,都会在心里想着你的。你安顿下来以后,想着给我个信,别让我惦记。” 杜靖然说:“我怎么给你信啊,总不能写个紫云山土匪窝吧。” |
邓伟卿说:“傻丫头,当然不能那么写。你写岭北坪大盛药铺,任灵有‘邮政官局’,岭北坪在‘邮路’上,很方便的。你写孙掌柜收,转我,就行。” 杜靖然咬着下嘴唇,把手腕上戴着的一只碧玉镯摘下来递给了他:“这个,你留着当个纪念吧。” 邓伟卿收下镯子,也取出一枚黄铜的袖镖给了杜靖然,他说:“这袖镖是我亲爹用过的,我一直带在身上。你以后记着,这就是我啊。” 杜靖然看着那支磨得铮亮的袖标,上面还带着邓伟卿的体温。良久,她把袖标藏在贴身的褂子里,满含热泪上了车。走出好远了,回头看去,邓伟卿还站在路边朝她挥手。 第17章 丧家之犬 1 太阳在南天上明晃晃地照着,把在山坳里乱转的卢梅仁和墩子烤得满身大汗,嗓子冒烟。少爷出身的卢梅仁终于忍耐不住,他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对墩子说:“不行了,老子实在走不动了。你想法给我找点水来,不然我非渴死在这里。“ 墩子也累得够呛。因为卢梅仁的脚崴了,他还得搀着他走。听卢梅仁这么说,他求之不得,答应了一声马上就要走,卢梅仁却又把他拉住了:“你把包袱解下来,我在这看着,你还不定走多远呢。” |
墩子明白卢梅仁的意思,是怕他一去不回了。墩子身上一文不名,如果不拿着包袱里的东西,他跑出去就得要饭吃。 墩子倒是真想甩了这个半死不活的“主子”。原因是这家伙遭了“霉运”,已经基本完蛋了。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们杀人之后,必须马上纵火烧掉那小旅店,彻底销毁尸灭迹。不料半路上却闯进来那么多土匪,不仅使他们杀人劫财的恶行全部“曝光”,而且还有两个同伙被抓住。这两小子肯定会供出来这惊天血案的罪魁祸首是卢梅仁。这样一来,不光卢梅仁昨晚对墩子许的那些愿成了泡影,就连他自己是否能保住一条性命都成了问题! 不过尽管这样,也不能说卢梅仁就肯定完蛋。因为他还有郭彦钦给他当后台。也就是因为这一点,当昨晚卢梅仁跳墙时伤了脚走不动路的时候,墩子还卖力地背着他,躲过了出来搜查的土匪,然后就一直朝北走。 北面除了山坡就是山沟,很不好走。加上卢梅仁长得胖,墩子背他走了不远就累得呼哧呼哧喘粗气。过一个土坎的时候没使上劲,一个跟头栽倒,把卢梅仁给摔了下来。 卢梅仁骂道:“你小子真笨。算了算了,先找个地方歇歇吧。” 旁边就是一个草窝,墩子费力地把卢梅仁扶了过去,两人就四仰八叉地躺在了地上。 |
刚歇了一会,天上忽然飘起了雨丝。卢梅仁捅捅墩子说:“咱还得走,不然一会淋透了。背不动你就搀着我走吧。” 墩子刚要起身,卢梅仁却一下子按住了他,小声说:“别动,土匪又来了。” 墩子赶紧趴下身子,悄悄伸头一看,果然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影从客栈那边走来,边走还边说话。 矮个子问高个子:“五爷,咱就这么回去?” 高个子说:“那还能怎么办。你到底看清楚了没有?” 矮个子说:“那尸体都在后房堆着呢。我挨个翻了一遍,就是没有姓卢的。” 高个子说:“他妈的,这小子要是逃走了,咱回去怎么跟老郭交差啊!” 卢梅仁一下子听出了口音,这个高个子就是那个“坊里老爷”贺老五!那矮个子,是郭彦钦的跟班小权子。 |
卢梅仁没想到贺老五也来了这里,也没听懂他的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卢梅仁没糊涂多长时间,接下来那两人的一段对话,把卢梅仁惊得差点跳了起来。 小权子说:“我们家大爷也真狠,非要除掉卢梅仁干什么?” 贺老五说:“老郭是对的。我为了他打死黑三,放火烧魏记客栈的事,卢梅仁都清楚。姓卢的还放出狠话,说谁拿了玉玺他就敲诈谁。这样的混账王八蛋,留着就是个祸害。所以,老郭就是不说,我也得想法宰了这小子。” 小权子说:“那,今天这事怎么办?” 贺老五叹口气:“没办法,人算不如天算,谁想到来了那么多土匪呢。他要是跑了,回去还得找老郭,以后再想办法吧。” 两人边说边走,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半天功夫,卢梅仁才缓过劲来,伸手擦了一把头上的冷汗。 他万万没有想到,郭彦钦竟然派了贺老五一路跟踪他们。很显然,贺老五就是要等卢梅仁“完事”之后,再把他杀了灭口,然后把刺杀”杜知州“的罪名栽到他身上。贺老五有洋枪,功夫又好,对付卢梅仁这几个人易如反掌。 |
从这一刻,卢梅仁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的人都是狼。只不过有大狼小狼公狼母狼强狼弱狼之分而已,因此对所有的人都不能相信,只能相信自己。 比如说身边的这个墩子,就应该除掉。因为他知道的事情有点多了。 但是现在不行,卢梅仁崴了脚,要顺利逃出被土匪盘踞的滕家寨,还得靠他帮忙。 2 墩子在听了贺老五的话以后也吓坏了,张大了嘴巴半天闭不上。卢梅仁看看他,哼了一声恶狠狠地说:“好他个狗日的郭彦钦,跟我玩这一手。行,咱们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墩子没敢吱声,只在心里暗暗转着念头。 这之后他们就从那草窝里钻了出来。墩子扶着卢梅仁,顺着泥泞的小路往前走。由于天太黑无法辨明方向,他们走着走着就迷路了。本来朝东面走不远,就能拐到“官道”上去,他们却奔西北方向,一直走进了紫云山。结果从夜里转到天明,从天明转到中午,怎么也转不出去了。更让人丧气的是,尽管这四周满目青翠,草木葱茏,但却找不到一滴水,也见不到一点可以吃的野菜野果。 卢梅仁的脚肿得像个冬瓜,他实在不愿意把墩子放出去。可是他俩这样走,半天走不出几里地,到头来不是累死也得渴死、饿死。 墩子解下了背上背的包袱交给卢梅仁,只把一支匕首插到腰上,然后四下看看,记住这里的地形,就朝着东面走去。 墩子走了好半天都没回来,卢梅仁决定不等他了。他试了那只伤脚。似乎不那么疼了。就扳下一根树枝当拐杖,一瘸一拐朝着墩子走的方向挪动着。 |
刚走几步,猛然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墩子出现在了他的面前。不过他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跟着好几个土匪。打头的一个,身材魁梧,面貌凶恶,正是匪首杭老山。 卢梅仁一下子瘫倒在地。 长栓从杭老山背后走出,过来拽下了卢梅仁身上的包袱,拿到杭老山面前解开。 杭老山翻看了一下那些官服、顶戴,还有吏部和藩司的公文,以及一些零碎银子、首饰,点了点头。 长栓收好包袱,扔给一个小土匪。 杭老山仔细看看卢梅仁,问他:“你是内阁中书?‘中书’是个什么东西?” 卢梅仁听他的口气还算和缓,赶紧爬起来回答说:“这位大哥,兄弟只是在内阁挂一个名字,并未真的到任。所以,不知道那是个什么东西。” 杭老山突然把脸一沉,“你既是京官,怎么还敢知法犯法?嗯?信河州的新任知州,是不是让你给杀了?” 他上来就这样问,显然刚才墩子已经全都“招供”了。 卢梅仁狠狠瞪了墩子一眼,只好老实承认:“大哥,人是我杀的,不过我也是奉命行事,杜振他……” “行了!”杭老山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杀就杀了,好汉做事好汉当。不过连知州大老爷你都敢杀,你的狗胆也太大了,留着你早晚是个祸害。” |
听杭老山这样说,卢梅仁吓坏了,他一下跪到地上,磕头如捣蒜:“老爷老爷,你饶了我吧,我以后听你使唤,为你老……” “拉倒吧你,你这样的人我可不敢用。” 说完杭老山朝一个土匪歪了歪嘴,转身就走。 那土匪上来就把墩子给劈了,然后提着还在滴血的腰刀走向卢梅仁。 卢梅仁忽然大叫:“慢着。老爷你别走,你听我说,你只要不杀我,我把一个无价之宝献给你!” “嗯?”杭老山闻言回头,止住了那个土匪,“你他娘的丧家狗一样的东西,你有什么宝贝?” 卢梅仁急急地说:“老爷,我真的知道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宝物,你只要饶了我的命,我一定帮你得到它。我要是说了不算,你再杀我不迟……” 卢梅仁也是因为一急之下,才把事情彻底悟明白的。 他几乎可以断定,那晋代玉玺一定是被郭家父子弄去了。 |
其实,早在那个雨夜在魏记客栈碰见郭彦钦的时候,他就应该想到这一点。他没想到的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一直以为,是他先在胡同口堵住了徐应芳,带他回了客栈。随后郭彦钦也去了客栈,应该也是想跟徐应芳商量着要买他的玉玺。他没想到那是郭彦钦跟老徐头已经“成交”了,只不过他“成交”完之后,还要再把银子抢回去。 从徐应芳的毁约,到郭彦钦、贺老五烧掉客栈灭迹,再到郭家父子指使他劫杀杜振,并最终要将他卢梅仁置于死地,这一连串的事情都出于一个原因,那就是,郭彦钦他们已经拿到了玉玺,他们要除掉所有的知情人。 仅仅因为一枚玉玺,他们就要下如此的毒手,这说明了玉玺的价值。它一定比卢梅仁能想象到的还要值钱得多。它一定是价值连城。 既然这样,也许这无价之宝能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这“生机”就是,将线索提供给杭老山。 果然,杭老山大感兴趣,他要卢梅仁继续往下说,卢梅仁提了要求,因为事关重大,他想单独给杭老山“汇报”。 杭老山让其他土匪“回避”之后,卢梅仁就讲出了那玉玺的故事。当然他没有全说实话,但杭老山基本上听明白了,不过他却别有顾虑: “照你说来,这玉玺已经名声在外,我就是拿到了它也没人敢买,我要它有个屁用?” |
卢梅仁已经想到了这点:“你老说对了一半。在这边是很难出手,但是我们可以卖给洋人。我以前在京里呆过,认识几个洋人。尤其是东洋的日本人,有很多是识货的,我敢打赌,这个东西最少能卖五十万两银子!” 卢梅仁自己的估价只是一万两银子。为了诱惑杭老山,他把价值虚增了五十倍。 果然,杭老山被深深地打动了,想了想他说:“既然这玩意这么值钱,那姓郭的一定会藏得严严实实,咱们怎么能拿到手?” 卢梅仁说:“我能想办法。姓郭的指使我杀杜太守,然后再杀我灭口。我装作不知道他的心思,继续跟他交往,他一定不会起什么疑心。你多派点人保护我,咱们见机行事,一定能有机会的。” “你他妈的要是‘见机行事’,撒丫子跑了怎么办?” “这怎么可能。你老想啊,我已经犯下大罪了,我跑哪儿去?我以后只能指望你老的庇护了。” 听卢梅仁说的有道理,杭老山思量片刻终于答应了。不过他还是严肃地警告卢梅仁:“你要是敢骗我,……” 卢梅仁马上接口说:“你老杀了我就是。” “没那么便宜。到那时候,我得好好‘消遣’你,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让你生不如死!” 卢梅仁抬头,看到的是杭老山凶残的眼光,吓得他浑身一哆嗦。 |
第18章 邓伟卿回到山寨就听到一个消息,他干爹病倒了,是让他气的。 邓伟卿已经想到了干爹会生气,却没想到他气得这么厉害。 他走到山洞门口的时候,长栓拦住了他:“伟卿,你怎么把人给看丢了?年爷气得不得了。说杜太守死了,小姑娘也跑了,他是人财两空。老四劝他还让他踢了一脚。我看,你还是躲躲吧。” 邓伟卿问:“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杜太守死了?” “头晌我们在滕家寨北面的山坳里抓了个人,就是杀死杜太守的刺客。这会儿带回来了,就关在那儿,”长栓朝北角的小屋子示意。“那小子当时就招了。年爷一听小姑娘骗了他,倒没怎么生气。只说是成天打猎,结果还能让兔子给咬一口。他说那官家小姐不光长的标致,脑子还挺聪明,当个‘压寨夫人’再好不过。结果回来一看,那姑娘和你都不见了。小的们说一定是姑娘跑了你去追她,年爷说你的飞镖那么厉害,还能让她跑了?没准是你放的。气得大发雷霆,直骂了你半个时辰。” “他骂我什么?” “骂你没良心、白眼狼,色迷心窍,什么难听骂什么。” 邓伟卿轻蔑地哼了一声,不顾长栓的阻拦,大步走进了山洞。 |
这个山洞是天然的。由于地势好,里面很干燥也很凉爽。地方有三丈见方,用一道蓝绸布的幔子隔成了两块。一块当“正堂”使,另一半是杭老山的寝室。邓伟卿进去的时候,正堂里悄没声地站着两个小土匪,只听见杭老山在里面不住地唉声叹气。 邓伟卿进到幔子后面,朝着床上的杭老山叫了一声:“爹,你回来了?” 看到邓伟卿,杭老山猛然起身,一边吼道:“混蛋东西,我不是你爹!”一边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劈头朝邓伟卿扔过来。邓伟卿机敏地一闪身,茶壶摔在洞壁上变成了无数的碎片。 邓伟卿掀开帘子朝外面的小土匪说:“你俩先出去。”那俩小土匪走了以后,他才对杭老山说:“那个杜靖然是知州家的小姐,身份尊贵,你不能胡来。” “他娘的,我就知道是你放的!”杭老山拍着床吼道:“我不管她什么小姐大姐,老子一样拿来当压寨夫人。我问你,你说放就放,你问过我吗,你眼里还有我吗?嗯?” 邓伟卿毫不示弱:“我要是问你,我还能放得了她吗?她才十七岁啊,你才是色迷心窍呢,你积点德好不好!” 杭老山跳下床来,一手抓住邓伟卿的脖领子,一手狠狠抽他的嘴巴:“你要造反?嗯?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救了你,我养活了你,我他妈的养了个狼啊?我还养了一个贼,你还敢偷我的银子,你他妈的活的不耐烦了!” 邓伟卿一动不动任他打。杭老山的手打疼了,又一脚把他踢倒在地上,用脚在他的头上、背上、肚子上乱踩。 邓伟卿满头满脸都是血,他紧咬牙关,也狠狠地瞪着杭老山。 |
杭老山叫道:“怎么,你还不服?我说你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我说错了吗?我真后悔我当初救了你。你他妈的还整天装模作样地看书,你知道你这是不忠不孝吗?你是个忤逆不孝的孽子你知道不知道?” 邓伟卿费劲地站起来,他靠在桌子边上大口喘着气,喘了半天,他咬着牙说:“你讲的不错,是你救了我。我欠你的,我这一辈子也还不清。事情我做了,人我放了。我对不起你。我身无分文,无以报答你。我只有我自己的身体。现在,我赔你,我赔你一只手,算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行不行?不行你就要我的命吧!” 杭老山楞了,他没明白邓伟卿是什么意思。就在他呆楞着的时候,邓伟卿一把摘下了挂在墙上的腰刀,他把左手放在橡木案子上,右手挥刀,只见寒光一闪,杭老山见事不妙,疾步上前要阻挡,可还是晚了一步。 刀落指断,邓伟卿竟然把自己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剁去了小半截。鲜红的血流很快在案子上漫延开来! 邓伟卿惨叫一声,扔下刀抱着自己的残手瘫倒下去。 杭老山目瞪口呆。片刻,他声嘶力竭地大叫起来:“快来人啊,拿金枪药来!” 等小土匪拿来山寨里秘制的特效金枪药后,杭老山亲自给邓伟卿敷上并包扎停当,还让人熬了止痛生肌的中药给他喝了,让他躺到自己的大藤床上。 收拾好以后,杭老山才开始训他:“你个混账王八羔子,老子就是一气之下骂你几句,打你几下,你他娘的至于这样吗,你小子性子也太烈了。弄的成了个残废,你以后怎么找媳妇?” 看到杭老山这样,分明是完全原谅了自己,邓伟卿心里感到十分宽慰,他说:“我以后不找媳妇,也不要儿子,我就在你身边伺候你老一辈子。” |
“唉!”杭老山深叹一口气,转了话题,跟邓伟卿讲起了那个卢梅仁和他说的玉玺。 邓伟卿心里大惊,不过脸上不动声色。 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杜靖然刚走,她的杀父仇人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姓卢的,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一定要替然儿报这杀父之仇i”他在心里恨恨地想着。 第19章 冤家路窄 1 辞别邓伟卿之后,杜靖然她们的马车又走了半个时辰,眼见得位于山脚下的任灵城遥遥在望了,赶车的老吕头却吁住牲口,把车停在了路边。 “吕大叔,怎么了?”杜靖然探出头问。 老吕用鞭子朝前面的路上指一指,“姑娘,不大对劲啊,任灵城好像是出事了!” 杜靖然抬头朝远方看去,不由得心里一惊。 只见前面的官道上,忽然涌来了很多车马行人。一看那架势,就是逃难的人们。很多人赶着牲口,驮着包袱,扶老携幼,正朝这边奔来。再看远处的任灵城,一股股的浓烟腾空而起,隐隐传来一阵一阵的枪炮声。 老吕下车抓住一个半大老头,问他怎么回事。老头急急地说:“你们还敢进城?快跑吧,洋鬼子马上就要打来了!” 那老头说完要走,杜靖然跳下车来拦住了他:“哎哎,你先别走啊。那城里的大老爷、二老爷呢?” “大老爷”指的是知县,“二老爷”就是县丞。其实杜靖然并不关心那“大老爷”,她关心的是“二老爷”,也就是她的亲哥哥——任灵县县丞杜靖远! 那老头见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出来问话,不由停下了脚。 当时的风俗,汉人家未成年的女孩不能出头露面,因此这半大老头算是饱享了“眼福”,说的话也就多了: |
“哎呀你有所不知。洋鬼子是今儿头晌到的,也就是百十个人的样子。任灵城住了一千多官军,因此谁也没把鬼子放在眼里,老百姓也没跑。结果一接仗才知道,那洋枪洋炮了不得,那大炮‘轰’一下子,城墙就塌一大块。一排子洋枪,人就死一大片。才打了不到一阵功夫,官军就扛不住了,都跑了,你们也快跑吧!” 杜靖然急得直跺脚:“你真是,净说些没用的,那‘二老爷’到底怎么样了?” 老头说:“听说大老爷领着人在北城布防,北城被轰倒了,大老爷都生死不明,别说二老爷了!”说完他匆匆而去,临走还恋恋不舍地直瞅杜靖然。 老吕拉着杜靖然上车,一边催促道:“快走吧姑娘,再晚了路上没法走了。” 老吕的预见是很正确的。他们调转车头,往回走了不一会,路上就乱成了一团。牛车、马车、大板车、独轮车,把官道挤得水泄不通。好容易走到一个村头上,刚说要停下来歇歇脚喂喂牲口,忽听一阵马蹄声,只见几个敞着怀光着头的官军驱马冲了过来。 “喂,老头!”一个长着大脑袋的士兵用马鞭子指着老吕喝道:“你的车官府征用了,快跟我走!” “不行啊总爷,”老吕拉住马急急地叫着:“我这车上有客人!” |
“什么他妈的客人,赶下来。”大头过来,用鞭梢挑开车上的布帘,一眼看到了杜靖然。 “嗬,这还藏着个小美人呢!”大头裂开大嘴笑了起来,笑了两声脸色一变:“不行,什么人也得给我滚下来,这是抚台大人的命令!快点!” 杜靖然也上来了小姐脾气,把眼一瞪骂道:“你瞎了狗眼了,什么车你就敢征!不管他老吕,走!” 老吕催马要走,大头上来就是一鞭,打在老吕的背上,老吕疼得叫了起来。大头跳下马,上来就掀车帘,一边奸笑着说:“小丫头好大的脾气,来,大爷抱你下来。” 杜靖然手脚并用,又踢又打,银杏也在一边帮忙。正在混乱的时候,有人喝叫道:“干什么干什么?谁在这里挡道!” 杜靖然抬头一看,只见一匹枣红马横在车边,马上骑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他身穿湖蓝缎子的长袍,上套暗红的宁绸琵琶襟背心,黑缎小帽,上嵌一块湛绿的翡翠。穿的讲究,人长的一般:眼睛鼓鼓的,鼻子扁扁的,尤其是那厚厚的大嘴唇,栓头驴应该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大头见是个公子哥,稍稍收敛了一些,不过还是面带横蛮地说:“我们奉命征用车马,怎么了?” |
那公子哥没理他,不是不想理,是没顾上。因为他那鼓鼓的金鱼眼一下子瞪的老大,直盯着车上的杜靖然。 他还从没见过这么纯净秀美的女孩子。尤其是姑娘那双眼睛,亮亮的,深深的,如悠悠秋水,似云边满月,还带着一丝隐隐地忧伤,一下就勾住了他的心弦。 “喂!你听到没有,我们要征用车马!”大头看他发楞,又朝他吼了了一声。 公子哥被吓了一跳,马上就恼羞成怒:他右手一甩,一鞭子抽在那大头的脸上:“混账王八蛋,怎么说话!” 大头的胖脸立即横上了一道紫色的鞭痕。他火了,一下子拔出了腰刀。他周围的那些兵士也都剑拔弩张地拥了过来。 2 公子哥身边一个年轻的随从上前按住了大头。这人身材不高,体格单薄,但那双手却极有力气,压得大头动弹不得。他喝道:“你别胡来,这是郭抚台的公子,叫你的兵赶紧散开!” 大头一愣,自己思量思量,郭抚台就是西原巡抚郭曙,按照清朝官制,巡抚带兵部侍郎衔,可以节制全省的军队,也就是大头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想明白以后,他知道自己惹不起这个打他的人,只好忍着羞愤将腰刀入鞘,朝那郭公子打个千说:“对不起了大爷,恕小的眼拙。” 郭公子余怒未息地叫道:“滚!” 大头带着他那些兵灰溜溜地走了。 |
郭公子下马走到车边,笑容可掬地对着杜靖然说:“姑娘,你受惊了。” 杜靖然在车里欠身致意:“谢谢这位大爷。” 面上平静,杜靖然的心里却砰砰地跳个不停。 他们刚才的对话她听得清清楚楚。此人是“郭公子”,他爹是“郭抚台”,这不就是杀父仇人郭彦钦和他父亲郭曙嘛! 杜靖然脸上带笑,心里却恨不能一刀把这个坏蛋劈成两半。 “郭坏蛋”可不知道杜靖然正在心里骂他,还是笑嘻嘻地问:“姑娘去哪里?我来送你,这路上太乱了。” “不必不必。”杜靖然说:“大爷自便,我们南去信河州。” 杜靖然说不上自己要去什么地方,她只知道信河州,也就信口说了出来。 “啊呀太好了。我们也是去那里,正好与姑娘一路同行。”说着郭坏蛋自作主张,叫老吕赶车上路,他骑马随在车边,边走边跟杜靖然说话。 杜靖然恨自己失言,心里很有些害怕。 她不光担心郭坏蛋查明自己的真实身份,还为眼下的“走投无路”备感悲哀。 任灵城生变,哥哥下落不明,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要是邓伟卿在身边就好了,可惜,他对自己现在的尴尬处境一无所知。 |
郭坏蛋不知杜靖然的心思,他一边走路,一边找话说:“姑娘,你是哪儿的人?你叫什么名字?这是要上哪去啊?” “我是北……”杜靖然差点说出自己是北京人,一想不行,郭彦钦的家就是北京的,说北京肯定混不过去。别的地方她又不熟悉,急中生智,她想到了邓伟卿的老家镇乡。 “我是镇乡人,我姓邓,邓伟秀,出来——走亲戚。”邓伟秀是邓伟卿的妹妹。其实邓伟卿并没说起过他妹妹的名字,他说的是“秀儿”,杜靖然自己猜的,她的“大名”应该叫邓伟秀。 郭坏蛋眉头一挑:“镇乡邓家?邓伟秀?你爹可是邓经文?” 杜靖然一惊。她记得父亲说过,郭曙的老家是南直隶的,那这“郭坏蛋”是怎么知道邓经文、邓伟秀的呢?见那坏蛋直瞅她,她来不及多想,只好含含糊糊地反问:“怎么了?你认识邓经文吗?” 郭坏蛋把手一拍,十分惊喜地说:“你真是邓家妹妹呀!我小的时候见过你父亲,他和我爹是故交。我爹经常提起他来。” 杜靖然后悔不迭。她这才想起来,邓伟卿曾经跟她说起过郭曙。郭曙在州府做官的时候,跟邓经文“交情不错”。但是后来邓经文出了事,郭曙不光不救,还落井下石,从那以后两家绝交。她刚才一害怕,把这事给忘了。 不过再细细一想,郭曙当州府官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郭坏蛋也只是“小的时候”见过邓经文,所以他们肯定不会认出杜靖然是“赝品”。 |
因此杜靖然承认了自己是“邓家妹妹”。说家里出事后,她被人拐卖给京北地带的一个大户,大户家人死于战乱,自己跑出来找哥哥,没有找到,正在“流离失所”呢。 郭坏蛋闻言大喜:“怪不得我看着姑娘面熟。原来你就是秀儿。既然这样,你随我到我们老家住一段好了,家父见到你一定特别高兴。” 杜靖然赶紧推脱,可当郭坏蛋问她这是要去哪儿?去找谁?她又实在说不出来,因为她自懂事起就没出过北京,根本就不知道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去。郭坏蛋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替她做了主。 “咱就这么说定了,你去我们家先住着。我老家那里房子可多了,你愿意住多久都行。”他不顾杜靖然的阻拦,立即找来跟着他的一个抚标营官,让他骑快马去给走在前面老爹送个信,说四天之后,他们就到了,而且他还带着“邓家小姐”。 既然无可奈何,杜靖然也就随他安排去了。她想,等到了那里再随机应变吧。 那营官走后,杜靖然想起一件事,就问他:“郭公子不是在京里的光禄寺做官吗?这次回老家是省亲?” 郭坏蛋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意会过来:“姑娘搞错了。你说的是我哥哥郭彦钦吧?我是郭彦铸。我以前一直在老家。” |
他又解释说:“西原城让洋鬼子占了,我哥在处理善后,我爹他们先撤了下来,准备去老家梅城。我从北京过来,帮着我哥押运一些东西。这不是走到这里碰上姑娘了。” 杜靖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不是那个坏蛋郭彦钦,而是他的弟弟,怪不得看着年纪不对头呢。不过她听母亲说起过这个“小郭”,他读书不多,顽劣异常,胆大包天,无恶不作,人称“混世魔王”,似乎是郭家最坏的一个“东西”。 但是今天看来,他除了眼神色迷迷的,以及刚才对那些兵士凶狠一些,别的地方表现的还算不错。 比如,他一边走还一边不断地问杜靖然渴不渴、饿不饿、热不热。还说我在这里,没人敢随便看你,你把车帘拉开就行,那样凉快。 进了信河州以后,州衙里有人来接郭彦铸。他却先忙着安排杜靖然,给她选了最好的一个客房,人刚住进去不一会儿,他就叫人送来了饭菜。 |
第20章 “长班”于小六 1 来人叫于小六,就是郭彦铸身边的那个随从。其实,他是郭彦铸才雇的一个“长班”,也就是仆人。但他和杜靖然那个银杏的身份不同,银杏是卖身为奴,整个人都是属于主子也就是杜靖然的。于小六不是,他只是受雇于东家,也就是说,东家除了管吃管喝,还要给他薪水。 于小六很年轻,很白净,也很秀气。他手脚利索、言语得体,办事牢靠,跟郭彦铸不久,就得到了他的信任。 因此郭彦铸派他照顾杜靖然,再三嘱咐要看紧她,别让她到处乱跑。说是现在兵荒马乱的,她个女孩子,出去转悠不安全。郭家跟邓家是世交,照应好这个邓小妹妹,他郭彦铸义不容辞。 于小六装的傻乎乎地样子一个劲应承着。其实,他早就洞穿了“郭二爷”的心思,知道他是看上那个杜靖然了。 郭彦铸是个什么玩意儿,化名于小六的徐秉哲实在是太有数了。论心里的本意,他很想随时找个机会把这小兔崽子掐死。原因只有一个,他是仇人的兄弟。但他努力抑制住了这个欲望,因为留着这小子日后还有用处。 |
只有通过他,徐秉哲才能接近那两个真正的混蛋:郭彦钦和他老子郭曙,也才能顺利地报仇雪恨,告慰爷爷的在天之灵。 但是,尽管留着郭彦铸是必要的,徐秉哲却不能帮助他干坏事。在安排客房的时候,他已经接触到了那个叫“秀儿”的姑娘。怪不得郭彦铸一见倾心,那姑娘确实俏丽异常,且聪明灵慧,那撩人的独特魅力,让徐秉哲这样自恃很有定性的男人,都有些心动不已。 正因为这样,徐秉哲就觉得自己有责任提醒她,让她赶紧离开郭彦铸。 徐秉哲提着食盒来到客房门前,隔着门扇叫着:“姑娘,我们二爷让我送饭来了。” 门开了,出来的是那个小丫头银杏。她接过食盒说:“谢谢你了于大哥。我们姑娘请你进来一下。” 杜靖然坐在堂屋的八仙桌边,正在悠闲地打扇。银杏往桌上摆饭的时候,她问徐秉哲:“你们二爷家在梅城的什么地方?” 徐秉哲说:“应该是城南的下江镇吧。对不起秀姑娘,我没去过。” 杜靖然奇怪:“你不是你家二爷的长随吗?” “是。可我才跟了二爷没多少日子。二爷家那个郭抚台我都没有见到过。” |
“是这样。那,你怎么认识你家二爷的?” “郭抚台带着大爷去西原赴任以后,把二爷从老家叫来,帮着大爷的家里转移财物。京里很乱,我原来帮工的那家买卖关门了,正四处找活路做,正好遇见二爷,就跟了他。” “这么说,你们二爷心眼挺好啊?” 徐秉哲忙说:“二爷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人是不错,就是有点……有点少爷脾性,在京里的时候,老喜欢逛那些花街柳巷。” 杜靖然看看徐秉哲,他的眼睛中满是关切的神色。杜靖然朝他点点头,表示听懂了他的意思。 徐秉哲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说了一句:“姑娘以后想去别的地方探亲访友,只要你说一句,小六可以全力帮忙。” 杜靖然说:“那我先谢谢于大哥了。等去了梅城,少不了还要麻烦你。” 徐秉哲回去以后,时间不长又返了回来,说是“二爷”请银杏去一趟,有事情交代。 |
2 银杏不知道郭彦铸要“交代”什么,心里很有些紧张。杜靖然心里也没底,却找不出不让她去的理由,只能安慰道:“你去吧,二爷说什么你就听着。不懂的回来问我。” 这两个人的表情,让徐秉哲心里犯了嘀咕。路上他问银杏:“你们姑娘跑出来的时候,就一个人吗?” 银杏支支吾吾,一时想不起怎么回答才好。 银杏人不大,心眼却不少。她已经能看出来,送姑娘到任灵城下的那个邓大哥,跟姑娘的关系不一般。但是杜靖然在车子上的时候告诫她,对任何外人都不要提起邓大哥。可如果不提他的话,杜姑娘从“京北”到任灵,就只能是一个人“跑”的。这样想着,银杏就含糊着说:“是一个人。姑娘雇了一辆车,然后到岭北坪的时候,姑娘买了我。” “那你们怎么到了岭北坪,又回走呢?”徐秉哲继续问。 银杏又回答不上来了。 岭北坪在南边,任灵县在北面,杜靖然从北面来,已经走到岭北坪了,为什么又要倒回去?难道仅仅为了去岭北坪买个丫头? 好在银杏机灵,脑子一转,想起来一个说法:“姑娘本来想去镇乡的,走到岭北坪,听说家里人死的死,散的散,无人可投,我们家有亲戚在紫城县,紫城就在任灵东南面,所以想去那里先住些日子。” |
徐秉哲又问了几个问题,银杏都妥当地应付了过去。 这时他们已经来到了郭彦铸住的屋子前面,徐秉哲小声嘱咐:“你别慌,他问什么,你就照刚才的意思讲。没去过的地方别乱说。万一有答不上来的,你就现编个说法。明白了吗?” 银杏当时还不大明白。及至她见到了郭彦铸,发现郭彦铸问的竟然也是那几个方面的问题,她才一下子醒悟过来。原来,那个“于大哥”是在好心地帮助她。 回来以后,银杏关紧房门,把被郭彦铸“审查”的经过,详细给杜靖然汇报了一遍。 杜靖然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她把事情想象得太简单了。在编那些假话骗郭彦铸之前,她并没有经过认真的思考,因此就免不了矛盾百出。幸亏有“于大哥”的善意提醒,并且帮她们“圆谎”,这才没出大的纰漏。 看来,“于大哥”已经多少看出了一些她们的底细。他能这样施以援手,说明他是个可以信赖的好心人。 这件事提醒了杜靖然,让她知道了世事复杂,人心难测,自己必须时刻保持警惕,把什么事情都预先想到前面。 |
夕阳西下时分。杜靖然正在银杏的服侍下洗手,突然感到自己的左手手掌一阵刺痛,她哎呀一声,赶紧用右手握住了左腕,同时紧紧皱起眉头。 银杏吓一跳,一迭连声地问:“怎么了,姑娘你怎么了?” 杜靖然慢慢松开手,仔细看看左手的手掌,雪白细腻的肌肤上什么都看不出来,而且那疼痛感也消失了。 “没事,怎么一下子这么疼啊。” 银杏看看那手也没有问题,帮着杜靖然活动活动,一切照常。银杏就说:“许是坐车的时候别了一下?” 杜靖然嘴上说,也许吧,心里却觉得不对劲。因为刚才那奇怪的痛感她从来都没有过,就像是痛彻心肺一般的滋味。手腕好好的,手掌也好好的,什么毛病没有,怎么会突然疼那么一下子呢? 杜靖然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正是邓伟卿挥刀自残的时刻。 |
第21章 初入郭府 1 五天之后,梅城县下江镇东大街的郭家大院内宅。 杜靖然规规矩矩坐在一只绣墩上,面对着盘腿靠在炕里的郭曙正房朱氏。 朱氏今年四十二岁。她本是郭曙的第二个“姨太太”。由于郭曙的原配袁氏早死了,因此郭曙将她“扶正”。尽管内院是她当家,但是郭曙早就厌倦她了,郭曙现在宠爱的是三姨太毕氏。 郭曙有三子两女。长子郭彦钦和长女均是袁氏所生。三姨太生了两个女儿。小儿子郭彦铸是朱氏所生。 郭曙有什么事都是依靠大儿子郭彦钦,可从内心讲,他却溺爱小儿子郭彦铸。也就因此,他虽然不喜欢朱氏,但是朱氏的位子却依然稳固。 朱氏长的不怎么好看,而且身体瘦弱,面色萎黄,好像是疾病缠身的样子。对于这个故人家的“秀儿”,她说不上有什么好感,但是儿子喜欢她,把她形容得跟天上的仙女一样,因此朱氏也就很客气地问寒问暖,然后一个劲地说,你找不到哥哥,就在这住着。像住自己家一样。缺什么就跟我说,下人有照应不到的你也跟我说,千万别拿自己当外人。 杜靖然恭恭敬敬地站起身来答话:“谢谢太太。秀儿年幼无知,还望太太多教导。” 这时外屋的丫鬟来报:“老爷回来了。” 屋里的人包括朱氏都赶紧站了起来。 丫鬟掀开帘子,进来一个五十来岁的高个瘦老头儿。他穿的是家常便服:上面一字襟马褂,下着紫纱长袍,手里擎着一支长长的烟袋。 |
杜靖然只是听父亲说起过这个“老师”,却没有见过他,但她深知在郭曙那道貌岸然的外表下,藏着一副奸诈、阴险、狠毒的心肠。自己冒名顶替邓伟秀,能不能骗过这老贼的眼睛,现在还是个未知数,因此她心里十分紧张。 杜靖然按照规矩行了大礼。郭曙满脸是笑,让丫鬟扶起她来,然后迷着眼睛打量了她一番。 郭曙显然没想到邓经文还有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儿。他记得那老邓身长如鹤,面色黧黑,而他女儿却是肌肤如雪,亭亭玉立,加上举止大方,言语得体,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派头。 郭曙以为杜靖然不会知道他跟邓经文的“过节”,就装出十分亲切地样子,细问她家过去的那些事情。好在杜靖然记忆力超群,邓伟卿跟她说过的事儿,她都牢牢记在了心里,因此能够从容应对,竟然没出一点破绽。 看来郭曙对“秀儿”的身份并没有怀疑。他对坐在一边的小儿子说:“铸儿干了一件好事。我当年跟你邓大叔情同兄弟,你以后也要拿秀儿当亲妹妹一样,可不许你欺负她。” 郭彦铸只是嘻嘻地傻笑。 杜靖然这才放了心,也附和着微微一笑。 郭曙又问朱氏,秀儿的住处可有安排?郭彦铸抢着说:“房子我已然看好了,就住后花园北面的套院吧。秀儿一个人,带了俩儿小丫头,住那个院子也还宽敞。” 杜靖然本来只有一个丫鬟银杏,郭彦铸见她太小没力气,又献殷勤地从信河州给她买了一个,这个十八岁了,高高壮壮,起名叫春柳。 |
又说了一会儿闲话,郭彦铸就带着杜靖然去看房子。 郭家三世为宦,家资丰饶,因此宅院也很大。前大门上有巨大的遮檐,檐下一块镶金红色牌匾,上书“郭府”两个黑色正楷大字。门口两个黑漆的木柱,右边一块上马石,左边一个张着大嘴的石头狮子。进得大门,便是前院,大厅名“肃和堂”,取“肃正和睦”之意;厅后就是朱氏的卧室;再进左大门是西院,住着三姨太毕氏,多数时候郭曙也住这里。东面有个跨院,内有藏书的“智丰楼”,也是子孙读书之处。北套院则在“郭府”后花园的东北角。原来是郭曙的小女儿住过的。小女儿出嫁后,院子就一直闲在那里。这个院子很小,只有两间厢房和三间正房。好处是院门就连着后花园,不通大街,既干净又僻静。屋子都很齐整,摆设、家具一应俱全。只是很长时间没有住人了,桌椅上布满灰尘,屋角墙间已经结了蛛网。 杜靖然看了很满意。郭彦铸就叫人来打扫。安排好以后他又跟杜靖然说,他就住在路对过的院子里,杜靖然有什么事要办,或者缺什么东西,尽管跟他说。 在郭家住下的第三天,杜靖然就写了 给邓伟卿,按照她们的约定,信是寄往信河州岭北坪大盛药铺的。 |
2 这天一大早起来,郭曙就派人来叫郭彦铸。那个时候,他还在被窝里睡觉。 他老婆白氏把他推醒:“爹那里来人了, 你快起来啊。” 郭彦铸正在做美梦,被打断了很生气,就斥责她老婆说:“你不会让他等等,老子睡得正香呢。” 白氏撇撇嘴:“该不是又梦见什么秀儿花儿的了吧。” “你找抽啊!”郭彦铸骂了一句。 这几天郭彦铸去“西府”去的很勤,有人给白氏递话说,二爷从外面领来一个“故人”之女,叫“秀儿”。人如其名,长得很俊。二爷勤去“西府”,就是为了照应那个“秀儿”。白氏心里就老是觉得别扭,时不时就要蹦出句怪话来给郭彦铸听。 “你心惊什么呀,我也就是那么随便一说。”白氏朝郭彦钦翻白眼。 郭彦钦懒的理她,起身穿上衣服就去了“西府”。 西府门前停着一顶蓝呢大轿,郭彦铸一问门房,原来是礼部侍郎邱大人去南方公干,路过梅城,特地前来拜访。这个邱大人是郭曙的“同年”(即“同榜”,也就是同一年中的进士),两人私交很好。 |
等邱大人一走,郭曙立即把郭彦铸叫到内室,交代说:“据邱大人讲,洋鬼子并没有占领西原,他们的兵在城外屯着,只派了一个小队进城侦察。看来,咱们跑的早点了。你告诉下面的人,就说我是回来‘省亲’的,不日既可回任,千万不能说什么洋人占了西原、咱们丢了城池之类的话。听到没有?” 郭彦铸不在意地说:“丢个西原怕什么。你丢了西原要是该处分,皇上和皇太后把北京城都丢了,那不该杀头啊!” “混账东西!你不要命了!”郭曙听得儿子口出如此“悖逆”之言,脸都吓黄了,他用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着郭彦铸,恨恨地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孽障,郭家早晚毁在你手里。” 郭彦铸说:“扯淡。我这不是关着门在家里说嘛,你怕个屁啊。你什么时候‘回任’?家里怎么办?” 郭曙哭笑不得。他所谓的“回任”是骗人的,西原城外就是洋鬼子的大军,那些洋枪洋炮谁见了不害怕?他必须在梅城多住些日子,看看形势发展再做决定。不过这些用不着跟郭彦铸讲,讲了也是对牛弹琴。因此他就敷衍着说:“我过几天走。对了,你哥不在,我要是真的走了,你得好好地把家撑起来。你也老大不小成家立业了,你多少有点长进行不行?” “我怎么没长进?你放心走就是,两边府里的事都交给我了。” |
郭彦铸说的两边府里,指的是“郭府”和他自己的“恒府”(郭彦铸字恒坚),就在一条大街的东西两边。他哥哥郭彦钦的家在京里。 郭曙不再理他,又命人叫来“郭府”的管家老孟,细细交代了半天。 郭彦铸从正房出来,转身又去了后院。见没人注意,瞅个空子溜进了后花园。 后院有个花圃,里面缤纷一片。花草丛高处的梅树下面,静静地站着一个美人。只见她上身穿一件粉色缎子褂,罩了件蓝色的对襟坎肩,下身是一条绸彩长裙,正仰头远眺西北长天。那凝然肃立的剪影,衬托着蓝天白云,美轮美奂,把郭彦铸都看呆了。 第22章 杜靖然却浑然不觉,她的思绪已经飞上了蓝天,在清风白云间纵横驰骋着。 她好像看到了北京寒井胡同那座小小的青砖院落。那就是她的家。 三个多月前一个春风细雨的夜晚,父亲和母亲还在灯下商议着她的终生大事。 杜靖然是阴历八月初九的生日,秋天一到,她就十八了,已经到了该“出阁”的年龄。 杜振的很多同乡、同年、同僚都知道他家里藏着一个既标致又聪颖的女儿,这两年就没断了有人来提亲。尽管杜振不是什么高官显贵,但是提亲的那些人家,却不乏在朝的大佬和名门望族。杜振从小对女儿百般宠爱,因此也就不愿意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草率确定她的终身大事,对每一个来提亲的都要征求一下女儿的意见。可是,对于那些人,然儿竟然一个都看不上。 |
其实这也不奇怪。杜振是旗人,按照“旗汉不通婚”的惯例,来提亲的也都是旗人的子弟。旗人,哪怕是汉军旗人这样的“高等奴才”,也仗着比汉人优越的政治地位养尊处优,所谓的“八旗子弟”,不管是满蒙八旗还是汉军八旗,都是一群纨绔,一身的寄生习气。别说女儿了,连杜振也觉得没一个中意的。 其实,正值花季的杜靖然已经有了心上人,只不过那不是真人,是她内心深处一个模糊的影像,但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他的存在。许许多多洒满朝阳的清晨,春风秋雨的黄昏,赤日炎炎的正午或是冰天雪地的冬夜,每当少女的春心萌动,那人就会带着亲切的微笑走到她的跟前,倾听她的诉说,抚慰她的心声。那一种非同寻常的甜蜜和幸福,就会顷刻间充满姑娘的心房。正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杜靖然就更加看不上那些虚张声势、不学无术的纨绔。 那天晚上,父亲和母亲数算了半天,最后父亲说:好在然儿的年纪还不大,既然现在没有合适的,那就慢慢再说。 不久,得益于郭曙的大力推荐,父亲被吏部选拔为“外放”的州府正职。举家离开北京的那一天,正好碰上了“火烧翰林院”的千古惨剧。 |
那时,义和拳围攻使馆区,战火殃及翰林院,状况极为惨烈。父亲看到使馆区附近一片浓烟冲天,赶紧从车上下来,登上了附近的“恒运”会馆楼顶。这时,他看到了被熊熊大火笼罩的翰林院。裹着黑烟的火苗,在有着数百年历史的殿堂中往返奔突,那些雕梁画栋发出一阵阵爆裂的巨响;院内所存无数的精美典籍,或被焚毁,或被丢弃于泥水之中,狼藉满地,惨不忍睹。 杜振连连摇头,为他辛勤奉职十三年的翰林院,为那些汗牛充栋、价值连城的图书古籍而痛心疾首,泪水长流。良久,他一声哀叹:“看来,大清朝的气数要到尽头了!” 这以后的那段充满血腥的劫难,杜靖然一直不敢再去回想。而时时萦绕在她的心头,让她回味无穷的,却是在紫云山里跟邓伟卿朝夕相处那三天的美好时光。 直到离开了邓伟卿,杜靖然才猛然醒悟过来,怪不得她老是觉得邓伟卿是那样亲切,那样熟悉,原来,邓伟卿就是她心目中那个面孔朦胧的男子,就是她幻想多年的梦中情人。他历经坎坷,饱阅风霜,却几年中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在紫云山上,直到等来了落难中的杜靖然! 而她自己呢,父母蒙难,家破人亡,身陷匪巢,几乎注定要被那凶恶的匪首杭老山蹂躏。就在这最后关头,上天显示出了它普渡众生的仁慈和公平,将值得杜靖然爱恋一生的邓伟卿送到了她的身边。 |
想到这些,杜靖然心潮逐浪,更加重了对邓伟卿的思念之情。她面对苍天在心里长叹:伟卿,你还好吗?你接到我的信了吗?你什么时候能来找我,你倒是快点来啊! 风过树摇,杜靖然发现了郭彦铸。 她从绮丽的幻觉中惊醒,微微一笑,曲身行礼,叫了一声:“郭大哥!” “哎哎,秀儿妹妹这几日过得可好?”郭彦钦裂开大嘴笑着问。 “很好啊,谢谢郭大哥费心。” “哪啊,应该的应该的。对了,我爹几天后就要回任西原,他走了我当家,秀儿妹妹以后有什么需要尽管对我说,千万不要客气。” “那我先谢谢郭大哥了。还真是有点小事。”杜靖然说,“我那院子深藏后院,进出都要经过前面的正厅,郭老伯公事繁忙,来访的人多,我怕给郭老伯造成不便。要是能在院子的东墙另外开个门……” “明白明白。”郭彦铸心想你真能说到我的心里,这样一来,我常来常往,岂不是也就方便多了,“妹妹放心,我今天就去找人,明天开工,很快就能修好。” “多谢郭大哥。”杜靖然也挺高兴。她要在东墙上另外开门,实在是有着自己的打算。这打算当然不能告诉郭彦铸。不过杜靖然忽然想到,要实现自己的那些计划,这个有头无脑的纨绔子弟,倒是可以利用的。 第23章 入伙 卢梅仁被带到紫云山的第七天,杭老山“提审”他。在场的只有他干儿子邓伟卿。 卢梅仁被关在平台北角那间小屋的地窖里,有四个小土匪轮班看守他。因为不知道他的底细,只看他粗粗壮壮,所以动不动就用绳子拴着他,饭也不给他吃饱,弄得卢梅仁苦不堪言。 因此,卢梅仁只想赶紧弄到那块玉玺。这样,看在他立了“大功”的份上,杭老山也许会“开恩”放了他。 但是一关就是七天,一直没人理他,卢梅仁急得直上火。 |
杭老山没顾上他的原因是邓伟卿带伤。杭老山从这件事上,看出了他这个干儿子真是个义重如山的好汉。他同情那个小姑娘的不幸遭遇,就敢自作主张放了她;他又因为冒犯了干爹,就情愿以身谢罪。其实他那时要是带了那姑娘远走高飞,杭老山一点办法也没有。 因为敬佩干儿子的侠肝义胆,杭老山一直亲自照料他,没事就陪他说话,这样就把卢梅仁晾到了一边。若不是儿子说起这件事,杭老山还不知把他晾到什么时候。 见卢梅仁被带进来,杭老山让人松开绳子,让他坐到杌子上,并介绍了邓伟卿,说这是二少爷。 卢梅仁赶紧站起,恭恭敬敬地叫了二少爷。 邓伟卿只是“嗯”了一声,眼睛就像锥子一样紧紧盯着他。他心里说,我先让你多活两天。你等着,我早晚要用你的狗命,祭奠然儿父母的在天之灵。 卢梅仁不明白“二少爷”的眼神中哪来那么大的仇恨,赶紧低下头不敢看他。 杭老山提起那个玉玺之事,卢梅仁忙说他这几天正在想那件事,已经有了初步的办法。 邓伟卿冷笑道:“卢梅仁,既然玉玺如此贵重,郭家父子一定会严密保管、重兵看守,你怎么能拿的到?你这不是痴人说梦嘛!” 卢梅仁赌咒发誓一般地说:“二少爷,你可以跟着我去西原。只要找到了郭曙跟郭彦钦,我用性命担保,一定让他们老老实实交出玉玺。” |
邓伟卿嘲讽地说:“你还不知道吧,西原已经失守,城外全都是洋鬼子,郭抚台早就不知去向。你还有什么办法?” “啊?”卢梅仁吃了一惊,“原来鬼子兵已经打进来了?” 杭老山说:“打个屁。洋鬼子还没见影呢,抚台大人就丢下城池跑了。” 卢梅仁略一思索,马上说:“既然这样,我立即找人参他一本,朝廷肯定会革他的职,赶他回老家。那时候我们就好对付他了。” 卢梅仁说,他有个朋友在翰林院当侍讲学士。“侍讲学士”是“天子近臣”,可以专折言事,直达“御前”。现在有电报了,信息往返很快,让他的那个朋友打电报给“行在”(皇帝临时所在的地方叫“行在” ),参劾郭曙“身为封疆,弃城先逃”,一定可以把他拉下马来。 杭老山不大懂这是什么意思,邓伟卿就小声给他解释了一下,并说这个办法有点道理。于是杭老山就同意了。 卢梅仁写好信以后,邓伟卿派了一个心腹小土匪送去岭北坪,让大盛药铺的孙掌柜差人送往京师。小土匪回山的时候捎来 ,邓伟卿拆开一看,先是一喜,然后又是一惊。 信是杜靖然写来的。 八行的红笺信纸,上无抬头,下无署名,但是邓伟卿一看就知道是她的信。信中只说任灵失守,她没有找到该找的人,却在路上与郭抚台家人相遇,随他们南行,这会儿暂时借住在梅城下江的郭府。情况还好,请不必挂念。 邓伟卿之所以吃惊,是由于他知道郭曙的老家就是梅城下江。当地的“郭府”只有郭曙一家。 邓伟卿心急如焚。他想不明白,然儿怎么还敢住进杀父仇人的家里。难道她想寻机报仇?这也实在太危险了。 他得赶紧想办法。 |
第24章 夜半盗影 入夜时分,一匹快马在郭府门前停下,马上跳下一个人,正是大少爷郭彦钦的跟班小权子。 小权子送来“大爷”写给“老爷”的一封急信,还带来了抚标(巡抚卫队)的十多个亲兵。 郭彦钦在信上说,有人上疏弹劾郭曙“临危弃城”,也就是见着鬼子就逃跑。说他身为巡抚,这么做实在有失体统,不严惩不足以严肃“纪律”。要是以后大臣们都学他的样儿,咱大清朝不就完戏了嘛!逃难在山西的“两宫”(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看到奏折后大为震怒,专门下旨,责成留在京里主持“和议”的敬王马上进行调查,“果有渎职避战等情事,务必从严惩处”。 郭彦钦告诫老爹,这显然是有人在背后“打黑石头”。因为这次八国联军打进来的时候,多少大官都明哲保身,三十六计走为上策。连皇上和太后不是都出京“西狩”了吗?为什么他们能跑,西原巡抚就不能跑?明摆着,这是某些人故意跟郭曙过不去,所以得赶紧想办法。郭彦钦说他先不回梅城,准备从西原先进京去,看能否求见敬王讨个“口风”,另外让郭曙去找军机上荣大人“转圜”一下。 |
荣大人在洋鬼子攻占北京的时候,也从京里跑了出来,此刻就住在离梅城二百多里外的保成州。郭曙跟他有“同僚”之谊,先去他那里求个情,郭彦钦认为还是非常必要的。 看完郭彦钦的信让郭曙后脊梁上直冒冷气。他没想到现在乱的这么厉害,“逃难”在外的“两宫”还有心思追究他的“弃城之罪”。想当年,两江总督面临“长毛”(太平军)的进攻,丢了城池逃跑,最后竟然被朝廷杀了头。“两宫”真要认真起来,自己就算死不了,背上一个“革职,永不叙用”的处分,这辈子也就完了。“好汉不吃眼前亏”,总得想法把这场逼上门来的危机先应付过去,因此郭曙不敢等到天亮,立马就要连夜出发前去保成州。 临走总要交代一下,可是下人们却找不到“二爷”郭彦铸了。“恒府”的人说,他晚饭也没吃就出了门,好像是进了城。郭曙知道,这小子不是去了酒楼,就是去了妓院。 郭曙叹口气,只跟三姨太毕氏说了说,就坐上车,带着那些护卫的亲兵走了。 郭曙一走,毕氏就叫来孟管家,交代说:老爷不在家,亲兵也没剩了几个,你安排人好好看家护院,加强巡逻,千万别掉以轻心。老孟连连答应着,却没把三姨太的“指示”当回事。手下的那些人趁机吃酒、打牌、赌钱,整个“放了羊”。 毕氏有个失眠的毛病。有郭曙在身边还好点,郭曙一不在家,她就半天睡不着。直到鸡叫头遍,刚刚有点朦胧的睡意,却忽然被一阵轻微的动静惊醒了。 毕氏睁开眼睛,猛然发现一个黑影在眼前闪过,她大吃一惊,刚要喊叫,那人抓起被子一下就捂住了她的脑袋。 毕氏吓坏了,拼命地手脚乱舞,呜呜哇哇地乱叫。睡在外屋的丫鬟赶紧跑进来,刚喊出一声:“三太太!”脑袋上就挨了一掌,立时扑倒在地昏了过去。这时,毕氏也吓得不会动了。 |
那人在屋里翻箱倒柜,除了零碎银两,几十枚光洋和一些首饰,并没有找到值钱的东西。他低低骂了一声,转身要走,却见被子下面的毕氏又蠕动起来。他想了想,上前掀开了被子,却把枕头捂到毕氏的眼睛上, 然后低声喝问:“你说,郭曙上哪儿去了?” 毕氏吓得一动不敢动,哆哆嗦嗦地回答说:“大爷饶命,我家老爷有紧急公务,连夜去了保成州。” 那人将一把匕首横在她的脖子上:“说,他把带回来的玉玺放在哪儿了?” “什么东西?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啊。” “玉玺。就是一块玉石刻的印,古代的印,快说!你敢有一句假话,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大爷你拿、拿开刀子,我说!” 那人将刀子移开,但仍然紧紧捂着毕氏的眼睛。毕氏赶紧说:“老爷回来以后,给我看过一个东西,说是好早以前的皇帝用过的印。我说玉石不是绿的值钱吗,这白不拉茬有什么好,上头的字还认不得。他说,你懂什么,这是上好的蓝田玉,光这玉就值无数的银子,就别说这古物的价值了。但是他没放我这里,也,也许,他放在前房了,值钱的东西都在那里。” |
前房就是朱氏的房子。毕氏真的不知道郭曙后来把那个“印”藏在哪儿了,不过朱氏是她的死对头,把“祸水”引到她那里是没错的。 那人还要问什么,忽然外面传来敲门声,紧接着一个女人喊:“三太太,你没事吧?” 原来是二门上“坐更”的一个婆子,听见了这边的声音过来了。 那人一愣,出手一掌砍在毕氏的脖子上,毕氏马上昏了过去。 外面的婆子叫了几声感觉不对劲,赶紧到前院去喊人。等到前院的人拿着灯笼火把赶来时,那男人早已不见了。 第25章 郭彦钦在敬王府门房里等了足足一个半时辰,给“门上”递了两次“门包”,那门上看在一百两银子的份上,总算找个空隙,通报了敬王,临时抽出一点时间接见了他。 因为这些日子安抚京师地面,跟洋人“和谈”,敬王忙的昏天黑地,满脸都是疲惫的神色,所以见到郭彦钦就开门见山地问:“听说你来了好几趟了,可有要事?” 郭彦钦也知道此时敬王没心情听他说废话,忙站起身来,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封袋,捧上说道:“家父深知王爷近来操心费力,辛劳国事。一点敬意,请王爷备赏。” 不说这钱是“孝敬”王爷的,而说是让王爷“赏人”的。这样说王爷才能心安理得地收下。 “王爷”却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直摇手:“不可以,你快拿回去。” 郭彦钦嘴里称“是”,却将那封袋里的银票抽出一角,又塞回去,将那红封袋放到了桌子上。 里面是五千两的一张银票。 |
敬王只是瞄了一眼,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但马上转了话题:“你父亲怎么样了?” “家父现在原籍,等候王爷的示下。” “西原之事,你父亲做的确实欠考虑。要是以前嘛,还可斟酌,现在是非常时期,两宫蒙尘,京师涂炭,朝廷要是赏罚无当,难以服天下众人之心。” “是是。只求王爷成全。” “看看吧。”敬王伸手摸那茶杯,意思是要“端茶送客”了。 郭彦钦急了,看来这点钱是不入敬王之眼。事到如今,“舍不得孩子打不了狼”,他跨前一步,小声说道:“家父新得了一个千年玉玺,是西晋的遗物,行家看过,价值连城。家父不敢私藏,准备献给王爷把玩。不日可以到京,那时请王爷一定赏脸。” “哦?”敬王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意:“你爹本事挺大啊,怎么淘来的?” 见敬王有兴趣,郭彦钦稍感宽慰,忙说:“是亲戚家的旧藏。他们乡里人,不懂内情,也不认识上面的篆字,以为就是块古玉呢。家父说敬王喜欢这些奇巧物件,专门重金购来,连同记载此物的一本《永乐大典》,一并孝敬王爷。” 郭彦钦这段话有个大毛病:既然他“亲戚”不识宝,郭曙应该花一点小钱就能买来,怎么还用花费“重金”呢? |
不过敬王好像没听出他话里的矛盾来,像随意似地问:“印文是什么啊?” 郭彦钦故意卖个关子:“下官此刻不敢说,到时王爷一看就明白了。” “好好。”敬王点头,“替我谢谢你父亲。告诉他,他的事情,我会留心的。” 郭彦钦从内心舒了一口气,因为敬王实际上已经答应帮忙了。当然,前提是郭家得“孝敬”那枚玉玺。 把这事办妥,郭彦钦火速赶到保成州与郭曙会合。见了面就表功:“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基本上没什么大碍了。得赶紧把那东西送到‘老敬’(敬王)那去。” 郭曙叹道:“唉,真是舍不得,自己还没捂热呢。” 郭彦钦也惋惜的不行:“谁说不是。有什么办法,‘老敬’这家伙贪得无厌,不喂饱他他不出力。咱还是先过了这一关再说吧。” “要是再多给他点银子呢?”郭曙还是幻想着能保住那刚到手的玉玺。 |
两人正在商议,忽报老家来人,说有要事报告。叫进来一问,原来是郭曙走的那天晚上,梅城老家遭了贼,窃了三姨太的寝室,偷走不少金银细软,将三姨太惊吓成疾。另外,那盗贼还指名问一枚古印藏在何处。 郭彦钦急问:“那玉玺呢?” 郭曙却首先关心毕氏:“三姨太没事吧。” 那人先回答郭曙:“三姨太还好,幸亏惊动了院里的人,窃贼急着跳墙逃走,没敢动三姨太。二爷已经报官,地方上正在缉捕窃贼。” 然后回答郭彦钦,回答的有点莫名其妙:“窃贼问的是古印。老爷的印不是都在书房吗,窃贼没去书房。” 郭彦钦暗骂自己糊涂,那玉玺的事情是个秘密,郭府的下人都不知道。但是他马上警觉起来:既然下人们都不知道,那么这个窃贼是怎么知道的? |
显然,郭曙也想到了这一点,那家人退出去以后,他就问郭彦钦。 郭彦钦猜想,“是不是姨太太听错了?” 郭曙缓缓摇头。他觉得三姨太不可能听错。窃贼所以知道玉玺之事,或是郭家人无意中泄密,或者是外人得知了消息。这样说来,玉玺藏在郭府还真不一定是件好事。 郭曙说:“老二办事就是不行,咱俩得赶紧回去。玉玺的事,就算咱们从来没得到过,你还是早点进京献给‘老敬’去吧,别再夜长梦多。” 郭彦钦心里苦笑。“就算没得到过”,老爹说的多轻巧,那上头好几条人命呢! 当天下午,郭曙和郭彦钦就起身返回梅城。 第26章 梅城东关的一条巷子里,新开了一家“伟盛布庄”。布庄只有三间房子,门脸不大,货色不多,掌柜的姓陆,一脸的憨厚模样。 开业的第四天,布庄门前来了一顶小轿。停下以后,一个小丫头过来,把轿帘揭下,杜靖然从里面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 陆掌柜快步走出来,恭敬地将她引到了里间屋子里。 这个小店是杜靖然出的本钱。陆掌柜是她雇的,此人相当可靠,因为他是丫鬟银杏的亲哥哥。他叫陆继东。 银杏家本来就是个贫寒之家,父亲早死,靠母亲、哥哥租种了几亩薄地勉强糊口。去年母亲得了重病,为了治病倾家荡产,结果还是没有留住她。母亲死后无钱入殓,银杏只好卖身葬母,哥哥也到地主家当了长工。杜靖然很同情银杏家的遭遇,在梅城安顿下以后,她就让银杏去把哥哥接来,帮着她开了这个布庄。 陆继东一步登天由长工当上了掌柜,自然对杜靖然感恩不尽,做事十分尽责,深得杜靖然的信任。 |
杜靖然急着在城里开个店,并不是为了挣钱。她只不过想以开店的名义,多租几间房子,好赶紧从下江的郭府搬出来。因为她实在难以忍受郭彦铸的骚扰了。 郭府发生“盗案”之后,郭彦铸每每借着关心的名义,有事没事地往杜靖然的院子里去。开始的时候他还算规矩,渐渐地越来越放肆,言语挑逗之外,还想动手动脚。 昨天晚上,郭彦铸不知在哪儿喝了酒,醉醺醺地又去了郭宅的后套院。 银杏开门,一看又是他,就要关门,一边说:“二爷,我们姑娘睡下了,你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胡,胡说,这才什么时辰她就睡、睡下了?”郭彦铸一把推开银杏,晃晃荡荡地闯进了杜靖然的闺房。 杜靖然正在灯下看书写字,见状连忙站了起来,说:“郭大哥,你这干嘛呀,我真的要歇息了。” 郭彦铸笑嘻嘻地凑过来说:“怎么,不待见我了?你这不是还没歇息吗?”他一下看到了杜靖然写的一幅毛笔字,就拿起来凑到灯前念道:“‘弃其杖,化为邓林……’,什么意思?” 杜靖然不理他,他接着夸赞道:“哎呀秀、秀儿,你这手小楷,写、写得太好了。来来,你教教我,我怎么老是写、写不好。” 郭彦铸那满嘴的臭气熏得杜靖然直作呕,她刚要躲开,郭彦铸却一把抓住了她:“别呀,我,又不是老虎,你怕什么,来,教、教我写字。”说着就把杜靖然往自己身边拽。 杜靖然使劲挣扎,银杏和春柳就过来拉郭彦铸。郭彦铸把眼一瞪,一拳把春柳的鼻子打出了血,又一脚把银杏踢倒在地上。杜靖然趁机挣脱他跑到院子里,郭彦铸追出去,一把就搂住了她,杜靖然吓得尖声惊叫起来。 |
正在乱得不可开交的时候,院门一响,徐秉哲进来了。 “哎呀二爷,你在这啊,快点吧,老爷打发人回来了,有要事找你!”徐秉晢一把拽开了郭彦铸,郭彦铸咧着嘴要打他,徐秉哲抓住他的肩膀一使劲,郭彦铸就疼的叫娘,徐秉哲接着生拉硬拽把他拖走了。 时候不大,徐秉哲返身回来,杜靖然正在屋子里嘤嘤地哭。 徐秉哲叫过银杏,问她怎么回事。银杏说了之后又央求他:“于大哥,你以后常来看看我们姑娘行不行啊?你那二爷简直就是个流氓无赖,来了还打我跟春柳。” “他打你哪了?”徐秉哲关切地问。 银杏嘟着嘴说:“他踢我的后腰,疼死了。” “真是个混蛋。”徐秉哲骂道,然后对银杏说:“西府里有跌打膏药,等我给你要两贴来。” 随后徐秉哲进到屋里,杜靖然抹着眼泪朝他道谢:“于大哥,今天真是亏了你。”又担心地问,“他不会拿你撒气吧。” 徐秉哲说:“没事。他今天是喝多了。以后他再喝酒的时候你躲着他点。” 杜靖然说:“不行我得搬走了。老爷不在家,两边府里他一个人说了算,他越来越没数。” 徐秉哲说:“你不用走。我不能由着他胡来,你等着看,明天我就收拾他。” 杜靖然说:“你也要当心,这家伙属狗的,翻脸不认人。” |
徐秉哲说:“我知道,我这样……”他俯身在杜靖然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杜靖然格格地笑了起来,说了句,“那才过瘾呢。” 徐秉哲走后,杜靖然想了半天,觉得自己还是得早点搬出来。因此,她今天专门来找陆继东商量。 陆继东说:“咱这布庄的斜对面,有一个香烛店,因为生意不好要关门。我们把那地方买下来,收拾一下,就能住了。” 杜靖然说:“那你抓紧办。你谈好了价钱以后,我让银杏送钱来。还有什么床铺家什的,你都费心安排好。” 陆继东连连点头:“姑娘你放心,我今天就去找他们商量。” 杜靖然跟陆继东算计着,如果能谈好了,从买下那门头,到收拾停当搬进去,有个十天半月的功夫足够了。让人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期间,郭家又出了大事。 |
第27章 危机四伏 1 郭彦钦和郭曙回到下江的时候,天色已晚。进了家门之后,郭曙好一会儿功夫不见“留守”的郭彦铸前来“汇报工作”。一问才知道,“二爷”骑马的时候摔下来伤了腰,在家躺两天了。 郭曙骂道:“真没用,他经常骑马,怎么还能摔着?” 仆人说:“二爷骑的马一直挺温顺,那天不知怎么了,跑着跑着一蹽蹶子,就把二爷摔了。” 这时,郭彦铸被人扶着来见他爹,上来就骂:“他娘的,今天我那马夫才发现,马屁股上有一块伤,八成是有人使了暗器想害我。” 郭曙直摇头:“你还说两府都交给你了。你看看我走这几天出的这些乱子。咱家被盗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郭彦铸说:“梅城的捕快都是些笨蛋,查了半天,屁也没查出来,还说可能是‘家贼’作案,真他娘扯淡。” 郭彦钦在府里四下转了一圈,回来问:“北套院住的那个什么秀儿,怎么回事?” 三姨太毕氏抢着给他做了说明,然后就分析说:“人家捕快说的有道理,我也觉得府里这些日子就是有点不对劲。咱这样的深宅大院,盗贼熟门熟路、来去自如,不是有内应是什么?老二,你带回的这个秀儿,她来路正不正啊?” 郭彦铸不愿意了:“这什么话!那你的来路正不正?” “胡说!”郭曙斥责他。 |
郭彦铸说话一向就是这么“不着调”,所以三姨太只是狠狠瞪他一眼。 郭彦钦皱眉:“她是邓经文的闺女?那我应该见过啊。” 郭曙说:“你当然见过,我也见过,不过那时候她才六七岁。刚来的时候我问过她,她说那些邓家的事情都对头。” 郭彦铸说:“你们瞎怀疑什么,她还能是假冒的?” 毕氏说:“假冒不假冒不敢说,反正她对于镇乡那边的事,什么都不知道。” 郭彦钦问镇乡是什么地方?毕氏说:那个什么邓经文老家不就是镇乡吗?我兄弟媳妇是镇乡人,我问秀儿镇乡的风土人情,她一概不知道。 郭彦铸打断她的话说:“这有什么奇怪。她很小就离开老家了。你吃奶时候的事儿难道这会儿还想着?” “老二,怎么说话!” 郭曙朝郭彦铸直瞪眼,不料郭彦铸比他还厉害:“他妈的,我带回来的人还能假?你们胡琢磨什么,吃饱了撑得是不是。” 郭彦钦摇摇手:“算了算了。人肯定不会假。不过眼下时局太乱,难免有人要浑水摸鱼,所以对她周围的人要注意点。这事你们别管了,我来安排。” |
2 第二天的早上,杜靖然过来给“老爷、太太”请安的时候,见到了郭家老大郭彦钦。 郭彦钦长得比那个郭彦铸强多了。不光眉清目秀,而且人也显得斯文。他还很像个大哥的样子,对着杜靖然问长问短,关心备至,说着说着,问到了关键的地方。 “邓老叔武艺高强,尤精于剑术,你哥哥邓伟卿从小耳濡目染,一定也是技艺非凡吧?” 杜靖然摇头:“不是这样,我哥哥自幼身体多病,我爹说他缺少精气,让他练飞镖,他的飞镖使得可好了,百步穿杨,指哪儿打哪儿。” 郭彦钦舒了一口气,觉得没有必要多问了。 十二年前,郭曙在江北仙陆州当同知,邓经文是驻防的绿营守备。郭彦钦经常带着小他五岁的邓伟卿去城外的河湾摸鱼。那时候邓伟卿的飞镖技艺就已经十分纯熟,他用金钱镖扎鱼,基本上是每发必中,让郭彦钦惊叹不已。秀儿既然知道邓伟卿会使飞镖,那么她的“真实性”也就无可怀疑。 放过杜靖然之后,郭彦钦盯上了“于小六”。 |
趁着太太朱氏留杜靖然吃早饭的空挡,银杏跑到恒府去找他“于大哥”。 徐秉哲正在后院练石锁,银杏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小声说:“郭家那个老大回来了,我看那小子不大地道,你小心点。” 徐秉哲有些奇怪地问:“他回不回来该我什么事,我小心什么?” 银杏说:“我怎么知道你该小心什么?他刚才问了我们姑娘不少的事,我怕他也会问你。” 徐秉哲看看银杏,银杏也闪动着明亮的眼睛望着他。徐秉哲不禁心里一动。 徐秉哲一开始就看出来杜靖然的来历有点问题。至于到底有什么问题,他说不上来,他能够肯定的是,杜靖然是个好姑娘。难道银杏也看出了他于小六的来历有问题?银杏肯定也说不上来那是什么问题,但她却甘愿冒着风险来提醒他。 徐秉哲感激地点点头:“我知道了,他都问了你们姑娘些什么?” 银杏把郭彦钦的那些话学说了一遍。徐秉哲心里有数了。 郭彦铸日上三杆了才到“郭府”里来。趁他在正房说话的时候,郭彦钦把徐秉哲叫到了肃和堂。 郭彦钦坐在八仙桌旁的太师椅上,看着在一边垂手肃立的徐秉哲问:“你是京里人?” |
徐秉哲说:“回大爷的话,小的不是北京人。小的祖籍直隶安博。光绪十八年以后跟着家父四处做百货生意,年初到的北京。后来家父不幸得‘时疫’死了,小的流落京师,替人打工糊口,直到遇见了二爷。” “哦,你祖籍安博,那离石门很远啊,你怎么会有石门口音?” “大爷有所不知,冀西一带,安博、平寿直到石门,数百里间,口音相近。” “你从来没有去过石门?” “没有。连安博的原籍小的也多年未回了。” “哦,”郭彦钦似乎漫不经心应了一声,突然很快地说道:“去年石门发生一件斗殴伤人事件,有个无赖打死两人,打伤一个衙役,被捕后尚未定罪,却又越狱逃跑,你可听说?” 问完,郭彦钦就紧紧盯着徐秉哲,观察他的表情。 3 这件事情是郭彦钦以后打听到的。 卢梅仁和黑三杀死了徐应芳,郭彦钦串通贺老五焚尸灭迹,尽管处理的很漂亮,但是郭彦钦心里始终有块心病。他派人到定州打探这个徐应芳的底细,结果一无所获,那里既没有徐应芳这个人,近期也没发生过死伤数人的大案。后来他偶然听人讲,是石门出过这样一件事情。 石门一个小康之家被地痞敲诈,发生了冲突。那家一个身怀绝技的小伙子打死了两个地痞,还打伤了一个前去抓人的衙役。被捕之后,地痞的家里告他蓄意杀人,昏聩的县大老爷便严刑拷打,屈打成招。县里拟了“斩决”的报告,将案情报到了府里,还未等府里审核,那小子竟然越狱逃走,从此下落不明。 民间的一个传说是:这件事情的起因,是由于那户人家藏有祖传的无价之宝,为当地的劣绅得知,强买不成,便唆使地痞闹事。 |
让郭彦钦心惊肉跳的是,那户人家就是姓徐。 从此之后,郭彦钦就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见了年轻点的陌生人他就怀疑。 徐秉哲脸不变色地答道:“回大爷的话,小的近年来漂泊不定,没有遇见过乡里的人,所以也没听说石门的事儿。” 徐秉哲的镇静自若让郭彦钦丧气,同时他仔细观察了这个小伙子,看他那单瘦文弱而又白净的样子,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练武之人。 郭彦钦转口说起了别的:“我看你很明白事理,跟着二爷,你要多多关照他,不要叫他随着性子胡来,让老爷操心。” 徐秉哲恭恭敬敬地回答:“是,小的明白。” 杜靖然回到后院,只见郭彦铸正坐在院子里等她。 杜靖然不理他,蹬蹬走进屋里去了。 银杏去了他哥哥那里,院子里只有春柳。 郭彦铸让春柳出去,他有话跟她主子说。春柳一走,郭彦铸马上插了院门。 杜靖然跑出屋子,圆瞪双眼叫着:“郭彦铸,光天白日的,你要干什么!” 郭彦铸说:“我跟你说正事,你进来。” 杜靖然不动,郭彦铸用力把她拉进屋子。 |
杜靖然悄悄把手伸进衣袋,里面是那个磨得飞快的黄铜袖镖。假如郭彦铸敢动手动脚,杜靖然就让他吃点苦头。 出乎意料,郭彦铸竟然是“请罪”来的。他说那天晚上喝了点酒,多有得罪。他给姑娘赔礼,姑娘要骂,他听着;要打,他也挨着。说着还把桌上的一个鸡毛掸子拱手奉上,说不论姑娘怎么打,他保证不躲也不跑。 杜靖然哭笑不得。 不过他已经认错了,杜靖然也不想过于得罪他,毕竟自己这会儿还在郭家住着。她把鸡毛掸子扔到一边说:“既然你是喝多了,我也就不怪你了。下不为例。” 杜靖然这样一说,郭彦铸马上裂开了大嘴:“谢谢妹妹。我说了嘛,妹妹最是通情达理的人。” 他转头看看外面。然后转回头很严肃地说:“秀儿,我跟你商量个事。” “你说。”杜靖然警惕地望着他。 郭彦铸神态庄重地说:“我要娶你!” |
第28章 杜靖然以为郭彦铸是在开玩笑,可见他认真的样子又不大像。 “郭大哥你糊涂了吧,你有老婆呀!” 郭彦铸的老婆白氏,杜靖然见过。虽然姓白,但是那女人长得黑乎乎的,也没身段,像个烤地瓜。 白氏的父亲曾与郭曙同朝为官,在白氏一岁,郭彦铸两岁的时候,经两家大人指腹为婚。郭彦铸十七岁成家,那时他“丈母爹”还是礼部侍郎,郭曙是江北布政使(藩司),基本上还算门当户对。不料仅仅过了一年,那丈母爹就中风死了。白氏没了后台,在郭家的地位一落千丈。加上她婚后一直未育,郭彦铸就更看不上她。他不是说着玩的,他是真的想“休”了白氏,续弦“秀儿”。 郭彦铸说了自己的打算以后,杜靖然迅速地动开了脑筋。 尽管郭彦铸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但是对于杜靖然来说,这倒是一个可以利用的机会。 在郭府住了这些日子,杜靖然静下心,逐渐有了更深远的思虑。事情很明显,她是一个弱女子,在郭府这虎狼环伺的险境中,她一个人没法报仇,她必须借助于邓伟卿。那个深夜出入郭府的“盗贼”给了杜靖然很大的启发,她觉得,只要周密策划,谨慎行动,利用里应外合的有利条件,暗杀郭家父子,夺回那枚玉玺都是大有可能的。但这需要时间来筹划。另外,事成之后,有可能会惊动官府,官府如果行文通缉他们的话,他们需要有一个稳妥可靠的藏身之地。 杜靖然有个堂叔在湖南的衡阴经商,必要时,那就是比较理想的落脚之处。杜靖然准备借着布庄的掩护,去湖南置买房产,然后卖掉梅城的布庄,隐居到江南去。 |
在当前,假如能把郭彦铸敷衍好,她就能争取到实现这个计划所必须的时间。 因此,杜靖然不能答应郭彦铸,但也不必马上拒绝。一个最合适的办法就是:拖! 杜靖然思索片刻,含含糊糊地说了一句:“郭大哥,你这可不对。人家郭大嫂对你那么好,你这太不仁义了。” “好个屁。”郭彦铸开始“揭发”,“我给你说,那个女人,简直不是东西。你看她长得那赖样,她竟然嫉妒你。我照应你吧,她还吃醋,经常上三姨太那里胡说八道,她还骂你狐狸精呢。” 这倒是杜靖然没想到的。她猛然意识到,自己这样在郭府住着,真的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或者说严重一点,简直就是危机四伏。 这样一想,她更清楚自己该怎么做了。 “郭大哥,要是大嫂有如此的误会,你就越发不能胡思乱想,让你家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
“这你放心,我自有办法。”郭彦铸小声说道:“我哥马上要进京去走‘路子’,看能不能把我爹的事儿压下来,要是办成了,我哥还是进京当他的光禄寺署正,我爹即使受点小处分,也不过换个地方当官。梅城这老宅,就是我当家了,那时候谁敢胡说八道,我把她整出屎来!” “哎呀,难听死了!”杜靖然把手在鼻子前直煽,“你能不能文雅点?” “能。”郭彦铸改口说:“谁再敢欺负你,我一定整得她给你负荆请罪。” “你爹怎么了?”杜靖然有些好奇地问。 “他不是‘未曾接战,弃城先逃’嘛。听说京里有个翰林学士狠狠参了他一本,皇上从山西打电报给敬王,催着让敬王‘查处’。所以他急得要命。” “那快给敬王送银子呀!” “银子多了送不起,少了不管用,他们想送……”郭彦铸忽然不说了。 杜靖然见郭彦铸那样,故意撅起嘴说:“对了,你不能乱讲,我是外人。” “哪啊,哪啊,我可没那么想。”郭彦铸赶紧表白:“实在是事关重大,你千万别对外人说。他们想把才得的一个玉玺送给敬王。说那玩意儿可值钱了。” |
杜靖然心里一动,却装着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既然那么好,他们怎么舍得?” “没办法了呗。老爷子总得先保住官位啊。算了不说他们。我知道你顾虑的是什么,你放心,我自有办法。而且你嫁给我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保你荣华富贵,一辈子享不完的福。” “瞎说,谁要嫁你了。”杜靖然故作羞涩地一笑。那娇柔的模样,让郭彦铸心里有如小鹿乱撞。他知道要是再呆下去,自己憋不住了又得“失态”,那就前功尽弃了。他只好恋恋不舍地起身告辞。 第29章 1 杜靖然送郭彦铸出来,只见春柳还在门口站着。望见郭彦铸走远,春柳担心地问:“姑娘,他没欺负你吧?” “没有。今天他没喝酒,说的是他家里的事。” 杜靖然转身进院,春柳在她身后关门。就在那门将关未关的时候,杜靖然感到有什么东西从身边飞过,直插到了对面的墙上,吓了她一跳。 这些日子,杜靖然没事就带着两个丫鬟玩飞镖,她的技艺大有提高。因此她立即就意识到,刚才那一闪而过的东西应该是个飞镖。 杜靖然走过去一看,果然,院墙的灰砖上插着一只很小的金钱镖。 这样的镖能扎进硬实的砖墙上,可见发镖的人功力不凡。 春柳好像也发现了异常,走过来问:“什么东西啊?” |
“哦,没什么,一个大蜻蜓,飞走了。”杜靖然赶紧转身,用后背挡住那飞镖。她对春柳说:“我忘了一件事。前院的姨奶奶头晌说,要从布店扯点洋布,我记不清她说的什么花色了,你这会儿去问问她。” 春柳答应着走了。 她的背影刚刚消失,街对面一个戴着大草帽的人就疾步走了过来,那人正是邓伟卿。 杜靖然惊喜交加。她赶紧把他拉进院子,伸手掀掉了他的草帽,怨艾地说:“人家早给你写信了,你怎么才来啊?” 邓伟卿笑道:“对不起啊然儿,这几天我爹那有事,刚倒出空儿来。” “撒谎。你肯定是早把我忘了。”杜靖然不依不饶。 “天地良心,我要是忘了你,我就………” 杜靖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胡说,快进来。” 进到屋子里之后,杜靖然忽然发现了异常。 “你的手怎么了?” “没事,”邓伟卿把裹着白布的手往身后藏:“不小心摔了一下。” “我看看!”杜靖然抓住邓伟卿的胳膊,把那左手拉到眼前看了半天,然后抬起头,又看到了他脸颊上、额头上已经结痂的伤痕。 “你爹打你了,是不是?手也是他伤的?” |
“不是不是。怎么可能,真是在山上不小心摔的。”邓伟卿连连否认。 “还骗人。要是什么事儿没有,你接到信早就来了。我找不到我哥哥,你能放下心吗?你快说实话!” 邓伟卿含糊其词地说:“他是我爹,生了气打两巴掌算什么。真没事的。” “你手指头都少了两节,怎么是打两巴掌的小事。你还骗我。都是我不好,我让你受苦了。”杜靖然紧咬嘴唇还是忍不住,大滴的眼泪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别啊,你别这样。”邓伟卿用右手笨拙地给她擦拭着脸上的泪珠,一边不断宽慰她:“真的,都过去了。我们爷俩还和过去一样,你放心好了。” “那你说实话,这手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他砍的?” 邓伟卿本来不想说,可要不说,杭老山就得背黑锅,他只好说了实话。 杜靖然一听又心疼地哭了起来:“十指连心,你该多疼啊,这得流多少血啊。都是为了我。”邓伟卿安慰了她好半天,才劝得她住了泪。 |
坐下说起话,杜靖然才知道邓伟卿不是一个人来的,杭老山也来了,一共是七个人。他们是为那玉玺来的,眼下还住在梅城的客栈里。 同来的还有一个让杜靖然万万想不到的人,他就是杀死阿玛的凶手——卢梅仁。 2 见杜靖然有点担心的样子,邓伟卿说:“你尽管放心。我爹那里我说好了,他绝对不会再动你一下。至于那个姓卢的,是我要求带着他的,完事之后,我要亲手宰了他。” 杜靖然有点明白了邓伟卿的意思:“你是想借他们的力量,先把那玉玺弄到手,对吗?” 邓伟卿点点头。“这有点冒险。所以我先来探探路。” “你们想怎么办?” “如果郭府里面只有一些家丁的话,我们可以在晚上摸进去。或者,让卢梅仁先进去找郭彦钦……” 杜靖然连连摇头:“不行不行,绝对不行。”杜靖然说,你们不了解情况。郭曙从西原回来的时候,他不是一个人,他还带了十多个亲兵;郭彦钦来的时候,又带来十多个。这么多亲兵,你们根本不是对手。而且前些日子,郭府进了盗贼,抢了一些金银财宝。所以从那以后,院里院外日夜都有巡逻的,警戒的特别严密。 邓伟卿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个情况,他紧皱眉头沉思起来, |
杜靖然也为他着急,这一急之下,让她忽然想到了郭彦铸刚才说的“进京献宝”那件事。 邓伟卿闻听之后大喜过望:“太好了。这样我们可以在路上动手,那就方便多了。” 杜靖然问:“你来,就为了那玉玺?” “不是!”邓伟卿说,“我跟我爹说好了:帮我爹拿到玉玺,他就洗手不干回老家去。我也就算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玉玺我不要,可是我要……,我要来找你。我带你去找你哥哥。” “然后呢?”杜靖然紧紧盯着邓伟卿,脸上飞起一片红霞。 “然后,然后找到你哥哥我就没事了。我,我成了残废,我还当过土匪,我只能远走高飞、浪迹江湖。” 杜靖然咬牙怒视他:“你说的是真的?” 邓伟卿低下头:“我还能有什么选择?” 杜靖然说:“你看着我。” 邓伟卿抬头,看到了杜靖然那双美丽的大眼睛中燃烧着的一片激情:“你听着邓伟卿,你可以远走高飞,浪迹江湖,但是不管你到哪儿,不管你干什么,哪怕你拖着棍子要饭,我也要跟着你!今生今世,你别想甩了我!” 心里猛然腾起的热浪,让邓伟卿的眼泪夺眶而出。他一把将杜靖然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杜靖然把头埋在邓伟卿的胸前,能清晰地听到那颗年轻的心脏在剧烈地搏动着。 |
院门响了一下,杜靖然和邓伟卿赶紧分开。原来是春柳回来了。 看到屋子里有个陌生的男人,春柳很有些意外。杜靖然连忙解释说,这是老家的一个表哥,做买卖路过下江,特来看望。 杜靖然恋恋不舍地送邓伟卿出门,小声嘱咐他说:“千万要小心,那姓卢的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大坏蛋。” “你放心,我们好多人呢。你好好在这里等着,完事之后我就来接你。” 杜靖然望望黑沉沉的胡同,说:“那你快走吧,小心遇上郭府巡逻的亲兵。” 邓伟卿走出去几步,杜靖然忽然又叫住了他,她快步跟上来说:“我送你到镇口上。” 邓伟卿说:“别了,那我还得送你回来。这道上漆黑,我不放心。” 杜靖然忽然一下子抱住了邓伟卿:“伟卿,伟卿你别干了。玉玺不要了,那仇我也不报了,我怎么心里老是不踏实,我怕,我怕你这一去就不回来了。”说着,杜靖然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邓伟卿赶紧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她:“没事的,真的没事。你放心吧。我也想就这样,把一切都丢开,就这么带着你走,随便走到天涯海角都行。可这不现实,我干爹还在那眼巴巴地等着我呢。好然儿,你再等几天,最多三五天,我一定会来接你的!” “嗯,我等你,你可要早点来啊。”杜靖然带着哭声说。 “我保证。我一点功夫都不会耽搁的。”邓伟卿俯下身子,用力吻了杜靖然一下。 杜靖然松开了手,泪眼婆娑地望着邓伟卿的身影消失在了夜幕中。 |
第30章 1 日落时分,通往贾州的古道上,来了几个骑马的人。为首的一个正是郭彦钦。 贾州是南直隶北部的一个“散州”(县级州)。从这里向北直到京师,全是一马平川,最多还有三天行程,就可以进京了。 贾州有很多旅馆、客栈,郭彦钦一概不住,他选择的住处是个寺庙——乘阳寺。 乘阳寺位于贾州西南角的城郊地带,十分僻静。一圈青砖围墙,围起三两个院子,院北一条小河流过,其他三面为树林所环绕,院外一片草木葱茏。 乘阳寺名气不大,香火不旺,里面的和尚也不多。郭彦钦之所以看中这个地方,就是它有个小小的东院,那里的围墙高大而厚实,从前院通东院只有一个三尺来宽的夹道,夹道上有个极厚实的木门,只要有一个人守在那里,谁也别想进来。 郭彦钦此次进京,只带了三个人。一个是贺老五,一个是郭府管家老孟,还有一人外号叫“铁头老九”,是从镖局雇的一个高手。 郭曙说你携着玉玺,还是多带点亲兵为好。郭彦钦说不必。人多目标大,而且亲兵的家什就是腰刀,贺老五的那一管洋枪,能顶亲兵的十把腰刀。 一路赶来,非常顺利,郭彦钦就有点麻痹了。他在乘阳寺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那就是“开门揖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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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起来,说那人是“盗”也行,说他不是“盗”也有道理。说他是“盗”,是由于他已经归顺了土匪杭老山;说不是“盗”,是因为他在名义上还是个“朝廷命官”。 他就是卢梅仁。 在贾州遇上卢梅仁,可是让郭彦钦万万都没想到的事情。 那时,他刚跟乘阳寺的主持打好交道,说是只住一个晚上,明早即走,并奉上了“香火银”十两。 这应该算是非常慷慨的“施主”了。因此那个法名“允诚”的主持道谢之余,问施主可有什么额外要求。郭彦钦说你只要把整个东院让给我们住就可以,别的一概不必操劳。 寺庙前后院都有房子,允诚自己住在后院,东院一座小小的“藏经楼”,几间禅房,平时只有两个小和尚在那儿。所以允诚很痛快地答应了,让那俩小和尚先挪到前院去住。 |
交涉完毕之后,小和尚很快搬了出来。郭彦钦一行人正往东院走的时候,忽然大门一响,卢梅仁进来了。 郭彦钦派卢梅仁去刺杀杜振,又派贺老五去枪杀卢梅仁,玩的把戏叫“一石两鸟”。结果这把戏没玩好,卢梅仁这只最该杀的“鸟”飞了。贺老五回去给郭彦钦请罪,说是姓卢的小子太狡猾,这活儿没干利索。郭彦钦很“仗义”地安慰他,说人算不如天算,让土匪给搅了局,这不能怨你。既然这小子命大,就让他多活一段时间吧。他手上有“杜太守”一家的好几条人命,谅他也不敢公开出来招摇。 结果郭彦钦的“预言”彻底破产,卢梅仁不仅“招摇”了,而且还招摇到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卢梅仁一看到郭彦钦,立即眉开眼笑做十二分惊喜状:“哎呀呀!郭大哥,我说我看着你们几个这么眼熟,还以为看错了呢,真是你啊!小弟好想你!” |
郭彦钦结结实实吃了一大惊,继而一下意会过来。他想,卢梅仁肯定还不知道自己想要杀他灭口的事。他赶紧也朝卢梅仁拱手,假做惊讶地问:“哎呀老弟啊,真没想到。滕家寨出事以后我到处找你,找得好苦,你跑哪儿去了?” “说来话长,你住哪儿啊,咱们进去细聊。” 郭彦钦踌躇了一下,还是领着卢梅仁进了东院。他不想放这家伙进来,但是没有办法。后来一想卢梅仁来了也好,今天晚上就收拾了他,免得夜长梦多。他看一眼贺老五,贺老五微微点头,完全领会了他的意思。 2 他俩的那点“猫腻”,卢梅仁全都看在了眼里。他在心里冷笑:“姓郭的,你别得意的太早,老子今天就和你把新账老账一块结清了。” 进到东院一看,那院子很小,西面、南面是前后院房子的“屋山”,北面是高高的围墙,只有东面一个小小的砖木结构小楼。楼下是个厅,东南角一道窄窄的木楼梯通上去,上面四间房子,两间藏“经”,两间是禅房。 |
郭彦钦确实有眼光,他选的这个住处很隐蔽,而且从楼上观察,院外的情况也能一目了然。另外,这里还适合搞阴谋活动,尤其适合杀人。郭彦钦已经想好了:楼外就是一片人迹罕至的树林子,他可以把卢梅仁杀了以后大卸八块,挖坑埋进去,这些“有机肥”对于树木的生长将会很有益处。 卢梅仁曾经走南闯北,加上近来饱经血雨腥风的“磨练”,江湖经验大有长进,因此很轻易就看穿了郭彦钦的“狼心狗肺”。他之所以还敢只身入“虎穴”,自然是有恃无恐的。 他所“恃”的其实只是一个谎言,是今天跟杭老山、邓伟卿琢磨了半天才编出来的一个弥天大谎。 为了确保自身安全,当进屋之后郭彦钦让座倒茶之时,他就迫不及待地把那谎言说了出来,他怕说晚了,郭彦钦也会“迫不及待”地冲他下手。 话头还是郭彦钦提起的,他把茶碗递给卢梅仁的时候又问了一遍:“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到了这贾州?” |
话头还是郭彦钦提起的,他把茶碗递给卢梅仁的时候又问了一遍:“这些日子你上哪儿去了,怎么到了这贾州?” “真是托大哥的福。那天晚上……” 卢梅仁说:那天晚上在滕家寨的客栈里刚办完“事”,土匪就来了。我急中生智,马上翻过墙头跳到了院外。黑灯瞎火看不见,结果跳下去把脚扭了,没法行走,就在山上躲了两天。等脚好了下山,听说西原陷落,你们下落不明,我只好回了老家。前天家父忽然接到京里敬王来的文书,说洋人进京以后,京里大员跑了很多,敬王报请朝廷批准,重新启用我爹为“议和”的“会办大臣”,择日进京。这不,我就是来打前站的。怕路上不安定,地方官派了二十多人的洋枪队保护我,他们在和顺客栈住着呢,我没事带个小喽啰闲逛,一下子看到大哥了。 卢梅仁把这些话急急地说完,见郭彦钦没显露出怀疑的神色,这才松了一口气。 有老爹“复出”的弥天大谎垫底,有那虚无缥缈的“二十条洋枪”做后盾,卢梅仁就不怕郭彦钦冲他下黑手了。 |
编这些假话,他们几个人很是费了一番心思。“复出”和“洋枪”两件事,都是邓伟卿的主意。当时卢梅仁还有些担心,说这个“牛”吹的太大,郭彦钦很可能会起疑心。邓伟卿说正相反,你要是编那不疼不痒的假话,一点作用不起,反而弄巧成拙。郭彦钦这次出来小心谨慎,不事声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所以你吹的越大,他越不会怀疑。而且京里从闹义和拳开始,就乱的不成样子,决策朝令夕改是家常便饭。梅城偏远,消息闭塞,所以不撒谎便罢,要撒谎索性就来它一个弥天大谎。 邓伟卿的预见一点都不错。 郭彦钦曾经设想了卢梅仁杀人后外逃的种种去向,甚至还想到过他被官府给抓起来,或者在乱世中死于非命,但就是没想到他居然时来运转,仗着老爹“起复”而重新得势。尽管郭彦钦刚去过北京没多少日子,一点也没听说卢仲贤要东山再起的消息,不过目前时局极为混乱,什么怪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由他不相信。 如果卢梅仁说的是真的,那么现在两人的位置就颠倒了过来:卢梅仁的“家父”开复为现任二品大员,郭彦钦的老爷子反而成了“待罪之身”。因此郭彦钦也就对卢梅仁客气起来,称呼也改了:“这样说来,我得为老兄道喜了。” |
“同喜同喜。郭大哥你们这是去哪儿啊?”卢梅仁明知故问。 这回轮到郭彦钦心虚了。他含含糊糊地说:“家父在西原还有些公事需要料理,我带人先去看一看。” 卢梅仁很热情地说:“你们初来乍到,在这小地方他们招待也不周全,我那里是大客栈,大哥你挪到我那里去吧。” “不必不必,谢谢老兄了。我们的事情比较紧急,只住一晚,明晨一早就走,就不要麻烦了。” 卢梅仁已经预料他会推辞,这没关系,他其实并不是要请郭彦钦去什么“大客栈”,他是另有目的。 “既然这样,我也就不勉强大哥了。我那准备好晚饭了,我让人送过这边来,咱们弟兄喝上几杯,如何?” 对于卢梅仁的这个提议,郭彦钦也想拒绝,反正他就是不愿意跟这个“兄弟”掺和。不过他实在想不出什么理由来反对,只好迟疑地答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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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血溅乘阳寺 1 卢梅仁冲院子外面喊了一声,进来一个戴红缨帽的丁勇。那是个小土匪化装的。 “去。把晚饭都端过来。多拿一些,这里好几个大爷呢。” “喳!”那人答应着,转身走了。 在闲聊等饭菜的这段时间里,卢梅仁嘴没闲着,眼睛也没闲着,脑子更是没闲着。 他仔细观察了郭彦钦和他带的这几个人,心里渐渐有了底。 现在是秋初时节,天并不冷,可是郭彦钦却穿的鼓鼓囊囊,尤其那腰粗的不大对劲。这说明,他是把玉玺藏在了腰间。那玩意多少有点重量,还怕摔怕碰的,兜在衣服里不方便,他应该是在身上缠着一个包袱或者布袋。 那个贺老五腰里也突起了一大块,应该是藏着那支洋枪。那枪卢梅仁在魏记客栈见过,枪的式样很笨,从枪柄到枪口有一尺来长,转轮式弹仓,可以装六发子弹。枪挺沉,准头也不怎么样,只适合于近距离使用。 那管家老孟是个半大老头,卢梅仁不认识,不过看那干巴样子,应该是最好对付的一个。 “铁头老九”是个黑胖子,背着一把系着红布的大刀。光看那骨节粗大的两只手掌,就能想象出是个难缠的对手。卢梅仁想,一会儿打起来的时候,得尽量离他远点。 时间不长,院外进来了几个人。有的端着汤盆,有的抱着篮子,有的提着食盒,看起来那饭菜应该是相当地丰盛。 |
郭彦钦身边的人赶了半天的路,肚子早就饿得咕咕叫了,闻着菜香嘴里一个劲咽口水,丝毫没有怀疑这些人的来头。 郭彦钦本来也没往别处想,不过当一个瘦子把一摞大饼往桌子上放的时候,他突然感到了异常。 那瘦子是老四。他的一双三角眼滴溜乱转,并且一个劲瞅旁边的一个大胡子。 再看那大胡子,郭彦钦心里一抖。只见那人嘴角耷拉着,眼睛直楞着,脸上一股的杀气。 郭彦钦立即觉察出来,这些人来者不善! 郭彦钦悄悄把椅子朝后面挪动了一下,一边看了看上楼的那个楼梯。 万一这些人要“闹事”,从楼门冲出去是不可取的,因为院子里可能会有他们的同伙,那就只有先跑到楼上去。那楼梯很陡,楼口上有一块盖板。只要能冲上楼,把盖板一扣,下面的人想上去就得费点事。争取到的这点功夫,或者在楼上呼救,或者拼死从北面跳楼。 计划是不错,可惜郭彦钦并没有来得及实施。 |
最先出手的是杭老山。他从一进大厅就一直盯着铁头老九。因为凭着多年闯荡江湖的经验,他认定这是个最厉害的对手。他把装着白面馍的篮子放在了铁头老九的身边,那家伙就一手拿筷子,一手去抓白面馍。两手都占着,就是一个最好的空挡。杭老山以极快的动作从篮子底下抽出一把雪亮的短刀,一下刺进铁头老九的左胁,然后朝上一挑。铁头老九“唔”了一声,嘴里喷出了一口鲜血。 看见杭老山动手,站在贺老五背后的老四扬起盛大饼的铜盘子,朝着贺老五那粗黑的脖子梗狠狠地砍了下去。老四人长得瘦弱,力气却并不小,一下子就把贺老五的头砍进了面前的汤盆里。 另外两个土匪一拥而上,一个抱腿,一个抱头,将郭彦钦掀翻在地。 卢梅仁就坐在管家老孟身边,按说应该由他来对付老孟。但是卢梅仁却没管老孟,他像猴子一样跳起来,迅速扑到贺老五的身后,老四还没闹清怎么回事,卢梅仁已经撩开贺老五的袍子,拔出了他掖在腰带上的那支洋枪。 这时,孟管家清醒了过来,他一下跃起,连滚带爬朝门外跑去。 老四急了,喊着卢梅仁:“老卢,快开枪,别让他跑了。” 卢梅仁答应着,却把枪口对准了老四。 老四吃惊地睁大眼睛,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卢梅仁已经扣动了扳机。 |
“砰”的一声巨响,屋子里没死的人都惊呆了,只见老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胸前马上就是一片殷红。 杭老山最先反映过来,探身就要抓卢梅仁手里的枪,卢梅仁倒退两步,紧接着朝杭老山开了第二枪。 杭老山就像被什么东西猛然一撞,弹出去好几步,一跤跌翻,死在了西墙跟。 按住郭彦钦的那两个家伙见势不妙,起身要跑,卢梅仁朝着他们连开了三枪。由于离得很近,他基本上是弹无虚发。 他本来应该多打几枪,可是他知道这枪里只有六发子弹,他现在没时间从贺老五身上找子弹,所以得节省点。 卢梅仁过去看看,郭彦钦和那两个土匪倒在地上,血淋淋的一片。郭彦钦腰上的一个包袱已经被小土匪解了下来,卢梅仁拿起来捏了一下,笑了,里面正是那个玉玺。 卢梅仁一刻也没有停留,他将手枪掖到后腰,提着那个包袱冲了出去。他飞快地跑到后院,那里有个小门上着锁,卢梅仁一脚将门踹开。门外是一片柳树林,其中一棵歪脖子老榆树上栓着一匹骡子。这是卢梅仁早就准备好的逃跑工具。 |
2 得知郭彦钦要带着玉玺进京的消息,杭老山就下定决心要在路上“劫宝”。他们一直跟了郭彦钦好几天,开始的时候,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最后眼看到了贾州,再不行动的话,等他们进到了“天子脚下”,就会更不好办。还是他们就定在贾州下手。恰好郭彦钦又选了乘阳寺那个偏僻的地方住宿,更给了杭老山可趁之机。 杭老山不认识郭彦钦,而邓伟卿手上带伤不便参加。两人商议后,确定了“智取”的方案。去乘阳寺探路并做“内应”的任务,就交给了卢梅仁。 看起来是完美无缺的计划,实际上杭老山和邓伟卿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他们断定卢梅仁负有重案无处可逃,而且郭彦钦还想追杀他,他要自保,只能是死心塌地跟着杭老山。但是这个论断只对了一半。 卢梅仁确实杀了好几个人,但是能指证他杀人的“证人”却不多。到现在为止,除了墩子、黑三等死了的,还剩下郭彦钦和贺老五两人。假如这两个人也死掉,要说卢梅仁犯有杀人重罪,竟然找不到人证了! |
卢梅仁在京里的正式职务是内阁中书。自从朝廷设立了军机处之后,内阁的权力就越来越小,渐渐成了一个专管储存档案的闲散“机关”。卢梅仁偶尔也去“上班”,闲来无事,就看了不少内阁所藏的文件档案、条令法规等。所以他对大清“律例”很熟悉。他面临的事实是:只要能把郭彦钦和贺老五除掉,他就敢堂堂正正走到“社会”上去,甚至可以大摇大摆地重回内阁“上班”。因为再也没人能证明他曾经杀了朝廷命官杜知州一家和无辜的良民徐应芳。 也就因此,卢梅仁帮杭老山“作案”积极性相当高,甚至还自告奋勇去乘阳寺“探险”。 杭老山他们一共是七个人,进到乘阳寺里的是五个。邓伟卿手伤未愈,杭老山让他和长栓带了七匹马在大门外接应。预备得手之后,他们一人一马,在最短的时间内逃离贾州。 他们的计划很周密,周密到几乎是万无一失。他们没有料到的,只不过是卢梅仁的临阵“叛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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