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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天涯热帖推荐】建造师(完本)[第3页]

作者:楼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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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邂逅

    史晓明运气不错,或者是史浩承的特意安排,另一个施工员老李是原深州三建的老同志,被史浩承高薪留下,测量放线、复核材料、处理现场、对外协调、编写日志……就没有老李不精通的,更令史晓明庆幸的是,老李性格还很好,没有那些老资格施工员的臭脾气,他肯带史晓明,也愿带史晓明,对史晓明所问,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才是传统国营建筑企业一直提倡的师徒关系。
    这样的工作环境,这样的董事长,这样的师傅,正是史晓明憧憬并需要的,因而,不管工地上事有多复杂,多繁重,他都任劳任怨,兢兢业业,努力去做好每一件事情,他觉得,上天给了如此际遇,再不珍惜,那就真的是在作妖。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史晓明开始顺风顺水,而在樟城的周序,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首先,配白煤工程位于樟钢厂的西北角,离项目部和生活区都很远,若是走路去,没三十分钟到不了,而那个辊道工程则离项目部只有八百米。
    走了几趟,首先是牛大寨牛队长不乐意了,这天,因为工地有事耽搁了会,再加上走路时间长,中午,回到项目部时,桌上炒的十四盘菜基就没剩下什么了。
    牛大寨火冒三丈,把帽子一摔,就开始骂起来:“娘的,老子累死累活,回来就给点狗都不吃的剩饭,欺负我和小周一老一小是不是,没有老子在工地拼命干活,你们还能吃香的喝辣的,还能躺屋里睡大觉?搞毛了,老子所有人都敢通,老子还通到三江总部去。”
    此时,大家各自收拾了碗筷,正要回生活区午休,见牛大寨骂上了街,走也不是,不走也是,大眼瞪小眼的,谁也不敢上前去劝,先触他的霉头。
    时福生赶忙从办公室跑出来,弄明原委后,先是把妹子妹夫痛批了一顿,命他们赶紧再炒几个下饭菜来,然后又陪着笑脸,拉牛大寨坐下:“老牛,别发火了,一把年纪,血压也不低,别气出个好歹来,我樟城项目部可指望谁呀。”
    “哼,长江后浪推前浪,公司老说要改革,改革嘛,不就是瞧我们老家伙不顺眼,要革老同志的命,正好,把老的都撵走了,找年青人上位,小鬼也听话不是,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牛大寨说这话,却盯着审清平看,常把改革挂在嘴边的是审清平,牛大寨背后骂他是汉奸,鬼点子最多。
    时福生朝马艳春使了个眼色,马艳春立刻端来一杯凉茶,放在牛大寨面前,道:“谁敢说牛队长老的呀,前天,牛队长还和董嫂子跳了大半个晚上呢,那快三转的,跟风车一般,我都羡慕得不得了。”
    董嫂子三十来岁,是看澡堂的,钢厂正式职工,她老公在非洲打工,两年才回来一次,人虽然胖点,但长得倒是挺周顺的。
    牛大寨一口气喝了大半杯水,道:“我就会个三步四步,哪像你们跳得那么花里胡哨的,人家可是良家妇女,看我老牛可怜,教我跳了几回,就让你看见了。”
    “哎哟,牛队长,人家又没说那个人家不是良家妇女喽,是你自己多心了,要不,我这个良家妇女今晚陪你去跳几曲。”马艳春笑道。
    “算了,就你那小腰,还没我巴掌大,当心被我抱折了。”牛大寨也笑了,气氛就此又融洽起来,众人才散去午休。
    晚上,时福生开了个会,说经过大家这段日子的努力,炼钢厂改造工程算是全部完工了,设备安装的事让钢厂自己弄,咱们配合好就行。下一步的工作,还是要精诚团结,共创佳绩,我老时是不会亏待大伙的。
    最后,时福生决定,项目部每人发一百块钱,用来买自行车,以后上班或出去办事也方便。
    高尧在旁道:“经理,我不会骑车怎么办。”
    “那你就去买个童车,三个轮子的,散会。”时福生等会还要和黄处长碰头,他不想和项目部的人再纠缠。
    第二天,下着毛毛细雨,工地上没什么事,牛大寨、余德顺、周序三人相约去街上买自行车,牛大寨、余德顺各买了辆一百五十块的二六型飞鸽车,周序舍不得倒贴钱,便借口没看中,让牛大寨、余德顺先回去,他再转转。
    这一转,转到背街处一个巷子口,口子上有个修自行车的小摊子,守摊的是位跛脚老汉,穿了件了军大衣,军大衣结了厚厚的油垢,光亮得很,如果哪位大姐不介意,完全可以用来照镜子。
    周序问道:“大叔,你这里有没有二手的自行车卖啊。”
    老汉可能耳朵不太好,看着周序发呆,周序又问了两遍,他才听清,道:“没有,没有,最近没有,过几天再来看。”
    周序正要离去,有个人在背后拍了他一下,问道:“我家有台二八的永久,有点旧了,你要不要看看。”
    回过头,轮到周序有点发呆了,和他讲话的是位青春女子,没穿高跟鞋的情况下,就已经和他一般高了,这女子长得可真好看,鹅蛋脸,乌黑长发,健康的肤色微黑而细腻,内着白色毛衣,外披粉色风衣,下穿蓝色牛仔裤,她那圆润的身材把毛衣和牛仔裤撑得紧紧的,所有的一切,都符合周序对梦中女孩的定义,她那眉宇间所含的淡淡忧愁,更让周序有种要揽她入怀的冲动。
    “我哥有辆自行车,他再也用不着了,我想卖掉,你有没有兴趣。”这女子的声音没有那么脆,带着点沙哑,但在周序听来,却也是天籁之音。
    “有兴趣,有兴趣。”周序忙不迭的点头。
    “那你在巷子口等着,我去家里把它骑过来。”那女子道。
    周序除了点头,实在做不了别的动作,见女子走远,他又恨不能抽自己一嘴巴,骂自己太笨拙。
    在周序的翘首以盼中,十五分钟后,那女子骑着车,于微风细雨中翩然而至,那身姿,那气质,让周序想起了戴望舒的“雨巷”,想起了那个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姑娘。
    “你看,就是这个车,中不中你的意,不行,我就骑回去了,行,你就出七十块钱好不好,这车有八成新呢,也没什么毛病。”
    周序觉得脸得有些发烫,心也跳得厉害,他根本没有去看那车,便急急掏出一百元钱,递给那女子,然后转身便走。
    “嗨,车你推走啊,还要找你三十块呢。”
    周序心慌意乱,低头接过钱,转身骑车就跑,像是做了贼似的,只是,这车刚上手,他又心急了点,第一下龙头没把好,刚踏出去几脚,便翻倒在泥地里,于是,周序愈加慌乱,他扶起车,跨了好几次,终于跨了上去,猛蹬七八下,飞也似的逃走了。
    “这人,到底会不会骑车啊,人看着怪怪的。”那女子自言自语道。
    回到宿舍,余德顺不在,也不知跑哪去了,对于这个室友,周序非常满意。余德顺爱干净,也喜欢清静,两人在一起,除了客套话,别的不多说,经常是各看各的书。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周序是在极度兴奋与烦躁中度过的,想不进任何事,看不进一个字,满脑子皆是那女孩的音容笑貌,在屋子里来回走了十几圈后,周序觉得再不出去就要闷死了。
    车,确实有八成新,骑起来很是顺畅,周序不顾雨越下越大,猛踩了几下,车子如离弦之箭,冲下了工棚旁的那个大斜坡。
    飞快的来到那个巷子口,修车摊还在,穿军大衣的老汉也在。
    犹豫了许久,周序还是鼓起勇气上前,问道:“大爷,您,认不认识,刚才那个姑娘啊。”
    “你说什么。”老汉耳朵确实很不好使。
    “就是卖我自行车的那个姑娘。”周序只好加大嗓门,又重重拍了拍永久自行车。
    “你说的是大高个子,白毛衣,蓝裤子,长头发那妹子。”
    周序激动了,连声说:“是,就是她。您认识她么。”
    “不认识。”
    老汉的一句话又把周序打入了低谷,他垂头丧气的推着车子往回走,走着走着,他又不甘心起来,那女孩一来一去用了十五分钟,自行车肯定是从家里骑过来的,她应该住得不远。
    周序为自己的这个发现而兴奋不已,他给了老汉一毛钱,打足了气,开始沿着女孩来的方向骑去。
    青石铺就的小巷子,骑起来有点震人,两边的徽派建筑都有了些年头,屋檐的雨水大颗大颗的滴在周序的头上,寒风冷雨时不时的便灌进他的领口,但是,周序毫不介意,他的眼睛四处搜寻着,极度的渴望能再次见到那熟悉的身影,虽然只是短暂见过两次,可在周序心中,已经是思她念她千遍万遍了。
    纵横交错的十六条小巷,周序条条都转了七遍,遗憾的是,那个美丽的女孩再也没有出现。
    华灯初上,晚饭时间到,周序只有带着深深的悔意回到项目部,他后悔刚刚为什么不勇敢一点,问问那个丁香般的女孩,她叫什么,住在哪里。
    第十四章 水货

    接下来几天,周序扛着仪器,屁颠屁颠跟在余德顺后面,把基建处指定的水准点转到工地上,然后又定下建筑的轴线。
    白煤是临海省对本地产无烟煤的别称,不结焦,单独不能用来炼焦。整个临海省都不产炼焦用精煤,樟钢所用精煤全从外省购入。但樟城地区有丰富的白煤资源,为了降低焦炭成本,樟钢经过多次实验,取得白煤粉碎粒度、配加量等多种数据,掌握了白煤和精煤最佳配合比,这才有了这个配白煤工程,就是要建个四十米高的煤仓,在这个煤仓里将白煤和精煤按一定配合比混合,再输出去炼焦。
    基坑挖好后,发现土质并不理想,审清平代表项目部去和基建处商量,回来后,审清平洋洋自得:“那帮家伙,纸上谈兵可以,一遇见事,就没几个懂行的,被我好一顿忽悠,基建处、樟钢设计所,都同意了我的方案,再往下挖五米,然后全部浇毛石混凝土做基础,这下项目部可赚发了。”
    五米高的纯混凝土基础,还加了毛石,估计连导弹也炸不开。往下又挖了三米,高尧说土质已经够好了,但审清平说:“挖,再挖,反正是现场签证,有钱不赚是傻子。”
    真就挖了五米,然后请尹光宗来签证,尹光宗站在坑边,让审清平下去量尺寸,审清平没动,要周序带卷尺下去。
    牛大寨朝周序使了个眼色,摇摇头,周序明白了,便对审清平道:“审工,我没什么经验,人家尹工信不过的,还是你去吧。”
    审清平勃然大怒,道:“这要什么经验,量个尺子不会么,长宽深,报上来就行。”
    周序道:“我还要帮余师傅测点呢,真不能下去。”
    说完,周序就跑开了,审清平气得脸煞白,尹光宗笑眯眯道:“老审,挖这么深的坑,是你的光辉建议,所以,还是得你往坑里跳,你看你,下雨天上工地也不穿个套鞋,搞得一脚泥可怎么办,那么亮的皮鞋,可惜了。”
    晚饭后,时福生把周序叫进办公室,严肃批评了他:“小周,你是怎么搞的,审工毕竟年纪比你大,资格老,他让你做什么,你再忙也要放下手里的事去做,下次可不能这样了。”
    鞭子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周序出来后,牛大寨拉着他的手,走到无人处,道:“老时没骂你吧。”
    “脏字是没有骂,但批评总有的。牛师傅,我可是看你眼色行事的。”周序心想,你牛大寨跟审清平不对付,偏要拉我出来放炮,不依着你吧,估计以后在这个工地上自己就别想过安生了。
    牛大寨使劲拍了拍周序,道:“没事,老时我还不知道,他对那个审春桥也是恨得牙痒痒,你闹这么一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别想了,走,陪我喝点酒去。”
    “牛师傅,不是才吃过饭么,我这肚子还撑着呢。”这是实话,中午有卤猪肚、豆瓣鲫鱼、粉蒸肉,都是周序的最爱,他连吃了三大碗。
    “老时中午不让喝酒,咱偷偷去搞点,啤的,不要紧。在工地旁边,有个小卖部,要啥有啥。”牛大寨拉起周序就走。
    结果,小卖部里能吃的只有火腿肠和芝麻饼,牛大寨说他最喜欢吃这种小饼子,他要了三瓶啤酒,一斤芝麻饼,是周序抢着付了帐。
    二人坐在小卖部门口的长凳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扯着闲话,看着来来往往拉煤的车,于粉尘中,各自喝完了一瓶酒。
    饼子基本上都是牛大寨吃了,周序只象征性的吃了两块,他确实是吃不进去了,再加上饼子太甜,并不合他的胃口。
    “好吃吧。”
    “好吃。”周序说完就后悔了,因为牛大寨又塞给他一块。
    周序千辛万苦的咽下那块饼子,牛大寨撬开第三瓶啤酒,咕嘟咕嘟猛灌几大口后,把酒瓶递给周序:“来,润润嗓子,我算看出来了,你小子酒量可以。”
    看着酒瓶口上残留的饼渣,再想着牛大寨那极重的口气,周序想吐的心都有了,但是,他还是不带犹豫的接过酒瓶,像牛大寨那样,豪爽的大灌了好几口。
    牛大寨露出满意的微笑,道:“你这个小兄弟,我老牛交下了。”
    浇混凝土之前,管材料的许鸣山问周序,到底要多少车毛石,审清平在旁插话道:“搞两车得了,基建处来人就扔几块,他们人走了,就别丢了”
    许鸣山转头去看时福生,时福生面无表情道:“就按审工说的办,但是要告诉卖毛石的,先弄两车,也不排除会要更多,得备下货来,以防万一。”
    审清平不以为然道:“我说没事就没事,放一万个心,哪次他们不是来几分钟就跑了。”
    最后确实只用了两车毛石,尹光宗那天有事,樟钢基建处派了个姓张的年青人来,他只站了三分半钟就回去了。
    要开始做钢筋下料表了,周序为此已经做了很多的准备,他翻阅了肖铭留下的老下料表,又仔细研究了图纸,他有信心做好。
    煤仓四面是剪力墙,四角有柱,每隔三四米有平台层,所以,钢筋下料表里有柱筋、箍筋、板筋、墙筋,并不复杂。周序很快完成了第一层的钢筋下料表,按规矩,要拿给审清平看。
    当着众人面,审清平道:“周序,这个工程很简单,我相信你这个正牌大学生的水平,不会有问题的。”
    周序看着时福生,时福生道:“小周,你要有自信,时间紧迫,审工的事情也多,就按你的表下料吧。”
    周序心里有点忐忑,想请牛大寨把把关,牛大寨道:“我是模板工出身,不懂钢筋,不过,我看啊,你谁也别找了,只要不出原则问题,料多点少点都没什么,多了拉回去,少了再加么。”
    只用了七天,钢筋扎好,模板也支好了,就等打混凝土,尹光宗现在很少来配白煤工地,他现在管着四个大大小小的地盘,忙得很。尹光宗是审清平亲自请来的,苏克也跑来说是参观参观,但就在尹光宗来之前,审清平偏偏让周序陪马艳春去交混凝土浇筑申请表。
    从基建处回到工地,尹光宗、审清平、苏克都已经走了,牛大寨一脸焦急地对周序道:“坏了,出大事了,这个柱筋你为啥做成齐齐的,没有错开呀,这可怎么好,尹光宗大发脾气,说是要上报给黄处长,审清平估计现在去老时那告状了。”
    周序没有吭声,骑上车转身就往项目部赶,牛大寨一跺脚,也跨上车,跟在后面,嚷道:“周序,态度好一点,认个错,大不了拆了重搞。”
    众人都在会议室,时福生脸色阴沉的坐着,只管大口喝茶,审清平神情激动,还在那说道:“时经理,柱筋要错开,这可是最简单的规则,改是好改,无非是浪费点人工材料,花钱就可以解决。重点是樟钢基建处以后如何看待我们三江建工,犯下如此低级错误,还让人家怎么信任我们。”
    “你就没有检查检查钢筋下料表,我的审工同志,周序毕业没有多久,你就那么放心他的处女作,技术方面你是专家啊。”时福生没好气道。
    “时经理,打个比方哈,我是高中老师,难道一加一等于几的小学生题也要去操心么,我自己的事已经够多了。”
    时福生还要说时,周序进来了,时福生顿时把气发到了周序身上。
    “喏,审大工程师说了,柱筋要错开,这是小学生都知道的东东。周序,你看你,连这个也不懂,真弄不明白,你是怎么上的大学,你的大学老师是幼儿师范毕业的水货教授么。”
    苏克专心剪着他的手指甲,嘴角带着一丝笑意,刘启明、许鸣山面无表情的抽着烟,一副事不关自的神情,而高尧和马艳春则同情的看着周序。
    审清平很失望,在周序脸上,他没有看见想像中的慌乱、无助,甚至绝望,相反,周序很平静,平静得如同窗外泥塘里的死水,在无风的烈日下不起一点波澜。
    周序拖了把椅子,真接坐到审清平身边,问道:“审工,请问,我们施工人员的法宝是什么。”
    “当然是设计图纸和施工规程了。”审清平真受不了周序的表情和行为,他把这看作是挑衅,于是,他下了决心,这件事一定要闹大,大到足以撵走周序。
    “我也是这么想的,那就请审工再翻翻施工规程,这桌上就有一本,钢筋工程那章,留意下小字体。我工地上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周序起身便离开,没有回头。
    众人面面相觑,苏克最先反应过来,他扔下指甲剪,将厚厚的书打开,翻了一会,吞吞吐吐道:“师傅,书,书上是讲柱筋要错开,但,但是又有一行小体字,说是如果柱筋在十二根以下,含十二根,也可以不错开。”
    一瞬间,审清平脸色变得惨白,额头也有汗珠渗出,他感到眼前有阵阵黑雾,看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
    “那么,我们的柱筋是多少根呢。”时福生来了精神。
    “十二根。”高尧响亮的回答。
    “经理,黄处长的电话,找你的,听起来,他动了肝火。”罗正东推开门,来喊时福生,电话从会议室挪到他的办公室里,因为最近大家打的长途太多了,时福生要罗正东好好控制一下。
    时福生骂了句娘,边走边道:“他还动了肝火,老子还一肚子气呢,派出个水货看现场,搞得鸡飞狗跳的,老子不会让姓尹的好过。”
    水货两字,时福生是看着审清平说的,审清平慢慢拿过规程,翻过来翻过去,他自己也不知道要看些什么。
    众人离去,只剩下苏克。
    “表哥,这也不能怪你,做工程的嘛,从老到少都说柱筋要错开,那里会管几根以下可以不错呢,我估计这一条早晚要删除的。”
    “苏克,你先走吧,让我静静。”
    十五章 安安

    工地上,牛大寨往死了拍周序,道:“走,到小卖部啃饼子去,一人再整瓶啤酒,你牛叔请客。”
    工地上没什么事,二人坐在长凳上,悠闲的度过了一个上午,吴胖子路过,点头哈腰的给牛大寨递烟,周序觉得,吴胖子看他的眼神也和往常不同了。
    “小周,解气啊,姓审的栽了个大跟头,而你小子算是在樟钢站稳脚跟了,从今往后,谁也不敢小瞧了你。”这话,牛大寨不知说了多少遍。
    中午,有海蟹吃,每人一只,牛大寨不高兴了,他把自己那只扔给了周序,气鼓鼓道:“一堆壳,这他妈的哪有肉,还死老贵的,真不如切几斤牛肉下酒。”
    时福生听了,并没生气 ,他也整了杯酒,得意道:“那姓尹的被黄处长训得像条狗,眼泪都快出来了,估计这几个月他不敢再叽叽歪歪了。”
    第二天清晨,准时开泵,混凝土源源不断的浇入墙体中,尹光宗主动和周序打招呼道:“真是没有注意书上的细节,不过,我认为规范这一条不合理,今后新规范一定会修改,柱筋还是都错开了好。”
    吃过晚饭,时福生道:“我宣布,为庆祝配白煤工程第一层浇筑成功,今晚,项目部全体成员一起去狂欢。”
    审清平说不舒服,要在房里休息,审清平是装病,马艳春倒是真的在感冒发烧,去不了。时福生让妹妹和妹夫也留下,不时去工地现场看看,其他人洗完澡,换上衣服后,有说有笑的跟在时福生后面,时福生则雄纠纠、气昂昂的走在队伍最前面。
    夜晚的樟城,灯火通明,整个街道流光溢彩,白日紧闭的店子全部开门迎客,亮闪闪的各种花式霓虹灯旋转着,散发着七彩耀眼的光芒,空气中,充斥着声嘶力竭的K歌者的声音。
    大街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豪车来自全省各地,停满了每个歌舞厅的门口,占去了街道一半的位置。
    在时福生的带领下,众人去了一家名叫“江南”的歌舞厅,一个穿绿色旗袍的中年女子慌忙迎上前,笑得脸上粉直掉:“时总啊,好些时候没有来了,这里的花花草草可都想你呢。”
    许鸣山在旁道:“花姐,想个屁,还不是念着我们时总兜里的钞票。”
    樟城把歌舞厅里的领班都叫花姐,这是余德顺告诉周序的。
    花姐捶了许鸣山几下,道:“许老板呢,坏得很,不要说的那么没有情调嘛,我人老珠黄,不配想着时总,但咱家那个秀秀呢,她配不配。”
    时福生顿时来了劲:“秀秀,今儿还没有上钟吧。”
    花姐颤笑道:“你们来得早,她还没上钟呢,再说了,心有灵犀一点通,秀秀肯定猜到时总要来的,就是史泰龙来点她,她也不能应啊。”
    许鸣山转头道:“罗正东,你就带周序、苏克、黄野几个小年轻在大厅玩玩,其他人陪时经理去小包。”
    刘启明乐呵呵道:“就该这样,小包的世界,少儿不懂,少儿不宜。”
    这个时候,舞池里确实没多少人,罗正东选了个靠窗的位置,四人坐下,不一会,花姐领着十几个女子过来,排成一排,站在四人面前,先齐齐躬身问了个好。
    这十几个女子,年龄全在二十上下,无论长发短发黑发黄发,皆着清一色的江南风旗袍,水墨淡彩开着衩,个个亭亭玉立,目测没有低于一米六的。
    罗正东指着中间最高那女子道:“我选她了,好像叫菲菲对不对。”
    那女子应声上前,笑嘻嘻的坐在罗正东身边,苏克随后点了一位,那女子更大方,干脆搂着苏克仰躺在沙发上。
    周序看得目瞪口呆,手脚竟都有些发麻,也似乎无处可放,黄野笑着问罗正东:“看着都好,能不能点俩啊。”
    罗正东摇摇头:“不行,一视同仁,老板都只要一个。”
    黄野点了其中最丰满的那个,然后轮到周序了。
    周序不想让大家看笑话,成为项目部饭后的谈资,他故作老练的指了最左边那个看上去比较清秀一些的女子,道:“就她了。”
    罗正东又要了几盘瓜子、花生、开心果之类的零食,黄野要了一箱啤酒,便和身边的女子玩起了划拳的游戏,女子输了,不仅要喝一杯啤酒,还要让黄野摸一把。苏克看着热闹,也加入了进去。
    周序加入不好,不加入也不好,正为难呢,恰好到一曲快三,他赶紧拉身边女子走下舞池,转了起来。
    “贵姓啊,老板,哪里人。”还是那女子先开口。
    “我叫周序,东北人,姑娘呢。”周序搂着女子柔软腰肢,闻着好闻的发香,竟也有些心猿意马。
    “在这里,我叫安安,出了门,我叫什么就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当下,当下老板要开心才对,不开心,安安就做错了。说真的呢,周老板舞可跳得极好,是我这些日子见过的跳得最帅的。”
    “我是在大学里学的,也有阵子没跳了,还是安安姑娘带得好,对了,别再叫我老板,你见过这么年轻的老板呀。”
    “那可不一定,来这的人都是藏龙卧虎啊,不能光凭外表看人,说错了话,扣钱是小事,说不定还要挨耳光的。”
    “这么严重,我再好奇的问问,你们收入是怎么计算的。”
    “一小时五十元,花姐她们提十五,全樟城都是这个价,贵么。”
    周序心想:贵不贵的跟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是公家出钱,要我自己来,是肯定舍不得的,五十块钱,就陪着跳一小时舞,太不划算了,难怪我请肖铭来,他不肯来,肖铭真是个好人啊。
    一曲终了,回到座位上,黄野、苏克玩得正嗨,整个头都埋在女子怀中,像猪寻食似的拱上拱下,根本没空答理周序,俩女子笑得花枝乱颤,手舞足蹈的软在沙发里。
    罗正东一脸的无辜,仰靠在沙发上闭目养神,身边高个子舞女正一粒粒的剥着瓜子,再把瓜子仁往罗正东嘴里送。
    周序嫌恶的眼神,安安看在眼里,至此她可以确定,这是个刚踏入社会不久的雏,装清纯应该是他所喜欢的。
    “周序哥,安安给你端怀菊花茶来吧,看你跳得一头大汗,好让人心疼哟。”
    这一声哥,叫得周序脸有些红了,但心里却是受用的,在这个瞬间,他突然觉得,文静的安安不应该属于这里,他有责任带她离开这个肮脏之地,但这个事不能急,总不能现在拉着安安跑出去让她从良吧。
    三个小时后,小包的门开了,时福生一摇三晃的,手搭在一个女子肩上,想必她就是秀秀了,苗条白净,五官精致,确实是个大美人。
    花姐叫来的士,众星捧月的把时福生送上车,许鸣山陪在一旁,其他人则有走回去的,也有坐三轮的。
    只有牛大寨喝多了,还在小包拉着芝芝姑娘,胡说八道的不肯松手,不多会,便醉倒在地。
    罗正东付了两千六百元的帐单,然后叫上周序,俩人返回小包,把鼾声如雷的牛大寨扶起,出门寻了个电三轮,三人挤在一处,好不容易才将牛大寨送回了宿舍。
    过了两日,在晚上九点钟的时候,周序自己偷偷又去了趟“江南”,见着花姐,他很是紧张,脸涨得通红,幸好舞池灯暗看不出来,但花姐似乎对他并没有什么印象,还问他是不是第一次来,要不要找姑娘陪。
    周序点点头,花姐立即领着三个女子过来,周序看了看,没有秀秀,他非常失望,低头不语。
    花姐以为周序没有看中,笑着道:“没关系,姐我有的是好货,只怕你会挑花了眼哟,小兄弟。”
    周序喃喃道:“那个,那个,安安在不在。”
    花姐耳朵挺灵的,舞池声音那么大,周序说话又那么轻,她还是捕捉到了重点:“哈哈,赶情小兄弟不是第一次来啊,失礼了,你说安安啊,坏消息是她还在上钟呢,好消息是她马上就下钟了,嗨,你们几个,还不快给我小兄弟倒怀茶来,真没个眼力。小兄弟,你是去小包呢,还是在这里等。”
    周序知道,小包肯定是另外要加钱的,他忙摆手道:“我就在这里等好了。”
    花姐一听,脸上的笑容马上就僵住了,但还是礼貌的和他挥挥手,又夸张的扭动腰肢,迎别的客人去了。
    二十分钟后,一个男服务生把安安领了过来,周序问安安想吃点什么,安安说随便点一碟吧,舞厅里面东西太贵,又少得可怜,不合算,这让周序对安安更加平添了许多好感。
    安安陪周序跳了两个小时,至于安安原名叫什么,来自哪里,家境如何,为什么步入风尘,她一概没有说,周序也不好问,今晚他唯一的收获是得到一组数字,那是安安的寻呼机。
    离十一点还有五分钟的时候,安安提醒周序,快去结账吧,跳两个小时得一百块呢,超过三分钟就又要算一小时的,划不来。
    真是个善解人意的女孩,周序决心一定要让安安走上正途,他要拯救她。
    第十六章 拯救

    歌舞厅必须在十二点关门,这是全国文明城市樟城的一项硬性规定,哪个不遵守,这个店是开不下去的。
    所以,又过了两天,周序选在夜里十一点去了“江南”,一是离关门只有个把小时,花五十块钱就能和安安跳舞,二是可以陪她下班,看看她住在哪里。
    这一晚安安没有上钟,周序来看她,安安十分高兴,只要每天有钟上,就不会挨花姐的骂。
    十二点关门的时候,花姐把安安叫到一边,道:“这穷小子怕是看上你了,你可要站住喽 ,别头脑发昏,花姐我阅人无数,你俩根本不是一路人,当心做了杜十娘,没有好下场。”
    安安笑道:“花姐,我知道的,你天天跟我们念叨杜十娘的故事,你放心,别说我没有杜十娘那样的百宝箱,就算有,也不会给男人花一个子。”
    周序请安安吃夜宵,安安只点了碗两块钱的小馄饨,这反倒让周序有些不好意思。
    周序说送安安回家,安安没有反对。二人沿梅岭河走了好长一段路,到了一处私宅,看样子挺新的,共四层,面朝着梅岭河。
    “这整栋楼都是我们老板的,我住四楼,房里有四个姐妹,你要不要上去喝点水,没事,她们也都才下班,很要疯一阵子,我们睡得晚,也起得晚,一般到明天中午才能起来。”
    听说楼里都是女孩子,大半夜的,周序哪里肯上去,他摸了摸后脑勺,道:“等你哪天白日有空了,我再来找你玩。”
    周序唱着跑调的“小芳”回到宿舍,余德顺还没有睡,在画测量成果图,见周序兴奋的不行,余德顺问道:“你这带着一股女人香回来,是去哪约会了。”
    周序忙举起胳膊,用鼻子拼命嗅了嗅,纳闷道:“没有啊,哪能呢。”
    余德顺笑了:“你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我这一诈就诈出来了。还是年轻小伙子吃香啊,没来几天就有鱼上钩了。”
    第二天中午,周序在公用电话亭呼了安安,安安很快就回了电话,但她说没有时间,周序有点失落。
    周五发工资,周序领了一千块,周六中午,他赶到邮局,给母亲汇了六百,然后在门口再次传呼安安,想请她吃饭。
    这次,安安没有回,等了半天,电话亭外不断有人在催,周序只好出来,他没有骑车,便沿着大街漫无目的的乱走。
    樟城大酒店门口,有个报亭,报亭里也有公用电话,周序又打了个传呼,然后买了份《南方周末》,心不在焉的边看边等。
    不经意的一抬头,周序看见,从酒店里走出一男一女,俩人手挽着手,头挨着头,显得十分亲密,这男的大腹便便,谢顶躬背,看上去有五六十岁年纪,女的低头浅笑,一袭白色连衣裙,恰到好处的衬托出她苗条挺拔的身材,黑色长发如瀑布般垂下,直至腰际。
    下了酒店台阶,那男的抽出手,狠狠搂住女子的细腰,女子猝不及防,猛的小跳一下,挣扎了会,也便就范了,可是,当她的头扬起时,周序的脸却变得惨白。
    因为,这个女子是安安。
    安安也看到了周序,她稍微怔了怔,对那男子轻声说了几句,男子朝周序友好的打了个招呼,便独自朝停车场走去。
    “我说你是我的堂弟。”安安有些不自然。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那个男的又是谁,你是不是要告诉我,他是你的大伯。”周序强压心头的怒火,尽量以平缓的语气和安安说话。
    安安眯起眼,抬头看看天上的白日,再又以一种复杂的表情看了会周序,然后轻叹口气,才道:“周序,你第一次去‘江南’,就应该知道那是个什么地方,非要说不知道,只能是自欺欺人。你真以为,那里的美女,都只靠着五十块一小时的台位费过生活么,更何况,那五十里面,别人还要抽走十五。你知不知道,樟城像我这样的舞小姐,又有多少,三千啊,三千,小小樟城,三千舞小姐,不陪着客人出台,难道要我喝西北风去。好,从七点到十二点,就算每天有钟上,上满钟,一晚又有多少钱,一月又有多少收入。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身衣服要多少钱,鞋子要多少钱,我做一次头发又要多少钱。”
    周序心如针刺,道:“你说的那些我什么都不知道,但我知道,赚钱有很多种方法,但一定要赚得有尊严,你不能靠糟践自己来换钱,那种男人,你不觉得恶心么,他都可以做你爹了。”
    安安冷冷道:“你来找我干嘛,我们本就不属于一类人,你不用摆出高高在上的样子,你才步入生活,没有尊严的事你以后也不会少做。还有,我爹若不是十六年前就死了,我娘若不是早早让我缀学,我一定会有你一样的文凭,我也会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而现在,我就是一个舞女,并且是个混三陪的舞女,我这个所谓的□□最后要给你说的,是最粗俗也最实际的话,这个社会,笑贫不笑娼。”
    周序浑身哆嗦了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他不知道安安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宿舍的,他合衣躺在床上,有时认为自己睡着了,过了几秒钟却又能看见头顶的白炽灯。
    余德顺洗完澡回来,见周序脸色难看,关心的问道:“小周,你是不是不舒服,晚饭也不见你去吃,要不要带你去诊所看看。”
    周序谢绝了余德顺的好意,余德顺摸了摸周序的额头,道:“还好,不烧。”
    他给周序倒了怀开水,然后问道:“时经理今晚要带大家去舞厅,你去不去。”
    周序摇摇头,他现在听见舞厅两字就有些反胃,余德顺道:“不去也好,那里面空气太差,你就在屋里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应该会好起来。”
    余德顺走了没一会,周序真正睡着了,他做了一晚上的梦,梦见安安是白蛇精,自己是许仙,肥腻男子是法海,他打败了法海,却反被白蛇吞进了肚子。
    周序没能拯救安安,史晓明却拯救了三爷,确切的说,是拯救了三爷的女儿。
    三爷的老婆叫阎芳,是他做服装生意时请的店员,长得很漂亮,却是二婚,还带了个丫头过来,那丫头叫郑敏敏,小时得过脑膜炎,智力出了问题,长大以后,仅仅能认认人,生活可以自理而已,这个自理,也只是初级的,吃饭、上厕所、洗澡都没有问题,但稍复杂点的,比如独自上街,她就有可能找不着回家的路。
    医生说,郑敏敏的智商永远就停留在五岁了。
    三爷和阎芳婚后又生了个儿子,取名史赫然,三爷并没有因为儿子的诞生而忽略了郑敏敏,相反,他是真的把这孩子当作了亲生的女儿,好的连阎芳有时候都吃醋。
    三爷信命,花重金找了位大师算过,大师说,这丫头心好,是替父消灾来了,本该降临在三爷身上的祸事,全让这丫头挡下,所以才落得痴傻的结果,要想丫头以后生活无忧,得找个同姓之人结婚,而且要是属兔的才好,同时,必须得在十八岁前圆房。
    因此,当三爷知道要撞他车寻死的人姓史后,他才动了心思把这人收到公司来。
    再后来,得知史晓明属兔,三爷更是欣喜若狂,他偷偷拿了史晓明的生辰八字去找大师,大师掐指一算,说,这是天赐良缘,小伙子就是上天派来拯救蓉蓉姑娘的。
    于是,史晓明在工地奋斗了三个月后,就被调到另一个项目上作技术负责人了,这个项目不大,只有五百万,建个加油站而已。
    在三爷的安排下,这个项目部配置了堪称豪华的阵容,深州三建的几个资深人士都被派去,目的只有一个,给史晓明作导师,给他保驾护航,给他积累资本。
    如此运作,加油站自然是建得又快又好,甲方大加赞赏,毫不犹豫的给了深州三建一个大合同,连建五个加汕站,价值近三千万。
    三爷宣布,史晓明有功,被提拔为项目经理,负责这五个加汕站的建设,他的月薪也涨到了两万。
    短短六个月,史晓明从不名一文,走在自杀边缘的穷小子,变成了独掌大工程的项目经理,这不是火箭速度,这是光速。
    史晓明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很努力,但深州三建和他一样努力的年轻人多了去了,他不相信天上掉馅饼的事,更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爱,他得找三爷问个明白,否则,他寝食难安。
    三爷住在别墅区,门卫死活不放他进去,他只好打了个电话,刚吃过晚饭的三爷亲自迎了出来。
    三爷的别墅装修得金碧辉煌,光一个客厅,就比他在乡下的祖屋加院子还大,华丽的灯饰,大理石的地板,柔软的地毯,深紫色的沙发,挂满四壁的汕画……这雍容奢华的一切,令史晓明震撼而着迷。
    终有一天,我也会拥有,不,比这还要好上十倍的大房子,史晓明局促的坐在沙发上,暗自下着决心。
    三爷的妻子和儿女度假去了,屋里只有一个佣人,她端上一盘果拼后,便微笑着退出客厅。
    “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来,我们干一杯,致全中国最年轻的项目经理。”三爷从酒柜端来两杯琥珀色的酒。
    史晓明赶紧站起来,接过杯子,一饮而尽:“感谢史总拯救了我,不只是□□,还有灵魂。只是,这个项目经理,我觉得受之有愧,愧不敢当。”
    三爷摇摇酒杯,看着晃动的酒液,轻声道:“如果你认为我拯救了你,那么,也请你拯救我一回。”
    第十七章 副总

    史晓明是微笑着走出别墅的,然而,在远离史浩承的视线后,他很快就变成了另一模样,失魂落魄。
    史浩承的话犹在耳边:“人人都努力,努力就是为了得到什么,但是,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只得到不失去,很简单,得到和失去会有个差值,那就看这个差值是不是你想要的,是不是值得。”
    我想要什么,我又会失去什么,史晓明绕着别墅区转了一圈又一圈,别墅是我想要的,豪车是我想要的,只要我点头,这一切唾手可得,然而,我又会失去什么,很显然,我将永远失去爱的权利和自由,不会和心爱的女人恋爱、结婚、生子、白头偕老,这个重要么,重要,不重要,重要,不重要……
    走了无数圈,纠结了一晚上,当清晨的薄雾四处弥漫,一缕晨阳忽隐忽现时,史晓明终于下定了决心,他守在小区门口,拦住了史浩承的车,上车后,他对史浩承说:“请您继续拯救我。”
    史浩承打了个电话,阎芳立刻带着儿女从海南回来,正式相亲开始了。
    平心而论,敏敏是个漂亮的女孩,她继承了母亲所有优秀的关于美的基因,当她安安静静坐着的时候,是那样的圣洁而优雅,但是,这种状态最多只能持续三分钟,然后,她就会拉着房间里的任何人陪她做游戏,搭积木、过家家、四处涂鸦……若是没有人答应,她便会发出持续不断的尖利的叫声,大多数情况下,陪着她玩的,还是那个温和的女佣苏姨。
    阎芳眉头紧锁,让苏姨把敏敏带到花园去,她打量着史晓明,思考着怎样开始这段至关重要的谈话,史晓明并不是她所喜欢的那种类型,皮肤黝黑,瘦得像刚从纳粹集中营里逃出来的犹太人,但是,谁让他姓史呢,还是属免的,就连八字都很合,只能说是天意吧。
    史晓明偷偷瞄了阎芳几眼,这个有可能成为他丈母娘的女人,保养得极好,看上去和敏敏更像是姐妹俩,乌黑的长发挽成高髻,圆润洁白的脸庞看不出一丝岁月的痕迹,紧身的黄色连衣裙完美勾勒出她丰盈的体态,史晓明实在想像不出,十五年前的她,又会美成什么样子,如果不是丧夫并带着个孩子,想必,她不会嫁给身有残疾的三爷吧。
    阎芳一直不开口,史浩承又只管低头品茶,史晓明只好先行表态:“阿姨,只要您相得中我,我向您发誓,以后的日子,我会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敏敏,绝不让她受一丁点的委屈。”
    史晓明当然不知道,能成为三爷的女婿,只是因为他的姓和生辰八字,在气场强大的阎芳面前,他忸怩不安,生怕阎芳瞧不中他。
    “要不是那场病,敏敏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唉,算了,千言万语说了没用,都是命。小史,要记住你今日的誓言,丑话在前,你要是做了对不起敏敏的事情,我绝对放不过你,也可以告诉你,这世道的残酷,是你所想不到的。”
    史浩承放下茶杯,哈哈笑道:“好了,既然是丑话,那就点到为止,毕竟要成为一家人了,我看这晓明就不错,稳重、踏实,人还很善良,敏敏不会吃亏的。”
    这桩婚事,令史晓明最为难的是,怎么向父母张口,他只表露了一点暂时瞒着家里人的意思,就挨了阎芳好一顿训:“当我女儿是什么,没人要的么,你要娶就明媒正娶,偷偷摸摸的绝对不行。哦,现在就嫌弃敏敏了,将来我和三爷若是不在了,你还不得把她扔到海里喂鱼。瞧你那点出息,拿不出男人的样,就别结婚了。”
    无奈之下,史晓明先是寄了几张敏敏的照片回去,父母看了后,马上打电话给他,说史家祖坟冒青烟了,怎么找了个天仙似的媳妇,让史晓明尽快把敏敏带回家看看。
    过了几日,史晓明才在另 中讲明了一切,当然,他肯定不会说是为了金钱才和敏敏结的婚,他说,自己是真喜欢上了敏敏,而敏敏智力上的缺陷,被史晓明形容成了天真无邪。
    史晓明的父亲上过高中,卖过渔网,还做过几年乡村代课老师,也是见过世面的人,儿子的那套说辞岂能骗得过他。
    他的回信简单明了,如果你想娶那个弱智,那就不要姓史了,去倒插门吧。
    史晓明动摇了,在痛苦中挣扎数日后,亲情终于占了上风,他通宵未眠,写了几千字的辞职信,说是辞职信,其实也是对他自己这二十三年生涯的总结,他决定了,离开深州三建后,他要上山做和尚去,□□留着给家人一个念想,精神却已自绝于世。
    第二日清早,他的中文BB机传来信息:请史经理九点整到公司总部会议室开会,有重要会议。
    无欲则刚,反正不想干了,怕你个甚,史晓明不洗不漱,就这样穿着脏兮兮的工作服,蹬着满是黄泥的皮鞋,来到了总部,这几天,他没住工地,就呆在公司提供给中层干部的单身公寓里,离总部倒是不远,走过去也只半里地。
    迟到了三分钟,会议室里已坐满了人,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应该都是深州三建中层以上的骨干。
    史浩承已经在讲话了,讲的什么,史晓明没有心思听,他只想着把辞职信交给史浩承,然后扬长而去,留下大义凛然的背影给这些前途无量的人,任史浩承将辞职信撕碎,抛向天空,那种惨烈的场面,他只要一想想就十分激动。
    史浩承的女秘周雯快步迎上前,把他带到靠前的一个座位,又递给他一怀热咖啡,热情招呼道:“快坐下吧,史总有重要的消息要公布。”
    重要消息,与我史晓明何干,但是,当他见到众人兴致极高又精神紧张的样子,又不想马上和史浩承翻脸了,他起了是人就会有的好奇心,想知道这个重要消息到底是什么。
    “刚刚说了,总公司准备提拔一个年青人做副总,主管安全和质量,这人是谁呢,说曹操,曹操到,就是刚刚进来的这个人,史晓明,大家熟不熟悉。”
    顿时,全场哗然,议论纷纷,史晓明的头如同被雷击中,脑袋里“嗡嗡”直响。副总,这是什么级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史晓明拼命的喝着咖啡,不管它有多烫,烫得喉咙生疼,不管了,他现在需要痛苦,痛苦的刺激,能让他觉得不在梦中。
    公司主管施工的程新程副总率先跳出来:“三爷,我反对,坚决反对,周序来深州才几年,他做出了什么成绩,建筑企业里,还是要讲究资历和水平的,服不了众,又如何管理在座的这些搞工程的精英。好,其他的都不说,大伙来看看,周序是以什么样的仪表来参加如此重要的会议,就差拿着根打狗棍了,这是中层干部开会,不是丐帮选帮主。”
    另一名叫刘念的人附和道:“史总,让二十三岁的人当副总,比深州速度还快,这不是让业内人士笑话么,大家说,对不对。”
    刘念,人事部的主管,今年五十七岁,深州三建是国企的时候,他是单位的工会 ,做思想工作很有一套,平时说话做事都很克制,没想到,此时竟会当众表达不满,这还真不是他平日的风格。
    史浩承脸色铁青,他问道:“在座还有没有反对的。”
    大概看到老板语气和神色有些不对,其他人都低头不作声。
    史浩承又道:“那就举手给我看,反对的请举手。”
    程副总和刘念手举得老高,其他人有半举了会手又放下的。
    史浩承又问:“赞成的请举手。”
    只有三十一岁的徐松举起手,其他人皆默然而坐,表达着无声的抗议。
    史浩承“嘿嘿”笑了两声,道:“我走错地方了吧,这应该还是以前的深州三建,不是我史某人的深州三建。”
    程副总道:“是你三爷的三建,但也是我们大家共同的三建,我们不希望三建毁于无知无畏,提拔这个二愣子,泥腿子作副总,就是无知无畏。”
    这句话,深深击中了史晓明内心最脆弱的东西,他紧咬着嘴唇,流经全身各处的血液全都化作了怒火,燃烧着他的五脏六腑和每一寸肌肤,他非常非常想摔门而出,甚至拿把刀将程副总剁成肉泥,但是,他仅存的理智告诉他,一旦走出这个门,程副总贴在他身上的标签将永远也不能撕去,他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史浩承气得手有些不听使唤,端怀子喝茶的时候,大约洒了一半,他冷冷道:“诺大的深州,年青人上位的有的是,那个梦庭房地产的总经理,不就是个二十七岁的小姑娘么,还有随唐物流的副总,也才二十二岁,人家做得,史晓明为什么做不得。”
    程副总毫不畏缩,直视史浩承,一字一字道:“三爷,人家可都是家庭企业,接班的不是丫头就是儿子。”
    刘念接着道:“三爷,史总,你是不是被他洗了脑,可千万别轻易下决断啊,你想想,一个曾经要寻死的人,连自己都不爱,他能爱你么,爱深州三建这个大家庭么。”
    史晓明沉默着,他使劲用指尖掐着自己的大腿,努力克制着如火山一样即将暴发的情绪。
    没想到,先暴发的是史浩承,他腾的站起来,重重一拍桌子,喝道:史晓明是我的女婿,可不可以做这个副总。”
    三爷的白瓷茶杯摔在地上,脆响之后,裂成了大大小小无数的碎片。
    第十八章 圆房

    史浩承的雷霆之怒,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史浩承又问一遍:“赞成史晓明为副总的请举手。”
    这一回,除了程新和刘念,其他人都乖乖的举起了手。
    最终,这次会议,不仅落实了史晓明为公司的副总经理,还接受了程新和刘念的当面辞职,而接替程新职务的,则是徐松。
    会后,很多人都后悔,悔不该意气用事,没有紧跟老板,让徐松检了个便宜,这件事也让所有人明白了,在私企,老板就是唯我独尊的皇帝,顺之者昌,逆之者亡。
    史晓明站起身,机械的接受着同事们的祝贺,他明白,这些人在祝贺他的同时,必定在心中对他是百般的咒骂和嘲讽。
    与此同时,程新和刘念紧随史浩承,走进了董事长的办公室,众人同情的看着程副总和刘念,以为他们是要和史浩承做最后的交接。忠言逆耳啊,这是大多数人的想法。
    关上门,三人立刻放松下来,史浩承和程新坐在沙发上,刘念则去酒柜里寻了瓶茅台,倒满三个杯子。
    三人举怀致意,一饮而尽。
    “这出戏演得怎么样,还行吧,三爷。”刘念讨好的问道。
    “不错,可以去参加奥斯卡奖了,演不演得好另说,但最佳编剧你是跑不了的,只是,有点委屈二位啊,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竟以这种方式谢幕。” 史浩承闻了闻空杯,茅台挂在杯上的余香,是他的最爱。
    刘念道:“哪里,三爷信得过我,当我是自家人,肯说说心里的烦恼,我才出了这么个主意,反正我和老程也是快到站的人了,三爷给的退休条件够优厚的了,替我孙女付清五年贵族小学的费用,还让我白拿薪水到六十岁,又让老程的女婿接了班,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史浩承道:“刘 ,自己人别说见外话,当年,我接手深州三建的烂摊子,心里也是打着鼓,时刻准备去跳江的。搞建筑,我是门外汉,业务上靠老程,稳定军心则是靠你啊,是你的威望,也是你对我的大力支持,才让老三建的人接受了我这个外来和尚,否则,人都跑光了,我一个光杆司令能做些啥。”
    程新接话道:“三爷,我就不明白了,实话实说啊,那小子有什么好,能配得上我侄女么,还要弄这么一出,好像求着他做你女婿似的,你对那小子可太好,付出太多了。”
    刘念道:“对呀,以三爷的地位,只要你开口,谁家的公子不抢着上门提亲啊。”
    史浩承叹道:“当年我落魄时,在街上卖衣服,受尽了白眼与嘲弄,而阎芳,西施一般的人物,竟会嫁给我这个残废,给我生儿育女,让我体会到家的温暖,你们说,我是不是要全心全意的对她和敏敏。”
    程新和刘念不住点头,当年深州统共只有三条大街的时候,艳绝三街的阎西施,他俩也是听说过的。
    史浩承又道:“敏敏不是我亲生,但是我待她比亲生儿子还好,她是个可爱又可怜的女孩,栖凤山的顾大师说,敏敏是为了替我挡灾才变成这样的,必须要找个姓史的人来化解。”
    “要找姓史的人,三爷,你不早说,史不是李王那样的大姓,但人数也不少,寻个出色的并不难,敏敏还小,可以再等等嘛,三爷要是信得过,我老刘可以四处打听,找个好人家,保证比史晓明优秀。”刘念道。
    史浩承道:“大师说了,不仅要姓史,还得属兔,八字也必须合。那天,史晓明谁的车不撞,偏就撞了我的车,他还偏就属兔,八字偏也合适,二位,你们说,我怎么办,天意如此。”
    沉默良久,程新道:“也只能这样办了。三爷,请放心,我那女婿也是信得过的人,他不会给你丢脸的。”
    史浩承道:“徐松的能力,我当然相信,不过,他是你女婿这件事,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今日这出戏,确是刘念出的主意,目的是让史晓明对三爷感激涕零,这比史浩承直接发文提拔史晓明高明得多,而且,时间点恰恰好,其实这算是史浩承的运气,如果迟了半日,史晓明的辞职信一递,史浩承就要被动了,到时,史浩承八成还是要求史晓明回来,到那时,史晓明的心态就会完全不一样,感激是肯定不存在的。
    周雯把史晓明领到“梦庭世纪家园”,这是梦庭房地产开发的高档小区,住的全是深州有头有脸的人物。
    三栋一单元十七楼靠东那间,就是史晓明的新住处,三室两厅的大房子,南北通透,装修豪华,家电齐全,可以拎包入住。
    “史总,这是史总……不,史董事长三年前买下的房产,还没有人住过,董事长特意交待过了,你看,还缺什么的话,直接告诉我,我马上去购置。”两个史总,至少在称呼上,确实让周雯有点招架不住。
    “不用了,我看啥都有,你回去吧,谢谢了。”史晓明感觉非常疲惫,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三爷告诉史晓明,工作上的事,暂时可以放一放,现在最重要的,是他和敏敏的婚事,而且,史晓明的父母必须要来深州一趟,该有的仪式全都得有。
    史晓明绝望之际,想出个主意,他打电话叫来了舅舅,舅舅在离深州不远的魏县打工,电子厂的流水线工人,收入不高,还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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