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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文学]原创长篇小说《星星的痕迹》连载[第24页]

作者:野有蔓草蓁蓁生
首页 上一页[23] 本页[24] 下一页[25] 尾页[30]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还没放学,李李站在校门外,寒风凌厉的在被冰雪搓洗过的脸上拉,脸上的皮肤被切割成一道道的细纹,李李的容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李李顾不了自己曾经是多么的爱美,她顾不了自己的脸现在是什么样子,毁容了吗?那不重要,李李在乎的是儿子,她太执着了,执着过分,她没有能力再去想到底该怎样做,怎样做才能做到点上,无力感总是袭来,心里没有一点支撑。
    “今天何小星不站队,万一他跑出校门跑丢了怎么办?我可负不起起这个责任啊!还是让何小星转学吧……”体育老师说。
    “何小星上音乐课不唱歌,在课堂上画画,画完了就把纸扔地下,你看,这是他扔的纸团……还是让他转学吧,只要课堂上有何小星,这课我就没法上。”音乐老师把手里的一个小纸团递给李李。
    “何小星在课堂上打扫卫生,影响到别的同学上课了,班里所有的家长联名写信要求让何小星转学,还有的家长写信去教育局告状,说何小星影响他家孩子的学习成绩,要求教育局必须把何小星赶出学校,何小星妈妈,我压力很大呀……”班主任、英语老师郑老师语重心长的跟李李说:“我实在是护不了他……”
    李李实在站不住了,仿佛地下有什么东西再往下坠她,她很想像个沉重的麻袋一下子瘫在上,但是她忍住了,只把自己重重的向墙上靠去,李李身子倚着墙面,她喘着气,声音抖得厉害:“求您……让何小星读书,求您不要赶他走……不要……”
    第一百四十八章 怎样才算清楚明白?
    李李感觉自己浑身像被箍满了铁钳,动弹不得。何禾那年也是,人一下子暴瘦。瘦的活像一具骷髅包着一层人皮。李李那几年也没有留下一张相片,只在后来李李娘家的一次聚会上,那是个清明节,李李一家三口跟随着李李的弟妹们去了老家的一个水库游玩,李李沾光蹭着她们的私家车。水库边上拢着一圈垂杨柳,此刻正吐着嫩绿,春水荡着涟漪。水还是那片水,树还是那圈树,冬天总给人太久的感觉,每年的春天又总是给人一种别样的新鲜感。柳条儿搭在肩头,新长出的嫩绿的柳芽儿拂过鼻尖,甜丝丝的新芽的味道。
    扯根柳条,两头一掐,留出两寸的长度,顺手一扭,骨头从树皮里面剥离,便是一个简易的天然柳哨,美妙的乐音儿,声音有粗有细亦高亦底,咿咿呀呀悠悠扬扬向着河面飘去。
    大人和孩子们像放出羊圈的小羊一样撒着欢,瞅一眼碧清的浅水里游动的小鱼儿,水边站一会儿,望一眼碧波无垠的水面,岸上走一会儿,跟柳条亲密接触,拍几张照片,掀起岸边的石块,是不是跟大海边一样石块底下藏着螃蟹的家……

    身边的美景对何小星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在大自然中撒欢的日期推迟到多年以后,才懂得享受美景。李李想让小星也像别的孩子一样去水边嬉戏,他被强拉到河岸边,何禾捡拾起扁扁的石片在水上打“水上漂。”石片平着抛掷水面。水面上不远不近地激起一个个水花。何禾对自己的操作很满意,说他小时候打的更远。带着炫耀,回头叫小星看,他以为小星会仰慕他,会跟他学习,正常孩子不都这样吗?大部分男孩子对这种操作都是羡慕的,小星不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只在水边自己玩。小姨抓住了几个瞬间拍了几张照片,回家后放在了电视上的幻灯片里面。
    小星穿着件黑红夹克,戴着个牛仔帽,手里捏着一块小石头,小脸瘪着,好像很不开心。他旁边的爸爸站在水边上,手里也捏着一块石片,正在水面上瞄准,两腮和下颌骨突出,坚硬,刀刻斧凿般的,看起来不像是肉和骨头,倒像是一堆棱角分明的岩石,眼窝深陷,头发像炸了毛的公鸡。自从有了小星,李李就没有正眼瞧过自己的丈夫,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她毫不关心,她眼里只有孩子,她不光自己眼里只有孩子,他还希望丈夫跟她一样眼里也只有孩子,她没有关心过丈夫的喜怒哀乐,还在心里一万遍的指责丈夫不够关心孩子。怨他脑子懒惰,丈夫付出的李李看不到,其实何禾也很想尽着一个父亲的责任,只是有些地方不恰当。李李抬头看向身旁的丈夫,瘦的像根风中瑟瑟发抖的豆芽菜。李李像吃了个苦李子,酸酸涩涩:不管怎样,他为孩子,也付出了很多……各种复杂的念头像一团乱糟糟的麻线,整不清楚弄不明白,可是生活不就是这样吗?哪有那么多的清楚明白?世上又有几个人活的清楚明白?

    李李记得那几年,小星从二年级升入了三年级,一直到三年级结束,升到四年级前半个学期的那一段时间,小店一直在负运营。地理位置不好,店面太小,何禾跟李李没心思干活,再加上每天那个语文老师夏老师的亲戚送来的比菜市场贵好多的烂菜,店里成本增高,也就更加吃力。
    后来班主任郑老师干脆提了一个要求,让李李不要在家里等电话了,要求李李每天把小星送进校门之后就在校门外等着,随时听候老师的命令。一旦老师打通了李李的电话,李李必须在几分钟之内站在教室的走廊上,跟小星一起接受老师的教育批评。
    李李手里紧攥着手机,一节课一节课的熬着。时间仿佛被什么东西给粘住了,手机上的数字仿佛过半天才跳动一下,一分钟在这儿恍若一个小时。这种磨人的煎熬狠厉的损耗着李李的神经。多巴胺皮质醇么?这些名词儿貌似牵扯上了李李。回想起那段日子,一年多吧,她都不知道当时是怎么熬过来的,是什么力量在支撑着自己,就像在炼狱里行走,每天要看老师们那满脸的嫌弃。总觉得他能上一天算一天,着了魔一样,迫使他适应课堂,他不喜欢的地方。
    可是小星的课堂又总是乱七八糟,甚至连考试都没有资格,每次考试,他都被勒令在家里呆着。
    好好好,只要让他在学校上课,不参加考试也可以啊……

    爱民路小学的附近楼上的居民,在那一年的接近一年的时间里,都看到一个女人在校门口徘徊。她徘徊了一个四季,春夏秋冬,严寒酷暑,无论刮风下雨,她都雷打不动的站在那儿,有时候像尊雕塑,有时候那尊雕塑动一动,有时候那尊雕塑还会接到一个电话,然后便突然一下子像只离弦的箭一样射进校门,穿过操场飞进楼道。这种场面起初他们还感到奇怪,渐渐地见惯不惊,后来在了解了情况后,有些人摇头叹息,有些人愤愤不平,有些李李渐渐熟识的人在长叹一声之后道出了实情:“为什么要让孩子读这个学校?你没听说过吗……”
    李李莫名其妙:“听说过什么?”
    “……额……没什么,反正俺家孩子是没在这儿上学,别看这学校在俺家门口……”看到学校出来一个老师,对方把刚吐到喉咙口的后半截话硬生生咽了下去,笑了笑,转身拐进楼道。
    第一百四十九章 老太后来了
    极不容易的,熬到下午放学,带着小星李李回到店里,却看见店门也没开,李李没带钥匙,便拉着小星上了楼,刚爬上三楼的楼梯口,在走廊上便听见屋里吵吵嚷嚷,像喜鹊窝里戳了一杆子,人声鼎沸。
    她站在了门口。
    屋里人一下子都回过头。李李还没反应过来,何史怀像条泥鳅一样滑溜溜的窜出屋门,一溜烟消失在走廊上,蹬蹬蹬下了楼。周万红紧跟其后,她跑的慢,肥硕的身子一甩,毛衣在腰间箍出一个圈,肥肉颤颤悠悠。二嫂赵霞同情的看了她一眼也走了。
    “我先下去干活了哈!”何禾夹起钱袋子匆匆下楼,扰攘不见了,留下一屋子短暂的寂静。
    婆母姜兰花摆着一副苦瓜脸端坐在李李家的大床上,像个电视剧里演的被谁招惹的老太后,何土埂站在一旁,活像个等候发号施令的大太监,李李瞠目结舌。
    何土埂吩咐:“小李呀,你娘渴了……”
    李李倒了一杯水,姜兰花端着碗咕咚咕咚喝下去,嘴巴一抹:“有点饥困,打个蛋茬喝!”(就是开水泼的鸡蛋汤)
    这个好办,李李烧了一壶热水,打碎一个鸡蛋在碗里,滚烫的沸水顺着壶嘴流入碗中,李李边用筷子搅拌,一大碗鸡蛋汤便形成了。
    “还是没吃饱……小李啊,下碗饺子吃吧……”
    再不就是,“小李啊,俺要解手……”
    “解手你下来呗……”
    “你娘下不来炕,你给她拿尿罐……”
    又是尿罐……
    “俺娘瘫了吗?爹?”
    “别问!叫你干什么就干什么!”何土埂眼珠子一瞪……
    做完这些的姜兰花这才满足的斜倚在床上微闭着眼,原来的苦瓜脸变圆,肥肥胖胖的两个腮帮子嫣红似白,泛着油光,嘴角稍稍上翘,眉梢处皱纹舒展,很明显她正处在掩藏不住的得意和满足之中,何小星闯祸后坏笑的表情跟她的神情是一模一样的。
    李李看着折腾的乏了的老两口斜躺在南屋床上休息,方才去北屋喊过在旧沙发上玩积木建房子的何小星做作业。
    你在学校不学,亦可以不考试,但是在家,总要学点,或多或少的,你看点书,写点作业,哪怕做个算术,将来你买点东西也知道人家找给你多少钱。
    真学起来,何小星并不差,乘法口诀背的熟练,可以说,小星这点可怜的知识大部分都是李李手把手教的,一点一点的抠着李李讨厌的数字不厌其烦地跟他一起研究。
    刚刚学会了两位数乘法,很有成就感,李李忘记了所有的烦恼不愉快,什么学校,什么老师,什么送礼……忘得一干二净,心里填充着的唯有喜悦,小星每前进一步对李李来说都值得庆祝。
    跟小星一起兴奋,母子两个击掌,“耶!”
    何小星最喜欢跟妈妈击掌,每一次进步都在击掌中保持快乐,小星大嘴咧到耳根,开心地笑:“妈妈,我可以吃方便面不?”
    “不可以!”并没有被他的好现象迷惑,李李斩钉截铁的霸气回应,不要以为有点进步就跟我提条件:“你记住何小星!永远记着,你学习不是给我学的,是给你自己学的,就像吃饭,吃进你肚子里的是垃圾还是营养品,造成的后果你肚子说了算,方便面是什么类型你心里有数。你要为你的身体负责,更要为你的行为负责……”
    “哎呀妈妈,我知道呀……方便面吃着不好……”小星扭扭捏捏。
    在小星眼中,方便面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品,后来的他无限制的吃它们,各种口味的来者不拒,也曾经试过很多种方法让他戒掉,但他依旧着魔上瘾,李李也为此烦恼过一阵子,青春期的何小星某些方面真的不好管……
    眼看着日落西山,也不知何禾干得怎么样了,反正老的吃饱了,小的也算学了点,家里没什么心事,李李把家门上了锁,嘱咐小星先在家跟爷爷奶奶待一会儿,然后下楼去店里帮忙。
    饭点已过,各种的小菜卖的差不多,何禾正坐在钱盒子跟前清点零零碎碎的钞票,一边叹着气:“买卖不好……”
    “咱爹娘这是打算住下了?”何禾问。
    “不住下怎么办?总不能把他俩扔大街上。”
    “你说他俩来咋?咱又没地方住……”
    “来都来了,想办法先睡一晚,谁叫他是你亲爹娘,你不管谁管?”
    “他俩吃饭了没?咱娘是不是真瘫了?”姜兰花被何史怀背上楼的时候何禾提心吊胆,虽然半信半疑,还是怕坏事成真。
    第一百五十章 姜兰花的苦难回忆
    姜兰花没瘫,她好得很,但她希望自己瘫痪,她还在脑子里想象着自己是瘫痪的,她很想看到儿媳妇伺候自己的样子,很想偷着看儿媳妇有没有偷吃或者让儿媳妇饿几天,她想看儿媳受困受窘的样子。可是她没有当初的条件,当初自己跟着公婆过,公爹当家,家里的财政大权公爹紧握着,她要买什么要吃什么完全是公婆说了算。可是如今,她没有三个儿媳妇的财政大权,她试着住到何史怀家,她想让周万红伺候她,可周万红根本不吃她那一套,说你吃我的喝我的你给我老实点!一句话姜兰花怂了。他又去何德怀家,赵霞倒好说话,可何德怀不是个省油的灯。他说娘你别再折腾了,你就看我过舒服了,你难受是不?你是不是难受?你是不是不折腾你难受?
    姜兰花看老大老二都不好对付,便一起脚来到了李李这儿。三儿媳厚道,一直以来都是使换起李李来比较顺手,姜兰花心理上得不到满足她是不算完的。
    按何土埂和姜兰花的说法,就是我养闺女养儿就是为了伺候我的。至于儿媳妇,没让她们尝尝当年自己所受的苦,姜兰花心里不平衡,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堵在胸口,憋得难受。她就不明白了,世道怎么会变了呢?我这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婆后,怎么就没有婆婆当年的威风呢?婆婆当年那气势,她就是咳嗽一声我那魂都吓掉了。看看现在的媳妇,再想想当年……唉!
    她重重的叹了口气!
    坐月子的时候得了婆婆的特赦,能喝点米粥,有时候婆婆还给她淘换一两个鸡蛋,婆婆说:“吃吧,孩子得有奶水呀,不过你这饭量可以,吃那么多。”但是她没有反对姜兰花吃得多,只翻翻白眼看看孩子,便任她吃饱。所以姜兰花就非常渴望自己怀孕,一旦怀上了便喜不自胜,她暗地里笑:这下又有饱饭吃了。所以姜兰花经常大着肚子。养多了孩子得吃喝拉撒,所以她出来进去的忙碌,一刻也不停歇,但是身子却不利索,很难受,很不方便,姜兰花有时候苦不堪言,但是一想到自己挨饿的日子便胆战心惊,胃里不自觉地绞紧了。她想她上伺候老的,下照顾小的,家里只要有口吃的就没有她的份儿。但是姜兰花还有一怕,她怕自己流产,一旦流产,她就像被打入冷宫的皇后娘娘,什么都捞不着。婆婆还说:“像个谎花,没有结果,吃什么吃?又没有孩子等着下奶……”
    姜兰花这辈子共怀了七胎,却只成活了四个,那三个就是逗姜兰花玩儿的小鬼,在她肚子里待不几个月就魂归离恨天,生生让姜兰花空欢喜一场。所以每次怀孕姜兰花还提心吊胆,喜忧参半:这是个谎花吗?可千万别是。
    她求着苍天大地求着各路神仙。也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反正该来的倒是来了,该走的还是走了,还有一个,都生下来了,还在炕头上活了好几天,最后中风死亡,姜兰花麻木的大脑被婴儿小小的冰冷梆硬的尸体给激活了,她肝肠寸断,哭的跟个泪人似的,紧紧地抱着那个冰冷的小尸体不撒手。婆婆一把从她怀里抢走孩子,递给何土埂,一边沉着脸吩咐:“养个死孩子还有脸哭?快去,扔舍岗子去……”
    姜兰花空坐着月子。因为她每次坐月子都没有真正的老老实实的呆在炕头上让别人伺候过,该干的活一样不落。那么,没孩子,就更不能呆在炕上了,所以她忍着撕裂般的痛楚凄凄惨惨的赶着活儿,心里还想着那个孩子。日夜不停地赶着日子。家里粮食充足的时候她摊煎饼,一顿煎饼需要提前准备,地瓜干需要切成小方块,玉米高粱米提前浸泡。院子里摆着好几个浸泡粮食的大瓦盆。金黄的玉米粒在水里像一颗颗金豆豆,血红的高粱米却像姜兰花的心流出的血,雪白的地瓜干犹如姜兰花刚死去的婴儿的脸,没有一点血色,看着瘆人。姜兰花把手伸进水里捏,玉米粒和高粱米泡的发软涨大,地瓜干的碎块也堪堪掐得动。姜兰花便半夜起来,在自家的大磨盘上套好磨辊。三种粮食均匀混合的小瓦盆坐在磨盘顶上。后半夜的村子里静悄悄,偶尔有几声狗吠,还有猫发出凄厉的惨叫刺破夜空。姜兰花转几圈便从小瓦盆里用葫芦做的小汤瓢舀一瓢粮食添到黑洞洞的磨眼里。有时候瓦盆里的粮食结了冰,姜兰花便用勺子敲碎冰碴子,粮食和着碎碎冰一起进入磨眼,磨眼好像魔鬼的眼睛永远吃不饱。姜兰花用汤瓢刮一下磨眼四周,汤瓢刮动石磨发出的声音划破宁静的夜,沉闷又刺耳。姜兰花抬头看一眼天上陪伴她的星星,疲惫便让深邃的星空一扫而光。
    吃顿煎饼很幸福。但是何家不能经常吃煎饼,那个年代粮食稀缺,只有在冬日里,才把秋后收获的粮食用来做成煎饼打打牙祭。春夏吃加了野菜和树叶的菜团子充饥,而姜兰花是无论春夏秋冬都吃不到自己做的煎饼,“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姜兰花每到冬天便操着被严冬折磨的红肿溃烂的双手磨好煎饼糊糊。天还没亮,她在堂屋支好鏊子,备好充足的柴草,姜兰花坐在柴火堆里摊煎饼。有时候姜兰花眼瞅着自己摊的一张张薄如蝉翼、透明如细网筛的煎饼香喷喷的在自己鼻子底下诱惑着她,胃里的馋虫像千万只蚂蚁在耸动。姜兰花偷偷地朝着东屋瞅去,却见东屋门已不知何时被敞开一条细缝,一双老鹰的一样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阴鸷的光,从门缝里挤出来,那扇门恍若地狱之门,地狱里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姜兰花,仿佛姜兰花是偷东西的女贼。姜兰花心惊胆战,喉咙里咕噜作响,把对煎饼的欲望狠狠地压下去,肚里的馋虫也一窝蜂的噼里啪啦掉落,集体暴毙在胃黏液里。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我是你爹?

    姜兰花不止忙活一大家子人的吃食,她还的忙活一家人的穿。那个年代穿衣全凭手工缝制,大人孩子春夏秋冬,都需要一针一线拼接起来,姜兰花通常熬到半夜,甚至通宵达旦。公爹和丈夫的鞋子很快就磨破,姜兰花一刻不停的纳鞋底子,婆婆骂她笨,不会做针线。姜兰花心里不痛快,又不敢反驳,心里恨恨地:我就是不会做针线,我就是粗针大线的连起来,你爱穿不穿……
    何土埂那时只在队里出工,每天在队里跟着太阳升,跟着太阳落的混着日子。虽然没有肚子饱,但是他乐得自在,为什么?那个时候在队里混工分,也不用他操心,只跟着干活就行。但是后来,十一届三中全会开始,农民包产到户,何土埂按人口分到了一部分田地。他瞅着眼前的属于自己的土地,竟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惊喜,反而像失去了很大的靠山,他愁眉哭脸:“这日子可怎么过?”
    包干之后的日子好起来,新媳妇的彩礼数蹭蹭上涨,必须要有一套新房子,不然人家不跟。何家庄的男人们像上足了发条,紧张而忙碌的巴结日子,盖新房提上每家的日程,即便不为了儿子,住了几十年的小破屋也该换换。那么何家三个儿子呢,需要盖房子娶媳妇,他倒没有多少压力,在他心目中,儿子们生出来就是养他老的,自己娶媳妇自己盖房子去。真正给他造成压力的是他少了队长那个主心骨,地里每年种什么他拿不定主意,一旦让他动脑子操心他就头疼,一站到自家地头他就紧张,心也跟着哆嗦,仿佛要了他的命。
    那时老大何史怀在何家庄学校上初中,老二何德怀才生下来没多久,老大老二中间的何香正在读小学五年级,何土埂一声令下:“香儿不要上学了,下来帮我干活……”
    何香气得小脸煞白,她皱着眉头说:“为什么要让我下学?为什么不让我大哥下来帮你干活?”
    何土埂脖子一梗,眼一瞪:闺女孩子上什么学?识俩字就不错了!
    他本来是精瘦的脸上横肉丛生,而对何香,他横的更甚,他从来没有对何香有过好脸色。何香长到四岁的时候在大街上玩耍,见到何土埂从地里干活回来,何土埂肩上扛着个锄头,从何香跟前走过,对何香连看都不看一眼,何香喊他:“爹……”
    何土埂才回过头,他满腹疑问,一头雾水,他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何香:“你喊谁爹?我是你爹吗?我怎么不认得你?”
    何香瞪着俩眼定定的瞅着他:“爹……”
    “不是,你是谁家的孩子?我告诉你啊,你别胡乱喊爹,我没有你这样的孩子……”
    何土埂倒背起手,锄头让他拖拉在地下,在地下划出一道浅浅的土沟,他拖着锄头回家吃午饭,何香跟在他后边往家走,何土埂走一会儿回过头,看见了跟着他的何香,何土埂瞪着眼睛大声呵斥:“你跟着我干什么?你是谁家的孩子?”
    何香依旧看着他,她再次的喊:“爹……”
    何土埂望着眼前的撅着俩小辫、穿着一身花衣服的小女孩儿,他说“小妮子还挺犟的啊……别跟着我了,回你的家去吧……”
    何土埂继续往前走。
    何土埂回到家,洗干净手便坐在了父母的上房,他先抽了一袋旱烟,盘腿坐在炕上等着姜兰花伺候。姜兰花照旧把饭桌拿到炕上,把细玉米面饼子用饭笸箩盛好放到炕桌上,然后就是一碟大酱、一把小葱……姜兰花则跟三个孩子——(那时还没有何禾)围着锅台吃拉嗓子的野菜团子。
    三个孩子被噎的嗷嗷叫,何香眼泪都出来了,她拼命往下咽,卡的她大声的咳嗽。屋里的那一桌吃饱后便躺在炕上,每人扛着一根旱烟管,吞云吐雾,东屋炕上烟雾弥漫,迷迷蒙蒙,几乎什么都看不清,只看到大团的烟雾从屋门口飘出来,在堂屋里打着旋,一会儿堂屋里也看不清了。
    何香拼命咳嗽,被野菜团子卡的咳嗽,又被烟呛得咳嗽,屋里的三位也大声的咳嗽,从来如此,他们抽烟,被烟呛得咳嗽,但还是抽。何土埂抽够了烟,从烟雾里爬下炕,穿过烟雾缭绕的堂屋出去上了个茅房,回到堂屋,再穿过烟雾缭绕的堂屋回到上房,在上房四仰八叉的睡觉。
    三间很小的草房子,阳光很好的大白天都暗淡无比,看不太清,何况多了那些烟雾,何土埂没有看到那个跟着他进屋的小女孩,何香吃饱饭照旧回西屋,何土埂还是没看到她。何香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隐身,他爹何土埂连她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按照何土埂的想法,就是很不愿意看到何香,也许在他心目中没有何香这个女儿,也许他把何香遗忘,也许他是故意让自己想不起来。
    其实那时何香并没有真正的隐身,晚上睡觉的时候,三个孩子在炕上一溜摆开,何香是睡在土炕的最末尾的,何土埂睡炕头。晚上燃一盏昏暗的豆油灯,大部分是为了姜兰花做针线,如果姜兰花不做针线活,油灯是万万燃不得的。太费油了。就是那种光线,何香有时从炕上“出溜”爬下来小便,何土埂就在炕头上打呼噜,他是真不愿看到何香那张越来越像女孩的脸。对何土埂来说,晚上除了趴在姜兰花身上活动一会儿,其余的就是睡觉。
    第一百五十二章 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姜兰花忆起当年何香生下来后何土埂看了一眼,姜兰花说这胎是个闺女,何土埂便一下子把何香扔回炕上:“要个死妮子干什么?”他恼怒地说。
    “你看你这个人啊!闺女也是你养的,你怎么还这样?”何香被摔的哇哇大哭,姜兰花心疼的抱起来哄着。她第一次跟何土埂这样说话,何土埂劈脸就是一个耳光,打的姜兰花眼冒金星,何土埂破口大骂:“你养了个闺女还有脸了?你还敢跟我这样说话?”说完怒气冲冲的背着手走了。姜兰花捂着被打肿的腮帮子,她麻木的抱着何香,眼睛里没有一滴眼泪。
    姜兰花抱着何香去村前的小河里,撩起河水给何香洗着小小的身体。何香好处是六月里生,她浑身一丝不挂,光溜溜的,又软又嫩又滑。姜兰花洗干净她身上的黏液,两手托着她。阳光暴晒着河面,水里游动着雪白羽毛的白鹅和麻鸭。这些水上漂把扁扁的嘴巴插进清澈透明的河水里,捉住一条小鱼,脑袋一甩,嘴巴大张,小鱼的鳞片日光下闪着亮光,亮光跟着小鱼便一起被吞入脖颈。麻鸭的一边的脖子鼓起来。姜兰花痴痴的看着麻鸭吞小鱼,眼看着鱼儿在鼓起的脖颈处往下钻。她的眼眶有点潮湿,鱼儿一定很鲜美,做个汤也不错,自己喝了便有奶水喂何香,可是,自己刚生产完不久,身子太虚,下不了水,小鹅小鸭的,都能吃上可口的饭菜,自己今天吃什么?
    姜兰花抱着何香坐在河边的一棵柳树的底下的荫凉里,茂密的芦苇和高大茂盛的蒲草在强烈的日光下茁壮。蒲草边的清水里游动着几条小鱼,姜兰花瞅着这几条小鱼儿,便想抓它们来吃。她把何香放到许多倒伏的蒲草上面,蒲叶柔柔软软的,有许多的像一根根的蜡烛一样的蒲黄挺立在头顶,姜兰花扯了一把,却怎么也撕扯不动,这蒲草太结实了。
    姜兰花像蒲草一样柔软而坚韧,姜兰花像蝼蚁一样贪着生,一直就认为那就是她生活该有的样子。她生活该有的样子就是生了个女孩子便没有米粥喝,她需要自己打食吃,来养活这个何家不欢迎的女婴。
    何香是怎样长大的?说起来都是泪呀,何香自己说,就连自己的婚姻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我就问咱爹,说爹你当时上哪去了?俺娘生了我没得吃你就眼看着不管?你就当时没饿死我,你还不如饿死我算了,省的我背负着你养大我的的压力,好像这辈子我欠你的永远还不完似的。你知道咱爹说啥?”
    “说啥?”李李好奇的问。
    “咱爹说,那个时候谁家不这样?女人生个孩子算多大事啊?你娘没得吃又不是我说了算,那时你爷爷奶奶当家,我手里没钱……我没管你,没管你你是怎么长这么大的?你说话没良心啊……我养闺女养儿就是为了孝顺我的,你就什么都该听我的,我打你骂你你得受着,我叫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所以何香就只上了五年学,便下来跟着何土埂下地干活。俗话说:“买卖算,庄户盼。”意思就是做买卖的要好好精打细算方能立足,而庄稼地里的农作物你春天洒下种子,就开始盼着秋收。但是后来,庄稼地里也需要算计,比如种经济作物:如黄烟、棉花、大姜、大葱、大蒜、辣椒、西瓜……再就是蔬菜类的,都需要用心算计。何家庄刚实行生产责任制的时候,村里很多人家靠种黄烟发了财。黄烟是很实惠的经济作物,只要你算计好,用心,能吃苦,它是会换来钱的。
    何土埂倒也一直没忘记自己有三个儿子,他也想着赚大钱。可是他一看别人家种黄烟那么烦索,他就打退堂鼓,太麻烦了。每到夏天邻居家都热火朝天地烤制着黄烟,白天黑夜热热闹闹,忙的脚后跟不沾地,饭都顾不上吃一口,何土埂坐在家门口的树荫下,跟村里的老光棍一起坐着喝茶,他喝着茶水看着忙碌的邻居,呵呵的笑。
    邻居何大军拉着一车碧绿清脆的的烟叶从他和柳树下过去,马儿打着响鼻,车轮子叽里咕噜的响,何土埂说:“大军,来喝点茶歇一会儿……”
    “不了,大爷,谢谢您,我这捞不着啊……”然后马鞭一响,马车绝尘而去。何土埂怏怏的,感觉好没意思。
    何香拿刺绣的活儿坐在树荫下飞针走线,她挣的钱全让何土划拉了去,每次何香不给他便一个耳刮子扇过去,何香哭的稀里哗啦:“爹你打死我算了……”
    何土埂喝够了茶水,一看日头到了晌午,他拍拍屁股拿着马扎进了家门,姜兰花还在堂屋拉着风箱咕咚咕哒响,房顶上炊烟袅袅,何土埂气不打一处来,他大声骂道:“你个不中用的,怎么才做饭?早干什么来?”
    姜兰花为了挣几个钱,曾经商量何土埂种黄烟,何土埂头摇的像拨浪鼓:“不种,不种,太麻烦了……”
    姜兰花说:“咱三个儿子,家里没钱怎么说媳妇?”
    “媳妇让他们自己淘换去,我养大了他们,养到十八,他们就得自力更生,我不管了……”何土埂倒背着手在何家庄转悠。大街上几乎见不到一个闲置人员,除了何土埂。
    壮的像头牛似的何土埂整天无所事事,他闲得慌,便从一天两顿喝酒递增到一天三顿都喝,起初是二两酒,后来递增到三两,再后来递增到半斤,何土埂的消费从一天半斤酒到一斤半,烟卷从一天一盒递增到两盒都不够抽的,茶叶么,一斤茶用不了半月,茶桶便见了底。何土埂消费水平持续上涨,他没钱花了,便让上初中的何史怀退了学,打发他去工厂里上班。
    至于何史怀,也是一部辛酸史。就连他的媳妇,李李的大嫂——曾经跟何禾在青川饭馆里干了一段时间的周万香的姐姐周万红,娶进何家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
    何家的历史不算很光荣,可是到了何禾这一代,还是不光荣,没有可光宗耀祖的资本。何史怀生养了俩闺女,何德怀生养了俩闺女,何禾倒是有个儿子还不争气,何家是怎么了?是不是哪一辈祖上得罪了人被人刨过祖坟?何史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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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6 23:36:58  更:2022-04-18 18:49: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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