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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6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首页 上一页[5] 本页[6] 下一页[7] 尾页[3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第二次丢失,我都发了两遍,再发是第三遍
    第五十六章 终于liuchan了
    仿佛是在夏天,热气凝滞不动,世界被粘在了原地,李李喘不动气,周身的血液凝固,汗粒儿却像一个个泉眼咕嘟咕嘟往外冒,泪水比汗水还要汹涌,世界是静止的,唯有汗珠子摔落在键盘上的噼啪巨响……
    然后是女儿清脆的叫声:
    “妈……”
    李李心惊肉跳。
    李李懊悔,何禾也是懊悔,太轻率了,说想想那时的自己是真的没个数,怎么还咬不住牙?连个孩子都不珍惜,但那时总想着还钱的念头控制着他,何禾哭着哀求:
    “李李,咱不要这个孩子,你打掉吧,听说有一种药,我去买来,你吃了孩子就掉下来了,咱还年轻,还能生,等咱有了钱咱再生,李李我求你了。”
    无数遍的苦求,李李的心动了动,孩子真的养不活,不如先打掉这个,反正还年轻,还能生……
    念头生出来就是罪恶,李李犯着罪,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做着伤天害理的事,以至于后来的后悔愧疚自责折磨着她,内心难获安宁。
    大白药片像毒药一样坐在李李的手心里,李李感觉心里翻涌起无数的念头,不要不要不要……
    到底是不要打掉还是不要孩子?连李李自己当时弄不清楚了。
    “吃了吧李李,”何禾眼睛盯着李李,仿佛要卸下千斤重担。
    李李犹豫着,不忍下口。
    “不就是流产吗?很多人打掉孩子呢,很正常的事,李李,你快吃,吃了咱去青川挣钱。”
    这是何禾第一次催逼李李,何禾的性格暴露无遗,当时的李李愣是没有靠那方面去想,是性格原因导致许多的错误。
    第一粒药片下肚后,第二天早晨李李服下了第二粒,不久李李五脏六腑翻江倒海的难受,仿佛是药物中毒,恶心,一个劲的恶心,然后是疼,疼的李李在炕上打着滚,浑身颤抖成一团,疼痛和后悔一起折磨李李的神经,李李吃力地大哭起来,边哭边指责何禾:
    “你说咱俩这是干啥?啊?早知道这样咱不吃药……你叫我吃药,你叫我吃药……你真坏呀你……”
    汗珠子滚滚而下,脸色惨白如纸,李李大喘着气。
    何禾看着遭罪的李李,终于他知道什么叫肉体的难受和心痛,何禾抱着李李大哭。
    天旋地转,李李眼前发黑,嘴里发干,苦的很,流着泪后悔着,自责紧紧的揪着心,终于,自己作的孽有了结果,李李只感到小腹里有东西在活动,慢慢的下坠,那个孩子,拇指大的一团白肉球从李李的身体里剥离出来。她滑下来了。
    应该是个女孩,李李凭感觉判断,因为听老人说,四十天的胚胎能够成型就是个女孩,如果是男孩就没有那团肉球,而是一堆软乎乎的血肉,无论她是成了型的肉球还是软乎乎的血肉,她都没了活气。
    一切都结束了,孩子没了。
    李李哭得肝肠寸断,无限的痛楚折磨得她奄奄一息,饭也不吃,连口汤都不喝,只呆坐着怀念自己的骨肉,着了魔一般的的后悔着后悔着后悔着后悔着……

    “自己真该死!”
    敲键盘的手抖动着,用力的敲打。还好意思写这些?李李你就是个畜生,祸害,你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你就该下地狱,就该受折磨,何小星就是代替他姐姐来折磨你的,你活该遭这些大罪……你活该!
    李李骂着自己。
    长成一米七五的何小星从外面进来:
    “妈你怎么了?”
    “没事,小星……”
    第五十七章 再一次停育
    李李空坐着月子,何禾小心地伺候李李,李李情绪一直很低落,阴沉着脸,还没等出满月便夹起行李、大门一锁跟何禾一起去了青川。
    到青川一个多月后,李李竟然又怀孕了。何禾这次老实了,对李李倍加呵护,李李的那段时间感受着何禾的温暖和照顾。很快失去第一胎的阴霾和对何禾的怨气烟消云散,两口子憧憬着未来,幸福着,希望再次升腾。
    短暂的从上次的情绪里解放出来,李李在机器上干着活,也没有累着也没有饿着,回宿舍后何禾还特地买了口小锅单独给李李做饭吃,李李享受着丈夫的照顾,时光很温馨的滑过。
    幸福很短暂,两个月后李李感觉肚子不对劲,怎么没动静了?应该在生长呀?他就是再小,俩月了应该有生命的律动,李李的心悬了起来。几天后从下体流出斑斑血迹,干巴巴的,好像夹杂着碎末。
    李李暗叫不好,何禾我流血了,黑色的血,干巴巴的,李李慌张的告诉何禾,心蹦蹦跳。两口子打了个车去了附近的妇幼保健院。
    “胎停了!”
    医生的话如五雷轰顶,李李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俺那老天爷,你这是要了我的命啊!
    “你这是上次流产没流干净造成的,”四十岁的女大夫扒拉着李李的病例,眼睛瞅了一眼李李:
    “刮宫吧!别无办法,刮出来清理清理子宫,下一个就好怀了。”医生的话里没有一点感情,例行公事般的从嘴里说出来。
    一大堆冰冷的器械在李李耳旁发出一声声脆响,很快她什么都听不见了,也什么都感觉不到,身体不是自己的,意识模模糊糊,眼前一片白茫茫。有恐惧生出来,我这是在哪?不会就这样回不去了吧?我这是死了吗?不对,应该是昏迷,因为我没看到黑白无常索命的鬼呀……好吧,黑白无常来了我也不怕,拿了我的命去,也好跟自己阴间的两个孩子见面,在一起生活,也许愧疚会少些,就这样吧。
    但是黑白无常一直没出现,李李渐渐恢复意识,从那一片白里脱离出来,便感觉小腹一阵阵剧痛,耳边是大夫说话的声音:
    “你醒了吗?”
    李李没有回答,思维只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活动:
    我这是醒了?李李并没有醒来的惊喜,反而一阵难过,倒不如让我死了呢,原来死去很容易也不是很痛苦,也许能见到我那俩孩子,但是活过来就再也见不到我那俩孩子,一阵悲凉袭来,李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唉!真不想活呀!真遭罪!”
    “你不想活了!我还不活了呢!说的什么话呀!不就流个产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自己作的孽自己受着!”
    “就是!你说现在的人啊!动不动就吃药流产,流产是那么容易的吗?作践自己……”
    “都变成常态了,现在的女人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也不懂得珍惜孩子的生命,有时候觉得她们真是活该……”
    两个人的对话很清晰,李李听着,心里翻涌起无数的难受的波浪,一波又一波,她没有回答医生的话,,转了转脑袋,看到何禾进来,医生说:
    “好了,弄到病房里去吧。”
    何禾从那个高高的椅子上抱起李李,抱进附近的病房,啡哧啡哧喘着气,李李紧闭着双眼,眼角淌下无声的泪。耳边传递过来一个声音:
    “看人家,乡下来的男人对媳妇儿真好!”
    躺在床上,隔壁床来看她:
    “你丈夫真好,真羡慕你!”
    李李转了转脑袋,看着她的眼睛,此女长得很美,是那种城市女子娇柔的美丽,脸上却是淡淡的惨白和苦愁,看着忙前忙后的何禾,她惨白的脸上泛起一抹微笑:
    “你丈夫对你真好,”她继续说。
    李李惨白着脸笑了笑,没有说话,心里问了问自己:
    “我丈夫好吗?”
    很快有个男人进来:
    “姐,出院手续办好了,咱们走吧!”
    “那混蛋还没找到?”女子脸上涌上怒气。
    “没有,姐,咱先出院再说!以后我找他算账……”
    李李躺在床上,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你也有故事……
    然后是长长的叹息……
    在医院住了三天,两个人情绪不好,悲哀笼罩着,那天李李从病房望出去,看到几对抱着新生儿的年轻的夫妇喜笑颜开的经过,李李终于忍不住,眼泪刷的流下来,何禾跟着哭,大男人抹着泪,临床的妇女好奇地问:
    “你俩这是哭啥?”
    “我孩子没了。”李李抽抽噎噎的诉说。
    “啊!怎么没的?”
    “流产了,俩月死在肚子里了……”李李沉浸在自己的痛苦里,继续抽泣。
    “原来是这样啊!我还以为你孩子好几岁了又死了呢,你这是流产呀,死娘胎里的有的是!有什么好哭的?可真是……”

    也许每个人对生命的理解不一样,也许有的人也在承受生命之重,不该来的留不住,该来的终究会来。
    第五十八章 何小星来了

    从医院出来后李李又空做了一个月子,何禾每天一直乌鸡加鸡蛋红糖做给李李吃,那段时光,李李并没有如后来的万箭穿心般的痛苦的感受,只感觉时光滑过后,渐渐地内心的悲伤开始愈合,何禾的关心和爱护也是一剂良药,何小星是在李李第二次流产半年后进入了李李的生命里。
    一切在意料之中。
    两个人在青川打了一年多的工,挣的钱除了紧巴巴的生活之外,李李不敢乱花一分钱,终于何德怀的饥荒凑齐了,何史怀何香的也凑齐了,俩人把饥荒统统还掉,很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李李的肚子也大了起来。
    还是回家坐月子吧,天寒地冻的,外面终究不如家里舒服。两个人收拾行李回了何家庄。

    回家后李李才发现自家的大门四敞大开,公婆不知道啥时候搬了进来,姜兰花说,老屋塌了,没法住了,何禾两口子不在家,就住儿子家,养儿防老自古以来天经地义。
    是天经地义,可是你俩要搬进来怎么着也得给我打个电话说一声吧……额……

    李李从结了婚没跟公婆一起生活过,这冷不丁的在一起,李李摸不着头脑,娘家老父亲李明德打电话嘱咐李李,把公婆请到上房一定好好伺候,孝敬老人。李李照做。大嫂周万红和二嫂赵霞来看她,公公正坐在炕上抽着旱烟袋给李李上课,要媳妇子们好好伺候他,说着话白眼珠子瞪着赵霞和周万红,意思是你俩也得听着。周万红在一旁捂着嘴偷笑:“还孝敬老人,叫我我不伺候,呸!俩浑帐老东西!”
    还有一个多月就要生产了,为了挣钱,何禾又去了青川毛衣厂,李李独自一人在西屋炕上,难得的清闲日子,阳光很暖,从新房的玻璃窗外射进来,整面大炕铺满了阳光。李李想着享受一番,便在早上睡了个懒觉,蓬头垢面的刚要起床,便听着东屋上房公公的咆哮仿佛要掀了屋顶:
    “叫她下炕拿尿罐!叫她下炕拿尿罐!”
    然后是婆婆隔着堂屋传递的声音:
    “小李,你起来了没?来给俺俩把尿罐提出去!”
    李李心想也该起来活动活动,不然孩子难生,也许公婆老了,年纪大了,尿罐提不动,好吧,我来了。
    李李费劲的穿衣下炕,去到东屋把满满一大罐黄澄澄的散发着浓烈刺鼻的尿骚味儿和公爹身上的臭味儿混合的尿液提出来,大肚子闷哧闷哧的费着劲。
    还好,李李提前半月生产,何禾被紧急召回来,李李顺利产下了何小星,没有什么与众不同,只是脐带有点绕颈,羊水提前破裂,小星浑身污浊,被一层黄色的粘稠物包裹,起先没有声音,韩石镇的妇科大夫拍了他两巴掌,他才嗷嗷嗷的哭出了声。
    小星活蹦乱跳的躺在何禾的手掌心里,七斤四两,何禾高兴地举着他,狠劲的亲着他的脸蛋和透明的小脚丫,小星仿佛跋涉了十万八千里,很疲惫,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起初还心存恐惧,怕生产的时候再出问题,却没想到一切顺利,一家人高兴,李李释然了,你终于来了,我的孩子,一阵激动,终于有了生命的延续,孩子,我的孩子,我好喜欢好爱你呀……
    李李激动,眼眶里涌出一波又一波的泪:你来的太不容易了,我的宝贝,我亲亲的宝贝呀……
    有人说,初生的孩子丑似驴,可是李李怎么看小星都俊的可爱,小星很俊呀,俺家小星就是俊……
    肉乎乎的小星躺在温暖的炕头上酣睡,眉眼鼻子像极了他的舅舅,眉清目秀。
    有人说,外甥随舅,天经地义,可是小星除了模样长得像外,又哪方面像他舅了?他舅可不是这个样子啊,他舅是出了名的学霸,并且现今是某大知名企业的高端的负责人,工资论年薪呢。
    唉……

    李李出院后,为了多挣俩钱,何禾又独自一人去了青川的一家毛衣厂上班,李李在西屋炕头上坐月子。公爹背着手,站在堂屋里急得跳脚:“该下炕了,懒媳妇子不干活!”
    李李没听明白:“什么意思?叫谁下炕?我吗?我还在坐月子,这十冬腊月的,我下炕干什么?”
    赵霞坐在炕沿上说:“别理他,让他嚎去!”
    李李一头雾水:“嫂子,你坐月子下炕了没?”
    “我坐月子他也叫我下炕,不让我在炕上呆着,说我不干活,说我懒,我就不下炕,他气得跳脚,叫你二哥打我……”
    李李笑了笑:“二哥打你了没?”
    “你二哥倒没打我,不过脸色也好不到哪儿去,嫌我生了个闺女!”赵霞本来喜滋滋地脸沉了下去。
    “咱爹就知道欺负咱俩,对大嫂连个屁都不敢放……”
    屁都不敢放。也难怪赵霞说出不尊老的话来,回想一下,赵霞嫁进何家比自己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生养了俩闺女之后,他被何家上上下下贬到低低的尘埃里。给公爹倒尿罐,那时李李还没过门,公爹住在老房子里。数九隆冬,大门楼的麦草顶上垂挂着冰凌。赵霞一大早起来站在大门外边,婆婆还没起来开门,她就得等着。赵霞被寒气熏着,她跺着双脚,嘴里哈出热气,缩着肩膀。阳光一点点在屋顶上走,射线停在冰凌上,透明如水晶的冰挂便染上了一抹金黄。赵霞伸手掰下一根,像小孩子一样送入口中,嘎嘣嘎嘣嚼着,恨意在牙齿上聚集,冰棍嚼成了碎末。赵霞心里舒畅些了。如果她去的时候大门是开着的,赵霞免不了挨一顿臭骂,公爹会骂她懒。为公婆做饭。何家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伺候老人,得紧盯着,如果老人手里吃的第一个卷饼还剩一点点的时候,你的手里便准备好另一个,看着那一点点也送入口中,你备用的这个便紧接着递到老人手中。这个过程必须掌握住时间,必须做到不能早了,也不能晚了。早了,老人会说,你想噎死我,晚了,老人会说你想饿死我。这个规矩因为太严谨太残酷,早已被许多人给废了,但是何土埂却照旧使用。赵霞就是在一次干粮没递到火候,被何土埂扇了一巴掌。赵霞曾偷偷的告诉过李李,要小心着点公爹的两大折腾:尿罐和干粮。
    第五十九章,被传统押着的李李

    李李跟苏春莹分析过公爹的做法。苏春莹说,他想建立作为长辈的威严,但又不恰当,方法不对,他是一时痛快了,但他的形象轰然垮塌。他那样做,只会让别人更加不尊重他,越来越鄙视。想想看,他有哪一样做的合适?让你心服口服的?
    李李琢磨了琢磨,还真是……
    公婆搬过来后,李李做了那个倒尿罐递干粮的继承者,有了赵霞的暗中叮嘱,李李在第一次递完干粮便自顾回屋吃自己的,再也没跨进东屋一步,婆母喊她:“小李,过来……”
    李李只得去到东屋从饭笸箩里取出一张白面饼递给公爹,何土埂扬起巴掌刚要对李李扇过去,被婆婆一把拉住:
    “你快吃饭吧!别找事了……”,何土埂斜楞着俩眼狠狠地瞪了一眼李李:
    “反了你还……”
    李李再老实,她不是赵霞,如果公爹这一巴掌真的呼到自己的脸上,那么自己不可能白白挨这干巴老头的揍,为此,李李想过千万种方法。但是李李还是因为娘家父亲的嘱咐,很小心的伺候着公婆。
    他是长辈……
    几千年的传统押着李李,心里很不痛快,便给何禾打电话:
    “何禾,你爹要打死我……”
    何禾从娶了李李,对于李李的外貌和贤惠无可挑剔,这个进入自己家庭的新媳妇有着一张让人心动的脸和有着很多城市女孩都难以比拟的身材和气质,李李是世间少有的貌美的女子,每个见了李李的人都由衷的表扬。但是李李自己呢?自从做了阶梯,根本就很少照镜子,每天冷水胡乱抹一把脸便扛着家什下了地。庄户地里的风吹日晒,李李的皮肤也渐渐的变得黑红和健康,有人便说她是健康的美,越晒越好看呢。庄户孩子哪有那些好看?李李才不信呢,婶子大娘的净糊弄人,人家城里女人细皮薄肉的才叫美呢。李李不在乎,对于自己的外貌逐渐忽略,自己长啥模样?眼睛是大是小?鼻子歪吗?嘴巴阔吗?也许自己是歪瓜裂枣……管他呢,庄户孩子,哪有那些爱美的念头呀……
    父亲李明德和母亲庞福英从来没有给过李李外貌上的表扬,也没有给过内在的表扬,庄户孩子要朴素,朴素,贤惠能干才是根本。只是匆匆忙忙的催促着李李赶着活儿,快点快点,你弟弟要学费了,得把那块地里的黄烟赶紧烤出来,李华要开学了……
    李李随手把长发一拢,脑后束个马尾,随手抓起一件衣裳,蹬上一双懒汉布鞋便下了地。
    田野里凌厉的风并没有吹皱李李的脸,反而让她更加明媚绚烂,直到那天李李做了新娘,化妆师把她的长发盘起,轻描淡写的在她脸上拍了几拍点了几点,你不需要化浓妆,也不适合化浓妆,就这样吧。
    大红婚纱套在身上,化妆师惊呼一声:
    “新娘子太美了……”然后是无数的赞叹,人群中闹哄哄的,李李才知道正儿八经的找镜子照了照:
    心动就是那样钻进自己的心里,砰砰跳,要跳出喉咙来了,李李涨的脸通红:
    “原来自己是这个模样啊……瞧自己多好看……”
    初婚的何禾很珍惜李李,没想到自己的媳妇百里挑一的好看,不止好看,还贤惠呢,知道心疼人,知道孝敬老人,多好的媳妇。李李跟何禾度过了一段短暂的幸福欢喜的日子。尤其是李李流过两次产,何禾更是把李李捧在手心里,媳妇儿跟着受苦,跟着遭罪呢,可不敢让媳妇受委屈了。
    李李享受那份欢喜,对公爹的做法也忍耐,却压根也想不到公爹还会动不动就扇耳光,且严重的上着瘾。
    想着自己不能这样随便挨打,李李考虑再三给何禾打电话:
    “何禾,你爹要打我……何禾……”
    第六十章,爹你不要打李李
    何禾接电话的时候正哧啦哧啦的拉着织毛衣的机器,铃声响起来时他耳朵上夹着电话,听着自己的爹要打李李,他一万个相信,因为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打儿媳妇的事真的能做出来,何禾急了,马上打电话给何土埂:
    “爹你不要打李李,她怀着孕呢……千万别打她呀……”
    “你媳妇子跟你告状?她敢告我的状?反了她还!怎么?长辈还不能打小辈了?何禾你这个媳妇子你就惯她吧……”
    何土埂跳着脚大骂何禾。
    李李在西屋炕头上听着何土埂在堂屋里跳脚,说自己告状,告状就告状,不告状就得挨揍!这状非告不可……
    “反正你不能打她,我不管怎么着,你不能动李李一根手指头,否则我跟你没完!”
    何禾撂下狠话,何土埂转了转眼珠。
    接下来何土埂倒没有对李李施加暴力,但是却每天横眉冷对的颐指气使,经常在炕上的动做就是扬起巴掌后再放下,姜兰花伸胳膊拦下,何土埂也算消停了一些时日。李李因为何禾对她好的缘故,忍耐着性子继续伺候他。
    那时的何禾对自己真好啊……
    李李坐了月子。她不能再伺候他。整整一个月时间,屋子里隔三差五充斥着公爹的谩骂和对婆母姜兰花的殴打,李李感觉自己坐月子,公爹像在忍受某种酷刑。有好几次,公爹要冲进自己的房间,那股冲击力让硬硬的水泥地面都颤动着。眼看到房门口了,便听得婆母和公爹的厮打,公爹终归没有进来,婆母却脑袋上多了一大块淤青。
    玻璃窗上日光闪烁,小星在炕头上搓着小嘴睡觉,小家伙很能睡,眼睛翻弄两下,偶尔从嘴里发出一声梦呓。李李呆呆地看着阳光在墙上走,心想自己被一个叫做公公的老男人暴揍是一种什么感觉?
    李李最终还是尝到了一个老男人的暴力。
    起初公爹是站在炕前发号施令:“何禾他媳妇,下炕干活!”
    李李扭着头,看向窗户外边的被狂风撕扯的干树枝。腊月里,院子被一种叫做土黄的颜色覆盖,一只浑身火红的大公鸡高昂着头骄傲的迈着方步,偶尔低头觅食,黄土地上散落着金黄色的玉米粒,它坚硬的嘴巴啄几下,然后甩甩脑袋。
    “不用理他,李李,不要听他的,女人必须做足了月子才能下炕,不然会落下病,月子里的病难治。”赵霞的嘱咐在李李耳边萦绕。
    “庄户地里的娘们儿还那么娇娇,谁惯得你?下来!”何土埂披着件露着棉絮的棉猴,双眼瞪得溜圆,右手手指夹着一根烟卷,烟卷正在冒烟,就在小星的脑袋上方,一缕烟雾飘飘渺渺。李李感觉一股辣气进入喉管,喉咙里毛毛躁躁,有点痒,李李咳嗽了两声,把视线从玻璃窗外移进来,李李语气不紧不慢:“爹,您老把烟掐了,呛着孩子了……”
    “我叫你下炕干活,你没听见,倒说我呛着孩子了!你娘儿俩可真娇贵,你问问你娘,何禾弟兄几个哪个不是被烟呛大的?是缺胳膊还是少腿了?”
    说这话的何土埂咆哮着,炕前的水泥地被跺的咚咚响,小星在炕上小胳膊一惊一乍,仿佛被爷爷的声音吵得睡很不安稳。
    李李弯下腰捂着小星的耳朵,感觉不行,便把小星抱起来放在自己怀里轻轻拍着,李李有点恼怒,说话不是很客气:“爹,您出去吧!出去抽烟去!”
    “你这媳妇子反了你了!竟敢跟老的这样说话!你找揍啊你!”
    李李感觉到了,先是头发,被公爹抓住了一把,头皮被撕扯的疼痛,李李听到了发根断裂的声音,一大把头发被扯了下来。然后是硬得像树根一样的拳头,先是在头上敲打,后来在后背上,老男人使足了力气,李李感觉身体像被一件硬物狠狠撞击,头疼,头皮也疼,脊梁骨也疼……
    也许是小星感觉到了妈妈被殴打,他大哭起来,强烈的抗议,李李大声说:“爹你别打了,孩子饿了,你出去,我喂喂孩子……”
    何土埂手里抓着李李的头发,从青川赶回的何禾正好一步闯了进来:“爹,你这是干啥呀爹?她坐着月子呢……”
    李李忍无可忍,她顾不了许多,只觉得要赶紧离开何家,大声跟何禾说:“何禾,你爹要是再打我咱俩离婚!”
    “还离婚?你敢!你离婚试试!”何土埂咬着牙。
    何禾掰开何土埂的手指,李李感觉头皮要炸裂,一大把头发抓在何土埂手里。
    何禾跟何土埂大吵了一架,何禾脸憋得通红,发起火来很吓人,也许何禾的脾气是被逼出来的,家庭的气场和氛围逼迫着你做一些不恰当的事,所以李李感觉做何家人并不是一件幸福的事,脾气性格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是积累,各种事件发生后的慢慢的积累,积累的久了,便给自己定了性。
    “爹,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动李李一根手指头!不许!”
    “咋!你媳妇子我还不敢打了?惯她那些毛病!”何土埂不服。
    “不能打就是不能打!不信你再打一个试试,我叫你……”何禾大喘着气:“我领着一家三口走!离你远远的你信不!”
    何土埂老实了,他不再打李李。却是骂声不绝。李李母亲庞福英提着小米来看李李,李李抹着眼泪诉说,说不行我回咱家坐月子,这老头简直不可理喻。母亲说不可以回娘家坐月子,你是出嫁了的人了,就得在婆家坐月子,李李说娘你住下待几天。庞福英说:“我住下不合适,叫你婆婆以为我不放心她对你的照顾,所以我还是走吧。”
    第六十一章,阶梯的悲哀

    母亲就那么走了,李李从窗玻璃外看着她的背影拐过影壁墙,匆匆忙忙,慌里慌张,好像自己是什么不好的东西,惹得母亲赶快逃离。
    关于母亲,李李没感觉她是自己的最亲密的骨肉,母女关系好像是局外人,亦或者,自己是母亲捡来的。小时候母亲总说自己是河里捡来的,后来慢慢长大才知道每个孩子都是从母亲的身体里分出来的,是母亲的血肉。但是李李还是感觉自己是河里捡来的。感情是后天培养。李李跟母亲没有培养起感情,是因为李李在不记得任何事情的年龄段便进了祖母的怀抱,李李不记得在母亲怀抱里的感觉是什么滋味。李李和母亲渐行渐远,若即若离。甚至在父亲把自己当阶梯的时候母亲还站上去踩一脚。
    还是几千年的传统押着她,庄户孩子,尤其第一胎是女孩,就是扶弟狂魔,那种念头根深蒂固,就连李李自己也觉得帮扶弟弟是应该。
    十冬腊月躲在炕上的李李感觉日子过得很慢又很难挨。何家庄有个住满月的传统,就是孩子足月了就回娘家住满月。小星是冬至月生的,出了满月就腊八了,趁着还没过年,李李像逃一样地奔赴娘家的温暖,寻找支持和安慰。李李说我太累了,公婆很壮实,许多事完全可以自己做,为什么非得让我做,如果……我是说如果,谁都有老的时候,如果公婆生病了或者老的走不动,需要我照顾,我责无旁贷,可是现在你看……他们明明可以自己照顾自己的的……
    好好对人家,好好孝顺公婆……父亲李明德半躺在椅子上,拿着根牙签慢悠悠的剔牙。孝顺的意思是什么你知道不?李明德说,孝的前提是顺从,父母公婆你要顺从,顺从了才是孝。连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瞎做了我的闺女。回去好好伺候人家。
    李明德的命令给李李上了一道枷锁,李李捆绑的透不过气,她不知道是在娘家继续住下去还是回到婆家,貌似两边是一样的。但是日子不是按照你自己的意愿停下不走,住娘家期满后,李李还是回到了婆家,跟公婆过着两头房屋的日子。

    紧接着是过年,大年五更里何德怀何土埂喝了酒借着酒劲又发了酒疯,掀了桌子,何土埂瞪着血红的眼珠子说媳妇子们不听话不孝顺,何德怀说赵霞是不下蛋的鸡……
    何家的新年呀……

    某些琐碎的日常让李李感到有些吃力。小星在肚子里的时候李李想去哪去哪,走到哪带到哪,倒尿罐的时候顶多费劲些。不需要洗尿布,不需要喂奶,自己吃饱了小星便吃饱了。可小星出来后,李李的肚子是轻便了,可接踵而来的事却让李李手足无措。李李做着每个妈妈该做的繁杂的事。小星拉稀很严重,一天五六遍换洗尿片,去医院看,吃的药也不管用,有个老大夫就说是“脾”不好,需要慢慢等他发育好了也就不再大便失禁,直到小星六岁,他才能自如的控制肠道的排泄能力。因而造成小星某些方面发育迟缓,总是跟不上同龄孩子的节奏,这也是他跟孤独症的一种连结,各方面结合才造成能了他的病态。
    李李做着一大堆家务。李李记得自己从娘家回来的第一天便被公爹吩咐去东屋提尿罐,公爹好像要把李李一个月没做的活全补上。公婆日子过得捉襟见肘,那个大瓦罐已经积攒了大半罐的尿液,为了节省,他没有买一个小号的留作晚上用,而是直接把那个大号的提进屋里,晚上被一屋子的尿骚味熏着,那股味道便被公婆两人吸进肚子里然后再呼出来,往复循环着。重达几十斤的排泄物,李李提起来很吃力,有几次差点倒在堂屋的地上。
    李李从娘家寻求不到支持,便继续做着那些事。有一段时间李李得了一个好媳妇的名号,父亲李明德在花溪村脸上特有光彩:“也不看看是谁教育出来的闺女……”
    李李忙的顾头不顾腚,孩子扔在炕上,哭了给口奶水喝,空了掀开尿片打扫大小便,其余的时间被何土埂指使的团团转,婆婆姜兰花也习惯了李李被使唤的日子,渐渐的饭也不做,李李只顾着照顾公婆,哪有时间看护小星?
    孩子怎么养怎么长,给口吃的就长大了。
    孩子生下来是给养老的……
    无尽的消磨。
    日子一天天过,庄户地里收入微薄,庄稼地刨去化肥种子农药,余下的粮食只够吃饭的,公公每天喝酒抽烟也是笔不小的开销,李李奶水不足,小星不够喝,狠劲的吸着李李干瘪的乳房,咂的李李疼的掉泪。
    该买奶粉了,何禾上次捎回来的一千块钱又花光了,要去韩石镇超市买几包奶粉呀,李李扒拉出自己的钱包,还有零零碎碎的几十块,外带几个钢镚,可怜巴巴的塞在钱包的夹缝里。李李看着瘪瘪的钱包发愁,一包奶粉就好几十呢,买一包廉价的也就够了,唉!谁叫自己奶水不足呢?
    可是每天饭桌上清汤寡水的又哪来的东西下奶?典型的营养不良,李李的头发都变脆,干枯毛躁的像鸡窝,经常扯下一把一把的乱发来。
    李李把孩子托付给婆母,说我去韩石镇赶个集,何土埂眼睛一斜楞:
    “你赶集干啥?又要乱花钱!”
    “给小星买包奶粉!”
    “捎着给我买条好烟,再捎两瓶酒……”何土埂用着命令的语气。
    “我钱不够呀爹,只能买包奶粉……”李李很为难。
    “败家媳妇子!何禾挣的钱都上哪去了?都让你胡花了!你乱花钱!你个媳妇子不过日子!”
    “我没有胡花呀爹,上次买了两袋尿素就五百多,这次买了两瓶打红锈病的药,又一百多,前天咱家浇麦子,水钱就花了二百多块……”
    “别跟我算这些账!反正你花钱没数!”
    “我……”
    李李低头离开东屋,没有再跟老头子掰扯,顾不上小星在奶奶怀里坐不住的样子,去到院子里推出自行车匆匆忙忙的骑着去了镇上。
    后面何土埂跳着脚:
    “媳妇子别发熊,给我捎两瓶酒两条子烟……”
    没有钱买酒,没有钱买烟,您老先将就些吧,将就下吧……

    自行车上的李李听着公爹咆哮的尾音儿,终于绷不住了,李李忍耐不了了:
    不想做那个好媳妇了,宁愿做个恶媳妇,还是恶媳妇好当,李李有天突发奇想,逃……
    钱的重要性如此之大呀,老的少的不够花,得去挣钱,去青川,跟何禾一起挣钱,念头升起来,就不想再往回落,挣钱的念头狠狠的捉着李李。
    挣钱……
    也可以说,李李的再次进城有逃避的成分在里头,好名声不是那么容易得的,需要付出代价,如果颁发一个好媳妇奖,那么李李宁愿不要那个奖杯。


    “家里的几亩地搂不到钱,前两年攒的都还了饥荒,手头太空了。”李李跟公婆说:“我要去青川,去毛衣厂,两个人挣总能剩的多些。”
    何土埂张大嘴巴,眨巴了眨巴眼睛:“你走了谁伺候俺?”刚享受了没两年,何土埂舍不得李李这个使唤起来得心应手的儿媳妇。
    “可是,得挣钱呀!不挣你哪来的钱买酒买烟?”
    “孩子呢?孩子谁看?”
    “放家里,您和俺娘先看一段时间,等我那边安顿好……”李李话还没说完,何土埂和姜兰花异口同声:“不行不行不行!俺给你看不了……”
    “那我带着。”
    第六十二章,海清幼儿园

    两岁的小星被李李带去了青川。
    终于提到了那家幼儿园,李李的心颤栗起来,虽然过去了好久,还是平静不下心态来回忆,激动和不安又钻出来,仿佛时间愈久愈是清晰,李李感觉有东西在奴役自己,很希望生命清透如玻璃,但是灰尘照旧扑上来,玻璃变的污浊不堪。

    小星上的第一家幼儿园是青川市市北区一家叫做“海清”的幼儿园。说是幼儿园,其实是一家连托儿所在内的个体的小型幼儿园。当时小星还不到两岁半,那时候李李还没有意识到小星的疾病,在老家两年多的日子,李李忙的顾头不顾腚,有时候小星拉了尿了都顾不上打扫,然后是公爹一声怒吼:
    “小李……”
    哪里还顾得孩子是不是有病?
    小星一岁多会走的时候姜兰花看孩子跟在后面撵不上,累得气喘吁吁,一家人也只认为是男孩子调皮,孩子俩眼骨碌碌的很灵活,哪里想到会有病呢?
    可以说,李李在家的差不多两年时间都是稀里糊涂的过日子带孩子,根本做不到照顾孩子……

    李李去校长办公室交了费,那个女园长姓管,五十多岁年纪,烫着个绵羊卷的短发,戴着一副眼镜。身体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圆的,脸是圆的、头是圆的、眼睛是圆的、眼镜是圆的,双肩圆滚滚、手掌也是圆的。一个普通的五六十岁妇女,仿佛跟圆有着深刻的连结。
    后来李李想起她,有时候有点想不通,同样是圆,她跟苏春莹的圆到底有什么区别?为什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性格?再后来李李想通了:她跟苏春莹的圆确实不一样,苏春莹是柔和的弧度,是往上面弯的,而她的是往下沉的,犹如李李在乡村用过的大磨盘,重重的往下坠。

    海清幼儿园连园长在内共三名教师,一名年长些的,一名是个年轻的农村女孩,短发,个子瘦高,素面朝天。小星没过几天便跟她混得很熟,她也特别喜欢小星,没事喜欢抱着他,每天给小星收拾好几次的大便,不嫌脏不嫌烦的。中午的时候给小星喂饭。喂完饭哄小星睡午觉。
    班里的大多数孩子是要睡午觉的,都在地板上躺在自己的小被窝里一个挨一个。李李知道小星不睡觉,来的时候跟院长沟通好了,说我这孩子不睡午觉,院长说不睡午觉的孩子可以安排在另一个房间玩,不要影响别的孩子休息,李李说可以。
    刚开始很好,没什么问题,李李每次送小星去的时候虽然极不情愿。但是见到张老师后就开心起来,有时候搂着张老师的脖子开心的咯咯笑,张老师也搂着小星笑,两个人像一对母子,或者姐弟,李李有时还有点嫉妒,这张老师,我儿子都快成你的孩子啦……
    但是李李的开心却没有维持多久。有天下午下班回来后,去海清幼儿园接孩子,这次牵着孩子的手送出来的不是张老师,是管园长。小星跑到李李面前,李李大吃一惊,只见小星的嘴唇乌紫发黑,满嘴唇的裂纹,嗓子嘶哑,喊不出妈妈,只是张着嘴,啊啊的,却没有声音。而小星的额头上却有一大块淤青。像块青色的大胎记。李李拉着小星焦急地问:“你怎么了?告诉妈妈,你的嘴是怎么回事?”
    这段记忆是李李的一大败笔,在乡下生活了二十多年,她过惯了不设防的日子,乡下广阔的田野造就了李李广阔的心,她从来不把事情往坏处想,总是千方百计的为别人找理由开脱。总觉得自己的孩子不听话,是孩子自己的错,犯错了,哭一场在所难免。小星那时两岁多一点,根本就不懂得把事情说清楚,更何况他是何小星,比别的孩子弱的何小星。
    小星哑着嗓子,张着口喊妈妈,却没有声音。李李抱起他。管老师指着自己的脑袋,李李记得她的口音好像不是青川本地的,貌似有点南部的口音,她尖着嗓子,口齿不是很清楚的说:“何小星不睡觉、不听话、这儿有病……有病……”她指着自己的羊毛卷的太阳穴的部位。
    不听话我承认,但是不至于有病吧?在家除了大小便问题,大小便你们幼儿园是接受的呀……
    李李淌着大汗。想想也是,孩子一天四次大便,中午不睡觉,不吃午饭,确实给幼儿园添麻烦,这是不争的事实,小星受了委屈,李李反倒害怕他被幼儿园赶出来,自己没法去上班,家里刚还完债,一分钱都没有,妈妈拿什么养活你?你吃什么喝什么?
    小星你怎么不好好的听老师的话呢?你怎么就是不听话?看吧?嗓子哑了吧?额头是怎么回事?唉……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省心呢?
    第六十三章,管老师打他
    只是心疼,李李只知道心疼的抱着小星往家走。半路上碰到跟她一个小区的,海清幼儿园大班的女孩儿,五六岁的年纪。她跟李李说:“阿姨,何小星今天下午被管老师关厕所了,何小星在厕所哭……”
    李李心里一惊,她问那个孩子:“具体怎么回事你跟阿姨说说。”
    女孩认认真真的说:“何小星不睡觉,管老师关他厕所,打他,何小星哭了好长时间,管老师把灯关了,何小星在厕所里害怕,就一直哭,一直哭……”
    一直哭?哭了多久?怪不得嗓子哑了……
    空气骤然变冷,眼前定格着一个画面,小星嘶哑着嗓子在厕所里无助的尖利着嗓子干嚎,声音穿透墙壁,撞击着海清幼儿园每个人的耳膜,不安、恐惧、绝望……没有一个人理他,张老师不见了,管老师打开厕所门:“再哭,再哭还揍你!”然后就是屁股上挨着巴掌,脑袋被胖女人推到白瓷砖墙壁上,小星被撞击,越是撞击小星越是哭个不停,管老师把门一关:“你哭个够吧……”渐渐地,小星尖利的啸叫从高处落下来,声音没有了,焦火却升腾起来,五脏六腑在燃烧。一个两岁多一点的孩子,承受着大孩子的体罚,李李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身子在抖。
    人行道上,何禾走了过来:“李李,怎么还不回家做饭?”
    “你看咱小星,何禾你看看,”是心疼,心痛让李李语无伦次。
    何禾怒了,蹲下身子检查小星,末了提起小星抱在怀里往海清幼儿园方向一溜小跑。
    屋子里还有三两个孩子等着家长去接,有点年纪的范老师在收拾玩具,却不见张老师,管园长在。擅长吵架的何禾在这儿派上了用场,一场口舌大战在海清幼儿园打响。
    何禾指着胖园长的鼻子 :“我的孩子你们怎么给弄得?你看看,上火上的嘴唇都这个样子?他脑袋上的淤青是怎么回事?你给我个交代!”
    管园长指着自己的脑袋,她说:“你的孩子这儿有问题!有问题呀!”
    何禾咆哮着:“我的孩子这儿有问题跟他嗓子哑了有什么关系?你不要转移话题,咱现在说的是孩子嗓子哑了和嘴唇乌青的事,他不会说话了,你怎么打的俺的孩子,还是给俺往墙上撞的?他脑袋上的淤青是不是你撞得?是不是?”
    “我没打他,也没撞他,他的淤青是自己跌倒摔得,跟我没关系……”管园长竭力的为自己洗白,小星却指着厕所嘶哑着嗓子哀嚎,何禾抱着他往厕所方向走,小星突然惊恐的浑身开始颤抖,好像厕所里有什么恐惧的东西在里边,何禾说:“你把孩子给我关厕所里了,你还关了灯,把孩子给吓出毛病了,你可真够狠毒的!”
    李李的弱点是不会吵架,只感觉浑身哆嗦,半天从嘴里挤出一句话:“你没有孩子么?如果你的孩子也被人关厕所里,并且把灯关了,让他处于一个无边的黑暗,你什么感受?”
    管园长睁眼说瞎话说得理直气壮,尖细的外地口音,一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我没有关他厕所,他也没哭,没有的事,你这孩子有病,脑子有病……”
    她指着自己的脑袋,绵羊头一甩一甩,李李气得脸色发白,笨嘴拙舌的李李,连吵架的能力都没有,只是心里说不上的难受。这个世界还有自己不了解和未知的东西,人性阴暗又潮湿。李李只觉的胸膛剧烈的起伏,自己都感觉到自己粗重的呼吸。潮湿阴暗的气息漫上来,太浓烈了。
    何禾在大吵了一通之后,跟李李抱着孩子回去了。胖园长只是被凶了一顿,何禾没有去有关部门反映,或者要求那个女人带孩子去医院。农村孩子初进城,一咕噜一跌的,只顾着赚钱打工、打工赚钱,连自己的权益都不懂得维护,再说也没有那个意识呀……
    第六十四章,管园长的老年生活
    第六十四章,管园长的老年生活

    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
    小星回家后就开始发烧,有人说是吓着了,也许真的是吓着了。他被关在一个黑暗里边,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他陷入无边的恐惧,那恐惧无边无际的压过来,压到他小小的身体上面,他怎么能承受得了?他才两岁多一点。四周都是黑暗。李李不敢想象他在黑暗中经历了什么,在黑暗中见到过什么,但是李李好像看到许多的黑暗中的魔鬼向着小星铺天盖地地扑来,各种尖利的爪子像潮水一样,小星在黑色的大海里呼救,他无助的呼喊,可是没有人理他,他喊得嗓子嘶哑,嘴唇乌青,可是那个管园长却无动于衷。一个女人,却有一颗铁做的心,李李不知道她还算不算是人,还是畜生?也许,连畜生都不如吧?
    小星退烧后,李李在家照顾了他一段时间,再次出门,从海清幼儿园路过,却是院门紧闭,门口冷冷清清,以前家长们排着队接送孩子的热闹场面不复存在。李李很奇怪,她拉着小星刚要离开。院门开了,出来了那位年龄比较大的老师,她正抱着一些东西往外走,看见小星,她站住了:“何小星,你还好吗?”
    李李笑了笑说:“好多了,范老师,你这是去哪?”
    “哦,我这不是给打扫了一下卫生,然后我拾掇了拾掇我的东西准备回家。”
    “张老师呢?”李李问。小星出事的时候张老师就不在,李李很牵挂那个女孩子。
    “小张辞职了,俺们园长太狠,对孩子们太苛刻,小张就经常为这事跟园长闹意见,两个人不和,小张一气之下辞职了,去了别家的幼儿园。”
    “那……”李李有点疑惑:“你也走了,那这家幼儿园没有老师了,总不能让园长一个人干吧?”
    “哦,你说管园长啊,她呀,哎,你说也巧,何小星那天不是被她关厕所里了吗?这孩子一个劲儿的哭,哎呀,哭的那个可怜呦,是撕心裂肺呀!我就说,算了,把孩子放出来吧,可管老师不听啊!哎呦这小可怜……你说你两口子,都不知道去教育局告她……得了……也不用告了,现在就是告也白搭……”
    李李问:“怎么还白搭了?”
    “脑血栓。就是巧了,就那天,把你们家小星关厕所里的那天晚上,她回家摔了一跤就再也没起来,医生说她的状况比较严重,很难再站起来了,她成瘫子了,你看……”
    她指了指院内:“咱这幼儿园,成了她的托老所了,她自己把自己放到这儿养老了……我说这人啊,别做缺德事,做了就有报应,人在做天在看呢……啧啧啧……”
    过了一段时间,李李去市北区小姨家串门,从海清幼儿园门口路过,发现管园长坐着轮椅在门口晒太阳,旁边那个油漆斑驳的牌子还挂着,上面模模糊糊的写着“海清幼儿园。”
    她就坐在那个牌子下面,嘴歪眼斜、脸的原先极清晰的轮廓也消失了,整张脸面目全非。身上搭着一床破被子,嘴角的涎水一直流,流到自己脖子上围着的一块围兜上面,在围兜上湿了一大片,围兜上起了一圈一圈黄色的污渍。
    一阵风吹来,掀着她乱糟糟的头发,这个频死的老人,跟之前的精明强悍和意气风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李李不禁感概万千:“这人啊,好好地,说不中用就不中用,真可怕!”
    一只鸟儿掠过来,落到那个斑斑驳驳的大牌子上面。它站着,高昂着脑袋,四下张望了一会儿,也许它在寻找听众。嘴巴冲着蔚蓝色的天空,它纵情歌唱,嗓音婉转动听,身量细长优美,颇像一个优雅的女明星在舞台上表演。它唱了一首歌,貌似要转换舞台,便屁股一抬,尾巴一撅,振翅高飞,鸟爪刚离开牌子,一坨鸟屎从翅膀底下往下掉,半空中如垂落一大朵雨滴,隐没在管院长灰白掺杂的乱蓬蓬枯草的头发里面,便不见了。李李只看到管院长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李李下意识的想进去给她把鸟屎从头发里弄出来,她推了推栅栏门,门锁着,她进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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