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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纪实连载:看守所往事[第2页]

作者:鄕琞洚縠
首页 上一页[1] 本页[2] 下一页[3] 尾页[6]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我观察过,一般情况下,“大班儿”老李被老吴叫出去,不是去“打小报告”就是老吴有事情要交待下来。
    那天下午四点多快下班时,“大班儿”老李被“管教儿”老吴叫了出去。大家习以为常,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不大一会儿,老李神秘兮兮地回到了“号儿”里,还一脸严肃。见大伙都在瞅着他,等着他说些什么,老李便习惯地靠在铁栅栏旁边的墙上,宣布了一条消息。
    “再过两个小时,也就是六点左右,‘号儿’里要进来一位老干部。”老李说到这儿还顿了顿,流露出一脸的为难和不满,“我也不想要啊!这样的人难‘伺候’!可老吴说了,这是看守所指定的,必须安排在咱们这个‘号儿’里。”
    老李解释完后,又郑重其事的向大伙提出了要求。“这个老干部来了之后,你们不要和他说话,更不允许随便给他东西吃。他如果给你们吃的、用的,你们也不许要。这是一条纪律,必须遵守。”
    “镇长,你负责观察这位老干部,防止他有什么自残行为。”老李又单独地冲着我说了话,说这是交给我的一项政治任务。
    “政治任务?狗屁啊!我都这样了还和我谈这个!真是可笑。他死不死、活不活的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才不管呢。”我听后心里很是气愤。但我气愤的不是老李,而是看守所。看守所凭什么给“我们”布置政治任务?当着“号儿”里那么多人的面儿,我没有当场拒绝老李的安排,只是没有出声,算是默许了老李。

    晚上吃完饭、铺好被,我裹着棉袄靠在墙上看书。边看还边寻思:要来一位什么样的老干部呢?难道退了休还被人揪了出来?我还暗自猜测,最好是本省、本市的我听说或见过的大领导,那样我就会像县长那样心里平衡了。呵呵,我心里是够龌龊的吧。
    左等右等,等到《新闻联播》快要结束的样子,大家都洗漱后猫进了被窝儿,老干部才姗姗来迟的被值班狱警送了进来。五十上下的年纪,高高的个头、背微驼,头发还有点卷儿,给人的印象很是憨厚。这么年轻,哪是老干部啊?我有些不屑老李的用词。
    老干部手里提着蛇皮袋子站在铁栅栏门口不敢动,也很惊恐的地看着“号儿”里的人。有些不知所措,一如半个月前的我。
    “把包放下。”靠在墙上已经把看书当作成幌子的我不知受什么心态驱使,有些强硬又有些同病相怜地冲“老干部”喊了一句。
    老干部十分顺从地把蛇皮袋放在了地上。这让我心里感到很一阵的满足。我觉得我的威力比当时的黑大个还强大、管用。我的心里很是受用。
    老李这才把老干部叫了过去,拿出那个黑皮本进行登记。老干部的待遇比我还要强,老李没有让他蹲下,而是客气地让老干部坐在了他的床边上。
    “叫什么名字?”老李开始问话。“号儿”也更加安静下来,有人还爬着铁栅栏把墙上的电视调到了静音。
    “崔大庆。”
    “什么职务?”
    “财政厅副厅长。”
    “哦,是个大官啊!”“号儿”里有人惊叹。
    “比你这个镇长得大多少?”还有人凑到我旁边悄悄地问我。一时“号儿”里议论纷纷,老李与老干部的对话完全听不到了。

    老李简单地对老干部进行登记后,吩咐人把老干部的行李从蛇皮袋里拿出来,安排在一个比较靠边的好位置上铺了下来。很明显,就是让老干部直接上床睡在那个位置上了。而且,老李也没有安排老干部晚上值班。这多少让我心升几分妒意。后来知道,那些安排都是看守所里特别交待好的:务必保证老干部的正常生活状态不受干扰。看来,官儿当大了到什么时候都好使啊。
    登记完之后,老干部没有和“号儿”里的人再多说一句话。简单的收拾了他自己的行李后,钻进被窝儿睡了,犹入无人之地。
    听从了老李的“秘传”,我的“陈述书”很快就写了出来,是抓中午和晚上睡觉的时间写的。因为是我自己身上的事,也没怎么构思,顺着我的意识流将我的几点“不白”之处及“委屈”啰嗦了两页半纸。为了显示对老李的尊重,那天下午写完后,我态度谦虚的把“陈述书”拿给他让他把关。老李并不客气,戴上他的老花镜,认真地看了两遍。
    “你这个‘陈述书’写得有点问题。你看啊,一是陈述的观点不明确,直到让人看完了才琢磨出你在表述什么意思。陈述书不能这样,要一针见血亮明你的观点,这就需要加小标题;二是文字潦草。这样的东西人家没有耐心去辨别你的字的,只会扔在一边。那咱们不就白写了吗?”
    老李的话简直羞得我无地自容。自以为写了那么多年的计划、总结、领导讲话及各种荡报材料,我的文字功底还是不错的;自以为练了好几年的硬笔字贴,我的书法也还是不错的,没想到只片刻的功夫,便让一个看守所的老李说得一无是处!我自己也真是差劲,那天老李明明还提醒过,要列出1、2、3、4、5来。而我连一个基本的陈述观点都没有提炼出来,把一个陈述书写成了让人看不清、看不懂的字迹潦草的流水帐!
    我一脸羞愧。都不知道怎么从老李那拿回的“陈述书”了。
    只好又趁着夜深人静,连夜把“陈述书”又进行了修改。然后抄了两份。一份准备邮寄给检察院,怀揣着美好向往;一份留底备用,勿忘了耻辱的过去。
    尽管我不相信那份“陈述书”会启到什么作用,但有些事情就得那样,不试一试你就永远没有实现的希望和可能。这不是一种能力,更是一种态度。

    17、看戏又赏雪(第22天)
    看到两个人身体相向、拳脚相加的“戏”,或者是我亲自“上演”的,那都是我上小学初中时的情形,最起码也是二、三十年前的记忆。自从我参加工作后,便再没有见到的机会了。
    “大班儿”老李管理“号房”的目标是“和平、共处”。但一个“号儿”里有二十多人,老的五六十岁、年轻的二三十左右,性格脾气各不相同,爱静爱闹的、爱说爱笑的,宽容与计较的,什么样的人都有。即使大伙一时的和和气气,可时间长了哪有筷子不碰碗沿儿的,难免会磕磕绊绊、摩擦起乱。
    101监室与之前的“流动号儿”不太一样,六点起床后洗漱完了都要上床“坐班儿”,一直到七点。那天早起的“坐班儿”结束后,我站在水池边的玻璃窗处看着外面,并等着吃早饭。突然间,身边两个人说话声音就大了,继而吵闹,接着便是拳打脚踢的咚咚声。扭过头一看,原来是老林和一个二十多岁的小偷打了起来。老林老胳膊老腿的功夫还不错,几下就把小偷怼到了墙角。
    见那阵势,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赶忙扑上前去,拉架、劝解,然后把两人生生的从胶织状态分开。
    但也为时已晚,等小偷再抬起头来,他那本来就不大的一只眼眶肿胀成了一片,眼睛也只能透过一条缝隙才能看得出来。
    我暗叹,这老林平时总是助人为乐、乐善好施的,怎么还和人打架?下手还这么狠?
    这是我近二三十年内真人再现的第一次打架,真让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个快五十的人和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孩就怎么能打了起来呢?
    以后才得知,原来老林和小偷晚上值班是上下接替班的关系。头天晚上值班时,老林下班叫了小偷几声,要小偷起来接班。小偷倒是听见了、也醒了。可动作一慢,迷迷糊糊的又昏昏睡去。当时老林嫌他接班晚点儿了有些生气就过去给了他一脚。小偷碍于大伙都在睡觉怕和老林闹起来把众人吵醒,就没言语。早上洗漱后,挨了一脚的小偷便找到老林说得说得。结果两人各执一词、各说各的理,两三句不合就动了手脚。
    老李把老林、小偷狠狠地骂了一顿。并让老林向小偷道了歉,赔偿小偷看病的医药费。小偷也表示不再追究。老李妥妥地处理完这事,我也以为这就过去了。
    谁知,好戏还在后头。

    八点多钟上班后,老吴打开铁栅栏进到了“号儿”里。
    “早上谁打架着!”老吴气势汹汹。“号儿”里立刻异常的安静,像我一样胆小的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在床上“坐班儿”的老林和小偷互相看了一眼,袅袅地下了床走到了老吴跟前。小偷还用一只手捂住了他那眯成了一条缝的眼睛。
    “谁先动的手?”老吴质问。
    “我,他骂我着。”老林诺诺地说。
    “啪、啪、啪!”老林的话音刚落,几个嘴巴已抽在了他的脸上。老林没敢捂脸,站着没动。
    这又是我长那么大几乎未见过的有人扇别人的嘴巴。我小时候打架,都是拿拳直接往脸上、胸口上怼,根本没用过手扇,那打人多不疼啊。自从见过老吴扇人嘴巴,之后我扇别人的嘴巴肯定是受了老吴们的影响。身教比言传真是厉害得多!
    “谁让你动手打架!他骂你你就打人?”又是两个嘴巴扇了过去。“以后还打呗?”
    “不了!”老林回答的非常快,但声音很低也很模糊。估计是牙疼了。
    “啪、啪!”的两个声音又传了出来。但这是从小偷的脸上发出的。老吴不再理会老林,转过身子,随即抽了小偷两个嘴巴子。小偷又把那只闲着的手捂在了脸上。
    “以后还张嘴骂人不?”
    “不了!”小偷声音更小,双手捂着眼和脸,还带着几分委屈。
    “滚回去!”
    看着老林和小偷都一脸的红手印,“号儿”里的人再也憋不住了,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喜忧参半。
    早上看了一出“戏”挺高兴,下午的一场风雪却让我郁闷了一整天。
    老祖宗创造的二十四节气,比现代的科技手段预报天气还要准。月历上写着:下午两点大雪。下午不到两点,外面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听中午值班的人说,一点多点儿就开始下了起来。
    我是很喜欢下雪天的。那要是在外面,我早就穿上棉衣棉鞋,到公园里呼吸新鲜空气、听那“吱吱”地踩雪声了。要不就足不出户,在暖暖的阳台上沏上热茶,闻着清新的茶香,看着飞舞的雪花。那样的人生是多么的富有诗意!但当时只能让我望雪兴叹。
    好不容易熬到了放风时间,待老李的“放风”的口令一下,我便急不可待地冲出门去,呼吸大雪中的第一口新鲜空气。虽然眼前只有十米见长的可视范围,可那墙角堆积的厚厚的白雪、被白雪覆盖的草坪,还有墙头上不时巡逻着的手持冲锋枪、头顶雪花的武警,已足够缭乱我的眼睛。
    没有人像我一样有那样的雅兴。“号儿”里的人只看了几眼白雪便都各自嬉笑打闹或是蹲墙根取暖去了。
    我怔怔地看着铁栅栏外的白雪出神。没一会儿,记忆便让我回到了几年前我到镇上工作时眺望的那场雪。
    那也是没有人陪伴而我一个人独自站在窗前看雪的情形。当时正值仕途不顺,辛勤的付出却久久得不到提拔让我每天郁闷至极。入冬后的第一场雪,我便站在办公室的窗前望着楼下出神。
    办公楼前是一座十亩见方的花园,里面修建了一个鱼池。由于寒冷,池里的水早已抽干。花园四周栽种着好几种观赏树。白雪映衬下,不大的花园尤显荒冷。举目下望,花园里密密的草坪忽然让我呯然心动。白雪覆盖下,一簇簇、一片片的绿草竟然破雪而出。虽没有“青松挺且直”那样的铮铮傲骨,但突出在白绿相间之中却也让我感到另一种精神上的振奋!
    “青青坪草细细裁,迎风傲雪绿映白。耐得寒霜三两日,柳绿桃红向你开。”
    我不就是那皑皑白雪覆盖下的草坪?
    几年过去了,雪不再是那白雪,草坪也不再是那草坪。我不仅没得到柳绿桃红,反而雪上加霜,身负得更重了。简直就是把我埋在了白雪下面,压得我喘不过气更没直起腰来!
    昨日的诗应了今日的景。陡然之间,我的心情便跌落万丈,再不存早上“看大戏”的那份喜悦。
    18、劝我当“干部”(第25天)
    “二班儿”这个角色在“号儿”里是举足轻重的。它的职责一般就是配合“大班儿”管理监室的卫生和纪律。其实“号儿”里也就这些事情。“二班儿”干硬了,“大班儿”基本上没事干,相应自己的“待遇”也会提升,甚至与“大班儿”一个样;“二班儿”干软了,“大班儿”不仅操心费力,管理起“号儿”来反而会因“二班儿”的存在而遭受掣肘。相应的,“号儿”里的事情会因此而一团糟。
    如果不是老李找我一番谈话,我也不会理会和思考这些毫不关己的破事。
    那天晚饭后,老李一反常态,竟然没“老干部”走圈儿散步,而是悄悄地走近正坐在床上看书的我并坐了下来。
    见旁边没人注意,老李有些神情黯然地说:“有可能的话,配合我做些事情吧。比如说报个号儿什么的。”
    我很诧异,不知老李的话从何说起。因为报个号儿这件事,是“二班儿”负责的。老李那番话,明显是要我干“二班儿”的活啊。
    “现在这个‘二班儿’真有点二啊,简直一个喝三鹿‘大头娃’,让我哭笑不得。二十多岁的人,七、八岁孩子的智力。正经事一点儿做不了,有事净跟着瞎起哄,老是给我添乱。我想有机会把他调到别的‘号儿’去。”老李补充解释。
    我听完更觉诧异,心想:这不是破坏安定团结的话吗,你“大班儿”怎能开口说出?在我看来,“大头娃”干得不错啊。报号儿声音响亮,这一排“号房”里也没有谁能比得上他。对“号儿”里的人也敢说敢管的,不怕伤谁惹谁。再说,“大头娃”一口一个李叔、李叔的叫着,买了好吃的东西从没忘过你,总是先给你老李送过去,你老李怎么能这样办事呢?
    “大头娃”是外地人,从小没了父亲,是他的姥姥把他看大的。十八岁那年帮人“出现场”,虽然“大头娃”人还未到位、车都未下时,对方就已经死了人,但还是因聚众斗欧致人死亡被抓了进去。当时已经一审结束,等着接判决。
    如老李所说,“大头娃”也确实有所谓的不成熟、没个稳当劲的弱点。对“号儿”里的人,无论大小都像个孩子似的和人家爱捅爱闹,嘴上腿脚上都没有闲着的时候。就连报号儿时,他的两条腿也不闲着,非得轮着乱颤不可。这时与他上半身大学生的气质便判若两人。
    我不好细问老李为什么讨厌”大头娃“,但还是对老李说,”这样不好吧,他还是个孩子。如果调了号儿,就得从头来、从头处关系。这样对‘大头娃’多不利!”
    老李听得出我对他的建议有些推却的意思,就又把话收了回去。“我尽量不那么做,但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我不好再坚决拒绝,便只好含糊地应承了老李。
    其实,在那件事情上,从关照我的角度上来讲,我感到老李对我有些一厢情愿。在老李心目中,“二班儿”是个不错的差事,有地位还不用干活,时常会有人孝敬,能多吃多占。可他哪里知道,我早就想做一个与世无争、平平淡淡的人了。不想让自己身上再增加一丝除了做儿子、做父亲、做丈夫、做兄长以外的任何责任。更何况到了那里,更不想参与自身之外的任何事情。不打扰别人也不要别人打扰自己就是我当时的心态。除了案子,只想好好的反思一下自己,反思一下自己走过的人生道路。哪有闲心像黑大个、“大头娃”那样,在“号儿”里吆三喝四的瞪着眼睛去管别人,人家不嫌我还烦呢!
    从自私的角度上讲,老李或许也有想“利用”我帮他管“号儿”的想法。表面上看,我一个当过干部的人,怎么也比“大头娃”强点吧。而且从经历、年龄、与老吴的关系等方面来讲,我也是一个不二人选。但老李不会想到,我再怎么着也曾经是一个堂堂的正科级干部,怎么会如他所意,像“大头娃”那样每天三次地站在队伍中间向一个普通狱警去喊“报告警官,101监室报号完毕,请指示!”那样不让我羞死才怪。
    不是老李打错了算盘,而是老李当时还不知道我的算盘。

    老李劝我当“干部”不成,其实“号儿”里已经有现成的“干部”。
    “老干部”进去后的第二天,按照老吴的“关于‘老干部’是所里、‘号儿’里重点保护对象的指示”,老李没有安排他干活和值班。这样,他的待遇比“大头娃”还要高一级,赶上了“大班儿”老李,真正成了名符其实的“老干部”。这要是给了一般的人,尾巴早就翘到了天下,忘乎所以了。但“老干部”素质确实高,不骄不傲,自觉遵守“号儿”里的规矩,到点起床、到点睡觉,一点儿也不搞特殊化,平时看不出和别人有什么区别。唯一让大伙看不上眼的,就是不会蹲着吃饭。可能他的肚子比较大一点儿,蹲不下吧。别人都能两脚平放在地面上,“老干部”不能。他吃饭时只能像运动员起跑的动作似的,两只脚一前一后的翘着,前脚在前,后脚垫着屁股,有时还翘不稳,左摇右晃的,甭提多费劲了。刘老汉每次看到“老干部”这样的动作都忍不住撇着嘴讥笑一句“这大官儿当的,蹲都不会蹲了。”
    但这并不影响“老干部”在“号儿”里与日俱增的威信与人脉。
    等到一个时间节点,我再一直写下去。。。
    差不多,我的时间节点来了。。。。昨天大雪,虽未至。但,昭雪至。。。。
    “老干部”的适应环境能力、群众工作能力都很强。尽管老李之前打过招呼让大伙不要理他。但“老干部”没用几天还是和“号儿”里的人混熟了,尤其是和老李。老李不让“号儿”里的人搭理“老干部”,可不知什么原因,他倒是第一个和人家腻歪在了一起。每天从早晨七点钟开始,就和“老干部”一起绕圈儿,边散步边谈心。到了风场上更是形影不离,像是多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亲密。当时我还有几分妒忌,并对言行不一的老李有了看法。可过几天想一想,这也难怪,老李和“老干部”年龄相近,经历相仿,共同的话语自然要比别人多得多。不和“老干部”谈,和我这样一个平时都不爱说话更不善和谁闲聊的人或是那些个暴力犯、吸毒贬毒的人又有什么可谈的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在“号儿”里更显得泾渭分明。
    “老干部”友谊的对象除了老李,还有睡在他旁边的老孙头儿。老孙头儿五十多岁,瘦小枯干,因涉嫌盗窃被关押了一年多。据他自己讲,他手里有台勾机。有一天,他的一个朋友来找他,说要借他的勾机用一下。老孙头儿知道他的这位朋友是想用他的勾机去帮忙盗窃一个公司财物。有心不答应,但看到一条香烟和几百元的报酬摆在眼前,就没有拒绝。后来盗窃事发,老孙头儿自然被交待出来。在警察问他“知不知道勾机借出去干什么用”时,老孙头儿愣是没绕过弯儿来,很干脆地说了声“知道”。没办法,这个连警察也救不了他的老孙头儿只好跟着他的朋友一同进了看守所。
    如此缺心眼的老孙头儿看到老李都对“老干部”如胶似漆了,他便也不在闲着。从一开始意意思思地帮把手到之后公开为“老干部”抱被、叠被的热情似火,行为上差不多要与尖嘴猴腮之流平级了。但不知怎的,“老干部”对老孙头儿的如此厚待很觉得心安理得似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有感激之态露于言表。想必是平时被人伺候着惯了,也可能来之前没受到多大“惊吓”,心电图一直很平稳所致吧。
    因此说,“老干部”就是“老干部”,“号儿”里“号儿”外待遇一直不变,依旧养尊处优。
    “号儿”里的人都是墙头草,跟风儿的多。比如说“管教儿”或“大班儿”喜欢的人都乐意积极接近。如果他们讨厌的人,那就一定会遭到冷落,没有人再理或没人敢再理。受到“大班儿”老李的厚爱,“老干部”自然没用几天时间就完全融入了“号儿”里的生活。而且,仿佛还如鱼得水、游刃有余。称呼上,也从一名“老干部”改成了一个字数简单且比较受用的称呼---厅长。

    19、惩罚自己(第28天)
    睡在我旁边的老王,像是几天几夜没合眼了,整个人都瘦成了一把骨头架子。听值班的说,每天晚上大家都睡得呼呼作响,而他却还在床上长吁短叹。
    见到老王这个样子,老李撇着嘴,正眼都不瞧着他一眼。说老王是被别的“号儿”的人挤兑过来的。那个“号儿”里的人说老王整天哭天抹泪的影响了人家的情绪。“号儿”里的“大班儿”每天不是骂他便是授意人糟践他。老王被折腾的受不了了,就主动申请跑到了101“号儿”里。“人是好人,可活成这个样子也实在窝囊。”老李甚至有些鄙视的感叹。
    老王和我一样,是一名公职人员,也是一名基层的领导干部。那年59岁,已经“二线”在家休养了好几年了。前两年,“好心好意”他帮别人介绍工作,从中“拉皮条”并得了点好处。没想到两年后被人牵连了出来,以“介绍贿赂罪”关进了看守所。据老李、刘老汉等老人说,老王自从进来后几乎“每日一哭”。不是躲在被窝儿里,就是猫在犄角旮旯里偷偷地抹眼泪。哭他自己辛苦了一辈子到头来落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丢了脸面、丢了工作,老了还失去了生活保障。
    前两天老王开庭了。检察院量刑建议判他半年到一年的时间。这个对于老想着能无罪释放的老王来说哪能承受得了,整个人都瘫痪在了床上,放风都不出去。奄奄一息的,速效救心丸一天吃了五六粒还不管用,就差用上呼吸机抢救了。
    “做人,有的地方真不该像老王那样。你看人家‘死缓’都没表现出啥来,而他刚判个一年半载的却整天愁眉苦脸的。担不起一丁点儿事,简直给干部丢脸!”老李鄙夷的评价他。
    是的,我从心里也有些瞧不起老王,尽管他很善良。比如说老王在厅长刚进去时,不顾老李的通告和叫骂,见厅长喝粥时没菜吃,不顾隔着几个人就扔给了厅长一袋榨菜。但每天让人看他那张苦大仇深的脸时,也确实让人觉得没什么让人可怜,反而有些十分让人瞧不起般的“可恨”。

    但可恨的人不仅有老王,还有我。
    早些时候,在一天早上醒来的一刹那,我突然回想起那次提讯给我看的一些文件,我突然意识到:我的“玩忽职守”完全是我自己没有相关的业务知识才使工作出现了纰漏造成的!而没有相关业务知识也完全是因为当初上级部门根本就没有组织传达和学习!如此想来,这样结局的形成,对于一个一直对工作认认真真、一丝不苟的我来说是多么不公平!然而检察院的人为什么不理会这些也不问这些情况,甚至还有意识的回避这个问题?妈妈的,如果不是老李的及时指点,不写出那么一份“陈述书”,我所有的这些“委屈”都没有倾诉的渠道了!躺在床上,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憋火、越想越悔恨,整个人都要暴躁起来。既恨办案的这些人,又恨当初上级不负责、自己不专业!
    老吴不知从哪个渠道又了解了我案子的情况,或者说了解到了我的心里状态。这天上午把我叫出去“谈话”。老吴直截了当的,说案件的根子不在我,我是受到牵连的。安慰我不要有太大的心里压力。事情既然发生了,就面对现实,让我顺其自然。
    我清楚老吴的好心用意,是在疏导我的情绪。我真心地对老吴表达了谢意。老吴的话听起来有一定道理。可他哪里知道,追根溯源,我毕竟也参与了涉案的相关工作。假如在我这一层面上把工作做得滴水不漏,让人抓不到一丝把柄,就是任哪个小鬼把状告到阎王老爷那里也不会有我一毫的关系啊。如果真想让我心里的火气与压力有所解脱的话,只能用一句话来疏通:那就是认命吧,因因果果,各有其所!
    如此想来,我心中的火气和憋屈也渐渐地消逝了。同时,也引发了我一个理智的认识。那就是对待人生中的每一件事情,都要尽自己最大能力去办理。因为人生中的每一步、每一件事都有可能决定你生命的方向。进一步说,我的这个认识也可归于老袓宗说的那句话: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可叹吧?我用我二十年的工作经历、用我自己锒铛入狱的方式认识并得到了这么一个早已不能再熟悉的道理!
    入监以后,我是一点儿也看不了电视剧里面演绎家庭骨肉亲情的镜头了。每次看到了,心中就会唏嘘不已。可看守所里的电视就播放中央一台,没得选择,不看也得看。
    那天是周六下午,《我的父亲母亲》里面演的主人公陈志与妻子生气离家出走,妻子翠花带着儿子去找的镜头再也让我止不住自己的眼泪了。看到那时,我情不禁地想起了我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以及和那段电视里非常相似的往事。
    那年也是和妻子生气。怒火中天的我摔门而去。晚上十一、二点了,妻子见我还没回家,带上儿子出门满大街地去找我。其时那时我正在地下室里,清楚地察觉到妻子骑着自行车带着幼小的儿子出去寻我。很长时间后,妻子又带着儿子回来了。娘儿俩个边上楼边跺着脚,哈着气暖着被冻剧了的手。当时我心里那个悔恨交集啊。
    那情那景,再加上已经近一个月没见到妻儿的身影,没听到妻儿的声音了,就连生气的机会都没有了,我怎能不动感情?悔恨、悲哀、惦念等等一齐涌上来,我根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泪。
    偷偷地,我将所里发的那件又肥又大下煤窑才穿的黑棉袄向上提了提,用它罩住了我的头后无声的哭泣了。我不再阻止我的眼泪,任意它流淌,冲刷我那对妻儿不宽容的心灵,冲刷我未能给她们更多的爱的悔恨。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动情处。我是那么地“恨”着老王不成钢。但我更恨“当初”的我。当初不懂爱的我,不懂业务的我!
    我决定惩罚自己了。我要让“无知”的我去赎罪。赎不能陪伴在父母身边尽孝反而让父母担忧、蒙羞之罪;赎不能尽一个丈夫、父亲的责任,让妻儿无依无靠之罪。
    我开始谗着、饿着自己。用自虐的方式让自己的身体受苦,以减轻心里的愧疚之痛。
    我不再吃炒菜,除了榨菜、花生以外其他的都不再花钱去买。一天三顿,只吃免费供应的馒头、玉米面粥和菜汤。刚开始的几天,清汤清水的下肚,还没觉得什么有什么不适。只是没油水的缘故,食物在肚子里消化快,下顿饭没接上,肚子里就叽里咕噜的叫上了。等到了晚上九点左右再饿时,有剩下的馒头就吃。没有的时候,就空着肚子忍一会儿也就昏昏入睡。但这样的日子对于从小就受到“苦累”经历的我来说一点儿也算不得什么。再怎么着,也比天天吃馊粥冷饭强吧?
    当时,我的体重应该在迅速下降。不仅肚子明显变瘪,就连洗脸时手都能摸到颧骨。但那是我能承受的,有一点让我很“难受”的,就是每当卖菜的小推车过来“大头娃”等人在小推车前围拢着要吃着、吃那时,在老李、厅长等人蹲在地上津津有味地吧唧着炒菜时,除了有些馋之外,我的“难受”劲儿是面子不知往哪放。一个堂堂的镇长,不会没钱没到连炒菜都吃不上的地步吧?不买炒菜馋着自己、惩罚自己谁信?是个托词罢了,其实就是个守财奴罢了!每次,我都仿佛听到了他们在背后的这些议论。我也时常为自己的行为感到脸上无光。有时吃饭、涮盆儿时我都不敢拿眼看他们。要知道,一个大男人被人说成太抠惜、守财奴,是多么难堪、多么没面子。
    但十几天挺过去了。我的那颗虚荣心也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十几天后,我在众人面前说“我已经十几天没买炒菜了”的时候,我不仅自豪,心里的“痛苦”更减轻了许多。
    惩罚自己还给了我意外的惊喜和收获:钱省了不少!我算计着,以前如果像“大头娃”那样天天买炒菜、经常吃水果,还要有饮料、点心、瓜子、糖块之类的,一个月没有三四千元是下不来的。一个人三四千元的消费,对于当时我的家庭来说,是一个太大的负担了。我如果没有了工资收入,只妻子一个人维持一家的吃喝拉撒,无论如何都消费不起。最起码,正在长身体的儿子花钱是一点儿也不能委屈的。仅那一项就足够妻子受的了,我在那里怎么能和儿子再“争钱”花呢?
    “家财万贯,养不起一个劳改犯”。这是刘老汉经常说的一句口头禅。看来,我惩罚自己是办对了,一举双得、一箭双雕。我暗自庆幸。

    20、要动感情(第29天)
    老李那天和我说完“有个干‘二班儿’的准备”之后,有几天再没旧话重提。我也没有看见他找老吴申请把“大头娃”调“号儿”的行为。我心中窃喜,正不想干、也不知道再用什么托词来回绝他呢,这不正好中了我的下怀?但愿他永远把那件事、那些话忘了才好。我暗自祈祷。
    事实上,老李还真的“健忘”了,此后,对那件事再也没有提起。可有一天老李郑重其事的向我诉说了另一件事,也不禁让我迷惑不解起来,不知道他的用意又何在。
    那天晚饭后,老李在风场的门口站着。我刚涮完饭盆儿,就把我叫了过去。
    “看见了没有?以后不要再给‘海盗’东西吃了,这个人没有一点儿良心。”老李悄悄地对我说。
    老李嘴上所说的“海盗”,其实就是在左边挨着我吃饭的那位东北人。40多岁,在“号儿”已经待了两年,是“号儿”里的“三朝”元老。“海盗”个头不高,身材消瘦,面色黝黑,眼睛深陷,一脸络腮胡子茬。如果头上戴上头巾,简直和加勒比、索马里海盗真的没什么两样。所以叫他“海盗”,还不仅是因为他的长相,更是因他犯的罪行。“海盗”受雇于人,委身于一个海霸之下,在近海处为人占领地盘、争夺霸权充当打手。两年多以前的一次火并中,“海盗”团伙用自制的燃烧弹、汽油瓶将对方打死、打伤数人。事后,“海盗”等人尽数被抓了进去。“海盗”一审“被判了十四年有期徒刑。“海盗”等人不服,坚持上诉到省高院。省高院也已经开庭,正等着下二审判决。
    老李说,他的前任“大班儿”当时对“海盗”非常不错,吃的、喝的、用的全部都供着他。可人家发配监狱走的时候,这个“海盗”竟然连个招呼都没有和人家打一个。因此,“号儿”里的人都认为“海盗”是狼心狗肺。老李还说,他本人对“海盗”也是照顾有加,可这“海盗”就是不怎么捧他的场,老是在背后给他捅咕事儿,让他非常寒心。
    当时,我真想不出老李对我给“海盗”吃的这件事而小题大做的用意。只感觉老李那么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背着人对我说出那样的话肯定不是随便聊聊的“闲嗑儿”
    其实,我也并没有刻意给“海盗”什么吃的,连我自己还在惩罚着自己,哪有什么多余的东西再给他吃?老李说的可能是我刚进那个“号儿”里的那几天发生的事。我吃饭的位置左边是“海盗”,右边是穿着红号服的“死缓”。这两个人卡上都是负数,真正的一天三顿清汤清水。我那时买点菜、吃点副食品什么的,夹在两人中间也不好意思独食啊。没想到,我的那些行为都被有心的老李看在了眼里。
    但,老李说得对,在“墓穴”里,感情还真的不能动。
    老李有个公开的秘密,就是他存有好多的书。可能是那些日子“号儿”里不允许有书存放,也可能是老李不愿把书借给别人看?反正老李对他床下的“藏书”很是避讳。很少外露也从不外借,无论对谁。
    我去后,出现了意外和例外。
    那天,我把写好的“陈述书”给老李看后没两天,老李又谈起了“陈述书”的事情。无意中,老李说走了嘴,说他有一本《刑法》书上写着什么是“渎职”。在我的恳求下,老李不得不把那本书拿了出来借给我。并一再叮嘱我不要被别人看见。
    中午饭后,我和老李约好,等着“号儿”里的人都入睡后,老李就把书借给我看。十二点半左右,“号儿”里除了值班的外,鼾声四起,趁少有人之际,老李悄悄地把书从床下取了出来迅速地递给了我。我猫在被窝里早已等不急了。拿到那本厚厚的黑色封面的、有生以来我第一次见到的《刑法》书,我迫不及待地把书翻转到了“玩忽职守”所在的那页。
    “国家机关工作人员严重不负责任,不履行或者不认真履行职责,致使公共财产、国家和人民利益遭受重大损失的行为。”
    我一字一顿的念了三遍,生怕丢掉一个字便不是原来的意思。
    这便是“渎职”?这便是“玩忽职守”啊!我恍然大悟,同时,也好像叫人当头喝了一棒,惊得我差点儿叫出声来!
    祝各位贴友小年快乐!健康平安!
    早知道是这样的定义,当初审问我时,我也会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说明和辩解啊,怎能会轻易的就顺着“死耗子”们的思路走、陷入他们设下的圈套之中呢!
    一层轻微的汗水立刻沁出了脑门儿。我知道这是急悔交加而成的。
    哪还能再睡得着觉?我赶紧把“陈述书”拿了出来,针对“渎职”的条款和构成“玩忽职守”的要件,又重新对“陈述书”进行了修改。修改后的“陈述书” 让我产生了一种亡羊补牢、犹时未晚的轻松之感。针对性更强了,自我感觉我根本就没有犯罪。因为对照“严重不负责任、不履行或者不认真履行职责”这三种条款,我真的哪一条都够不上!
    那种兴奋一直持续了整个下午,直至到了晚饭时间。
    蹲在地上,我一边吃饭,一边又想起来了案子的事情。
    “在工作岗位上,我那么的兢兢业业、那么的恪尽职守,那么的任劳任怨、起早贪晚,甚至有过舍身忘死,都是有目共睹的,都是领导和同事们一致的评价。如果因“玩忽职守”被判了几年徒刑,我不是特别委屈、特别憋气?!因为我真的不是有意的在‘玩忽职守’啊!这是什么**!”闷着头,我扪心自问。
    “腾!”的一下,一股怒火和怨愤从我五脏内腑直往上冲了出来!
    含在嘴里的饭立刻咽不下去了,被肚子里向外冲的气流顶在了喉咙口。我感到头顶都快被冲撞的要爆炸了!
    不得已,我把饭盆儿和饭勺扔在了一边儿,站直了身子“呼呼”地喘气,以此把“内心”强大的“气压”释放出来。不然,我整个人非得爆棚了不可。
    “孙衍啊孙衍,你怎么能有这么大的气性?在这里生闷气有用吗?如果长此下去,案子还没结束,你就已经把身体气坏了。到时没了革命的本钱,你还拿什么去孝顺父母,拿什么给妻儿创造幸福?”周围的人还在蹲着安静地吃着自己饭,没人知道那一刻我心里发生了多么大的冲撞。
    我又蹲了下去,挺着肚子,依旧不停地告诫和劝慰自己,强迫自己不去再想案子和自己的委屈,强迫自己去咽下每一口饭。
    。。。。。。
    怨愤,就这样被我生生的、一点一点地压了下去,我重新归于平静。
    晚上我做梦了。又梦见自己回家,是奔跑着回的。见到父母那个高兴劲儿啊,甭提了!心里那个兴奋啊,好像自己在梦中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可早晨一睁眼,上下左右一感觉,高高的房顶,还是窄窄的床铺、一屋子的人,那个愉悦的心情顿时一落千丈。心里那个沮丧劲儿啊,又差点儿把我的泪水弄出来。
    “唉,啥时是个头儿啊!这日子怎么熬!”我伤感地脱口而出。
    “别往后看,要往前看。你看前面的这一个月不也这么过来了?现在不也挺好?”睡在我旁边的“小眯缝眼儿”见我叹息,边叠被边劝我。
    是啊,那一个多月是怎么过来的?天天提心吊胆、左思右盼,天天焦虑万分、烦躁万分,不也都过来了?“小眯缝眼儿”的话没错,别往后看,别想着自己的以后和未来什么样。在这里,就得和猪一样,三饱两倒儿的活着,活一天是一天,啥也别想,得过且过,那样才不会有我那样的忧虑。可我毕竟不是猪啊!想着以后还要有不知多长时间重复着这样的生活,想着自己的委屈还要有不知多长时间才能说出,我的心止不住地悲伤与怆然。

    从那以后,我突然理解了那些个在周末玩扑克的人们了,仿佛也明白了老李要我不给“海盗”东西吃的原因。那不光是自娱自乐,不光是怕人再要一张饼,那更应该是在消磨时光,在排遣心中的郁闷,在让自己变的“冷漠无情”起来,变成一头猪。那样别人才能伤不了自己,自己对自己也没有了杀伤力。
    我知道我又该“改变”自己了。我也有必要通过一种方式来麻痹自己的“不良”情绪,使自己的心甘于现状、甘于服刑、甘于做一具“行尸走肉”。
    别动感情,更别动自己那敏感的喜怒哀乐之情。
    21、走出囚笼(第31天)
    整天以泪洗面的老王走了。不是因为心脏病而“走”,而是真正的放了票走了人。不过,如果老王再不走,大伙一致认为他真的没两天时间了,真得交待在里面。
    那天上午老王接到了判决:一年有期徒刑,缓期一年执行。别人接到这样的判决都是兴高采烈的,而老王却是无精打采,一点没有别人的兴奋劲。临出门在铁栅栏那儿和大伙一一握别的时候,老王再次抹了眼泪。哭哭渧渧地说他出去后自己不能面对社会、面对家人。
    记得老王开庭那天的放风时,我还问过老王。“说一个最大的成功是什么?”老王说,“是老老实实过一辈子。”我说,“不是,是能够活得最长。”
    我的意思是想告诉并劝慰一下老王,不要老是在沉缅于失去养老、医疗保险的痛苦之中不能自拔。要打起精神来保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连旁边的厅长听了也说:“高薪不如高寿,高寿不如高兴。”然而老王还是不为所动,反而像在反问着我们又像在自问自答:“一个人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人活着钱没了。”
    人家赵本山把这句话说出来大伙被逗笑了。可这话从老王嘴里说出来简直让人哭丧的要命。
    厅长和我听后,都无语了。这就是不同的人看事情有不同的角度啊。同样都是公职人员、同样都进了看守所,可设身处地的想,我有如正午的太阳,还有半天时间能让太阳将自己照亮。而老王却是夕阳西下,哪还有时间再为自己和家庭奔忙?我当时也就明白了,从我的角度,是再不能给老王带去丝毫安慰的。然而都近花甲之年的老王,难道还不知道人生无常的道理吗?
    老王走时,我没有再和他说一句话。我知道即使和他说的再多,也解不了他的心头之忧。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祝福他:老王,一路走好!
    我这不是咒他,真的。我知道老王是从看守所的大门走出去了,可他恐怕永远也走不出他自己心中的囚笼了。

    走不出的,还有“号儿”里的“苗子”。
    “苗子”与老王一前一后,那两天也接到了判决。不过“苗子”比老王强多了。四年半的刑期一点也没有让他心情受到任何的波动。拿着判决书回来的时候神态自若,让人不得不佩服“苗子”的心里素质。
    “苗子”三十来岁,中等身材,稍胖、秃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许多。当时我刚去101“号儿”时,我就以为他是五十岁的人了。“苗子”属于智慧型犯罪人员。听“大头娃”说,“苗子”几年前通过微信认识了一个女人并开始和人家谈恋爱,然后以各种名义先后骗取女方十多万元。后事情败露被女方告发再加上还不上人家的钱才被收了进去。因为是家里的独苗,后来被大伙送了个外号――“苗子”。再以后,因为“苗子”的肠胃和排泄系统出了问题,经常憋不住屎尿的并将屎拉在裤裆里,隔三差五都要在半夜起来上厕所、洗裤衩、换“卫生巾、护垫儿”。因此又有人给他起了个新的外号儿―――“肚拉拉”。
    “苗子”平时少言寡语,一天也蹦不出几句话来。但行事却很是高调。
    论经济实力,“苗子”在101“号儿”能和“大头娃”等人并列,称得上是大富翁、大土豪一级。“苗子”经常自我炫耀,说他进去才一年多点儿,已经花了五、六万元了。“同性相斥”,“苗子”的这一算法当然令“大头娃”大撇其嘴,认为他是吹牛逼、在比阔,在炫耀自己有钱。但从“苗子”每天的实际消费看,也确实让人咋舌。
    一日三餐,“苗子”顿顿必有炒菜,每天都是吃香的、喝辣的。一周内还得来只烧鸡、弄些大虾来吃。水果、点心那就更不在他的话下了。每次“小推车”来都和“大头娃”比着买东西。“号儿”里的“死缓”用桃核磨了一串手串儿,把玩的包了浆,油光锃亮煞是好看。“苗子”看上后,不惜花二百元钱买了一只肘子把它换过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苗子”不仅好吃,还很懒做。既不是“老干部”也不是“大、二班儿”的他从不值班。他花钱雇人值。晚班或早班都是一份炒菜、一份鸡蛋和一份大米粥。这些加起来也有二、三十元。还有就是“苗子”从来不穿别人的旧衣服。他身上的每一件衣服都是托“小推车”的张老狠从外面买进去的。虽然都是大集上的地摊儿货,质地不怎么样但价钱不菲。可“苗子”从来没有一丁点儿的心疼过。“苗子”的人生信条就是:有钱就是享受,有钱就买一切。
    不过,“苗子”是真的很有钱吗?
    老李曾经这么说过:“苗子”给家里写信时文字不多,一页的稿纸上几乎就重复着一句话,“妈,我在这里面吃不好、穿不着,经常忍饥挨饿,快冻死了,多打些钱来啊。”
    为了证明他给他妈写的信里面说的是实话、真话,“苗子”那次开庭时,从来不借衣服穿的“苗子”将他自己的一身新衣服和一个穷人换了。换了一身破旧的“行头”穿在了身上出去开庭,好让他的母亲亲眼看一看他生活的不堪。
    “苗子”少言寡语,但并不是个老实人,腔里闷了一肚子坏水儿。一次老孙头儿“坐班儿”时打瞌睡,坐在后面的“苗子”看见了,悄悄地下了床,在他自己的“窑儿”里拿出来一块饼干。又蹑手蹑脚地坐在了老孙头后面,用手把老孙头捅咕醒了,说“老孙头儿,吃些东西补充一下能量吧。”谁料老孙头儿反应挺快,见“苗子”把他的觉给搅了,有些生气。扭过头去就顺口给“苗子”来了一句“我不敢吃啊,我怕拉裤裆里。”两人的声音虽小,却把“号儿”里的大伙逗得笑声一片。
    接到判决后,“苗子”表示服从判决,不再上诉。“苗子”说,监狱里他有熟人,用不了多长时间他就能保外就医,就能出去了。“苗子”大言不惭的话当然很是让大头娃置疑。而我却在想,即使“苗子”说的都是真的,没多长时间就能出去了。但他身体获得了自由,他那颗心又能何时走出“囚笼”呢?

    那天“坐班儿”,我又想起了走了的老王和“号儿”里的“苗子”。
    我问老李,“老王现在到了外面,应该不会天天的唉声叹气,哭天抹泪的了吧?”
    老李说,“他那个人到哪也好不了哪去,就一个贱胚子,苦命的人。心眼儿比针皿儿还小,你说能好吗?”
    我想了想,说:“也是,老王满身都是负能量,自己把自己装进了笼子里,真的不好走出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我说:“我给你们讲一个我自己的真实故事吧。”
    我说,二十年前我中专毕业时,曾经在散伙饭后畅想自己的未来,醉意朦朦地向桌上的同学们宣布:“二十年后,我要么大富大贵,要么锒铛入狱。”借着酒劲,我豪情万丈。“不怕,真要那样,到时我去看你!”我的话音刚落,一位女同学应声而答。虽然有些醉了,但我听后心中还是一颤,她怎么净会听我的后半句话?二十年后,我真的身陷囹圄,只是没见那位女同学。
    若干年前我突发奇想:如果有一天我蹲了监狱,我就会在那段时间里写点东西,比如说写回忆录、写些人生感悟等等,绝不浪费光阴。而现在,我实现了我的“白日梦”,不管你怎么怀疑我为什么那么想,可我已经真的在这里了,并且开始涂鸦,准备写《我的乡镇两三年》、《行尸走肉》和《四十年回忆录》等多本“书籍”。
    几年前,我开始喜欢上了手串,橄榄核的、香木的等等不一而足。为了把玩它们,我那细腻的手掌都磨出了厚厚的茧子;继而又爱上了手表,虽只有两款,但经常光顾手表店去欣赏;手机,也是爱好追求新款、新功能。有一次坐在车上,我十分诡异的将戴在手腕上的手串、手表和拿在手里的手机联系在了一起,心中想到:“就差手拷了。”谁能想到,只是这么一念之后,冰冷的手挎就无情的戴在了我的手腕上!
    我接着说,今年的春节,我自驾去了山西平遥。在县衙大院里游览时,鬼使神差地步入了一个无人趋步的地方。当时我心中还纳闷呢,为什么那个地方那么清静而无人光顾?到了跟前才知道,那是关押犯人的牢房!再想退回去已经不可能了。我心升厌恶,只能“呸呸”两句以示驱灾避邪。但内心处却在想:难道这是为我而设的吗,为什么那么多人都没过来参观就只有我顺着路子就走进来了?
    就在近期,我也曾不止一次的对朋友、同事说:“我对现在的工作太腻烦了。这种无聊的生活、做无意义的事情何时是个头儿啊。”不知怎么想的,有一天我还对妻子说:“今年是我的在劫之年。如果今年过去了,以后就万事大吉了。”眼看岁末年根,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一年就过去了。但这个“劫”我还是没过去,我的那种“无聊”生活也宣告了结束。
    老李等人听完我的故事,面面相觑,不知道我要表达什么。也没人和我争论,感觉他们还有些不相信我说的故事。
    我说,不管你们信不信,这都是我真实的过去。也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相信,人是有第六感觉的。而且,这第六感觉非常准。你感觉什么,就是什么;你感觉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因为冥冥之中,你的第六感觉会不断地强化“外物”来帮你实现它。
    我说,不管你们信不信,这都是我真实的过去。也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相信,人是有第六感觉的。而且,这第六感觉非常准。你感觉什么,就是什么;你感觉想要什么样的人生,就会有什么样的人生。因为冥冥之中,你的第六感觉会不断地强化“外物”来帮你实现它。
    我说,老王那么大岁数了,他一点不明白这个道理,整天的悲观失望,让自己的“第六感觉”往死胡同里钻。那就等于把自己放进了笼子里,再也走不出了。只有心向美好,一切才能更好。心向美好了,都能走出自己的“囚笼”,包括我自己。
    老李等人听完后半天不说话了。
    我不知道他们是再接着想我的故事真与假,还是在品味我说的话是与非。

    22、谋画大人生(第33天)
    “陈述书”已被我修改了N遍,最后终于定了型,就准备检察院的人来提讯,好借机把它呈递上去。之前刚进去时我是怕提讯、怕提讯后又有新的妖娥子找惹火烧身。可“陈述书”写好后,我的心思完全变过来了。时时盼望见到检察院的人、盼望他们来提讯。那些日子,我每天都像长脖鸡一样,一坐上班便伸着脑袋向“号儿”门外张望,就想着有人来叫我的名字。可一天天地过去了,两个星期也都过去了,甭说检察院的人,就连那只让我非常记恨的“死耗子”都没有来一趟。每天过得又都是让我无尽的失落。
    辽西看守所没有接外包的活计,每天除了“坐班儿”再没有任何事情。没有了任何外界的“打扰”,忽又让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台被闲置起来的机器,一点没了“有武之地”。想像一下,一个有胳膊、有腿、有思想的人被当成“废人”弃之,活的还有什么意义?

    这还不算,那些日子,我还陷入了“号儿”里的人际关系的困扰中,也是天天没个好心情。
    是一只鸡蛋触发的。
    有两个人可能是因为周日打扑克赢了钱,周一早饭时,便买了不少鸡蛋并向“号儿”里的人发放。第一个人发时,把从吃饭的队伍里间接了过去,没给我。多少让我有点尴尬。但我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满不在乎的继续蹲在地上喝粥。第二个发鸡蛋的人是老林。老林拿着饭盆儿走到我跟前时稍犹豫了一下,一秒钟后还是把我给隔了过去,没把鸡蛋给我。这下我可真伤自尊了。拿眼环视了一圈儿,只有我和一个新去的人盆儿里没有鸡蛋!恼羞加难堪让我的火上大了。我不是馋那一只鸡蛋,这里面实在包含着别人对我的认可不认可、尊重不尊重的事情啊。自以为人缘还不错的我,难道在“号儿”里就把关系处得那样?在他们眼里都不值得送一只鸡蛋?第一个人不熟也就罢了,老林和我也到不了那个地步啊?我十分不解。
    就因为一只鸡蛋的刺激,那天晚饭后,我无心思再转圈儿活动了。坐在床上开始反思自己,也为自己找个理由好下这个台阶。
    我觉得好像是自己是不合群的原因。没有一起和“号儿”里的人打过扑克,起码连围观的看客都没当过。那样,赢了鸡蛋的人打算参与者有份的话,我当然就不列其中了。这么一想,我多少有些释然。可厅长也没参与啊,怎么也有一只鸡蛋?厅长已经进去了十多天了,很能随遇而安,也没有很多人想像中的官架子。有人给他块糖,他马上就能送进嘴里;他吃桔子也会分给别人一瓣;就连放风时老林和他勾肩搭背的开玩笑,厅长也能附和着说些荤话。而我呢,很少和人唠些不正经的嗑儿。一来二去,便脱离了“群众”?人家分东西时,怎会给我这样的一个很熟悉的“陌生人”?
    也许是我的家门口朝天开,太独善其身了,和“群众”们没走动?我又寻思。但好像也不太对。除了少数几个新去的,我有了吃的也知道分给别人一羹啊。老李就不用说了,关照之情必须用物质来回报。而“海盗”、死缓、刘老汉、厅长等,也没少吃我的东西。这些都能证明我不是只进、不出,还是知道礼尚往来的。
    不可能是我像老孙头儿那样不够自重而不受人尊重吧。我十分肯定地告诉自己。与放了票的老王每日一哭正好相反,老孙头儿是每日一笑。尤其是放风时,老孙头儿甭提多欢吒了。风场简直成了他的歌舞场。“今儿我真呀真高兴”等等歌曲,从他的口中连绵不绝的唱出来。来了兴致,又瘦又小的老孙头儿还会扭起大秧歌。老林也配合着在旁边“铛铛”地装作敲锣的样子,让大家来看“猴儿耍”。最主要的,是五十多岁的老孙头儿一点不稳重,特别爱“招猫逗狗”的。从人家背后拍人家脑勺、玩扑克玩赖等等。时间长了,老孙头儿自然成了大伙儿取笑的对象,拿他不当一回事儿了。但即使这样,老孙头儿的盆儿里也放着一只鸡蛋啊。结果,不够自重也被我否定。
    唯一可能的,我想就是我与老李走得太近了。受到了他太多的关照和“宠爱”后木秀于林。我也成了嫌贫爱富的势利眼,成了大家妒忌和讨厌的对象。然而人家那样关照我,我报之以“礼”又有何不可?
    一个个似是而非的猜想让我一时找不到正解。就如同做一道数学题一样,我一遍一遍地在心里默算着,但也一直没能找到一个让自己认可的理由。
    换个角度,我又想,如果我也想得到别人的一只鸡蛋,我又该怎么做?我又是否有必要去获得那只鸡蛋?
    在一种叫什么悖论的死循环中,我脑袋被绞得生疼。
    火上给我浇油的,还有我那已经犯了一个来月的肩周炎。那几天更加酸沉沉的疼得厉害。捶、凿、甩、撞、抻,等等,用尽了各种锻炼的方法都不管用。尤其是左肩,就连向上伸展和向后背手的功能都差不多丧失了。
    联想起我进展不前的案子、生活的处境和那一个个的早晨一睁眼便困在“囚笼”中的我,我的心情那个沮丧劲儿甭提了,就连做梦情绪都跌落到了极点。有一天晚上大约有十二点左右,就在“号儿”里的人睡得正香时,我在梦中开始扯着嗓子骂起大街来。“×你妈、×你妈”的把大伙儿全都惊醒了。都以为有人打了起来,揉着睡眼四下寻找。直到值班的人把我捅醒,我才恢复了“神智”,在大家的嘀嘀咕咕的报怨或窃笑声中重新入睡去。
    那时就是这样。即使我在白天清醒、明白时已在心中接受了自己成为“罪犯”的事实,可在“梦中”仍然无法左右自己。几夜之后的那么巨大落差,给谁也不能那么轻易的软着陆,都得一点一点的让自己慢慢地真正接受。

    我知道,我必须尽快寻找到一条让自己走出困境的出路了。否则,精神必然崩溃。
    这天“坐班儿”中,我突然想起了一个故事。故事从哪里看来的和故事的名字都无从记起。只记得故事一个梗概:
    一个老头儿不知什么原因受到了上天的惩罚。罚他每天从山底下往山顶上搬石头,直到将山底下的石头搬完为止。按说这个惩罚不算得过重,尽管去搬好了。可关键是当老头儿每将一块石头搬上去,还没等他走下山,石头便会自动滚落到山底。也就是说,老头儿是不可能将石头从山底下搬完的。这样的惩罚要是给了别人,很可能就是眼见成功无望,便会绝望到死吧?可老头儿不这么想,他不考虑石头滚落不滚落。他只想把石头搬到山顶就OK了。他每天的任务就是搬石头,不停地搬。这样的思维,让老头儿解脱了常人的那种无望和绝望,每天毫不厌倦的去搬那没完没了的石头。
    如果将这“日复一日、看不到头儿”的生活比作那“搬不完的石头”呢?把自己的欲望降到最低、直至没有。不问结果,只管每天不停的“搬下去”,不也如老头儿一样没有了怨气?也许,在我的生命中就该有这么多的“石头”来搬,就该有这么多的“日复一日”吧。想到这儿,我忽然豁然开朗了!
    我不仅要接受这没完没了的“搬石头”任务,我还要一路欣赏风景!
    拿起笔来,我在稿纸上开始描绘我的“一路风景”。
    “内修身,重塑自己。”“坐班儿”如坐禅,让自己淡定下来,深刻审视一下自己骨子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东西,认清自己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外健身,增强体魄。”远离了酒肉,每天有规律的起居饮食,不正是一个调养生息的绝佳时机?没有健身器材和足够大的场地不怕,俯卧撑、仰卧起坐、原地跑、室内绕圈,再加上晨起时按摩头、脸、手、脚,这些已经足够用了;
    “搞创作,记忆岁月。”潜下心来,利用一切时间把自己在镇里的“蹉跎”岁月写出来,即使羞于见人。同时,将现在的生活记起,记自己永远记住这段难得的生命历程;
    “多读书,增长知识。”听说老李除了一本《刑法》,还藏有很多书籍,以后要撂下脸来向他借。实在不行,看看老吴有没有办法搞到。真是书到看时方恨无啊,我不禁感慨;
    “常反思,修正小我。”一日三省吾身已经不够多,每一分钟空闲时间,都要认真地查找自己在家庭、为人、处世中的不足,提出改正方向和方法。同时,以现在的自己为基础,常思考出去后能做些什么,为二次创业做好思想上的准备。
    五路“风景”意味着五个美好向往。心中有了美好向往,生活也就有了目标,生命就有了动力。寻找到了精神支柱,想像着即将看到的“画面”,我感到自己的一天生活应该是充实和完美了。在那以后,我也开始变得积极和乐观起来。为了感谢上天在我生命的半程中赐与了我这么一段时光,我还给它起了好多名字。“看守所的日子”太直白,“全封闭疗养的日子”又显夸张,“背石头的日子”让人一眼看不明白。这三个都被我否定后,“被时间搁置起来的日子”才更合我意。
    与其活在痛苦中不能自拔,让你苦上加苦。不如想开些,随意随缘,随遇而安。比如我,前半辈子从政,后半辈从商,能换个活法儿,人生又是多么丰富,又有几人能有此机会?脑子这么一反转,我心里宽敞许多了,甚至对下半辈儿人生有了特别美好的展望和跃跃欲试的冲动。这也更坚定了我每天背好每一块“石头”的信心。
    至于“提讯”的人来与不来、“机器”的闲置不闲置以及为什么拿不到那只鸡蛋,所有这些鸡毛蒜皮,在“大人生”面前,都早已被我抛在了脑后。

    23、随波逐流(第35天)
    刚被羁押那会儿,尤其是对看守所的环境和人员都有了进一步熟悉后,我时常提醒自己,看守所可是个大熔炉,到了那里的都是需要“回炉”的人。尽管自己也不“干净”,但也要“出淤泥而不染”,不要那么快就随波逐流而失去了自己的本性。不说传播正能量,至少不能让自己沾染上负习气。
    那时,独善其身不是我刻意的行为,但几乎不与“号儿”里的人聊吸毒、嫖娼、赌博的嗑儿却是事实。但或许是某种程度上近墨者黑、适应小环境了,也或者自己心底里的“恶”全被翻了出来,即便那样,一段时间后,我发现自己还是发生了些变化,顺从了环境。比如说,变得更爱贪小便宜,时不时地对别人递过来的一把瓜子、一块糖果等也顺水推舟的接纳过来;本来就不宽阔的胸怀变得越来越斤斤计较,像个怨妇,容不得人、容不下事,天天看着这个不顺气、那个不顺眼,还为自己没能得到一只鸡蛋而郁郁寡欢。
    平心而论,我这个人是有一点个性的。但总体上算是一个能适应各种环境、能与不同的性格和脾气的人打成一片的人。因为从我的主观意识和出发点,就是想和每一位相识的人当朋友相处。即便不能成为朋友,也至少不能成为敌人。换个说法,也就是说,我是一个很容易“顺从”别人的人,与人打交道宁愿自己“改变”一些,也尽量成全他人,求得人际关系的“圆满”。这些习性,也造就了我不会说不,不会拒绝别人,总在逆来中顺受。
    井无压力不出油。但即便在“墓穴”里面,在重重“压迫”之下,我依然没有“反抗”起来。

    前面说过,受老李的关照,我被安排在了床上睡觉。这种待遇着实让我高兴了好一阵子。特别是最初几天,每次铺完被后躺在上面,我都萌生出“高人一等”的感觉。但时间长了,床上睡的弊病便凸现了出来。那就是“挤”。五张单人床并排,上面睡九个人,差不多人挨人了。俗话说,距离产生美。人与人之间如果没有了距离,便会有不美的事情发生。
    那天晚上我早睡了。迷迷糊糊之中不知道是几点钟,我被睡在我旁边的“小眯缝眼儿”翻来覆去的鼓动和叹息声弄醒了。正睡在觉头上,被人弄醒的心情谁都有体会。我虽然很烦燥,但也很无柰。然而就是这样的条件,我又有什么可发作的呢?只好翻了个身,背向了“小眯缝眼儿”又想接着再睡。
    “哥们儿,别老动了。”“小眯缝眼儿”见我醒了,小声地说了一句。
    我一听更来了气。为了不打扰旁边的两个人睡觉,别说乱动,我就连胳膊、腿都直直地伸着,像僵尸那样平躺着睡,还得忍受着肩周炎的疼痛。没想到他还不理解我,认为我是那么的不自觉!
    “我哪动了,我都这样睡了!”尽管我心中非常的恼火,我还是压低着声音讲明了我的状态,以求得“小眯缝眼儿”的理解。
    也许是“小眯缝眼儿”还是听出了我口气生硬,蕴含着底气,也许是他也看到了我的睡姿摆在那里,在我说完后便不再和我理论,闷声不吭了。
    但他这么说我乱动打扰了他的觉,我生着气一时哪不能睡的着。“是你把我弄醒了,还倒打一耙,让我别老乱动,真岂有此理!他是不是在故意不让我睡觉啊1?”躺在那我越想刚才的事情越生气,越想越沉得自己窝囊。这要是换成了“大头娃”等人,被人无故弄醒还不得急了眼啊。
    “妈了个逼的!”我气得诈着胆子骂了一声,但声音比较小且模糊不清,甚至小到只有我能听见。然后,旋即起了床去上厕所来遮掩我的骂声。
    但骂街的声音还是被“小眯缝眼儿”听见了。在我解手的时候,我用余光瞟见,“小眯缝眼儿”在我起床后听到我骂街,诈尸般“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扭着头用眼睛瞪着我,好半天才又躺了下去。
    我知道他听出了我在骂他,只是没说他的名字,再加上晚上他也不好发话质问。也可能碍于我的身份没有发作吧。
    但自那以后,我睡觉越来越“规矩”了,自我感觉真的成了“僵尸”,一宿醒来都不来动原地的。到了后来刘老汉上床睡时,我干脆与刘老汉换了位置,省得不小心碰到觉比较轻的“小眯缝眼儿”而闹矛盾。

    惹不起躲得起,可是也有怎么也躲不过的。结果自然是我低下了“心高气傲”的头。
    这天下午“坐班儿”的时候,老吴忽然来到铁栅栏门前,很是一脸严肃地告诉众人:过几天可能要有上级领导来看守所里参观、检查。要求“大班儿”老李和每个在押人员注意搞好室内和个人卫生,保持良好的精神风貌。而且从那天开始,要把“号儿”里的各种药品、书籍等违禁东西清理出去。
    老吴这些布置在我看起来习以为常。在外面时,上级检查工作都是这样提前安排。无论是大面上的卫生还是细节上的入户走访等,都先替领导们想在前面、做在前面,让领导们来时能看到一个让他们满意的现场和“答卷”。因此,对老吴的一段话我根本没往心里去。来就来吧,司空见惯的事情,用得着这么紧张?但接下来老吴的布置却让我无法平静了。
    “参观团的领导们来了之后,大家都要喊口号啊。要一起喊‘政府好!领导好!’,然后抱住头,面向墙壁。。。”
    没待老吴再讲下去,我的心已经要爆炸了。如果头上戴着帽子的话,肯定被“气注”冲上了天!
    “妈的,这是什么玩意儿!我成什么人了?犯罪分子!劳改犯?向谁问好,我他妈的就是‘政府’啊!还要抱头面壁,怎么不他妈的抱头鼠窜!真他妈的拿人不当人啊。”强烈的耻辱感遍布我的全身,几乎冲撞得我浑身乱颤,也让我失去了理智思考。
    不仅如此,接下来老吴还要众人当场演练!
    我的懦弱就在此。顶着那么大的气劲儿,再有点血性的男儿肯定得发作了,一定要和老吴对着干,以维护自己的尊严。可我实在是窝囊,当老吴要大家全体起立,抱头、面壁时,我竞然没有也不敢反抗,即便内心愤怒着,也还是顺从了。
    唯一没听话的地方,就是任凭老吴说“大声点儿、大声点儿”,我也还是一句没喊“政府好,领导好”。但事实这也不是在反抗,而是怕自己喊出了声之后,泪水就要止不住地流下来了。
    “人在屋檐下,怎敢不低头!”旁边心细的老李看出了我的异样,表情很尴尬地、小声的劝慰了我一句。再看旁边的厅长,也很木然,大概他的内心比我还要难以承受?
    24、敞开心扉(第38天)
    “冬至吃饺子喽,吃饱了不冻耳朵!我要吃三鲜馅儿的。”
    “还有韭菜肉的!”
    早上刚招呼起床,还没等人睁开眼,躺在床上的“大头娃”就兴奋地自说自话、闹闹哄哄起来。和他一起伙吃的老林也一唱一和的把众人吵醒。
    “真你妈的,就知道吃,没一点儿脑子的东西!”昏昏沉沉的让人大声吵醒着实难受,恼怒地我在心里骂了他一句。本来,睁开眼一看不是睡在家里,就会立刻让我烦躁起来。这再加上“大头娃”叽里呱啦乱叫,谁的心情也会一下跌落到了谷底。

    一天之季在于晨。没有一个好的开端,一天的“烂事儿”便接连而至。
    先是盼望已久的提讯还没到来,拿在手里的陈述书依然无处着落。周末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是不想过得太快的,因为怕周一难受的“坐班儿”早早到来。但对于我来说正好相反。我是强烈的不想过周日。因为进入了工作日,就可能有人来提讯我,我也才可以借机发出我的“心声”。那时,每天早上“坐班儿”前,我都脱掉所里发给的大棉袄,换上了“正装”,就是进来时我穿得那身衣服,时刻准备着像个人样似的“出门接客”。我那双眼睛,也几乎目无旁骛地瞅着铁栅栏门外。但这天和往常一样,十一点了,没见人过来;下午四点半了,手里的陈述书都快被我攥出了汗,还是没见提讯的狱警过来。所谓期望越高,失望越大。天天心里那个堵得慌啊,别提多难受了。就是那种有强烈的说话愿望却无处诉的难受。
    这种难受是贯穿了一整天的。中间还插有两个小插曲。
    一个是“张老狠”送来了一张“出去无望”的条子。一般情况下,“张老狠”送条子是好事,说明外面还有人惦记,里面的人有钱花了。但对于有的人来说也得讲究是什么时候。一直以来,我内心里想着可能“要出去”的想法从未泯灭过。元旦、春节都被我假设成了“节点”,期想着家人能在这些“节点”前将我“捞出去”回家团圆。这天“张老狠”趿拉着他那双破皮鞋又蹭到了铁栅栏门口时候,和以前相反,我心里默念的是千万别叫我的名字。
    “妈了个巴子的,真不要脸啊。说过几次了,没钱就别买东西,怎么不长记性!”“张老狠”拉着长脸在门外谩骂了几句没钱还买菜的。大家也不知道他在骂谁,但是看着他那一脸的较真儿、又没啥好法儿的劲哄堂大笑。
    “笑什么笑啊,再没钱打菜喽,不把钱还上就不让你发走!孙衍,收条儿。”“张老狠”冲着“号儿”里骂完解了恨,随手把我那张上钱的条放在了铁栅栏门栏杆上走了人。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感觉涌上了心头。
    钱是弟弟上来的,2000元,正好一个月的伙食费。相隔一个月,这肯定是弟弟算计着日子来的。感动之余,我马上陷入了长长的失落之中。这种失落,重重地压在失望之上,狠狠地给发不出的“陈述书”上雪上加了霜。
    这显然是表明我在这里过元旦不能回家了啊!不然的话,弟弟应该知道我卡里的钱足够支付到年底。根本无须再跑一趟来上钱。
    “家里又给你上这么多钱,看来,镇长你这是一时半会儿的出不去了。就好好在这过‘元旦’吧。”我的失望被老李看在了眼里,不仅没得安慰,反而又让我的心里添了堵。
    我没有言语。只报之以“呵呵”两声。
    “诶,我说镇长你这为人真是低调啊。”老李见我没接那话茬,又转移了话题。这是一句很好的问候。我觉得,被人说成低调为人,是说明你很成熟了。也正符合我这个身份和年纪。这句话比他刚才说的好听多了,我心里挺受用。
    “卡里比谁的钱都多,就是省吃俭用攥着不花。难道是怕别人举报你,说你有的是钱,都是贪污受贿来的?”可能是看见我那么长时间没买菜吃了,老李忍不住来探探我的虚实?
    但字字都是讽刺,字字都扎我的心。
    省吃俭用,意味着我为人吝啬、抠惜。先前说过,这是对于一个男人最差的评价;贪污受贿,多少年来都是“除四害”里的重要一害,好说不好听。
    “是啊,长这么大没当过万元户,想在这里想攒个万元户当当呢。”我只好自嘲。
    这次轮到老李无语。
    其实,老李可能不知道,那几天我正纠结在一个月到底应该消费多少之中呢。一、两千元,从弟弟等人的供应来看,应该能在这个水平线上维持。但那样消费,不但与我要“赎罪”的出发点相背离,而且也确实不符合我平时节俭惯了的习性。我本来就是一个勤俭持家的人,从小到大都没有过大手大脚。看守所的饭菜再差,我也能吃得又饱又香,用刘老汉说“大头娃”的那句话说:我又何必在这里“摆洋逼”?
    “‘圣人为腹不为目’。做真正的自己心里踏实,活着不能光是做给别人看。爱怎么说怎么说去吧,不值得为这点儿小事情烦恼。”沉思之后,我自己开导自己,不再理会老李等人的追问和揣测他们的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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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23:36:58  更:2021-06-27 00:1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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