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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将相(兄弟,君臣,微虐)[第7页]

作者:太子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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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康十四年,三月初二,在一幽静的小庙中,安儿与李洪义正式结拜。
马厩旁的那次偶遇,让毫无关联的二人彼此相遇,倾盖如故。在随后的短短几天时间内,他们就认定对方是自己一生的兄弟,尤其在李洪义听了桃园结义的故事后,也要学刘关张三人,愿在菩萨面前要许下誓言,与安儿义结金兰。
本来按照李洪义大大咧咧的性格,随便找个地方结拜就行了。但安儿说结拜乃大事,得选个吉时佳地,并在菩萨面前庄重立誓才行。洪义觉得有理,便让安儿去查黄历选日子,他自己则要去找个所谓的“佳地”。
日子很快就定下了,三月初二。至于地点,李洪义说选的是观音庙。安儿起疑,一般结拜都选关帝庙,为何他要去观音庙呢?但李洪义信誓旦旦的保证说:“放心,那座观音庙特别灵,非常好。”
安儿狐疑的看了洪义一眼,带着一丝疑虑,跟他去那座很灵很好的观音庙了。
两人穿过热闹的集市,又过了几座长桥,沿着古道一路向西,眼见着越走越偏僻,安儿终于忍不住问道:“还有多久到啊?不会是要出城吧?”
“没出城门,在城内一小山边上。”李洪义一马当先在前领路,手指着前方对安儿道,“看,就在那儿,快到了。”
安儿踮脚瞭望,哪有什么庙啊,连个影子都没见到。
最后走了很久,终于在青山脚下,林间深处找到了那座寺庙。
庙中和尚很少,前来拜佛的人就更少了。安儿一看这庙,心情就一落千丈了。
“城内有那么多寺庙,为什么要来这儿?而且这寺庙也太破旧了吧,香火一定不好。”安儿嫌弃的打量四周,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很好很灵的庙?
“这里人少、不挤,我们可以慢慢来拜把子。而且……”李洪义在安儿身侧附耳低语,“我和这里的和尚熟,能免香油钱呢。”
“你缺钱?我有啊。”
“你有?就你做个小书童,能赚几个钱?”李洪义明显不信。
“我家里有,我离家出走时拿了好多银票呢。”
“你家那么有钱,干嘛要出走?”
安儿闻言眼神黯淡无光,李洪义猜测道:“难道因为你爹打你?”
一听一个“爹”字,安儿仿佛被什么刺激到了,倏地大怒,“他不是我爹,我没有爹。”
而李洪义似乎也被刺激到了,跟着大吼道:“胡说什么,他生你就是你爹。”
安儿犟道:“生儿不养,我才不认他。”
“我还是孤儿呢,我好想有个爹,就算他打我我也认。”
“你是孤儿?”安儿震惊,他是第一次听李洪义说起自己的身世。
李洪义静了静,坦然道:“是啊,我自幼被安王收养,一直住在王府中。不知父母是谁,更不知他们是生是死。”
原来是无父无母,孤身一人。安儿略带怜悯的看向李洪义,感慨万千。
此刻两人都噤了声,李洪义神情落寞,安儿心中惭愧,故而两人不约而同的沉默了。
直到一小僧人前来,向李洪义打招呼:“小施主,又来了?”
“对,这次来是为了拜把子。”说罢一搂安儿的肩,介绍道,“这我兄弟,安儿。”
“结义?甚好。”小僧人也替二人高兴,笑道,“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①”
安儿却纠正道:“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②”
小僧人若有所思的看向安儿,猜测安儿可能和他的亲兄弟间关系紧张,才会发出“骨肉何必亲”的感叹吧。
而李洪义则是傻傻的站在那,因为刚刚那两句诗,他一个字都没听懂。
随后小僧人为他们准备好结拜的用品,李洪义和安儿同跪在菩萨面前,接过小僧人递过的线香,正式开始焚香结义。小僧人站在一旁,成为目睹二人结拜的唯一见证人。
二人按照先前早已拟好的誓言,异口同声道:“刘安、李洪义,今在此结为兄弟。披肝沥胆,不离不弃。荣辱与共,生死相扶。但违此誓,天诛地灭!”
誓毕,安儿与李洪义相视一笑,同时割破手指,颗颗血珠滴入杯中酒。而后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结拜完成,从此后两人今生今世都是兄弟,无论前路如何,决不能违今日誓言。
随后安儿问道:“我今年十二,你呢?”
李洪义听后开怀大笑,“我十三,你以后要叫我哥哥了。”
安儿对李洪义行一礼,叫了声,“哥哥。”
李洪义拍着安儿的肩笑道:“从此以后就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安儿闻言既欣慰又心酸,同胞兄弟还不如异姓兄弟呢。真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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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出自:陶渊明《杂诗·人生无根蒂》,意思是世人都应当视同兄弟,何必亲生的同胞弟兄才能相亲呢?
②结交在相知,骨肉何必亲。出自《箜篌谣》,意思是知心朋友比骨肉之亲还要亲。
※※※※※
京城中闹的人慌马乱,可还是没有找到丞相邵安。皇帝蓦然想起当年洪义对他提到过,与邵安结拜的小寺庙。于是皇帝微服出宫,凭着当年洪义的描述,找到了那座青山。
当马车行驶到一条崎岖的山路前,由于山路太窄,坑坑洼洼的无法行车,只得停了下来。
“主子,前路崎岖,车过不去。”陈公公恭恭敬敬靠近车窗禀报道。
皇帝掀开厚重的幔帐,看了看前方的路,“下车,步行。”
陈公公担忧的看向皇帝,“主子,这天寒地冻的,况且山路难行,要是有什么事奴才可怎么担当得起。您请呆在车内,让奴才们去找邵相即可。”
皇帝摇头,抬头望向不远处隐约露出的寺庙殿宇一角,笑道:“朕想亲自去,去看看他们二人年少结义的地方。”
皇帝一路步行至庙门口,从门外望去,只见庙内虽然简陋,却打扫得十分干净整洁。大殿之内只有两人,仍是那名香客和那位僧人。
香客正低头看向那张纸条,沉思中听见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诧异回头,便看见皇帝一身黑色微服,款款而行,陈公公在后紧随于侧。
皇帝此时也看清了香客的面容,那位香客,正是邵安。
皇帝挥手,屏退众人,只身一人进入殿中,快步走到邵安面前对他说道:“不要走。”
邵安惊诧的目光落入皇帝眼中,复又笑了。他含笑点头,将手中纸条递给了皇帝。
皇帝展开纸条,上面仅有一句诗,诗曰:落地为兄弟,何必骨肉亲。
第二十六章 惊晋王闯京惹风波,忆年少结义兄弟情(三)
风从门外轻轻吹入,一下又一下的吹抚着人的面庞。佛前供奉的檀香静静的燃着,香烟袅袅。一旁的矮桌上放有清茶两盏,茶香幽幽。
那名僧人是聪明人,知道什么该看,什么不该看,故而早已识趣的退下,此刻殿内只余君臣二人相对而坐。
皇帝披着黑色大氅,衣角处还带有从林间疾行时落下的灰尘,甚至连鞋子上都沾着些许泥土。
邵安见皇帝这般不顾形象的匆匆赶来,神情由疑惑转为了悟,看来皇帝当他要辞官归去呢。想到此,邵安竟不知该如何面对眼前之人。
皇帝则是环顾四周,微微笑道:“这就是你和洪义结拜的地方吧。”
“是。”邵安静默片刻,坦言道,“得知消息后,一直在犹豫是去是留。兜兜转转中竟然发现自己走到了这儿,想起当年也是在这里与他结拜,曾许下‘不离不弃’的誓言。”
不离不弃——永不分离,永不抛弃。皇帝终于相信,邵安是不会走的。
邵安笑意清苦,感叹道:“想来相识皆是天意,我与他的缘分是断是续,他对我是怨是恨,皆听天由命吧。”
皇帝也喟叹道:“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①
这句近乎开导的话令邵安差点落泪,慢慢回味皇帝话中深意,便坦然了许多。是啊,他与哥哥已经历了生死、贫富、贵贱,还有什么是无法承受的。
这时宫中的护从终于赶来护驾了,在庙门前跪倒一大片,景象颇为壮观。皇帝听见门外的动静,起身开门,见宫中当值将官按剑单膝跪下,口称失职。
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们护卫不当,毕竟是皇帝临时起意,出宫匆忙,而且仅告知了亲信随从,护卫们没有跟上也是情有可原。
“事出突然,尔等平身。”皇帝长身而立,逆着阳光,脸上带着漫不经心的倨傲,“回宫吧。”
当值将官忙起身,一抬头便看见侍卫们苦苦搜寻不到的人,此刻正在皇帝身后。他微微一愣神,没想到邵相居然会在这种破旧寺庙中。
皇帝步出殿门,拾级而下,邵安跟在他身后三步之外,若即若离。快走到庙门时,邵安似有所感,缓缓回头,却见那名僧人站在远处正望向他,眼中带有浅浅的笑意。
众人刚准备起驾回宫,没想到迎头就撞见了风风火火的晋王。
————————————————————
①出自:汉代司马迁《史记》
晋王本欲见邵安,可得知丞相失踪了。于是只得求见五哥,而皇上居然也出宫了。晋王无奈之下,跟着护卫从宫中一路找来,寻寻觅觅,来到了这偏僻荒芜之地。
见到圣驾,晋王都不及向皇帝行礼,迫不及待的问道:“这都是什么情况啊?”
皇帝看到这倒霉弟弟就火大,厉声道:“朕还想问你呢,未奉召就入京是什么情况?”
“……”晋王傻了,张口结舌的看向皇帝,他还头次见五哥对自己发这么大火呢。晋王求救似看向邵安,却见邵安神情淡漠,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正闹得不可开交时,又有一人跑来插一脚了,那人便是高巍。
话说高巍生怕晋王惹祸,故而一路尾随追来。乍见皇帝和邵相都在,吃了一惊,行礼过后忙对二人道:“没事了,没事了!”
皇帝和邵安何等聪明,明白高巍指的是李洪义之事没穿帮,顿时松了口气。
可晋王还不依不饶道:“你们没事了,我有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失……”
“住口。”皇帝高声打断晋王未完的话,“私自入京,该当何罪?”
“我……我只是想见……”晋王声音越来越小,他也不傻,明白惹五哥动怒的原由不是私自入京,而是洪义。
“进来。”皇帝转身一撩大氅,率先进入庙殿之中。晋王磨磨蹭蹭的跟在五哥身后,临进门前仍不死心,转头再看了一眼邵安。然而邵安只是抬眼望向天际,并不关心眼前的这一幕。
待两人进去相谈时,邵安冷冷的问高巍:“高将军,没有什么话对邵某说吗?”
高巍一听邵安的语气,就知道他动怒了。毕竟当初是自己阻止他们兄弟相认,如今却在禁军军营,自己的眼皮底下闹出这事,邵安焉能不生气。
高巍伸手请邵安到一旁详谈,两人走上台阶,在殿门前站定。高巍见离护卫们相距甚远,才说道:“邵相放心,没说多少,只是他知道他有个弟弟了。”
“这叫没说多少?”邵安真是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哭了。
“丞相稍安勿躁,他光知道有个弟弟,但不知道那人是你!”高巍连忙解释道,然后从头叙述起当时的情形。
※※※※※
时光退回到一个时辰前……
“我有弟弟?!”吴铭睁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盯着晋王。他本以为自己是个独自飘零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然而上天并没有抛弃他,告诉他在茫茫人海中,自己还有一位弟弟。吴铭孤寂已久的心,终于产生了一丝温暖。
“我弟弟他在哪?他叫什么?几岁了?长什么样?”吴铭一把抓住晋王的肩膀,连声问道。
晋王内心也同样震惊,目瞪口呆的看着吴铭,立马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安儿明明身在京城,离洪义是那么近,怎么会没有与他相认?还有皇兄,为什么没有告诉洪义以前的事?
正当晋王胡思乱想时,高巍终于气喘吁吁的跑来解围了。
“晋王爷,你……不能……那个……”高巍在听到晋王要找的人叫“李洪义”时,就明白晋王是毫不知情的。可他想要解释,却碍着吴铭在场,不知从何说起。
晋王见高巍哼哼唧唧半天,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便问道:“他失忆了,是吗?”
“是。”
“为什么会失忆?”
“不知道。”
“他不记得他是谁?也不记得他弟弟是谁?”
“呵呵。”高巍干笑几声,“他还有弟弟?本将不知。”
高巍明明知道,却要说谎,很明显是故意瞒洪义的。晋王疑惑的看着他,眼里充满了疑问。
高巍咳嗽一声,看向身旁的吴铭,只见他额头上布满冷汗,心知他的头痛病又犯了,便道:“吴铭,你退下。”
“不。”吴铭坚决道,“他知道我的身世,也是知道我弟弟下落的唯一的人。”
“你敢抗令?还有没有军纪?”
吴铭跪下,将额头死死地抵在冰冷的地面,以缓解撕心裂肺的疼痛。可他嘴中却硬撑着道:“将军就算打死我,我也要呆在这儿。”
高巍心中又急又痛,预感到要无法收场了。
晋王不知吴铭的病症,觉得是高巍欺负他朋友,忙扶起吴铭,对高巍似笑非笑道:“高将军,他既然想留,就让他留下吧。我只想问将军,为何不帮他找弟弟。”
晋王到底是没有贸然拆穿高巍,而是婉转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吴铭真相。
高巍叹口气,道:“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晋王似乎听明白了,高巍是不想洪义回想起当年的惨败。但为此而抹杀一个人的记忆,真的值得吗?
于是晋王反驳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该面对的总是要去面对,何必隐瞒?
高巍摇头,“人生得意须尽欢, 莫使金樽空对月。”既获重生,何必再提当年往事?
晋王没想到高巍武将出身,居然要和他以诗相对!虽说晋王不爱诗书,但也不能怯场,他苦思冥想半天才道:“嗯……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高巍接道:“为乐当及时,何能待来兹?”
晋王已是黔驴技穷,实在没办法了,憋出一句:“……以色事他人,能得几时好?”
高巍:“……!”
吴铭:“……?”
※※※※※
邵安听完高巍的叙述后,简直哭笑不得。他俩真是绝了,利用洪义不通文墨,就以诗词相对答。虽然在邵安这种状元出身的人眼中,他们对的诗可以说是乱七八糟,但还好总体意思对了,除了晋王的最后一句。
“看来晋王并不同意我们瞒着洪义。”邵安犹豫道,“要不,我们对哥哥实话实说吧。”
高巍一听立马跳脚,“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举棋不定?开弓没有回头箭,已无法回头了。”
邵安心想的确如此,如今这事不再是他和哥哥两人的事,还牵扯了众多知情者。现在他可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罢了,能瞒就瞒,瞒不了就算了。”邵安倍感心累,“那你们是如何圆的谎?”
“他有弟弟的事无法否认了。晋王就说,与他弟弟未曾谋面,只是听他提过而已。至于身世,晋王说与他是萍水相逢,并不知晓。”
邵安苦笑,还真是个经不起推敲的谎言啊。便问道:“萍水相逢?在哪相逢?”
高巍这才发现漏洞,恍然大悟道:“对啊,晋王从小就没出过长安。还好吴铭没问,否则真要穿帮了。”
邵安翻翻白眼,现在才反应过来啊。可马后炮有用吗?于是继续问道:“名字呢?”
“只能照实说叫李洪义。他还说居然这么巧,名和字相同。”
邵安心中诽谤,那表字可是高巍帮他取的,要是将来哥哥怀疑为何会这么巧,到时候看高巍如何解释。
高巍还没有考虑到那么遥远的事,他目前紧张的是殿内皇帝和晋王的密谈。他搓着手不安的问道:“晋王可是出了名的蛮不讲理。要是皇上也劝不动,咱这不就白忙活了吗?”
邵安冷嘲热讽道:“也没算白忙活啊,现在这事不是被我们,搞得越来越复杂了吗?”
第二十七章 惊晋王闯京惹风波,忆年少结义兄弟情(四)
此刻,庙殿内,皇帝冷冷的看着他这顽皮的八弟,而晋王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乖乖的站在跟前,低着头不敢出声。
“说,为什么要私自入京?”皇帝没好气的骂道,“你知不知道本朝祖制,未奉召进京是什么罪?”
“我只是想见李洪义。”晋王委屈道,“可你们都不让我见他。他失忆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
“你知道有什么用,还不是净添乱?”
“可你们怎么能骗李洪义,还阻止安儿与他哥哥相认。”
“李洪义之事,非一时三刻能解决的。你若真心为他好,就别瞎操心。”皇帝语重心长的教育道,“人有时候,该糊涂时就得糊涂。”
“这对他不公平,他不该糊涂的活着,我要告诉他真相。”晋王说到气头上,也不管他五哥的脸有多黑了。
果然,皇帝戟指怒道:“你敢说你试试?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在杭州干的好事,学戏子登台唱戏可还尽兴?”
晋王又惊又怒,“安儿他居然告密?”
“这还用他告密?”皇帝嗤笑一声,随即严厉道,“自己说,该打几下?”
一听“打”字,晋王的腿抖了三抖。虽说他没被五哥打过,但以前听安儿和洪义说过,五哥打人可狠了。
皇帝一边等他思考,一边环顾四周要找棍子,可庙殿中哪有这种东西?皇帝走了一圈也没找到。他显然是被气坏了,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拿了敲木鱼的小棒走来了。
见真要打,晋王张大了嘴,不由自主退后几步。皇帝见他想逃,一把将他拉到身前,按在桌案上。
“啪啪啪”,皇帝抬手打他几下,晋王疼得腿乱蹬,却不敢大声喊,怕被门外的人听见。
“知道错了吗?还敢私自入京不?还乱说话不?”皇帝说一处错敲打一下,接连三下全打在同一地方。
“痛痛痛!”晋王从小被先帝爷和淑妃溺爱着,哪里被这么狠狠的打过,顿时眼泪鼻涕哗啦啦的往外流,“呜呜……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皇帝以示警戒,并不放手,继续重敲几锤。打得晋王低声抽泣,一遍遍求饶,“五哥……五哥,别打了,我真的不敢了。疼啊,疼死我了。”
皇帝见晋王挣扎的狠了,才放过他。晋王捂着屁股从案上爬起,泪流满面的看着五哥,心里委屈极了,可嘴上不得不服。
幸好棒槌短小,威力不足,晋王挨了十几下后并无大碍。皇帝等晋王擦干眼泪,整理好衣服后才道:“走吧。”
“吱”的一声,大门开了,高巍与邵安同时回头;高巍略带忐忑的凝视皇帝,而邵安则是漫不经心的瞥了眼正从里面出来的晋王。
皇帝出来时面色很淡,让人看不出任何端倪。随后而出的晋王却是低着头,拖着沉重的步伐,满脸委屈的样子。
高巍和邵安忙迎了上去,皇帝淡淡的吩咐道:“起驾回宫吧。邵安,你送晋王出城。”
这是要赶晋王走的意思啊,邵安愣了一愣,随即看向晋王。只见晋王可怜兮兮的望着皇帝,嘴巴张了几张,最终还是没发出声来。
待恭送皇帝起驾后,邵安对晋王道:“走吧。”
晋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语双关的说:“我不同意。”
“这是为他好。”
“哼,为他好?”晋王按捺住想骂人的冲动,又问道,“你前几次来杭州,为什么不告诉我他失忆了,竟然还骗我说他很好?”
邵安被他给问住了,或许当时他打心底里觉得,晋王肯定不会同意隐瞒哥哥,故而几次想说,都没说出口。
“不告诉你,也是为你好。”
“我不需要你为我好,我只希望你坦诚相告。”晋王终于被逼的发火了,“还有洪义,他也不需要这些所谓的‘为他好’,他有权知道真相。”
“真相?真相是什么,是他的同袍都战死了,甚至全军覆没。而导致这一切发生的是他最信任的弟弟,是我!”
“安儿……”晋王看着邵安用手死死按住心口,似乎能明白一点他心中的苦痛,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邵安收敛心神,伸手指向禁军军营方向,“你可以去说,一五一十全告诉他,让他来恨我!”
“你们关系那么好,或许、或许他会原谅你的。”晋王劝解道,可说完发现这话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怎么可能劝得了邵安?
果然,邵安闻言苦笑了一下,“原谅?那么多鲜活的生命逝去,岂是说原谅就能原谅的。即使他能原谅我,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更无法向以前那样面对他。”
晋王一想的确如此,虽然邵安是李洪义拜把子的兄弟,但牺牲的是与他并肩作战的战友,那些人也是兄弟。
“于是,你们就这样……成了陌生人?”晋王光想想就心里难受,明明曾是最亲近的朋友,如今却要形同陌路。
局外人尚且觉得难受,更何况是当事人。可邵安却故作轻松的答道:“总比仇人好吧。可以走了吗?”
“恩,走吧。”晋王最终妥协了,不过不是因为皇帝,也不是因为邵安,而是因为天意弄人。
※※※※※
晋王走了,但他这回荒唐进京的遗留问题还有待解决,毕竟未奉诏入京乃是大罪。不出几天,皇帝御案上弹劾晋王的奏章就堆成了小山。
祖制:亲王非奉诏不得进京,若私自进京图谋不轨者,死罪。万幸晋王溜得快,此刻早已离京,没有被找碴的大臣抓住现行。 而那些见过晋王的人,在皇帝的示意下,都牢牢的闭紧嘴巴,半分消息也不敢透露。所以皇帝正大光明的装糊涂,回复说没看见晋王来过。
虽然很多人怀疑,但没证据也无法定罪。可惜晋王逃得了这一劫,逃不了下一劫。他飞得出京城,却无法及时赶回杭州。于是另一大罪名扣了下来,那就是擅离封地。
依旧是祖制:亲王如无故出城游玩,地方官要及时上奏,有关官员全部从重杖罪,文官直至罢官,武官降级调边疆。
这回就算是皇上,也无法保他了。晋王府的属官革职的革职,贬官的贬官,一个个都调离了晋王身边。
而选任新的官员入晋王府,又是一大难题。毕竟晋王今不如昔,是个失势的落魄王爷,又有何人愿意去辅助他呢?
邵安当然希望派可靠的人去晋王那儿,然而他相熟的人都是军中武将,朝中之人只不过是泛泛之交,唯有孙敕是他信任之人,故登门造访,询问一二。
话说孙敕近来一直告假在家休养,算来已多日了。本来邵安以为是小病,没想到去他家一看,只见孙敕脸色蜡黄,形如枯槁,似乎大病了一场。
邵安既吃惊又担忧的慰问道:“孙大人这是怎么了?几天不见,竟病的如此之重?”
“咳咳咳……”孙敕挣扎着想要起身,被邵安制止,只得躺在床上断断续续道,“只是……偶感风寒,咳咳……并无大碍。”
邵安略懂些医术,观孙敕面容,觉得可不是什么风寒之症,“看你这样子,哪是没有大碍?需要我帮你把把脉吗?”
“不必,不必。咳咳咳……”孙敕居然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烈咳嗽,仿佛要把肺给咳出来了。待咳嗽稍止,他平息片刻道,“哪敢劳烦邵相,已请大夫看过,说是修养几日就好。”
邵安注意到了孙敕称呼上的变化,从“珺义”到“邵相”,邵安心里微微有些感慨,但也没说什么。毕竟以前他是长辈,现在却是下属。
“本来想问你点事,看你这样,那就先安心养病吧。”邵安说罢起身要走。
孙敕连忙抬手挽留道:“邵相……公事要紧,下官没事的。”
邵安闻言驻足,回到他跟前重新落座,“晋王府的属官大多被免,如今要重新任命,我想问问你,可有合适的人选?”
“咳咳……邵相的意思是……”
“我要可靠的人,保护晋王。”
现在晋王正处风口浪尖处,稍有不慎则会万劫不复,必须找个聪明且忠心的人,去保护他。
孙敕明白邵安所想,思索半晌后为难道:“可是属官没有前途,一般人恐怕不愿去。”
邵安懒懒的靠在椅子上,轻蔑笑道: “只要那人能助晋王渡过危机,我许他前途似锦。”
“下官明白了。下官手下是有几个人,还算机灵,可担此重任。”随后孙敕说出几个人名,供邵安参考。
邵安对这几人印象不深,能力高低也不知晓,但他最关心的一点是,“这些人可靠吗?”
“他们大多仕途不顺,若许以重利即可。”
以利相诱,确实是世上最可靠的了。邵安点头,“就这么定了。等你病好,安排他们上任吧。”
孙敕病好后,立马派了五人去晋王府。这晋王的问题终于解决完了,然而吴铭的问题才刚刚开始。
第二十八章 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一)
吴铭第一个问题就是名字问题,他十分坚决的要改名为——李洪义。
吴铭这个名字,是他的救命恩人帮他起的。因为恩人姓吴,他就随了“吴”姓,于是他的名字索性就起成“吴铭”。
如今他得知了自己的真实姓名,觉得大丈夫应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遂改名李洪义,改字思吴。
思吴,思吴,思念恩人。他的恩人究竟是谁,还得从他假死被救后说起……
※※※※※
永康二十年,夏。
相信每一个失忆者昏迷醒来时都会说一句很俗的对话,当然,李洪义也一样很傻的问道:“这是哪?我怎么了?”
一位身穿天蓝色布裙,大约十二三岁的姑娘正在捣药,听见李洪义的问话,吃惊的起身跑来,脆生生的道:“你、你终于醒了!你知道吗,你重伤昏迷已有两天了。”
“两天?”李洪义拼命回想发生了什么,却觉得头痛欲裂,如千万根针扎似的。他一手抚额,一手撑着床板想要起身。
见李洪义乱动,姑娘急了,忙道:“别动,小心伤口。”
李洪义闻言,往自己身上一看,才发现浑身上下全被白布包扎,看来伤的不轻。于是他只得躺下,疑惑的问道:“这是哪?你是谁?”
“这是金城,我叫吴慧明。对了,还不知你是谁?”
“我是……”李洪义想了半天,可越想头就越痛,大脑依旧一片空白,记忆全无。最终他无奈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姑娘睁着大眼睛盯着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脆生生的对外面喊,“阿爹,快来,这人失忆了。”
“失忆就失忆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那位吴阿爹满不在乎的一边应着,一边拖拖拉拉的往里屋走。
吴阿爹是镇上的老中医了,把脉问诊很有一套。可当他遇见李洪义这千年罕见的失忆难症时,也束手无策了。
其后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李洪义身无分文,无依无靠,只得住在吴家养伤。吴阿爹老伴过世的早,膝下仅有一个闺女。见李洪义十分健谈,又老实忠厚,遂收他为义子。于是李洪义改姓为“吴”。至于名字,吴阿爹文采不好,想来半天没想出来,倒是慧明一针见血的说:“名字而已,有什么难起的。他本就没名字,如今姓了吴,不如叫吴铭吧。”
这一住就住了两年,李洪义帮吴家上山采药,辛勤劳作,三人呆在一起也算其乐融融。但夜深人静时李洪义总感到内心空虚,觉得应该出去闯一闯。毕竟他一大男人怎能一辈子靠吴阿爹问诊费过活?
分别的一天终于到了,那是泰安元年,新帝登基,朝廷招兵。吴家仅有吴阿爹一人是男丁,可他年事已高,李洪义不忍,决定替吴阿爹从军。
李洪义瞒着吴阿爹和慧明,趁着月光,偷偷的毅然决然的离开金城,踏上军旅之路,也向他命中注定的那条道路前进。
※※※※※
而第二个问题是关于弟弟的问题。自从李洪义得知他还有个兄弟,兴奋得不能自已。但兴奋的同时,也伴随着剧烈的头痛。这几天李洪义使劲回忆关于他弟弟的事,然最终因头痛难忍而放弃了。
放弃回忆,不代表放弃他找弟弟。可茫茫人海,要找一个不知姓名,不知长相的人,谈何容易?
无奈之下李洪义做了个惊人之举,写了个寻人启事,像找通缉犯一样的四处张贴布告。更令人无语的是,此寻人启事一没写他弟弟的姓名,二没画他弟弟的相貌。反倒把李洪义自己的情况写了个一清二楚。于是京城上下都知道有个叫李洪义的禁军将军要找弟弟了。
一时间李洪义的府邸门庭若市,寻亲之人纷沓而来。洪义的同袍好友们皱眉看向蜂拥而至的人们,都甚为疑惑,难不成他的弟弟有这么多?
和洪义玩得最好的徐磊,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有几个弟弟啊?”
“我也不知道。或许我娘能生,给我生了好多弟弟呢。”看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李洪义神采飞扬,顿时觉得寻亲有望了。
徐磊:“……”
认亲开始。李洪义热情的接待了每一个前来的人,仔细询问。由于他并不记得自己的身世,故而希望从这些人的只言片语中能想起些来。可结果却令人失望。
那么多的人,有真心前来辨认的,也有贪恋富贵假冒的,唯独没有他真正要找的人。
几天过后,李洪义心灰意冷,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廊下狂拍脑袋。徐磊路过时,看他这般痛苦就知道他又回忆过往之事,故上前劝道:“或许明天就找到了,再别回忆了。”
李洪义揉揉想的发痛的太阳穴,“万一弟弟不在京城呢?万一他出什么事了呢?我得快点找到他才行。”
“这事急不得。一切随缘,缘分到了,自然会相认。”
“咦,你说会不会我弟弟太小,他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哥哥了?”李洪义突发奇想的问道,“或者他也失忆了?哦……我明白了。难道我这失忆是家族遗传病?我要不把京城失忆的人都叫来问问?”
“别瞎想了,快睡觉吧。”徐磊摇头无奈道。与李洪义相识快两年了,深知李洪义素来少根筋,经常性的语出惊人,不过说出这么离谱的话还是第一次。
“除了以上原因,那你说,为什么弟弟不来认我?”
“……”徐磊无言以对,心道自己怎么就交了个这么让人啼笑皆非的朋友呢。又回想起与洪义初次相遇,他被洪义气了个半死,洪义也被他打了个半死。他们两人真可谓是不“打”不相识。
※※※※※
泰安二年,长安。
自泰安元年李洪义从军后,先是被分配到了镇守边关的厢兵。一年过后,凭借着他出众的身手,突破了重重考验,进入了精英部队——禁军。
禁军不同于其他军队,是专门看守皇城,护卫皇帝的军队。能进禁军的人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勇士,禁军的人不仅要身手敏捷,武艺出众,更重要的是要绝对的忠于皇帝。
李洪义正是因为这两点,被举荐入禁军,来到了千里迢迢的长安。
初入长安时,李洪义的头痛病又犯了。他这毛病是失忆造成的,但凡他要回想以前的事时,他的头就如被人狠狠敲打似的剧痛。后来吴阿爹说那就不要再回忆过往,这么一试果真就不痛了。
后来他渐渐习惯了,习惯了不去想自己是谁,不去想自己姓什么叫什么,不去想自己的亲人朋友,也不去想自己的经历……可没想到刚一入京,眼前闪过很多熟悉的场景,令他不由得想要细细回想,但可恶的头痛又开始了。
他急忙忽略心中所想,稳定心神,果真又没事了。
禁军比厢军要严的多,这一点在李洪义刚进军营登记时就深有体会了。
“名字。”
“吴铭。”
“籍贯。”
“籍贯是什么?”
登记新兵名册的校尉瞥了李洪义一眼,不耐烦道:“就是你住哪儿。”
“哦……金城。”
校尉以为他说的是京城,便在名册上写下“长安”二字。
李洪义瞥见他写的字,立马大声喊道:“不对不对,不是长安是金城。”
校尉没听懂,停笔问道:“有区别吗?”
“有,不是京城是金城。”见校尉还不明白,李洪义直接抢过他手中的笔,帮他写了个“金”字。
校尉看到本子上歪歪扭扭的狗爬式“金”字,在蝇头小楷中极为扎眼,把整页纸的美感都给毁了,瞬间火气就腾腾腾的向上窜。偏偏李洪义还不知好歹的在旁边笑眯眯的看着校尉,觉得自己助人为乐很高兴,可他的这些表现在校尉眼中全是挑衅的意思。
“年龄。”校尉忍住心中火气,继续问道。
“二十……吧?”李洪义也不知道自己多少岁了,完全是靠想象说的。
“二十八?”校尉没听清楚,但觉得眼前的人不可能那么大,再度停下笔怀疑的打量着他的面貌。
李洪义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我也不知道。”
“你不知道自己多大了?”
李洪义极其无辜的点点头。
校尉恼怒,觉得这人是故意捣乱,连带着心中刚刚的不快一起发作,“扰乱军营,杖责二十,拖下去打。”
“我是真不知道啊,我失忆了。”李洪义大喊,心中感到好冤枉。禁军就是事多,去年征召厢兵时,也光问个名字,哪来那么多问题。
校尉心中冷笑,失忆这种蹩脚的理由也敢说出来?顿时对李洪义更没有好感,冷冷吩咐道:“顶撞上官,翻倍,四十。”
※※※※※
“听说了吗,洪义在找他的弟弟。”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高巍,今天破天荒的来到了邵安府中,只为了李洪义寻亲一事。
邵安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隐下所有的情绪,淡淡然道:“反正是怎么找也找不到的。”
“你明知道他的性子,他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要是找不到,他就会一直找下去。”
邵安听他话里有话,不自觉得坐直身来,“将军此言何意?”
高巍不自然的干咳一声,“明人不说暗话,我在想,既然已经骗了,那么要做就做全套。我们给他找个‘弟弟’,再编段身世,甚至可以找人假扮他的父母。”
“假冒兄弟?”邵安先是诧异,而后蓦地笑了一下,“人呐,果然是不能撒谎的。否则撒了一个就要撒第二个,一个又一个,越来越多。最后不知道是骗了别人,还是骗了自己。”
高巍听了这话很不是滋味,他辩解道:“这是善意的谎言。即使将来会被揭穿,他也会谅解的。”
“谅解?”邵安近乎荒凉地笑了,是啊,哥哥可能会谅解高巍,但决不会谅解自己。
姑娘最近收到评论,希望兄弟能早日相认。在此姑娘说点体外话,说说为什么他们相认难。
几乎所有的知情者都阻止他们相认,这肯定是有原因的。其中他们的有共同利益,也有各自的私心。尤其是高巍,他可以说是千方百计搅屎棍子,姑娘就拿他开(分)刀(析)。
首先,他的确是不喜邵安。他觉得如果没有邵安,李洪义肯定会过得更好。本着近朱者赤的原则,他当然希望洪义不要记起邵安。
第二,邵安与哥哥相认,会打破现在的一种平衡。这种平衡,邵安清楚,高巍也清楚。此时,邵安还心存侥幸,希望打破。等下一章,高巍会暗示邵安不要妄想,邵安自此便彻底死心了。
总之,这终究是一个关于朝堂争斗的故事,或许会有兄弟情深,朋友重义。但这些都是为了那啥(你懂的)而服务的。我只能保证,邵安绝不会伤害哥哥,两人肯定会相认,结局he 。
第二十九章 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二)
见邵安莫名其妙的发笑,高巍面露不豫之色,不满道:“怎么,邵相觉得此计不行?”
邵安不答反问:“将军有合适的人选吗?”
“人选不用你管,我自会办妥。”高巍一挥手,自信满满的答道。邵安心中猜测,恐怕高巍私下早已找好了人,等万事俱备了才来此告知自己。
“皇上知道了吗?”
“本将已禀明圣上,皇上说可行。”
邵安闻言心中一片冰凉,冷冷道:“既如此,还问我做什么?”
高巍自知理亏,但又拉不下面子,便用发火掩饰道:“邵安,你什么意思。”
邵安冷笑一声,并不理会。
这一下彻底激起了高巍的火爆脾气,指着邵安骂道:“你以为你是谁?要不是皇上说你流放两年已得到了惩罚,让我莫再计较前事,否则我早就让你滚出京城了。可我对你百般容忍,你却得寸进尺。你以为你流放两年,真能赎清你的罪吗?”
“我知道我罪孽深重,不劳将军提醒。”
“你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可知他重伤之后,不仅是失忆头痛,身体也大不如前,而且还有些……痴傻。”高巍气急败坏道,“他本是我帐下最好的少将,可现在他再没有以前那般神勇。你可知我得花多少心力,才能再培养出一代名将?”
高巍的一通抢白,说得邵安无言以对。的确,他负哥哥实在太多,毁了他的人生,也毁了他的健康。幸而他现在回来了,前途自是无量,但身体恐怕难以补回来了。
邵安忐忑不安的问道:“你说他身体怎么了?”
“他身体损耗颇重,全身上下遍布伤口。”高巍回想起他第一次看见洪义,看到他身上的各类伤疤,忽然心痛不已,“刀伤、箭伤、内伤、刑伤……”
“刑伤?”邵安敏锐的抓到这一点,忙问道,“谁打了他?”
“徐郝军。”
※※※※※
泰安二年,禁军大营。
被拖下去的时候,李洪义仍然是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倒不是因为他不怕打,而是由于失忆。如今在他的脑海中,对四十军棍的威力毫无概念。所以说,无知者无惧。
其实军棍极为严酷,四十棍血肉模糊,六十棍伤筋动骨,一百棍伤残毙命。而李洪义又倒霉的恰巧撞到枪口上,让正想要杀杀新兵威风的校尉找到了个好借口。为达到杀鸡儆猴的目的,特地命所有新兵围观,并命行刑者重重的打。
“去衣。” 行刑者面无表情的吩咐道。
李洪义狠狠的剜了那人一眼,然后一把将扯下上衣,松开腰带,随手仍在地上。
褪下衣服后,众人发出一阵儿唏嘘之声。原来李洪义后背上布满了各种伤痕,枪伤、刀伤、剑伤、箭伤……不一而足。
行刑者也有些动容了,他打过那么多人,却从没见过这么可怖的伤疤。其中有一条伤疤斜着从左肩到腰部,几乎贯穿整个后背。
看着这么多凌厉错乱的疤痕,行刑者对面前之人有些同情了。但校尉不发话,他也不敢擅作主张,只是缓了缓语气,指着长凳道:“趴下。”
李洪义无所谓的趴下了,闭着眼睛等棍棒落下。
行刑者举起粗重的军棍,对着李洪义的臀部,重重击下。
“嘭”得一声,第一棍砸落下来,激得李洪义差点呼喊出声。现在他终于知道了军棍的厉害,这不似扁担打人轻飘飘的,而是十几斤的木棍,打在人身上,伤的是内里。
李洪义本想大喊出声,可一想到有那么多人围观,生生咽下了呜咽,只得咬牙忍着。此刻唯有棍棒声和报数声相互喝应,受罚者和在旁观看的人都噤若寒蝉。
“十,十一……”不过十来棍,洪义的臀部已经一片红肿,而他自身也感到两眼发黑,脑袋开始昏昏沉沉。他费力抬头,使劲摇晃几下,想甩去脑中隐约冒出来的记忆。
然尘封多年的记忆仿佛被拉开了闸门,一涌而出,他的脑海中尽是一个瘦小的身影在棍棒下辗转挣扎的场景,耳中似乎还能听见那孩子惨叫哀嚎的声音,恍惚间听见孩子喊的是“哥哥、哥哥!”
李洪义觉得那个孩子一定是认识自己的。他好想去看那孩子的正面,可孩子被壮汉死死地押在刑凳上,脸朝地,什么都看不到。
“十九,二十……”身后的剧痛将李洪义的思维拉回当前,二十板下去,打得皮肉肿起寸许高,却仍没有破皮。
可洪义现在并不仅有杖责之痛,刚刚由于回忆,引发他的头痛顽疾。他只觉得头痛、屁股痛,浑身上下哪里都痛。
李洪义只得将额头伏在手臂上,双手抓紧了长凳。听着报数的人慢悠悠的大喊出数字,李洪义心中只盼快点结束这场刑罚。
打到最后几棍,高高肿起的臀部终于不堪重负,表皮爆破,内在的瘀血飞溅出来,血腥的场面惊得围观诸人倒吸一口气。可行刑者老练,知道若棒伤处没有破,几天之后会发炎、化脓,须得用碎瓦剌破皮肤,以排挤瘀血。如今直接给打破,省了他治伤时遭二遍罪。
“三九,四十。”行刑者收棍,去请校尉前来验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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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寻亲之事到此算是陷入僵局了,李洪义闷闷不乐,很是伤感。
幸好有徐磊这位好兄弟,时常能开导开导李洪义这死脑筋。比如这日,徐磊就提着酒壶来李洪义府里,找他喝酒。
“带的什么酒?大老远闻着香气了。”以往徐磊时不时的爱找他喝上一盅,李洪义习以为常,不用吩咐就早早摆好了两个酒杯和下酒小菜。
“二十年的竹叶青,可是费了好大功夫才弄来的呢。”徐磊得意洋洋道。他平生最爱喝酒,天天喝,顿顿喝,甚至对酒文化也研究许久,颇有心得呢。
李洪义倒不是酒虫,可他是武人,但凡武人都爱喝酒。见有好酒可品,连日来的阴霾情绪一扫而光,什么烦恼统统靠后,先干了杯中酒才是第一大事呢。
两人连喝三五盅,李洪义满意的抹抹嘴,赞道:“果然好酒!此等好酒,必配好菜。再加盘鸡如何?”
徐磊摇头,他此次来可不止是为了喝酒的。见李洪义心情渐佳,徐磊开门见山,直言道:“先不忙活,咱先说正事。我觉得,以你这种方式寻亲,是找不到的。”
李洪义不解,问道:“为什么?”
“这样会有很多想图富贵的人,来冒充你弟弟。而你自己又记不清你弟弟样貌、年龄,如何去分辨谁是真,谁是假?”
李洪义若有所思,认同道:“你说的有理,不过我能分辨的清。虽然我不记得他,但我以前回想往事时,记忆中常常出现一个小男孩。现在想来,可能是我弟弟。”
徐磊惊喜道:“应该是你弟弟。小男孩长什么样,多大,叫什么?这些你能回忆起吗?”
“只记得断断续续的一些片段,每次想看男孩的正面时,头就会发痛。至于年龄,看似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再的都不记得了。”
“十二三岁?”徐磊掐指算道,“你是永康二十年失忆的,现在是泰安四年。那么他应该有……十八九岁了。”
徐磊计算无误,唯一漏算的是,他不知道李洪义零碎的回忆,还停留在邵安初入王府那阵子;阴差阳错中,反倒离真相越来越远。
徐磊觉得他记忆恢复有望,又接着问道:“除了小男孩,你记忆里还有没有出现其他人?比如,你父母?”
“父母?”李洪义茫然的摇摇头。
“或者你曾想起过什么特殊的人、事、物?”
李洪义拍拍脑袋,皱着眉头回忆,忽然想起了什么,拍案叫道:“有,是一处地方。”
“是哪?”
李洪义指指脚下,“京城,长安。”
第三十章 寻亲亲寻亦假亦真,日久久日见人见心(三)
“长安?”徐磊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什么李洪义要在京城贴告示寻亲了。
的确,李洪义在金城时,时常梦回长安,只可惜记忆中出现的场景十分模糊。直到他来到京城,看到巍峨的永胜大门,井然有序的朱雀大街,波光粼粼的流水,高耸如云的山峰……这些景物与回忆中的景物缓缓重合,渐渐清晰;慢慢的,脑海中断断续续出现的场景一个个拼接起来,原来梦中的一角一隅,竟是长安!
不知怎的,徐磊忽然想起那段“京城”与“金城”惹起的恩怨,心道冥冥之中,或许真的自有天意。
※※※※※
时间再次退回泰安二年,李洪义被打完板子之后。
虽说校尉没有去观刑,可耳朵却是竖起来听了全过程的。他没听见那人撕心裂肺的痛呼声,心中对其的成见便消了几分。此刻见识到他脊背上纵横交错的疤痕,更对其加了几分敬意。
“扶他下去疗伤。”校尉吩咐了一声,立刻上来几人要抬着洪义去军医处疗伤。可李洪义拒绝了他们的好意,重伤之下仍能高高站起,一瘸一拐的忍痛前行。
军医营帐位于大营东南角,地处偏僻。平日里这儿大多是一些伤病员,还有几名军医在此救死扶伤。
校尉在帐外时,就听见里面病人们低微的呻吟声。掀开门帘进去,从一群伤兵中细细巡视,便看见懒洋洋爬在榻上的李洪义。
校尉偷偷打量着李洪义,见他收起了张牙舞爪的爪子,像个懒猫一样半眯着眼,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旁边的病人聊着天。此刻他神情安适惬意,脸上没有半分痛苦神色。若非看到他不小心触到伤口时紧锁的眉头,谁能猜到他刚刚受过军法?
“咳咳。”校尉干咳一声,漫不经心的走到李洪义面前,装作才发现他似的惊讶道,“咦,你在这儿?”
李洪义抬头,一看是那个找碴的校尉,心情不爽,扭头不理他。
校尉尴尬,揉揉鼻子开始没话找话:“你……伤口还疼吗?”
李洪义翻翻白眼,“废话,你自己挨四十大板试试?”
“身上的伤疤是怎么回事?你以前上过战场?”
“不记得了。”李洪义没好气的答道。
“难道你真的失忆了?”
李洪义无比郑重的点点头。
见他这副凝重的表情,不似作假,校尉终于相信这件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你说你是金城人士,可你不是失忆了吗,怎会记得自己祖籍?”
“那是我猜的。自我失忆后就一直呆在金城,应该算金城人士吧。”
校尉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金城,应该是在西北吧。”
“是。”李洪义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不明白为何对金城感兴趣了。
校尉沉思半晌,忽然前言不搭后语的问道:“你知道永康二十年西北战事吗?”
李洪义当然是不知道的,他再次强调说:“我失忆了,怎么可能知道?”
“据说那次与西瓯的大战,我军虽说是胜了,却是惨胜。很多人埋骨他乡。这么想来,你很有可能是西北的驻军。”
这话引起了洪义的兴趣,赶忙两手撑床支起上身,而后却听他倒吸一口气,原来是起身太急又扯痛伤口了。
见洪义脸色苍白,吃痛不住,校尉略带歉意的扶了他一把,让他斜靠在床头。
“你刚说,那个什么西北什么战事的,是怎么回事?”
“你是从哪个深山老林里爬出来的,连这都不知道。”校尉一脸鄙视的嫌弃道, “即使失忆了,也该了解了解天下大事吧。”
李洪义一听这话火冒三丈,不服气的说:“谁说我没了解天下大事?”
“那说来听听,最近几年发生过何事?”
“嗯……就是……那个……”李洪义抓耳挠腮,飞快的寻找着他知道的大事,可哼哼唧唧半天也没说过个所以然。
校尉两眼弯弯,嘴角含笑,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模样。李洪义见状气的想要扑上去咬人,正生气中,忽然他灵机一动,哈哈一笑道:“我想到一件天大的大事了,新皇登基。”
校尉:“……”
最后校尉给他大致回顾了下近几年发生的大事,相当于上了堂时事政治课。虽然李洪义还是听得云里雾里的,但总算理清时间顺序了。
“哦,就是说,和西瓯打赢后,皇上才登基的。”李洪义恍然大悟道,“你不是说此战失利多次,损兵过万,最后居然能赢,这真是个奇迹。”
“胡说什么。圣上乃真命天子,当然可以转败为胜呢。”校尉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要走,“你好好养伤吧,我走了。”
“哎,等等,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
“徐磊,字郝军。 ”
※※※※※
李洪义寻亲之事本以为要不了了之,没想到几个月后突然出现了转机。这日,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来到了李府,自称是李将军寻找之人。
那人一身粗布衣服,平民打扮;身高八尺,体态匀称。剑眉,星目,有双和李洪义一样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李洪义是被近来冒认的人吓怕了,故而端详很久,但那人也在打量着李洪义。二人相互辨认多时,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直到徐磊来了,二人才结束了大眼瞪小眼。
徐磊指着李洪义,十分老道的问他:“你说你是他弟弟,那我有几个问题问你。”
那人抱拳,“请问。”
“你的名字、年龄。”
“在下李洪辉,年十九。”
“李洪辉!”李洪义一听就兴奋了,“他的名字和我的很像,年岁也合适。应该就是我弟弟。”
徐磊瞪了一眼洪义,这个没心眼的,光凭名字和年龄又不能说明什么。
“你哥是多少年生人?”
“永康二年,四月初三。”李洪辉十分肯定的说,这可是高巍告诉的,当然不会有误。
“我是永康二年生的?今年是泰安四年,那我现在是……”说到此,李洪义自然而然的扳着指头数起数来。
徐磊一抹头上冷汗,鄙视道:“不用算了,你今年二十四。”
李洪义冲徐磊嘿嘿一笑,转头问青年,“我爹娘呢?”
李洪辉目光一暗,低声道:“我们兄弟自幼失怙,是母亲将我们拉扯大,可惜前几年,母亲也撒手而去了。”
这段编的半真半假,事实是他们二人俱是孤儿。可高巍觉得,若说是孤儿,由谁抚养更难解释,难不成要说是被安王府收养吗?
李洪义一听爹娘都不在了,伤心不已,一把抱住李洪辉一顿痛哭。李洪辉也上道,立马唤了句“哥哥”,也开始痛哭流涕。
徐磊看着兄弟二人抱头痛哭,心底也觉得此人可能真是他弟弟,但仍有疑问不得不问。见二人哭声稍止,徐磊道:“你哥丢了,为什么不去找?”
李洪辉抹抹眼泪道:“我以为大哥死了。那年大哥去打西瓯,久久不归,音信全无。后来有人递了消息,说大哥他……阵亡了。等我看到寻人告示,才知道大哥没死。没想到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大哥,还能和大哥团聚。”说罢又开始搂着洪义大哭了。
听到这里,徐磊终于相信,李洪辉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兄弟二人多年未见,自然有很多话说。洪义又问了家中父母情况,兄弟姐妹一共几人等等问题,李洪辉半真半假的一一解答了。顺便又说起一些年少趣事,逗得李洪义哈哈大笑。
徐磊在旁作陪,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有爱,对这个新来的弟弟也徒增几分好感。
“今天终于找到我弟了,不喝酒简直对不起自己。郝军,你今晚就别回去了,一起来喝酒。”
徐磊可是有酒便是娘的,喝酒这种事,怎么能没他?他爽快答应,顺便提议道:“你府里有什么好酒?今天破费破费,请咱去庆丰楼喝几杯?”
“郝军你还是不是朋友,尽讹我。”李洪义想想庆丰楼里头一壶酒的价格,就心疼。
“小气什么,就算不为我,也要为你弟弟吧。做大哥的,别亏待小弟哦。”
李洪义看看弟弟,再掂掂钱袋,天人交战一番后,一咬牙一跺脚道:“哎……好吧好吧,庆丰楼就庆丰楼。”
而此刻,邵安也正和一帮同僚在庆丰楼里喝酒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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