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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且许,年华错(古风,父子)[第5页]

作者:江矜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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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4)】
易竹苑的声势实在闹得太大,慕衍浩刚刚厘清慕清枫的行径,得知消息,匆匆忙忙赶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江然站在内室门口,看着紧闭的房门,看不清什么神色,徽华蹲在地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夜深湿重,倒也是真能折腾。
坦白说,慕衍浩接到消息的时候,实在是错愕的。容瑄能为这种事自杀,这种情况,实在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江然压着性子出门找人,自然是在意的,即使教得失了分寸,也不至于闹得这么不死不休的。
看着室内的丫鬟仆人意欲行礼的举动,慕衍浩轻轻抬手制止,神色有些复杂,大致有了些猜想,突然对江然感到有些无奈。平日做事分寸拿捏得那么准,一到关键时候怎么就这么浆糊。人家淮阴教出来的人,自小都算是天之骄子般的人物了。生死之间,日子过得苦,不代表心性不高,看徽华那样子,就能猜到容瑄是副什么性子,他慕衍浩把身份挑得这么白,还要堪堪顾着徽华的心思,不敢管得过分,你倒还敢大庭广众之下当众去衣责罚,人家不死给你看才是怪事。
但这种事,慕衍浩也没什么立场说教,当初,他也自认对徽华尽了心力,谁能想到,淮阴的人是这么种思考方式。高越的能力,却是孩子的心性。大抵像他们一般的人,往往只有先行失去过之后才能真正懂得,如何去做一个好父亲。
容瑄的事出得这么突然,徽华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不了,慕衍浩站着陪了他许久,到底觉得这么折腾下去不是个事:“都下去吧,自现在开始,明日之前,任何人都不准进房内一步。如果今日的事传出去一星半点……”慕衍浩的话没有往下说,但能在梁王府里活下来的人,察言观色,那是自保的本钱。几乎是话一出口,屋子里的人便快速行礼后散得干干净净。
徽华迟疑地抬头,目光中带着平和的抚慰,示意无事,却隐隐压抑着一丝混乱。他没亲眼见过亲近的人死在面前,没这份经历,自然不知道如何去处理。他第一次这么无措,无措于自己没有丝毫医术的根基,或许,他可以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但放在人身上,他甚至一点都看不出来是什么情况。孙珏与辰溪在内室救治命悬一线的容瑄时,他就只能在这里等,什么都做不了。
慕衍浩看着徽华,叹了口气,轻轻扶着他起来,一时也有些惊讶于徽华的配合。或许是蹲久了,徽华的脑子一阵眩晕,扶着慕衍浩的手,好半天才缓过来,带着一种寥落的笑意,但多少有些尴尬,连声音都轻得有种迟疑:“多谢王爷,今日事发突然,在下可能,还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
明明时间不久,但慕衍浩对徽华的印象都有些模糊了。当初,他们隔得够远,他觉得,这个人能力高,性子稳,温文知礼,有很强的大局观,因为情绪藏得深,所以,他没发现这种浓厚情绪下掩藏着什么。但真正近了,用心看了,慕衍浩忽然发觉,他的无措原来都表现得这么明显,明显到让他无法理解,当时为什么会觉得这个孩子永远不会受伤,永远成竹在胸。其实,或许当初,他真的没下过这份心思:“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别担心,先去休息会儿。”
看着徽华静静地摇头,慕衍浩有些无奈地试图和他讲道理:“你身子不好,不能这么折腾,容瑄知道也不可能让你这么耗着的。何况,你没学医的天分,在这也没什么用,若是有什么事,我派人去叫你,耽误不了事的。”
徽华看了他一眼,还是固执地摇头。慕衍浩真觉得,和这孩子讲道理简直是他人生的一大败笔,因为徽华办事,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讲。你之前逼死过我,这就是王牌一张,慕衍浩也插不上话,等着就等着吧,左右一晚也出不了什么大事,也就随了他的意。
轻轻敲了敲内室的门,半晌才传来开门声,孙珏的神色中明显有一丝极度压抑的不耐,几乎是立即想开口。领教过孙珏高超无厘头而又冗长骂人技术的慕衍浩立即截断了他的话:“江然不进去,还有什么问题吗?”
孙珏看了慕衍浩片刻,还是皱着眉往旁边退了一步。这里毕竟是梁王府,梁王想进哪里,孙珏实在没立场去拦,何况,徽华容瑄叛了淮阴,可他如今与慕衍浩到底还维持君臣的关系。慕衍浩把话说到这种地步,他也不可能强行拦着。
内室,孙辰溪方收针结束,脸色看不出什么好坏。容瑄的血堪堪止住,整个人都没什么生气,躺在那里,安安静静得不像是他这个人。
徽华迟疑地刚想问什么,孙辰溪便径自开了口,带着一种漫不经心的调侃:“如今也就只能如此了,经脉的问题,子霖来了,一切都好说。反正他断得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现在不也活得好好的嘛。没准人家已经断出经验了,说出什么秘方也不一定。”
为了解决徽华的病情,他不久前才传信,向写意阁求援,邀子霖梁王府一叙,如今恰逢容瑄的事,反正治一个也是治,治两个也是治。
容瑄与孙珏的事,进展得这样顺利,一定程度上,也是孙辰溪被此人磨出来的心胸。离教教主韩暮期与写意阁子霖公子的公开恋情当年可谓引起了江湖上一番的动摇,具体情况至今已不可考,总之,如今的状况是,韩暮期直接置他的教众于无物,以足够厚的脸皮日日粘着直接视他如无物的写意阁阁主。
孙辰溪的话说得随意,但情况摆明了不乐观,他的意思很简单,对于这件事,他已经束手无策了,如果赌一把,就看专司情报流通收集的写意阁有没有什么好办法了。
【第十一章(5)】
夜缓缓深了,带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与黑暗。孙辰溪每隔半个时辰就要为容瑄换过一轮针,他第一次以这样极端的方式进行强行续命。这不是什么舒服的事,即使是昏迷,也是一种入骨的疼,即使如此,他的身体依旧逐渐在失温。如果不是容瑄,如果不是事关孙珏,孙辰溪真的觉得,这样收针,让其静静地过世才是真正的医道。
毕竟,容瑄并不想活下去,所谓的施救,不过就是旁人的希望与感情,莫说如此痛苦的纠葛,就是丝毫没有感觉,也是违背伤者意图的。孙辰溪行医有“三不救”原则:轻身重财,一不救也;自绝无生意,二不救也;信巫不信医,三不救也。为了孙珏,倒也真是破得无可奈何。
慕衍浩站在一旁,看着孙辰溪一轮轮针换过去,他就这么看着,认真得似乎在用尽所有的心力去印刻心中。容瑄的睡容很平静,也没有丝毫的痛苦,但微握的手呈现了一种无可言述的忍耐。淮阴的指导很严苛,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下,容瑄依旧没有任何失态的行为。不会有梦语,不会有触动,甚至几乎要没有呼吸。
慕衍浩看着容瑄,将视线缓缓移到桌边。床上躺着的,是徽华的知交好友,同母异父的兄弟,这种情况下睡过去,徽华是真的撑不住了。慕衍浩忽然想起,自己从来没有正面问过他,自客舟小筑一别后,他是不是也曾经经历过这种痛苦。一个分明对世界没有留恋的人,就这样生生被人救回来,却又要如此去感谢他人,感谢上苍,甚至面对事后种种的变迁,面对冲动后果的遗憾终生与自己的指责管束。这件事,是不是并不公平,是不是,太过残忍。可是,你又为什么要忍,忍得这样痛苦,仅仅为了别人的希望与救赎。
徽华静静地靠在桌上,脑袋枕着手臂,松散的头发斜垂下来,压得有些散乱。他轻闭着双眸,不再有晨日的悲伤和追忆,很安详,很宁静,但在这种情况下安详宁静,慕衍浩摇了摇头,伸手解开自己的外衣,轻轻搭在他的身上。
即使是那么轻微的动作,徽华依旧缓缓睁开了惺忪的双眼,带着一种将醒未醒的迷茫与不满。疑惑地半眯着眼呆看了慕衍浩很久,他才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压着睡意往床上看,眼中又逐渐泛出一丝懊恼与隐忧。
慕衍浩倒是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一时有些无奈地帮他理了理发丝,因为怕影响孙辰溪的运针,也只能压着声音开口:“都与你说了,你撑不住,去休息吧。今日也出不了什么结果,大抵还是要等韩暮期来了再说。”
没等徽华做出反应,孙珏倒是立即想起方才徽华破阵后不怎么好的面色,他这毛病不能耗心力,便皱着眉直接提笔开方子:“王爷,这副药最好今晚用,不是大问题,好好休息,大抵明日就好了。”
慕衍浩皱着眉头,扫了眼方子,没什么认得的,想想自己和医术也实在没什么眼缘,徽华学不出大概也不能单怪他。摇着头直接往房门外走,慕衍浩看着门口依旧呈发呆趋势的江然,突然觉得这个幕僚近日是越来越不靠谱了,他能换吗?
轻咳了几声,对着江然大梦初醒般的目光,慕衍浩真的挺怕他熬个药会不会出差错,但想想当初见过徽华的世家子弟也不少,难免如今殷离的事牵涉到,他是不怎么敢把这件事随手交待下去,也只能勉强凑合着用了。缓了很久,他才对着那双很有求知欲的眼睛,说了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你看着办吧。”说着,便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他。
从头到尾,也没说这副药是给谁用的。坦白说,大晚上,压榨江然的劳动力实在不是什么说得出口的差事,慕衍浩倒是真觉得自己做得不地道,但细想想,你儿子的命当初可是本王救的,如今人还待在梁王府呢,让你帮忙煎个药难道都不行了?分明理所应当的。
江然迟疑地伸手接过,扫了一眼,皱了皱眉,似乎是有些不解,但到底也没有发问。或许是心绪不宁,他也没兴致从大门规规整整地出去,只是相当顺手的翻了窗。
慕衍浩看着早已无人的窗口,忽然觉得心下有些怅惘。有些事,真的是没有后悔药能买;有些感情,看上去也真的是没什么逻辑。江然当年算不上深谙医理,一张方子总是看得懂的,但心智乱了,也不过只是这样。你有那兴致耗着轻功去煎副药,怎么不在方才留个手呢?事情做绝了,谁能说,在最后一定会有救赎呢。
摇着头转过身,正见孙珏满是赞许与解恨的表情,慕衍浩也实在是无意识地抽了抽嘴角,这帮孩子也倒是真单纯。但孙珏显然没这个自觉,他只是忽然觉得慕衍浩这个父亲,其实看上去还是很养眼的,有眼力,有魄力,徽华的出生,也真是挺运气的:“王爷,我孙珏便今日做主,将徽华送给梁王府了。”
徽华正在灌着浓茶醒神,闻言一口气岔在胸口,多年修养,他没将茶喷出来的心,捂着嘴,咽又暂时咽不下去,咳又不敢大声咳,逼得眼眶里都有泪水在打转。
慕衍浩看着徽华这副可怜样子,回想方才的话,也实在是无可奈何。想想孙珏也是个极品,自己心上人还生死不明呢,倒是真做的出来,容瑄看上这人也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
徽华忍了片刻,到底是难得把茶咽下去了,只是残滴卡在喉咙口,实在是难受,顾忌着室内的情况,徽华眸中闪着眼泪,咳得纠结。慕衍浩轻轻揽过他,丝毫没遭到抵抗,正惊异间,徽华却是避着孙珏,捂着嘴,恨不得把他整张脸埋在慕衍浩怀里。
怔了很久,慕衍浩实在没法理解,这种事有什么丢人现眼的,但到底还是轻拍着他的背,慢慢帮他顺气。好半天才感到徽华没再咳得那么艰辛,刚想放手,但徽华似乎是没这个意愿,对上孙珏恍然间十分高深莫测的目光,慕衍浩似乎是懂了些什么,实在是有些无奈于淮阴的神思维,虽说很享受徽华难得失措恼恨的时光,慕衍浩也实在没兴致耗上一个晚上,顺手就抱着他往外走。许是丢人丢过一次便不在意丢第二次,徽华难得没怎么挣扎,脸色倒真是纠结万分。
孙珏笑看着二人离去,渐渐地垂下眸子,掩下一片阴影,带着一片平静而悲伤的神采,紧握着手中的匕首。如果容瑄当真撑不过去,如果他实在没这福气,那,你便好好的吧,代我们四个,好好活下去。毕竟自己当年没有料错,不管当初如何,其实,你在我们中,永远会是过得最好的那一个。
有着父亲无限制的退让与纵容,却没有王府世子的逼迫与压制,他们都这样包容,包容分明来自淮阴、手段不低的你,没有猜忌,没有限制,甚至不在乎你独立门户。这样的生活,无论是容瑄,亦或是自己,都是求也求不得的恩惠,更遑论,已逝的韩昭宣。
【第十一章(6)】
夜深了,容瑄又是这种情况,慕衍浩考虑良久,到底还是将徽华安置在了易竹苑。虽然这种可能性谁都不希望出现,但如果容瑄当真没撑过去,最后的一刻,总归是该守着的。
江然还没回来,看着徽华强提着精神倚在床边,慕衍浩没由来的觉得有些心疼,也只得有事无事地与他闲谈。烛光下,倒是显出了一脉温馨,带着一种平和与安稳的气息。
徽华自出淮阴后的日子过得辛酸,能让他真正感受到温暖的话题,或许也只有年少时对于淮阴岁月的回忆。慕衍浩也就顺着心意把话题往那里引,谈了很久,他才迟疑地开口:“徽华,当年,你即嗣君之位的时候,究竟是在哪里败了容瑄?”
这个问题,其实他曾好奇过一段时间。徽华本质上是个长情的人,他很淡漠,所以才显得感情尤为深刻,慕衍浩一直有种错觉,若是可能,徽华应当是愿意放弃这个位置去成全当年意图不明的容瑄的,即使,他在悬崖上这样清晰地表现出了这个位置对他的重要性。
徽华有些不解,眼神逐渐放空,似是陷入了回忆,好半晌才堪堪笑着开口:“可能,是容瑄脑子不好吧。”何止是脑子不好,那年的容瑄,简直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
嗣君这个位置,徽华并非不在意,却也没有多在意。以一个无用的身份挽回一场死局,若是可以,这当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所以,徽华是决意放手的,他就这样相邀容瑄,酌酒一壶,清楚而调笑着开口:我没什么兴趣夺,尤其是生死相搏,我徽华惜命得很,可不能和你这种人同流合污,是以,这个位置你便安心得当,明日,无论如何,结果总是一样的。
当时,徽华记得很清楚,容瑄以一种看白痴一样的表情对着他凝视良久,神色中似笑非笑,又带着一种高深莫测,至始至终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情绪起伏,只是不屑地挑了挑眉:“徽华,你倒是自信。你莫不是真以为,你凭本事斗得过我容瑄?”
这句话,徽华用了很久去品味,直到第二日,淮阴长老齐聚,满座几无虚席,众目睽睽之下,时过正午,容瑄,缺席未至。王苏何的脸上黑得彻底,底下的人隐隐传来窃窃私语。徽华当时想起当时容瑄的话,只是无奈地苦笑,无论如何,纵他手眼通天,想来,也都不可能输给一个比试开场却压根儿没来的人吧。
事后,王苏何以一串乌七八糟的罪名,直接把容瑄送进了刑堂,但到底,还是留了他一命。那一次,容瑄在床上趴了一个月都没能下床,却依旧无力地操着那份许久未见的欠扁笑容,调侃着开口:“你看,以你白痴的水平,想和我斗,总是嫩了些。”
大抵淮阴从没出过这种情况,众目睽睽下发生如此啼笑皆非之事,所以,才会有了嗣君暗卫的倡议,也就有了容瑄那一年的错乱光阴。
明明看起来很温暖的事,结合如今的场景,徽华微不可见地低了低头,良久才看着慕衍浩笑笑,带着一丝歉意:“事情太久了,记忆有些模糊了,”顿了顿后,才转换了话题,“王爷不去看看世子吗?”徽华听孙珏说得模糊,但大致也知道些情况。徽华一贯看得透人,即使相交不深,他私心里觉得,如果只是这种小节的话,以慕清枫的性子,不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慕衍浩默了良久,才神色不明地开口:“清枫的事,本王真的怀疑是不是逼得他太狠了。”其实,在他印象里,那个孩子并不是如今这种样子。现在的慕清枫,处事可以全然游刃有余,但骨子里伤得太深。
难得,慕衍浩觉得,或许,明日应当认认真真地与他谈上一次。世上,毕竟没有解不开的结。父亲与主君,这个关系,其实并没有那孩子想象的那么复杂。作为世子,他难道不也是自己的孩子吗?这有什么可矛盾的?有时候,得到,未必一定要伴随着失去的,只是,慕清枫的心思细,想得多,慕衍浩知道,当初徽华的事,他一直在自责,即使,他从来没有说过。
想到这里,他静静地看了徽华一眼,神情珍而重之:“谢谢你,谢谢你当初……”敢活下来。因为,这个决定,让所有人得以救赎的机会,哪怕,伤害已然形成,但只有活着,才谈得上补偿。徽华或许未必需要这种补偿,但是,对于很多人,却是求不得的恩惠。用关怀去换心安,人总是这样,失去后才会懂得珍惜,才会明白可贵。
“当初,我在客舟小筑松手的时候,”徽华皱了皱眉,咬着下唇,似乎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其实,当时的情况,他也看不清楚,听不清楚,所以,他一直没弄明白最后发生了什么。但总觉得这个问题问得有些失了准头,他带着一丝懊恼,终是轻轻住了口。
慕衍浩倒是笑了,轻轻揉了揉他的头,拂过额前的碎发,仔细去看他的眼睛,忽然发觉,这孩子的眸子,当真肖似黎素唯。在心中轻叹了口气,慕衍浩轻轻地开口,带着一丝抚慰:“别多想,都过去了,没事了。”
孙珏是医者,易竹苑本就有各种药材,江然许久未回,慕衍浩也有些无奈,话题也走得远了:“其实,徽华,你若真心想干出一番事业,从梁王府出发,也未尝不可。原本,你是为了避嫌,如今呢?仔细考虑考虑,能够倚仗的力量,为什么要轻易放手?”
而与此同时,平安依旧在易竹苑门口,半步进不得,急得险些哭了。门口的下人死死拦着,即使自己再三申明有急事,事关世子,却依旧遭到严词拒绝,理由很绝对:梁王下令,明日之前,不能有一个人进去,否则所有人,一律处死。
这件事不奇怪,毕竟,世子的事再重要,总也比不上自己的性命重要。但老大夫的话还在耳畔回响,平安真的有些绝望。他敲门半天不应,还以为世子已然睡了,想起前几日慕清枫的挑灯天明,他也实在不忍心再将其吵醒,只得转身离开,半路上回忆起房内未灭的烛光,越想越不对劲,折回去敲了半晌,到底还是直接撞开了门。
看着趴在桌上的慕清枫,平安刚想离开,无意间看到倒在桌上的瓷瓶,下意识走过去,便恰巧发现他唇角依旧流淌的鲜血,几乎是整个人吓呆在了那里,哭着推了慕清枫良久,好半晌才夺回神智,磕磕绊绊闯出门。
梁王府有宵禁,平安只能去找梁王,但到了住处才得知其已然离开前往易竹苑。好不容易赶到那个偏僻的地方就被生生拦下,平安不敢耽搁时间,纠缠良久,还是仗着江然教过的三脚猫功夫往里闯,却是真真被阵法拦在了外面,他不知道江然在梁王下令后直接一劳永逸布了阵,不仅下禁制,连音都绝了,他只是觉得害怕,却也丝毫不敢耽搁,直接转身翻墙出了梁王府,随便拉了个老大夫便硬压着他返回了。
老大夫的医德尚好,看着病人半死不活,倒也没在纠结这把老骨头散不散架、请大夫礼不礼貌的问题,直接就上了手,好半天也只默默理了理药箱:“老朽哪里是这等起死人,肉白骨的医者,你若是能请到当今神医孙辰溪孙先生,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只是,怕也晚了。”
孙辰溪!平安忽然就像见到了希望,好说歹说才留下大夫为慕清枫吊着命,二话不说就返回了易竹苑,但却是同样的场景,同样的无可奈何,他见不到孙辰溪,也见不到慕衍浩。平安第一次知道,作为梁王府世子,生死间,居然能够完全见不到梁王本人,简直就像一个笑话,却偏偏真真实实地发生在自己眼前。
直到夜深了,平安才恍惚间想起老大夫说的时限,浑浑噩噩地往回走。他还小,他被江然保护得太好,所以,他不懂为什么,为什么所有能做主的主子如今都全要在易竹苑,为什么一个与王府看不出有什么关系的容瑄公子能劳动那么多人的关注,但自小在王府长大的正统主子却要这样死得无声无息。
这明明不合理,明明不公平,但从来没有人注意。他看不出来容公子平日做了什么,但他清楚地见证了世子每日的辛劳。这些日子,梁王根本没有管王府的事,大大小小乱七八糟的事情,过的都是慕清枫的手。所有的事,都没有出任何差错,王府上下都很平静安定,为了维持这种情况,世子耗了多少心力,谁又会去真正关心。
那一夜,平安都没有想通,这是为什么。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老大夫用尽心思去续命,心里一直祈祷明日的太阳起得早一些,再早一些。但是,人总是变不了天数的,最后的一段时间,慕清枫的颧角忽然泛起一丝不正常的微红,老大夫摇了摇头,静静收了针,搭着慕清枫的手,直到脉象彻底终结。
或许是看出了这身衣服的主人身份不低,或许是因为梁王府的匾额挂着,老大夫看了平安一眼,姿态摆得很低:“虽说医者不可顾惜自身性命,但老朽已然尽力,这诊费也不必了,您看……”
平安没说什么,只是看着他拎起药箱,送着他离开,完全不知道作何表情,甚至不知道此后怎么把这个看起来不能理解的消息告诉众人。
梁王府世子,一个当年受尽宠爱的人,昨日与易竹苑容瑄公子同时命悬一线,但是,他没有任何人的陪伴,没有任何人的关注,静静地逝世。从头到尾知道的,只有一个平安,只有一个自始至终未知性命的医者。如此凄凉,如此惨淡。
回去的路上,天空泛起一丝黎明的曙光,是一种希望,可是,这份希望,不是所有人都能看到。平安觉得眼眶有些泛酸,人生差的好像就只有这一点点,就那么一点点。那个少时爱哭爱闹的孩子,那个长大后随性骄傲的孩子,那个逐渐稳重却初衷未变的孩子,终于没有等到那一刻,他永远留在了昨日,留在了昨日的黑暗里,一字未言,与世长辞。
百度抽风,章节发不出去,大家好洗洗睡了~












我的排版!混账!心好累......
【第十二章(1)】
在一种堪称诡异的氛围里,子霖悠悠然出了门,韩暮期几乎是紧跟着离开了,神色带着一丝复杂与纠葛。自子霖为容瑄医治开始,他的眉头就再未舒展开。眼见子霖出门后脸色瞬间惨白的脸色与嘴角渗出的鲜红,他几乎是下意识想扶住他,却到底是迎上了对方冰冷的目光,一丝苦笑后,韩暮期轻轻松了手,对着远去的背影有些寥落。
而易竹苑内,孙辰溪看着二人的神色略显玩味,却隐隐透出一种温文,几乎是下意识的,徽华与容瑄相视一眼,神色隐晦。明明白白,有一种不祥的预感缭绕室内。
孙辰溪似乎毫无所觉,只是有意无意地开口,没有一丝逼供的意思,却生生带上了一种来源于逼供又高于逼供的专业意味——诱供:“徽华,你的身子还没好,如今……”
开玩笑,让孙辰溪掌握主动权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他说什么,就只能是什么了。深受孙辰溪荼毒十余年,徽华几乎是立即开口截断了话源:“内子如今怀有身孕,徽华实在不便在外多作停留。”
“有理,女子妊娠是大事,”孙辰溪浅浅地点了点头,深以为然地笑笑,“那就把人一并接过来吧。好歹,医术什么的,难有比我孙某更擅长的。”他就这样温文地看着徽华,眼神中一脉和善,却总隐隐透着一股“你可以侮辱我这个人,但是不能侮辱我的崇高职业,你质疑一个看看,我保证不拿针扎死你”的可怕意味在。医者,有时候真是个令人爱恨交织的行当。
徽华踌躇很久,张了张口又缓缓闭上,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辩解的话来,倒是容瑄缓缓接过了这个话题。或许是淮阴时护习惯了,容瑄的话总是接得恰到好处,而又入木三分,带着一种犀利,让人无可反驳的惨淡真实:“您又何必逼他呢?慕清枫的事出了,徽华留着也不过就是这样,难不成还等着慕衍浩迁怒吗?”
或许是大病未愈,他的话很轻很轻,但是,带着一种肯定的坚决。
一片死寂中,连时间都过得很慢。良久,辰溪才温和地开口,就一句话,却带着不容怀疑的意味:“不会的。”医者,多是观人于微,所以,孙辰溪看得懂,慕衍浩不会的,他不会对徽华不好,在慕清枫逝世的影响下,慕衍浩只会对徽华更好,好到完全超乎你的想象。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能够抚平爱的创伤的,唯有加倍去爱。
只可惜,你们还年少,看不懂这种深沉,看不懂人生的意义,也看不懂生命的价值。所以,你们都敢这样轻视这些长辈所眷恋的东西。你们都这样委屈,自以为自己是对的,全天下都负了自己,然后草草去了解自己的一生,却从来不会去思考,一个长者,他从内心深处最希望的,不是你如何才华卓越,而是你能够平平安安的,甚至不用承欢膝下,只要等他们年老走不动时,你可以依旧软软糯糯地喊一句“父亲”,或许便是一生的使命与意义。
孙辰溪叹了口气,有些感慨,带着一抹深意,对着容瑄看了很久,眼中蕴出一丝温柔,这是孙辰溪预期下手的正版标志,也就意味着,他方才做得一切,只是热身?
他就这样带着和缓的笑意,平静地开口,代表了公平与公正:“赌吗?我赢了,你便告诉我,你自出淮阴来究竟是在做什么。若你赢了……我与你讲个故事,关于你亲人的故事。”
容瑄静静地看着孙辰溪,似是在考量,而徽华一瞬间有些为容瑄默哀,这个赌局,也委实是太公平了一些,果然,他们依旧太过单纯,这种不要脸的事,终究是做不出来的。
【第十二章(2)】
孙辰溪最终到底没有去等待容瑄的答案,因为,他并不需要这份答案,他只是想让容瑄自己去找,并且永远记得这个结果。毕竟,不是所有的局都必须往死路走。谁能知道,自己放弃一切想要走的路,到最后一刻,是不是错误的抉择呢?
叹了口气,孙辰溪往房里走,推门的一刻,倒真是愣了愣,轻轻一笑:“怎么,容瑄没醒的时候,你险些殉了他,如今,倒是不打算日日抱着不撒手了。”
孙珏刚想开口说什么,便被辰溪的话抵得不自觉低了低头,半晌才咬牙微红着脸,嗫喏地堪堪挤出了一句轻得险些听不出的“谢谢”。
孙辰溪挑了挑眉,望向孙珏的目光倒也没什么变化,甚至带上了一丝认真的温文:“可别急着谢我,孙珏,我们似乎还有帐没算完呢,你是今日一并解决了,还是明日起早?”
离家出走是吧?详查梁王是吧?为爱殉情是吧?孙珏,你近日做的,也真是未免太客气了。
孙珏看着辰溪的目光,难得有些心虚,却难得夺回了一丝神智,整个人都觉得受到了伤害:“凭什么?”明明是他们三个折腾的事,了不起,他就是个后援团,还半点事没来得及沾上。他连个从犯都不是,简直全无公平公正的风度。
孙辰溪皱了皱眉,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随后十分谦逊地讨教:“慕清枫如今说不了什么,徽华完全有不在场证明,容瑄昏迷刚醒、半死不活,孙珏,那你觉得,我该找谁去追究这种问题?”何况,一个就够麻烦的了,辰溪哪有兴致管别人。
这种不要脸的话,也就孙辰溪说得出,孙珏抽了抽嘴角,懒得理他,直接往外走,却被孙辰溪拦在当场:“今日,还是明日?”
孙珏忽然觉得,孙辰溪简直莫名其妙,早就过去的事,有什么必要翻过来、掂过去地折腾,压了片刻的烦躁与不理解,想起容瑄,孙珏难得耐心地开口解释,但刚说出几个字,便直接被孙辰溪打断:“你听不懂我的话?”
孙珏怔了很久,直接就对孙辰溪发起了质问:“你还是不是人,你看不出来如今是什么情况吗?乱到这种程度,你还为这种小事纠我的错!”
孙辰溪的所作所为,孙珏看得很清楚。他几乎是完全放手的,是发自内心的不在乎。他不在意徽华是不是最后能活得幸福,也不在意容瑄究竟是否能活着,甚至,对慕清枫的死亡完全无动于衷。这种冷静几乎让孙珏觉得可怕。如果慕清枫与之相交不深,尚可理解的话,那孙辰溪对徽华与容瑄的态度,委实让人寒心。
起初,他只觉得是孙辰溪性子冷淡的缘故,可是,管着自己孩子无关紧要的小事,却完全不论这几个从小看到大的孩子的生死,这是多大的悬差。他第一次发现,原来孙辰溪,竟然是这样的人。
面对孙珏的质问,辰溪看了很久,才带着一丝听不出话音的语气开口:“我孙辰溪是在教你救世济民吗?我是神医,不是圣人,我是你的父亲,我只管你一个人的事。梁王府的水有多深,江然的水有多深,容太师府的水有多深,你以为都和你看到的事情一样吗?慕衍浩若是这样的人,梁王府早几年就被荡平了,还由得你指手画脚。莫说他们,你什么时候看得懂容瑄徽华在干什么,这件事,我孙辰溪半个字都不会责你。”
你知道徽华的抱负有多大吗?你知道容瑄在做什么吗?你什么都看不懂,什么都看得这样简单,我怎么敢把你往他们中间推,我怎么敢?更何况,徽华过得是什么日子,容瑄过的是什么日子,这种状况下,生死一瞬,你真的活得下去吗?
这种剑拔弩张又无奈纵容的气息,让孙珏眼眶有些酸。他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也从没有容瑄的心智与耐心,他从来不试图与他人比肩,他只是,想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而已。
孙辰溪沉默良久,忽然又想起什么:“当初是你先喜欢的容瑄,还是他先看上的你?”虽然觉得,后一种可能性实在不大,孙辰溪到底还是加了这样一种可能,或许是嫌自己说得太委婉,他还是纠结地接了一句,“你们,谁上谁下?”
坦白说,严肃的氛围内突然插出这样一个不靠谱的话题,实在是让人汗颜的事,但孙珏的反应却很耐人寻味。他就这样迷茫地看着对方,然后改着语调,重复了一遍:“谁上谁下……”
孙辰溪一瞬间的脸色更为纠结,这个问题,其实,他在淮阴时也曾试探着问过容瑄,得到的结果,就是容瑄高冷一笑,一字未言。但孙辰溪实在从他眼里看出了满满的疑惑与不解,逼得他一度怀疑,莫非是他倒霉儿子框了容瑄一把,如今看来……
“你们拉过手?接过吻?单纯睡过觉?”仔细看着孙珏神色的变化,辰溪实在有些难过,“你们还做过别的什么吗?”
孙珏平静地面对着孙辰溪,半晌才有些不解地开口:“还要做什么?”
孙辰溪抽了抽嘴角,觉得他当时大无畏答应这两个货色的事,简直就是奇葩的开始:“所以,你们当初,究竟是怎么确立的关系?”
【第十二章(3)】
或许是被孙辰溪温和的目光盯得实在难过,孙珏默了很久,到底还是喃喃地开了口,却实在带着一股“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味道:“时间太久,我不记得了,好像是我先觉得他喜欢我,然后,我追了他,他没正面反对。最后,就……这样了?所以,谁上谁下……?”
孙辰溪:……
“我们先不谈谁上谁下的问题,”孙辰溪忽然觉得,他貌似真的弄了一场很大的乌龙,一时间有种欲哭无泪的错觉,“那,你们几个常年就这样混,你怎么就不觉得,容瑄喜欢的,或许是徽华呢?”
男人这种存在,按常理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当然,这是按常理。但无论如何,这种模糊到连肉体关系都没有的感情,何况是这样无厘头的开端,孙辰溪实在很难去辨识,这种算是亲密过了线的兄弟感情,还是时机未至的爱情。
而孙珏看了孙辰溪良久,才迟疑地去想这个怎么看怎么奇怪的话题,最终还是越想,眉头皱得越深,打了个不怎么靠谱的比方:“江然,他能喜欢上慕衍浩吗?”
不管是不是有心心相惜的意思在,这么对立的关系,容瑄要喜欢上徽华,也委实难了些。
孙辰溪抽了抽嘴角,到底没想到孙珏能给出这样“不疯魔、不成活”的理由。他当然不觉得容瑄能爱上徽华,就凭这纯到底的血缘关系,就是开玩笑,即使如今凌王朝民风开放,却也没自由到这个份儿上。可是,以容瑄的资质,看上你这种货色,也实在是阴沟里翻船的事。
心中翻江倒海半晌,孙辰溪终于觉得自己话题走得太远了,二话不说便绕了……咳咳,拐了回来:“今日,还是明日?”
孙珏愣了愣,反应过来后,死死瞪了孙辰溪一眼,扭头就走,咬着牙磨出“明天”两字,直接摔门离去,缓了半晌才压下这份火气。混账,平日记性那么差,就这种事,千年不忘!
而与此同时,在失去孙辰溪主导的形势下,徽华与容瑄在室内沉默了很久很久。直到容瑄险些又昏昏睡去,徽华忽然对着门口看了一眼,容瑄朦胧中下意识望过去,却没料到徽华快速出手,直接攥过他的手腕,臂上一凉,容瑄滞了片刻,病中倒是真没反应过来,好半晌才笑着推开徽华的手,捋了捋衣袖。
又是很久的沉默,徽华的脑海中过着一道道几可见骨的伤口,很锋利,很刺眼。孙辰溪帮容瑄上药的时候,徽华并不在,这样的伤口,其实也不在他的预计范围之内,但是,淮阴的人,总是不需要同情的,所以,徽华低了低头,再抬头时只带着一丝疑惑的笑意:“你们当晚,到底谈了些什么?”谈到这种地步,谈到江然当时似乎真的有种想逼问出什么的意思。
容瑄将视线移向窗外,浅浅淡淡地伸手揽了揽身上的薄被,微不可听地低喃了一句:“没什么,”顿了片刻,又模棱两可地接了一句,“没发生什么,你别担心。”
容瑄的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徽华听懂了。所谓大家真正担心的事,其实并没有发生,他们来得够快,所以,真的没什么。可是,真正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对于容瑄的意义,大概都是一样的,毕竟,这种事上,由他人暂停一场悲剧,也未必算得上是什么喜剧。
【第十二章(4)】
当无话可说的时候,沉默会让这份无话可说无限制地延长。算不清多久之后,容瑄从窗外收回视线,看着徽华的目光,迷茫中带着一丝恍然的坚定:“徽华,我想回淮阴。”
徽华手下动作一顿,有些不可理解地抬头。淮阴是什么地方?那是容瑄当年心心念念要离开的地方,是容瑄已然背叛的故土。回什么?怎么回?梁王不予追究,不代表这件事不存在,这个念头分明就是莫名其妙,可看容瑄的表情,似乎一点都不在说笑。
容瑄似乎并没有往下谈的意思,只是笑得有些勉强:“我累了。”
徽华有些拿不准他的意思,这究竟是一句简单的逐客令还是他放手的前兆?容瑄当时的神智不清楚,所以,对于自己的身世,他脑子里大概依旧是一片空白,可是,江然已经知道了,换言之,这件事已经从一个秘密变成了所有人都在瞒他一个人的局面。那么,这个真相究竟是说还是不说,实在是个不怎么有意义的问题。
因为,徽华记得很清楚,孙珏当年说出接受孙辰溪的理由“不想过早地成为一个成年的孤儿”的时候,容瑄看孙珏的表情,实在像是见了鬼。他骨子里不是个在意亲情的人,对于容瑄,大概他与江然有没有血缘关系,连他自己都不是很在意。从一开始,他就只是好奇,对自己的身世,他查得有兴致没兴致,和玩儿一样。血缘只意味着麻烦,而容瑄此生,最怕麻烦。
坦言之,血缘这样东西,徽华自己也没能弄得明白,因为这在慕衍浩的世界里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而这对于容瑄与江然是不是有意义,徽华心里也没底。迟疑良久,徽华才试探着开口:“那,你打算如何?”顿了顿后,徽华到底觉得这个选择,容瑄应当是有这个资格在了解情况后再做下的,“其实,江然他……”
“我和你不一样,”容瑄突然打断了徽华的话,笑容依旧,但目光隐隐变得很陌生,很冷静:“我容瑄不是什么生死同一的人,自认惜命得很。所以,你也不必把我想得多复杂,我不适合待在梁王府,就这么简单。”短短几句话,让徽华一瞬间有种回到了淮阴的错觉,那个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容瑄,原本就该是这个样子。他的感情投入完全不着痕迹,但他放手,会很快,快到完全没有缓冲,远没有徽华的藕断丝连。
出淮阴不过多久,徽华似乎都有些忘了,其实,他与容瑄在淮阴处得并不亲密,或者说,容瑄其实与谁都没有真正处好过,因为骄傲,因为,从不原谅。容瑄的话很简单,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意,但是,徽华听出了容瑄的弦外之意,这件事情,已经结束了。
在这件事上,江然也总有他的立脚点,他的心态,徽华看得懂。可是,江然的无可奈何,却不会是容瑄接受的理由。世上谁没有无可奈何,容瑄的一生,从来都是从无可奈何中过来的,却也从来没什么人告诉他,现在,我原谅你。断心脉只是他的下意识举动,是因为他一瞬间脑子不清楚,但也只是那一瞬间。容瑄毕竟不是徽华,他不是不记仇的人。自杀不是容瑄的风格,你践踏我尊严,我耗时十余年断你根本,这才是容瑄。
容瑄看着徽华忧心的样子,忽然笑得带上了一丝真意:“你又想到哪里去了?好不容易过上几天好日子,你倒真以为我要如何,”默了默,容瑄似乎有些怅然,“徽华,你也真是害人不浅。若不是你,想来,如今我也不至于陷在梁王府,无端险些赔了命,清醒了想想,简直是莫名其妙。其实,左右多大的事。”
徽华思索良久,到底只问了一个问题:“如果,你们初次见面,不是在这样的情况下,会不会,好一些?”至少,比现在好一些……容瑄与江然的冲突好像没什么特别的理由,就像是理所当然的结果。
容瑄笑得忽然有些耐人寻味,微低着头,以一种回忆的语气:“其实,只会更糟。”因为,他与江然的初识,本就不在梁王府,而在,淮阴。而那时的事,大概江然是不会记得了。
【第十二章(5)】
人都说,人这一辈子,总有一死,只是死期未定。但其实,即使是死亡,也是不同的结局。徽华当初放手时,事情简简单单便过去了,而梁王府世子慕清枫逝世,事关国事,兹事体大,程序复杂,半点也潦草不得。五六十道名目,是一道道往下走的。
慕清枫一生都没有走过自己想走的路,即使是临终,他也走得很正式,就像他的人生,错不了一丝一毫,这是从他答应慕衍浩那一刻便早已决定的未来。所以,如今,他依旧安静地躺在正寝南窗下的床上,去完成局势框架下最后的路程。
世子过世得突然,梁王府白衣素缟,一片惨淡,却也没有丝毫动乱,江然到底是见惯了风雨的,处理起事来,自有他的手腕。慕衍浩如今没心思算这些,即使他有这份心,让梁王亲自去管这种琐事,也算得上是江然的失职。
那份讣文,慕衍浩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写到后来,连手都有些抖,看了半晌,到底是弃笔,揉了揉额头,才轻轻靠在椅背上,单手虚扶着桌面,眉目间有一种刻骨的哀恸。他一生都没有刻意去后悔,无论是黎素唯的事,还是一年前的事,但这一次,他真的觉得,命运有时候,当真是可笑。其实,找个孩子去挡皇室的箭,不过是他当年一瞬间的想法,可是,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世上本就有个与他血脉相连的孩子。所以,一步错,便是步步错,这句话,当真不假。如果,如果当初没这份想法,便好了。
江然进屋的时候,正见慕衍浩端起茶盏,却又很快放下,神情没有丝毫变化,但那一刻,他是真觉得,慕衍浩快疯了,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感受到过他这样强烈的情绪波动。
人这一生,最可怕的不是亲近之人的过世,而是习惯,长达十余年刻入骨髓的习惯。慕清枫在世时,只要他在,慕衍浩手边茶盏的水从来没断过。有时候,江然甚至觉得,慕衍浩喜欢砸瓷盏这个毛病,本就是被清枫纵出来的。梁王并不完美,但在那个孩子的心里,似乎慕衍浩的所言所行都是正确的。无论何等场景下,永远相信一个人,这实在是一件太难太难的事,因为,你根本不知道自己赌上的是什么。但是这么多年,慕清枫一直这样坚信着,这种执念有时让江然都觉得不可理解。
顿了顿,江然才神色不变地走进房内,将手中的书信递给慕衍浩,动作连贯,条理清晰,是一贯的幕僚架势:“王爷,左相府的信。”
慕衍浩愣了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但又似乎有些不解,迟疑地接了过来,敛了敛心绪,面色又恢复了往先的沉静与稳重。
其实,对那个女孩子,慕衍浩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按他的想法,起初倒真不觉得云忆梓配得上徽华,但那次见过面后,慕衍浩对她的印象诚然不错,兼之慕清枫与唐嫣语的事对他刺激太大,他也实在没兴致再去纠缠这种事情。既然徽华喜欢,喜欢便喜欢吧,何况,如今连孩子都有了,还有什么办法。
云忆梓正大光明发信来梁王府,这确实有些出乎慕衍浩的意料,而随着信纸的展开,他的神色越来越凝重,眼中深如幽潭。
信上说得很简单,寥寥几笔,以其怀有身孕,府上无法参与世子丧葬而致歉。这本身没什么意思,但放在这种环境下就显得意味深长,甚至算得上是一种表态。诚然,殷离的身份敏感,而当初见过徽华的人不少,如果赶上吊唁,难免会出什么岔子。不仅如此,这送信的时机也确实太精准了,云忆梓似乎不仅是在避免什么,她还在帮徽华解围。因为,以如今的形势,徽华是不可能愿意待在这儿的,但是,他显然还没有学会太肯定地拒绝一个人。
“江然,云忆梓的身世,你尽快查一遍,仔仔细细地查。”慕衍浩第一次发觉,他或许真是看走眼了,这个姑娘,并不像她看上去的那样简单无瑕,至少,她看得懂这个局势,甚至看得比局内人要清楚明了得多。
江然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隐隐带着一丝纠结。刚往外走几步,他忽然转过身来,迟疑片刻,才堪堪开口:“她原名凌云,已逝冷宫静妃的女儿,那天我与她谈过,没什么问题。”
慕衍浩很有深意地看了眼江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皇室的人,莫不是从来不喜欢待在宫里。凌靖越、凌墨宣、凌云,倒真是一个比一个潇洒。但江然觉得没问题,想来便真的没什么问题了,这点上,慕衍浩很相信他,但是:“江然,本王很好奇,你究竟认识凌云多久?”相比之下,你又认识容瑄多久?你连初见一面的人都相信了,你怎么就这么不待见容瑄呢?
这些天,江然对容瑄的刻意疏远,慕衍浩看得很清楚,而这个问题,其实他隐隐知道答案。容瑄的身份,他自始至终瞒着江然,也就是怕如今这种情况。十余年前的事,徽华知道,但知道的并不确切,与其说,江然之前喜欢过黎素唯,不妨说,他后期是宁可从没见过这个女子。对于过去种种,江然这些年忘得很慢,也忘得干净。但慢慢遗忘,不代表事情不存在。
一个根本不在希望中出生的孩子,一个由重重叠叠误会与数不清的算计而诞生的孩子,江然难以接受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谁也不可能莫名其妙去接受这种事情。好不容易愈合的伤口,容瑄的存在却明明白白地提示着过往发生过的种种,无论如何都是无可忍受的。
何况,他与江然,都不算正常人家长大的孩子,如果说,他至少还能感受到老梁王的感情的话,那对于江然,父爱是个什么存在,恐怕是完全没概念的。江然可以喜欢慕清枫,可以教容瑄,但让一个从来没有接受过父子感情的人去给出一份父亲能给出的感情,简直是强人所难。江然当时的无措,无措的不是自己举动的过分,而是,他根本不能接受这种事情。就像慕衍浩初次带回慕清枫的时候,是全然没有方向的茫然。
然而,江然似乎并没有接话的意思,只是非常顺口地岔开了话题,却又隐隐有些什么旁的意思:“徽华的事,王爷有什么打算?”
“徽华与容瑄的情况不一样。”慕衍浩正视着江然的眼睛,像是要看到他心里。慕衍浩一贯自负,以至于,在慕清枫的事上,他没有丝毫的掩饰。他喜欢的孩子,自然是要宠到明面上的。他自认有绝对的能力保护好他,所以,在京都世家还在宅斗、还在分权的时候,慕衍浩已经把他能够下放的权利全部下放,把能教会他的事手把手地开始教,完全没有制衡,完全没有伪饰,只要是京都长了眼睛的人,都看得清楚梁王府日后的主子。
慕衍浩一直以为,为了保护一个人刻意打压他的锋芒,甚至刻意无视折辱,是笑话,只要他自己足够相信这个孩子,根本出不了问题,但是,直到如今,他才明白,有时候,不是你相信自己能做到,便真的能做到的。因为,不是所有的伤害都能真正及时被自己发觉。京都,从来不缺聪明人;京都,本就是无数聪明人的坟墓。
所以,在徽华的事上,他选择了放手,选择了退让,因为,没有慕衍浩,徽华自己也能活得很好,甚至过得更好。他只要在远处,好好看着他,保护好他就好。可是,容瑄不一样,因为,自始至终,他的目标都是模糊的,或者说,他有目标,只是,还没什么人看得出。何况,慕衍浩与徽华,已经达成了默契,可江然与容瑄如今的情况,一旦放手,是什么结果,谁能知道?
江然看了慕衍浩一眼,突然跪了下来,从袖中抽出了第二封信。慕衍浩轻敲着桌子,眼神似有意似无意地看着,字是一贯的随性散漫,而慕衍浩的眼中看不清神情,隐隐带着一种压而不发的气势:“疏远与逃避,是不是你江然解决繁杂问题唯一的方法。”
一年前,黎素染的事出了,江然依旧是这样一袭青衫,一封短信,辞别梁王府,在江湖纷争中去理着一份思绪。诚然,上天之幸,他放下了心,可是,黎素染也丧了命。即使是最后一面,江然也未曾再见,记忆的最后,不过就是素染疯狂的一瞬。这件事,因为慕清枫的变故,一直被江然埋在心里。他不说,慕衍浩也从未再提,但到底,江然应当是在意的。
轻叹了口气,慕衍浩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觉:“素染的事,本王自认对不起你。可如今,同样的情况,同样的选择。江然,你现今想不清,不代表你这辈子都想不清。你现在手放得快,怎知日后会有多后悔?容瑄这种性子,他能等你多久,他愿意等你多久,等到你把这件事想清楚,等到你放下多年前的恩恩怨怨吗?”
看着江然如今油盐不进、软硬不吃的样子,慕衍浩真的有些无可奈何:“本王不是在与你商量什么,我只想告诉你一件事,清枫的事,如今没完。容瑄这个人,你若是管,便管好他,你若要放手,本王只能立即下手拘禁他。”徽华当时的一个举动,打乱了他耗时近七年的安排,谁知道容瑄能折腾出些什么来。淮阴没能磨干净容瑄的性子,这样不服管的人,慕衍浩简简单单还控制不了。
江然跪在那里,似乎是在考虑些什么,到最后,还是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起身直接往外走。
“本王拘禁过的人,都是什么下场,江然,你应该看得最清楚。”带着一种自嘲,慕衍浩笑得有些寥落,但江然只是顿了顿步伐,便离开了。慕衍浩到底是摇了摇头,希望,你日后不要再后悔就好,毕竟,江然,容瑄和你多年前,究竟有多像……
其实,我真的还是发不出文,而已......我已然跪倒在度娘的石榴裙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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