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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隐(重发,精修,父子兄弟,虐)[第6页] |
作者:歧路伯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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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次日午时,青山半腰,白露山庄下,果然已聚齐不少武林人士。原来,蓝萝儿竟然真的广发英雄帖,邀请大家来观这场表演,存心是要白肃风下不来台。 这帖子竟然也发到了青云观。 来的人是苏涵,他青白长衫,抱手而立,既不同人搭话,别人同他说话,他也不理。只是这么站着,两个眼珠子四处张望,似乎在寻人。他寻的人,自然是小隐。 他自从认识了花月姑娘,便大大减少了去找小隐的次数。自打上次去找小隐惹得白林急的跳脚之后,他便再也寻不到他们两个了。那座小巧精致的燕雀小筑里,竟然一个人都没有了。仿佛世间蒸发,仿佛幻梦一场。 这次白露山庄同蓝萝儿的较量,引来众多武林人围观,小隐会不会也在其中?不是哪儿有白露山庄哪儿有他的么?怎么还是见不着人?苏涵皱眉。 * 颠簸的马车,晃得小隐伤口疼。他白得没有血色的手指捂住那根本未愈合的剑伤,靠在车壁上养神。 车帘儿被风吹起,外面的大好景色落入他眸中。 好熟悉。 好熟悉的青山。 好熟悉的白露山庄。 身上几处外伤完全未好。梦断之毒仍在体内,好在妙应丸的压制,并不剧烈,只是若隐若现,让人提不起气。他掩唇轻咳了两声,用了点力气,才发出声音,问对面的蓝萝儿:“我们还有多远?” “不过一盏茶就到了。”蓝萝儿道。 “莫忘记我们的约定。”小隐又低声咳了两下。 “忘不了。”蓝萝儿淡然道。 * 白露山庄山门前,蓝萝儿的马车逼得众人让开一条路。 白肃风依旧高高站在瞭望阁上,身后站着提剑而立的白幽。他们身后是慕亭与其他暗卫。狼视鹰瞰,居高临下。 花月先跳下的马车,然后是蓝萝儿。 蓝萝儿仰头望着白肃风,朗声道:“白盟主,我的信笺,想必你也收到了。那么,你是乖乖的照做呢,还是……” 蓝萝儿话音未落,白肃风便挥手,冷声道:“如今武林众人已无需再受安眠蛊之苦,各自相安无事。我白露山庄又怎么会再任你摆布?蓝姑娘,你的算盘可是打得太差了。” 蓝萝儿点头,佯装同意:“是是是,是我计谋太浅。可是,白盟主,你难道真的忘了,你还有一样筹码在我手里?” 小隐在车里听着,将衣袖的一角死死的抓在手掌中,他努力的听着。 蓝萝儿仰头望去,遥遥的看见白肃风身后穿白衫的那位公子——那该是真正的白幽吧,看来小隐并没有骗她。 众人此刻一听蓝萝儿的话,纷纷唏嘘不已。 “是啊,当初这蓝萝儿非要见到白幽才肯交出解药。如今解药已经得到,白幽自然是在蓝萝儿手中啊。” “莫非白肃风真的不要这个儿子了?” “不可能,白肃风虽然雷霆手段,对儿子却是很好的,虎毒还不食子呢。” “可你们也不想想,他如真的不舍得白幽,怎么肯把白幽拱手送给蓝萝儿啊!” “有一种说法,你们可听说了?说那白肃风啊,送的根本不是白幽啊……” “什么呀?什么呀?” “你们抬头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白幽公子不就站在那里吗?” 人群一时骚动,众说纷纭。有眼尖的早已看见了白幽,众人纷纷仰头,打量着白幽,打量着白肃风。 这些话落在站在人群中的苏涵耳中,震得苏涵一颤。他握紧了拳头,死死的凝着蓝萝儿的那辆马车——小隐啊小隐,别告诉我你个蠢货真的在这里。 于此同时,在人群的最后面,有人着了一贯的白衣,一跃而起,轻松立在树头,将脚下这一场闹剧,尽收眼底。 * 白幽将风波剑攥得更紧,他也死死的盯着那马车。那个替自己跳进火坑的少年,莫非正在这马车中? 他听见白肃风冷哼了一声,道:“蓝姑娘可看清楚了,我儿子白幽,可是真真切切的站在我身边。我不明白,蓝姑娘手中,还有什么筹码?” 此话一出,众人自然又是一阵唏嘘。他们不明白,既然白幽在这里,那么去换解药的又是谁? 还未等蓝萝儿说话,白肃风便拱手道:“各位武林同道,所谓兵不厌诈,我白某虽为武林盟主,肩负护卫武林的重任,可是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如所有的父亲一样,白幽就是我的心头肉。在这件事上,我是使了些手段,可解药,我毕竟是替大家拿到手了。” 好一张亲情牌,打得滴水不漏。好一招声东击西,叫众人只好纷纷点头。 蓝萝儿却大笑:“好一句兵不厌诈,好一句人心都是肉长的。小隐,你父亲似乎根本不在乎你,我的计策好像要失败了呢。” 她说这句话时仿佛很愉快,一点儿也不为“计策失败”而感到一丝一毫的沮丧。 小隐听得真真切切,他冰冷的手已开始发抖。 他知道他已输了,他拿命去赌白肃风的父子亲情,然后输得血本无归。 “花月,把他拉出来,给大家见识见识,也给白盟主见见——哦对了,大家还不知道吧,这可是白露山庄的二公子呢。”蓝萝儿掩唇,轻轻的笑,银铃般的笑声落在白肃风和白幽的心上,像是被车轮碾压。 众人又是议论纷纷。 花月把小隐从马车里拉出来,小隐手脚都带着镣铐,几乎站不稳,已瘦如柴。他仰头看看站得那么高的白肃风和白幽,是那么远,远得遥不可及。自己的父亲正襟威严,自己的兄弟意气风华。 “跪下——”冷不丁的,他后膝挨了一脚,他连挣扎都懒得挣扎,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膝头扎进碎石砾,渗出细细的血来,他却连表情都没有,似乎也感觉不到痛。 “你们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啊,哈哈哈……”蓝萝儿捏住小隐的下颌,像是展示一件陈列品。 众人惊讶,有惊叹者,有难以置信者,有怀疑身份者,有唏嘘白肃风恶毒者。众人的窃窃私语声,经久未决。白肃风冷眼看着这些人,觉得恶心。 白肃风从当年的凌霄少侠,到如今的武林盟主,他是从这窃窃声中摸爬滚打上来的,他从前从不把这窃窃声放在心中,因为只要让他们死,死了就可以闭嘴了。杀戮,在这种冷兵器社会,往往可以建立威信。而威信一旦树立起来,想要维持威信,就不再是杀戮这么简单了。 人言可畏,人心可畏,不仅可畏还很可恶。 白肃风伸手握住面前的栏杆,手掌上的力道几乎要将栏杆捏弯。如今他虽然知道自己做的有所欠缺,也知道自己实在对不起小隐——可是他厌恶这些人的指点。 看来这场戏,硬着头皮也要做完。 白肃风看了眼小隐,眼神陌生得像是在看一只野狗,他冷声反问道:“你说他是谁?” |
第五十五章: 白肃风看了眼小隐,眼神陌生得像是在看一只野狗,他冷声反问道:“你说他是谁?” “白露山庄的二公子啊……”蓝萝儿笑道,她忽的又掩唇,似是轻描淡写道,“哦不,是我说错了,他们本不该分哥哥弟弟的,因为他本就是白幽的孪生兄弟呵。” 这下,众人终于炸锅了。白肃风的独生子白幽,深得白肃风的宠爱,玉树临风,谦恭有礼,一柄风波剑耍得流光溢彩,白露山庄的未来主人,白肃风凌霄剑法的唯一传承。这都是从前板上钉钉,有目共睹的事情,近二十年来,一直都是这样。如今爆出这白幽竟然还有个孪生兄弟,是这眼前奄奄一息的阶下囚,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听信蓝萝儿的话,好奇小隐身世者,众。 半信蓝萝儿的话,好奇白肃风心态者,众。 不信蓝萝儿的话,怒骂蓝萝儿胡言乱语者,少数。 白肃风的目光已冷得能杀人,他却偏偏大声笑,笑得众人终于闭嘴,终于鸦雀无声。连小隐也终于抬起那张瘦的颧骨高耸的脸,呆呆地看着白肃风。 白肃风笑得似乎喘不来气,他道:“我当你还有什么法宝,原来是他。” 蓝萝儿有些意外,方才那般故意的嘲弄姿态,似乎也有些绷不住了。她有些心虚地望望小隐,小隐却已将脑袋深深的埋下去。 小隐早就告诉过她,他在白肃风那里一文不值,可她却没想到,竟然廉价到这种程度。白肃风的笑,让她觉得毛骨悚然。 白肃风依旧带着骄傲的笑意,他道:“蓝萝儿,你究竟是年轻啊。这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他不过是我寻来骗骗你的卒子,你真以为,单凭你那几粒解药,我就要将我儿子送给你?做梦!各位武林同道,我白某在这位子上已坐了近二十年,何时不是一言九鼎?如今,我可以斩钉截铁的告诉你们——我白肃风,只有白幽一个儿子。” 小隐将头埋得更低,他不愿意让人看见他红着眼睛的样子。来自白肃风的嘲弄已然足够恶毒,他已承受不起更多旁人的眼光。 蓝萝儿低头看着小隐,低头拖着下巴,似乎是苦恼地在思索。她看看小隐,又看看白肃风,仰头念道:“卒子。卒子。白盟主既然说他不过是个卒子,那么卒子的命,应该无关紧要吧?” 白肃风的脸色变了,同蓝萝儿对峙的过程中,他的冷汗已湿透衣衫,此刻他几乎已控制不住自己的手,三寸针就在指尖,随时可以取蓝萝儿的命。 白幽的剑也已握不住,他死死的凝着小小的小隐,他真怕他会突然一头栽下去。他忽然想,若是如今两个人对换呢,若是在下面的那个人是自己,听着自己亲生父亲说着这样的话,是怎样的痛不欲生? 就连站在他们身后的慕亭也微皱起了眉头,他记得白肃风告诉他,这个人不是个卒子,不能死。如今白肃风为何又偏偏这样说?他准备提剑而上,可他一动,白肃风就听见了,白肃风抬手摆了摆,示意他按兵不动。 * 这一刻时间似乎已凝滞。 小隐在等白肃风的答案,等着他给出那个自己最想听的答案。如今他已站在悬崖的最边缘,只等着白肃风拉一把,或者推一把。一念成佛,一念成魔。一步天堂,一步深渊。 白肃风按住了慕亭,又用眼神安抚了白幽,然后把三寸针从指间缩了回去。 中原武林从来都以使用暗器为耻辱,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白肃风一向是正人君子的首领,若是在这大庭广众之下用这三寸针,岂非是自打耳光?若是一怒之下救出小隐,方才的言辞凿凿,不就是更响的一记耳光? 忍,他走到今天这个地位,已忍了无数次。 今日却忍得格外艰难。 “自然无关紧要,我不在乎。”白肃风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静,仿佛真的不为所动。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舌头都是僵硬的,一点一顿,已没有什么中气可言。 * 小隐听见了,听得一清二楚。 他终于抬起头来,仔仔细细地看着白肃风,忽然开始狂笑,笑得以头抢地,笑得五脏六腑剧烈颤动,笑得呕吐,吐出满腹的酸水,然后开始发抖——梦断偏偏又在这个时候毒发了。 他终于知道了答案,原来自己从来就是个笑话。 每一次白肃风若有若无的温存,都被他放大了十倍存在心底。如今齐齐的炸裂,在心口上炸成千万道伤口——白肃风,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想过了今天,是不是每一次待我的好,都是为了今日?是不是都只是为了让我好自认倒霉的替白幽去死? 蓝萝儿自然也听见了白肃风的话,她手里沁出了细汗,她只得点头,拍手道:“好好好。各位应该都知道,我最喜欢杀人了。如今能当着白盟主的面,杀死他的卒子,也不失为一件乐事。” 她将手拍得更响亮:“来人!” 茂密的林子里竟然窜出来四五个大汉,他们手上都拿着最粗糙的马鞭,齐齐跃过来,跪在蓝萝儿脚下。 蓝萝儿指着小隐,冷声吩咐道:“那个人,归你们了。” * 马鞭打在人肉上,一声又一声的钝响。 小隐被按在地上,身上已炸开一朵一朵的血花。梦断之毒已然是剧痛,此刻的鞭刑,更是要命。小隐又一次蜷缩在一起,仿佛这样就能减少一些痛楚。他不擅长哭喊,他只是将手指深深的扣进土里,用力的扣进去,用力的将泥土和砂砾抓在掌心,直到掌心已被磨破,连黄色的泥土都染上血色。 他想昏厥,他知道昏厥的感受,眼前一黑,就再也不用承受这些。 可是他却昏不过去,思维是醒着的,肉身是醒着的,疼痛逼他异常清醒。 ——昏不过去也好,记住今日的疼痛吧。 当所有的爱变成恨,当所有的希冀变成绝望,当悬崖上的人已被人推入永恒的深渊,一切都将变成黑色的。 * 鞭声一声响过一声,已约莫有十几声。白肃风微张了嘴巴,上下牙齿轻轻的颤抖敲击着。他还能控制自己的声音,可是声音已完全没有了情绪,他在拼命的压抑着,他道:“蓝姑娘喜欢杀人,我可没兴趣。诸位,你们若是愿意看这个热闹,便看吧。白某回庄了。” 白肃风咬牙,再也听不下去,不等蓝萝儿再说话,便径直走下了瞭望阁。 才一转身,他立刻道:“慕亭听令!” “在!”慕亭擦了把冷汗。 “不管用什么办法,救下小隐!”白肃风的胸膛在起伏,他已怒极了,此刻终于发作,“一定要活着,他要是死了,你们都别回来。” “是!”慕亭听令,转身便消失。 “爹,我能做什么?”白幽已手脚冰冷,他扶住白肃风。 白肃风忽得也是面色惨白,他抚胸,轻咳几声,勉强缓过起来:“去替我取些万清丸来。” |
小隐黑化了,我特么也快疯了……这小破文太磨人了 |
今晚不更了 我要去看我的未婚夫 朱一龙演的傅红雪 【臭不要脸 |
第五十六章: 白肃风已回了山庄,留下蓝萝儿一行,连同一群看热闹的人。 正主一走,唏嘘声便更是此起彼伏。用不了一两个时辰,今日在白露山庄发生的这一切,将会传便整个江湖。 蓝萝儿见白肃风真的走了,眯眸看着他离开的方向,抱手而立,缓缓踱步,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收场。而那几条大汉,没有蓝萝儿的命令,手中的鞭子自然不敢停下。就连花月,也只是托腮,凝眉,若有所思。 正在谁都没太多注意小隐和那几条大汉的时候,鞭声忽然停下了,同时一条大汉忽然惨叫一声,捂住手腕,似乎是被一股看不见的力气惯倒在地。在另外众人发愣的同时,竟然听得嗖嗖几声,几道劲风从林中射出,几乎是同时击中了另外四个大汉。下一秒,蓝萝儿带来的大汉竟然已全在地上捂住手腕,打滚。 蓝萝儿和花月皆是大惊,蓝萝儿朗声问:“来者何人?” 站在人群中的江吾,眼见这手法实在是很像自己点苍派的隔空打穴,便大声问了句:“莫非是点苍派前辈高人?” 他的话音刚落,却见一道白影从树梢头掠下。 来人冷声道:“隔空打穴不过是些三流旁门功夫,何时也担得起高人二字?” 此人素衣精干,身上一柄精良短刀不过一尺长,别在腰后,他负手而立,目光垂向小隐,冷漠的面孔上竟然露出了无法形容的怜惜。 江吾定睛一看,此人原来并非点苍中人,竟敢口出狂言,心中不免激愤,他伸手指道:“辱我师门,我看你活得不耐烦了!” 人群中年轻些的,仍然不知道此人是谁。年长些的,眼见着觉得眼熟,却仍在思索此人来历。唯独苏涵却早已睁大了眼睛,口中喃喃道:“白林师父……你可算出现了。” * 江吾中人群中点跃而起,伸手朝白林点去。他眉头皱成川字,势在必得。白林侧目,眼见着江吾像一直挺拔的箭向自己射来,也不躲。 一道刀光,他的刀已从腰间拔出,握在手中。江吾闪身避开一刀,伸手想要封住白林穴脉,却忽然觉得手指一热。 下一秒,他发觉自己的手指已不在手掌上,两根点穴用的手指已落在地上沾了黄土。 “啊……你!”鲜血低在地上,江吾捂住手指,咬牙切齿。 白林却依然淡淡:“本该断你手臂,念你是后生晚辈,便饶你一次。隔空打穴虽然算不得什么上乘武功,但既然是你本家武功,那就不该玷污它。用来偷袭,太过无耻,辱你师门的,并非是我,而是你自己。” 江吾想起来自己上次连同元修一起击败拿下小隐时候的场景,自己的确是在元修同小隐过招时,从背后掷石子点住了小隐穴道。他虽还不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却不得不低下了头。 蓝萝儿眯起眸子,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白林还没有答,却已有人想起来,那人叫道:“你是不是白衣刀客白林?十多年前,白肃风身边的白衣刀客无故消失,没人知道他是死是活,难道今日又出现了!” 已是近二十年前的事,却还有人记得,白林似乎是不屑一笑。 白林不予置评,他朝那人看去,他冷声道:“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今日这一切,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那人被白林的话堵住了口,一时无法接话。 白林将刀口血擦拭干净,继续道:“如今热闹已看够了,还不散么?” 众人面面相觑,眼前这人不管是谁,总之看起来不像是个善茬。热闹当然已看够,没必要和自己的命过不去。 * 白林一直在垂着头擦刀,他把这柄十多年没沾过血的刀,擦得锃亮。 一个杀手的刀,是有灵性的。只要用血喂,就能神气活现,仿佛重获新生。 小隐早已地上起不来,蓝萝儿和花月仍然一前一后立着。远远的,还站着一个人。他本该随着人群一同散去的,可他依然站着。 白林没有抬头,却早已看见他,他问:“你为什么还不走?” 苏涵摇头道:“我不想走。” 白林叹了口气:“你是个好孩子,我不想让你见我杀人。” 苏涵心中一惊,他打量着蓝萝儿身边的花月,咬牙道:“白林师父,你真的要杀人?” 白林凝着蓝萝儿,眸中杀气腾腾:“自然。” 苏涵恳求道:“你要杀蓝萝儿,自然大快人心。可……可花月姑娘,是无辜的。” 花月眉心一跳,她这才注意到,这个站着少年,竟然是苏涵。 他们有过一面之缘。 那时在丐帮江阳分舵下,两人初遇,是苏涵搭讪。花月无奈哄他“三日后来俞安城醉月楼来找我”,此后事务繁杂,花月早已忘了这随口许的诺。 这个少年,竟然还记得自己的名字? 花月皱眉,心中烦乱,不去看苏涵,只是道:“教主生,花月生。教主死,花月死。苏公子,我的命,不用你管。” “无妨,你留也好,走也罢,我没兴趣。”白林开口道,“苏涵既已开口,我便不伤你。” 他要杀的人,只有蓝萝儿。 她怎么可以伤小隐至此? 她要死,她必须死。 白林正要拔刀,却见蓝萝儿身影已移,一柄匕首不知何时已死死抵住小隐的脖颈。蓝萝儿得意笑道:“我虽不知你是谁,我却知道,你一定想要小隐。不如我们试试,是你的刀快,还是我的匕首快?不过就算你的刀快,在我人头落地之前,我也定叫小隐陪我同下地狱。” 白林紧紧握住刀柄,眯眸,他杀的人多了,他有把握,在蓝萝儿匕首落下前,取她的命。他需要的只是一些时间,他必须要算准,他不可以让小隐再受任何的伤。 他正在思量时,小隐却忽然开口:“师父……” 原来小隐本也没有昏过去,他只是生生忍着毒发和鞭刑,力气早已用竭,此刻看清了白林杀气毕露的样子,忍不住开口唤他。 “小隐,师父来救你。”白林已然没什么语气,十分淡然道。 |
第五十七章: “师父……”小隐摇头,他喃喃道,“你不必救我。这本是我同蓝萝儿的一个交易……” “交易?什么交易?”白林皱眉。 “我……”小隐轻咳了一声,脖颈中细嫩的皮肉贴着蓝萝儿锋利匕首的刀刃,看得白林心惊肉跳,他无奈道,“我不能告诉你。” 蓝萝儿有些意外,她也无奈地嗤笑了声,道:“你竟然还没忘记我们的约定。” “师父,总之,今日我还不能跟你走。”小隐阖眸。 “若我非要带你走呢?”白林心中生疑,提高了声音。 “那我就死在这把刀下。”小隐将脖颈同那把匕首贴得更紧,一道血痕已清晰的印在皮肤上。 “你!”白林咬牙,气道,“你难道还没有受够吗?” 小隐叹息,眸中含泪,道:“师父,我受够了,正因为受够了……所以才不能走。” “我不明白!”白林已放下了刀,却仍然大怒。 “总有一日,小隐会让师父明白的……”小隐低声。 只怕那时,地覆天翻,师父已不愿再认小隐…… 这后半句,小隐没有说出来。 白林将刀收入刀鞘。他似是被说服了,他皱眉道:“小隐,我从来都待你冷淡,却并非不希望你好。我希望你不屈服在任何人的意志下活着,坚强,独立。如今你既然有你的想法,那么师父依然不干涉。答应我,好好活着。” 小隐这一次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白林话音落下,点跃而起,上乘绝好的轻功,转眼人已不见踪影。 * 白林走后,风动影移,偶有鸟鸣。一时林中幽幽,无人说话。 小隐依然跪坐着,蓝萝儿的匕首也半分没有敢动。 “他走了,你可以把匕首收起来吧。”小隐决绝抚去脸上泪痕,冷声道。 蓝萝儿望着白林离去的方向,心有余悸,她恨恨将匕首收起。方才若不是小隐开口,今日吃亏的定是蓝萝儿自己,她当然十分清楚这一点。 小隐扶地,勉强站起身来,倚着马车,拉过已破裂开来的衣衫,想要将身上触目惊心的鞭痕掩住,却无济于事。他只好抹掉额上虚汗,粗重的喘息着。 蓝萝儿从怀中拿出小瓷瓶儿,倒出一粒妙应丸,递给小隐。 小隐接过,赶紧塞进嘴里。梦断的痛楚终于得以缓解,他舔舔唇,总算叹息,释然道:“谢谢。” 蓝萝儿饶有兴致地看着小隐,觉得这人有意思极了。她虽然已不想笑,却还是有些嘲弄地挑了嘴角,毫不留情道:“我要是你,说不定就会抢过匕首,自我了断。” “为什么?”小隐问。 “如果我爹像白肃风放弃你一样放弃我,我一定会很想死。”蓝萝儿淡淡道。 “呵。”小隐皱眉,方才白肃风的决绝,只要回想一次,他便觉得心口疼。可是,死?——舍不得啊,这世上除了白肃风,还有白林,还有苏涵,还有林珊,还有吕一德,还有周威陆樵,无论是谁,都待自己这样好。白肃风的确太令人伤心,让人生不如死,可仍未至于要让他真正想死。 小隐不做答,只是道:“我若是死了,你还怎么见白幽?” * 原来,在来白露山庄之前,小隐曾同蓝萝儿做过一个交易,也是一个约定。 蓝萝儿曾说:“你再如何也是白肃风的儿子。他虽不爱你,但若是看着你死,心里会不会难受呢?” 小隐也实在很像看看白肃风的表情,于是他便答应蓝萝儿,任凭她将他如何折磨,他绝不反抗。唯一的要求是“留我一命即可”。留下一命的筹码,自然是要替她找来真正的白幽。 事情可能出现的两种情况,小隐早已想得明白。 其实,若白肃风心软,蓝萝儿自然可以得偿所愿,换来真正的白幽。那么彼时,白幽纵然落入蓝萝儿手中,小隐纵使是豁出命去,也定会再把白幽救回来。 而若白肃风,根本不管小隐的生死——小隐其实并不敢假设这种情况,但偏偏如今就是这样的情况——若真是那样,那么,一切便再无情义可言。 替蓝萝儿绑一个人来,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 混入白露山庄,对于小隐来说,也更不算什么难事。 世上其实本就没什么难事,只要手段够毒辣。 * “你……”蓝萝儿垂眸,她倒是真没见过这样的人,自己都这个模样了,还想着之前的约定?还想着自己能不能见白幽?这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你总不见得让我这样去替你找白幽。”小隐苦笑。 蓝萝儿喉头动了动,眼前这个少年灰头土脸,面色惨白,实在是太惨了些,她点点头,朗声道:“花月,我们回去。” 她说完,并无人应答。 蓝萝儿和小隐回头看见,原来花月和苏涵不知何时已不见了踪影。 * “放手!放手!”花月被苏涵拉着狂跑了一里地,她大叫着,总算挣脱了苏涵的手。 “你有病?”花月揉着手腕。 “我没病!”苏涵驻足,“你可知道他是谁?” “白衣刀客?”花月横眉。 “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苏涵道。 “自然知道,出刀必见血,见血必封喉。千里追踪,六亲不认。你要跟我说的,不就是这些?”花月道。 “你知道?”苏涵吃惊。 “我虽身在苗疆,这中原武林上下五十年的事情,我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你不用这么紧张。”花月无奈道。 “你知道你还留在那里?你不怕他杀你?”苏涵皱眉。 花月撇嘴道:“你不用把我当孩子哄。我方才的话也没有半句玩笑话。教主生,花月生。教主死,花月死。” “你!”苏涵急得跺脚,“你你你你你!” “我什么我?”花月瞪着苏涵。 苏涵也瞪着花月,半天说不出话。 花月看着他,忽然笑了:“那日,你真的去醉月楼等我了?” “嗯,整整等了一天。”苏涵气道,“从天亮等到天黑,你也没跟我说你会什么时候来,害我盯着大门,一个人都不肯放过。” 花月又笑了。 苏涵又气:“你笑什么!” 花月摇头,苦笑道:“我笑这世上怎么有你这么蠢的人!” “嗯?” “苏涵,苏公子。你我不过是一面之交,你是中原武林中人,而我是你们所说的魔教中人,你没必要交我这个朋友。花月心中只有毒教,抱歉,告辞。”花月眉眼一敛,再也不笑,只是抱手一推,转身便走。 “等等!”苏涵拉住花月,道:“你只知道我是中原人,你可知道我是做什么的?我是道士。” “修道的?那又如何?” “我自幼修道,自知道士种种条框,说是清心寡欲,出世无为。可我却自知道法自然,何为自然?我爱喝酒,喝酒便是我的自然。我第一眼,就喜欢你,你就是我的自然。世间道士皆苦于修行,我却独修我自己的道,修得心情愉悦,修得悠然自得。”苏涵道。 “你想说什么?”花月没有听明白。 “我想说的是,我同小隐不同,同武林中的任何一人都不同。我没有立场,我只有感情……你……你明白吗?”苏涵深情道。 “可……可你我不过萍水相逢……”花月皱起眉头。 “我们已是第二次相逢,只要你愿意,我们还会有很多次相逢。”苏涵诚恳道。 “……”花月垂下头去,她的面颊有些热,她还是头一次听见这样的话。 她触上苏涵灼热的目光,背过身去,缓缓的往前走去。苏涵立刻跟上,她也没有拒绝。 |
第五十八章: 再说白林,他离开小隐后,其实并没有走远——因为他已看见一双试图把自己藏得更隐蔽的漆黑的眼睛。 他落在那人身后,轻轻一拍。那人惊得抬头。 白林同那人一起蹲在丛中,将手指比在唇上,示意不要出声。 待得蓝萝儿带着小隐,同那几条手上受伤的大汉离开后,白林才站起身来,眉头不展。 “白林前辈。”这暗中窥伺的,不是别人,正是得了白肃风命令而来的慕亭。 “嗯。”白林沉着声音。 “方才蓝萝儿已将匕首抵上公子的脖颈,我不敢冒然叫兄弟们动手,错过了大好时机。”慕亭有些自责。 白林摇头:“现在并不算错过了大好时机。” “嗯?” “马车并未走远,我们只需飞速跟踪,便可寻出她们的落脚点,彼时方可做下一步打算。”白林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道。 “是。” “等等……”白林眸中一亮,他转头问道,“你刚刚叫小隐什么?公子?你为什么在这里?是白肃风叫你来的?” “是,是庄主叫我来的,他说一定要小隐安然无恙,否则我们兄弟都别回去了。”慕亭低声道。 “……”白林凝眉叹息,若有所思,不再言语。 * 白露山庄。 夜灯已亮起来了,白肃风坐在漆黑一片的书房里,忘记了点灯。直到完全看不见了,才站起来,摸索着蜡烛点亮,险些烧到自己的手指。 灯才亮起来,白忠义便送了饭菜来,原来已到了晚饭时分了。 白肃风心不在焉,连饭菜看都没看一眼,便问白忠义:“慕亭回来了么?” 白忠义放下饭菜,摇头:“没有。” 这已是一下午,白肃风问的第三遍。 白忠义忍不住说道:“慕亭虽然功夫和手段皆是一流,可这才半日,怎么可能回的来?” 白肃风眉目间颓然失去了颜色,他只这么坐着,他失神问:“小隐会不会死?” 白忠义又无奈,轻声提醒道:“庄主啊,您可是亲口说不在乎他的命啊,说不定咱这一转身,那蓝萝儿就杀了小隐了……” 白肃风眼已涨得通红,手攥得成拳头,抖得如风中枯叶。 白忠义见白肃风此般光景,心中自是不好受,他又好言道:“不过,慕亭已去了,说不定能阻止那一切呢?” 白肃风深深的叹息,伸手抚自己眉间,掩面长叹,半晌说不出话来。 “庄主……饭菜要凉了……”白忠义道。 白肃风揉了把脸,仍然没有看饭菜,却又问:“白幽呢?” “今日从瞭望阁回来,公子就央求您放他出庄去找蓝萝儿,您不肯,他就罚自个儿跪着。”白忠义道。 “现在还跪着呢?”白肃风问。 “是,这眼看天已黑了,天气也寒了……”白忠义有些心疼。 白肃风闷哼了一声,他竟然冷声道:“他这么喜欢跪,那就让他跪着,等跪清醒了,就让他自个儿回去。” “是。”白忠义听着。 “等等……”白肃风举起筷子,忽然又软下心来,吩咐道,“去他房里拿件袄子给披上,别着凉了。” “是。”白忠义点点头。 * 慕亭已离开山庄两天。 小隐已跟蓝萝儿走了两天。 他将自己浑身的伤口洗得干干净净。身上中的那一记剑伤,还未全好透,时常有血渗出。他不肯再沾污了衣裳,干脆讨来一堆白绸,贴身将那剑伤缠得硬邦邦,血再也渗不出来为止。他将伤口处理完毕,又仔细穿好一整套富家公子的华服。深秋的天气里,竟然把自己弄得浑身是汗。 他穿好了衣衫,坐在那紫色的床沿,胸膛起伏着喘息。他知道自己出汗并不是因为热,而是因为疼痛。现在,比起那未痊愈的剑伤,还是浑身的鞭痕比较磨人。张开的血肉,虽然已被洗去了血迹,却依然在叫嚣疼痛。和贴身的衣料摩擦着,如有千百根细针,在皮肉里牵引穿梭。 门外忽然又响起脚步声,很轻,很高明的轻功。 他听过一次就知道,这是花月的脚步声。 下一刻,花月果然推门而入,她手中拿着一个一掌长的小瓷瓶儿。 见着花月,见着花月手中的药瓶儿,小隐往后瑟缩了下,他对于花月和药,这两样东西,实在很有阴影。他有些闪躲地问:“那又是什么?” 花月温和笑了笑:“莫怕,这是一百颗妙应丸。” “一百颗?”小隐皱眉。 花月点头道:“我说过,这东西在毒教,是配来解百毒的。因为教众炼毒,总也有误食的,所以大家都会备在身边,并算不得什么稀奇东西。可它真的十分普通,但凡是特殊一些的毒,都无济于事。可是梦断……也许是梦断太过特殊,妙应丸反倒又起了作用……” 小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原来如此。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花月道:“因为我要你拿着这妙应丸。” “……为何?”小隐不解。 “因为有人希望你活着。”花月不愿意说更多,她面颊飞起一片绯红,撇嘴道,“他说,他还等你请他喝酒。” “呵……”小隐接过那小瓶儿,笑了,“苏涵。” 花月又道:“梦断的毒,本身是没有解药的。妙应丸,也不过是缓解。虽然妙应丹廉价,可你离开了毒教,却是万万寻不到的。这一百颗,最多,也不过让你撑三年。” “三年后呢,会死?”小隐有些自嘲。 “死?不会。”花月摇头,“你还记得之前的痛楚?就是那种痛楚,一日也不会减退,直到你自己都受不住,拔刀自刎,才算完结。” 小隐鼻间嗤笑一声,似乎已什么都不惧怕。 “可我却还知道办法,可以让你解脱。这世上的毒,并非全靠解药才可以解。四十年前,前任毒教教主蓝梁曾遇到一个百毒不侵的怪人。此人自称浑身奇穴通透,故而百毒不侵。所以我猜,也许有点穴之法,能解此毒。” “所以,我必须在这三年之内,寻到解决之法。”小隐思忖。 “是。”花月点头,她惋惜道,“这已是我知道的所有了。身在毒教,对不起。” 小隐却是释然一笑,他道:“无妨,这已是近日我听到的最好的消息了。” |
今天这算是爆肝儿更了…明天应该会有小隐和老白的对手戏了… |
第五十九章: 又是一个傍晚。 自从中了梦断,时光似乎过得总是这样快。日夜颠倒,精疲力竭。 小隐站在这旧城的城头,远眺着血色夕阳。他只是这么站着,挺拔的站着。他不再皱眉,甚至已没有任何的凄惶之色。他的眼神里是空茫的,无悲无喜,肉身上真切的痛楚,他也似乎已感受不到。他已不像是个阶下囚,反倒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袭华裳,清冷玉立。 若不是蓝萝儿忽然走来,他还不知道要站多久。 蓝萝儿在他身边站定,开口道:“你莫非是爱上了这里?” 小隐摇头,自嘲道:“怎么可能。” 这里是丐帮江阳分舵的据点,是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小城堡。虽然蓝萝儿早已派人将这里清扫干净,可这里毕竟曾是一座死城,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若有若无的腐臭。蓝萝儿洗得清一座城,却洗不清自己造成的血债。迎面而来的每一阵风,都在提醒着她,这里曾发生的一切。 蓝萝儿将衣服裹得紧一些,有些凉。 蓝萝儿道:“你既然没有爱上这里,为什么还不动身?” 自然是动身去找白幽。 小隐看看天色:“不急,从这里到白露山庄,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我们等天黑了就去。” 蓝萝儿有些吃惊,她问:“你的意思是,我跟你一起去?” 小隐点点头,道:“你不是一直想要早点见到他?” 蓝萝儿不说话了,她虽然真的很想见到白幽,可忽然发现这么快就能见到白幽了,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小隐见了她忽而露出的小女儿态,觉得有些好笑:“我可以问你个问题么?” “问。” “你父亲四处投毒,整个武林都被搅乱,兜了这么大的圈子,几乎就要逼得武林臣服。可到了你手里……你却只想见白幽。若是那日来的,不是我,而是真正的白幽,你究竟想做什么?” 蓝萝儿也将目光投向那处血色夕阳,她思索了片刻,忽然冷笑了声:“我让花月喂你梦断的时候,并不知道,你不是白幽啊。白幽弃我而去,娶了林珊。他父亲又是我的杀父仇人。我无意统治武林,没有野心,却并非没有脾气。我要白幽生不如死,让他付出违背诺言的代价,也要让白肃风尝尝至亲被折磨,却无从解救的痛苦。” “一为情仇,二为家仇,合情合理。”小隐低声念着。 小隐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暗暗地叹了口气。蓝萝儿却看出了他的忧愁。要多少失望,才能让这个少年一开始说出“对于白肃风来说,我恐怕是个最没用的人。”这样的话?小隐的过去,她无从了解,可他的如今,却真真切切是自己造成的。 蓝萝儿用极低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可是小隐却没有听见。 小隐的思绪已飘得极远,他只是讷讷道:“你若见了白幽,便待他好些吧。也算对得起我。” 蓝萝儿点头,应诺道:“好。” 小隐望了最后一眼天色,终于道:“走吧,时辰不早了。” * 从这旧城到白露山庄,蓝萝儿备好了马车,叫了个大汉替他们赶车。蓝萝儿和小隐,就坐在车里。 车厢摇晃,晚风冰凉,两人无话可说。 蓝萝儿撩开帘子,看着窗外疾驰倒退的景色,看得厌倦了,忽然开口打破了这沉默:“你打算去哪儿?” “嗯?”小隐抬眸。 “一会儿,你应该不会回来了吧。”蓝萝儿揣度。 “嗯。”小隐肯定道,“不回来了。” 小隐又沉默了良久,只是低声道:“我自有去处。” * 一个时辰后,马车行到青山,在距离白露山庄还有半里地处,停下。 “我去了,你留在马车里等着。” 这是小隐跟蓝萝儿说的最后一句话。 然后,小隐跳下车去。点跃而起,飞速向白露山庄的方向略去。 重重屋脊,每一重都是那么相似,好在他仍然记得修竹园的方向。他落在修竹园的屋顶,轻轻地喘息着。太久没有用过轻功,身影有些不稳,腰间剧痛,他低头一看,月白衣衫上竟然印上了血色——那剑伤竟然又裂开了。小隐无奈,捂住剑伤,用力跃下屋头。 好在修竹园只有一个小厮看护,小隐松了口气。 他看准了时机,在暗处窜出,猛地一个手刀,便将小厮击倒。 然后他整了整衣衫,轻轻地扣了修竹园的门。 仿佛是一个夜访此处的常客。 他扣了三声门,门里总算有人不耐烦应道:“小五,你做什么?” 小隐无奈,只得压低了声音,说出了那个无比陌生又无比陌生的名字:“白幽,开门。” |
写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把自己逗笑了 哈哈哈 |
第六十章: 白幽听到这陌生的声音,一愣,然后站起身来开门。 门一开,他见了小隐竟是惊得退了一步,他几乎说不出话来:“怎么是你?” “不能是我么?”小隐淡淡道。 “不是,我们都以为你……” “以为我死了。”小隐还是很平淡,他走进屋来,将门掩好。 白幽说不下去了,他只好颓然点点头。 “蓝萝儿一直想见你,你可知道?”小隐问。 “我也一直想见她,可是……可是,”白幽恨恨摇头,苦恼道,“可是爹,不肯让我出庄。” 小隐有些落寞地勾了勾嘴角,这个他其实猜到了,猜到白肃风会不惜一切手段护住白幽。 “无妨,你现在可以去了。”小隐道。 “现在?” “蓝萝儿就在离山庄后门半里地的那辆马车中,你可以去见她。”小隐道。 “可是……”白幽犹疑。 小隐知道他要说什么,摇头浅笑道:“你不就是担心,白肃风会怪罪么?我既然来了,充几日的白幽,又如何?你只管去,去几日都无妨。” 白幽迟疑问道:“真的?你这么好心?” 小隐笑起来,笑得眉眼弯弯:“白幽,你既然知道我的存在,难道还不知道我的身份,你我可是兄弟啊。” 白幽眯眸,他如今确实已经知道小隐的存在,他也知道这人就是自己的孪生兄弟,他更是知道他代己受苦愧疚良多,可如今这个兄弟从天而降,忽然告诉他,蓝萝儿就在门外等着——他还是有些不能接受。 白幽扶剑,来回踱了几步,凝着小隐问:“你……你真的是他?” “是我,我是小隐。”小隐无奈答道。 他见白幽仍然犹疑未决,干脆撩起衣袖,他给白幽看那几道褐色的疤,苦笑道:“先前你中毒,还是拿我的血做的药引。这疤,总是不会骗你吧?” 白幽见了那几道印在白皙手臂上的伤痕,看得心惊:“好,我信你。” “那你便去吧,一路小心,莫要让人见着你。”小隐放下衣袖,掩盖好伤痕。 “多谢。”白幽按剑推门而去,不走常路,点跃而起,如小隐来时一般,点着屋脊向前跃去,像一只夜色中的年轻的鹰。 * 白幽走后,修竹园一如既往的静谧。 小隐四处打量着这里,一张长桌,几本书籍,屏风后,是垂帘,然后是一张床。这里,其实是他和白幽初见时的地方。 风起帘动,他看见那张床上躺着的人,和自己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从此岁月流转,造化弄人,命运不堪。 小隐在那张床前,痴站了很久。 忽然听得一阵敲门声,他惊得一回身,忙不迭的喊了声:“来了。” 门开,门口站着的竟然是林珊。 林珊手中握着的还是一个食盒,她已习惯每日天黑时,来给白幽加些夜宵。纵然她和白幽已表明了心迹,她的修养和气度,也使得她依然对白幽十分温柔。——所谓夫妻,其实从那夜把话说破之后,就已名存实亡。可林珊依然想对白幽好些,至少是在理想中人出现之前,维持着夫妻的名分。 小隐忽然见了林珊,似是一股暖流从心头涌起。他扶着门,哽咽一下,勉强勾起嘴角,用最平淡的语气,说了声:“是你啊。” 林珊缓步走进来,被小隐看得有些不自在,笑了笑:“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她走进来,借着屋内的亮光,忽然发现今天“白幽”的脸色出奇的差。她盯着眼前这人,微皱了眉头:“今日这脸色……” 小隐赶紧收回眼神,揉了揉自己的面颊,垂下头去:“怎么了?脸色很差?” 林珊走近几步,很仔细地看着。她忽然皱起了眉头,像是忽然看见了陌生人一般,她退开一步,忽然冷声道:“你不是白幽,你是谁?” 小隐头皮一炸。 他早就猜到,虽然自己和白幽面目相同,可终归是两个人,总是会有差异的,小厮婢子都很好骗,可是身边之人是混论如何也骗不了的。他的身份迟早会被拆穿的,可是没想到这个“迟早”,竟然这么快。 小隐躲闪着背过身去,他无奈道:“林珊,你太聪明了,果然骗不过你。” 林珊的眉头皱得更深。 无奈又抱歉的语气,明亮又躲闪的眼神。 这样的语气,这人,仿佛很熟悉。 她永远忘不了在林家庄和“白幽”的模样。 林珊心头一颤,绞着手指,难以置信:“是你?你不是白幽,你是……小隐?” 小隐坦诚,他点点头,道:“原来你也知道了。” 林珊点头,她道:“我猜出了一部分,后来白庄主和白幽说了你的存在,也证实了我的想法。……你既然在这里,那么白幽呢?” “我说了,你可不能生气。”小隐沉着声音,目含星辰。 林珊轻掩薄唇,浅笑一声,道:“我同他无缘无分,虽做了这夫妻,却没有夫妻之实,反倒像是朋友。腿长在他自己身上,我生哪门子气?” 小隐心中似乎是得到了慰藉,也微微笑了,道:“好,那我便告诉你,他出庄去了,去见蓝萝儿。” 林珊忽得大惊,她再也笑不出来,她霍然站起身来,问:“你说他去见谁?” “蓝萝儿,你不是说不生气嘛。”小隐喃喃道。 “坏了,倒不是我生气。只是这一回,白庄主非得大发雷霆不可。”林珊急的跳脚,“白庄主千方百计,不让白幽去见蓝萝儿,你怎么……” 小隐也不惊,他只是定定地看着林珊着急,觉得连她急的面红耳赤的模样都很美。 林珊急了一会儿,忽然又发现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更是惊讶,转头质问小隐,道:“你……你是故意的?你到这里来,让白幽走,自己却留在这里,这就是你早就谋划好的?” 小隐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 林珊不解:“你为什么这么做?” 若是想要在人心口上捅一刀,那么必然要离这个人很近。 白肃风曾在小隐心上捅了一刀,小隐如今想把这刀捅回去。 所以他要靠近白肃风,坐上白幽的位置。 既然他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有一个儿子,那么倒要看看,自己同白幽的身份互换,他又会如何? 小隐想想就觉得很痛快,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林珊心里觉得发冷,她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小隐依然没有回答她。 林珊不会明白的,她也用不着明白。 |
一个周末写了约 一万+ 个字。。 我好凶残。。。 然而今天居然还没写到小隐和白肃风的对手戏。。抱歉抱歉 明天有空再继续吧。。 小隐已身负各种伤,白肃风也已中毒。 父子再次相逢,会如何互相身心虐待呢? 敬请期待。。呵呵。。冷漠脸。。。其实并没有什么好期待的。。 【白肃风再三追问小隐白幽的去向,小隐不答,白肃风失手将小隐打死,全剧终。】 【骗你们的啦才不会这样】 |
本来打算睡午觉的,结果脑内全是小隐…于是把大纲想完了…… 现在已经写到第六十章了。 预计,短则七十五章,长则八十章,完结。 唉,居然有点舍不得跟小隐说再见…… |
第六十一章: 小隐曾想过无数次与林珊再见时的模样,想过两人相视一笑,想过两人相见不相识,却万万没想到,林珊会被自己气跑了。 小隐不肯将事情的原委告诉她——自然对白肃风的隐晦的恨意,他也说不出口。林珊一向是直肠子,却是极恨被人瞒着事情,一气之下,干脆甩门而出。 夜已深,烛火摇曳。 小隐在床沿上呆坐着,他看着林珊送来的,还没有来得及将饭菜拿出来的食盒,看着长桌案上的文房四宝,看着窗户上修长竹子印下的阴影。他还在想着林珊的样子,林珊却早已走了。来不及道一句好久不见,也来不及追忆一下往昔。她生气了,为什么?因为白幽么? 其实小隐已没有什么力气想下去。他困极了,伤痛对精力的消耗,远远超过了他的想象。明日要面对白肃风,他必然要休息好,才有精力应对。 于是他倒下去。 他的眼皮合上,然后是温和的黑暗。 似乎仅仅睡着了一秒钟,他便又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瞪着天花板,胸口猛烈的起伏,喘息,浑身虚汗。 他只好坐起来,捧住翁翁作痛的头。 这里是白露山庄,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完全的放松下去。前几日,在蓝萝儿那里是阶下囚,睡不好也就罢了,到了这里竟然比在蓝萝儿那里更加紧张。害怕,惊恐,每一阵风,似乎都夹带着恶意。 小隐站起身来,来回踱步。他又瞥见那食盒,忍不住伸手将食盒打开。 一碗桂花粥,几块绿豆小饼,饼上印着的是梅兰竹菊四种花样。 小隐忽然觉得饿,想要伸手,心里头却忽然有个声音尖叫起来:这是白幽的东西! 是啊,这是白幽的东西。林珊是白幽的妻子,这夜宵是白幽的夜宵,这房子也是白幽的房子,白肃风是白幽的爹爹。小隐,你为什么在这里? 小隐的手又攥成了拳头,他对那个声音很恼怒——白幽的东西就吃不得吗?我偏要吃! 他捻起一块绿豆饼就往嘴里塞,拼命的塞。 塞进嘴里却发现嘴里竟然这么干,咽不下去。他却非要跟自己较劲,捶胸顿足,非要逼自己咽下去,一口水也不肯喝。直到呛得面红耳赤,眼中含泪,才总算咽下去。 他又坐在床沿,舔舔嘴唇。 他不记得自己已经多久没有好好吃东西了,此刻他能明确的感受到那干燥的饼,顺着食道滑进胃里,似乎使那空荡荡的喂,略有慰藉。 他倒下去,放空了眼神。 不管怎么样,他必须要睡一觉,不然可能会累死。 * 一夜,其实什么都没发生。天总算亮了起来,天光渗透窗户纸,渗透小隐的眼皮。 小隐睡得极浅,但好在还是睡着了。他在床上多躺了一会儿,伸了个懒腰,算是迎接这未知的一天。 忽然,他听见了几声脚步声。似曾相识的脚步声。 他一个鲤鱼打挺跃下床,脑袋中的一根弦又开始紧绷。 他认得出这脚步声,这是白肃风的脚步声。 他死死地盯着那扇门,下意识的握住腰间没有卸下来的短刀,退开一步。 “吱呀——”门开了。 “幽儿,你的小五呢,怎么今日不见人?”白肃风倒是十分轻松,随口问道。 小五……昨日看门的小五,自然是被他打晕了扔在了草丛里。 小隐背过身去,整理整理床铺,掩饰道:“他……他怕是出去忙了吧。” 白肃风奇怪笑道:“他不就是忙你的事吗?外面还有什么可忙的?” “谁知道呢。”小隐叠好床铺,很附和的笑了笑。 白肃风看着这叠着床铺的背影,皱起眉头——白幽从来不可能自己叠床铺的。 小隐一回头见白肃风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心虚,便拿起桌上茶壶,替白肃风倒了杯茶,勾了嘴角,道:“爹,喝茶。” 他实在很抗拒喊白肃风“爹”,但是为了演的像白幽,忍一忍也无妨。 白肃风更是生疑,他低头看看茶,没有喝,只是笑了笑:“这是隔夜茶。” 小隐有些尴尬,下意识道:“不好意思,我去叫小五换。” 说罢,便要喊小五来。 白肃风已不再笑,他已眯起眸子,凌厉的眼神已似乎将小隐看透,他冷了声音道:“不用喊了,你过来。” 小隐暗暗捏了把汗,转过身来,笑嘻嘻道:“爹,你做什么?” 白肃风垂眸捏住杯盏,忽然指尖法力,将杯盏如暗器般朝小隐飞射而出。火光电石间,小隐猛避一步,杯盏侧身而过,在墙上砸得粉碎。 白肃风居然笑了,他竟然夸赞道:“功夫不错。” 小隐抹掉额上虚汗,刚准备迎合着笑一笑,却又听得白肃风,缓缓道:“白林将你教的不错。” 小隐再也笑不出来,手中虚汗更盛,藏在宽大衣袖下的手死死紧扣,仿佛能把自己的手指捏断,他咬牙,道:“你知道我是谁了?” “你和白幽虽然一模一样,可我这个做爹的,总是一眼就看得出来了。况且……你和他差太多了,你根本不知道他平时是什么样子的,而我却知道得一清二楚。”白肃风也不再笑,他反背着手站起来,盯着小隐。 又熟悉又害怕的气场,小隐有些抗拒,不自觉地往后退着。 “你在这里,白幽在哪里?”白肃风将小隐逼到了墙角,压低了声音,气场却更强。 小隐退无可退,他对上白肃风冷如冰的眼神,忽而又笑了。他极少这么笑,笑得狠厉又残忍,他道:“他自然在他该在的地方。” 白肃风眯眸,不解:“该在的地方?” 小隐缓缓道:“他心之所向,不就是蓝萝儿那里。我成全了他,不好么?” 白肃风冰冷的眸中忽然窜出一股火,他伸手一把握住小隐细嫩的脖子,他努力压着声音,却很明显是怒了:“你再说一遍?他去了哪里?” 小隐被掐得喘不上气,却笑得更加放肆,他哑着声音,一字一顿道:“蓝萝儿那里,我……我让他……去的……” 白肃风瞪大了眼睛,手上力气用得更厉害,却将声音压得更低,他怒道:“谁给你的胆子?” 小隐的面孔涨得通红,青筋暴起,他已用拳头一记一记得砸墙,若是白肃风再多掐一刻,他就要昏厥过去。 白肃风终于松开了手,小隐扶着墙,猛烈地咳嗽起来,仿佛要把肺都吐出来。白肃风却又把他按在墙上,不准他再刻,暴怒地吼他:“谁给你的胆子!” 小隐依旧在拼命的平复着呼吸,却还是勾起嘴角,笑道:“怎么了,心疼了?没想到吧,你儿子其实也没有那么听话,对不对?” 白肃风抬手就是一巴掌,裹挟着内力,朝着小隐已没什么血色的面颊上打下去。 小隐几乎没站稳,口中忽然多了血腥味儿,他缓缓道:“蓝萝儿和白幽,也算是一对苦命鸳鸯,真情难得,你苦苦囚住他……” 小隐的话还未完,便又被巴掌打断,还是同一面,更重的血腥味,面颊开始发热。 小隐扶墙站稳了,却已不敢去看白肃风的眼神,他依旧笑得眉眼弯弯,自顾自道:“你不是说你只有一个儿子,他不肯当,我来当,怎么样?我不就是贱得很,非要凑上来……” 白肃风已不耐烦,一记更重的巴掌打过来。 |
第六十一章: 小隐一个趔趄,再没站稳,只得扶住一旁的长几,嘴角一热,满口的血腥味汇聚成一股热流,顺着嘴角缓缓而下。小隐伸手抹掉血迹,攥在掌心,歪头苦笑,仿佛是在嘲讽白肃风,也是在嘲讽自己:“谁让你当众说了那样一句话呢?从此以后,你厌恶我也罢,憎恨我也罢,你也只能面对我了……恐怕……恐怕再也别想见到白幽了。” 白肃风没有再抬手,他仔细打量着眼前这个少年,眼神中竟然是仿佛从未相识的陌生,他难以置信,一字一顿问道:“你想取而代之?” “真的取而代之,又如何?”小隐抬杠。 “好,好。”白肃风气极,反倒镇定下来,退开一步,冷声道:“你既然想做公子,我就让你做个够。” 小隐有些慌神了,他猜不透白肃风的意图。 白肃风盯着他,似乎是一只老猫在欣赏耗子的惊恐,他闷哼了一声,朗声朝门外道:“传家法!” “公子”当然不能再被扔进地牢,却能有更难捱的法子来折磨。 小隐瑟缩一抖,这架势又是要挨打了。 * 其实白幽在白露山庄,本就是被护在白肃风的心口上,谁都碰不得。挨打这种事情,最多也就是戒尺打手。真正的家法从来都是束之高阁,遥遥地起上一个告诫的作用。好在白幽从来也是乖巧,所以根本没受过家法。 如今白肃风忽然传了家法,害得下人们也是一顿忙。 从祠堂里搬出了刑凳和宽木条,擦拭得干干净净,送去了修竹园。 没有人敢问,平日里温良谦恭的白幽是为什么要挨家法,主人要什么,下人只管做就是了。 * 小隐站在白肃风身旁,轻轻咬着唇内的嫩皮。他已看见那根被漆上暗红色的木条,宽约四指,厚约两指,四四方方,有棱有角。木条很光滑,却也很沉重。他已能想象这东西打在身上的滋味儿,他有些不甘心地用眼角瞥白肃风,希望他只是做样子吓唬自己。 可白肃风却丝毫没有反悔的意思,他已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是看着下人们将刑具摆弄妥当。 白露山庄已很久没动过家法,可下人们还是知道规矩的。一个壮年家丁单膝跪在白肃风面前,问道:“庄主请吩咐。” 白肃风大手一挥,声音已冷到极致,他道:“打到他知错为止。” 小隐猛得抬头,白肃风今天看来是不想让自己好过了。 白肃风话音刚落,小隐便被架上了刑凳。 他被按压在长凳上,两条双腿也被人按住。长长的衣摆被掀起来,搭在上身,虽未褪去长裤,臀腿却仍然有一种裸露的感觉。 挣扎,却丝毫不动。一股屈辱从内心升腾而起,小隐死死咬住嘴巴,怨毒地仰头看着白肃风。 “还不动手?”白肃风发号施令。 家丁将板子高高举起,然后落下。一声撞击皮肉的钝响,忽而在这清冷的空气中响起。 “呃!”小隐几乎就要呼号出声,他已想象过这种痛楚,可当这痛楚真正落下的时候,却发现,还是难以承受。 * 钝响接连持续,小隐便一声一声全部承受。 他垂头,死也不肯叫出一声来,却将嘴咬得满口鲜血。直到咬嘴巴也无济于事时,他又将手塞在嘴里,在手背上留下两个血牙印。 满额的冷汗,满背的冷汗,却依然不喊一个字。 白肃风便这么直瞪瞪地看着他,他看着小隐,说不出话来——这个少年的确比他想象得强硬得多,和自己当年有得一拼——他只是这么直瞪瞪地看着。 没有白肃风的话,家丁不敢停。 手起,板落。 * 钝响大约响了二十声,白肃风挥手叫停。 连执刑的家丁都觉得背上冒热汗,停下时,竟然还在细微的喘着气。 小隐则几乎要死过去,他伏在凳上,像是一滩烂泥。 白肃风的声音依然是不带一丝同情,他道:“你知道你哪里错了?” “……”小隐不肯答,也不知道怎么答。 白肃风道:“你不肯说,我告诉你。违背命令,放走白幽,这是一错。目无尊长,语气不敬,此为二错。心存不轨,妄图取代,此为三错。用家法打你,就得打得明明白白。” 小隐哪里还能听得进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他伏在凳上,猛咳几声,便不再动弹。 白肃风道:“你若是心里明白,便说一声知道了。” 小隐并不理他。 白肃风看着眼珠子滴溜溜转的家丁,觉得很下不了台面,便又冷声,似乎是在审犯人一般:“不说也罢。说出蓝萝儿的具体位置,我便也能放了你。” 小隐垂下的头,忽然开始颤动。白肃风定睛才发现,他竟然是在笑。他的笑声很低沉,直到后面几声笑得撕心裂肺,白肃风才看出来,这满面泪痕的少年真的是在笑。 小隐笑道:“白庄主,说来说去,你不就是想让我告诉你白幽的去向?” 他的声音又低下去,似乎包含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愤,他怒道:“你心里永远只有白幽!” 小隐已能将白肃风的灵魂看得透彻,他摇头:“白肃风,我不可能告诉你,我永远也不会告诉你!我要看着你痛失所爱,我要看着你心如刀割!” 连小隐也没有意识到,这些话像极了蓝萝儿的风格。 原来这就是恨。 原来求之不得的尽头,就是恨。 白肃风怒目圆睁,气得发抖,他伸手一指,吩咐道:“给我打!打死他!” |
无心工作 满心小隐 |
第六十二章 家丁一愣,这个命令实在没办法执行。 白肃风怒道:“你们听不懂人话?” 家丁面面相觑,只得硬着头皮应承下来,然后高举了板子,重重落下。 钝响再度响起,皮肉的疼痛刺激着小隐的神经,连手背上都被啃咬得出血,他偏偏就是不肯讨饶。这外在的疼痛一下一下,竟然遥遥地勾得体内的残毒也蠢蠢欲动。 不要在这个时候发作啊。小隐咬牙。 钝响一直没有停,也没有人去数到底打了多少下。只是小隐臀腿处浅色的衣裤,隐隐约约已见了血迹。就连这钝响都产生了微妙的变化,这声音开始变得像是拍打在一块水豆腐上。血迹越来越多,声音越来越散。小隐低沉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有些害怕自己下一秒就会蜷缩着颤抖着,滚下刑凳来口吐白沫。 他不知道这样的疼痛还要到几时停止。 他也不知道白肃风是不是真的要打死他。 灵台快要完全污浊,眼前弥漫起一阵泪雾。 他就要崩溃了。 突然从门外传来一阵轻巧的脚步声,然后是一声清脆的女人声音:“住手!” 家丁们回头一看,便真的很乖的住手了,然后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白夫人”。 白夫人……是林珊。 小隐将头埋得更低,他宁可现在自己已经昏过去,如此场景被林珊看见,实在太丢人,太不堪了。 “珊儿,你来做什么?”白肃风略微有些不满。 林珊瞥眼看了看小隐身上的鲜红,不忍多瞧,矮了三分气,柔声道:“爹,我听说这修竹园竟然动了家法……便过来看看。爹……能不能卖我个面子,别打了。” 白肃风一向挺喜欢这个儿媳妇,柔柔弱弱,有很乖巧,毕竟是名门闺秀。再加上,白肃风也不能真把小隐打死,正缺个台阶下,便也闷声哼道:“你知道他是谁吗?” 林珊四下看看,对那些杵着不动的家丁有些顾虑,但还是低声委婉道:“我知道。他虽不是白幽,但也是您儿子啊。所谓家法,起的自然是小惩大诫的作用。如今他已挨了这么多,纵然嘴上不说,心里也肯定服软了……” 白肃风又哼了一声,挥手道:“但愿他心里真的知道。” 家丁们也松了口气,握着木板,垂手而立。这场家法算是行完了。 林珊又看了眼伏着的小隐,吩咐道:“还不快把公子扶下来!” 于是家丁们又应声,将小隐架起来。 小隐面上已没了半分血色,他勉强站直,还未来得及说一句话做一个表情时,一道黑影忽然从屋檐上窜下。 小隐几乎以为是师父来了,可定睛一看,却不是。 来的人是慕亭。 * 慕亭稳稳当当落在地上,仿佛没有看见这院中的任何一个人一般,只是单膝跪在白肃风身旁。 他仿佛能永远知道白肃风的具体位置,然后稳稳的出现在他身旁。 白肃风眼神一亮,赶紧问道:“你找到……” 然后他说不下去了。 一开始派慕亭出去,明明是为了将小隐带回来的。可是现在小隐就在自己眼前,白幽呢?白幽去哪儿了? 白肃风轻咳了声音,继续道:“蓝萝儿去哪儿了?” 慕亭将头垂得很低,几乎要磕到地上去,没有说话。 白肃风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可他也只能耐着性子,冷声微怒道:“说话啊。” 慕亭的声音莫名的愧疚,也带着一种身为奴仆的恐惧,他不敢抬头,只是道:“对不起,庄主。我在庄外和白林偶遇,我们计划将蓝萝儿一网打尽,从而救出公子。可是……” 听到这个可是,白肃风心就沉下去了,他攥着手,压低了怒火和不安,阴沉道:“可是什么?” “我们追着蓝萝儿的马车到了目的地,发现他们竟然住在丐帮江阳分舵的死城里。白林深入腹地,我们在外等候。我们约定好,白林打探清楚情况后,便在空中燃起信号,我们就在外放火,三面放火,网开一面,只等着白林将公子带出来。”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白林放了信号,我们按照约定放了火。可是,白林却再也没有走出来。公子……公子,也失踪了。大火之后,城中一片灰烬,无迹可寻……” 慕亭的声音已沉得不能再沉,他一直不敢抬头,像是一直耷拉着耳朵的狗。就算白肃风要一刀宰了他,他也不会吭一声。 可是偏偏是死一样的沉默,所有人都沉默了。 令人窒息的沉默。 * 打破这沉默的,是一声跪地的声音。 不是慕亭的,而是小隐的。 他的眼睛已通红,他挣脱出家丁扶着他的手,然后拼命地拖着已经痛极了的臀腿,往前挪着,可这两条腿竟然一点力气都使不上,一个踉跄,跌跪在地上。 他也不再站起来,爬着到了慕亭的面前,一把揪住慕亭的脖颈:“你说……你说……白林怎么了?什么叫再也没走出来?你他妈再说一遍?” 慕亭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直到现在,他才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个人不是白幽。然后,他又意识到,自己没追到的人,根本不是小隐,而是白幽啊!于是更凛冽的寒意从心里升起,他觉得自己今天绝对不能活着走出这里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小隐吼得嗓子发哑,眼泪却憋在眼睛里留不下来。 慕亭怔怔地从怀中掏出一个破布包,递给小隐,然后磕头,喃喃道:“对不起。” 小隐见了那布包,手止不住的抖,想接又不敢接。 那布虽然已被烧得焦黄,却依然能看得出,是白林喜欢的白色衣料。层层叠叠焦黄的白布下,是一把刀,是白林惯用的,杀人的,没有名字的刀。 |
等完结了 可以求长评吗 |
第六十三章: 小隐盯着这把染了焦灰的刀,瞪得眼眦决裂,仿佛能从中看见白林的魂魄。 天地寂静,小隐忽得猛咳一声,捶胸顿足,竟然呕出一口血来,然后仰面直直倒下去。 “小隐!”白肃风大惊。 林珊伸手扶住小隐,将他的身躯环在臂中,才勉强没让他砸在硬邦邦的黄土地上。林珊摸出帕子去擦小隐的嘴角,触目惊心的鲜红。 白肃风看着小隐如此反应,也乱了心神,大叫道:“白忠义!去找大夫!” * 小隐被林珊手忙脚乱的扶进修竹园,安生躺着。 几个家丁收了家法,垂手站着,白肃风仔仔细细地看了他们一眼,道:“陈六,王二,刘幺,胡七,你们退下吧。” 明明一句话可以吩咐完,却一定要仔仔细细叫着这些名字。慕亭觉得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四个人。 待他们走后,慕亭又将头垂得很低,他沮丧道:“没有完成主上的使命,理应自裁以谢罪。” 说罢,他便拔刀,想要引颈自刎。 “放下,你不能就这么死了。”白肃风的声音依然很沉稳,他仿佛就有这样的本事,泰山都崩成碎石了,他都不会崩溃。 慕亭却快哭了,他缓缓地放下刀,咬牙道:“慕亭的命是主上的,你想让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白肃风叹了口气,微怒道:“如今白幽生死未卜,小隐又……你死,你死了能解决问题吗?白幽就能回来了吗?只要能戴罪立功,你的命就还是你的命。” 慕亭腹诽白幽没回来是我的错,可小隐是你作践成这样的啊,和我有什么关系。当然这一念,他怎么敢说,他只是巴巴的问:“如何戴罪立功?” “第一,刚才那四个人,你都记清楚了?”白肃风问道。 “陈六,王二,刘幺,胡七。他们都是府内的家丁。”慕亭回道。 “是。可是今日……他们知道的太多了。”白肃风悠然道。 知道的太多了,就容易乱猜,乱猜就容易乱说。——只有死人的嘴巴,是最安静的。 慕亭凛然道:“属下知道了。” “第二,你的任务并没有结束,白幽……在找到白幽尸骨之前,都没有证据能证明,他……他已死了。”白肃风隐忍着控制自己的语气,他实在是害怕那个充满朝气的少年,自己亲手养大的儿子,称为慕亭找到的一具尸体。就连想一想,都觉得寒冷彻骨。 慕亭点头:“主上说得对。” “那就继续找,找遍天涯海角。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白肃风道。 慕亭应承道:“属下必当肝脑涂地,不止不休。” 慕亭起身准备出发,白肃风有些迟疑地又叫住他:“我问你,白林……真的死了么?” 慕亭垂头,沉声道:“我们杀手,不管用刀还是用剑,武器和命是捆在一起的。刀在人在,白林前辈至死铭记。那包着刀的布料,是我从旁边的尸体上撤下来的……已烧得没有人形了。” “那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白肃风皱眉。 “不知道,我们都守在门外,没有人知道白林前辈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慕亭摇头,沮丧道。 白肃风长叹一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 世上已没有吕一德,但不代表没有大夫了。 白忠义花了重金,请了俞安城里面最好的大夫,马不停蹄地赶来,送进了修竹园。 大夫说要看看身上的皮肉伤,林珊守着他也不方便,便掩门到了院子里。 * 白肃风也在院子里站着,负手而立,心思烦乱。 他在想不知下落的白幽此刻身在何处,在想已经殒命的白林是否是慕亭看走了眼,在想因为纷争莫名牺牲的吕一德若是此刻在身边会不会让自己安心一些。 他以前从不想这些琐事,因为他做事很有目的性。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所以他养杀手,他练暗器,为的就是将一切未知的人和未知的变数,控制在自己手中。所以到必要的时候,他从不介意杀人。 但是现在,他的思绪就乱了,太乱了。 他没想过吕一德会死。 他没想过白林会死。 他没想过白幽真的能挣脱自己,去找蓝萝儿。 他也没想过小隐的面色这样惨白,小隐的鲜血又是这么刺眼。 小隐。 他的思绪漂浮不定,然后像是一团棉絮勾上了一枚生锈的钉子一般,他的思绪久久滞留在一处——小隐。 小隐。这个孩子怎么就变成了这样。 不过就是挨了几十下板子,至于吐血昏厥吗?白林的死对于你的打击也太夸张了吧?为什么脸色这么惨白?蓝萝儿对你到底怎么了?你到底为什么要教唆白幽去找蓝萝儿?是为了报复我吗?——你恨我吗? 原先待你不好,是想让你远离白露山庄。 你砍伤白幽,我大怒,教训教训你,这应该是正常的吧? 然后蓝萝儿出现了,是我的错,我利用你去替白幽跳火坑,可我也飞速命慕亭不计代价的来救你啊。 我以为一切还有可以补偿的余地。 现在呢?还能有余地吗? 白肃风回头望着修竹园紧闭的门,心中凄然,哽了喉头。 * “爹。”林珊不知何时站在白肃风身旁。 “嗯。”白肃风回过神来。 “天意渐凉了,您不如回屋去吧。”林珊柔声道,“小隐这里,我守着。” 白肃风摇头道:“我心里有点慌,站在这里心安。” 林珊没有再劝,只是跟着白肃风一起站着。 沉默了良久,林珊才忽得笑了声,缓解气氛道:“爹,我和小隐原先是见过的,您知道吗?” 白肃风看看她,不置可否。 林珊微微笑道:“那时,我真以为他是白幽,不……我以为他是个私闯林家庄的恶人,便狠狠桶了他一剑。后来在林家庄养了三日,就忙不迭的走了。” 白肃风也闷闷地,似乎也笑了声。 他怎么会不知道,他从林家庄回到俞安就急着来砍白幽,被打得半死又不肯说原委。 * 白林已将事情的原委甩在他面前,他以为自己去那燕雀小筑看一眼小隐,就可以假装弥补了自己的鲁莽和暴力。 可是,彼时一句不痛不痒的“白肃风对不起你”,到底是宽慰小隐,还是宽慰自己愧疚的内心? * 那时的一桩桩一件件竟然又忽然浮现在眼前。 白肃风心中开始泛苦。 因为他想起那次地牢里的鞭打,想起自己叫人捉来恐吓他的蛇。 他身上带着的可是剑伤啊!在林家庄养三日管什么用? 地牢里那些凶神恶煞怎么会放过他的痛处?一定是盯着那一处伤口折磨他。 自己怎么会想起来这么变态的刑罚?蛇? 白肃风想起那日地牢里,昏暗的灯光下,十字刑架上的小隐,一声惨过一声的哀嚎,他在叫他的名字,呼号至嘶哑——“白肃风!白肃风!” 最后是泪流满面的求饶——“白肃风,求求你放过我吧。” 白肃风心头大恸,几乎已站不住,他抬手掩住唇,猛咳几声,稳了稳心神。 |
其实应该还有一个虐梗的。。但是实在不忍心再折磨小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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