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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 花开时节(平凡,训诫)[第6页]

作者:小果子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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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果傻傻地站着,嘴上开了又合。
萧季非常识趣地将孟安带了出去。
“凭什么我走啊?”
“请你吃匯鲜楼的大餐,去不去?”
于是孟安头也不回地跟着出去了。
此时此刻,屋中只有父子二人,萧果站着,久久盯着床上的爹爹。
毕竟九年不见,再当不过“不过”二字。
“爹爹,你……”
只有这一声爹爹,他怎样喊都喊不够,可是这之后的话,他说不出来。心里实在有太多的纠结,在理清之前,原谅他只是个哑巴。
该和爹爹说什么?说自己竟是那么那么心疼和惭愧么?他见到的爹爹是形容憔悴不再健壮的,他见到的弟弟是混迹街头、不复天真的,那么多年他在做些什么呢?他一时一刻都不曾承担。
可又怎么能说出口来?说出口了,难道爹心里不会难受么?他也并不愿将他送人啊,可那个人,是他生身父亲,更是萧府的主人。他的自责一开口,便如同对爹一片咽尽思念与酸楚的苦心的…他说不出来的东西。
可自己不抱怨么?他想说,他想念爹爹,比生生死死更甚;他想说,他才不想走;他想说,如果他没有走,他一定还是那样柔软而心性简单至极的少年,而不会这般,过了这么多年。
可没有如果。如果他真的没有经历过遗憾,他可能撑不住这般疾病对上这般贫寒,终一样走上怨怼,他可能过不上另外一种生活,衣食无忧、可以念书,还有爹爹、大娘、季哥哥的疼爱。
总之一切都是自己的因由。
“果儿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是爹爹先开了口。
他一下就已经湿了眼眶,不断流下热热的眼泪
最后他知道自己想说的话从来是忍不住的,于是他还是说出了口。父子之间,不该有对不起,不该有计较,这是他对亲人的定义,所以他对季哥哥那套认错的从来不吃。
可他当下确实是愧疚的厉害。
“爹,萧果没有尽孝,您打我吧。”
“怎么能怪你呢,你现在这么好,就是对爹最大的孝顺了。”
孟守忠看着萧果,怎样都看不够似的,越看越欢喜,招了手让他坐到床上来,别光站着。
“果儿就是,心里难受……”
十七了,就是能够变得这么心性敏感的年纪
“爹爹看你,怎么都看不够呢。”
“那爹爹跟我回去吧。”
孟守忠突然沉默下来。一时间他也意识到,自己也许是失言的吧,也是拦不住自己的心愿。
相逢本是开心的场面,他不知道他怎么就有弄成这样的本事。
“爹爹,果儿真的……”其实他不消说任何一个字,做爹爹的人怎么能不理解呢。
“您打我吧,我就能好过一点了。
若是萧季定会拒绝,而孟守忠却没有想那么多,果儿的心愿没有他不满足的。
萧果眼光寻着可以打他的东西,他真心想要一顿狠狠的责罚。
可才发现,家里贫穷的鸡毛掸子都没有了,难道用笤帚这种东西?
可还不容他想,爹爹就已经将坐在床边的他掰下了身子。他就就着这个姿势,又跪在了地上,恭敬受着爹爹的巴掌。
其实比起六岁时那门框,这根本不算是疼痛了。可因他受得恭敬、走心,仍旧是放大疼痛的受着。
“啪、啪……”巴掌一下一下的落在他臀上,只往肉最厚的地方落,声音不沉闷也并不清脆,是夹着心疼的不急不缓的速度。隔着层裤子,痛得闷闷的。落一下,他在心里默默数着,十下,十一下……爹爹打得手疼吧,是不是该取了柴枝来……十四、十五……二十。
落了二十之后,爹爹便不再落巴掌,他的身子也马上被爹爹抱起来了。
似乎,是,疼的吧。可爹爹更不想重逢落个疼痛的画面,这一想,其实情绪便已释怀了很多。
“爹只打二十?”他竟将这话说出了口。
“那果儿说说,这几年爹爹不再有犯哪些错误?”许是孟安教多了,其实孟守忠心里也想着,他现在大概能够当得起一个合格的父亲了。
说什么?说这么久来都没有彻底开心么?说自己的胃疾?还是熬夜吹风诸如此类的被季哥哥狠狠罚过的坏习惯?可爹爹会担心吧,思念亦本来就是很复杂的事情。
他只笑笑“没有呢,除了没有照顾好爹爹和弟弟,都没有。”
“那不就得了。”孟守忠笑笑“果儿长得越发俊秀,有学问、有教养,又还是这般懂事,冲着这爹爹也给打了个大折扣呢。”
这般便好。
萧果有点想哭来着,却最后是挂着些暖湿笑出来的。
“果儿长大了。”
爹爹说着,也回以一个微笑,似比梦里的要沧桑些。
他却不喜欢听这句话,只是一味地往孟守忠身上粘“不,果儿永远是孩子好不好?”
他其实说出来一股悲凉劲儿,而爹爹的温厚朴实始终教他心安,
“好,好,做个孩子。”
孟守忠一直摸着他的头“打过了,就不许再想了,也再不许再计较了。”
萧果本想说个要不呢?大概和季哥哥呆久了,整个人都喜欢抬杠了些。
可和爹爹在一起的感觉确实全是心安,他并不想说任何话,只是觉得很快乐,毕竟重逢的快乐是人世间那么大的快乐,占据了他情绪的几乎所有。
“爹爹给你揉揉。”
“嗯。”
整个夜晚,萧果始终觉得很心安,屁股上早就不疼了,而爹还是不停地给揉着。一手扣着他的背,搂进怀抱里,一手揉着伤。
“爹爹抱。”
孟守忠什么话都不说,孩子大了还不怕羞么?这来之不易的重逢接连了九年的断点,似乎他抱着的就是那个自己不舍了好多年的孩子,既然他也说自己是孩子。
夜半醒来的时候,看着最爱的人仍在自己的身边,不禁又笑又哭的。
是难以置信么?可那双手将他抱得那样紧,他没有觉得被窝有这么温暖过。他故意挣动了几番欲反过来将爹爹抱住,可却被抱得那样紧呢。
暗夜里尤其易被白日未仔细体味的惊喜催动,泪落得无声无息。热热的流了一枕,只觉得开心。无怨无憾。
所有的一切都值得。他想,他并非任性,最多任情吧。他一辈子,都不想忘却。
日后他哥哥若敢再揍他,他也一定要说,他乐意!魂销肠断抵不过一个他乐意。如果他没有难过过,不舍过,惶然无措过,他一定不会感受到这般强烈的开心,狂喜,感恩,值得。
他看着爹爹消瘦的面颊,仍有激动的情绪催他泪下。
千万般折磨抵不过一个无憾。
他真的太开心,太开心了。
人世间没有那么多的完满,哥哥一定理解,因为哥哥那么爱他。
季哥哥也不是全然的苛责吧,他把他的情感一同只化作了折磨,恐怕是爹爹都不会原谅、不会安心的。
既然爹爹都找回来了,他没有理由再不好好生活了。
想及此处又全是惊喜。哭着,笑着,也会想到未来,也会想到往事。
也会想到,他所有的回肠百结,也许他死去的父亲都能懂得吧。
许是爹爹也感觉到了他情绪的起落,更紧的搂他入眠,还拍拍他的后背,喃喃地说着“乖,睡吧。”
他以为自己会彻夜失眠,却不想,枕着爹的温度和热息,他睡得那样安稳香甜。
这夜是萧季陪着孟安在客栈睡的。
孟安吃完了一桌大鱼大肉的一抹嘴本想走人了事儿的,却让萧季给拦下了。
“你让你爹爹和果哥哥多说会儿话啊。我也想多了解了解你。”
“行吧,谁让你请我吃了大餐呢,要不我还懒得跟你说话呢。”
孟安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不熟悉的看起来并不喜欢自己的大哥哥,也不想跟他说话,可行走江湖嘛也要有点规矩,他既然吃了人家的,还点了那么多……反正果果哥哥在,自己多睡一晚大床不是很好么?
带孟安洗过澡后,萧季给孟安准备了一身洁净的中衣换上。
可待他要睡时,却见萧季要去揭他的衣裳!
“你……你要干嘛?”
吃一餐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么?孟安一抽身就往外跑,他才没那么笨的往床内躲呢。
“想什么呢?过来擦药。”
“这点伤不碍……”
“是没碍着你作死。”萧季打开了药盒,给他干脆剥了个干净,仔细涂了药,确实只是两个胳膊上惨些,倒也只是淤青罢了,并不严重。
“裤子呢?”萧季不怀好意地一问,孟安也机灵,自己就把裤腿挽起来了。
笑话,让他动手指不定啥样呢。
膝上的伤倒是真真的,比肘上严重许多,膝盖上看起来是一块许久不好的乌青,还带丝新鲜的紫红色。
“你这也算是敬业。”萧季调侃笑笑,不知道自己对这个破孩子怎么生出了怜惜的念头。
“不过就是一点点紫嘛,我才没那么傻,挣个钱把自己真伤了可就赔了。”
“你倒是比果儿懂事,对自己好多了。”
萧季取了清凉的消肿祛瘀的药膏均匀地抹在孟安的膝上,浅浅一笑,心里想着,倒底果儿真是个傻孩子,自己都能将自己作成那副德行。
“那是,小爷我很机灵的,真的撞坏了怎么办?他们有时候就扔几个铜子儿。”
孟安说着说着竟有些酸楚,他只是想起了很多不想回忆的事情,那人还踹了他一脚呢,他还不敢跟爹爹说。也有的时候,哭天抢地的丢人也就换来几文钱,他盯着一笼肉包子,半年了都舍不得买呢,那天就买了一笼安慰自己,还带回去给爹爹吃了一半。
爹病重的时候,他害怕的要死就学会了偷,偷了钱去换药。
哪次不是被按着狠狠揍一顿巴掌的,上一顿还是前天。
头几下总是极狠,他怕急了父子俩相报痛哭的场面,弄到后来,一旦爹爹的力气小下来点儿,他就使劲儿的拱火。
道理他不懂么?愧疚他不想,和爹的健康比起来,都不值一提。
“你爹知道你这小兔崽子镇日这幅行当,不得气死?”
难道这讨厌的大人是跟自己专门作对的?可每次又猜准他在想什么。
“我也想寻分谋生啊,以前在医馆里倒有个老先生肯收我,对我好,可我会什么呀?他也不能真把医术传给我啊。我就会配配药。你说说,能换来人参肉桂的么?”
“你还偷的挺大。”
听那人的语气,竟然不是很鄙夷?
他有时候自己都鄙夷自己了。
“我一不偷穷人的钱,二不偷来自己花。有时候我也知道自己不好,而且只是为了好玩,混了太久都成了习惯了,再也回不去了。”
“噗”。听一个长相看起来就十岁的十二岁孩子,说“再也回不去了”的时候,就是很想笑。
“你爹不教训你?”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他这么抑郁下去也不是办法,总得让他发泄发泄不是?”
萧季一笑,这算是哪门子的孝道,可听他说出来,却还是觉得这孩子挺懂事。
“臭小子你。”
“我爹的话我也听的,总不能真让他生了气,这不是改了吗?虽然不厚道了点,但我也没骗人啊。我都是真摔。”
“噗——”萧季又一次笑出声来,他这是怎么了,对着这熊孩子总觉得很对味,还挺喜欢。
“有啊,顶瞧不上那些讨钱的,装瞎装残的……不过我也能理解他们,这年头世风日下的,人哪有同情心呐,你说你一个人不可怜点儿谁能给你钱?可怜都没人搭理。”
“有手有脚的不去挣钱?都去欺骗?那么面对真的可怜的人,谁还敢真的相信呢?”
“……他们要不是找不到,谁愿意放弃尊严?
……我都不愿意。”
孟安说着,眼眶竟也红了。那人是赤裸裸地看不起自己么?也是,不在乎多加他一个。
这孩子还生上气了,他说的有错么?那么消极,也不努力,遇到一点困难就退却,只能沦落成这样了。
不过,孟安倒是和萧果一样,对任何人都是那么有同情心,替他们找借口。
“你个混蛋,你抢走我哥哥,你等着赔。”
“九年你得赔我九百两,再把哥哥还给我。”
孟安早就想好了,大概这些钱足够把爹爹治好的吧,哥哥也必须回到自己的身边。
萧季笑笑,大手却轻轻揉上了小孩子干枯毛躁的头发。
孟安睁大了眼睛,这是不嫌弃自己了?
“睡吧,明天早上起来这里还有丰盛的早点。”
床上很舒服,软乎乎地让人不断地打瞌睡,困意深浓。
萧季心里想着,这倒是个很让他喜欢、对他口味的孩子。
大气、热心,还孝顺,有细腻之处。
可就是需得好好引导引导了。
孩子还小,却已经在外面混了个几年的,本真的是非羞耻恻隐良善都还在,可只对一些人花。
而这些碰瓷之类的事情,却做得很是熟练了。
在这么混两三年过去,这孩子的前途就怕要废了。
@小龙人尾巴长
好崩
36
爹爹,你看!”
萧果在田间,远远的朝孟守忠招手。今日他拿了个盆子,在田间摸泥鳅。裤腿高高挽起,一腿都是泥。盆子里倒是有了一碗泥鳅。
“果儿快回来!”他自是做过这些的人,更知这么一碗安儿都得花上半个时辰,果儿就起码花了一个时辰,这么将脚浸在凉水里,又长时低头,不会眩晕难受么?不禁就心疼果儿。
萧果摇摇头“爹,再等会儿,等我凑足了一大碗。”
或许是因为自己现在生病的缘故,便更加珍惜身子,话说的便有些急了“再不回来爹可生气了!”
萧果赶紧抱着木盆扑腾扑腾跑回来了。连个木盆都端不稳,还开心得和个小傻子似的。
“鞋呢?”孟守忠因忧而气,语气就有些不太好。
萧果放下裤脚,“嘿嘿”地不好意思回了一声,表示爹别生气,他根本没穿鞋出来。
爹也太容易生气了,他心里嘀咕一句,若知那些他伤身的事迹,会不会也揍他?
——他才不会让爹担心呢!
“爹,不要那么容易生气嘛。”
“你啊,跟安安一样,越学越野。”
萧果只是笑着,可其实,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
他其实,真的没办法了。也许让爹爹回去真的是自己自私吧。
可不知是谁那么窝囊,除了第一日挨了顿巴掌那夜,几日以来夜夜不得眠,看着爹睡过去的后脑勺,或是正对着他益发苍老憔悴的爹爹的睡容,可以整整地哭上一夜。
他想么?
也许爹知道呢?他只是什么都不说呢?
住在萧府,于爹爹真是极为极为尴尬的境地了。因此自那日爹爹的沉默之后,他再也没有说出什么。
明知逃避是不对的,可却只想这样拖一日是一日。
白天的时候,他就又是开心的乖果。
更别说,这样的日子于他确实有致命的吸引力。
即使它又快乐又悲伤,自恨着又让人沉溺,欲罢不能。
孟守忠再没心眼,对于这孩子既是父母的心思,便不管聪明不聪明的,总有些本能。
且,当他总充斥着红血丝和一点点水光的眼睛镇日晃在他身前的时候,怎能一无所知呢。
微红不当只是血丝,青灰不当只是疲倦,点点水光,不当只是柔弱。
谁不知他压抑得辛苦呢。
果儿不说,他也知道。“果儿,出来都这么多天了,不回去么?”
这句话终于还是到来了。
一幕幕的画面飞闪而过,夜夜煎熬费心反复过的无数个画面和念头,从来没有得到答案。而这一刻继续冲击脑海,似乎,那些暴烈和静默都握手言和又生死弑杀。
冲击得快要受不住了。
四岁喃喃喊出一声爹爹的快乐,六岁时更解心扉的一场教诫,生活中日渐熏陶的性情和积累的敬佩,八岁时的经年离别,可这一切终于都过去了。
行在天涯间孤弱身影的跌跌撞撞、酒馆里无情的暴打、跪在无边的夜雨中、父亲满腔同情和爱怜、这么多年来的天人交战,甚至不久前挨得那顿病了一场的痛。
最终都沉寂下来。
朦胧湿热的眼前只有他的家,木屋茅舍,背傍青山,前临水田。
有一树一树惊蛰后会冒出的花朵。
有爹爹有娘亲有一个弟弟。
他不可能断送,现在见到了爹和弟弟,更不可能放弃。
再任性也好,不会了。
萧季正在集市上买了些滋补品回来,顺便给孟安带了只香喷喷的烤鸡,俩人在一起的画面,别提多和谐。
萧果回头望了一眼,就觉得心酸的厉害。
“爹爹,我想您跟我一起回去!”
他一直知道自己很软弱,也一直知道自己倔强得很气人,
太多太多的事他选择退却,只此一件,让他也会开心他有不可放弃,不会退却的执着。
可此时此刻,面对爹爹的眼神和话语,实在艰难,他偏偏看清了爹爹脸上复杂难言的脸色,即使是周身的气息,都不同了。
“果儿乖。”
他心里难过得厉害,以至于抵不住爹爹的三个字。情绪很复杂,只有坚持愈发清晰着。
他不能,这一次,他不能。
“果儿不乖。”
他说完这句话之后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地只是难过,只是哭。
他会哭,可最近,实在是爱哭得厉害,使他一点头脑都没有了。
萧季赶紧让孟安拿了东西进去,自己则在一边守着。
“果儿……”孟守忠刚开口,就难以继续下去。只见蹲在地上的萧果,抬起泪眼,哽咽着对萧果说。
“哥哥,我……,……先不回去了。”
这句“先不回去了”等得那般漫长。
他就无措地蹲在地上,什么都不做?
萧季自然是气得想要踹上一脚了,这种颓废样子,他早见了不止一次。可这一次,心疼瞬间压过了气恼。
本来就是父辈们带给他承受的包袱,他承受了那么多年,外加他的那个期待,因此从很小的时候他就在抵御崩溃吧。
现在这般的景况,他也只是旁观者清,和作为兄长的理性和冷静。若他一直以来是经历者…他就更感同身受萧果的苦了。
其实,他做哥哥,做得远不够好。许久以来因为想要保持冷静地给果儿迷乱时的指导,便这么多年,只有果儿一个人是当局者而已。
萧果声音颤着,“爹,我…我…我求……”
那个“求”字,他只让它冒出半个音节,就立时咽下去了。他从没有威胁过人,他最不喜欢如此。
这一开口,便彻底是跪在了地上。
先时他是不忍心落了个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下场,他并不觉得他能够重要到威胁到别人。后来他相信了,最爱的人才能够被他威胁,他不忍,实在不忍。更是全心全心护着他、顺着他所有的人,不会拒绝他的任何一个请求。
他确信爹爹会。只要他开口,他一定会。请求转为威胁,他一定会。
可不代表爹爹是乐意的,爹只是为了他。
这一日打破他的实在太多,不管从坚决,任性,再到有了请求和威胁的念头。他心里不能放弃,他再也不能放下了,那个最美好的画面和未来,他想要接连起来。可是他有什么?去要求?
若是爹回去了,让他用什么身份住在萧府?他毕竟不是母亲,也不是他亲生父亲。
如果让他回去呢?他其实,也可以经常回来的吧。可其实,他内心时常有暴烈的念头,既然已尽孝,和娘亲一起回来,又能如何呢。
偏偏他一个都辜负不得。
偏偏他软弱且无知,只有不切实际的梦境。
他只不断幻想着一种简单轻松,被爱而不用承担的生活。
箪食壶浆,在水田里打打闹闹,或者再学点算账做点小营生,一家四口都这样简单过一生。
本该可以如此的。
是啊,他真是太贪心。
他哽咽着,身体颤抖成一团。
“我受不了了。”
受不了了?萧季又是心疼又是不禁要嘲笑他幼稚。比如这次,又是如此。萧果首先想到的是二人的心,而他首先重视的,是他爹的病。
定了定神,他冷静地开口道
“孟叔,您还是跟我们回去吧,不然我敢保证,您还是低估了果儿……”是,孟叔总之肯定是受不住的。
“果儿担心您的身体,我可以为您在县上谋个住处,而且您也要想想孟安啊。”
是啊,他也要想想安儿,安儿也是小蕊的孩子。萧季蹲下来,只问了萧果一句。
“回去以后,也许你会遇到更多的困难和尴尬,哥哥可以帮你,可是最终还是靠你自己的,你可以做到吗?”
萧果的力气渐渐回来,刚刚哥哥那番话,早已将他帅醒,又更是自愧不如。他拿手背抹了抹泪,眼睛仍通红,而坚定的说出:
“我可以。”
萧季满意的一笑,而后转过身去俯身抱拳“孟叔,萧季也请您辛劳了。”
哪有辛劳的事呢?明明是这样大的恩惠,果儿有这么好的家庭和如此宠他的哥哥,他也很放心。
孟守忠其实早就被果儿这个样子吓得受不了,他早就知道只要果儿开口了他就会答应的,因此此刻他赶紧将萧果抱起来,放在怀里不断安抚着。
“爹答应了,答应你。”
萧果内心遭逢一场大乱如突然遇上了平静,甜甜的阳光照进来,渐渐普照地光芒万丈。
他抱了好一会儿才肯松开那个怀抱,反正可以抱着很久很久的。
“那……爹爹,会不会,太委屈您?”
“找揍了不是?”萧季抬起一脚,就想踹他。
萧果耷拉着宽松的干了些泥水硬邦邦的裤腿,赶紧往孟守忠身后躲“爹,你看看呀。”
孟守忠回身护住他“果儿赶紧回去烫个脚,换身衣服吧。”
“可以好好睡一觉了吧,爹爹抱你睡。”
37
萧果白日里睡过,爹要和他一起回去了,一时的心安使他一觉睡到了夜晚。
夜里吃了许多,爹亲自下厨做的泥鳅,照是加了许多黄酒,孟安眼光不错,挑的鸡也鲜嫩,他吃了许多,也可能是他本身心情好起来了的缘故。
原是下午睡够了,加之撑得睡不着觉,可辗转了一个时辰还没有睡着,此时心绪就已是被胡思乱想的情绪填充着,便偷偷爬起来,小心翼翼地绕过爹爹和弟弟,拖着布鞋出门去。
季哥哥没有床睡,也是可怜,只有拼了凳子,搭了小铺,本来他是住客栈的,大概又是不放心自己的缘故么?
萧果只想起白日,萧季说的那番帅醒他的话,让他发现他是这样的幼稚、自我。哥哥说的对,爹答应了又是新的问题。他不惯于凭空存储这么多思路。
是夏,地上并不多么湿润,萧果在地上拾了一根棍儿,划开土地写字,薄薄地划开表面一层,土泽肥沃,他怔怔地,落笔。
爹回去,真的大概只能租房子,那么安安要留在府中么?毕竟是娘亲的孩子。
他回家的时候,爹背负了多少名誉上的苛责。
那么现在他带爹爹和安安回去,娘要背负多少,爹不在了,只有家里的女人和孩子承受着么?
为了宠他,所有人,都已经很牺牲了。
他一定要想个对大家都最好的办法。
他想,弟弟住在哪里都无所谓,爹的病是一定要治的,弟弟是一定要教的,便是所有的舆论都难免了。他如何应对?
既是如此了,还不如自己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反正肯定会有人议论指点。
可两个,他都终是不能带进府去,毕竟是萧府。
不知不觉,他划拉了一地,每一句都分析一句,而后推翻。
划拉了一地都没个结果,还是停留在哥哥给出的答案上。
不知不觉倒是慌出了一身汗,背上让风一吹,整个人冷的一激灵。
这事儿,他似乎真的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得了?还真整不明白了?”
萧季突然往他背后一拍,吓得他一下子坐在了地上。
他忽而脑子一抽,做一个哥哥和儿子,都是不容易的事情。
哥哥做哥哥的时候,才十四岁,爹死的时候,哥哥,也正是他现在的年纪。
哥哥真棒!哥哥真的真的,好不容易啊。
“季哥哥,我找到爹爹了,你会不会有点难过啊,还……会不会觉得失落……”萧果抿着唇,预计着哥哥会发怒么?而还是说出了“嫉妒”二字。
萧果冷不防就被萧季扣在肩窝里了,背朝外是个极危险的信号。
还未等他多想巴掌已经贴着屁股落下来了,不知道是不想惊动孟守忠还是真的生气了,这样的巴掌闷闷的,特别痛在肉里,哥哥落得一下重赛一下,盖着火气扇进肉里,还只打臀峰那一块儿。
十几下过去,竟还没有停手的意思,该不是生气吧,可若只一点儿火气早该发泄完了。
应是害怕加上一点委屈,更多是这闷痛无情的巴掌逼的,再落下去更觉重有千斤,一下连泪都拍了出来。
萧季终感觉到肩上落下一颗热湿,继而晕开,恨恨的格外重的一下拍进肉里。
萧果身子更往前缩,死死扣在萧季肩上,双手抱得更紧。萧季嫌弃地萧果背上一拍,
萧果还是不肯起来,那一下打的那隐忍竟变成了细密的呜咽。
萧季甩甩手,不过二十下而已,萧果真是娇气。
“果儿不想挨打就别什么招打的话都往外说,不知道哥哥脾气不好?”萧季的语气仍旧不是很耐心。
“哥不生气。”萧果半是小心翼翼半是怀抱希求地说了一句,声音轻轻的。
“真要气了这点儿够我泄火的么?真拿你没办法。”
萧季任由萧果赖在他怀里,本来云淡风轻的一个人竟也有五味杂陈的情绪了。又说不上是什么。
萧果可责怪处么?这打为的什么?无论是白日让他伤心过的“先不回去了”,将自己伤得撕心裂肺却一点事情都不做,半夜跑出来发疯,还是刚才那一句话,都不是简单一个幼稚可以概括的了,也没什么好教训的了。
让他是他吧。
刚才那一通,他也没经过脑子,也本来就只是心情不好的发作罢了。
哥哥是最好的哥哥。萧果心里仍旧这么想着。这么多年,哥哥都最终包容过来了,他心里很清楚哥哥相比娘亲和大娘,有更多的期待的。他还说他,先不回去了。九年来的每一天,都是哥哥照顾着,哥哥终于陪他,一起走到了。
“哥哥,你就是最好最好的哥哥。”
萧果照着他屁股,又来了一下重的。
“反正打你一下也是哭,打了二十再添一下,也是哭,还不如叫我解了气。”
萧季把萧果拉起来“行了,回去吧,明天起来你可精神点儿。”
嗯,明日是新的一天。
哥哥这一揍虽然没能给他个答案。
可屁股疼了,头脑部分集中在痛感上,神经还真的没有那么紧张了。思考不出来的那些事情,也再不想思考了。总之明天一定会来。先别为了未发生的乱了阵脚。
“嗯,放心吧哥。”他只说了一句。
“果儿长大了。”萧季感慨,又觉得,凡事往好处想。
“嗯,做个哥哥是不大容易,哥哥觉得,哥哥做得很不错,可以列个甲等。哈哈哈哈。”
又听到哥哥豁达爽朗的笑声了。
“是啊,哥哥可以列甲等第一名的。”
“好了,赶紧睡去,小心明天早上起不来。”
萧果闻言起身,刚才蹲太久了,还真有些起不来。借着萧果的肩膀上一撑,膝盖发酸,缓一阵总算好多了。
萧季目送着弟弟的身影,似乎,
走得……一瘸一拐?
也不知是真疼,还是装出来让他心疼的。
他倒是觉出来夏夜的风里夹杂着许多清爽和释然,自己也坐了一个时辰,什么都不想,只吹着吹着,天空便开始变颜色了。清爽而又充满希望。
38
萧果是顶着两个更深了的黑眼圈起来的,却将
孟守忠吓了一大跳“昨天睡了许久,还是没睡好麽?”
萧果能说什么?说疼得一夜没睡安稳?
倒是期待爹爹护犊子和哥哥闹的样子。萧果微微一笑,“没呢,果儿睡得很好。”
萧季把萧果拉出屋子“真的疼?”不待他回答又兀自挠头碎碎念,
“果儿,哥没有考虑到这个,这个实际情况,不该打你的。”
还不是只能忍着。萧果想,从前的萧果肯定是个小哑巴,面上一红,想说不疼可又不能说出来。
今早的萧果则大胆像萧季投诉到“哥哥打好重,要补偿,给我爆螺丝吃。”
“什么?”
萧果半分气势不让“爆螺丝。”
萧季没好气地往他屁股上又拍一巴掌,那知萧果净身形一闪,落在身侧的力度大打折扣。
萧果咧嘴一笑,露出一面梨涡。
萧季只有恨恨说,“得得得,吃吃吃。”
两个人打打闹闹地进了屋。
“孟叔,这儿有没有外伤药?”萧季才不顾萧果红了脸。
“啊,萧少爷你受了伤了?”
“不是我,是……”萧果脸上又烫又红,却冷不防让萧季将手抓过去了、
“是果儿手上让树枝划伤了,我又怕他自己不注意。”
孟守忠笑得很尴尬,拉开床头的抽屉,是有一盒铁盒子包装的药膏。
萧季打开一看,中间已教挖空了,长方的盒子四个角缝上倒还有些药膏,黑魆魆的,
大概原是白色的药膏吧。
萧果一看,酸楚便牵动了眼泪。
“季哥哥,我们先去添置点药材,既然要带爹爹回家。”萧果不能再这样让自己孩子气下去,自己鼓舞着自己。
“趴下,哥给你看看。”
每个医馆里,都有几个大夫给病人治病的小单间,也不是医舍简陋,只是萧果面前确只有个布帘遮挡着,他实在没有办法在这样的情况下褪裤。
萧季不耐烦“这里条件简陋比不得家里,你就忍忍吧。”一边还是不顾他的拦阻给他褪裤上药。
等见到伤势,才知道他确实是低估了自己巴掌的力度了。
闷着下去的巴掌打出来的比肿起来的伤更加深些。由是不过隔着裤子的二十下,打出来的竟是瘀伤。深红色的难消。
萧季取了一盒清凉止疼的药膏来,摸着臀上似乎还发热的伤,心疼的紧,却并没有太大的歉意。
好在也只是巴掌的伤,多揉一揉。揉开了,歇个半日就能完全好了。
萧季动作很轻柔,几乎一点儿也没有弄痛萧果,药是哥哥在手心里搓热了才敷上的,实在贴心。
就这么沉默着,只要能有一刻的安静,萧果便就能神游起来。
没想到,这么几日,竟能如此坦然,或谓没脸没皮的趴着让哥哥看伤了,也竟愿意让哥哥打。
他不知怎么又犯了小脾气,突地挣动起了身子。
萧季也不知果儿这又是犯得什么劲儿,又是啪的一下轻轻拍在不安分的腿上。
这举动在萧果的意料之中,萧果软下精神来,竟能够孩子般的喊一声“别打。”身子却再没有赌气动一下。
果然是如此了。
萧果完成了自己这个验证,又有些酸暖的泪流出来划过鼻翼。
变成这样一个柔和乖顺的小孩子实在是他这多年以来的夙愿。
他却不敢想象如果再没有遇上爹爹他会是怎样,也不能假设,没有遇上季哥哥的生活,他又会是怎样。
能够,给生病的父亲买一罐伤药么?
“季哥哥,我,等上完药,我想自己去挣点钱。”
“你还闹上了是吧。”萧季恨恨的,可也实在厌倦了这般揍也不听的揍法。
“哥哥,我知道,你相信我没有,我能够做的,决不够我治好爹爹,我更不会拿我爹爹的身体开玩笑。我只想知道我需要多久才能得来一盒小小外伤药的钱。”
他没有,他也真的不能把自己当做萧府的外人,这便太愧对季哥哥,和天上的父亲。他没办法让自己有这么多愧对的,何况他也根本不可能全靠自己的能力医治好爹爹,给孟安一个好的环境。
他只是觉得,他缺席了太久。
“你这又是何苦呢?”萧季心里涌起一阵心疼。
“我也想知道,安安这些年是怎样过来的。”
是啊,刚见到弟弟的时候,弟弟是这般滑头无赖的样子。坑蒙拐骗都做过了,他却并未有太大的不耻。若是他恐怕没有弟弟的坚强呢,至少,这些苦头倒是弟弟替自己吃过的。
萧季一心里都是劝不过来的何苦。可又只能尊重弟弟的决定。
萧果麻利得跳下床,其实身上并不疼,都是自己的敏感和娇气放大的。
他也不知作何,似乎只有体力活才是一天一结账的。
他想,若是没有在萧府,本也不知道自己能够念多少的书,大概那些来钱的生计,他一样也做不来。
附近虽不比镇上繁华,一例有最热闹的客栈,来往些过路商贩。萧果就在客栈门口递送了一整天的行李。
一面还颇带些嘲意地想,若是在些更大的会馆里,也许生意能更好。
待到日落西沉的时候,终于够将一盒伤药买了,且还能比原先铁盒装的药效更好些。
萧果便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傻乐什么?过来再上遍药。”
萧果把自己往床上一扑,确实是累坏了,一面却还是喋喋不休的说着。
“季哥哥,我不去抚州了,我们一起帮爹爹处理好这里的事情,然后赶快回家吧。爹爹在这里,我不能放心一个人走,而且爹爹的身体,我也不想耽误了。”
萧季看着红肿更甚的伤,更是心疼了,盖了一巴掌上去,“你啊,什么时候能不想这么多,到底是长了几个脑子?”
今天放了好多好多存稿啊,以后可能没这么多时间了。还有一个是这一章也快要完结了。接下来会介绍果儿的身世,而后进去第三章。应该是比较“精彩,丰富”的第三章。名字却还没出来

“我,我习惯了嘛,改也改不来。”萧果吐吐舌头,颇为诚实地说道。
“真的不去了?”萧季一面涂药一面问道。
“嗯,不去了。明天哥哥带着我爹去镇上看大夫好不好?景德镇那么繁华,比家里还要好。哥哥又比我熟悉,哥哥这几天能带爹爹去求医问药么?我和安安帮着把家里收拾了,处理了房子。我们就马上回萧府去了,好不好?”
“你倒是想了很多。”萧季看他说话的时候已经是闭上了眼睛就知道他是累得慌了。不忍弄疼了他,手上的力气又柔了一分。
“哥昨天,是真的气着了,脾气没有收住。”为了萧果好,回去恢复得快些,他免不得要揉一会儿,让他疼一会儿了。
“能让哥哥生了气,肯定有我的错处。”
萧果其实疼得还好,一点小伤,他哪有那么娇气?
“真的不去了?你都走到这里了,我们快去快回,六七天的也就赶回来了。我在这里朋友多,照应个几日,完全不是问题。”
“哥知道我的。我不放心。”
何止不放心,萧季知道的,他还最不喜欢麻烦别人,总是惯于一个人扛。
不知怎么的,一巴掌又轻轻地拍在了腿上。
“哎。”他这下没防备,忽然叫出声来,不重,是吓得,只是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埋下头一瞬忽复又想起,刚才那一声清响比他那叫唤一点儿轻不了,更是恼了。
“就不想给这个旅途留个好的句点?”
萧季收了药膏,柔声说着。
“不了,也不是什么遗憾。有机会还能再来的。这趟来,我已经得到够多了,再多就贪心了。”
他想着,他这一趟,真的是赚了太多,想及此,又傻傻地笑起来。
也不知这是第几次傻笑了。
他真的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何况,他又是真的放心不下呢。
他提上裤子马上跳下床,冲着萧季笑笑。
“买点好吃的,回家。”
爆螺丝自然是煮了,小祖宗要吃有什么办法。不过还是给他克制着吃了的,辣也放得不多。萧季真不知道萧果是太能演还是这家伙其实着实能吃,不过是和他在一起没胃口。总之他是看着他将满满一碗饭都吃完了的,汤也喝了不少。饭饱之后,小猪一般地立刻又在床上睡着了。
他这几日,也真真地是累得紧了吧。
夜风吹着,看天色,还不过是酉时出头,连星辰都还不明显,夜色还是深蓝的罢了。
萧季看萧果已睡熟了,便和孟守忠坐在门口说了会子话。这一说,也不自觉间地打了些小报告。
“孟叔,坐。”
萧季一向不在乎繁文缛节,夜风清凉,他便席地而坐着。但是孟叔不行,他好歹从马车上取了一个垫子出来。
“不了,我站着就好,很久没有出来站一站了。”
孟守忠拄着一根小棍子出来,形象虽有些辛酸,却于他独立的气韵一点无碍。让萧季不由自主地佩服。
“我这趟回去,绝不会给萧府添麻烦的。”
相比果儿的单纯,孟守忠知道萧季是很成熟的人,人情世故的东西了解的比他不少。
“孟叔,不需要想太多,果儿既孝顺,你就受着,养好身体是要紧事。”萧季起身扶着他一起站,对他笑笑说。
“对果儿,我没资格留。想给他个好前程,可终究愧对了他这么多年,哪还有受着的道理?”
这愧疚是实打实的。这一份心意,萧季看得更是真切,明白。
“果儿开心就是道理呢。”
萧季又是轻笑,轻笑里多了些心疼。
“孟叔是不该走的。”
他本没有想过会说出这样的话,可刚才站在果儿的立场上想了想,很自然地就说出了这句话来。
“您没见果儿现在有多开心呢,吃得好睡得好。可都是您的功劳。”
萧果真的将您看得很重。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就认真。”
孟守忠感叹着说了一句。只希望自己的身子再争气一些。
过去的一切,怎堪回忆?最初是为了避流言。果儿离家出走找回来的时候,他就意识到了他不能再在那里呆下去了。到了老家,身子竟然就不爽起来。他答应过要看果儿的,只是他那般病体不知能不能撑到果儿十八。两年之后却是路都走不起来。只能投了堂兄,可堂兄……无奈将孟安托了人。自己不放心又要追去,追到了景德镇,拿积蓄和病体拼出了这么一个小屋檐,这身子又每况愈下。慢慢地慢慢地流落地就越来越远。自己的日子尚自顾不暇,也不再有信心去打听果儿的消息了。
总之,虽惦念,总比跟着他好得多了。
一晃眼,就是这么多年了。
“果儿这些年,过得并不好。所以如今,老天爷也心疼他了,终于让他把您找回来了。所以,您别想着再走了,也别觉着叨扰我什么的。照顾好身子是第一位的紧要事。”
“谢谢萧大少爷,将果儿照顾得那样好。”
说来说去,孟守忠始终是世俗人,无法抹去相处的一丝不自然,和受助的惊惶。
“恐怕我是真的比不上您呢,在他心目中,您是不能替代的。”
萧季这话说的斟酌熟虑,句句肺腑还有那么些小小的嫉妒。
萧季扶着他,又在晚风清爽里说了好久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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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叔,在这里停一下,我下去买点药。”
目标定下之后,办事效率就会更高。五日之中,收拾了行李,处置了屋子,又是备了许多药材,终于打算回萧府了。
来时在程庄镇一场大病耽搁了太久,回去因为孟守忠的身体,亦不欲走得太快。
若要赶去秋收,确实没有时间再去抚州了。
马车刚行出景德镇,就发现萧果有些不大对了。
终于还是没防着这小兔崽子。
萧季看他细汗布了一额头,疼得唇都白了,就知道他是胃疾犯了。
得了,就是自己没看严。这贪吃鬼真是稍微放松一下都不行。
萧季明显脸色不大好,但又是一副早已看开了的神色,只是恨恨地瞧了小兔崽子一眼,便下了车。
“怎么回事儿?”
孟守忠赶紧将缩在马车角落的萧果抱出来在怀里。
萧果正是眩晕欲吐的状态,恐怕是爹爹的怀抱都无法缓解。
这几日心墙打开之后,对自己确实太放纵了些,甚至不大像话。
季哥哥是担忧他的,却不忍扫了他的兴,拂了他的意。
就连前日他一下子吃完了一整盘爆螺蛳,辣到捂胃的时候,季哥哥也没说什么。
孟安跟着萧季一同去了,车厢里一时只有父子二人。
胃药虽有成方,只是需时也久,再加上季哥哥定是又要弄到简便的丸药的,这么一想便觉得因着自己的任性太麻烦了人,又一想,他其实是很幸福很幸福的了,谁不是甘愿担待着他的任性的呢。
当务之急却是,季哥哥一时回不来,车厢内爹爹的脸色也不怎么好,这个问题确实很是棘手。
萧果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似乎越是安静,越是有助于反省。
没一会儿竟听见车厢内萧果抽抽搭搭地说了一声“我错了……”
跟爹爹在一起时,自己确实软了更多,完全如同个孩子。懂事的孩子。
其实这样挺好的,当有个人可以让你放下倔强、怀疑、悲观和所有去全心依赖着的时候。
可是挨打却一点儿也不好。
孟守忠亦听萧季说过,果儿并不太照顾自己的身体,他也打过,但是总之很难改就是了。
话里意间,他自然知道有自己的原因在,说这话的时候,萧季不知有多么宽怀释然。
“果儿自己说,怎么办?”
这么多年来的一桩桩一件件,他又怎能全部知晓,他都不知晓。
他只是因为这一件事,首先担心起来。
他自己的身子,大概就这样不好不坏的赖活着,即使是到了萧府,也没期待能治好,因此这两年来他多了一个苛求,有时孟安不乐意添衣冻着了,他也忍不住要训好一通。又想来,都说生病的人脾气就差,是这样么?
这一刻之中竟让他的心思转了一个大圈,而按他质朴简单的心思,得出的也自然是一样的结论,这个毛病得改!
孟守忠不等萧果回答,就将巴掌贴上了揽着的孩子的屁股上。
萧果想着,他的任性,连爹爹都是、更是断是不能忍的吧。
“……哥哥已经打过了。”萧果在自家爹爹面前,完全就是孩子的样子,尤其怕挨打,尤其怕疼,巴掌一贴,就唤起了千万般的情绪,甚至还夹杂着许多委屈。
孟守忠赶紧就又将萧果搂起来一些,心疼地问到“哥哥经常打你吗?不像啊。”
“爹爹误会了,哥哥不打人,就只打过一次。”没想到自己这一句话,便引得爹爹那么多的担心。如同哥哥的心愿是一种温暖的束缚,爹爹的焦急亦是一种甜蜜的误会。
一时间萧果的心里竟有些涌动的情绪,喜忧参半,夹杂在抑不住的孩子的委屈里。
“那是为什么?”
萧果不想再回首那件拦马的事情,觉得爹爹未必能够把握这之中的微妙,更觉得那根本是很没有理由的一顿打,委屈更多起来,终又不想让爹爹担心,只是最近的自己终是全乎不同往日“就是这样的事情啊……挺久之前的了……打了三十个尺子呢。”
孟守忠心疼得无以复加,傻傻地竟然还替他揉起来。
都说那样、那样久远的伤口了呢。
这一个举动便足以萧果落泪,虽然知道这并不是好的,却还是宁愿背负着一丝愧来舔着脸来享受关心。
只是该他承受的,也不会少。
孟守忠大概能够被果儿这微妙情绪感染,此时此刻,父子二人并无生疏,就如同六岁时一般。
伤身子的事,为人父母总是不能忍受。
翻下萧果的身子,“啪”的一下,就打在了儿子屁股上。
刚被爹爹按下身子的那一刻,就知道要挨打了,许是害怕的缘故,萧果的身子竟然颤了一下,却并没有躲。
孟守忠将那一颤看在眼里,竟心疼的再打不下去手,再落一下,便似乎草草的只是拍尘灰的力度。
倒是心疼的给揉了揉软乎乎的屁股,怕是第一下落得重,疼得紧,果儿又忍着。
心里的情绪复杂,他这人笨最笨的,实是难言。
大概是历经的事情太多,而且自己又是个粗人。
他就没有果儿这般的念旧,他竟不能这般的念旧。
带着安儿,各处漂泊着,过着的就像是全新的日子。
果儿是情种,这一点更像他一向能够理解的萧临风。
他愧着,他是有不竭的疼爱,可没有一分资格去做什么,更别说是打他。
“都是过去的事了,爹爹也不想再揍你。”
萧果知道,爹爹其实是因为心疼了,他心里、身上愿意爹爹打他一顿,可是爹爹,待他真的……
他下意识地竟抬了抬屁股,这又是孩子气的举动了。
萧果腾的脸一红,又埋进肘里去,知道爹爹心疼,便不该再逼爹爹了。
孟守忠接受了这个暗示,却仍旧使不上劲儿,五分力气拍了一下,倒又默了良久。
“能改么?”
这句话,他在爹爹腿上品味了好久好久,却又似乎回答得很顺畅,“能的。”
带着些委屈兮兮的意味,却只是当下的孩子气罢了,竟并不遇上纠结的阻碍。
“爹爹对不起你。”
萧果心里预设的台词,尽是一致“为你好”这三个字,可爹爹竟说“对不住”,他知道他真是很不懂事的孩子,竟是这三个字,也比“为你好”能够让人受得住些。
眼泪控制不住,便在爹爹腿上哭得天昏地暗,又把孟守忠心疼得抽抽。
“又叫你担心了。”萧果吸吸鼻子,止住了哭泣 。
“爹爹乐意为你担心,要不爹爹也没事做呢。”
萧果趴在孟守忠腿上,这一刻二人都没有想到悲观处去,反而二人都生出了许多乐观的心思。
萧季回来的时候,看到萧果眼睛红通通的,鼻子脸上也是湿润的,便知孟叔大概也是教训过了。
倒有些尴尬。
“爹爹,哥哥。”孟安一脸喜色攀上了马车,马车对于他来说还有些高,他一手又始终举着糖画怕碰坏了,还是萧季一把将他提溜了上来。
“大哥哥给我买了个糖画,是最大的,吃完苦苦的药我们一起吃!”
好在还有个天真活泼,可爱简单的安安。
萧果服了丸药就睡着了,倒并不一定因为药力,只是这几日胃里不舒服,折腾得实在很累。
安稳一些就毫无抵抗之力地睡得实。一样睡得沉沉的还有在马车里都能整日闹腾的孟安。
孟守忠和萧季一个守一个,安安静静的气氛里,突然听到孟守忠问出一句
“你真的打了果儿三十个尺子?”
萧季一惊,六十个镇尺就被缩水成了三十个尺子,是萧果会做的事情,还是挺维护自己的嘛,萧季嘴角溜出一丝笑意默认。
孟守忠拘谨着,嘴唇开开合合,他连打一下都不舍得啊。
“你……你再这么揍我儿子,我跟你拼命。”
(第二章完)
调查一下,有多少人喜欢季哥哥的?你们最爱的角色都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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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9  更:2021-09-08 16:0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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