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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著续写】墨夜星辉(墨言同人文)[第3页]

作者:破纸窗间自语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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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墨言在网上查阅Y国索菲特庄园相关资料时意外发现,作为一座有着悠久历史的贵族庄园,它是Y国一个相当有名的游览景观,每周都有一天对外开放,接待公众参观。
最近的开放时间是三天后,加上两国间的时间差,实际上约有三天半。
事不宜迟,他们以最快速度进行出发前的准备,一天后已经动身前往Y国。
眼下,墨言正坐在前往索菲特庄园的观光车上。
不知道对方对傅残阳周边的人有多少了解,谨慎起见,他宁可认为对方已经了解他的外貌。所以,出发之前,墨言对自己的外形做了一点改变。
现在,坐在车上的他,黝黑的肤色,大大的墨镜,倒扣的棒球帽,色彩鲜艳的翻领短袖T恤,黑色休闲裤,脚上一双旅游鞋,背着双肩背包,整一个东南亚热带地方来的温文而热情的旅游者。
背包里有几包压缩饼干,几瓶矿泉水和两套黑色轻薄衣服。他没有带枪,带上了自己惯用的匕首和常用的小工具。其实,很多时候,这把匕首于他比枪更管用。
有了这些装备,必要的话,足够他在庄园里面或附近隐藏几天。
他从网上已经查知,索菲特庄园是一个占地极大的庄园。
他没打算用手机相机一类东西东拍西照,与其一不小心引起怀疑,他更愿意使用自己的眼睛和脑子。事实上,观光车一进庄园,它们已经自动启用。
等到车子进了索菲特庄园,墨言方才知道,这座庄园比他想象的还要大。
整座庄园建在一片蜿蜒起伏的坡地上,如果不考虑右面那两三座小山包,入口处最低,主楼处最高。
庄园入门是一条笔直而宽阔的道路,两旁古木参天,绿荫夹道,如同置身树林。道路尽头,一弯宽宽的小溪横过眼前,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可以看见各种鱼儿嬉戏。小溪上架着几座石桥,宽窄不一,形状各异,看得出经过精心设计。
过了小溪,前面是大片草地,道路便顺着草地向左右横向延伸至尽头,转弯向主楼方向延伸。道路另一边是连绵不绝粗壮高耸的大树。
坐落在平缓坡顶的主建筑——一座四层的凹字形楼相当巍峨。当墨言和其他观光客到达楼前的时候,他们发现,这座楼所以给人这样的感觉,不仅因为建在坡顶,还因为它的基座和层高都很惊人。所以,虽然仅有四层,却相当于五层至六层的高度。
被主楼三面围绕的庭院里,中央是一组极美的雕像,由四人——一对正值壮年的夫妻和两位妙龄女子组成。女子围坐在两夫妻身前。看表情姿势,实为天伦之乐。可奇怪的是,两夫妻显然是西方人容貌,而年轻女子却是绝美的东方人。
雕像前成半圆围着一排喷泉,周边围绕的是各色花圃。
主楼左右两面各有一大片平地,停放着的车辆说明这是两座停车场。主楼后面是几座辅楼,与主楼一起,形成一组建筑群。
主建筑群落在大片草地中央。墨言目测,草地约有二百米见方,对主建筑形成极有效的安全屏障。
整座庄园地势右高左低,右面耸立着两三座小山包,虽不甚高,却也幽深。那条小溪,就是从山上奔流而下,绕着庄园,又向左面平坦低下处流出。
除主建筑群外,其他地方,还可见有些较小建筑,随处散落,错落有致。
整座庄园,气势恢宏。
观光车一路行进,墨言听着导游的介绍,随意地张望着四周,间或和身边的同行者聊几句,看上去悠然自得,与其他人毫无二致。
只有墨言自己知道,心情有多沉重。
此行他不仅要救出残阳,更需要搞清楚几件事。索菲特伯爵真实身份究竟是什么?他或她与慕容家族的海外势力是何关系?他绑架残阳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自己吗?如果是,那又是为什么?如果不是,那他的真实目标是谁?
他也在网上查过圣保罗伯爵的情况,结果发现,作为一位Y国历史古老家财豪富的贵族,有关他的介绍资料居然少得可怜。
这不正常,它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资料被刻意掩盖了。需要做到这一点,和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人,绝不简单。
墨言的心里思绪翻滚,面上却保持着浅浅微笑,不动声色。这是第一次,他感谢夜卫的残酷训练,让他能够有效掩盖自己的情绪。
观光车在左面停车场停下,导游招呼大家下了车。“我再简单说一下今天的行程安排。上午集中参观庄园主建筑群里面的开放部分。包括大厅,餐厅,藏画厅,收藏品展示室等。中午我们为大家准备了简易午餐。下午乘坐由伯爵好意提供的马车游览庄园,游览点包括,”她抬手一指,“那面的小山,和室内植物园,小型种植场,马场,健身房等。下午四点,集合回去。”
“马车分双人和四人两种。”她微笑着看看几对明显的情侣,“大家可以自己选择,需要双人马车的请举手告诉我。”
在大家善意的戏谑下,几对情侣羞涩地举起了手。
热闹的笑声中,一位干练的女子从主楼向他们走来。
“你好,艾琳。”导游赶紧热情招呼,又向大家介绍。“这位是索菲特伯爵的秘书艾琳女士。”
艾琳微笑着向大家点了点头,对导游说,“你好。伯爵命我来说件事。伯爵说,今天是我们少爷的生日。所以,午餐时,想邀请各位到餐厅进餐,共同庆祝少爷的生日。不知各位是否愿意赏光?”
经她一语提醒,墨言突然想起,今天也是自己的生日。
他已经有多少年没有庆生了。
五岁之前,每年他的生日,母亲总会亲手为他烤一只蛋糕,父亲会为他下一碗长寿面。虽然他太小,不宜大事张扬,爸爸妈妈也总会邀请几个至亲好友,在家里摆一桌饭,以示庆祝。
进了逆风,生日几乎被他彻底遗忘。他已经想不起来,有哪次的生日与训练、出任务、受罚、受伤无关。那时候,只要能清清静静过一天,于他,就已是大幸。
相认后,父亲曾说过,在他生日那天,要亲手为他下一碗长寿面。为此,他已经暗暗期待了很久。没想到,突如其来的意外迫使他不得不放弃。
原以为,这个生日又只能无声无息地过去,不料竟会在这里参加生日宴,尽管是为了庆祝别人的生日。
导游得体地表示了谢意,艾琳友好地祝大家玩得快乐。
墨言跟随着导游,一面听着程式化的介绍,一面一处一处地观赏着。
和别人不一样的是,他的目光,最关注的是那些无人注意的角落,不起眼的小摆设,试图发现隐蔽的监控装置。而他的脑子,则在紧张地记忆着房间的分布状况,努力在脑子里形成一张相对完整的楼层分布图。
不过,他的注意力,在藏画厅里被转移了。
墨言自认对书画的欣赏水平不高,此刻对导游介绍的那些名画也无心附庸风雅。他的目光,停留于索菲特家族画像。这些画,有肖像画,有生活场景画。其中,有一幅四人画墨言觉得十分眼熟,回想一下,他恍然,原来与庭院中那组雕像极为相像。看来,那组雕像就是根据这幅画雕成的。
这些画,所以吸引墨言,与它们的优劣无关。尽管据导游说,这些画也是出自名手,每一幅都价值不菲。
他最注意的,是四人组合中的那两位东方女子。这两位女子地位显然很重要,因为画厅里,以她们为题材的画有好几幅。从她们三四岁开始,直到二十来岁,每隔几年就有一幅,简直是她们的成长记录。看得出,她们极其幸福。她们一定是姐妹,这不仅因为她们极为相像,也因为每幅画都是两人在一起。奇怪的是,这些成长记录画到她们二十来岁的那幅就戛然而止。后面仅有一幅,并且只有一个人,年龄已在四十岁朝上。虽然衣着华贵,容貌绝美,但那表情却是深深的忧伤。尤其令人瞩目的,是她满头黑发中一络刺眼的白发。
站在这些画像前,墨言只觉得自己的眼光被牢牢吸住,再也挪不开,记忆深处有些画面似乎在翻开,与这画中人渐渐重合。
这当然是错觉,母亲早在二十多岁时就已去世。何况,她与索菲特家族并无任何关系。
墨言对母亲的容貌其实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五岁的孩子记忆再好,二十年过去,也一定会模糊。由于身处慕辰,高傲和水仙并没有多少照片。他对母亲,更多的是一些特殊场景的印象。
导游曾对那幅四人画做过介绍,不出墨言所料,那对夫妻就是索菲特伯爵和夫人。那么,这两位东方女子是什么人?与索菲特伯爵又是什么关系?墨言心里,疑惑更重。
上午的参观内容结束后,所有人随着导游一起到了餐厅。
餐厅里,长长的西式餐桌上,精美的餐具已经放好,艾琳正等待着他们。
待他们入座后,艾琳代伯爵向他们表示歉意,说她有事无法参加,只能由她代行主人之责。
这是一顿色香味俱全的精美西餐,酒,前菜,汤,主菜,配菜,主食,一切都尽善尽美,每个人都大快朵颐。墨言连日劳顿,今天也算是享受了一次。
期待中的饭后甜食送了上来,硕大的蛋糕架,上面是一只大大的蛋糕。蛋糕送到桌上,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墨言却呆若木鸡。
和记忆中妈妈为他做的蛋糕一样,同样的裱花,同样的“儿子,祝你生日快乐”的花体英文题字,只是大了许多。
一时间,墨言有一种疯狂的冲动,他想问问艾琳,这是不是他的母亲所做。
但这是不可能的,母亲的葬礼他记得清清楚楚。
看着送到他面前的那一份蛋糕,墨言难以下咽。
其实,墨言没有想错,这确实是慕容水仙亲手为他做的生日蛋糕。只是,慕容水仙并没有料到墨言现在正坐在她的餐桌前,食不知味地品尝着她为他做的生日蛋糕。
为了迷惑对手,增加营救的成功几率,出发前,墨言通知Y市的红血会和H市的和记,在两市继续搜寻傅残阳,墨言还不顾疲劳,率领一批杀卫赶到Y市露了一面。此举果然奏效,圣保罗伯爵留在Y市的手下立即报告了大哥,慕辰还不知傅残阳已经被带走。所以慕容水仙没有想到墨言速度如此之快,已经坐在她的餐桌前。
慕容水仙自神志清醒后,每年墨言生日都会为他做生日蛋糕,随着他年龄渐大,蛋糕也越做越大。只是每年都无人品尝,最终只是通过慈善机构和其他礼品一起送给了孤儿院的孩子们。
今年,恰逢这批游览者前来,她因为有了墨言的确切消息,心情稍好,一时兴起,邀请他们一起共享为墨言准备的生日宴和蛋糕。只是最后,想到庆生的主人不在,终究是难过,所以只叫艾琳代她招待了事。
二十年没有见面的母与子,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身处同一座楼里,想着同一件事,却互不相知。
餐后,当仆人们进来清理餐桌的时候,看到一只甜品碟里,一份几乎没有动过的精美蛋糕静静地躺着。
一个姑娘叹息地说,“唉,多好吃的蛋糕啊,真可惜。”
第十八章
傍晚,观光车停在小镇上,司机与他们告别,转头回庄园去。
随后,墨言告诉导游,他非常喜欢这个幽静的地方,打算再停留几天。
和大家挥手告别,墨言向导游热心为他推荐的宾馆走去。
谨慎地转了一大圈回来,确定同行者已经离开,墨言松了一口气。不想留下一丝一毫可能暴露自己的踪迹,他没有到宾馆登记住宿。回过身,他沿着与回程的观光车同样的路线,慢悠悠地走去。
晚霞映空,暮色渐浓,路上空无一人。
墨言并不急着赶路,他必需为接下去要做的事保存体力。他也不赶时间,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他不可能进庄园。
不紧不慢地走着,他在想象着庄园的少主人——索菲特少爷,这位与他同一天生日却命运迥异的人,会是什么样子。
不怪墨言对此好奇,他们今天的游览,似乎那位庄园少主不知不觉就成了话题的中心。
中午,大家为生日宴的主角举杯祝贺,艾琳女士客气地代为表示歉意,主角有事不在国内,要过几天才到。有人为他感到遗憾,艾琳微笑着说,没关系,届时伯爵会为他补过生日。这话让在座的几位年轻人羡慕于他得到的关爱,导游热情回应说,下午你们将要参观的健身房,就是伯爵特地为少爷修建的。墨言身边的一位小姐感叹了,索菲特先生真幸福啊。可是这似乎理所当然的话,却没有得到意料中的回应。艾琳沉默了一下才回答,谢谢,我相信,他会幸福的。
这话透着一点古怪,不过,已经涉及隐私,大家礼貌地住了口。
下午,参观那座导游口中的健身房时,众人又惊异了。这其实是一座设施齐全而先进的小型体育馆,有变温泳池,各类球馆,直到室内射击馆,马场和果岭式高尔夫练习场。看得出,伯爵为自己的孩子用了多少心思,注入了多少爱意。
一切都是崭新的,似乎还没怎么动用过。
周围一片惊叹,墨言却是淡淡的。
羡慕吗?有点。期待吗?并不。
墨言很清楚,慕辰和索菲特,就是两个世界。
小时候,妈妈每天晚上都会为墨言讲睡前故事。有些听过就忘了,也有些就在记忆里留了下来。留在记忆里的故事中,有一位卖火柴的女孩。那女孩在黑暗冰冷的世界,通过玻璃窗看着室内由旺旺的火炉、明亮的灯光,由火鸡、蛋糕和许许多多美味组成的光明温暖的世界。偎在母亲的怀里,小墨言真心为那个女孩难过。可他没想到的是,没多久,他自己也被迫进入黑暗冰冷的世界。女孩最后有外祖母带她去往光明,而他,成了夜卫——黑夜之子,光明所弃,坠落黑暗,直至永世。
这个光明温暖的世界,永远不会属于他。所以,有大伯的关心,有师傅的爱护,有父亲和残阳的亲情,墨言已经很满足。
不过这不妨碍墨言对这位少爷的好奇。
走过了一段,估计着庄园的大门应该不远,墨言转弯离开了正道。
他在游览时通过和导游的随意聊天,证实了自己的观察。与慕辰滴水不漏的监控警卫系统不同,索菲特庄园的外围,是开放的。比较起来,让他心里没底的,是主建筑群里面的监控保护装置。白天,他对走过的每一个地方都尽力仔细地观察过。从所见情况看,和他预料的有明显差距。他甚至不露声色地做了一些测试,却没有任何结果。他无法确定,究竟是庄园监控系统质量太高,他没能发现;还是索菲特伯爵的确不十分在意。
但他没有退路,只能走一步摸一步。
夜色渐深。
选定了一颗大树,墨言纵身而上。在浓密的树荫里,他换上了更适合夜间行动的黑色上衣,匕首别在腰间,衣袋里是带挂钩的柔韧软绳以及其他的小工具。吃过一片压缩饼干,喝了几口水,墨言将其他东西全部收进背包,搁在树杈上牢牢捆住。这样不管是有人从树下走过还是从侧面观察,都不容易发现。
轻捷地跃下,在树干上做下只有自己懂得的记号,墨言迅速无声地顺着大片树林进入了庄园。
无月的夜晚,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墨言悄悄靠近主楼。
这是他夜探庄园的第三天。对傅残阳可能关在哪里完全没有信息的他,只能对整个庄园各个建筑采取排除法。连续两天,不顾疲劳,他对外围散落的几座房屋和辅楼全部探查了一遍。今夜,他把注意力集中到了主建楼。
其实,墨言不知道,他在为傅残阳担忧的时候,傅残阳本人此时日子倒过得不错,只要能够忽略阶下囚的身份。并且,假如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确存在,就是说,被绑架者和绑架者真的有可能成为朋友的话,那么,这几天里,傅残阳已经有了一位非常漂亮的朋友——Daini。褐发碧眼直鼻秀眉,西方姑娘的她,还有一个优美的华国名字,书韵。
傅残阳和她,是不打不成相识。
虽然傅残阳承认,就一个人质、囚犯来说,他的处境实在是极好的。
四楼一个独立的豪华大套间,包括卧室、书房、起居室。书房里书不少,根据他的要求,还给他又送来一批。一日三餐加午茶、夜宵,都有人送,中式西式都有,味道还挺不错。窗外的景色也很怡人。如果不考虑被彻底焊死的窗子,门外和视线范围内二十四小时绝不断人的监守,以及不能踏出房门一步的要求,那就是贵宾而不是人质、囚犯。
问题就在于有了这些,傅残阳便时时刻刻都感受自己是一个阶下囚。本就是个性子桀骜不驯的,所以,仅仅两天,他就炸毛了。
得到的吩咐是不得怠慢这位人质,无奈之下,守卫只能向伯爵禀报。
书韵正在慕容水仙身边,陪伴着她。为了保护慕容姑姑的安全,最近,她祖父和父亲给她一个任务,就是充当姑姑的临时贴身保镖。水仙尚未发话,她先一跃而起。“蹬鼻子上脸,客气当福气,他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要上天了?走,带我上去。”
虽然是Y国人,自小就特别喜欢跟着慕容姑姑的她,华文说得和她的母语一样,十分流利。
看过墨言那几张照片,看着姑姑眼中散不去的痛苦,书韵对慕辰教父恨得牙痒痒。傅残阳到了庄园后,若不是水仙挡着,她早想去找傅残阳的晦气。
“韵儿,冷静点。”水仙阻止她。
“姑姑,你别管。”书韵身子一晃,从她手下钻了过去。“咱们走。”
守卫一向知道这位脾气有几分烈的姑娘多得宠,“这边请,圣保罗小姐。”
刚刚走到门口,就听里面傅残阳正在大骂,“去叫你们主子来。怎么?有本事用那种下流手段,卑鄙行径抓我,这会儿却不敢见我。藏头露尾,算什么本事。”
“砰”,门狠狠撞到墙上,屋子都似乎震了震。书韵冷着脸,走了进来。“慕辰少主,好大的脾气。当了阶下囚还这么威风,敢叫伯爵来见你。你这是仗着谁的势呢?”
傅残阳刚想开口,一见是个年轻姑娘,话又咽了回去。“我不和小姑娘一般见识,去叫这里的主人来。”
“想见伯爵,好啊,只要你过了我这一关。”书韵却是毫不客气。一声冷笑,一回头,“来人。”
看着进来的守卫,书韵冷冷地问,“他带的什么武器?”
守卫小心地回答,“小姐,是匕首。”
“好。”书韵干脆地命令,“还给他。”
“是。”守卫没有多话,送上了匕首。
“走吧。”书韵转身走在前头。“去健身房。”
下楼,出门,沿着草地,走向屋后的健身房,书韵悠然而随意,完全不担心傅残阳对周围环境的打量。
搏击室内,书韵取出一根橡筋发圈,随意地将满头瀑布般长长的褐发在脑后扎成马尾。走到墨绿色橡皮垫中间,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匕首。
她对着傅残阳,态度张扬,“你若赢了,我保证让你见到伯爵。我若赢了,我要你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放心,我对慕辰的机密没有兴趣,只想打听一个人的情况。”
书韵每天看着水仙因为墨言而郁郁寡欢,心里难过,真希望能帮她做点什么。
“行。”傅残阳的骄傲让他无法拒绝挑战,他也绝对不相信这个看上去才二十来岁的姑娘能有多大能耐,无非是个被宠得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不知哪里学了几招三脚猫的花拳绣腿跑来招摇而已。
自己的刀法可是傅家刀法,父亲亲传墨言哥,墨言哥又教给自己的,一旦出手,无人可敌。
傅残阳的记忆非常准确,不过他不知道的是,墨言教了他刀法,可是墨言不可能随时陪他喂招。陪练的夜卫们谨守主子受伤,夜卫十倍受罚的规矩,谁敢下死力和他对打。趋吉避凶乃人之常情,又有几个人能像墨言那样不顾自身安危,只全心为他着想。再说,身为慕辰少主,身边夜卫、侍卫一群,就算有事也无需他本人出手。所以,傅残阳手中这套刀法用出来,只怕威力仅有墨言的三四成,虽然足以自保,真要与高手比拼却还差着些。
“出手吧。”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与对方一交上手,傅残阳就知道自己的估计绝对错误。书韵看似娇小姐一个,却不简单。她身手敏捷,脚步飘忽,手中匕首没有傅家刀法刀刀锁喉的狠厉,却轻灵无比,指东打西,指南打北,辗转腾挪,一个不小心,就可能着了道。交手时间一长,傅残阳不但收起了最初的轻视之心,而且从惊讶到惊心,又从惊心回到惊讶。他发现,对方的刀法,虽然与自己的刀法风格迥异,招数不同,可是又仿佛隐隐相通,只是自己摸不到头。
好不容易一招逼退对方,傅残阳一个转身,向着对方后颈一刀划去。正想着不知会不会造成重伤,不料,书韵一步向前跨出,随即一个半圆滑步,反到了他的身后。傅残阳一刀仅割断几缕飘起的秀发,方觉背上一痛,书韵的刀尖已经抵在后心。
傅残阳眼睛一闭,听天由命,书韵却没有动静。
很久,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傅先生,希望你记得我们打的赌。”
傅残阳潇洒转身,“傅残阳既然说了,自然会做到。只要不涉及慕辰机密,我绝不隐瞒。”
“好。”书韵从身边的守卫手里拿过几张纸,“我要知道他的全部情况。”
“墨言哥”,傅残阳痛彻心扉。照片上,是墨言哥鲜血淋漓的身影。他被绑架,只怕又要拖累墨言哥,傅残阳心如刀绞。他甚至无暇去想,眼前这位姑娘为什么那么关心墨言哥。
站在打不开的窗前,傅残阳看着夕阳渐渐西下。他热切地思念那个总带给他安全感的身影,却不希望他真的出现在眼前。
此后,书韵有时间时就会去找傅残阳,和他聊天。聊天的主题从来不变,总是墨言。
说是聊天也不对,因为基本上都是傅残阳说,书韵听。
书韵的目的是多了解点墨言的过去,所以她几乎不怎么说话。
傅残阳也不需要她说话。自打听过银灼那一番怒斥,他想了很久,心里憋着无数的话。可他悲哀地发现,无论是在慕辰还是在红血会,他都找不到一个能够对之倾诉的人。
时间就像一根串珠的绳子,期间发生的事件就如同穿在绳上的珠子。从十岁时父亲将十二岁的墨言哥派到身边做他的夜卫,已经十四年流过。十四年的时间仿佛一根被扯松的皮绳,拉开了上面穿着的珠子与珠子之间的距离,消退了珠子殷红的血色。
书韵的要求正中他下怀,她对残阳是一个难得的听众,可以让他把憋在心里的话说出来。
从楼梯下放不进一张小床的所谓房间,每天赶不上晚饭的整理书籍任务开始,针刑,血罚,到杀威棒,鱼鳞鞭。用短短的时间来回忆十四年,就像把扯松的皮绳重新收紧,珠子紧紧靠拢,那血色闪现得格外刺眼。震惊了作为听众的书韵,也刺痛了作为讲述者的傅残阳。
一开始,书韵静静地听,没有多少表情;后来,她神色凝重;等傅残阳停下,她的眼里是浓浓的悲伤和无法遏制的怒气。
听完了傅残阳的叙述,书韵离开的时候,说了一句,“你们,怎能这样践踏一个人。”
她心里叹息,这些,如何能说给姑姑听。
傅残阳只觉得心痛无比。
他本以为,把心里郁积的东西倾倒出来,自己会轻松一些。他没有想到,这样的回忆,让他心情更为沉重,真切地感受到那时候的自己,有多么任性。
他真的站在墨言哥的立场,为墨言哥着想过吗?还是以主人的姿态,居高临下,为自己赐予一个夜卫的好意而沾沾自喜,直到知道他是自己的亲哥哥?他想起了一件似乎微不足道的小事。
说起来,傅残阳自己都奇怪,这件事为什么会记得这么牢,想忘都忘不掉。那是长大后再次见到霍一飞,因为他对小文为霍一飞系鞋带没有下跪不满,墨言罚了小文二十藤条。事后,他知道了这件事,也听到了墨言哥说夜卫只能有卑微,小文说夜卫不如乞丐、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没有的话。
当时觉得墨言哥是否小题大做,现在想来,墨言哥那时该是有多难过?自己对小文的不满,难道不是在刷同为夜卫的墨言哥的脸?
自己只想到要让霍一飞感受到被尊重,难道身为夜卫的小文就应当被羞辱?
傅残阳本以为他的讲述任务到此结束,没想到过了一夜,那姑娘又来了,“你说的那些,就是他的全部生活?”
听了傅残阳说的那些事,书韵心里实在是憋得慌,闹得她一晚上没好好睡,胸口总像堵着块石头,不设法搬走简直没法过。于是,第二天,她又来找傅残阳了。
“当然不是,”傅残阳撇撇嘴。如果墨言哥就是那样一个受气包,怎么可能让他心悦诚服地受管教。他开始给书韵讲墨言其他的故事。那年墨言如何冒着生命危险进刑堂帮助他;墨言如何成为逆风百年来唯一的七星夜卫,成为最年轻的夜主,如何拿到三百九十九颗绩星;如何以优秀成绩完成一流大学的教育;如何修改新锐营的训练方案,这是慕辰从来没人敢做的;当然,还有他如何严厉地管教自己。
说着说着,傅残阳发现,自己的墨言哥还真是挺有英雄气概。
他不知道,他的讲述,把一颗种子种进了书韵的心里。
这天中午,书韵再次来到傅残阳房间,看到傅残阳正对着碟子里精美的蛋糕发呆。
守卫告诉他,今天是少爷的生日,这是为他做的生日蛋糕。
傅残阳再一次发现自己的疏忽,他想起来,今天也是墨言哥的生日,但自己从来没有关心过这个。
傅残阳很小失去母亲,此后就孤独度日,十岁后更是与父亲常年斗气,庆生从未进入他的记忆。
但他忘了,墨言哥曾有过短暂的幸福童年,幸福的组成之一,就是父母为他庆生。
身为夜卫的墨言哥不会为自己庆生。他,却是不应该忘记墨言哥的生日的。
他错过了楼下游览者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十九章
谨慎地绕着主楼转了一圈,墨言又回到楼前。
时间不算太晚,但除少量窗子亮着灯光外,整个主楼静谧得诡异。
连续三天,墨言越是探查得深,越是心惊。
庄园里的建筑坐落点看似随意,实则互相呼应,布局相当巧妙。虽然他观察后不无惊讶地确定,这里的监控系统的确不算严密。但他同时发现,各处小楼和辅楼里的众多护卫,为庄园铺设了一张大网。如果说,监控报警设施意在防止入侵,那么,索菲特庄园的护卫,就如同编织柔韧而细密的蜘蛛网,正在静静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更可怕的是,这张网的主人掌握着猎物的目标物,知道他别无选择。即使眼前是熊熊烈焰,他也只能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
墨言甚至可以设想主人的捕猎方案。
可是,没有退路的他,即使眼前是龙潭虎穴,也只能拼命一闯。
“托”,极轻极轻的一声,软绳飞起,绳头的钩子挂在二楼落地窗外栏杆上。用力往下扯了几遍,确认无误,一个身影迅捷无声攀附而上,一个翻身,进了阳台。
描绘在脑子的楼层分布图里,墨言清晰地记得,这里是大书房。据导游介绍,伯爵习惯在这里处理各类事务。他希望,如果这里无法发现残阳的影踪,至少可以找到一些有用的情报。
矮着身子,墨言悄悄移动,将几扇落地窗都摸索了一遍。
正准备掏出工具尝试打开其中一扇摸上去略微有点松动的窗子,房间里传出轻微的“咔嗒”一声。
房门大开,屋子里瞬间灯火通明。
隐身于窗边墙后,透过薄薄的纱帘,墨言屏住呼吸,那位绝美而又忧伤的画中人正迎面走来。
仔细打量,墨言发现了不同,和画中人相比,同样忧伤的她,额头上那络白发显眼很多。
她无声地走进来,坐在距窗不远的大书桌后,从桌上拿起一份文件,静静地看,又伸手轻轻地抚摸上去,神色悲伤。渐渐地,墨言看到她眼里流下了泪。模模糊糊地,仿佛听见她在叹息,“可怜的孩子。”
墨言不知道是谁让她如此悲伤,只是看着她,自己也为她难过。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能够安慰她。
但他无能为力。
“咚咚咚”,未关的房门上礼貌地敲响了几声,艾琳和书韵走了进来。
“夫人,您又在看少爷的照片?”艾琳的声音温暖。“很快少爷就要回来了,您应该高兴才是。少爷要是看见您这样,他也会难过的。”
“你说得对,艾琳。”听得出水仙声音里的难过,“可我看着这照片,不能不伤心。你知道,自从看到这照片,我始终在问自己,当年的选择究竟对不对?或许,我太固执了。如果不是因为我的选择,他也许不会吃这样的苦。”
“夫人,您何必如此自苦,”艾琳不赞成地摇头,“我认为您的决定并没有错。如果您另做选择,您的父亲怎么可能接受,您的家族怎么可能接受,只怕当时就会引起大乱。”
艾琳跟随她多年,两人情同姐妹,她的许多事艾琳都清楚。
“哎。”一声沉重的叹息,水仙转头问书韵,“韵儿,我看你这几天有空就往楼上跑,和傅残阳聊得不少,可听到些什么?”
楼上!傅残阳!墨言一下竖起了耳朵。久经训练,墨言的听力相当好,窗子虽然关着,他贴着窗缝,多少能听到点。
书韵尚未开口,“噔噔噔噔”,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又有人匆匆走了进来。
“夫人,天易有消息过来,少爷已经入境。”来的是索菲特庄园护卫队长天骐。
“终于来了。”水仙的声音透出一丝欣喜。
“夫人,”天骐有点尴尬,“据天易核实,那天少爷在Y市只是虚晃一枪声东击西,当天他就上了飞机,五天前入境。据我看,他很可能早就到了这里。”
“哦,看来这孩子还挺有脑子。”水仙笑了笑,没有责怪天骐,毕竟这种判断失误极容易发生,不可苛责。而且,这也在她的估计之内,否则,这几天她不会有意关闭部分报警装置。“如果是这样……”
“姑姑,叫他们把那天开放游览的录像送过来。”旁边静静听着的书韵突然出声提醒。
“对。”水仙赞赏地说。“天骐,立即通知调录像。”
“是。”天骐掏出对讲机,“立刻将开放游览那天餐厅用餐的录像送到夫人书房。”
书韵早已蹦起来打开了影像设备。
很快,对窗的硕大挂壁屏幕上出现了墨言他们就餐的视频图像。
墨言一惊,那天自己还是大意了。他知道,在那十几个游览者中,要锁定一个东方年轻男子并不难。
画面不断掠过,终于,墨言呆呆看着蛋糕,迟迟没有下匙的镜头出现在屏幕上。在众多欢笑着的人中间,显得那么突兀。
“停。”几个人同时喊出声。
倒片,慢进,放大,定格。画面上,墨言看着蛋糕,眼里浓浓的悲伤,是那么的清晰。
“我的孩子。”喃喃的低语,水仙两手拧在一起,泪水再一次不受控制地流下。
“唰”,窗外一声轻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窗上蹭了一下。
“谁?”书韵反应最快,转身跃了过去。她是姑姑的贴身保镖,保护姑姑安全是她的第一责任。
墨言看着视频,心潮激荡,一不小心在玻璃上蹭了一下。
发现屋子里的人已被惊动,墨言迅速窜至栏杆边,一个箭步跨过栏杆,抓住软绳滑下。
还没到达地面,听得见头顶窗子大力推开,随着一声清越的“站住!”软绳一抖,又一个人顺势而下。
无法收回软绳,墨言急步向庄园左侧跑去,只需要十几秒,他就能够越过那大片草地。一进入树林,就可以和追兵躲迷藏了。
眼下他最担心的,如果庄园安装了强光照明系统,那他将彻底暴露,无从隐蔽。
这也是他为庄园主人设想的猎捕方案组成部分之一。
俗话说,怕什么来什么,是一点不错的。下一秒,主楼和旁边几座小楼楼顶灯光骤亮,组成一片光网,庄园里大部分地方,特别是整片草地,都笼罩在白色强光中。
身后,轻盈而迅捷的脚步声传来。
知道无法轻易脱身,墨言深吸一口气,突然改变了方向,侧跨一步,拔出匕首的同时,一个转身,面对后面追来的人。
灯光下,匕首反射着冷冷的银光,仿佛噬血的蛇信。
出乎墨言意料,眼前是一位极为漂亮的姑娘,手中居然也是一把匕首。
“出手吧。”还是那一句,不过,这一次,书韵说得慎重。
生死呼吸之间,墨言毫不客气,直取对方要害。银光闪烁,两人很快斗在一起。
墨言深知自己没有时间,无意恋战。目前他只有两条路可选,或者将对方拿下作为筹码,以换取残阳。从方才看到的情景,这姑娘地位显然不低;如果做不到,就必须尽快脱身,再做其他打算。
不管哪条路,给他的时间都不多,只能速战速决。但他同样明白,残阳尚在对方手里,他决不能当真伤了对手。所以他的出手虽然招招狠厉,刀刀锁喉,看上去不留丝毫余地,实则却拿捏着分寸。
可是这一来,比全力以赴的打斗更为困难。并且,几招一过,墨言发现,这姑娘极不好对付。
逆风也有女卫,墨言自己就有一个女徒弟小雪。只是说来令人心痛,女卫虽然也要受训,出任务,也要认主护主,但她们更多的却是承受另一种命运。所以,她们的身手与男卫自是无法相提并论。认真说来,到现在为止,墨言还没有遇上一个真正身手了得的女子,今天是第一个。
和墨言相比,书韵的刀法并不凌厉,甚至可说是阴柔,防守重于进攻。但她身手飘忽,脚步轻捷,配合防守绵密的刀法,墨言尽管显然占了上风,只因心存顾忌,一时也难以拿下。尤其是书韵防守中又会冷不防攻出一招,也叫墨言分心。缠斗时间越长,墨言越是着急。
水仙站在台阶上,好整以暇地从高处观察两人的打斗,艾琳和天骐陪伴两旁。
艾琳不禁惊叹,“圣保罗小姐真不愧夫人弟子,居然挡得住少爷。”
闻言水仙只是微微一笑,没有作声,眼里的赞赏显而易见。
天骐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细细看着刀光闪动中的两人,此时突然开口,“夫人,看少爷这刀法,似乎与圣保罗小姐有相通之处,难道是从同一套刀法分流?”
水仙注意着场中的打斗,随口回答,“对,你看得很准。”
当年,她和傅天拜同一个师傅学刀法。师傅说那套刀法招数过于凶狠,长于进攻,耗力太多。女子习武,以防身为主,且体力较男子为弱,所以那套刀法不适合她。为此师傅殚精竭虑,以原来的刀法为底,化出一套新的刀法,柔中带刚,守中带攻,配合轻灵的步法,教给了她。
他们习练刀法的时候,师傅常常微笑着坐在旁边,眼光在两人之间转啊转,仿佛想用一条线将他们两人牵在一起。那时她不懂师傅眼中的意思,待到懂得,却碍于情势,只能辜负了师傅的一片心意。
出车祸后,身体状况已经不容许她再动武。恰好书韵那年十岁,跟着圣保罗伯爵的侍卫们学了几年武,打下了不错的底子,水仙便将这套刀法传给了她。
水仙对书韵的水准十分熟悉,此时倒不是在赞赏她。她注意的,是墨言。
水仙身手不再,眼光仍准。她当然看得出,墨言的刀法传自傅天。不过,配合银灼传给他的身法,墨言用刀又比傅天上了一个台阶。眼下,他显然并未使出全力。
回过头,她轻轻吩咐天骐几句话,天骐点头,转身离开,进了主楼。
场中,墨言眼角余光注意到,周围人影密集,自己已经陷入包围圈中,不禁暗骂自己糊涂,这是什么时候,容得自己手下留情。
手中刀法一变,墨言正打算全力出刀,书韵却抢先一步,虚挽一个刀花,侧步闪身,“咯咯”一笑,说了声,“对不起,我的任务完成了”。
退出圈子,她朗声说道,“不必硬拼,围住就好。”
“是。”周围护卫齐声答应,果然没有全力进攻,只是紧紧合围。
墨言停住身形,迅速抬头观察,转身准备向左侧攻去。今晚救人是没有可能了,只能先求脱身。
“都住手!”一道女声传来,所有护卫齐齐恭敬低头,“夫人。”
墨言正想抓紧这难得的机会出手,下一句话,带着几分威严,几分温柔,将他的脚钉在了原地。“站住,高墨言。”
多少年没有人称呼他高墨言了,自打进了逆风,他的姓就不再属于他。夜卫,无家无宗的奴才。事实上,在逆风,想保留自己的真名都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许多人为此放弃,由逆风按照排行赐予名字。于是真的彻底成了无家无宗的奴才。
墨言站住脚,缓缓转过身来。
夫人——画中人——不知何时已经走近,刚才交手的姑娘守在她身旁。她还是那么美,但此时,她的表情凝重,与书房里相比,好像换了个人。
水仙年纪轻轻就登上家主之位,慕辰公认巾帼不让须眉,必要时怎会缺少慑人的气势。
看着墨言精雕细刻的脸庞,挺拔颀长的身形,水仙心中的温情无法遮掩。
但她毕竟久经大事,自然不会颠倒轻重缓急。对上墨言的目光,她淡淡一句,“你往楼上看。”
墨言抬头,最高一层的窗前,一个熟悉万分的身影,不是傅残阳是谁?
水仙的声音继续传来,“我要求你立即放下武器。当然,你可以拒绝。不过,我提醒你,只要我一个手势,傅残阳就会死。傅天,慕辰教父,兄弟两个,长兄从未成婚,没有后代,本人仅此一子。所以,傅残阳一死,慕辰必然大乱,权力之争立刻就会白热化。你不必考虑自尽,那后果也是一样。我给你三分钟,你可以自己决定。”
墨言紧紧握着刀,用力到手指关节发白。“难道你不怕教父事后报复?”
“我的护卫队长请傅残阳来此做客的时候,他身边的夜卫也曾说过这话。天骐,告诉他,你是怎么回答的。”
刚走过来站在水仙身后的护卫队长恭敬地应声,“是,夫人。”
他转向墨言,“我告诉他,你们教父有什么手段,只管拿出来,自有人接着。”
这就是张文提到的那位大哥。
“何况,慕辰自己马上就会有麻烦,教父就算想报复,只怕也是有心无力。”水仙态度雍容,但墨言知道她不是虚言恐吓。
“当啷”,墨言手中的匕首落地,他坦然地伸出双手,“夫人,我接受。”
一个护卫上前一步,拿起地上的匕首,双手递给水仙,“夫人”。
“不需要,我相信你。”水仙注视着墨言,柔和的目光里是满满的爱意。
接过匕首,看着上面刻的“残”字,她的眼神冰冷,手中的刀再次证明之前情报的准确性。“你是傅残阳的夜卫?”
她对慕辰逆风的熟悉,让墨言惊异,但他不动声色,这没有必要隐瞒,“是。”
“傅天,竟敢如此轻贱你。”声音极轻,墨言没有听清她说的话,但清晰地感受到那语气中所透出的寒意。
墨言,我的孩子,尽管妈妈失职,你却依然是最优秀的。
墨言以自己的行为,无声地告诉她,即使他被迫辗转于炼狱中,他依然保持了她的给予。水仙的心为此滴血,却也无比欣慰。
亲子关系并不难确定,感谢现代科技,DNA检验完全可以解决。但若不是万不得已,水仙不想等待这个冷冰冰的过程,她连一分钟也不想等。
“是的,五岁的孩子记忆有限,事出意外,我也没有留下任何交代。但我想,你不会忘记五岁生日那天的睡前故事,和一个五岁儿子对妈妈的承诺。
“那天晚上,我给你讲的睡前故事,是安徒生童话里卖火柴的小女孩。其实,这个故事太悲伤,并不适合一个五岁的孩子,更不适合庆生的快乐时候。我所以会讲这个故事,实在是有感而发。就在白天,我看见十几个孩子被送入逆风,其中一个女孩子,手里还抱着一只彩球在玩。我不能不想到等待她的悲惨命运,这让我心里很难过,一种无能为力的难过。于是,那天晚上,我不但讲了这个故事,还讲了那个抱着彩球的女孩。听完我的话,你右手握拳放在心口对我说,妈妈,我长大了,一定会让那个黑暗中的女孩走进光明,让她幸福快乐。我说,好的,我的儿子,希望你记住自己的承诺。你很认真地和我拉了勾。那时候,我没有想到,仅仅几个月后,你也被送入了那个黑暗世界。”
“妈妈。”墨言再无疑虑,对那最后一个快乐生日的睡前故事,墨言印象深刻。后来在逆风,他曾多次想到自己对母亲发的誓言。可是,那时候的他,唯一能做到的,也只是用自己的身体,为周围的兄弟多少挡住一些棍棒,减少一些疼痛而已。
其实,看见那份蛋糕,看见那画,尤其是听到那一声“高墨言”,他心中早有疑惑。
他站起身,走到母亲身前,直直跪下,泪水滚滚而下。“妈妈,原谅墨言不孝。墨言没能实现对母亲的承诺。”
“孩子,是妈妈没有尽到责任,让你受了那么多苦。你,能原谅妈妈吗?”水仙捧着墨言的脸,急切地问。
“墨言怎么可能怪妈妈?再说,墨言并不苦。”墨言不希望母亲为他难过,只是,重逢的喜悦让他一时忘了那些来自于索菲特伯爵的情报。
“言儿,别瞒着妈妈,妈妈已经知道了。”水仙拿起那几张照片,眼泪又流了下来。自从收到它们,她哪一天不看几遍,又有哪一次看着它能忍住眼泪。
墨言抬起手,轻轻地抚摸母亲那一络白发。“妈妈,别难过。其实真的没有那么苦,墨言没有骗妈妈。”
水仙看着墨言,儿子的懂事让她心里更痛愧。
真想就这样守着他,再也不松手。可心中再不舍,她也知道这一阵,墨言一定劳累万分。想到这,她心里又是一阵内疚。“这一阵,妈妈又让你受累了吧?我已经让艾琳给你收拾了房间,就在妈妈屋子旁边,你先休息,明天我们再说话。”
“墨言不累。妈妈可以陪着墨言再说说话吗?”墨言不愿意离开母亲,他怕这又是一个梦,一个美好得超过想象的梦。墨言不能告诉母亲,在逆风,他曾无数次梦见母亲和父亲。后来,知道教父是他的生父,他的梦境里又多了一个人。可是,好梦难长,每次梦醒,黑暗中总是只有伤痛难忍孤独无依的他。若是一放手,他怕梦醒,妈妈又离开他了。
“好,我们去妈妈为言儿准备的房间,妈妈陪着你。”
墨言的房间,柔和温暖的灯光亮了很久。
与墨言一楼之隔,傅残阳也是一夜难眠,他的眼前,不断晃动着那个人影。他在重重包围中苦苦支撑,他抬头看向他,他伸出的双手——墨言哥。
第二十一章
墨言睡得并不安稳。
他做了个梦,梦中,他又回到了幼年时光。
还是那个午后,还是那个秋千架旁,母亲和他在一起,牵着他的手,慢慢走出家门,来到葬心湖边。
墨言在湖边快乐地玩耍,不小心脚一滑,跌下了湖。
湖水似乎并不凉,但水下不知是什么东西噬咬、拖拉着他,他拼命挣扎,却抵不住那拉扯的力量,慢慢沉下水去。惊恐中一双温暖的手拉住了他,帮助他上了岸。是妈妈,是妈妈救了他。可墨言还没来得及向妈妈表达自己的感激,妈妈却放开了他的手,渐渐远去,远去,身影渐渐模糊,直到消失。
“妈妈,不要,不要扔下墨言!”墨言浑身一激灵,一个挺身,坐了起来。明明记得昨天与母亲相逢,难道竟然又只是南柯一梦。
“言儿,妈妈在。”
睁开眼睛,朦胧的晨曦中,入眼的一切都十分生疏,宽大的房间,软软的大床,轻柔的薄毯,华贵的家具。
一双温暖的、令人安心的手紧紧握着自己的手。
“妈妈。”墨言抓住慕容水仙的手。“哦,幸好不是梦。”
“别怕,言儿,妈妈再也不会放开你的手。”水仙轻柔地将他揽进自己的怀里。
虽然时间尚早,但两人都没有了睡意。
昨晚,墨言偎着母亲说了无数的话,话题始终围着他的童年转,有意无意,两人都小心翼翼地回避着后来的二十年。
对墨言这是意外惊喜,他没有料到会在这里,和一直以为已经天人永隔的母亲相遇,巨大的喜悦冲走了二十年的艰辛。
慕容水仙苦苦渴盼着与儿子的重逢,一旦面对儿子,内心的歉疚却让她害怕开口。
轻轻地拥着墨言,慕容水仙心里明白,无论自己多么不愿意,也不能躲避必须面对的一切。
“言儿,想见残阳吗?”她微笑着问。水仙没有忽略,昨天,墨言见到她,首先问的就是能不能见残阳。
“可以吗,妈妈?”急切的语气暴露了墨言的期待。
“当然,妈妈会让你见他的。”顿了顿,慕容水仙道,“言儿,你能不能诚实地告诉我,你,是不是打算第一时间救走残阳?”
“是。”沉默了很久,墨言低声回答。
“或许,你还准备和他一起回去?”
墨言没有直接回答,他抬头看着母亲,“请原谅,妈妈,这是墨言的责任。”
“责任,”与墨言相认之后第一次,水仙的声音透出几分清冷,“因为你是残阳的夜卫?”
“不完全是这个,”摇摇头,面对母亲,墨言无需隐瞒,“还因为,残阳是墨言的弟弟,保护他是墨言的责任。”
“弟弟?”水仙震惊,“言儿,你知道了?爸爸告诉你的?”
“不是,墨言早就知道了。十年前,墨言执行任务的时候,有人交给我一份资料。后来,我做了亲子鉴定。”墨言说得平淡。
水仙却是惊心,“你父亲,我说的是傅天,也知道?”
“不,教父不知道。”
“你没有告诉他?”水仙无法置信。十年了,墨言竟然保守着这一秘密,在那样的炼狱中。
“没有。”
“为什么?”水仙脱口而出。
墨言沉默。
只是稍一思量,水仙就明白了。她真没有想到,她的言儿,竟然是在明白自己身世的情况下,忍受着自己生父如此的苛责。为了,父母的名誉。
是自己的错。
“言儿,”水仙努力让自己冷静,只是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让她的心情暴露无遗。“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妈妈必须把一切都告诉你。你有权利,也应该知道真相。妈妈无意伤害残阳,但是,暂时也不能让他离开。因为,我不仅是你的妈妈,还是二妹的姐姐,慕容家族的家主,索菲特伯爵。所有这些,都意味着责任。妈妈不仅希望你能理解,还希望能得到你的帮助。当然,你可以在听完妈妈要说的话以后再做决定。”
“好的,妈妈。”墨言慎重地回答。
早餐后,水仙和墨言顺着小路,漫步走向绿树成荫的小山坡。
书房里,艾琳将书信和两把匕首一起封固,交给正在等候的男子。男子接过,点头行礼后退出。
一辆黑色奔驰向庄园外飞驶而出。车后座上,坐着那名男子,身边是一只黑色公文包。
庄园里,监控室,监控人员正在报告,“队长,监控报警全部恢复,目前运行正常。”
“好。”
宾馆对面一座楼房窗口,监视人员报告,“队长,一切正常,对方没有异常行动。”
“好。注意监视,不要惊动对方。”天骐挂断手机。
房间里,无涯正和高傲通话,“傲爷,少爷昨天晚上和我们通过消息,目前没有发现异常。”
黑色奔驰飞驰,最终在国际机场停下。车上的男子提着黑色公文包,走过通道,登上即将启程飞往华国的私人专机。
很快,飞机滑出跑道,凌空而起,直向天边。
“天易,飞机已起飞,注意接机。一切按计划进行,注意保持联络。”天骐沉声吩咐。
“好,知道。队长放心。”电话中,对方的声音却是轻松。
小溪边一条长椅,慕容水仙和墨言一起坐下。
“言儿,虽然你是我——慕容家主的孩子,并且是你外祖父唯一指定的慕容家主继任人。但我想,你对慕容家的事并不清楚,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外祖父要指定你作为我的继任人。”
“是,除了大伯对墨言说过一点,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墨言。”甚至,自己是慕容家主唯一被指定的继任人,都是教父因那份情报暴怒而起杀心之时才说出来的。
“你说的大伯,可是极限岛岛主逸头,傅俊傅大哥?”
“您知道逸头就是大伯?”虽然墨言曾经想到这一可能,但妈妈当真说出来,他还是吃惊。
“傻孩子。妈妈要打听你们的事,怎会不找人。极限岛如此有名,又怎会没人推荐。只是我一看资料,一眼就认了出来。虽然事隔多年,大哥的样子也变了不少。可是从小就熟悉的,怎可能认错。”
果然如此。
“傅大哥对你怎么说?”
墨言认真回忆了下,将逸头当时在岛上告诉他的,关于慕容家族和外祖父的话,告诉了妈妈。
慕容水仙百感交集,“想不到傅大哥对父亲如此了解。可惜,他们虽然同在慕辰,碍于两家之间的纠葛,老教父对慕容家又始终是戒心深重,虽说不至于同时不相识,也只是相交如水而已。”
“所以,许多事傅大哥也并不知道。如今,”慕容水仙看着墨言,“你却是非知道不可。”
“是。”墨言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
溪水潺潺而去,仿如几十年流逝的时光。慕容水仙看着不断流逝的溪水,缓缓开口。
“这些事,要从五十多年前,你外祖父年轻时,与索菲特伯爵、圣保罗伯爵的交往说起……”
第二十二章
溪水潺潺而去,仿如几十年流逝的时光。慕容水仙看着不断流逝的溪水,缓缓开口。
“这些事,要从我父亲,也就是你外祖父慕容霖与我的义父迈克尔·索菲特伯爵、书韵的祖父威廉·圣保罗伯爵的交往说起……”
随着慕容水仙的娓娓话语,慕容家族的过往一幕幕从墨言眼前闪过。
五十三年前。
慕容霖——或者,也可以叫他艾伦,这是他的Y文名字——与迈克尔·索菲特、威廉·圣保罗三人都是伊顿公学的学生,毕业那一年,三件只有年级最优秀的十二名学生才有资格穿的、缀着特制银纽扣的背心让他们很快发现并走近彼此,被周围同学称为“三剑客”。这份友情,因为一起进入牛津大学国王学院深造,得以继续和发展。
说起来,在极少数知道内情的人看来,他们能够建立友谊并且长期保持,多少让人觉得有点不可思议,毕竟,他们的背景和性格差异太大。
慕容霖来自华国,是华国黑道有名的大帮派——慕辰——八大家族之一的慕容家族家主长子,大学毕业后不久继位为家主。他家家业在华国横跨黑白两道,可说是介乎黑白之间;迈克尔·索菲特出身于Y国古老而又传统保守的贵族家庭;威廉·圣保罗的家庭虽然也是Y国古老贵族,但同时也是Y国黑道之王。他家的势力,跨越几个国家。
这三个人,慕容霖沉稳,迈克尔绅士,而威廉则霸气。
无论是家庭背景还是个人性格,三个人的确差距明显。
可是,他们又确实是好朋友。
“以优异成绩毕业于牛津大学没几年,父亲在进入Y国商界的努力中,迎来了难得的机会。”
戴维——慕容霖的秘书——走进会议室,尽管他尽量把脚步放轻,还是惹来慕容霖不满的一瞪。
会议室里,整个谈判团队正在紧张地为最后冲刺做准备,人人脸上,都写满了疲惫,慕容霖更是两眼布满血丝。
这是一份对慕容霖至关重要的合同,如果能够成功签下这份数额巨大的合同,不仅可以让他在Y国商界顺利站住脚,他把自己家业由华国逐步向Y国转移的计划也可以跨出一大步。同样,如果失败,影响的也不仅仅只是利润而已。
经过几个月一轮又一轮谈判,竞争对手一个一个被淘汰出局,眼下,包括他在内,已经只剩最后两家。但慕容霖很清楚,这是最关键时刻,倘若功败垂成,那就是前功尽弃,对公司的士气也会带来重大打击。走到现在,自己和对手已是势均力敌,任何一个微小的差错,都会带来灭顶之灾。即使没有差错,是否能成功,也在未定之数。
还有最后三天,关上会议室的门,慕容霖和他的谈判团队将所有的资料全部摊开,正在一点一点地分析、推敲,每一个细节都不放过。
此时,戴维走进来,无疑是极不受欢迎的。
“什么事?”慕容霖的声音疲惫而充满火气。
“艾伦先生,电话。”戴维恭敬地说。
“没看见这里在忙吗?不接。问问是谁,等这里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回电。”慕容霖火气更盛。
“是。”戴维答应着,却没有退出去。相反,犹豫一下,他又加了一句,“是威廉·圣保罗先生的电话。”
“你怎么不早说?”慕容霖狠狠瞪他一眼,站起身就往外走。“你们先看,有问题记下来,我马上回来。”
几分钟后,会议室的门再次打开,戴维走进来,传达慕容霖的话,“艾伦先生已经离开,他要求各位继续自己的工作,等他回来,他将会听取汇报。”
没等企划部总监——慕容霖本次谈判的主要助手问话,戴维礼貌地一点头,退了出去。
圣玛利亚医院VIP病房。
迈克尔·索菲特坐在病床上,魂不守舍。威廉·圣保罗站在窗前,着急而又无奈。
楼下,汽车刹车声惊动了他,他伸头一看,惊喜地转头,“迈克尔,艾伦来了。”
迈克尔一点反应也没有,似乎根本没听见。
很快,楼道里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门把一转,人没进来,声音先到,“怎么回事,简怎么了?”
简是迈克尔·索菲特的未婚妻,几年交往,情投意合,两人已经决定于三个月后举行婚礼。不料,一个月前,简查出患有肿瘤,必须立即手术。尽管肿瘤确定是良性的,不会危及生命。但医生遗憾地告诉他们,她将失去生育能力。
这对迈克尔和简,以及他们的家人,不啻晴天霹雳。尤其是迈克尔,从他父亲到他,已是两代单传。知道他和简即将举行婚礼,他的父母——老索菲特伯爵和夫人,早就热切地盼望着能早日抱上孙子或孙女。
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听到医生的话,老伯爵和夫人完全无法接受。
倒是简本人,在最初的惊痛过去后,第一个冷静下来,向医生咨询过医治方案,她表示希望尽快手术。整个治疗过程中,表现得相当配合。甚至,她还安慰日夜陪伴着她,既疲惫又痛苦不堪的迈克尔,说能够确定是良性肿瘤,性命无忧,就是不幸中之大幸。
虽然她是病人,结果,却是由于她的安慰,宽解了迈克尔的心。
今天,是简出院的日子,迈克尔在她的催促下,离开她去办理出院手续。她说,她会在病房里,等他回来一起回家。
没想到,当他办好手续,回到病房,看到的是简留给他的一封告别信。
信里,简告诉他,她很快就会出国,请他不要再找她。她说,她完全理解老索菲特伯爵和夫人的心情,希望迈克尔以家庭责任为重,寻找比她更适合成为索菲特夫人——索菲特伯爵唯一继承人的伴侣——的女子。她说,她相信一定会有这样一个人,能够给他完整的幸福。
迈克尔觉得自己要疯了。
威廉·圣保罗接到他的电话,一面往医院赶,一面给慕容霖打电话。
看过威廉递过来的信,慕容霖没有安慰迈克尔,只是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我不知道,”迈克尔失魂落魄的回答跟没回答一样,不过他下一句话总算有点意义。“我只知道,我不能没有她。”
“那,孩子呢?你不在乎?”
这话让迈克尔激动起来,“我当然在乎,可如果孩子已经注定了不可能是我和她两个人的,我为什么要连她也放弃?”
他抬头看着他们两人,“请原谅,我有点激动,我大概没有把我的意思说清楚。我的意思是,既然无论如何,我和她都不可能有属于我们两个人自己的孩子,那么,我至少可以选择和她在一起。然后,我们还是可以有其他办法拥有孩子,不是吗?”
“你确定?那索菲特伯爵和夫人呢,他们能接受你的想法吗?”对此,慕容霖不置可否。
“当然。你以为这一个月我在干什么?我和父亲母亲已经谈过多次。我非常清楚,我不能没有她。”
“虽然如此,但这毕竟是简在你眼前,并且是她动手术的时候。所以,这很可能是你冲动之下的想法。现在,简的治疗基本完成,她也离开了。我建议,你认真地、冷静地考虑一下,和伯爵、伯爵夫人好好商量。如果一个星期后你的想法不变,伯爵和夫人也同意,那我会竭尽一切力量帮助你。”慕容霖的冷静在迈克尔看来有点可怕,但也确实让他平静了一点。
慕容霖转头看看威廉,“我相信,威廉也会提供帮助。有我们两个,要找到她应该不会是问题,只是需要一点时间。但你必须明白,迈克尔,如果我们找到了她,你却又后悔了,那她是否受得了,我不知道。”
三个人里,慕容霖年龄略长,他所拥有的东方式含蓄内敛,以及他相对复杂的成长环境给他带来的早熟,他对事情的分析处理,比另外两个人要显得成熟许多。这也让他们在遇到大大小小的麻烦事时,愿意听取他的意见。
“我明白。”迈克尔低声说。
“好,我等你消息。”连日来的疲劳加上接到电话后的紧张,让慕容霖头有点眩,他闭上眼睛,伸手到脸上狠狠搓了几把。
“你的合同谈判马上进最后一轮了吧?”威廉轻声问。
“三天后最后一轮谈判见分晓。”不想惊动烦恼中的迈克尔,慕容霖也轻声回答。
“有把握吗?”
摇摇头,慕容霖在朋友面前无需隐瞒。“有点悬,我进入Y国商界还不久,虽然我相信,我的实力不弱于对手,但毕竟欠缺人脉。可这份合同对我太重要,我不能放弃,尽力而为吧。”
“别担心,你的人脉不会比对方差,相信自己,你会成功的。”
三天后的谈判进程果然不出慕容霖所料,对方对他们的实力、能力都没有任何异议,却始终不愿就签订合同表示任何意见。微妙的态度让慕容霖明白自己没有多少希望,他做好了接受失败的准备。
但事情的发展却在他意料之外,五天后,慕容霖接到通知,对方不但决定与慕容霖签署合同,还表示愿意长期合作。
“这一次成功,让父亲在Y国商界站住了脚,为他将自家产业由黑道转向白道、由华国转向海外奠定了基础。同时,也为他将整个家族的产业成功转换方向开了一个头。
“事后,父亲回想起威廉·圣保罗伯爵的话,他敢肯定,合同的签订,一定有圣保罗伯爵的努力。”
一个星期后,迈克尔和他们两人再次见面。
“我还是这句话,我不能没有她。她给我的幸福可能不够完整,但是,除了她,没人能给我幸福。我父母明白这一点,也同意我的想法。今天约你们来,就是希望你们能帮我尽快找到她。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迈克尔的话直截了当。
虽然迈克尔的话说得很清楚,慕容霖还是追问了一句,“你确定?”
“是,”迈克尔异常坚定,“我知道你怕我后悔,到时候害了自己也害了她。但我确实知道自己要什么,我曾经和不少女孩子交往,但只有她,给我不一样的感受。所以,无论如何,我不能放弃她。”
慕容霖和威廉也不再多话,“既然如此,你就等我们消息。”
六个月后,慕容霖把简领到迈克尔面前。
九个月后,慕容霖与妻子方芸,迈克尔·索菲特与简,两对新人同时举行婚礼。应慕容霖的要求,婚礼相对低调。
一年后,方芸因身体不适去医院检查。检查结果,医生向她表示祝贺,慕容夫人不仅可以确定有孕,而且是双胞胎。这一消息,让年轻的慕容霖夫妇惊喜不已。
因为慕容霖当时公司事务实在忙得无法脱身,检查是由简陪着方芸去的。所以,慕容霖知道消息的时候,迈克尔和威廉差不多同时也知道了。
于是,晚上六点,在威廉预定的阿兰·杜卡斯餐厅,为庆贺慕容霖即将荣升为父亲,“三剑客”聚在一起。
迈克尔和威廉提议为那一对未来的小天使干杯,也为天使的父母干杯。
“父亲也和他们一起举杯。可是,令索菲特伯爵和圣保罗伯爵惊讶的是,与上午刚刚接到消息时,听得出那眉梢眼角都是藏不住的笑相比,此时的父亲,似乎笑得有点勉强。这不能不让他两位朋友惊讶。
“说起来,帮助索菲特伯爵找到简,让他们得以有情人终成眷属,以及父亲拿到那个至关重要的合同,这两件事,奠定了他们三个人的终生友情,成为莫逆之交。
“也因此,两位伯爵知道了父亲许多以前深深压在心底的秘密和忧虑。所以,索菲特伯爵不顾Y国的礼节限制,不避探听隐私之嫌,直截了当地开口问父亲。而父亲面对知交,也无需隐瞒。”
证实妻子怀孕,慕容霖最初的兴奋过去后,忧虑便浮上心头。
在华国所有帮派中,慕辰历史长达百年以上,规模屈指可数。在这个大帮派中,慕容家族地位特殊。
与一般帮派相比,慕辰比较特别。它并非一家独有,而是由两大家族——慕容和傅家的家主共同创建,其名字便是来自两大家族家主姓名,分别取慕容家主之慕和傅家家主傅辰之辰,得名慕辰。随着规模扩张,不断有新的家族陆续加入,还有一些小帮派托庇于慕辰,形成家族帮派型联盟。目前,慕辰有八大家族和十几个小帮派。八大家族中,傅家和慕容两家,作为慕辰的创建者,拥有获取教父之位的权力。
这样的帮派,体型庞大,令其他帮派不敢小觑,但内部却又关系复杂,矛盾丛生。
慕辰创立之初,慕容与傅家虽说是并立,其实以慕容家族稍稍占先,这从慕辰之名以慕为先以及第一任教父——慕辰最高首脑——由慕容老家主出任便可知。但以后发展,却是傅家要心狠手辣一些,渐渐占据优势。自现任教父往上数,六任教父中,除第一第三两任教父由慕容家主担任,其余四任均出于傅家。现下,自第四任起,傅家已连续三代任教父,看现任教父的意思,是打算继续由自家儿子继位。
这一来,表面备受尊崇的慕容家族在慕辰的地位日益危殆。
几任教父慑于慕容家族的特殊地位和力量,或许还有一丝心虚,始终对慕容家族戒心深重,现任教父更甚,可说是虎视眈眈。这也难怪,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更何况,还是正经有权登榻取而代之者。
与此同时,慕容家族中,有人野心勃勃,对家族在慕辰的地位不满,图谋重现昔日风光;慕辰里面,也有人出于对傅家不满,希望利用慕容家族旗号,制约甚至推倒傅家权势。
慕容霖无意觊觎教父之位,他看得很清楚,且不说慕容与傅家,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以目前局势,伤的多半是慕容家族。更重要的,其他家族小帮派,也定将卷入其中,慕辰想不动荡都难。为了慕容家族,为了慕辰,他也不想争这教父之位。何况,对慕容家族的将来,他另有思虑。
只是,他的想法,始终难以取信于教父。
慕容霖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教他无奈的是,有形之璧,容易解决,无非忍痛割爱。这无形之权利、地位和力量,岂是他想交就能交出去的。
慕辰帮规森严,许进不许出,身为慕辰人,尤其是核心层,其实并不自由。慕容霖身为慕容家主,身系整个家族安危,限制更甚。
能够为人父母,说不高兴那是哄人的,只是想到那样环境,孩子将来前途维艰,又不免纠结。
听了慕容霖的心事,迈克尔认真考虑后,说了一句话,“我有个想法,或许你可以听听?”
“请说。”
迈克尔没有给慕容霖出主意,却说起了自己的事,“简的情况你们都清楚,虽然我们已经成婚,但孩子始终是她心里的重负。要让她放心,我想只有尽快领养孩子,我父母也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只是我们再三商量,觉得这事也不容易办。从孤儿院领养孩子,一来孩子的父母家庭等背景不可能全面了解,一旦领养之后,再发现有什么不妥,以我们这样的家庭,很难处理;二来也怕万一将来亲生父母找过来,更加麻烦,不但对孩子不利,简也受不了。因此,我们犹豫再三,难以决断。如今你既然有这些顾虑,我想,倒不如你那双胞胎给我们一个。你觉得如何?”
“这个,”慕容霖十分意外,“我还真没有想过。”
“你先别忙着反对,其实,说实话,我也是听你刚才说着突然想到的。不过,仔细想想,我觉得这样做确实不错。”迈克尔倒是越发认真,“首先,于我和简有利,你和嫂子的情况,我们都清楚,没什么可担心的。其次,于你和嫂子也好,至少可以让你一个孩子彻底脱离慕辰,对你,对你其他孩子缓急之际也可以有个照应。第三,对孩子也好,既然是你的孩子,以我们的关系,完全可以告诉他真实情况。对孩子,譬如多一对父母,岂不更好?第四,嫂子怀的是双胞胎,也容易操作,只要找家靠得住的医院,瞒住双胞胎一事就可以,我相信,”他朝威廉点点头,“有威廉,这并不难做到。就连今天的检查结果,要消除痕迹,都不是难事。”
“没问题,”威廉立刻开口,“只要你们和两位嫂子都同意,剩下的事交给我。”
“听起来,这确实可以考虑,不过,我还要再考虑一下。也要听听伯父伯母、简和方芸的意见。”
一个月后,方芸离开L市,住进了索菲特庄园,由威廉为她安排了医院和医生。
十个月后,迈克尔夫妇在一家不起眼的孤儿院,领养了不久前被人送来的,一个美丽的新生女婴。
“身为长女,十岁时,父母将我从慕辰接到Y国,作为家族继任人培养。这时,我才知道,一向对我关爱有加的索菲特伯爵和夫人,是我的义父义母。我和二妹出生后,他们因为喜欢我们这对姐妹花,在领养二妹同时,征得我父母同意,将我认为义女。也是在那时,在义父义母的索菲特庄园,我第一次见到了与自己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孪生妹妹——索菲特小姐。我们两人一见相契,很快,不但成了极为要好的姐妹,也是无话不谈的闺中密友。
“这两件事,我被严厉告知,不得告诉任何人,包括小我三岁的三妹慕容红蕖。”
电话铃响起时,他们三人正在客厅里,品尝水仙亲手准备的下午茶。自从恋上水仙,傅天同时爱上了水仙调制的奶茶那种醇厚滋味。现在,和慕容霖一样,他也已经每天都离不开它。
“我是傅天。”品茶的兴致被打断,傅天的声音有点冲。
“二少爷,家里有急事,教父吩咐,让您立刻回家。”电话是傅家管家打来的,静谧的客厅里,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听得出,管家的声音颤抖。电话里,还能听见旁边嘈嘈杂杂的话声。
水仙下意识看了看时间,眼下华国正是接近凌晨时分,什么事这么紧张?
她想到的,傅天自然也想到了,“什么事这么慌张,你不会找大少爷?”
“大少爷,他……”对方似乎没想到这一茬,明显噎了一下,才说道,“大少爷身体欠佳,您……”
“你在那里啰嗦什么,”管家的话没说完,只听旁边一声怒吼,电话里传出的声音变了,是教父不容置疑的命令,“傅天,你立即定最近的航班回来。”
“好吧。”听父亲声音不善,傅天不再多话,“我马上订机票,和水仙一起回来。”
这本是极正常的决定,却意外地让教父沉吟了一下,“这个……好吧。”
傅天并无异样感觉,久掌家族家业事务的水仙心中却是“咯噔”了一下。她抬眼看向父亲,慕容霖也正向她看来,眼里有一丝担忧。
第二天,傅天和水仙就登上飞机,第三天上午,已经回到了慕辰——菲谢特庄园。
只有教父的私家车可以直接进入菲谢特庄园,此刻,两人的正式婚礼尚未举行,在慕辰,水仙还处于“妾身未分明”状态。傅天体贴水仙,先将她送到慕容家中,然后自己回教父别墅。
他们俩都不知道,这一分别,再见时,水仙未入侯门,傅天却终成路人(侯门一入深如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崔郊《赠婢》)。
“水仙,你可回来了。”接到堂兄电话后,就在等着水仙的慕容霆,一见水仙进门,急不可待地迎了上来。
“叔,出什么事了?”进入菲谢特庄园大门,一路行来,傅天一向吃凉不管酸,还没觉出异常,水仙却已经注意到自大门守卫直到路边经过的人,个个脸色紧张,显然是慕辰出了大事。
“少主失踪了。”
“什么,哪位少主失踪?”
“傅俊,教父家少主失踪了。”慕容霆一句话如同炸雷,惊得水仙浑身一颤。
“你把话说明白,究竟怎么回事?傅大哥好好的,怎么会突然失踪?”水仙顾不上旅途劳顿,连礼节都忘了,一把抓住慕容霆的手臂,连声问着。
可惜,慕容霆系慕容霖远房堂弟,跟着堂兄多年,知道慕容霖的心思。他一向把自己定位为慕容霖在慕辰的管家,平时只是专心打理慕容霖的家事,从不过问外事。
此时即使水仙再三追问,慕容霆除了慕辰人人都已知道的,傅俊和银灼银堂主一起失踪的消息外,再也无法多说一句。
水仙十分不安,一时难以确定该向谁打听消息。慕容家和她自己地位敏感,不宜多方打听。傅天是不能去找的,眼下他家必是翻了天。但这事非同小可,又实在不能放任不问。
思虑再三,能找的只有两个人,蓝宇和高傲。蓝宇不在国内,她给高傲打了电话。
高傲倒是一点没耽搁,一听她已回到慕辰,立刻就赶了过来。
听完高傲的话,水仙原本不安的心情更为沉重。
据高傲说,教父近年来自觉身体状况渐不如前,打算着让大儿子傅俊将教父和傅家家主之职尽快接下,同时完了傅俊与龙湛欣、傅天与慕容水仙两桩婚事,自此,自己便可以消消闲闲颐养天年了。
高傲不说,水仙也明白,这几件事一办,傅家外结强援,内消对手,教父的确可以高枕无忧。
可是,教父的如意算盘却砸在了自己手里。
教父看重傅俊,早早将他立为慕辰教父和傅家家主继任人。与对傅天的放任宠溺不同,自小,教父对傅俊就严加管束,着意培养。然而,对傅俊能力日益欣赏同时,教父的不满也随着傅俊年龄增长而增长。最大的不满,便是傅俊“心慈手软”,对此,教父的评价,这是“致命的弱点”。
为了改变傅俊的性格,教父没少花力气。几次三番将他送进逆风,接受夜卫非人训练;和夜卫一起出生入死执行任务;直到自己亲自动手一次一次严刑峻罚。教父没有意识到,在他这样的教训下,傅俊的“致命弱点”是否得以改变尚不可知,他对儿子却是越来越冷酷,越来越狠戾。以至于傅俊看见自己的父亲,就如老鼠看见猫一样。
这次,又是如此。傅俊虽然完成教父指派的任务,却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对对手斩草除根。一回慕辰,就被教父叫到书房。
又是一次意料之中的狠罚,只是教父不知道,傅俊在出任务时受了伤,伤势还不轻,这也是他没有能够彻底完成任务的原因之一。回到慕辰,听到父亲传他,担心无法坚持到最后,他悄悄给自己注射了蓝瞬。说起来,这已经不是傅俊第一次使用蓝瞬。
结果是可想而知的,盛怒中毫无章法地挥动鞭子的教父,根本没有想到,为什么刚刚出任务回来的儿子能够如此坚持。直到傅俊无力跪伏倒在地上,枪伤、蓝瞬后遗症加上父亲的苛责,内外交集的疼痛让他气息奄奄,瞑目待死。
发现不对的教父,将慕辰医院的医生统统叫到书房的时候,医生的回答众口一词,“尽人事听天命。”
当天晚上,傅俊的下属、也是他的生死兄弟银灼悄悄溜进了慕辰医院最高层教父专用病室,应刚刚清醒的傅俊要求,将他带出病房,两人宣告同时失踪。
傅俊失踪的消息一经传出,慕辰立时流言纷纷,人心惶惶,动荡不安。后知后觉的老教父此时方觉,他一直视为有着“致命弱点”、心慈手软的长子在慕辰多得人望。
后悔莫及的老教父极力寻找傅俊同时,为稳定慕辰,命令傅天回国,立即接任教父。
高傲将事情的来龙全部告诉了水仙,却不忍心将去脉同时托出。
但,没过几天,水仙就知道了。
“傅大哥失踪,不但留下教父继任问题,还留下一位未婚妻——龙湛欣龙小姐。龙家知道老教父决定由傅天继任教父,很快提出两家联姻不变,让龙小姐与傅天立即成婚。老教父没有马上同意,可也没有拒绝。”
慕辰出了这样大事,慕容霖怎可能不知道?没过几天,水仙接到了父亲万里之外打来的电话。
教父面对龙家无理要求的暧昧不明态度,自然让慕容霖极其不满。可这时候,他也明白,水仙的处境为难。为了水仙,慕容霖还是准备让步。他告诉水仙,如果教父维持对傅天和水仙婚姻的承诺不变,他将以慕容家族前任家主身份出面,举慕容家族之力,全力支持傅家,稳定慕辰。
不过,慕容霖的退让也有自己底线,“若教父别有打算,那慕容家族也绝不能低三下四,自取其辱。”
“我明白父亲的意思,这也是我的想法。只是,身在慕辰,我比父亲更清楚,我和傅天的婚姻只怕已经无望。不想让父亲更担忧,我没有告诉父亲,慕辰已经纷纷传言,傅家原定的婚礼照办,只不过新人却是傅天与龙小姐。从来都说远交近攻,龙家与慕容两相权衡,教父最终的选择是龙家。但傅天本人始终没有当面对我说,我尽管已做最坏打算,终还是抱着一丝希望。
“一个多星期后,我发现自己有了孩子。
“此时,距离预定的婚礼时间只有三天,我对傅天不再抱任何希望。但无论如何,孩子是上天的礼物,我绝不会放弃。我订了去Y国的机票,打算悄悄离开慕辰。
“就在这时,回慕辰后第一次,傅天终于约我见面。”
第二十四章
“傅天婚礼前三天,我发现自己有了孩子。到这个时候,我对傅天不再抱任何希望。但无论如何,孩子是上天的礼物,我绝不会放弃。我订了去Y国的机票,打算悄悄离开慕辰。
“这时,回慕辰后第一次,傅天终于约我见面。”
葬心湖边,星光下,两个身影。
傅天和水仙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
回到慕辰第一天,两人告别后,水仙再没有见过傅天,也没有听到他传递任何消息。
看着站在眼前沉默不语的傅天,水仙心里五味杂陈,百感交集。她注意到,十几天功夫,傅天明显变样,不仅人瘦了一大圈,脸上的表情也变了。没有了原先的飞扬跳脱,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严冷,和,极力隐藏的无措。
傅天显然有话要说,几次张口,却又犹疑。
身为慕容家主,早早承担起家族责任的水仙,能体会傅天的难处,能理解傅天的无奈。只是,作为一个交换过地老天荒生死不移誓约的生命伴侣,水仙希望他能有更多的勇气。
可现在,看着他,她明白,自己所望过奢。
“我想,你是有话要说?”
要来的终是要来的,不会因为没有勇气面对就可以躲避。既然傅天始终不开口,水仙先开了口。
“是。”被逼无奈,傅天只能开口。
见到水仙之前,傅天曾经觉得自己已经尽最大的努力,争取到最好的结果。他相信,水仙会懂得他的苦心,理解他的用意。可现在,站在水仙面前,看着她清澈明净的眼神,纯洁端庄的面容,他突然明白,水仙绝不会接受他为她安排的命运,那是对她的侮辱。
他绝望地想,不管怎样,他必须尝试。
“三天后是我的婚礼。”看着死水般的湖面,半晌,他挤出了一句话。
“我知道。”水仙的声音平静得异常。
“你,你就这么不在乎?”他猛然回头,暴怒。
“我在乎,比你想象的更在乎。”想起自己身体里的那个小生命,水仙的声音多了一丝颤抖,“可这,能改变教父和你的决定吗?”
傅天沉默。
水仙心中千回百转,许多话到了嘴边,终于还是化作一声叹息。
“所以,别再多说了,放手吧。至于那份婚约,就让它成为过去,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好吗?”
水仙很明白,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不会愿意再提起它。
“不,我不会放手。”傅天的话,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你什么意思?”
“我说,我不会放手。”既然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傅天不再犹豫。“父亲和龙家已经同意,婚礼过后,我就娶你。”
“这是你的主意?”
“是。”
水仙顿时失色,不是没有想过教父会出此策,但她没有想到竟是傅天的主意。
“天,你有你的责任,有你的无奈,我理解,我也不怪你。毕竟……”水仙没有说下去,“但我希望,你也能理解我,我也有我的责任,我的骄傲。我慕容水仙,绝不为妾。”
“不,水仙,你没明白我的意思。”情急之下,傅天一把抓住水仙的手臂,“我知道这样做委屈了你。你放心,最多五年,我一定让你成为慕辰唯一的教父夫人。”
“你是说……”
“是。眼下,我还需要龙家的支持。可是,我决不会让龙湛欣在这个位子上长坐下去。”傅天的语气冷若寒冰,让水仙意识到,他是认真的。
“你,你怎能这样对她?”这一次,水仙真正震惊了。
“这本来就是一场交易。”傅天耸耸肩,他并不笨,岂能不知其中关窍。“龙家要的,不过是个有龙家血脉的教父继任人而已。”
“天,看在十几年友情份上,听我一句话。”停了许久,水仙叹了口气,终于开口,“龙小姐是个极好的女子,你既然选择了她,那就给她一点空间,给自己一点时间,你们会幸福的。为了慕辰,此事,你千万不可一误再误。”
“我……言尽于此,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我走了。”
几句话,用尽了她全部力气。
转过身,没有再回头,她决然离开。
她不能回头,如果此时傅天追上去,就会看见她满面泪痕。为了不让自己失声,她的牙齿,在唇上留下两排深深的印记。
从葬心湖边回到家,水仙辗转反侧,一夜无眠。
已经无暇为自己的爱情悲伤,眼下,她面对的,是更大的困境。
傅天的任性,水仙早已深知。他既说出来,十有八九是会做的。
虽然,与龙小姐并无深交,但同为女人,水仙不能不同情她。她的婚姻,被人如此随意摆弄,已经够可怜了。现在,丈夫尚未将她娶进门,就在准备抛弃她。当真如此,她那样一个弱女子,该如何活下去。尽管知道傅天这样打算,是出于对自己的一片真情,然而,将心比心,水仙于心何忍。
傅天若真的抛弃龙小姐,龙家又岂能善罢甘休,慕辰势必一场大风雨。到那时,傅天如何应对?而必然被视为罪魁祸首的慕容家族和水仙,首当其冲,又将面临怎样的局面?
自己的父亲,慕容家族又怎能容忍傅家以水仙为侧室的羞辱?且不说此事成真,哪怕只是傅家有此打算的风声泄露,就会让慕容家族与傅家的对立公开化。不必等日后龙家动手,只怕眼前慕辰就会血雨腥风。
老教父与龙家的交易,慕辰高层,谁人不知。若是他们知道居然有一个预计之外不受欢迎的“长子”,他们会如何做?孩子能平安长大吗?
思及此,水仙不由打了个冷颤。
水仙没有那份自信,凭方才那几句话,就能阻止傅天。
“思量再三,我明白自己没有了退路。我本想仿照母亲当年做法,去到Y国,待孩子生下后,委托给义父义母和二妹,将这事掩过去。以他们三人,定会善待我的孩子。可傅天这话一说,我连这个可能也没有了。除非我另行结婚,绝了后路,否则难以阻挡他。”
说起来简单,真要实行,并非易事。
水仙心里明白,自己原来的打算,要想实行,就已困难重重。若是傅天就此放手,利用傅家忙于交接教父稳定慕辰无暇他顾的时机,还有可能瞒过孩子之事。如今傅天如此执着,自己想要彻底掩藏近一年的行踪,几乎是全无可能。
对自己的幸福,水仙已经不存奢望。可是,即使如此,谁能对孩子视如己出,给予父爱;谁能在慕辰,和自己共同支撑慕容家族;谁能有勇气有能力面对傅天可以想见的愤怒,不离不弃,与自己并肩共行人生路?
这些,都还在第二位。第一位的,是谁能理解自己的苦心,如自己所希望的那样,保守这一份秘密,即使,无法接受自己。
若非万无一失,水仙怎敢随意向人吐露心事。
她必须快速作出决断,孩子给她的时间并不多。
翻来覆去,思虑再三,也唯有那一人,水仙又一次给高傲打了电话。
高傲对水仙亦早动心,只是一发现傅天对水仙有意,他顾全兄弟之情,主动退出。但对水仙结拜之义,始终不变。
此时,与水仙刚回慕辰那次一样,接到她的电话,高傲立即赶到慕容别墅。
“我直截了当地问他愿不愿意娶一个已经有了傅天的孩子,并且不会放弃孩子的我。我坦率地告诉他,傅天不知道孩子的存在。为了孩子,为了傅天,也为了慕辰,我不希望傅家知道此事。我不能告诉他全部实情,只能说,对于孩子这件事,我无愧于心。我也告诉他,与傅天分手,是我的决定。如果,他信任我,谅解我,有勇气接受我和孩子,我会努力做一个好妻子。如果不能,我也不会怪他,只是希望他能保守这个秘密。高傲并没有多问,其实,以他的聪明,这前因后果,又怎会想不明白。我只能说,高傲是个好人,他没有过多犹豫,便答应了。
“傅天知道后,虽然愤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同意解除婚约。
“就在傅天婚礼同一天,我和高傲也同时宣布婚讯,离开慕辰去Y国,在那里举办了我们的婚礼。”
高傲接受水仙的“求婚”,将水仙从困境中解脱,安抚了水仙的心。
不但如此,在Y国,他对水仙出自真心的关爱、体贴,让慕容霖自从得知水仙与傅天婚变而始终处于愤怒痛苦而又无能为力的心,得以渐渐放松。
“此时,在慕辰,傅家通过与龙家联姻,进一步加强实力,傅天顺利登上教父之位。我自己,与高傲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意味着生活又是一次重大变化。
“在离开Y国回慕辰之前,除了将照顾父亲之事委托二妹和两位伯爵之外,还有几件事,是我必须与父亲认真商量确定的。一是经历那一场婚变,回慕辰后我该如何自处;二是如何安顿慕容家族;三是父亲在Y国的产业今后如何处置。为此,我与父亲一夜长谈。”
度过短暂的蜜月,水仙与高傲相偕回到慕辰。
因为大哥傅俊失踪而匆促登上教父之位的傅天,尽管有龙家的支持,要在短时间内全面掌控慕辰,颇有力不从心之感。为此,急于扶植自己势力,培植亲信的傅天,在高傲与水仙从Y国回到慕辰不久,利用前任副帮主兼刑堂堂主退位之际,依靠慕容、蓝家、裴家的支持,将高傲一举提为慕辰副帮主、刑堂堂主。
高傲并非慕辰子弟,完全是冲着与傅天交情非比寻常,方才入帮。因为傅天的关系,加上高傲本人能力极高眼力又强,老教父和傅俊都很喜欢他,入帮之后,地位迅速上升。傅天对高傲极为看重,高傲也是无论何时,始终与傅天生死兄弟之情不变,对傅家忠心不二。
高傲为人,胆大心细,智勇俱全,讲义气,有担当。慕辰曾有不少老人感叹,论聪明才智,高傲绝对在傅天之上,若不是傅天含着金汤匙出生,高傲何至屈居其下。
直到高傲离开多年,依然是慕辰的传奇。入帮不久,带着自己几十号手下,高傲曾连挑对手二十座堂口;平定慕辰动荡,身为刑堂堂主的他大开杀戒,杖毙上百余人,面不改色;为傅天立威,接风宴上他当众自定罪责,三百脊杖血染宴会厅。
高傲离开慕辰二十年,慕辰副帮主、刑堂堂主之位始终虚位以待。二十年后,他回到慕辰的第二天,即再次重任副帮主、刑堂堂主,无人敢公然反对。
将高傲一举提为慕辰副帮主、刑堂堂主,年轻的教父——傅天,得到一个有力的左膀右臂同时,给自己制造了一道难解之题。
慕辰是由八大家族和十几个托庇旗下的小帮派组成的家族帮派联盟。根据实力大小、加入时间长短等因素,地位各有高下。大体分三个层级,最高层,为傅家、慕容家,是慕辰的创建者。第二层,是六大家族,蓝家、南宫家、屠家、陈家、裴家和许家。第三层级,便是其他那些小帮派了。
慕辰最高首脑称为教父,只是,虽然身为一帮之主,在慕辰,教父并不能一言九鼎,乾纲独断。他的权威,还要受到长老会议的制约。
慕辰日常事务,由教父处理。若发生重大事件,须经长老会议讨论决定。
长老会议是慕辰决策机构,由帮主、副帮主和第一第二层级八大家族家主组成。水仙作为慕容家族女家主,是长老会议中唯一一位女长老,也是慕辰有史以来唯一一位女长老。
慕辰规矩,教父向由傅家与慕容家家主担任,副帮主则并无明确限制,帮中子弟能力足够者即可上位。但普通子弟,没有深厚背景,怎能到如此高位。所以惯例,多为六大家族家主之一出任。这很容易理解,傅家和慕容家家主若不出任教父,自不愿降低身份任副帮主。副帮主由其他家族出任,也利于权力均衡。
长期来,长老会议成员稳定为八人。八大长老组成的长老会议,讨论决定事项时,若意见不一,以人数多者一方为胜,若双方人数相等,则以教父所在一方为胜。
高傲任副帮主,按规矩成为长老会议长老之一。由此,作为慕辰权力核心的长老会议,第一次出现了九位长老。高傲与水仙,夫妻同任长老。
高傲与傅天的关系无人不知,傅天得高傲水仙二人之助,自此稳占优势,原有的权力均衡不再。其他几家长老自然对高傲侧目而视,连带对傅天的不满也因此上升。
高傲和水仙一家二长老,在九个人的长老会议中占有两席,对傅天的教父权威,未尝不是威胁和挑战。
傅天并非不知个中厉害,但常言道,“过了这个村,便没这个店”,高傲并非八大家族成员,若不利用这个机会推上去,只怕他再也无法进入慕辰核心。副帮主、刑堂堂主这一关键职位若落入他人手中,后果更难以设想。两害相权取其轻,傅天自是明白取舍。
傅天没有想到,这一难题,是水仙于不动声色之间为他解决的。
水仙回到慕辰,以慕容家主身份出席长老会议,支持傅天将高傲推上位之后,就向教父和长老会议提交辞任信,表明自己将不再参加长老会议,慕容家族长老一席,由高傲兼任。
信,是由高傲转交傅天的,傅天将信反复看了几遍,神色复杂。
高傲看着傅天,心里为他可惜。弃慕容家族和水仙与龙家联姻,老教父实在短见,而傅天未能顶住,只能说他骤逢大事,匆促之间乱了方寸。
高傲入帮后,从小弟做起,一步一步走上来,他又常随傅俊办事,对帮内局势远比傅天看得清楚。傅俊失踪,老教父根本已是别无选择,他不明白何以傅天竟会让步。高傲并不知道,傅天当时别有打算,只是为水仙所拒绝。
事到如今,傅天自然也已明白水仙当时所说“一误再误”之意,只是木已成舟,再是后悔莫及,也已无可奈何。
不过,高傲其实很庆幸,若非如此,他又怎能得娶水仙。
从水仙手中接过辞任信,高傲十分佩服水仙的七窍玲珑心,竟能有如此心胸与手段。
水仙本就打算逐步淡出慕辰权力中心,主动辞任,让她得以达成自己目的同时,得到意外收获。
长老们感于水仙识大体,自此对高傲客气三分,骤然上位的高傲得以有了一定空间。
傅天自认欠她一份情,承诺为她达成一个心愿同时,对她转移慕容家族不予过问。他心里明白,于他,这也不无好处。
七个月后,“早产儿”墨言呱呱坠地。
一年半后,慕容霖病重去世。
两年半后,诗语出世。
水仙深居简出,相夫教子,不再过问慕辰帮务。
第二十五章
“言儿,”水仙的声音苦涩难掩,“自从知道你的遭遇,妈妈一直在问自己,当年,我这样做到底对不对?若不是因为对我不满,以高傲和他的关系,傅天怎会如此待你?说来,都是妈妈害了你。”
“妈妈,”静静地听着水仙的讲述,墨言始终没有出声,此时,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和,“您想知道墨言心里怎么想吗?”
对上水仙充满期待而又愧疚的眼光,墨言浅浅一笑,“若是墨言处在您的位置,我想,墨言也会和您一样做。”
“谢谢,孩子。”水仙心潮激荡,不能不说,墨言的体谅,让她心里的重负减轻许多。
“并且,教父他,对墨言也是好的。”墨言认真地说。“虽然他对墨言很严厉,但他也为墨言付出很多,给了墨言很多。”
无论时间过去多久,墨言从未忘记傅天在刑堂用三刀六洞、从此右手失去动刀能力的代价保护了爸爸,保护了年幼的他。
走进逆风不久,墨言就知道,自己是一个“特殊”的夜卫。稍稍长大,他更明白,自己时时刻刻都在教父的盯视下。自己的两位师傅,是教父指定;自己的训练成绩,都必须呈送教父过目;教父甚至亲自传授自己刀法。十二岁那年,通过了六星夜卫的考核,师傅奖励自己那把幽暗匕,虽然师傅说是自己送的,可是,墨言一眼就看出这匕首名贵非常,怎可能是师傅所有。自己的学习,更是教父亲自关照,在逆风时,内容就与其他夜卫不同,认残阳为主后,教父又安排自己完成了全部应有的教育。墨言至今仍记得,自己以学生身份走进辰学院时感受到的那份激动。
若不是有教父的关注,以自己那样的“任性”,在逆风,只怕早已尸骨无存了吧。
教父给予自己的,绝不是一个普通夜卫能够得到的。
教父对自己的管束也是少有的严苛,甚至,……可这些,墨言不想告诉妈妈。
自己因此而受到的煎熬,墨言更不会说。
十六岁那年,屠二爷交给他的资料让他知道了教父是自己的生身父亲,但墨言并不明了全部真相。所以,墨言一直以为,教父所以会对他喜怒莫测,只是因为残阳与自己的兄弟情份令教父日益担忧的缘故。如今听了妈妈的话,再回想起来,极限岛上,大伯似乎也曾说过同样的话。或者,教父心中,真是心结难解。难怪那次沙漠对抗,大伯会对教父说爸爸妈妈并没有对不起他的话。
这二十年,自己煎熬得辛苦,教父或许也并不轻松。
墨言可以不说,水仙却怎会不知道。她再一次惊异,为墨言宽容的心。
“言儿,妈妈明白你的意思,”水仙心中叹息。“妈妈也希望你明白妈妈的意思。我知道,你有你想保护的人,你可以尽自己的力保护他们,但妈妈不想看到你因此委屈自己。记住,在慕辰,你是刑堂堂主高傲和我慕容家主的儿子,是你外祖父指定的下一任家主,如果你愿意,你有成为慕辰教父的权力。在这里,你是索菲特伯爵的第一继承人。在这个世界上,你完全可以和所有的人站得一样直。”
“嗯,墨言知道。”墨言笑了,从心底里发出的笑。
看着墨言的笑容,水仙感觉自己的心也轻松许多。
“言儿,你要回慕辰,不仅仅是为了残阳吧。”水仙试探地开口。“若只是为这个,妈妈可以和圣保罗伯爵一起向慕辰提出,以你的自由、你的留下为条件,交换残阳,相信傅天不会不接受。其实,这本来就是妈妈的打算。”
自从见到墨言那几张照片,水仙悲痛之余,即下定决心,不但要救出墨言,还要给他以幸福,无忧无虑的幸福,一切重担都由自己来承担。
可是,昨晚,看着墨言与书韵对刀从容不迫,看着他面对重重包围毫无惧色,水仙知道,若不是自己当机立断,出声喝止,那些护卫绝对阻止不了他。她当然也明白,若不是为残阳,墨言决不会放下武器。她惊觉,墨言已经长大,有自己的担当,不再是她深深印在脑海里的那个五岁孩子。
然而,身为母亲,她不能不争取。
又一次,墨言面对着选择。不过,与在极限岛不同。在极限岛,墨言明白自己必须回慕辰,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虽然,墨言相信,倘若自己请求留下,以大伯对自己的疼爱,不会不同意。但墨言不会这样做,墨言知道大伯也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所以,大伯会收自己做弟子,以此保护回到慕辰的自己。
如今,妈妈却是真心希望自己离开慕辰,留在索菲特。自从知道索菲特伯爵就是自己的母亲,墨言自然也就明白母亲那样苦心孤诣,不惜大动干戈绑架残阳是为什么。
自由,尊严,挺直胸膛站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这对墨言,实在是巨大的诱惑。
曾经,墨言以为和自己属于两个不同世界,与自己无缘的索菲特庄园,如今,只要自己说一句“好”,就会成为自己的家。
可是,……
“妈妈,”很久很久,墨言才回答。“墨言不想做教父,墨言只想尽力帮助残阳,扶助他登上教父之位,墨言相信,他会是个好教父。墨言还希望能改变逆风,让逆风人也能站起来。”
他看着妈妈,眼神清澈透明,“这也是妈妈对墨言的要求,不是吗?墨言答应过妈妈,要尽力帮助残阳,要让逆风人走出黑暗。”
想不到墨言对自己的每一句叮咛都如此牢记在心,水仙百感交集。“言儿,你真的已经长大了。”
妈妈既然能够得到那些照片,那么,墨言相信,妈妈知道的必定要多得多。“墨言得到消息,慕辰恐怕会有动荡,所以,墨言必须回去。”
良久,墨言听到母亲叹息般的回答,“好吧,言儿。”
“言儿,你已经长大,妈妈不想强迫你。”看着墨言,尽管心中难免酸楚,她依然向儿子展露微笑。
“谢谢,妈妈。”和母亲相认并不久,但母亲发自内心的关爱体贴和温柔,让墨言很快就没有了拘束。“妈妈不用为墨言担心。”
“既然如此,答应妈妈,耐心一点,不要急着行动,和残阳一起再住几天。给妈妈一点时间,让妈妈把情况再弄清楚一点。或许,我也需要回华国一次。如果他……”
书房里,教父将那一叠签着慕容墨言的文件拍到他眼前,墨言知道,慕容家族的活动,已经引起教父重视。以他对慕辰和逆风追索信息能力的了解,此时,教父需要的情报必定已经送到他手里。
离开慕辰之前,自己和银灼师傅交换过情况,师傅应该也已经向大伯汇报。
而圣保罗伯爵和索菲特伯爵,过去,由于态度不明、力量强大,因而曾是最令人担心的威胁,已然解除。
这样看来,自己停留几天,没有问题。并且……
墨言也渴望能有更多的时间陪伴母亲,私心里,他更希望与母亲一起回家。那时,若将妹妹诗语也接回,自己,又可以有一个美满的家。
他没有想到,自己一时的分神,错失了一个重要的信息。
“言儿,那份文件,显然是想置你于死地,而傅天居然也相信了。”虽然墨言已经坐在自己眼前,可是,水仙想到那些照片,还是忍不住颤抖了一下。“傅天并不是没有头脑的人,他又那么看重与高傲的兄弟之情,还会这么做,原因是什么,你可知道?”
拿到那份文件,水仙和圣保罗伯爵曾反复讨论,但她需要知道得更多一点,才能确定自己的判断。
“知道。”这件事,墨言自然比水仙清楚,“这份资产交易文件,转出的资产属于慕容家族,而这笔钱则进了我的账户。当然,这些都可以作假。关键是文件上转让人的签名是慕容墨言,这签名和我的笔迹几乎一模一样,如果不是清楚知道自己从未签过慕容墨言四个字,我自己都无法分辨。后来我听说当时教父做过鉴定,据说相似率有95%以上,所以教父才会暴怒。”
自从他为安置屠长老的私生子和自己做亲子鉴定用了一大笔钱,被夜尊查出,并受到警告,他就知道自己的账户并不可靠。账户里有巨款进入,要不了多久,教父就会收到报告,自然马上就会调查。
这并非秘密,逆风四卫,凡有收入者,几乎都知道,这本就是教父对逆风人的监视控制途径。
“果然如此。”水仙轻声说,不像是对墨言,倒像是自语。
慕容家族祖上曾经出过一位大书法家,此后,慕容家子孙习字,都从学习这位祖先的字开始,水仙自己就写得一手好字。墨言小时,四岁开蒙,水仙就开始把着手教他写字,虽然五岁进逆风后墨言被迫停止练字,但水仙看得出,墨言的字迹隐隐依然有着幼时习字的痕迹。
沉浸在自己的思虑里,良久,她才回过神来。
“言儿,我说过,我不但是你的母亲,也是二妹的姐姐,慕容家族的家主,索菲特伯爵,我也有我的责任。”
“是,墨言记得。”
“我的责任,就是弄清当年真相,讨还公道。
“当年,我出车祸后,全靠索菲特伯爵和夫人,从世界各地找了最好的医生和护理,不但将我救回,神志也得以恢复。此后,他们又将我立为他们的继承人。这并不困难,因为我和二妹本是双胞胎,伯爵和夫人也说他们一向把我当成自己的孩子。这事,只有圣保罗伯爵知道底细,遗嘱执行和皇室认证也都是他帮助办理。
“但我从来都明白,索菲特伯爵真正的继承人是二妹。伯爵去世前,对二妹的事依然念念不忘,叮嘱我和圣保罗伯爵,必须查清她去世的真相,若是果真因病而亡便罢,否则无论如何必须为她报仇。
“二妹之死,疑点太多。就在去世前两天,她还和我通过电话,精神极好,怎会两天后就急病去世。她死后不久,留在老家的族人就出了事,一场大火,几十个人死于非命。”
“大火?”墨言一惊。顿时记起当年屠长老被灭族时,自己下令厚葬,却终是无法阻止那一场将屠家烧为灰烬的大火,那是教父的命令。这,似乎是教父惯用的手段。
“是的。此后不久,高傲便离开了慕辰。”
“这些年,我一方面尽力寻找你们,和慕容族人联系,一方面极力查探此事。”
“妈妈可曾查到线索?”逸头曾经和墨言探讨过此事,但毕竟只是依情理推测,并无证据。墨言此时问出,依然紧张。
“当然。从查到线索看,有两种可能。
“华国国内,我去查时,因为时间太久,具体线索已是无法找到,听到的只是那时的一些传言。说二妹是傅天所杀,慕容老家是傅天与高傲联手所做,至于高傲为何离开,说法不一,有说是因为觉得对不起我,有说是因为对傅天不满。
这些传言,不全是空穴来风,至少慕容族人是傅天与高傲联手所做,他们并没有否认。若由此推断,二妹被傅天当成我所杀也并非全无可能。”
“但更多的线索却是指向另一个可能,那就是二妹是为慕容族人所杀,高傲与傅天方才动手。
“这个可能,与我来Y国前的情况相合。那时,离开慕辰前,我确实担心家中安全,不过让我不安的,不是傅天,而是我的堂兄。
“那些年,我按照和父亲商量好的,尽力安排慕容家族逐步转移。其中,很大一部分出了国,另外有一部分,也离开老家,分散在国内各个地方自行发展。
“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赞成这样做。家族里还有一批人,对我这样的处置极力反对,认为我太软弱,知道我和傅天关系的,甚至认为我是有意出卖家族权利,有意讨好于他。这些人中就包括我的堂兄慕容靖。
“慕容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他对父亲打算让慕容家族脱离慕辰的想法不满,更对父亲将家主之位传给我而没有传给他不满。按他的想法,作为父亲的亲侄子,我的堂兄,他自然是慕容家主的当然继任人,并且,还应当成为慕辰的教父。用他的话说,傅家一连做了几任教父,也该换换了。
“他的想法得到族里一部分人赞同,于是很自然地结成了团。随着其他人或转移出去,或离开家族自立,慕容靖和我的矛盾也越来越尖锐。
“只是,毕竟碍着我的家主身份,当面对着我,他们还不敢太放肆。因为这样,那几年,除了父亲病重去世到过一次Y国外,我几乎没有离开过慕辰。
“我到Y国来之前,因为得知父亲将你指定为我的继任人,慕容靖的不满已经丝毫不加掩饰。所以我才会担心家中安全,唯恐有变,让二妹替代我去家里坐镇。”
“是这样。”墨言立时明白,倘若二姨是被当成母亲为慕容靖所杀,那么,父亲和教父对慕容族人动手,也可以得到解释,甚至比教父杀死二姨的说法更加顺理成章。
“你的事情,很明显是慕容家族中人所为,让我对这事更清楚了些。刚才你说到仿冒笔迹,……言儿,后来,又有一批签着慕容墨言的文件,你可看到?”
“看到了。”
“和前面那份文件相比,除了签名,你有没有注意到其它东西?”
“有。多了一个印鉴,花纹极其复杂。”墨言知道母亲问的是什么。“我想,应该是慕容家族的印鉴。”
“不错。傅天有没有提到它?”
“没有。”认真回想当时情形,墨言肯定地说,“教父完全没有提到这个。”
“也就是说,他对这个印鉴并无怀疑,是不是?”
“是。”
“傅天对慕容家族的印鉴应该不陌生,他也没认出来,仿真度不低呀。”
“假的?”
“当然。慕容家族家主印信,家族印鉴都在我这里,那个当然是假的。只是印鉴材质极为特殊,他不知道是什么,所以只能仿照图样,和真的印鉴差别就明显些,不像仿你的笔迹相似度那么高了。”
墨言敏锐地抓住了母亲话中意思,“您知道是谁仿冒?”
“我大概可以确定是谁。印鉴花纹如此复杂,不是一般人能刻制。这个人既能仿印鉴,又能仿笔迹,而且如此相像,这样的人并不多。”
“谁?”
“我的堂弟慕容逸弛,别号雪楠。自小就很有天分,极善书画。据我所知,他后来号称书画印三绝,据说临摹古字画可以乱真。你的字迹,虽是变化不小,但仍以慕容家书法为底子,他要有心模仿,自然不难。他和慕容靖,关系一直极为密切。
“这个印鉴,我在别处也看到过。
“虽然如此,但这事究竟是傅天所为,还是慕容族人所为,目前还无法最后决断。若说是慕容族人所为,是什么理由让他们竟敢冒如此大不韪动手杀害家主,这罪名可不轻。若说是傅天与高傲所为,傅天的目的是什么,高傲又何以离开慕辰。以他与傅天的兄弟之情,他怎会在做下事后,甩手离开,让傅天一个人顶黑锅,这不像高傲为人……”
“所以,”水仙看着墨言,轻声说,“妈妈需要将所有这些事都搞清楚。还死去的人公道,也还活着的人一个公道。我不想冤枉人,也不会滥杀无辜。”
“墨言明白了。”这是一个无法越过的坎,自己必须面对,无论真相有多残酷。即使只是为了弄清此事,自己也必须暂且留下。
“我们出来时间不短,也该回去了。”水仙站起身,“残阳想必等你等急了,去见见他吧。中午一起吃过饭,你们几个,你和残阳,还有书韵,就在庄园里随便玩玩。我去安排一下,今晚,好好给你过个生日,尝尝妈妈给你做的生日蛋糕。你带来的几个孩子,让他们也过来吧。”
夜色下的索菲特庄园,灯火通明,年轻人的笑声飞得很远很远。
第二十六章
华国 A市郊区
一座小小的院落,进出的人不多,并不引人注目。
慕容靖将手中装在密封大文件袋里的厚厚一叠资料,交到面前恭敬地欠身而立的男子。“回去吧,交给你主子,按他的吩咐办。”
“是。”男子双手接过,深深躬身行礼,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哥,”身边一直没有出声的人此时方才开口。“你觉得这样做能有多大用?”
“我相信,比你想象的作用更大。”慕容靖一直看着那名带着资料离去男子的背影,听见身边的人问话,方才回过身。“傅天不是一直声称逆风四卫是教父的私人亲卫队吗,好啊,那我就告诉逆风人,按照慕辰规矩,眼下这第七任教父该是我慕容家族的人,他们该是慕容家教父的亲卫队。傅天禁止逆风人知道逆风历史,我就告诉他们慕辰第一任教父、逆风第一任夜尊是谁,那时候的逆风人是什么样的。而高墨言,或者咱们还是叫他慕容墨言更好,在逆风,他的号召力可比夜尊更大。逆风人知道他是慕容家族家主之子,你认为他们会怎么想。如果需要,我还有一招,自由,不怕他们不动心。最重要的是,我并不需要他们反水,只要到时候,他们能听他们几个的话,别那么死心眼就好。”
“眼下,高墨言带着那几个人去救傅残阳,他们没回来,傅天自然也是心神不定,正是大好时机。”
“可你怎么保证逆风那些人听话?”
“用墨言'手谕',命令他们听命于'他'。”
“你可真够狠的,上次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还在利用他。”
“那又怎么样?”慕容靖毫不在意地耸耸肩,“有句话怎么说,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
“哦,对了。说到这个,我倒想起来,你马上去做件事,”慕容靖又说,“把傅天杀害慕容家主,血洗慕容族人,虐待家主继任人的事,都写出来。”
“这,”那人一怔,立即明白,“明白。我立刻去办,要多少份?”
“要多,起码准备个几百份。”抬头,慕容靖冷声,“哼,傅天。”
C市 国际机场
一架Y国私人专机缓缓下降,滑过跑道,稳稳停在预定机位。机舱门打开,黑衣男子手提公文包,顺着舷梯走下。
早已等候多时的天易带着两名手下迎了上去。“二哥。”
黑衣男子仅是淡淡地点点头,没有做声。
天易知道他沉默寡言的脾气,也不在意,转身和他并肩向外走去。“大哥来通知,让我们随时待命,等候伯爵和夫人通知。他说……”
慕辰 逆风
“你知道吗?听说逆风的第一任夜尊是……”
“听说,从前四卫身份……”
“有人说……”
“据说,墨夜主是慕容家……”
“……”
流言,在迅速地传播。
菲谢特庄园 教父别墅
“傲爷,蓝爷,这边请。”莫扎特恭敬地欠身,礼节周到地将高傲蓝宇引进小客厅。“教父在书房,好几批人等着教父的指示和命令,两位请在这里暂坐。”
将高傲和蓝宇让进小客厅,吩咐仆人按照他们各自喜好,分别送上一杯红茶、一杯白茶,莫扎特退了出去,随手轻轻关上门。
悠然坐在沙发上,蓝宇低头喝了一口水。放下茶杯,他一面抬头一面开口,“哎,我说,你到底什么事,一大清早的……”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住了口。
高傲紧紧盯着茶几前空无一人的地面,脸色沉重。
“怎么?现在知道心痛了?”几十年的结拜兄弟,蓝宇怎会不知高傲在想什么,“我说你那是什么毛病?刚刚回慕辰,第一次见孩子,那么重的刑,你说你怎么下的了手。”
“唉,”一声长叹,高傲淡淡苦笑,“这不就是天逼我回慕辰的用意?让慕辰所有人都知道我高傲不会承认墨言这个儿子,让墨言自己死心。”
W市——慕容家族老家所在地——宾馆三楼,一个普通的标间。听见敲门声,正在桌前忙着查对资料的高傲,只道是服务员,头也没抬,说了声“进来。”
门把转动,有人走进来,然后,便没了动静。
察觉不对,高傲转过头,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的,是二十年没有见面的生死兄弟,傅天。尽管有岁月刻下的痕迹,还是一眼就认出,似乎从没分开过。
没有多余的客套,他们之间用不着那些。傅天开口直奔主题,“傲,二十年另十五天,逍遥够了,回来吧。”
“不行。”高傲一口拒绝。
傅天并不多话,直接将高傲拉到窗口,指给他看,“看见没?对面那个穿黑衣的,他是慕辰夜卫,请你回慕辰是他的任务。夜卫完不成任务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
“我为什么要为一个夜卫回慕辰?”高傲漠然。
“因为他是,”傅天有意顿了顿,“墨言。”
“墨言,他,他是墨言?”高傲如雷轰顶,“你竟让墨言做了夜卫?”
“是你自己把他扔进逆风,一走了之的。”傅天神色不动。
走出宾馆,高傲向对面看去,希望能更近点看一眼二十年未见的孩子。
那里,空无一人。
二十年前 菲谢特庄园
星光下,葬心湖水波光粼粼。
“你一定要离开?”虽然蓝宇已经告诉他,傅天仍不死心。
“是。”高傲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余地。
“为什么,因为慕容家族,你后悔了?可那是你自己……”
“不,我没有后悔。可我必须走,因为水仙。”
“你觉得,对不起她?”
自从高傲带领执行任务的那批人回到慕辰,傅天与高傲联手血洗慕容家族一事已传遍整个慕辰。高傲尚未成行,他自认愧对水仙的猜测再次广为流传。傅天与高傲的沉默,似乎更证实了传言的准确。
高傲不语。
傅天失望,“如果你一定要走,我自然不能强迫你。可你也知道,按照慕辰规矩,墨言必须留下。你,狠得下这个心?”
“天,我必须走。墨言,是个好孩子,我把他留给你。他是水仙……的儿子,”冲动之下,高傲几乎让“和你”两个字冲出口。只是想起龙家为确定傅残阳这个外孙的慕辰少主地位,百般逼迫傅天的情景,想起水仙“求婚”时的话,他又生生咽了下去。“水仙只希望他能平安健康长大。看在,你也曾喜欢过水仙的份上,请你,善待墨言。”
尽管极其隐晦,高傲还是透露了些许意思。可惜,情绪激动的傅天,完全没有想到为什么高傲说,将墨言“留给他",为什么高傲始终只强调墨言是水仙的孩子,却一个字也未提及自己与墨言的关系,高傲那酸涩的语气背后,又隐含着什么。
“我以为天看在墨言是水仙和我的孩子,会对他好一点,没想到墨言竟在逆风……”
“这你却是误会了天,那时天上位还不久,慕辰极不安静。不说其他,一个屠长老就有多狂,你不是不知道,他们对残阳和天本人都下过手。天也是怕他们对墨言不利,逆风毕竟是个封闭的地方,安全一点,所以把他送去的。那时候,我还曾说他对墨言比对残阳还上心。只是后来,……”蓝宇摇摇头,没有说完,“要说,也是墨言太优秀,他居然能拿到三百九十九颗绩星,实在是出人意料,让天无法放心。”
只要再有一颗绩星,第四百颗绩星,墨言就可以获得自由。不再能把如此优秀的墨言死死控制在手里,傅天无法忍受。若是,这样的墨言头上再多一个高傲之子的头衔,则傅天必除之而后心宁。
为了傅残阳能坐稳教父宝座,傅天不惜一切代价。
他的担忧,来自于对忠诚的无法信任。
对此,傅天从不讳言。他说,这是因为,自从坐上教父宝座,他已经面对太多的背叛。所以,他不得不谨慎从事。
可是,傅天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他对忠诚失去了信心。若是他敢于深入自己内心,查探一番,就会发现,这一切,恰恰起始于自己对水仙的背叛。自己为教父宝座而放弃水仙,让傅天深信,任何人,只要有充足的理由,都会选择背叛。
“我知道,所以,顾全天的情义,我只能这么做。可没想到墨言这孩子,竟如此倔强,赶都赶不走。”高傲摇头。
那晚,葬心湖边,看着墨言将绩星一颗一颗地扔进水中,高傲心痛之余,不免一丝失落。逼着墨言死心的明明是自己,可只要想到墨言真的死心转身,放不下的,竟还是自己。
但是,意料之外的,没过几天,高家别墅书房里,伤痕未退的墨言直直地跪在高傲眼前。
此后,只要身在慕辰,墨言总会出现在高家别墅。无论高傲的脸色有多冷,无论高傲的话有多刺心,无论高傲的惩罚有多痛,甚至,高傲将匕首摔到墨言眼前,都未能让墨言转身离去。
高傲无奈,言儿,我认或不认,难道比你自己的命还重要?
以墨言的聪明,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高傲根本不相信。
高傲不知道,水仙曾经指着正在书房忙碌的他,告诉幼小的墨言,“那是你的父亲,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爱他,尊敬他。因为他是世界上最好、最伟大的父亲,他为你付出了许多许多。”这句话,深深刻在墨言的心里。待到知悉自己身世,墨言愈加明白父亲为母亲、为自己承担过什么,知道父亲的爱有多深切。
高傲更不知道,已经与教父定下死亡约定——傅残阳长成之日,高墨言赴死之期——的墨言,早已看淡生死。他的心里,父亲的亲情,确是比自己生命更重要。
“倔强,这就叫倔强,你还没见过他的倔强。”蓝宇摇头,“也只有你,以为只要一顿鞭子就能逼得他离开你。你可知道,他十二岁那年,天为了逼他答应不再说是你的儿子,把他折腾得十来天没能起身。那次,连飞扬都被连累受了二十鞭。这孩子,愣是坚持着不肯应承。”
“说到这事,我还真得感谢你,”高傲看看蓝宇,“那天是你把残阳叫来的吧?”
“是,”蓝宇一点没打算否认,“要不然,墨言得送掉半条命。你也不用谢,从你那年走之前托了我,早成习惯了。”
离开慕辰之前,高傲将墨言托付给三个人,除了傅天,还有夜尊云飞扬和蓝宇。
多年结拜兄弟,高傲信任蓝宇,他将墨言的身世和水仙的意愿告诉了蓝宇。为了水仙,走上这条路,自己责无旁贷。但此去归期未卜,生死难定,虽然高傲自信不致落败,但他是个细心的人,未料胜,先防败。如果万一自己不能回来,至少要有一个人知道墨言的身世,将来需要的时候,可以向他,也向傅天说明一切。
高傲离开的二十年里,为自己对高傲的承诺,蓝宇做了很多。
番外 我们的父子情
食不知味地勉强吃了几口管家老黎端上的晚餐,高傲走进书房。
今天的书房怎么都不对劲。灯亮得刺眼,椅子似乎长了刺,桌上东西摆得不是地方。几份文件,不是字太小,就是不知所云,看了半天,一个字都没进脑子。
就连手里这杯刚刚送来的热茶,红得澄澈,红得晶莹,可为什么喝到嘴里,却又苦又涩,难以入喉。
茶,是了,那杯茶。直盯盯地看着手里的杯子,眼前晃动的,却是那杯被一双微微颤抖的手,高高捧到自己面前的茶。
那双眼睛,即使眼眸半垂,也掩不住眼里满满的求恳,和,孺慕。
那一身,鲜血。
心烦意乱,高傲放下只喝了一口的茶,“我出去走走”。
“砰”,甩上门,他急步走出别墅。
踩着落叶,穿行在小树林里,高傲向葬心湖畔走去。那里有一块平坦的大石,是水仙最喜爱的地方之一。至今他依然记得,那时的水仙,站在月色辉映下的湖边石旁,白色长裙随风飘起,如凌波仙子,美得不可方物。
水仙,若你看见这情景,会不会怪我?
骤然停步,他直直看向前方。
星光下,大石上,面对着葬心湖,一个单薄而挺直的身影,一身黑色劲装,一动不动,不知已坐了多久。
墨言。
高傲不知道时间过去有多久,眼前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手一扬,一道细细的光线划过,湖面泛起微小的波澜,若不是高傲的眼神随着那光线移动,几乎无法觉察。
高傲不解,墨言,这是在干什么。
墨言没有停下的意思。手,一次又一次扬起。随着手的动作,一道又一道细微的光线划过,一圈又一圈微小的波澜。
突然,如有一道光在眼前闪过,高傲恍然,墨言在抛弃他的绩星,他用生命、用鲜血换得的绩星,他期望用来换取自由身的绩星。
他的动作随意,显然,他根本不在乎它们究竟落向哪里。
一瞬间,高傲几乎喊出,“不”。
及时醒悟,他把那个字堵在嘴里,手,紧紧地攥成拳。
几个小时前,伴随着不停挥落的鞭子,是自己告诉他,“高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是自己警告他,“记住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你的夜卫”,现在,又有什么立场阻止他?
不知持续多久,墨言终于停下手。站起身,没有再向那几乎是无声无息地吞噬了他全部努力、全部期望的湖面看一眼,他转身,离去。
是自己的幻觉吗?高傲觉得,那转身,如此决绝。
高傲心中一痛。言儿,你,就这样死心,转身?从此,我们再也没有交集?
天,这样,你是否可以放心了?
再看一眼上面已空无一人的大石,压下心中的失落,正待转身离去,一阵脚步声传来,高傲又停下。
如此夜深,还会有谁,难道,是墨言又回来了?
一个人影匆匆赶来。
残阳!
他,又是为什么?
走到湖边,脱去外衣,傅残阳毫不犹豫地跳进湖里,潜入水中。一会儿,“哗啦”一声,他探出头,游到湖边,将手中拿着的不知什么东西放到岸边,随即,又回身潜入水中。
一次又一次,残阳重复着同样的行为。
高傲突然明白,残阳在将墨言扔进湖里的绩星一颗一颗地找回来。
直到东方发白,傅残阳精疲力尽地爬上岸,浑身颤抖地倒在湖边。他一动不动,躺了足足有半个多小时,才坐起身,将装满绩星的盒子珍惜地揣起,他的脸上是宽慰的笑容。
待到傅残阳的后影完全消失,高傲转过身,向自己的家走去。
现在,他才真正明白,傅天忧虑的,究竟是什么。
高傲不会忘记,二十四年前,刚刚登上教父宝座不久的傅天出外时,慕辰风波骤起。
留守的高傲——上任不满两年的副帮主、刑堂堂主——雷厉风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平定动荡。三天时间里,刑堂里哀号声惨呼声不绝于耳,上百具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尸体丢出刑堂。被强制前来观刑的帮众个个脸色惨白,浑身发抖,高坐刑堂堂主主位的高傲面不改色,眼神凌厉。
时隔不久,风言风语开始在慕辰流传,有说他故生事端,借此立威;有说他恃才傲主,难以久居人下;也有说他图谋不轨,其心叵测。功高震主,一时间,老教父的疑忌几乎不加掩饰。
最终,傅天回慕辰当天,接风宴上,高傲当众下跪,自请重责三百脊杖。用几度昏晕、一地鲜血为代价,平息流言。
残阳的举动,让高傲明白,如今的墨言,比之自己当年,更加危险。
将真相告诉天?不,高傲立即否定。
傅天登位二十五年,慕辰从未平静过。一个屠长老,就用了十几年时间方才平定,此后,慕辰大大小小风波依然不断。世上无不透风的墙,一旦墨言身世传开,慕辰少不得又是一场大地震。
傅天,水仙,自己,如何承受?
天,我知道你希望我怎么做。可你,也必须遵守我的底线,不能要他的命。
即使给自己充分的心理建设,即使一次再次告诉自己,墨言转身,离去,是最好的选择。
可是,想到星光下那个决绝的身影,高傲的心,依然难免失落。
高傲苦笑。逼着墨言死心的,是自己;逼着墨言转身的,是自己。现在,放不下的,竟还是自己。
他没有想到,几天后,伤痕未退的墨言就再次直直地跪在自己眼前。
高家别墅,二楼书房里,高傲神色冰冷,看着卑微地跪在书桌前,因为被拒绝儿子身份而只能恭顺地称呼自己“傲爷”的墨言。
茶几上的水壶“噗噗”地冒着热气,高傲正待起身,墨言动作比他更快。迅速膝行至茶几边,墨言熟练地为他沏上一杯红茶。
“放下吧。”双手捧着杯子膝行到书桌边、满眼求恳之色的墨言,听到高傲这句话,如闻天籁,脸色顿时亮了起来。
然而,没有向这杯茶看一眼,高傲自顾站起,走到茶几边,一面取杯,加茶叶,为自己沏茶,一面淡淡地说,“我知道你的茶艺很好,可是,记住我说过的话,夜卫,没有资格为我沏茶。”
“不是我的儿子,这里,就没有你站的地方。”
深深俯首,墨言的声音哽咽,“傲爷,墨言知道自己玷污高家,墨言不敢求傲爷认墨言。墨言只求傲爷恩准,容墨言给傲爷请安,侍奉傲爷。”
高傲暗暗叹息,言儿,你已经够艰难,何必如此自苦。我认或不认,难道比你自己的命更重要?
以墨言的聪明,说他不知道自己的处境,高傲根本不相信。
再开口,高傲声冷如冰,“我的话你听不明白?既然如此,那你就门外跪着去想,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走。”
“是。”恭敬地叩头,墨言退出书房,在花园鹅卵石小道上,面对着房门,端端正正地跪直。
书房里,高傲轻轻端起墨言沏的茶,捧在手中。
第二天,高傲听说,一清早,墨言回到逆风,晨训时未能按规定完成全部项目,被夜尊狠罚六十藤鞭。
言儿,……
此后,只要身在慕辰,墨言总会出现在高傲的书房,恭敬地叩头请安。尽管每次看到的,总是高傲的冷脸;经常面对的,总是高傲的责罚。可他,从未转身离去。
“禀教父,墨言已醒。如何处置,请教父示下。”
“交傲爷验刑。”冷哼一声,傅天吩咐。
傲,看看你的好儿子。
一星期前,教父再次命傅残阳回来正式就任慕辰少主。这次,傅残阳没有直接拒绝,电话里,他沉默一阵,提出一个要求,“墨言哥冒死救我,按逆风规矩应得绩星,你若给他,我立即就任慕辰少主。”
很好,今天是给他绩星,放他自由,明天是不是就该让他做教父了。
墨言,究竟把残阳掌控到什么程度。
盛怒下,傅天将墨言送进了刑室。
连续两天,二百桃木杖,一百杀威棒,粒米未进,滴水未沾的墨言,昏昏沉沉地被两名刑手半拖半拉架出教父别墅里的私设刑室,送到高家别墅。
冷风迎面吹来,墨言多少清醒了一些。看见那扇缓缓打开的铁艺大门,努力挣脱那两人的“搀扶”,自己走进客厅,他极力站得挺直一些。尽管这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让他迸出一身冷汗,尚未结痂的伤口再次破裂。
“少爷,”是黎叔忧虑的声音,一双温暖的手扶住了他,“傲爷在书房,您先喘口气,吃点东西,要不,喝口水也好。”
“不,黎叔,”好不容易,墨言喘过一口气,“不能让傲爷等着。我,这就去见傲爷。”
扶着扶手,咬着牙,墨言一步一步往上走。
“咚咚咚”,轻轻的叩门声,似乎透出一丝胆怯。
“进来。”高傲的声音平静淡然。
门,悄无声息地打开,墨言直直地跪在门口,因为傲爷说过,这里没有墨言站的地方。尽力让自己的动作平稳一些,他努力搬动两条腿。在屋子正中间止步,俯身,挤出一句,“墨言给傲爷请安”。
眼前一阵金星飞舞,他毫无知觉地倒在地上。
“言儿!”一把甩开手中的文件,高傲两步跨到墨言身前。蹲下身,他轻轻松开墨言衣扣。
伤痕遍体,鲜血淋漓,就连胸前,都是大片大片的青紫。
天,你究竟想干什么?
“言儿,”看着墨言干裂的嘴唇,高傲转身从医药箱里取出棉签,蘸着温水,轻轻为他润湿。
贪婪地吮吸着,墨言似乎听见了他那声脱口而出的呼唤,嘶哑的声音,喃喃地回应了一声,“爸。”
高傲一阵失神,自己没有听见这声呼唤,有多少年了。
难道,真的还要拒绝。
自己,究竟做得对不对。
“傲爷,”或许是温水的刺激,墨言睁开了眼睛。看到的,是蹲在自己身边的高傲。一惊之下,他浑身一颤,拼命咬紧牙关撑起身,跪直,俯身,“墨言知错,请傲爷重责。”
一时之间,面对恭谨请责的墨言,高傲竟不知该说什么。
这样的我们,究竟还是不是父子。
站起,退后,转身,高傲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不必,你走吧。”
打开门,他先一步离开。
墨言苦笑,父亲,竟连多看自己一眼也不愿意?
浑浑噩噩不知多久,墨言艰难地起身。
刚挪出门,一阵眩晕,墨言直直向后倒去。昏迷中,一双温暖的、让他安心的手稳稳地接住了他。
这是黎叔的手,墨言记得,在楼下,这双手曾搀扶过自己。安心地吐出一口气,墨言放纵自己沉入无边的黑暗。
墨言不知道,这双温暖的手,是高傲的。
得到消息的傅残阳,疯狂地驱车从Y市赶来,将尚未清醒的墨言接走。
“高叔叔,我可以和您说几句话吗?”沉思中的高傲,没有注意傅残阳走进来,而且,还仔细地将门关上。
这是傅残阳给他安排的房间。今天上午,未经事先通知,高傲和傅天一起到Y市,眼下正在傅残阳的别墅。
“哦,残阳啊,当然可以。来,坐下说。”尽管心绪不宁,高傲还是微笑着招呼,待傅残阳坐定,才又开口,“什么事,说吧。”
“虽然,您不是墨言哥的生父,……”
“残阳!”震惊之下,高傲厉声打断傅残阳的话。“谁告诉你,我不是他的生父。”
“我有充分的证据。”傅残阳将手中一叠血缘鉴定书交到高傲手中。“可这不是我想和您讨论的事。我只想问您一个问题,是不是在您心里,血缘那么重要。所以,和您没有血缘关系的墨言哥,无论怎么做,您都不能接受他。”
“不。”高傲果然入彀,他斩钉截铁地否认,“他还没有出生,我就知道这个事实,我心里从没计较过。”
“我相信,这是您的真心话。”盯着他足足看了几秒钟,傅残阳似乎认可了高傲的话。“既然如此,我有几句话要告诉您。不过,请您先看看这个。”
摊开手,他的手心里躺着一只相当粗糙的木制小挂件,上面,勉勉强强能看出一个“傲”字。
高傲一眼认出,这是二十年前,自己与五岁的墨言分别时,亲手从自己颈上摘下挂上他脖子的。
“它怎么在你这儿?”
“我十岁那年,墨言哥钻进刑堂帮我,”傅残阳的声音有点哽,“我从他胸前拉下来的。”
“您知道吗?从您走后,墨言哥一直在等您回来,接他回家,这是他二十年来最大的愿望。在逆风那样的地方,活下来很难,我相信,如果没有这个愿望,他不会那样苦苦支撑。”看着手中的挂件,傅残阳有点出神。“他曾经有过一次机会离开逆风。那是他十二岁时候,他的师傅银灼,要离开慕辰回极限岛,想带他一起走。可他拒绝了,宁可继续留在逆风,只因为怕您回来找不到他。”
傅残阳呼吸渐渐急促,“十五岁的时候,因为我任性,不懂事,让他受了血罚,差一点送命。送进手术室前,他知道活着出来的机会其实不大,所以,他求我把这个挂件还给他,让他带走,因为这是他身边唯一一件您留给他的东西。他求夜尊至少留下他一把骨灰,等您回来接他的时候交给您,这样,他就可以回到您身边。”
“高叔叔,墨言哥盼了您二十年,可您回来,连叫一声父亲的机会都不给他。您……”
“别说了!”高傲猛然站起,打断傅残阳的话。他急步走到窗口,大口大口地呼吸,仿佛透不过气一般。极力将眼中的水雾逼回去,高傲强迫自己平静。
傅残阳没有再说话。
良久,高傲转过身,“我明白你的意思。墨言有你这样一个弟弟,是他的幸运。既然你已经知道,我也不必瞒你。今天我所以来,就是为了他。我担心他……危险。”
桌上,并排放着一只盒子、一把匕首。
面对它们,墨言已经坐了许久。
盒子里,装着整整一盒刻着墨言两字的绩星,是残阳从葬心湖底一颗一颗找回来的。不用数,墨言也知道,是三百九十九颗。不久前,蓝田峰交到墨言手里。
匕首,插在刻着古朴典雅花纹的刀鞘里,是父亲摔到他眼前命他用以自裁的。墨言知道,那是母亲送给父亲的礼物。
残阳,我若离去,你将如何?
父亲,您,会不会心痛?
曾经,墨言以为,残阳已经成熟,他有能力走自己的路,成为慕辰优秀的教父。
自己可以实现对教父、对父亲的承诺,安心离去。
可现在,他不确定自己是否应该离去。更重要的是,他确定,自己不想离去。
或许是贪念,但真的很想很想继续陪伴他,保护他。
自己,还没有叫过一声“父亲”。
虽然记不真切,墨言总觉得,倒在父亲书房里,耳边似乎听到一声“言儿”。或许只是自己的幻想,但墨言更愿意相信那是真的。
可是,面对着匕首,自己曾向父亲承诺,只要残阳再成熟一点,自己就会离开人世。
那时,父亲紧紧盯着自己的眼光,是失望,是鄙视,是厌恶,还是……墨言不敢深想。
但父亲毕竟宽容了自己一次,没有重复命令。
父亲,墨言不想死,墨言想继续活着,哪怕很累,很痛。
您,能不能再宽容一次,让我走完自己的人生路。陪伴残阳,也,陪伴您。尽管,只有几年?
“咚咚咚”,急切的敲门声,没等墨言应声,门外的人已经急不可待地自行开门走进来。
“傲爷。”急急站起,墨言双膝落地,“墨言给傲爷请安。”
没容他恭敬地俯身,一双手扶住了他。“言儿!”
“傲爷?”怀疑自己的耳朵出现幻听,难以置信的墨言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高傲期待的眼神。
“言儿,是我,是爸。”
“爸?”满心疑惑,墨言的声音几不可闻。
“言儿。”
“爸!”
……………………
第二十七章
两小时前 逆风夜尊书房
“夜尊,您的早餐。”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夜卫手里端着托盘,恭敬地站在门口。
“端下去。”不耐烦地挥挥手让他撤走,夜尊只觉心烦意乱,食欲毫无。
晨训结束,回到书房,夜尊心里说不出的烦躁。连身上沾满灰沙的训练服都没有换下,就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近几天,逆风营地里不正常地躁动,常常可以看见一些个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的,看上去,要说的还真不是一句两句话就完事的样子。只是一看见他,就住了嘴,恭恭敬敬地行礼。问过去,总有话回他,让他抓不住把柄。
四卫虽然规矩严格,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可是,总不可能彻底禁止交谈吧,那还怎么干活。
夜尊只能自己留神,加强巡视。昨天晚上,果然让他抓住两个。那两个是四星夜卫,大约说话说得入神,竟没有注意夜尊带人走近。
夜尊看着可疑,悄悄止住身边的人,让他们原地站着,自己暗暗靠过去。只听了几句,便大惊失色,立即叫人把他们抓起,送进惩戒室。
人是抓了,怎么讯问,夜尊却犯难。
夜尊并不怕他们不招供,就连墨言这样一个逆风唯一的七星夜卫,都对教父说过,逆风惩戒室自会让他招出该招的事,甚至可以做到想让他招什么他就得招什么。
夜尊犯难的是,谁来负责让他们招供,或者说,谁负责审讯。再有,让他们供什么。
他不敢交给惩戒室审问,让他们把那些不该说的都说出来,岂不是成了有意扩散消息;他也不能自己一个人审问,万一有什么纠葛,到时说都说不清。
思虑再三,夜尊决定挑选几个熟悉信任、嘴巴足够谨慎的夜卫做刑手,由自己亲自审问。
问题也很简单,不问他们说什么,只问他们消息自何而来。
分别审问结果,两人异口同声,说是地上捡到的小纸片上看到的。
夜尊心里惊恐,面上却不动声色,吩咐每人一百刑杖,暂且分别收押。
刑手们本以为必是一顿打死的,不料竟是这个结果,不由面面相觑。那两人自己也觉着是捡了一条命,对夜尊倒有些感激。
只有夜尊自己明白,这事,不是把这两人封口那么简单。不管从哪方面说,他都不敢就地把他们俩打死了事。
逆风晨训时间极早,五点半便开始,那时天也就刚刚放亮。今天,夜尊一改平日习惯,不再只站在台上观察,而是四处走动,低头查看,连那些犄角旮旯都没放过。功夫不负有心人,还真让他捡到十来张小纸片。
剔去重复的,还剩四张,夜尊不知道是否找全,但就这四张小纸片的内容,细看之下,夜尊竟有些心惊胆战起来。
几张小纸片,竟似十分沉重一般。捏着纸片的手,握了又张,张了又握,看神色,实在是难以决断。
一会儿,他把那几张纸片,在桌上摊平,按次序排列,又细细地看一遍。
第一张,是说慕辰系慕容和傅家两家家主异性兄弟共同成立,双方约定,由两家家主轮流担任帮主,后来改称教父。第一任教父由慕容家主担任。传承至今,目前在任教父为第七任。
第二张,是说逆风系由第一任教父创建,第一任夜尊乃首任教父幼子。逆风创建之初,目的在培养训练慕辰所需从事护卫、情报等方面人员。经考核合格,或进入护卫队,或从事情报收集,成为慕辰成员。
第三张,逆风夜主墨言,系慕容家族上任家主慕容水仙之子,慕容家族家主指定继任人。
第四张,则将教父用鱼鳞鞭几乎将墨言活活打死之事掀了出来,指其虐待慕容家族继任家主,居心不良。
这四件事,除最后鱼鳞鞭一事之外,其余三件事,本属机密,逆风四卫并不知晓,但夜尊是知道的。
这几张纸片,看来只是简单说了几件慕辰和逆风的历史,但背后的意思,十分明确,但凡有些脑子的,自然明白。
逆风四卫,不是一群没脑子的人。
逆风四卫,承担着慕辰护主、暗杀、跟踪和情报收集、分析任务。无论哪一项,都不是单靠体力、武力就能解决。他们不但要能够熟练地使刀用枪,还需要具备相当高的使用现代科技装备的能力。当年,墨言到残阳身边不久,残阳硬拉着他一起玩电子游戏,原以为一个十来岁的夜卫能有多大本事,不料竟被他杀得落花流水,残阳从此不敢轻视墨言电脑水平。也因此,慕辰人尽管可以因为逆风人地位低下而轻视他们,却无法否认他们出众的能力。
要具备这样的能力,所有的逆风人不仅习武,还要学文。逆风的教官,不仅有传武艺的,也有教文化知识的。逆风人不仅武艺高强,也有文才,虽不能如墨言一直读到大学毕业,但他们的文化水平确实不低。
在逆风那样的环境里想活下来,不仅要有忠诚,更要有能力,而能力,离不开头脑。
所以,这几张纸片到逆风人手里,他们必定能够看出其背后的意义。
夜尊自然明白应当立即呈交教父,但走了几步,却又站住,慢慢退了回来,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
他难以确定,呈交教父的后果,逆风能不能承担。
纸片上所说的几件事,件件直批教父逆鳞。夜尊完全可以想见,教父看到纸片后的怒火。
说教父会对此置之不理,绝无可能。事实上,此事也绝不能置之不理。这些纸片能出现在逆风,流言能如此传播,说逆风里没有内应,任谁都不可能相信。
教父处置此事,即使从最好方面想,也必定会在逆风大举搜查,这样,整个逆风必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人心惶惶之下,如何还能正常行事。
但这还算好的,以夜尊对教父性子的了解,只怕立即便是雷霆大怒,铁腕手段,逆风不知有多少人会送命。
夜尊不是没见过死人,事实上,掌管逆风几十年,在他手里处死的四卫在所不少。
问题是,眼下的逆风,已是今非昔比,如今,哪里还经得起如此大折腾。
逆风危机,其来有自。
逆风四卫,筛选严格、训练严苛、执行任务高危,这一切叠加的结果,决定了他们超高的淘汰率。
尽管有明文规定,逆风四卫若能获取四百颗绩星即可换取自由。可实际上,每一颗绩星,都意味着一次出生入死的冒险经历。至今,逆风历史上,还没有一个人是凭此获得自由的。唯一有希望的一个,墨言,也止步于三百九十九颗绩星。
逆风人的淘汰方式残酷,除第一环节就被淘汰未能进入逆风的幸运儿,逆风人唯一的淘汰方式就是死亡。只是除了逆风人自己,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绝大多数被淘汰的逆风人,不是死于执行任务,而是死于严酷的训练,死于逆风的严刑峻罚,死于由此造成的心理崩溃。能够最终成为五星、六星级四卫的,十无一二。即使他们,也无人能够活得长久。逆风营地里,除四尊,夜尊、血尊、杀尊、追尊外,几乎都是十岁以下到二十多岁的孩子和青年,三十岁以上便极其少见,四十岁以上根本一个也没有。
这与逆风的两个变化——人员来源和逆风性质——有关。
初创的逆风,是附属于慕辰的训练营,招收孤儿和贫寒家庭子弟,习武修文,经考核合格,分至各部门,从事慕辰高层和总部、各地分部的护卫以及情报收集。以后根据需要,又发展出暗杀、跟踪等功能。最终定型为夜、血、杀、追四卫。
随着慕辰规模扩张,教父权势日高,一些犯罪家族的弃子,小家族的质子,家族内部争斗失败者和家族之间争斗失败者子弟,也被送入逆风。对这些人,逆风不仅要进行训练,还有惩罚之责。训练内容也有所变化,除原有的体能技术内容外,还必须从心理上彻底磨灭他们的自我意识,代之以对慕辰、教父和主人的无条件忠诚,无意识服从。从傅天的曾祖父到他父亲,三代教父都以手段狠戾出名。在他们治下,逆风职责由单纯的训练转向训惩结合,惩罚程度从严厉到严苛直到严酷。
与此同时,逆风性质也由慕辰附属训练营,转化为教父私属机构。四卫,随之成为教父私属亲卫队——无家无宗的奴才。
逆风人死后没有自己的坟墓,甚至不会群葬,而是将骨灰直接撒入寂林——逆风营地旁一片原本环境幽美的树林。年复一年,寂林的土地慢慢改变了颜色,与周边不一样,不是那种温暖的褐色,而是黑灰中泛着灰白。秋天,冷风一阵阵刮过寂林,无数黄叶飘落的时候,那轻轻的“飒飒”声,似乎是那些无人记得无家可归的灵魂在诉说着他们过去没能说出,今后也永远没有机会说出的向往、愿望、快乐、悲伤、恐惧、痛苦。
其中,也包括墨言的大师兄——教父的第一任冥夜——和与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律,那个在只容一人生出的决死训练室里,对准自己心脏,扣动墨言手中枪扳机的十一岁男孩子。
寂林,成了逆风无人忍心踏足,也无人胆敢进入的禁地。
这样的逆风,时间一长,自然难以持续。四卫人数无法逆转地逐步减少。如今,高星级的四卫,尤其是夜卫、血卫都已明显不敷所需。
所以,才会推举慕辰各堂子弟进入新锐营,期望逐步以慕辰子弟替代部分四卫工作。
这也是墨言敢于提出更改训练方案,夜尊能够同意,而教父也予以批准的由来。
墨言,想到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子,夜尊不由眼光黯然。
鱼鳞鞭之事,虽然教父下令封锁消息,事实上怎么可能,当时多少人亲眼得见,不出两天,就已传遍逆风。
俗话说,“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墨言对教父的忠心逆风是人皆知,竟然遭受如此酷刑。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不说别人,就是夜尊自己,听到此事,虽然嘴里一个字也不敢说,心里也不免为墨言抱屈。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反复思虑,夜尊终于艰难地作出决定。逆风内部加强巡视同时,自行暗中探查,若这几天里无法破案,再向教父禀报,以免对逆风造成不可收拾的后果。
“嘀”一声轻响,将看着窗外神思不属的夜尊视线拉回,他惊恐地看着桌上那一点点红色渐渐暗下归于寂灭。
“腾”一下站起身,穿着从训练场回来沾染着泥沙尚未更换的训练服,他急步冲出书房,向教父别墅赶去。
教父别墅小客厅里,高傲和蓝宇一面等着傅天,一面继续聊着天。
“看把你急的,他们是在执行任务,怎么可能保证每天定时通话。如果有事,飞扬那边比你知道的更快。”蓝宇对高傲的担忧嗤之以鼻,“有你今天这么紧张,当年他才五岁,你怎么扔下他走得那么利索。”
这是蓝宇心中二十多年未能解开的结,他始终难以理解,当年高傲对墨言的宠溺谁都看得见,为什么后来竟能走得如此决绝。只是一直没有合适机会问清楚,好容易今天高傲自己提到当年的事,蓝宇趁机把心中疑问问了出来。
“说实话,我一直想问你,当年天也顾虑你和慕容家的关系,并不想要你去,你非要抢着去。回来却又不顾一切要走,谁劝也不听。究竟是怎么回事?”停了停,蓝宇又加了句,“你别用什么想出去逍遥一阵之类的鬼话糊弄我,我要听实话。”
沉默了一阵,高傲抬头看看蓝宇,“你真想听实话?”
“那当然。当年受你之托,我为墨言好歹也费了不少劲,至少有权利知道到底为什么吧。”
“因为那次任务失败了。”高傲淡淡地回答。
“失败,什么叫失败,你们血洗慕容家族,慕容老家几乎烧成一片平地,你说是失败。”乍听之下,蓝宇几乎跳了起来。
“是失败。”高傲声音纹丝不变,“你到底要不要听?”
“好好好,你说,你说。”蓝宇赶忙摇摇手,不再说话。
“我们,至少我并没有血洗慕容家族的打算。事实上,这次行动可以说是定点清除,我手里是带着名单去的。你也知道,水仙……”高傲顿了顿,不知何以没有把这句话说完,“慕容家族一些人就开始不安分,天就是为这个动手的。至于我,除了这个原因,还因为他们竟敢对水仙出言不逊,我当然容不得他们。也是因为这,所以,我必须自己带人去,以防万一这些话叫别人听了去。没想到,到那里以后发现,除了几个跟风的,那些挑头的家伙,居然跑得一个不剩,看来事先有人通了风,所以我说那次行动失败了。”
“所以,你一把火把慕容老家烧成平地?”蓝宇恍然大悟。
“你胡说什么呢?那是水仙的老家,我怎么可能这么做。”高傲皱皱眉。只是说到这个,他似乎也有些困惑,“虽然知道留下的那几个人只是跟风的,但我也确实饶不过他们,所以一个都没留。一完事,我们很快就撤了。刚走出没多远,后面就起了火,火势很大,看那架势,我怀疑是天的命令。”
“这和你离开慕辰有什么关系?”
“我必须找到那些逃走的家伙,我绝不能放过他们。”
“为这个,你不惜扔下墨言?”蓝宇简直觉得不可思议。
“是。”听上去,高傲口气很硬,只是似乎总还有些没有说出来的话。
“你说,那火是天命令放的?”那个话题没法再说下去,蓝宇又回过来讨论前面的事,“不太可能吧,他既然同意你去,怎么会在你后面再插一手?”
“这也是我疑惑的地方。只是除了天,还有谁会干这事?”
“什么事除了我就没人会干?”高傲话说到一半,傅天恰好开门进来,听见了后半句话。
高傲坐着没动,只是抬头和傅天打了个招呼。蓝宇却站起了身,神态明显比高傲恭敬得多。
“我们正在说那年你们血洗慕容家族的事,傲说,那把火是你下令放的。”
“怎么可能,事先已经说好了怎么做,我何必节外生枝。而且既然确定由傲带队执行,我怎会背后再插一手?再说,”傅天的语气有点伤感,“毕竟是水仙的族人,没有牵进来的,我又何必赶尽杀绝?”
“哦,这么说,……”高傲一时没说下去。
蜂鸣声响起,内部通话器指示灯随之闪动。傅天按下免提,“什么事?”
“禀教父,有客来访。一共是四人,他们说是Y国圣保罗伯爵和索菲特伯爵的代表,前来拜访教父和傲爷。”大门守卫恭恭敬敬的声音三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脸色都不由一暗。
墨言带人过去,尚未有消息,此时那边有人来访,显然凶多吉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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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5: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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