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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长篇原作修订稿:晓风残梦之幽楼遗恨[第4页]

作者:易水霜19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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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天明看着孙生秋,孙生秋不看他,继续往下说:“源泽县鼓山镇,那地方很穷很偏远。跟她闲聊的时候她说过的,下了长途车到她家那个村还有十二里山路。”
    陈天明愣在那里一动不动,但是他脸上的神情在迅速变化着,开始有些胆怯,但是看看孙生秋的宝贝,又显出了狼一样的贪婪,最后他一咬牙,嘴角浮起一层阴冷的颜色。
    他转身要走,孙生秋叫住了他,又盯上一句:“陈天明,你记住,咱爷俩什么时候都是爷俩!”

    3

    沈晚花的家离元成市七十多公里,那里是山区,长途车的班次较少,所以当沈晚花抵达镇上之时,已经是下午的六点多了。以前她回家,经常在镇上碰到村里来办事的人,如果他们开着农用车或者小“手扶”,骑摩托车也行,她都能搭个便车。今天这个时候有点晚,她在镇上转了转,没有看到熟人,这样她只能走回去了,好在夏日天长,走的话不等天黑也能到家。
    从镇上往她家的方向走,中间有个水库,得从水库边上的羊肠小道上绕过去。那小道的一边是个陡坡,坡下就是一望无际的碧水,坡上则是茂密的槐树林子。
    沈晚花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大白天在这个小道上遇到了“劫匪”。那人戴着一个黑丝袜做成的头套,突然冲出了树林子,摁住沈晚花就举起了水果刀。沈晚花从没经历过这阵势,当时就吓得瘫在了地上。那人迅速将她拖进树林,先是笨手笨脚地用胶带将她的手和腿都绑了起来,把她的嘴封上,然后抢走她的书包,很快便像松鼠一样连蹦带跳地在林子里消失了。
    假如事情到此为止,后果还不算严重。尽管沈晚花受了惊吓,不过损失的只是那个旧书包和书包里的两件单衣。至于包在衣服里的古董,别管能值多少钱,那本来就不是她的,所谓“身外之物”,丢了就丢了,比起自己的性命和“贞操”,那实在算不了什么。
    让沈晚花感到有点奇怪的是,她的手机和钱夹都装在牛仔裤的裤袋里,“劫匪”竟然都没发现。这家伙显然是个“新手”,因为他在作案时过于慌乱和紧张,沈晚花能觉察出来他在捆绑自己的时候手直发抖。
    “劫匪”跑了之后,沈晚花就使劲挣扎,很快就将腿上的胶带挣开,绑住双手的胶带也被她挣得松松垮垮,马上就要被挣开了。
    就在这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沈晚花抬头一看,那个坏蛋竟然又跑回来了。沈晚花赶紧停下手,弯起双腿蜷缩在地上,一动不动地装老实。
    那人还没跑到沈晚花身边,沈晚花已经知道他为什么要返回来了,因为在沈晚花身边两米远的草丛里有个手机。坏蛋跑回来之后四下寻找,很快捡起手机就要离开。但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那黑乎乎的脑袋转向沈晚花,一动不动,似乎在盯着她看。
    沈晚花的心瞬间沉到了冰水里,她明白了自己的危险处境。这人显然是在怀疑沈晚花在此之前就发现了手机,这还不要紧,他更怕沈晚花看到了手机里存的信息。因为就算沈晚花的手和腿都捆着,她也可能挪过身子用手指去触动按键!假如沈晚花在刚才那几分钟的时间里,看到了手机里的信息,就可以把这线索提供给警察,警察顺藤摸瓜,便会找到他,抓住他!
    那人肯定是这么想的,他呆在那里,两手开始颤抖,而且越抖越厉害。沈晚花害怕极了,她猛地跳起来,没命地朝林子外面跑,而且还挣脱了手上的束缚,撕下了嘴上封的胶带,边跑边喊起来:“救命啊,来人啊,有坏蛋!”
    那人迅速追上来,在林子边上将沈晚花拦腰抱住,摔倒在地,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子……
    沈晚花的喊声戛然而止,她挣扎了一会,那头便无力地垂落在了草地上。
    发现沈晚花已经被掐死,歹徒显然也吓坏了,他浑身抖个不停。这时晚风吹过树林,发出了一阵阵阴森森的啸叫声。歹徒惊慌似四处张望了一下,然后急匆匆地将沈晚花重新捆好,掖上一块石头,然后抱着她走过小道,将她扔进了水库。
    第十九章

    1

    赵凉月这次出差,一去就是十天。因为有段嘉宏在幕后“运作”,她还真要回来了120万欠款。有了这个功劳“垫底”,赵凉月趁机“假公济私”,除了文州之外,她又跑了好几个并没有“欠款”的地方。
    首先是文州。赵凉月再次找到那位陈医生进行了“采访”。
    女孩的心思总是比较缜密,赵凉月问“陈老”,说假如谢春茗真生过孩子,应该不难“确定”,比如怀孕后身体变化,生的时候要住院,还有生了孩子要坐月了请产假什么的,你老仔细回忆一下,有没有这些情况?
    陈老说,小姑娘你不懂,你说的都是现在的情况,当年可不是这个样子。于是陈老就拉开了话匣子,一讲就是大半天,他讲完了,赵凉月也就全都明白了。
    原来,那是日寇南侵,烽烟遍地的特殊年代。就在谢春茗从雅南医学院到慈安医院实习后不久,有一帮从苏北败退的“国军”散兵在医院闹事,他们抢劫财物,调戏女护士,还打伤了好几个医生。乱世之中,没人管闲事,因此好多医生护士都不敢再上班,医院变得萧条冷落,近乎关门,直到次年的四月份,因为日军逼近文州,慈安医院被军方征用,安置前线下来的伤员,才把医护人员找到医院来。这期间是七个月的时间,谢春茗如果是在这个期间怀孕生产,也是有可能的。
    赵凉月听到这里插嘴说:“您跟叶文清是同事,应该有机会直接问问他这件事啊?”
    陈老说:“我还就是没机会问他。因为医院重新开门后没几天,日本鬼子兵临城下,医院奉命往南部山区转移,叶文清所在车队遭遇日本飞机轰炸,听说他被炸死了,从那就失去了联系。”
    看到赵凉月失望的样子,陈老又说,我有个学生叫李炎,那年来看望我,说他曾经跟谢春茗在一个单位工作过,你还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可以去问问他。赵凉月连忙道谢,就拿出纸笔记下了那个李炎的名字和电话。

    赵凉月离开文州就去了位于皖南山区的“扶沟林场”。谢春茗当年“下放”的时候,在这里呆过将近十年。
    当年的扶沟林场已经没了,能种地的地方种上了庄稼,那些荒僻的深山则承包给了私人。原来的林场场部,现在成了扶沟镇政府驻地。赵凉月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在这里经营书报亭的退休老师孙浦。他曾经跟谢春茗一起下放到林场,后来又先后被“落实政策”,安排到蒙南县城关小学当老师。
    段嘉宏认识孙浦。原因是当年谢春茗在办理小洋楼移交手续的时候,需要她原来的工作单位开具一份证明。那证明就是段嘉宏找这位孙老师帮忙给开的。
    赵凉月跟孙浦说她是谢老太的亲戚。孙浦便很热情地接待了她。听说老太太因病自杀了,便嗟叹一番,随后就把赵凉月想知道的事情都告诉了她。
    这个孙浦退休之前,在蒙南县教育局呆过一段时间,有机会接触过谢春茗的档案,他凭着记忆写出了谢春茗的“履历表”。这张履历表让赵凉月如获至宝。
    谢春茗出生于1920年,元成人,家庭出身是大地主兼大资本家。1932年她13岁(虚岁)的时候,因家庭变故随母亲迁至天津紫竹林蓝山道,在那上的女子学校;1935年秋天考入雅南医学院,1938年到文州慈安医院实习;1939年11月“逃难”到川东,在市立医院当医生;1948年11月,她进入新解放区的江北青年干部培训班学习,毕业后在安徽省紫水县医院当医生,后又调到第一中学当校医,直到1968年5月。
    这年的“清理阶级队伍”运动中,谢春茗(文革中她一度改名为谢为民)因为“地主兼资本家”的家庭出身受过“批判”,下放到林山县扶沟林场劳动改造,到1980年11月才被“落实政策”,重新安排到蒙南县城关小学,改行当了老师。她在这里退休后,被“返聘”又教了几年书,到1986年迁回原籍元成市。。
    据档案中的“外调材料”记载,“谢为民”政治历史上有两个“污点“,其一是在川东时,与国民党高级军官谭学衡同居;其二是在林场与原“革委会”副主任齐东风有“作风问题”,并生过一个女孩。但是这两件事谢春茗坚决不承认。她自己填的履历表上写的是“未婚”,“无子女”。谢春茗还说,1973年齐东风因为强奸林场附近的农村妇女,被判刑入狱,就是她告发的,所以她根本不可能跟齐东风有什么“作风问题”。组织上就这两件事审查过多次,都因为证据不足而不了了之。
    赵凉月听后十分不解,要说前一件事发生在抗战时期,兵荒马乱,可能造成“证据不足”。后一件事则是发生在七十年代初,那时候对“作风问题”抓得最紧,管的最严,怎么还会不了了之?
    孙浦说,当年谢春茗的下放地点在林场最偏远的深山里,那里人烟稀少,条件很差,有时候没水吃,得出去十几里山路背水。何况那个特殊的年代管理十分混乱,林场的领导层争来斗去换了不知多少届,好多事情没人去过问,所以谢春茗如果是在那儿生的孩子,然后把孩子偷着送走,后来的“上级”就是很难查证。
    赵凉月又问:那个齐东风是什么人,他现在还在吗?
    孙浦说:我去林场比较晚,不认识齐东风。听说他原来是皖南造船厂的技术员,因为有海外关系,文革前就被下放到了林场,然后在林场“造反”起家,当了半年多的革委会副主任。很多人都觉得他跟“谢为民”应该没什么事儿,他是个小青年,比“谢为民”小了有二十岁呢。后来他犯罪被抓,出狱后不知上哪儿去了。
    2

    从扶沟林场返回元成的火车上,赵凉月反复琢磨她这趟“外调”得来的线索,结果是越琢磨越糊涂了。
    首先是谢春茗送婴儿那件事很怪异。她那年才19岁,一个还没毕业的、未婚的实习医生,跟知名的叶文清大夫一起,抱着个孩子去送人,怎么想怎么别扭;就算那孩子不是他俩生的,他俩难道就不知道避嫌?
    跟“送婴儿”同样令人疑惑的是,谢春茗在林场到底生没生过女儿。赵凉月刚开始还怀疑,就算她一到林场就生,那时她已经48岁,她还能生吗?后来想起来,她的小姑,也就是她“爷爷”“奶奶”的独生女儿加亲生女儿“,就是她“奶奶”在51岁的时候生出来的。
    那么还有,假定她谢春茗是她奶奶,再假定她奶奶给她生过这么一位“亲姑”,那这个亲姑现在应该三十出头了。谢春茗为什么以前没找过她呢?是因为她曾经否认过没法去找,还是根本就没这么个孩子?可要是没有的话,那林场怎么会有这个传言呢?
    不管是儿子还是女儿,谢春茗既不找也不认,确实很让人想不通。你要是说这两个孩子来历都有点“尴尬”,可谢春茗已经到了耄耋之年,应该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了。而且她身患多种疾病,身边无人晚景凄凉,这个时候突然有儿子女儿孙女外孙一大帮子亲人冒出来,她应该高兴的没法再高兴了才对。要是从这个角度去分析,谢春茗根本没有女儿,同样,她赵凉月也不可能是谢春茗的孙女。
    对于这个结论,赵凉月实在有点不甘心。因为事到如今,在赵凉月的心里,真正寻亲的成分已经不多。因为退一步说,就算谢春茗是她亲奶奶,她对谢春茗也没什么感情。她现在很想把谢春茗“调查”成为亲奶奶,百分之九十五的原因是为了谢家大院那去向不明的巨额财产。
    赵凉月在听她爸说了“寻亲”的故事后,就开始悄悄地关注那个已经消失的谢家大院。她花费了很大精力到处搜集资料,没事就进行研究,而且越研究越深入,越深入越着迷。
    赵凉月的研究,已经回溯到了四辈老祖宗。也就是她奶奶(现为可信性大于百分之五十,小于百分之六十的疑似奶奶)的爷爷谢雨亭。修于1936年的《琴州地方志》(元成古称琴州)上有谢雨亭的简介;解放后出版的《元成民俗考证》上,有一张谢雨亭身着清末五品官服的小照。这都说明那位“老老爷爷”身世不凡。不过这位老祖宗的繁殖能力却不敢恭维。他一生有过二妻三妾,却仅仅生育三男一女,女的小小年纪还因病夭折了。
    谢雨亭的大儿子叫谢东河,就是谢春茗的父亲。他在1931年以43岁的年纪死于肺病;老二叫谢东海,那时是“国军”的一个师长,驻军在热河;老三谢东山,帮着谢雨亭掌管谢家的产业。谢东河病死的第二年,老爷子谢雨亭去世。因为此前谢家并没有分家,所以他一死,老三谢东山就成了整个谢家大院的主人。
    这个谢东山贪财如命而且阴险狡诈。他掌权后,就处心积虑想把谢家的主要财产全弄到自己的名下。按照“柿子捡软的捏”这个真理,他首先把矛头对准了“长房”。
    长房的谢东河身体多病,所以身后只留下一妻一妾一女。那个“正妻”是个黄脸婆,整天吃斋念佛。谢东山放过了她,专门对付谢东河的小妾也就是谢春茗的妈。这个小妾因为长得好看而得宠,但是她出身微贱,说的明白点,她原来是个丫鬟。因此谢东河一死,谢老三就无所顾忌地指使谢家人欺辱谢春茗母女,其手段无所不用其极,直到把她们赶出了谢家大院。
    老三能赶走老大的寡妇孤女,但却对付不了枪杆子在手的老二。谢雨亭死后的一段时间,老二在热河驻防没能回来。五年后抗战爆发,当了军长的谢东海率部南撤,半道拐个弯来到元成,这时谢老三为了躲避日本军队,已经将谢家的“不动产”大都变卖,换成金银财宝,装在几个大木箱里,准备运到南方去,正好就被谢东海“武力接收”了。
    谢东海接管这些金银财宝之后的事态发展,无人说的清楚,只留下了几个传说性版本。有人说,谢东海当时将那些木箱装船,准备运到武汉去,那船遇风浪沉没,财宝就进了“水晶宫”;有人说谢东海不是装船,而是装车,然后派了一个连押运,要送到成都去,走到湖南的时候遇见日本军队,就临时把财宝埋在了山里。后来知情人死于日本飞机的轰炸,财宝就等于孝敬了山神爷,等等,另外那“大院藏宝”也算一个版本,说谢东海觉得天下大乱,财宝运到哪里都不安全,被他深藏在谢家大院的某处地下了。
    @城市田园生活 2021-02-11 05:55:52
    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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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朋友的热情支持,恭祝新春快乐,阖家幸福,牛年吉祥!
    无论那种版本,都是说谢家藏宝还在,但是谢家的后人全都不在了。现在,有不止一个迹象表明,她赵凉月有可能是谢春茗的亲孙女,别管这个可能性有多小,哪怕只有百分之一、千分之一,这也是可以彻底改变自己今后命运的天赐良机。赵凉月下定了决心,不管有多少困难,她也要努力去争取,她绝不会轻言放弃……

    第二十一章

    1

    杨锦水早上起来正在厨房煎鸡蛋,忽然外面有人敲门。他开门一看,那竟然是一男一女两个警察。两人先做自我介绍,男的姓田,女的姓苏,他们来自源泽县刑警大队。田警官问杨锦水,谁是这个小楼的“房主”,杨锦水把情况说了一下,并说他可以代表赵凉月,因为赵凉月是他女朋友,出差了没在家。
    田警官接着就说,住你们这儿的沈晚花出事了,我们需要找这里的住户了解一下情况。
    杨锦水有点发懵。那姓苏的女警察进一步做了解释,他才闹明白是怎么回事,心情一下子变得有些沉重。沈晚花虽然性格内向,说话不多,但毕竟在小楼同住了一个多月,忽然一下子说“没”就“没”了,很让他心里不是滋味。
    杨锦水介绍了小楼的住户,田警官说,希望你挨个通知他们,尽快和我们见个面,我们就是例行的问一下,很简单的。
    杨锦水连连点头。说“那就先从我开始吧。需要了解什么情况,我一定配合你们。”说着他还主动掏出了自己的工作证。
    那苏警官接过工作证看了一下,朝着杨锦水含笑说道:“哦,是杨记者。”
    大概因为是记者,所以警察问的很简单。刚问完,下夜班的孙生秋回来了。
    听说警察来是因为沈晚花遇劫被杀,他大惊失色,连说:“这这这,咱们元成的治安不是很好嘛。怎么会呢,怎么会呢,在哪儿啊?”
    听警察说是在她的老家源泽县,他才松了一口气:“我说呢。”然后就把俩警官往自己的屋子里让。田警官说:“不必了,我们马上还要到沈晚花的学校和单位去。对孙师傅你,我们需要了解几件事。”
    接下来就是例行公事的询问。田警官问钱生秋最后是什么时间见到沈晚花的,她有什么异常,有什么别的人来找过她或者给她打过电话等等。
    钱生秋这时已经想好了说辞。他不光得想好自己该怎么说,还得从吴小雨的角度,“预想”出吴小雨可能会怎么说。都想清楚了,他才有条不紊地讲述起来
    那天他是在工地值班。早上回到小楼吃饭,发现楼上水管没关好,导致水从厨房的下水道溢出来,淹了餐厅和书房。他打电话给杨锦水,结果那天杨锦水在单位学习,没法回来。他就自己疏通管道,清理污水,忙了两个多钟头。这个时候,沈晚花回来拿东西碰上了,就跟他一起收拾。快收拾完的时候,吴小雨也回来了。吴小雨本来“当班”,因为身体不适提前回来的。她回来时间不长,就又回她家去了,啥时走的,孙生秋没注意。但他知道沈晚花是十一点半走的。因为小沈临走前跟他讲,她母亲身体不好,她要回老家看看。
    警察接着问到了最重要的地方,就是,那天下午二点到五点,孙生秋在什么地方,做什么,谁可以证明?
    钱生秋说,那天下午整个时间,他都在工地值班。他是替老张值班。因为老张的小孙子过生日,提出跟他调一天的班。下午三点多陈天明去了,两人就在值班室下象棋。后来陈天明出去买的包子,俩人拿包子当晚餐,吃了晚饭又下了一会儿棋,快九点了各自回家。当然,陈天明是真的回“家”。他是回了小楼。
    警察问陈天明是谁,孙生秋做了回答。并按照警察的要求,给陈天明打了电话,让他马上到小楼来一下。
    这个时候,杨锦水已经分别给赵凉月、宋庭芬和吴小雨打了手机。然后告诉苏警官,吴小雨和宋庭芬马上就到,赵凉月在外地出差,暂时回不来。田警官便拿出一张名片给杨锦水,说等那个赵同志回来了,尽快和我联系。
    时间不长,吴小雨先赶到。当她听说沈晚花死了的消息,吓得花容失色。连说,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前天我们还在一起呢……
    等她冷静下来,警察照例问了一遍。果然,吴小雨回答的十分“得体”。她说,那天上午她在商场上班,因为突发低血压头晕,就请了个假回来休息。回来看到下水道堵了,孙师傅和沈晚花在打扫卫生。不过那时他们就快干完了,于是她跟孙师傅说了一声,便回了父母家,吃上药在家休息。至于沈晚花啥时走的,怎么回了老家等等,她不知道。那天的整个下午,她都在家睡觉,她爸她妈都能证明。
    警察问吴小雨的时候,陈天明也骑着摩托车赶到了。后来吴小雨出来,看到了陈天明,陈天明也看到了她。两人都视若无睹,全程无交流。
    然后陈天明就跟两位警官先“坦白”了与吴小雨的“矛盾”,又说从那以后他就很少来这里。他跟孙师傅认识较早,关系不错,有时过这边来,都是来找孙师傅。那个沈晚花,他仅仅就是认识,基本没说过话,对她的情况一无所知。至于前天下午的那段时间,他是跟孙师傅在工地值班室下象棋。这个事情刚才孙生秋也说了,他俩说的一模一样。
    问完陈天明之后,宋庭芬还没来。两个警察就去了元成大学,找沈晚花的同学进行调查。
    吴小雨跑到孙生秋的屋前敲门。听到孙生秋的应声,她推开门,见陈天明在他屋子里,就朝孙生秋招招手。
    孙生秋出来之后,她把他拉到楼梯后面,悄声问:“哎你说,沈晚花是不是因为带着宝贝回老家,才让坏蛋给杀的呀?”
    孙生秋直摇头,近乎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因为除了咱俩,谁也不知道她书包装的什么。”他又叮嘱吴小雨:“那事咱不管它。现在最要紧的就是保密。你千万要守口如瓶,跟家里人也不能说。还有,那些东西也不能在元成出手,我原来在安徽老家的时候,认识几个搞文物的朋友,我马上就联系他们,让他们帮忙,先卖个一件半件的试试行情。你说怎么样?”
    吴小雨直点头,说:“我原来还想去元成的古玩店先问问呢,这一来……”
    孙生秋抢着说:“绝对不能轻举妄动。让坏人盯上你就麻烦了。明白吗?”
    吴小雨继续点头:“我知道。孙师傅,你老人家有经验,我就靠你了呀。”说完,她就骑着电动车上班去了。
    孙生秋回到屋子里,陈天明忙问吴小雨找他干嘛,是不是说那些财宝的事儿。钱生秋本想说是,忽然脑子深处一动弹,又一股“邪恶”就冒了出来。他把房门关紧,压低声音说:“不是财宝,是沈晚花的事儿。不知怎么,她好像有点怀疑你了。”
    “啊!”陈天明大惊:“我我我,我跟那沈晚花……她怎么……”
    “别说了,你傻啊你!那事儿吴小雨她怎么会知道。她是故意跟我那么说的,为的想报复你,有机会就给你弄点不自在。”
    “这个臭三八,”陈天明学着“港腔”骂吴小雨:“惹火了老子,我连她一块掐死。”
    钱生秋瞪了陈天明一眼。陈天明苦笑:“我哪敢啊,我现在都快让沈晚花折磨疯了,天天晚上做恶梦梦见她。出门看见穿警服的,我这心里就哆嗦半天。刚才那会儿,要不是因为你孙师傅在,我肯定就吓出神经病来了。”
    钱生秋狠狠地哼了一声:“陈天明啊陈天明,你说你生得还算人模狗样,你怎么长了一个猪脑子呢——不对,你他妈的连猪也赶不上。我告诉你啊,以后没事你老实呆着,我不叫你,你别往我这儿跑。那件事,你等我慢慢想办法。”
    “别呀别呀,孙大叔、孙大爷、孙爷爷,”陈天明急得乱叫,“你可不能慢慢来,你你你,你得抓紧给我想办法啊。还还还,还有,我我,我不能不找你,我一会儿见不到你,我这心里就发虚,我这浑身就冒汗。孙大叔,我求你啊!”
    见陈天明那无赖样儿,孙生秋真想抽他两巴掌。不过他强自忍住了,而且还换了一副笑脸说:“你放心,咱爷们之间的事儿,我怎么能不管你。我上心着呢。但是有两条你记住了,一是你以后不能再来这个小楼,这儿很不安全;二是,你不准找吴小雨的麻烦,你想死的快点是咋的。听明白了吗?”
    “是是是。”陈天明连连点头:“孙大叔,我的一条命就在你老身上了。我一定听你的,你说咋办就咋办。”

    2

    宋庭芬来到谢家小院胡同口的时候,一辆机动三轮也突突地开过来。停下后,一个中年妇女从车斗里跳下来,离老远就“小宋小宋”地大声叫着。
    宋庭芬转头一看,原来那是姜枫香。她停下脚等她走过来,招呼道:“姜姐,好久不见了。你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
    这时,老楚也走了过来,宋庭芬忙招呼:“这位是大哥吧?以前还没见过呢。”
    姜枫香有些尴尬地忙介绍:“这是我公公。”又跟那老楚说:“爸这就是宋庭芬。我跟你说过的。”
    这一下,另外那两人的表情比姜枫香还要尴尬。老楚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吭哧两声,没说出话来。宋庭芬赶紧道歉:“对不起啊,楚大叔。您这,您这长相真是年轻。”老楚嘿嘿地搓着双手,挺憨厚的一张脸变得更红了。
    姜枫香赶紧揽着宋庭芬往院子里走,一边亲热地聊着。她提起去看望过她的杨锦水,笑着问宋庭芬,你俩啥时候“好上”的,宋庭芬赶忙说,她跟小杨就是一般朋友,人家有女朋友,就是租这个小楼的赵凉月。姜枫香很好奇,还要往下问,宋庭芬就打岔,说,外面有点热,咱们进楼里去坐坐吧。
    他们三个进到楼厅,却正好碰见孙生秋和陈天明往外走。这两人宋庭芬都不认识,就很注意地看了看他们。他俩也同时瞅着宋庭芬。已经走出楼门了,陈天明还回头去看,孙生秋就小声骂他一句“你他妈有点出息行不行”,拽着他就走。用的劲大了点,疼的陈天明直皱眉。
    宋庭芬把姜枫香和老楚让到楼厅坐下,就喊杨锦水下来。然后杨锦水就下了楼,忙着端茶倒水招待他们。宋庭芬问刚才出去那两人是谁,来干什么。杨锦水就解释了一下。
    姜枫香和老楚听说沈晚花死了,警察来调查,都吓了一跳。姜枫香大声大气地说,怎么搞的啊,前几天听说有人偷着挖洞砸死了,这怎么又死了一个。小宋你不在这里住真对了,告诉你这个小楼就是有股邪气,摊谁谁倒霉。
    “枫香,别胡说。”老楚斥责她。
    姜枫香这才意识到人家杨锦水还在这里住呢,就连连道歉,说我这人说话不经过脑子。其实我才不信那个呢,这不,我来先跟小宋讲好,等我那个店开业以后,我还想在这里租间房子。
    姜枫香解释说:她新开的那店招了两个小伙子照看,同时也住在店里。刚开始他俩业务不熟,姜枫香得多操点心。可要是天天店里家里两头跑,路太远不方便。要能在这楼里租个房子,晚上可以住这儿就好了。
    宋庭芬半开玩笑地说,这事儿得问杨记者。现在他是“楼主”。
    杨锦水就说:“好事啊。这不一下子空出了两间房子。你随便挑着住。”他随后让姜枫香留个电话,说等着两间房子都“清理”好之后,电话通知她来住就行。
    说了一会儿话,姜枫香和老楚告辞。杨锦水便将沈晚花遇害的详情告诉了宋庭芬。
    沈晚花的尸体是昨天下午被在水库养鱼的村民发现的。她的脖子上有明显的掐痕,身上还绑着石头,死状很惨。警察勘察后发现,她的手机和钱包在裤袋里原封未动,这就不像是“劫财”;她的尸体上没有“色侵”迹象,连穿的衣服都很完整。那也不是“劫色”。“仇杀”或者“情杀”也不大像,连警察都觉得这个案子挺诡异的。
    宋庭芬想到了一个可能,就是刘区堂在挖洞时找到了宝贝,宝贝在沈晚花手里,她带着宝贝回家时,被知情人拦截后杀害,抢走了那些东西。
    杨锦水却说,会不会是这个楼里藏着什么财宝,被沈晚花偶然发现了。因为前天他们几个在书房清理漏水,回来杨锦水发现西墙上原来封住的壁炉好像被动过。
    宋庭芬说,这不可能,谢奶奶很信任我,她要是藏着贵重东西,肯定会告诉我。
    杨锦水说,我是这么理解的:谢老太可能觉得把事情告诉你对你没好处,所以她不说,就比如她在纸上写的“今晚作个了断”。我仔细对照了老太太留下的其他笔迹,那确实是她写的,她不是也没跟你说吗?
    宋庭芬深深点头,忽然她说:“小杨,我有个不好的预感,这个小楼还得出事。我得赶紧把一些事情跟你讲清楚,你好多留个心眼。”
    宋庭芬要跟杨锦水说的,就是她与谢春茗的关系。
    宋庭芬与谢老太确实是“萍水相逢”。她们认识以后,谢老太曾经好几次邀请她来小楼聊家常,而且越聊越亲近。尤其是听宋庭芬讲了身世,老太太说她也有个失散的女儿,以前因为种种原因没去找过,现在想想,实在是对不住她。说着老人就泪流满面。后来谢老太住院后,打了个电话跟宋庭芬说,她不太喜欢姜枫香,想辞掉她,问宋庭芬能不能利用“业余时间”来照顾照顾她。宋庭芬立即就答应了。现在宋庭芬意识到,谢春茗的本意并不是找保姆,也不是要让宋庭芬为她养老送终,她只是为了“托付后事”。
    谢老太出事之后,宋庭芬回忆她与老太太相处的这段时间,感受最深的一点,就是谢春茗一直生活在恐惧和阴影之中。尽管表面上她时常会强颜欢笑,却无法掩盖她内心的焦虑和不安。宋庭芬很想问出来她到底怎么了,遇上了什么难以言说的困境,但都未能如愿。在生命的最后一个月里,谢春茗如同一只蚕茧,将自己真实面目用无数层的丝网紧紧包裹了起来。
    谢老太跳楼自杀的前两天,宋庭芬去了江南的芜湖市,因为谢老太让她去找个人,说要通过那人查访她女儿的下落。她还拿出两千元钱,作为宋庭芬这次“外调”的费用。宋庭芬原以为那是谢老太要支开她,以防她被那血腥的坠楼现场给吓到。可是联想到书房里老太太留下的“遗笔”,这事儿好像不大对头,因为老太太那些字的意思,明明是要让别人“去死”,并不是她要自杀。
    杨锦水也想不清这矛盾是怎么回事。但有一点他基本能够确定,那就是,他在住进小楼之前的预感是正确的。这个小楼和那个谢老太同样神秘莫测,玄机重重,或者像刚才姜枫香所说,楼里有一股“邪气”,摊谁身上谁倒霉。刘区堂的意外死亡和沈晚花被人残杀,都说明那种不详的预感和神秘的“邪气”都不是空穴来风,而是迫在眉睫的一种危险。
    宋庭芬说:“我觉得,当务之急,咱得想办法弄明白沈晚花到底是不是因财惹祸。问问吴小雨行吗?”
    杨锦水说:“真要是牵涉到财宝,她绝对不会说。不过我倒是可以问问段嘉宏……”杨锦水刚说到这儿,段嘉宏正好来了电话,说有急事找他,听杨锦水在小楼,他说他马上就到。宋庭芬就说:“我讨厌他。我去元成大学找那两个警官了,你俩谈吧,小心他又忽悠你。”

    3

    尽管杨锦水做好了思想准备,可还是被段嘉宏的“忽悠”弄愣了。因为段嘉宏一见杨锦水就问他:“沈晚花死的事,是不是因为你跟宋庭芬做了什么手脚?这有点胡闹啊,你看这不是都闹出了人命了!”
    杨锦水吓一跳,他急得直喊:“段大哥你什么意思啊,沈晚花的死跟我俩有什么关系?”
    “你小点声。我问你,是不是你们弄了些假财宝骗她,她就上了钩。然后就被坏人给盯上了?”
    杨锦水彻底糊涂了,干瞪着眼说不出话来。段嘉宏这才意识到他可能真不知情,连忙进一步解释道:“当然这是我分析的。我刚知道那个沈晚花出了事。沈晚花为什么死在外面,因为她被坏人盯上了,坏人为什么盯她,因为她带着珍贵的古董;古董哪来的,从小楼找到的。小楼根本就没有藏宝,说明那宝贝是假的,是有人设的一个‘诱饵’。你要是没干,就只能是宋庭芬干的。”
    看杨锦水直摇头,段嘉宏耐心地继续解释:“你还别不信。我跟你说过宋庭芬最有心机。而且她的最终目的你是想不到的。你知道为什么谢老太一死她就玩失踪,连工作都能不要,她那是寻宝去了。”
    “寻什么寻什么?段大哥咱玩点高雅的行吗,我对那些什么虚无缥缈的财宝实在没兴趣……”
    “锦水,干脆我跟你说实话吧,谢家大院真的有一笔价值连城的财宝,抗战的时候埋在了文州的大山里。文州你知道吗?就是谢春茗当过医生的地方。那财宝值多少钱你根本都想象不出来,跟你说那笔钱买下整个五公镇都绰绰有余!”
    看到段嘉宏越说越激动,杨锦水反而冷静下来了。当听到段嘉宏“买下五公镇”的形容时,杨锦水的脑子里电石火花般地闪过了一个念头:原来,所有这些怪事的根源就在这里!
    也许赵凉月、刘区堂、沈晚花、吴小雨,他们都在探索这个秘密,他们来到小楼,不是凭吊西洋建筑,也不是寻觅安静祥和,所谓“找地方复习功课”,“躲避家里的不和谐因素”,那全都是借口,所有这些人加上段嘉宏,他们盯着小楼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寻找那笔庞大到无法计数的谢家藏宝!
    段嘉宏判断的依据就在这里,他认为,宋庭芬是想用假财宝转移人们的注意力,让那几个人相信,谢家是有财宝秘藏着,但就是这些古董,你们不要再做别的发财梦了。
    杨锦水冷静下来,他稍做思索,就问段嘉宏:“你能说的更清楚点吗?还有,你说找我有急事,是什么事?”
    段嘉宏说,谢家那笔财宝被埋藏起来以后,几个知情人先后死于战乱,最后只剩了一个,那就是谢春茗。谢春茗死前最相信的人是宋庭芬,所以不能排除谢春茗把秘密告诉了她。
    段嘉宏接着说,下面的事情才麻烦呢。按照他的猜测是这样的:刘区堂因为挖宝而死于非命,宋庭芬很有些心惊。于是她弄了假财宝藏在小楼里,藏的不是很隐秘,然后把小楼租出去,故意让那些寻宝者发现,让他们以为,这就是传说中的谢家藏宝。这样一来,那些真财宝就安全了。
    其实,宋庭芬犯了一个低级错误,因为她这么做,等于是引火烧身。现在我们假设,某人发现那些财宝到了沈晚花手里,就杀了沈晚花抢到了东西,但他马上就会查明那全都是赝品。那么他接下来会怎么办?反正已经负案在身,他就有可能会孤注一掷,绑架宋庭芬,从而拿到真正的财宝……
    “哎你等等,”杨锦水越听越矛盾,他说:“要是我的话,我有那么多真财宝了,那我干脆弄些真的当诱饵就是了。就比如你有了一百万,你拿出一万两万来买个平安也行啊。”
    “她没有真的,真的还在大山里埋着呢!”
    杨锦水又拧着眉头想了想,这才把事情想明白:段嘉宏的意思是,那财宝在山里埋着,具体埋在哪里只有谢春茗知道,虽然谢春茗“很可能”告诉了宋庭芬,但宋庭芬一时半会儿也挖不出来。如果照这个逻辑分析的话,段嘉宏担心宋庭芬的人身安全是有道理的。不过他很快又发现了矛盾。他问:“段大哥,一个月前你还跟我说,宋庭芬心机很深,品行很坏,是个美女蛇。你既然那么恨她,你还会真的关心她的安危?”
    段嘉宏报以苦笑,他摇摇手说:“锦水啊,咱先顾不上论证这些。无论如何,我们也不能眼看她有危险不管,对不对?这事我来处理。你告诉我宋庭芬现在在哪儿就行。”
    杨锦水本不想跟她说,可是再一想,如果段嘉宏的那些假设成立,宋庭芬的确有点危险。于是他就告诉了段嘉宏。段嘉宏匆忙走后,杨锦水接着给宋庭芬打了电话,宋庭芬说,段嘉宏在胡说八道,你别理他。我今晚过去找你,给你看样东西。杨锦水说,我还得去火车站接一下赵凉月,大约得八点才能回来。宋庭芬说,没关系,我等你们。

    4

    元成大学南校区位于五公镇的东部,从谢家小院外面的公交站坐车有四站路。宋庭芬赶到那里的时候,两个警官正在询问沈晚花的同学,问完之后又问的宋庭芬。然后宋庭芬就在学校食堂吃了晚饭,吃完饭走出校区,外面已然是暮色苍茫,华灯初上。宋庭芬伫立街头,细想刚才警察“询问”的沈晚花被害案,心里突然感到了一丝恐惧。
    这种恐惧来源于此案的一个诡异之处。那就是,无论那歹徒是为了劫财还是劫色,沈晚花当时并没有反抗,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她呢?很可能的一个解释是:凶手跟沈晚花是熟人。要是留着沈晚花的性命,他就完了。
    由沈晚花联想到自己,她这才意识到,谢老太把遗产全都留给她,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因为她在继承谢老太遗产的同时,可能也不知不觉地继承了谢老太曾经面临的威胁……
    宋庭芬不敢再往下想了。她已经站了二十分钟,要等的公交车还没来。她干脆不等了,就沿着马路朝谢家小院的方向走去。
    五公镇的街道与中心城区的街道没法比,又窄又暗不说,天一黑行人和车辆就都很少了。宋庭芬沿着马路走到一个街口的时候,一辆小卡车从身后驶来。宋庭芬并未在意,只是朝路边靠了靠,依然快步走着。她没想到那车一过街口就突然加速,朝着宋庭芬猛冲了过来。
    由于事发突然,当宋庭芬意识到危险的时候,那车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后。就在这紧急关头,一个人影从斜刺里扑过来,用力将宋庭芬朝外一推,汽车紧贴宋庭芬的身体而过,却将那人撞倒在马路牙子上面。
    那车撞人后猛打方向盘,差点翻了车,随后迅速朝右面的胡同拐弯,转眼就跑没影了。
    宋庭芬呆了足有十秒钟,才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冲过去扶起那个救了她的人,却一下子愣住了,那人竟然是段嘉宏。
    他已经失去了知觉,一股鲜血从他额头上汩汩地流下了来。
    第十九章

    1

    杨锦水去火车站接赵凉月。他提前到了半个小时,结果赵凉月那趟车晚点一个小时。站前街上有个华联商场,杨锦水正想进去逛一圈消磨时间,忽然接到了宋庭芬打来的电话,说段嘉宏出了车祸,正在市里二院抢救,她很害怕,问杨锦水接上赵凉月之后,能不能先来医院一下。
    杨锦水马上说:火车晚点还没来。我马上就过去。
    杨锦水赶到医院急诊楼的时候,宋庭芬正在大门口等他。见了他先说,段嘉宏醒过来了。医生说问题不大。就是手臂、大腿等部分有几处擦伤和软组织挫伤,前额左侧一道八厘米长的口子,已经处理好了。医生说,他需要在观察室呆一天,没事的话,后天就可以回家,不多他得静养几天。还有就是,段嘉宏单位的人也来了,正在观察室接待处理事故的交警。没什么事儿了。
    杨锦水就进去看望了段嘉宏。只说了几句话,段嘉宏给杨锦水使个眼色,然后说:“这里有我们单位的同事,你赶紧忙你的去吧。正好,顺路把小宋送回去,她忙着救我,累坏了。让她回去早点休息。”
    杨锦水很想搞明白,刚才到底是段嘉宏救了宋庭芬,还是宋庭芬救了段嘉宏,但他知道这会儿不是问的时候。于是就点点头,带着宋庭芬出了急诊楼。
    没等杨锦水说话,宋庭芬就说:“赶紧去火车站吧。我和你一块儿。”见杨锦水不解,她又补充了一句:“去接赵凉月。我也去,我有事跟你俩说。”
    路上,宋庭芬跟杨锦水讲了刚才那件惊心动魄的“事故”经过。杨锦水直接就听愣了。
    他有两个没想到:首先是,段嘉宏竟能准确地预见到宋庭芬会有“危险”;其次是,宋庭芬遇险,他竟然能“舍身相救”,差点都送了命!
    更让他惊心的是:从刘区堂死于非命,到沈晚花离奇遇害,再到宋庭芬车祸遇险,这很难再用“巧合”来解释。要说这些怪事儿上,都笼罩着诡异的“谢家小楼”的阴影,应该是不会错的!
    他看了一眼宋庭芬,宋庭芬也看了看她。他立即感觉到,宋庭芬也在想那些事儿,而且跟他的想法一模一样。
    他都不用问,就能百分之百地确定这一点。这让他自己都感到奇怪。

    看到宋庭芬和杨锦水一起来接她,赵凉月十分惊讶,眼睛一下子瞪得溜圆。不过,她的震惊只有五秒钟就过去了,因为她从那两人的神色上看出来,一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她朝宋庭芬点点头,叫着她:“宋姐,你怎么也来了。有事吗?”
    宋庭芬也点头。然后看看杨锦水,提议:“咱们去车上说吧。”
    上车之后,杨锦水和赵凉月坐前排,宋庭芬坐后座。杨锦水先说了沈晚花之死,又说了刚才发生的那件离奇车祸。
    赵凉月惊呆了,半天一句话都没说。三人一起沉默着。
    一道难解的题,摆在了他们面前。这就是,以后他们该怎么办?
    好像怎么办都不合适。
    因为他们不知道已经发生的这三件事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里可能很简单也很正常。比如说,刘区堂就是鬼迷心窍了,根据一点点捕风捉影的传说,就梦想着“盗洞”寻宝,结果塌方被砸死了。又比如说,沈晚花回家路上,偶遇劫匪被杀害,那应该属于概率极低的意外事件;至于那个车祸,就是个不会开车的人,或者是酒驾醉驾之类,恰好让宋庭芬给碰上了。只不过这些事儿恰好凑在了这个时间段里而已。
    只是,这三个人谁都不相信这会是巧合。
    十分钟后,杨锦水说:“反正,从现在开始,咱们都加点小心吧。”
    赵凉月马上说:“特别是你,宋姐。你一个人住着,尤其得当心。要不,你就搬回来跟我们一起住呗。”
    宋庭芬说:“谢谢你凉月。我,过两天回老家还有事,以后再说吧。”停了一下,她又说:“其实,我今晚找你俩,是想给你们看一样东西。咱走吧,先送我去盐机厂宿舍,我去拿那个东西。”
    赵凉月看了杨锦水一眼,杨锦水回她一个眼神,意思是:我对此一无所知。
    杨锦水开车到了宋庭芬的宿舍楼下,宋庭芬上去了。赵凉月刚和杨锦水说了几句话,她又下来了,将一个牛皮纸的袋子交给了赵凉月。
    她说:“是这样。我不知道你俩是不是已有耳闻,就是谢春茗这个人,背景相当复杂。我很想搞清楚,可又力不从心。最近我的私事比较多,也没空再琢磨她。她留下了一本日记,你们拿去研究研究。也许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2

    回去的车上,赵凉月迫不及待地打开袋子,拿出里面一个陈旧的笔记本。打开看了一下,她就如获至宝的样子,也不管灯暗车颠,全心全意地研读起来。杨锦水跟她说话,她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全然没了别的心思。
    回到小楼之后,杨锦水收拾完屋子洗完澡,那一位还没从日记本上抬起头来。杨锦水便有些好奇,凑过去问:“老太太都写些什么呀,你看得这么入神?”
    “别捣乱。”赵凉月说了他一句,忽然放下本子问:“哎‘杨水井’,宋庭芬怎么知道我这趟要去文州?”
    杨锦水好奇怪:“她咋知道的,我都不知道。你不说去南京、杭州什么的吗?”杨锦水恍然一悟,他不愿意了:“你去找‘谢老太’了是不是?那你还用瞒着我嘛!"
    赵凉月赶紧搂住杨锦水安抚他:“不是啊,老公。你这纯粹多心。我们那个公司,外面欠账的地方可多了。我这不是一路走一路看嘛,哪的好要,我就临时决定去哪儿。正好‘文州化工’有笔钱,我就拐弯去了那儿。然后呢,顺便了解了一下谢奶奶的光辉历史。什么叫‘找她’呀,我上哪儿找她去。”
    杨锦水拿过那本日记翻看一下,彻底明白了:“我说呢,宋庭芬怎么忽然想起给你看这个了。你说你这人,还老是疑神疑鬼,其实人家宋庭芬真是为你好。知道你到处‘外调’辛苦的不行,这还特意为你提供线索。对了还有,宋庭芬说过,只要你真是谢春茗的孙女,她马上就把这小楼过户到你的名下,谢老太的所有遗产,她一分钱都不要。她说她发誓。”
    赵凉月急问:“这是真的,她真这么说的?”
    杨锦水深深点头:“千真万确。”
    赵凉月愣了半响,才说了一句:“这么说我还错怪她了。”她忽然又抱住杨锦水的胳膊,严肃地问他:“那你说,谢春茗要真是我奶奶,这楼咱要不要?”
    杨锦水说:“当然要了。那样的话,合理又合法。而且我也知道,我们赵小妹特仁义,就算要回了小楼,也会给人家宋庭芬一些补偿。对不对?”
    赵凉月笑了:“你还真是我的老公呢,大是大非问题上,知道该站哪一边。你放心,等我也让宋庭芬放心,我‘赵月亮’做事向来光明正大、礼数周全。我要真能继承了谢春茗的遗产,肯定不会过河拆桥,肯定会对得起宋庭芬。不过,我跟你说啊扬水井,我认奶奶这件事,还真不那么容易。”
    她把那本日记递给杨锦水:“别的咱先放一边去,咱俩先集中精力研究一下这玩意儿。这里的内容太丰富了。”
    杨锦水便挺好奇地拿起那个本子细看了一下。
    这是个式样极为老旧的硬皮笔记本,封面上印着个很拙劣的图画,画着一丛鲜花和一只毛笔。打开来,里面的纸页都已经泛黄,而且还是从右往左竖行书写的,有钢笔字也有毛笔字。第一篇日记的日期竟然是:民国二十三年四月十一日。
    赵凉月指点道:“那是1934年的4月,谢春茗还在天津,她是第二年到雅南医学院上学的。”
    赵凉月又交代说:“我刚看了前面的部分,那繁体字好难认。我洗澡去了,你继续研究啊,回来你给我讲讲就行了。”
    杨锦水便倚在床头,认真翻看起那本日记来。
    谢春茗写第一篇日记的时候应该是14岁,也就是读女子中学的时候。那篇写的是:
    “舅来,赠此本,余极喜爱之,可做日记之用,较之同窗芳儿的,好过许多。”
    意思是谢春茗的舅舅来看她,带给了她这个笔记本。谢春茗还说这个本子比“芳儿”的那个本子,要好很多。估计“芳儿”应该是谢春茗的同学。
    以下几篇则是学校的琐事,都是毛笔小楷书写的,记得很简略,像个流水账。然后日期空了大半年,一下子跳到了1935年11月,这以后就改成了很娟秀的钢笔字,主要内容是她到雅南医学院上学的事,比如有一篇写道:“车到城里,汇程燕菲、李雪静两同学,相谈甚欢,雪静说已去看过校园,很宽敞的,老师也很好。坐黄包车去的学校,可惜当地话好多听不懂,这里说官话的很少。”接下来是两天后写的,说是“今天天寒,据天文台报告只有华氏三十四度,没想到文州会这么冷。棉袍有些薄,明天跟燕菲去扯布另做一件”。
    其他也都是类似的生活琐事,间或有几段上课后的感想。既没有对老师的评价,也没有对男同学的印象,也许那个时代还比较封建,不适合在日记上记这些内容,反正看起来很枯燥。而且上篇与下篇的时间跨度往往有几个月甚至半年。这样直看到1938年冬天,杨锦水便明白赵凉月为什么会扔下日记本去洗澡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赵凉月寄予很大期望的谢春茗“孕育”这段时间,从日记上看不出丝毫迹象。比如,1938年的11月初,按照赵凉月父亲的生日推算,那应该是谢春茗怀孕七八个月的时候,她的日记中,竟然有“翻过岳安山,步行六里多,去静儿家看了病人”的记载。还有次年的1月,那时谢春茗都该生产了,竟然还有“躲空袭警报,一气奔下内科三楼入地下室,元丽笑我状如脱兔”的文字。这么说来,谢春茗不是“奶奶”,应该是确定无疑的了。
    不过杨锦水却不这么看,等到赵凉月披着浴巾擦着头发出来的时候,他的一段高论,让赵凉月又一下子兴奋起来。
    杨锦水认为,仅仅凭着谢春茗写的“翻山越岭”,“兔子一样跳下三楼”,不但不能证实她确实没怀孕,反而有点“掩耳盗铃”的意味。首先,杨锦水在网上查了一下那个岳安山,知道了要“翻越”岳安山,绝对不止六里地;其次,按照赵凉月的调查,躲空袭警报的1月份,谢春茗根本就没在慈安医院上班。她和很多医生护士,是4月份才被院方找回去的……
    赵凉月听愣了,回味过来之后兴奋地抱着杨锦水的脑袋咬了一口。表扬说,哎呀老公,你还真是我这边的呀!幸亏你会推理,我怎么没想到呢。那你说,谢春茗在日记上瞎编是什么意思?她有什么必要掩饰自己怀孕呢?
    杨锦水先说:“且慢。谢春鸣此时是否怀孕,咱们还不能完全确认。只能说,是有可能。“接着又说:“咱先假定她是怀孕了,那她这么写,就明显是为了给别人看的。至于那‘别人’是谁,为什么非得写瞎话骗他,还得慢慢琢磨。”
    赵凉月“嗯嗯”直点头,又急催:“不管那个了,快快,你再往下看,还有什么问题没有?”
    杨锦水说:“下面这段很精彩,完全可以当故事听。你要听吗?”
    “废话,赶紧的!”
    于是杨锦水就讲开了。
    以下就是杨锦水根据日记整理出来的故事。尽管里面有些“推理演绎”和“合理加工”,但基本上是按照日记提供线索“论证”出来的。而且杨锦水对于他的“再创作”还有理论根据,他的理由是:也许谢老太自己写的东西,就已经加进了道听途说,分析推理或者合理想象的成分呢。

    第 二十 章
    1

    故事开始于1939年5月22日。这一天,“国军”31岁的少校营长谭学衡,被军长谢东海召到位于江北双阳县县城的军部,把一项重要任务交给了他。
    时年31岁的谭学衡曾经给谢东海当过警卫排排长,是他最信任的属下。因此谢东海跟他说了实话。谢东海说,咱们军的面前有日军两个旅团,装备精良,还有两三万的伪军配合,所以双阳肯定守不住。双阳是江东公署所在地,公署有一批重要物资和文件档案要转移到皖南去,军部也有一部分军需品跟着一同转移。你带领军部特务团的一个加强班,负责押运这批物资。军长压低声音继续说,老家前些日子送来一些东西,本来想西运入川的,现在西面的道路不通,只好绕道皖南,从水路走。派别人我都不放心,只有让你辛苦一趟了。为表示“重托”的意思,谢东海还将自己的一把勃朗宁手枪送给了谭学衡。
    作为军长心腹的谭学衡立即明白了这个任务的重要性和艰巨性。他当即表示,人在东西在,就是拼了命,他也要把军长的东西安全运达目的地。
    军长的“东西”是两个捆扎牢固的黑漆木箱,谭学衡亲眼看着士兵把木箱装上一辆“道奇”卡车,又让他们用别的“物资”将那两个箱子严严实实堵在了车厢最里面。
    谭学衡所带的那个加强班共十五个人,佩带一式的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他们一共是三辆卡车,谭学衡亲自押着那辆“道奇”车,还有一辆旧式的英造卡车满载物资,另一辆中型卡车没拉物资,坐着其余的士兵。当天下午,他们就沿着青阳江边的公路南下了。
    车队在公路上行走了两天,第三天中午接近文州。这时谭学衡突然发现大事不好。
    原来,日军主力仙下师团并没有攻打双阳,而是绕过“国军”防线迂回南下,此时已经打到了文州北郊。眼前的公路上,出现了大批的散兵、难民和从文州城逃出来的汽车马车牛车,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谭学衡他们的车队裹在其中简直寸步难行。
    越急越出事,这时不知从哪钻出来五六个当兵的,围住当头的那辆“英卡”非要搭车。见押车的士兵不答应,一个佩戴上尉军衔的彪型大汉打开车门,把司机拖出来就要揍他,谭学衡见状大怒,过去朝那上尉就是一耳光,他身边的士兵也都举起了驳壳枪。
    上尉看到谭学衡佩戴少校领章,吓得赶紧敬礼:“报告长官,我是新六师754团八连连长秦再雄。我们就是想搭两个伤兵,不知道长官在此,多有得罪。”
    新六师是刚由地方保安团升格组建的部队,里面有些是收编的土匪武装,眼前这个秦连长虽然军装笔挺,但怎么也掩盖不住那一身的匪气。谭学衡重任在身,不想跟他罗嗦,呵斥几句要走,那小子却献媚地说:“长官,前面路堵着过不去,要不你从山里绕吧。”说着他给谭学衡指了进山的道路。那山叫两贯山。秦再雄说,走山里远一些,道也不好走,不过也比这样磨蹭快多了。
    谭学衡想想也有道理,便指挥他的车队下了大道,拐上了村边的小路朝山里开去。
    尽管那土匪一样的秦连长办事“不着调”,但他的指点,却救了谭学衡的命。因为他们的车开下公路没一会儿,从文州城北面飞来几架日本飞机,然后一连串的炸弹在公路上的车龙中爆炸。一时间烟火四起,人们四散逃跑,牲口的嘶叫声和人的哭喊声乱成一团。
    谭学衡暗自庆幸,甚至有点感激那个满身痞子气的秦在雄。不是他指路的话,这会儿他们的汽车肯定已经被炸烂了。
    日机炸了一溜飞走后,谭学衡便不顾山路险峻,催促着车队加速前进。
    这是一条盘山的简易公路,路面已经破败不堪,而且公路的一边是石崖,一边是陡坡,坐在车里朝下面看,让人头皮发麻,胆战心惊。
    不过,谭学衡的车躲进山里也没能逃出厄运。一小时后,又一个编队的日军轰炸机群发现了他们,便张牙舞爪径直俯冲下来。很快一阵尖利的啸叫由远及近,眼见得一串串炸弹凌空而来。在接连不断、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谭学衡只觉卡车猛然震跳起来,眼前红光一闪,他就失去了知觉。

    3

    谭学衡醒来的时候,日影已经偏西。他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长满野草的土坑里,左臂上负了伤,衣袖上的一大片血迹都已经干涸了。他用右手和牙齿撕下了内衣的一只袖子,把伤口紧紧绑了起来。绑好以后用力握了一下左拳,感觉还能使上劲,这让他放心了很多。他随即爬出了那个大坑。
    出来才发现,他被甩下了山崖,落在了山半腰。上面大约二十来米处,就是那条简易公路,从这里就能望见两辆卡车被烧得只剩了铁架子。他攀上去一看,发现“英卡”上的物资变成了一大堆黑灰,那辆中型卡车整个翻倒在地,周边公路上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和烧成焦炭一样的尸体。
    谭学衡找了半天,才发现自己乘坐的道奇车已经掉进了下面的深沟。他费了好大劲儿才下到沟底,看到那车已经散了架,一侧的车门不知去向,司机死在了摔扁的驾驶室里。很明显,飞机扔下来的炸弹炸毁了那两辆英造卡车,却没有炸到这辆道奇卡车。道奇车是在行驶中被爆炸的气浪掀翻而滚下山的。万幸的是,那车在翻滚时碰掉了车门,这才将谭学衡甩进了半道上的土坑里,否则的话,他肯定跟司机一样死于非命。
    谭学衡在卡车周围转了转,看到车上装的物资和文件档案散落的到处都是,军长的那两个木箱也都摔裂了,歪倒在一个乱石堆旁边。只见一个箱子里装的是用毡片包裹的金条和银元,另外一个箱子装的是玉器和古玩字画,金银安然无恙,古玩有些被摔碎了。
    两个箱子都很沉,就算没负伤,谭学衡一个人也无法把它们带走,他便在沟里找了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将些金银财宝埋藏起来,确认方位,设立标记,这才离开……
    “哎哎,你等等!”赵凉月在一边叫起来。她抓过那笔记本,翻了几页后问杨锦水,“扬‘水井’你认真点行不行,你咋还瞎编呢。这上面哪有这一段,你指给我看看!”
    杨锦水笑道:“我刚才都声明了,我这是判断、推理加‘再创作’。不然这个故事就不完整,剧情也就太枯燥,情节也就……”
    赵凉月再次打断他:“别的无所谓,可这财宝的事儿你不能瞎编,事关重大,你不能欺人自欺、误人自误呀!”
    “你真啰嗦。我本来想都讲完了再一块儿给你分析的。你怎么急性子呢。那我先给你说说‘山沟藏宝’这一段,你看有没有道理。它应该是这么回事——”
    杨锦水说:
    谢春茗的这段日记,有个很大的问题,我放在最后再说,先说你最关心的“财宝”。你看啊,实际上这日记里根本就没有“财宝”这两个字,而且也没有“谢东海”这三个字。谢春茗记的是“军长跟他说,军部从元成运至的两箱案卷簿册也在其内,是谓至要,务须亲押”。然后呢,谭学衡负伤之后,下到深沟找到了那两个箱子,谢春茗记的是:“箱内容物散落破碎,且收集后无法负其重,乃寻荒僻之处弃置之”。
    赵凉月大悟:“我天,这个老人家真是绝顶聪明呢,还‘弃置之’。可惜还是露了一点点马脚。既然箱子里是‘案卷簿册’,何来‘破碎’二字?准确点说,也该叫‘破裂’才对呀!”
    “真是有其奶就有其孙!我老婆就是聪明。”杨锦水赞道,“你奶奶还‘弃置之’呢。既然‘弃’了,何苦还要寻找个‘荒僻之地’。那大山沟本来就够荒僻的了。”
    赵凉月先揍了杨锦水一拳:“谁是你老婆,难听死了。”却又一下抱住他的胳膊,很有些兴奋地问杨锦水:“哎老公啊,我发现宋庭芬这个人,还真是——有点素质啊。这么重要的东西,她都能放心地给咱俩看,你说她怎么想的?”
    杨锦水刚要说,赵凉月却又拦住了他,让他接着往下“再创作”,因为她忽然意识到,可能下面谢春茗就会记载,那些“案卷簿册”又因为什么特殊原因,一下子全都没了。
    4

    谭学衡处理好那些金银财宝之后,就离开“现场”,顺着满布野草的山沟朝东走。因为他看过地图,知道出了沟不远就是原来他们走的公路,他可以到路上截个车,找医院先处理一下伤口,然后再想办法跟军长取得联系。
    走出去二里多地之后,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因为他看到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一个土坎后面,竟然趴着两个日本兵!
    谭学衡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他使劲摇摇头,又擦了擦眼睛,定睛再看。一点不错,那土黄色的军服,帽子上飘着的“猪耳朵”,上着雪亮刺刀的三八步枪,那确实是两个日本兵,而且就在他的眼皮底下。谭学衡离他们的距离不到二十米。他俩只要向后上方一转头,就能看见谭学衡。但他俩可能是集中精力朝着东面在瞄准,以至于一点都没听到身后谭学衡的动静。
    日军的大队人马还没到文州,那么这里突然出现鬼子,很可能是日军的侦察小队。谭学衡顺着那两个日本兵的视线朝远处看,猛然吓了一跳。
    东面沟底的小径上,竟然走来了一个年轻的姑娘!
    这姑娘就是慈安医院的实习医生谢春茗。19岁时的“谢老太”,穿一身青色的细布衣裤,留着刚过肩的头发,容貌秀丽、体态婀娜,她急匆匆地走在山沟里,丝毫没有发现面临着的巨大危险。
    谭学衡的心脏剧烈地博动起来,他发现自己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不能朝那姑娘喊叫,他一喊日本鬼子也许马上就会开枪。他也可以先下手,把这两个日本兵收拾掉。他有一支俗称“盒子炮”的驳壳枪,这枪的弹容量是20发,能连续射击,火力强大。按照谭学衡的枪法,瞬间消灭这俩日本兵简直是“小菜一碟”。问题是这附近绝对不止这两个人,肯定还有更多的日本兵潜伏在四周,枪一响把那些日军引了过来,谭学衡就会面临很大的危险。可如果他不管不问,那么这个柔弱的小女子必定会象羔羊一样,任由残暴的日本兽兵宰割了。
    在千钧一发之际,谭学衡来不及再多想,他果断地拔出驳壳枪甩手一抡,一串子弹成扇面朝那两个日本兵飞去。他们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打死在那里了。
    谢春茗惊叫一声,拔腿就往回跑。谭学衡追上去将她按住,随即只听“哒哒哒哒”一阵炒豆般的枪声响起。沟西一百多米外的山坡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挺轻机枪,子弹一片一片泻进沟里,打在石头上火星直冒。
    谭学衡原本就估计到这里肯定不止两个鬼子,从那挺轻机枪可以判断出来,还有更多的鬼子埋伏在周围的山上,因此他面临的形势十分严峻。
    谭学衡一边观察四周,一边压子弹,嘴里还埋怨道:“怎么回事啊你,乱跑什么,你能跑过鬼子的子弹?”
    “鬼子?”谢春茗惊叫。
    “可不是鬼子。沟里的两个让我打死了,山顶上还有,也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你吃了豹子胆了,瞪着眼往日本鬼子枪口上撞。”
    这会儿谢春茗已经看到了死在那里的两个日本兵,也看清了谭学衡穿的“国军”军服,她勉强笑了一下解释道:“我根本没看到有鬼子。谢谢你长官,要不是你我就没命了。”
    谭学衡问:“你一个人跑到这大山里干什么?”
    谢春茗说,她是慈安医院的,从今早开始整个医院分批朝后方转移,结果先遣车队遭遇了日本飞机的空袭,她的一个朋友下落不明。听人说这山沟里翻了几辆车,她就想进来看看。她不是一个人,她们有一个车队,因为前面的桥被炸坏,车走不了,这会正藏在沟口的树林子里,离这里很近了。
    谭学衡一听有很多人在沟口,心里稍稍有些放松,但紧接着他发现南边山顶和西面的沟里同时出现了日本兵,正朝着他俩的方向搜索过来!
    谭学衡向东面望望,发现出了这条沟还有一片开阔地。他的心一下子又揪了起来。此时此刻,他们没有别的选择,只能冒险朝外跑。可无论他们跑的再快,还是跑不过日本鬼子的子弹。
    谢春茗显然也明白了这危如累卵的局面。她轻咬嘴唇,光洁的额头上瞬间就沁出了汗水。
    “别怕,我有办法。”谭学衡安慰她说,“你别动。我先顺着北边的山坡跑出去,吸引鬼子的注意力,然后你从南边朝沟外跑,跑进前面的树林就没事了。”
    谢春茗却说,“这不行,你负伤了。还是我从北面先把鬼子引开。”
    “我这点轻伤没事。你听我的。”谭学衡将军长的那支勃朗宁手枪递给谢春茗,“你拿着这个以防万一。看到这保险了吗,我给你打开了,子弹也上了膛,遇到鬼子一搂扳机就行了。”
    谢春茗接过手枪看了看。这手枪俗名叫“马牌撸子”,有着铁黑色的枪身,咖啡色的握把护板,银色的小马标志,幽光闪烁,保养的极好。谢春茗紧紧把枪握在手里,突然她一跃而起,飞快顺着沟北面冲出去了。
    她的勇敢让谭学衡很吃惊。他不能让这样一个柔弱的姑娘去为自己冒险,便也不顾一切追了过去。
    后面的日本鬼子发现了他俩。他们开枪了。
    奇怪的是,鬼子并没有直接瞄准他们打,而是朝着他们的上空开的枪。紧接着沟里的日军加快速度追了出来。谭学衡这才明白,原来日本鬼子不是想打死他们,而是要抓活的!这也间接证实了谭学衡的猜测:这些鬼子是侦察部队,他们非常需要抓个中国人了解这附近的情况。
    谭学衡举枪朝沟里打了几个点射,趁鬼子躲避的空挡他冲过去拉着谢春茗继续跑。但是鬼子很快又追了上来。谢春茗是女的跑不快,谭学衡受伤后体力不支,所以后面的鬼子越追越近,已经能够看清他们那丑陋的嘴脸了。这样的距离,他们只要开枪,谭学衡和谢春茗就必死无疑,但鬼子就是不开枪,显然是下决心要抓住他们。
    就在这个危急关头,前面的树林里突然响起一阵密集的枪声。好几个鬼子兵应声倒下,剩下的鬼子发现情况不妙,立即转身逃跑。
    从树林里钻出了好多戴着伪装帽的“国军”士兵,端枪朝日本兵追去。可那些鬼子撤退的速度也很快,眨眼功夫就消失在沟里不见了,南面山崖上的日本兵也没了踪影。
    树林里的部队正是新六师,他们刚从前线撤下来不久,正聚集在这里准备渡河,那个挨过谭学衡一巴掌的八连连长秦再雄也在其中。见到谭学衡,他赶紧敬礼,说“长官,怎么是你,你还没走啊?”
    谭学衡和他紧紧握手,连说,“秦老弟,幸亏你们来了。谢谢,谢谢。”
    秦再雄大咧咧地说:“大哥这话说的,长官有难,兄弟自是应该万死不辞。”他看到谭学衡负了伤,又张罗着叫大夫,这时谢春茗说,长官你跟我来,我给你包扎一下。秦再雄这才看到站在一边的谢春茗,看清楚之后,他的眼睛立即就直了。

    第二十一章

    1

    所谓秦再雄见了谢春茗就眼睛发直,那是杨锦水的合理想象,理由是,秦再雄是个土匪出身的兵痞子,没见过什么世面,乍一看到又是大家闺秀,又是美女医生的谢春茗,他肯定会有点想法。赵凉月却急着问:“以后呢,以后怎么样了?”
    杨锦水说:“后事不详。整个这件事,是谢春茗在1940年6月份追记的。因为上一篇日记记的是秦再雄到川东来看望谭学衡和谢春茗,所以这篇谢春茗就记了谭学衡和秦再雄的关系……”杨锦水忽然想起什么,接着说:“我估计啊,不光这件事是追记的,前面医院那些对不上茬儿的事,也是后来编造的,为的是给谭学衡看,想说明她在慈安医院的历史很简单……”
    赵凉月打了杨锦水一巴掌:“嗨,我关心那干什么,我是问你,关于那财宝,谢春茗还记了些什么?”
    杨锦水说:“没记。这还用说,肯定以后叫谢家挖走了呗!”
    赵凉月直点杨锦水的脑门:“笨死了你!我以前说的你都忘了?那财宝没挖走。原因是日本鬼子很快占了文州,谢东海打仗的时候死翘翘,谭学衡后来被解放军打死。‘知情人’都死了,明白了吧,那财宝现在还在呢。”
    听赵凉月这一说,杨锦水才明白,原来今天下午段嘉宏没忽悠他,段嘉宏所说埋在大山里的财宝,应该就是谭学衡押运的那两个箱子。
    不过深入地思索一番之后,杨锦水却说:“我觉得那财宝到底还在不在,在的话是不是真的埋在文州的大山里,我们都不能确定。因为关键在于,谢春茗这本日记的真实度到底有多大。”
    赵凉月急问:“怎么讲?”
    杨锦水说:“除了怀孕那段以外,这两贯山遇险的记载也有问题。你想啊,谢春茗是什么人,她原来就是个富家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也没什么社会经验,她才19岁啊,就跟你刚进大学那会儿的样子。你能想象,这么一个‘大观园’里出来的‘林黛玉’,涉世不深,未经风雨,童真犹存,文静柔弱,她能在日本兵的枪口下沉着冷静、大义凛然,还舍身去掩护‘国军’军官!这可能吗?这不成了‘侠女传奇’了?哎对了,你不是见过她老人家嘛,她到底啥样,像个抗日女英雄吗?”
    杨锦水又挨了一巴掌。赵凉月斥道:“不许你污蔑你的奶奶!——怎么,不对呀,我奶奶不就是你奶奶嘛!”
    杨锦水赶紧点头哈腰:“啊啊,对不起啊我的二奶奶——别打我呀,我已经有个奶奶了,那她就是二奶奶呗。不过你先给我说说,咱奶奶到底啥样,像不像个女侠呀?”
    赵凉月敛眉细想:“她老人家吧,乍一看,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年知识妇女。眉眼有点像那个《红楼梦》上的贾母,不过比她瘦两圈。年轻的时候,应该挺漂亮。肯定不像女侠,但绝对跟林黛玉大相径庭,是那种有胆有识有思想的那一类女性。”
    说完她又催杨锦水:“还有哪里不真实,你接着说。”
    “还有就是,谢春茗上医学院那段也不对头。你看,她1935年的春天还在上初中,也就是女子中学的二年级,她怎么可能考上雅南医学院?那可是江南数一数二的名牌医科大学。就她的初中学历,报考也不够格啊,真考她也考不上啊!”
    这确实是个疑点,不过赵凉月另有解释。她说,关于谢春茗在“雅南”的情况,她听段嘉宏讲过一些。当然,那都是谢春茗告诉他的。
    谢春茗15岁之前的经历比较简单。那时她跟着母亲住在天津紫竹林的一套院子里。她们的生活来源是她母亲从谢家大院带出的“私房”,这笔钱虽然不太多,但维持娘俩的温饱还是没有问题的。后来出现问题的原因是谢春茗的母亲生了病,在花了很多钱医治无效后病故。谢春茗无依无靠,就南下投奔了住在合肥的舅舅。他舅舅的一个朋友,是位于文州的雅南医学院董事。舅舅求他帮忙,让谢春茗“插班”进了医学院。
    当时雅南医学院设有外国文系、生物系、病理系、爱克斯光系、内科学系等,谢春茗是在内科学系;学制为七年,前四年上基础科学,第五第六年是临床医学,第七年是实习。雅南医学院的投考条件是高级中学毕业,男女兼收。也可以插班,经过考试委员会考试合格,可以免试入学。按说谢春茗仅仅是初中毕业,所以她能插进去,或者是因为她特别聪颖,或者是她舅舅走了“后门”,到底怎么回事,谢老太没说过,现在已经无法查考。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那就是按照医学院的规定,学生要学满六年,至少也要五年,才能到医院实习。而谢春茗去慈安医院的时候,入学还不到三年。与她同去实习的,全都是她的学哥学姐,谢春茗曾经不无骄傲地对段少连说,她不光提前进医院实习,她甚至在实习期未满的时候,就已经独立地给病人看病了。
    不过有一件事很让段嘉宏不解。那就是,他能想象出来,谢春茗的“成长”与她恩师叶文清的“提携”是分不开的。叶文清是留日的医学博士,无论在雅南医学院还是慈安医院,他的地位都是举足轻重。想照应谢春茗这样的学生,在他说来就是小菜一碟。
    但谢春茗却对她与叶文清的关系讳莫如深。段嘉宏以前担任“干儿子”的时候,花前月下“母子”闲聊,谢春茗绝少提及叶文清这三个字。
    杨锦水把日记本一拍:“对了。你看啊,谢春茗这本日记很大的可疑之处还在于,她不光完全回避了报考雅南、入职慈安医院等等过程,而且整本日记里面,压根就没提到叶文清的名字!”
    “你看我说的不错吧?”赵凉月更逮着理儿了:“假如他俩没事,谢春茗为什么在日记上‘避讳’他?这叫‘做贼心虚’……不对不对,那应该是我爷爷奶奶啊,这‘大不敬’啊,错了错了。呸呸呸!”
    杨锦水却不大认同赵凉月的“推理”。他觉得,谢春茗在这里“避讳”叶文清,也可能是因为那些记载要给“恋人”谭学衡看。不过他觉得论证这些东西意义不大,就爬上床去想要睡觉,赵凉月却揪住他说:“事儿还没闹明白呢你睡什么呀睡,你赶紧发挥发挥你的专业优势,尽快给我查明真相,还世人一个公理和正义……”
    杨锦水一把搂住赵凉月,将她压在床上说:“我现在就给你个公理……”
    “等一下等一下,”赵凉月用力将杨锦水推开,撑起身子说:“还有个重大疑点:你说,宋庭芬得到了这么重要的线索,她为什么不悄悄地去探宝,反而把这日记给了咱。这是不是说明,她前些日子就是挖宝去了,她已经把宝贝都挖走了,剩下一个大土坑留给了咱们惦记着。”
    杨锦水顿时“失落”,他拧着眉头说:“赵凉月,你这都什么思维逻辑啊!真要那样,宋庭芬把这日记一把火烧了就是,用得着给你看嘛。再者说,她去的是上海、杭州、盐城,还有她老家,她根本就没去文州!”
    赵凉月还想想也是这个理儿,不过她还要胡搅蛮缠:“她就是去了,也不会跟你说实话……哎不对呀,她跟我说的,就是笼统说去‘南方’,怎么跟你说的那么详细。她啥时跟你说的去盐城上海,去那儿干嘛——你别走啊你,你回来给我交代清楚。”
    杨锦水去洗漱,不理她了。赵凉月一个人坐床上嘀嘀咕咕,还在琢磨着日记里记载的藏宝玄机。
    2

    孙生秋从“元州古玩城”出来,脸色阴得厉害,他的后面跟着陈天明,也是一脸丧气。
    他俩刚才就像小偷似的,小心翼翼揣了两件“古董”来打探行情。结果人家“行家”看过之后,都说,“仿”得还不错,元成还没这个水平,你们是打哪儿弄来的,怎么有点潘家园的味道?
    孙生秋开始很有些莫名其妙。心想,难道“谢家大院”从前叫“潘家园”?而且谢家的家藏古董还这么有名气?可“仿”的还不错是啥意思呢?他看着陈天明,陈天明也是一脸懵懂。
    再细细一问,他俩都明白了。因为那些“专家”启蒙他俩,说潘家园是北京的一个古玩市场,里面好多假货,模仿古董“仿”的极像,卖给不懂行的人,完全能以假乱真。
    陈天明跟一个花白脑袋的摊主争辩,说老先生麻烦你给仔细看看,这青花瓷盘真不是假的,这是我家祖传的宝贝,当年人家出了一千两银子,我祖爷爷都没卖的。
    “一千两”银子能折合多少人民币,陈天明不知道,估计这数字不小,他看过的一本武侠小说上讲,能买五十亩地。他觉得那就相当可观了。
    那老先生笑了一下,大概是笑他假话都不会编。不过他也确实觉得这“青花瓷”仿得还算凑合事儿,于是瞪俩小眼,从老花镜上方瞅着陈天明,很耐心地跟他说:“小老弟啊,看来你对这些东西玩的不多。我就实话告诉你啊,‘青花’历朝历代都出,看准‘青花’的年代、窑口,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是看清你这个不难。你用这放大镜细看,这花色发灰发暗,花纹也比较乱。尤其是‘成化年制’这个底纹,这仿得太粗,一下就露馅。你要真是家传的,那只能是民国初期、中期的仿品,也几十年了,能值个三百两百的。或者你留着当个念想也不是不行。”
    至于钱生秋随后拿出来的玉雕镇纸,那老先生都没接,看一眼就说那是个杂料的,能值个百八十块。
    他俩不死心,又满市场转着,问了不下七八个摊主,甚至还“咨询”了古玩城里的一些顾客,结果毫无例外,连一个逛古玩城的小青年,都能看出那“青花瓷”是“高仿”。他的理由匪夷所思:这东西要是真的,根本到不了你的手里!
    幻梦破灭。孙生秋和陈天明这才明白,他们上当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搞到的“古董”,原来全都是假货,是“赝品”,那一箱子东西全都算上,也值不了千儿八百的。陈天明一怒之下,将那玉雕镇纸卖了九十块钱,然后和孙生秋去了古玩城外的一家小酒馆。
    两人喝着闷酒,各自想心事。
    两杯酒下肚,陈天明的心里更是火烧火燎。从几天前杀死沈晚花抢夺了那些“宝贝”开始,他就坠入了恐惧和焦虑的深渊。本来他还想着,能赶紧把手里“宝贝”换成现金,然后尽快逃离元成。结果,现在一切都完了。
    追根寻源,他这会儿非常痛恨孙生秋给他出了那个“馊主意”。
    不过在当初听懂了孙生秋给他的“暗示”,他心里还挺感激这个小老头。因为那办法确实是一条基本没有风险,而且还能发横财的捷径。当陈天明骑着摩托车尾随那辆长途客车的时候,他想到的手段,上策是“偷”,下策才是“抢”。无论是被偷还是被抢,估计沈晚花都不敢报案,因为她的财宝来路不正。
    陈天明压根就没想去“杀人越货”,他没那么坏,也没那么大的胆儿。甚至“偷”和“抢”这两个字,原来也跟他不沾边。他之所以有了这样的坏念头,是由于“挖宝”失败那件事一直让他耿耿于怀。不光是因为他也付出了那么多的(他自己认为很多,实际上真没多少)汗水和辛劳,结果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且,要不是孙生秋及时给他报信儿,他差一点就“自投罗网”撞到警察眼前去了。后来,他心惊肉跳好几天,光怕警察查到他也参与了“挖洞盗宝”。其实,仅仅挖洞还不要紧,他可以骗警察说是让刘区堂给骗了。他怕的是警察会怀疑是他见财起意杀了刘区堂,那才是比窦娥还冤呢。
    也就是因为孙生秋在“挖宝”这事儿上帮了他的大忙,所以他对孙生秋很感激,由感激而崇拜。结果那天老孙头稍一点拨,他的脑子一热,就跟踪沈晚花去了,结果一失足成千古恨,悔的他直咬牙,咬的腮帮子都疼了好几天。
    他本来就够倒霉了,但是孙生秋不光不体谅他,而且还骂他“笨猪”,并且强调说,其实陈天明都不配叫“笨猪”,那是对猪的污辱。因为陈天明的笨,已经到了登峰造极、无以复加的程度。
    按说陈天明又高又壮,而沈晚花又瘦又小,在水库边那么僻静的地方下手,应该是手到擒来。只可惜陈天明太紧张了,所以“控制”了沈晚花之后便连连“出错”;先是掉了手机,后来又因为捆绑不结实让沈晚花挣开。最严重的错误是,他不该朝沈晚花下狠手。就算沈晚花看到了手机中的信息,或者是喊来了过路的人,陈天明还可以干脆拉下头套“现原形”,就说自己是在跟沈晚花开玩笑,因为沈晚花是他女朋友的朋友。沈晚花只要稍微想想,就能认可这样的“解释”。她不傻,尤其是财迷心窍的时候,她会表现的更“聪明”。
    陈天明当时太害怕了,他没能想的那么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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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9 17:41:57  更:2021-06-29 17:43: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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