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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著续写】墨夜星辉(墨言同人文)[第2页]

作者:破纸窗间自语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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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状图的最下方,以颜色笔单独画出一个尖头向左的三角形,后面是一个问号,显见墨言心中尚存疑问。
索菲特伯爵——慕辰——极限岛,三角形的三个尖,然后三条直线连接成形,其中索菲特伯爵与慕辰,伯爵与极限岛之间的两条线加粗。
逸头没有多看前面的树状图,直接对这个三角形发出疑问。“这什么意思?”
“索菲特伯爵与慕容家族国外力量联系合作,由过去历史推断,应当是有共同目标,这就是慕辰。慕辰涉及两方面,教父与慕辰为一方面,还有一方面是我。由慕容家族国外力量与母亲的关系,可以推想,他们对我可能不一定有恶意,但对教父和慕辰却难以确定。原因是,当年真相至今仍不明朗,但总的我倾向于恶意可能要高些。”
墨言侃侃而谈,显然经过深思。
“至于极限岛,是我看资料时突然想到的。我发现,索菲特伯爵虽然尽力收集慕辰情报,有时甚至可以付出相当代价,仅为获取并不特别有价值的情报。但令人奇怪的是,他从未试图向极限岛求助。以极限岛的名声,我想,他不会不知道极限岛完全可以为他提供他所需要的帮助。”
逸头静静地听着。
“我以为,这只能有两个解释,一是他或他身边的人知道极限岛与慕辰非比寻常的关系;二是他或他身边的人,”墨言犹豫了一下,“知道你的身份,很可能,认识您。”
“如果这样,”逸头慢慢地说。
“如果这样,”墨言接口,“有可能他们中有人就是慕辰的人,至少是曾经有机会接近了解慕辰的人。”
“老索菲特伯爵几年前去世,过去他有一位继承人,但据说很多年前出了严重车祸,以后情况不明,一说是抢救失败死了,也有一说人救回来了,却成了植物人。最终究竟谁成了老伯爵的继任人,似乎至今还是一个谜,遗嘱是秘密执行的,没有公开。但就我所知,没有人提出疑问。”逸头笑了笑,“甚至,继承人是男是女都不得而知。”
“这个等下再讨论,你先看看这个,刚送过来的。”逸头将墨言进来时正在看的文件递了过来。
他的动作不稳定,似乎不太情愿。
墨言不解地接过,只看一眼,他的心狠狠地紧缩,那铺天盖地的疼痛仿佛又一次席卷了他。
照片,拍的是他,俯卧在医疗床上,洁白的床单上是大片大片的血迹。绝不会错,这是他,被鱼鳞鞭打得惨不忍睹,几乎无法辨认。
由于伤在背后,而且墨言后来有相当一段时间神志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他对那次事件,最深刻的记忆是那无法用言语描摹的疼痛。至于伤口,只能凭想象知道极其可怖,并没有直观的感受。如今,这样的照片突然呈现在眼前,墨言的心如同被猛然扔进了滚油锅,只觉撕心裂肺的疼。
教父,我的生身父亲,墨言究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对待自己的儿子?
看着墨言脸上无法言喻的表情,逸头感同身受,曾经自己也有过这样令人心如死灰的经历。刚刚看到照片,他只觉得心里怒火蹭蹭直冒。如果可能,他真不想让墨言看到这个。他想安慰墨言,却不知能说什么。最终,他只说了一句,“言儿,大伯太苛求于你。”
“不,大伯。”墨言迅速回过神,努力拉开一个浅浅的笑,“言儿很感激您,真的。”
“言儿,我知道,傅天这次太过分,难怪你心冷。不过,有件事,我还是希望你知道。”逸头想了想,慎重地开口。
“大伯有话只管说。”
“傅天打过你后,给云飞扬下令,免了你三个月的任务,和以前所有积下的刑罚。为此他给自己记了四十刑杖,已经执行了。教父为夜卫受刑,逆风从未有过。”
“大伯!”震惊之下,墨言腾一下站起,几乎将桌上杯子推翻。
父亲,这又是为什么?这是不是意味着,您其实也是爱我的,尽管您还不知道我是您的儿子?
“言儿,我并不是为他辩解。不过我想,他对你,其实是有感情的,只是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逸头苦笑了一下,自己的父亲当年又何尝不是如此。
“我明白,大伯。”墨言缓缓坐下,低着头,声音有点哽咽。
一时之间,两人都不知说什么好,屋子里一片寂静。
“这是从哪里来的?”平静了情绪,墨言拿起文件,他亟需知道这个。
“是从索菲特伯爵那里搞来的,有人为他提供了这些照片。”
“这是那天李明华为我治疗时候的现场照,那天在场的人并不多。这个人显然就在我身旁,居高临下的角度。”墨言看着照片,强迫自己冷静。一面轻声表述对照片的判断,一面努力回忆那天的情况。那天在场的有残阳、爸爸、展瀚海、张文、李明华,还有……突然,他双眉一抬,“我知道是谁了。李明华的助手,刚从Y国回来不久。”
“索菲特伯爵为什么要这个?目的何在?”墨言似乎在问逸头,又好像是自语。
“这个还不清楚,恐怕最直接的是问提供者本人。你觉得有什么办法?”逸头问。
“这事不能打草惊蛇,不能交给别人,要问,只能我自己去问。”虽然不舍,墨言还是艰难地说了出来,“大伯,我想,我该准备回去了。”
尽管估计墨言自己会提出,但真的听到他说出来的时候,逸头还是惊讶。傅天,如此懂事的孩子,为什么你却不知珍惜?
“我想,这事也不急在几天,你要回去,也必须做点安排。否则,类似那个冒名签字文件的事,还会出来,防不胜防。”逸头看着墨言,突然走了题,“墨言,愿不愿意做大伯的弟子?”
“大伯?”墨言一时有点懵。
“大伯早想收个弟子,只是一直没有中意的。其实,你第一次来的时候,山熊,老四,银灼他们就都劝我收了你。是大伯固执,不想和慕辰有牵连,没有同意。这次,也算是天意,让你又来了极限岛。大伯想借这机会,了了这个心愿。不知你愿不愿意?”
“大伯,不嫌弃……墨言是……是夜卫?”事出意外,墨言说话都有点不利索。
“大伯既认了你,怎会嫌弃你。这正式的仪式日后再办,若是你愿意,这就给大伯敬杯茶吧。”逸头笑着说。
“是。”墨言站起身,拿过逸头喝水的杯子,将其中的残茶倒掉,认真清洗了杯子,取过茶叶罐,拿出茶叶放进杯子,倒水,洗茶,再次倒上,约有八分满。这才双手捧着,走到逸头身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举茶过头,“请师傅用茶。”
逸头笑着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墨言站起身,退后两步,再次跪下,规规矩矩地叩了三个响头。“弟子墨言,见过师傅。”
“好孩子,起来吧。”逸头是真心喜欢上了墨言,不仅喜欢他的性子,也欣赏他的才能。经这几个月的考察,逸头已经认定了他是自己最合适的继任人。但此事眼下并不适合公开,所以,才会说仪式日后再办的话。
“回去的事,不急在一时,你身体还要再养养。慕辰内外有些情况,我们还没有掌握,暂时不能打草惊蛇。所以,你和傅天的关系,还不能公开,但你的安全必须保证。我已经考虑过,你回去的时候,我给傅天写封信,告诉他我已认你为弟子,这样他应该不会再过于为难你。同时,让银灼也回去,可以保护你,如果有什么新的情况,他也可以传递。你的药,我已经又准备了一批,至少够你用几个月,到时候,我会让叶天希带给你。另外,我会给你准备好东西,以便随时保持联系,包括有特殊需要的时候。”
“是,谢谢大伯。”
“墨言,有件事,你一直没问过。”逸头慢慢地说,“你从来没想过,为什么我不把这件事全数告诉傅天,由他去处理?”
“我想,大伯是考虑这事与慕容家族,与言儿关系太深?”
“这只是原因之一。还有一个原因。”逸头再三考虑着措辞,说得很慎重。“虽然你不说,但显然不会不清楚。傅天的性子太过暴躁,虽然处事果断,雷厉风行,可也往往滥杀无辜,树敌过多。这对慕辰绝非好事。我提醒过他,可是看来没有多大用。”
墨言哑然。
他刹时想起了屠二爷和屠家上百口为屠长老陪葬的老弱妇孺。如果说,处于以命相搏,你死我活状态的两个人就可以称为敌人的话,那屠二爷无疑是他的敌人。可是,屠二爷又显然是无辜的。他因为劝阻、反对自己的哥哥屠长老而被屠长老幽禁于小柴屋,却在教父剿灭屠家的必杀名单上高高列在第二位。墨言尊重屠二爷,为他接受不公平命运的坦然,为他面对死亡的从容,为他向作为对手和死刑执行者的自己托孤的那一份信任。
十年后,墨言依然记得自己抱着那个婴儿远远看着那一场把屠家烧成平地,让屠家上百口人尸骨无存的大火时,胸口的胀痛和无力感。
“所以,墨言,”逸头拍拍他肩膀,“你会很辛苦,要有心理准备。”
“墨言不怕。”看着逸头,墨言说得很坚定。
轻轻转动门把,墨言深吸一口气,走进门,避开地毯,在墙边硬木地板处跪下,恭敬地俯身,“夜卫墨言,参见教父大人。”
“抬头。”
“是。”墨言垂下眼睑,缓缓直起上身。
傅天看着墨言明显好转的脸色,心里似乎悄悄松了口气。
“倒茶。”淡淡的吩咐。
“是。”墨言抬眼,看见教父的书桌上一只空了的杯子。他不相信冥夜会不给教父及时添茶,难道,教父是知道自己要回来,有意等着的。
不敢多想,墨言膝行至书桌前,取过教父的小茶壶,又膝行着退出门,到茶水间放上了水,拿过鲜奶,回到书房,将茶壶放在小炉子上,打着火。水烧着的同时,他拿过教父的茶杯,用茶叶夹从罐中取出茶叶放进杯子。待等水开,倒水洗茶,又倒掉,然后为教父沏上茶,捧在手里缓缓转着圈地晃,等水温合适,与鲜奶一起放进托盘,轻轻送到教父手边。这一切,做得纯熟无比,似乎天天如此,从未间断。
傅天始终未出声,静静地看着,眼里闪过一抹几不可见的笑意。 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不错,是自己喜欢的口感。自从墨言走后,自己好像再也没有喝到如此可心的茶。冥夜他们泡的,总是差了一点。
墨言取出逸头的书信,“禀教父,逸头有信带给您。”
“在外面一呆就是几个月,要是不下命令,是不打算回来了。看来这心是野了?”傅天一面拆信,一面说着。语气,一如既往的严厉。
“墨言知错。”墨言再一次俯身,心里有点苦。
“啪!”杯子落地,碎裂。墨言愕然抬头。
“我说怎么这胆子大了呢,原来是有靠山了。”傅天的声音充满了怒气,和一丝紧张。“墨言,记住自己的身份,你永远是慕辰的夜卫。”
傅天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总要不停地提醒墨言,记住他的夜卫身份,这究竟是在提醒谁。
将地上四散的碎瓷片拢过来,墨言抬腿,缓缓地跪了上去。血,瞬间流了出来。墨言同样不明白,为什么教父总要用这样的手段考验自己的忠诚。
“是,墨言,不敢忘。”墨言也总是恭顺地回答,一成不变的对话。
逸头的信,让傅天烦躁莫名。
墨言归来,尽管傅天不承认,让他有着一种失而复得的安心。
傅天知道大哥喜欢墨言,墨言十二岁上极限岛,就让大哥动了心。沙漠对抗那一次,其实大哥已经开了口,只是看出他的心思,没有坚持。这次,大哥在如此境况下将墨言接走,若是说一句要留下他,傅天实在是没有立场反对。
对墨言,傅天自己都不明白究竟是怎么个想法。
为了残阳,他不仅曾逼迫墨言交出自己的生命,甚至无情到要他以背叛残阳的方式离去。可是,看到那份铁板钉钉地证明了墨言背叛的“证据”,他可以明公正道地处死墨言的时候,为什么他没有如愿以偿的轻松,有的,是被最亲近人背叛的痛心。为什么在残阳书房里,他只要向要害处狠下一鞭,就可以要了墨言的命,他却一再犹豫,最终没有下手。
对墨言,傅天实在是拿不起,也放不下,日益纠结。生死兄弟的儿子,本应是自己儿子左膀右臂的最佳人选。为了防止墨言也像高傲那样决然离去,当年他把墨言送进了逆风。既是为了培养墨言,保他安全,也是为了有效羁绊墨言。
不料事情超出了他的掌控,残阳十岁那年一场鞭刑,破碎了他们父子关系的同时,成为颠覆残阳和墨言君臣关系的起点。待到傅天发现此事的影响究有多大,已经无可挽回。残阳因鞭刑对父亲的强烈排斥,迫使傅天将陪伴、教育甚至教训儿子的事交给了墨言,以致两人关系日益密切。如今,傅天看得清楚,墨言对于残阳,是如师如父如兄。只要墨言说一声想上位,残阳必定拱手称臣,甚至墨言没有此意,残阳都一心想将教父继任者之位双手奉上。
为了牵制墨言,傅天不惜以墨言之命为要挟,把高傲逼回慕辰。意图用高傲逼迫墨言,以墨言牵制高傲。他相信,以高傲的聪明,不会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此计一度奏效,高傲一回慕辰,就敏锐地意识到墨言如今的处境,比之自己当年被人指责为功高震主更为危险。为保墨言一命,高傲如傅天所愿,拒绝承认他高家之子的身份。甚至在回到慕辰的第三天,在傅天家中,为一只玻璃杯,傅天趁机借题发挥,当着高傲的面,将墨言打得死去活来,高傲居然沉住了气,不动声色,谈笑风生。墨言深受打击,心灰意冷之下,将他那一次次以命相搏而获得的三百九十九颗绩星扔进了葬心湖。而一些原先多少忌惮墨言高家少爷身份的人,不再掩盖他们的轻视。
可事情发展再次脱轨,最终高傲不但认了墨言,而且不惜为他与傅天对立。更让傅天忧心的是,连蓝宇、展灏、展瀚海,甚至夜尊、李明华等等,身边的人,不知不觉都把自己的同情给了墨言。现在,又加上了逸头。
墨言的话提醒了他,逸头是怎么回事?看来傅天很尊重他,如果确实如此,对言儿应该是好事。
“对了,逸头是怎么回事?”他主管刑堂,与极限岛没有关系。问过残阳,残阳也只知道他是极限岛主,不知道是自己亲大伯。
“逸头是极限岛岛主,帮了慕辰很多忙,教父很尊重他。”墨言知道逸头的心思,所以,虽然没有欺骗父亲,却只说了一部分实话。这让他心里发虚,低了头,不敢直视高傲。
高傲却误会墨言是害怕他不满,拍拍墨言肩膀以示安慰。“这是好事,爸怎会不准。”
“言儿,知道你回来,我已经让老黎加菜了。自打爸爸回来,我们还没有一起好好吃过一顿饭,一会儿陪爸吃晚饭。”高傲脸上笑着,心里却不免酸涩。又想起,“等过几天,爸安排一下,把诗语丫头也叫回来。我要把我高家的儿女正式介绍给大家。”
“爸。”多少年了,墨言日夜盼望的就是高傲这一句话。此刻终于听到,他只觉狂喜难禁。可是,……看着高傲的笑容,他犹豫了又犹豫,还是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口,“爸,您能不能暂时先缓一缓?”
犹如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高傲简直不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笑容僵在脸上,声音也变了,“怎么,你不愿意?”
墨言顿时一惊,急急起身,顾不得膝上的伤,“咚”一声重重跪下,“墨言怎会?墨言做梦都想着这一天。”
“那你是什么意思?”高傲的脸冷沉如冰。
“爸,这次去极限岛,逸头给墨言看了一些资料。慕辰恐怕会有些动静,只是对方究竟有哪些力量还不确定。”墨言小心地说着,“所以,墨言想暂时先缓一缓,一则免得打草惊蛇,二则诗语此时回来,只怕不安全。”
墨言的话,勾起高傲多年前的回忆,书房中的景象,似乎又到眼前。水仙……他摇摇头,不愿再想。
“好,听你的,那就先缓缓。走,去吃饭。”
高傲伸手去拉墨言,墨言却没有动。“怎么,还有事?”
墨言想到在极限岛与大伯相认的事,虽说事出有因,可自己曾说过,自己只能是高家的人。如今,父亲能原谅自己的……背叛吗?想到这两个字,墨言心里发苦。
“爸,”他艰难地说,“若是墨言做了让您不高兴的事,或者您以后发现墨言做错了事,您……能饶恕墨言吗?还会认墨言吗?”
“言儿,你是个好孩子,做事一向有分寸,爸相信你。爸也希望你相信,无论你做了什么,只要你需要,爸都会帮助你,支持你。即使,你真的做错了什么,爸也绝不会再抛弃你。”高傲将墨言拉起来,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说,仿佛起誓一般。
墨言笑了,那笑容,如阳光,高傲竟有些看呆了。
还没来得及为开门速度之快惊异的墨言,下一秒,被跪在玄关和鞋架之间的冥夜吓到了,“师兄。”
他不明白,为什么冥夜看向他的眼里,没有因为他父子重逢而感到的欣喜,有的,是深深的怜悯。冥夜的语气却是平静无波,“墨言,今天有贵客,教父命你在这里与我一起跪侯。”
说着,冥夜膝行着挪到了对面,将鞋架边的位置让给了墨言。
墨言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人都晃了一下。
鞋架旁的位置,是个特殊的地方。在这里跪侯的夜卫,不仅要跪迎来访的客人,还要跪俯着为他们擦鞋。墨言无法忘记,那一年屠长老曾经命令跪在这里的自己,用舌头为他舔鞋。这不仅是对夜卫的惩罚,还是刻意的示众式的羞辱。
那一次,是教父在最后时刻解救了自己,今天,会是如何?
“墨言。”冥夜忧虑的声音唤醒了失神的墨言,此刻,他似乎懂了一点夜尊师傅的提醒。“傲爷已经重任刑堂堂主,一会儿,千万记得不可错了规矩。”
冥夜知道自己已经多嘴错了规矩,可他看着墨言失魂落魄的样子,实在为他担心,忍不住出言提醒。
墨言默默地点点头,跪了下来,膝行着挪到鞋架旁,与冥夜面对面地跪得笔直。
浑浑噩噩中的墨言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但是,要来的终是要来的。
门外,错落的脚步声提醒墨言,教父和他的贵客正在走近,他伸手轻轻打开了门。走过来的不止教父和高傲,还有蓝宇蓝爷。
一瞬间,墨言产生了疯狂的欲望,他想抬起头,看一看那张脸,那张整整二十年来他只能在梦里看到的脸。
“咳,”冥夜几乎听不出声地咳了一声。
被惊醒的墨言与冥夜一起俯身,“夜卫冥夜、墨言,参见教父大人,参见傲爷,参见蓝爷。”
门一打开,傅天几乎被眼前那人的白色衣装晃花了眼。很好,看来,墨言对与父亲相见的渴望超过了自己的估计。
“嗯,”傅天一面进屋,一面吩咐,“抬身。”
俯跪着的人少见地没有立即照办。
“墨言,抬身。”傅天的声音冷厉。
缓缓抬起身来,背上仿佛承受着千斤重担,墨言抬身抬得艰苦万分。
“怎么,还要我教你规矩?”傅天玩味地说。
“墨言,知错。”墨言木然俯身,为傅天松开鞋带,伸手捧过一双室内鞋,放在傅天脚下,又为傅天褪下皮鞋。
又一双黑色皮鞋出现在墨言眼前。墨言动了动身子,似乎想抬起头,却又停下。最终,他俯下身,再次重复那一套动作。松开鞋带,捧过室内鞋放下,褪下皮鞋。
高傲面无表情,走过他眼前,进了客厅。
第三个人在墨言面前停了停,没等他有所动作,很快走了过去,温和的一声,“我自己来吧。”
“谢蓝爷。”墨言俯身。
待三人走进客厅,墨言将皮鞋放到面前,取过擦鞋布,将鞋子擦得干干净净,排列整齐。然后,再次跪直身子。
他的动作一丝不苟,机械无比,就如提线木偶一般。
冥夜忧心地看着他,却不敢出声。
小客厅里,热情的交谈,痛快的笑声,阵阵传出。
墨言垂着眼睑,面无表情。
“冥夜,墨言。上茶!”教父淡淡的吩咐,传了过来。
“是。”悄无声息地起身,顾不上因为久跪已经麻木的双腿,冥夜悄悄拉了墨言一把,轻轻走进了茶水间。
将水壶加满水烧开,从橱里取出装着教父、父亲和蓝爷爱用的红茶白茶的茶叶罐,墨言似乎回了一点神,眼里稍稍有了一点神采。
将水壶、茶叶罐、茶叶夹、鲜奶和一套杯子分别放进两只托盘,墨言和冥夜各自托着一只,在小客厅前跪下,膝行进入。
“逆风的夜卫训练,这茶艺一道还不错。你不妨尝尝。”傅天仿佛随意地对高傲说,只是有意无意,格外重咬了夜卫二字。“墨言,上茶。”
傅天轻蔑的“逆风、夜卫”四字一出,墨言浑身一颤,高傲的脸,沉冷如冰。
“是,教父大人。”墨言声音低微,苦涩难掩。
膝行到茶几旁,墨言依三人的各自喜好,一一斟上茶。
将一杯加了鲜奶的滇红送到教父手边后,墨言提起水壶,斟上一杯自己遥远而又始终努力不忘记的记忆中,父亲爱喝的红茶。他记得,和教父的习惯不一样,父亲的红茶,从来不加鲜奶。
他端着杯子,高高捧起,送到父亲手边。杯子里的茶,微微泛起涟漪。
他害怕父亲拒绝,但他不能、也不敢开口乞求父亲接受他这杯茶。在这里,他没有开口说话的权利,甚至连明显些的表情也被禁止。高高举着的手轻轻颤抖。
高傲没有接茶,任墨言将烫热的茶杯举在手中,却自己拿过一只空杯,慢条斯理地加上茶叶,取过水壶加水,“夜卫,没有资格为我倒茶。”
“啪!”墨言手中的杯子应声落地,碎裂的瓷片四溅。
“冥夜!”一声怒喝,傅天发作。“把鞭子拿过来。”
蓝宇不赞同地皱了眉,没有出声。
“一个夜卫,也值得你亲自动手。”高傲淡淡地说。“冥夜,叫刑堂立刻派两个人过来。”
“是。”冥夜低声答应,膝行着退了出去。
很快,两名刑堂小弟匆匆赶过来,手里,是混着细齿钢丝的藤鞭,足有三指粗。
“墨言,规矩!”傅天沉声。
墨言就如没有听到一样,直直地跪在那里。又一次,教父用无数次鞭子狠抽才规范出的领罚姿势被他拒绝。
“一百鞭。”高傲的声音平静淡然。
“嗖,啪!”
“嗖,啪!”
令人心寒的破空声,不过几下,鲜血就开始渗出,白色的衣服染出一朵一朵刺眼的艳红。
“嗖,啪!”
“嗖,啪!”
二十年来第一次穿上的白色衣服,成了红色的布条,布块。
“嗖,啪!”
“嗖,啪!”
身下的血,渐渐汇聚,漫开去。
墨言死死地撑着,没有倒下。
蓝宇悄悄走出房间。
看着一身破碎不堪的白色衣服被鲜血浸透,却死命强撑着不愿倒下的墨言,高傲冷冷地说:“记住自己的身份,老老实实做你的夜卫,不要存什么妄想胡思。高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话一出口,浑身浴血的墨言一颤,似乎被抽走了最后一丝力气,如一只破布娃娃般倒在了地上。
没有向墨言多看一眼,高傲转身走出小客厅。
“墨言哥。”接到蓝宇叔叔电话,立即赶过来的傅残阳冲进门,蹲下身子,将神志已经有点模糊的墨言抱在怀里。
墨言勉强睁开眼,颤抖着伸出手去,将那破碎的瓷片抓了起来,死死攥在手里,鲜血瞬间流下,他却仿佛没有感觉。
墨言低声说,“残阳,我六岁时就已经知道,我这一条命,还不如教父手边一只杯子。只是,我……总……盼着……”
惨淡的星光下,墨言一身鞭痕,一盒绩星,坐在葬心湖畔大石上,他机械地将绩星一颗一颗拿起,又一颗一颗地扔进眼前波澜不惊的湖水中,连看都没有向它们看一眼。
身后,远远的小树林里,高傲直直地站着,紧紧地盯着他,眼里是深深的心痛。
让傅天没有料到的是,周进无意接受他的条件,傅残阳更是快刀斩乱麻,宣布霍一飞并非红血会成员,彻底销毁霍一飞在红血会H市分会的全部资料,关闭红血会H市分会,撤回除霍一飞手下心腹以外的全部人员,将红血会H市的地盘资产直到一草一木全部送给霍一飞,让他回到周进身边。
自己则孤身一人回到慕辰,到逆风报到,成为九十四号特训人员。
过程很长,要几个月,残阳说来却简单,不过半小时。墨言静静听完,说了一句,“残阳,你这是何苦?”
何苦?残阳撇撇嘴,“哥,你和我一样清楚教父的打算。”
的确,傅天之所以盯上霍一飞,既是考虑霍一飞身手太差,不足以成为傅残阳的有力助手,也担心霍一飞毕竟留恋周进,不能全心全意辅佐傅残阳。更重要的是,傅天已经意识到,自己恐怕未必能再把墨言当成控制残阳的软肋,他需要一个墨言的替代物,霍一飞无疑是最好的。
霍一飞没有墨言身为慕辰刑堂堂主之子的背景,没有墨言七星夜卫的身手,更没有墨言在慕辰和逆风的地位和人气,不足为患。可论感情,即使残阳和他的感情不及墨言,但因为残阳拿他当弟弟看待,却比墨言更加容易成为拿捏残阳的软肋。
“哥,残阳没用,到现在还没能让哥离开逆风。可是,我决不能让霍一飞成为第二个你。”说到这个,傅残阳的心就刺疼刺疼的,充满了无力感。他可以一次一次潜入葬心湖,把墨言心灰意冷之下一颗一颗扔进葬心湖的三百九十九颗绩星,再一颗一颗地找回来,却始终无法帮助他得到最后那一颗,能让他恢复自由身的绩星。不是墨言能力下降,不是墨言此后没有再立过功。如果是因为这个,墨言用自己的血,将因大失血而挣扎在死亡边缘的残阳救回来就足够了。而是因为教父明示,墨言再也不会得到最后那颗绩星。
墨言沉默。
“残阳,”很久,墨言慎重地开口。“虽然你在辰学院的搏击课成绩很好,虽然你到极限岛受过训练。但是,这和逆风根本不能同日而语。逆风的训练非常残酷,对体能、技术要求不是一般的高,而且,这里的规矩很伤人。你,确定你能忍受?很多时候,我不一定能照顾到你。”
“哥,来之前我已经想过了,你不要为我担心。你在这里已经待了二十年,我无论如何也必须熬过这一年。再说,”傅残阳突然调皮地一笑,“我说过,要把你经受的,都在自己身上招呼一遍,这多少也算是实现自己的承诺吧。”
“既然如此,那我就提醒一句,以后不要再出现刚才的事,教官叫到你,必须及时回答。记住,在这里,你不再是慕辰少主,只是一个新进学员。”
“是。”傅残阳迅速立正大声回答。
话是那么说,但墨言依然尽可能为残阳做了一些安排,让他的逆风生涯好过一点。
他在书房里给自己搭了一个简单的硬木板床,把自己相对舒适的卧室让给了残阳。这样,虽然与残阳的豪华别墅没有可比性,好歹干燥清洁且在寒冷的冬天足够暖和,比起学员那拥挤阴暗潮湿的宿舍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墨言有句话没有说,这样把傅残阳搁在眼皮底下,也有利于他盯着少闯祸。
夜深,经过一天的训练,残阳早已疲惫不堪,沉入了梦乡。
墨言坐在书桌前,面对着一个字也没有的电脑荧屏,还在思考着这届新锐营的训练方案。
新进学员有半个月的热身期,半个月后,进入正式训练。
逆风有自己成型的训练规则,其实无需墨言多想,按部就班进行就可以。如果有学员完不成训练科目或违规,惩罚的条例也清清楚楚,自有人去执行。墨言的任务,是监督他们该承受的承受,该执行的执行。当然,如果有特别的情况,那该怎么处理的权力就全在他手中了。除此之外,他的特殊任务就是照看残阳。
逆风的惩罚,几乎一无例外,都是让人记住疼痛的肉体惩罚,是用来长记性,以后不再重复同样行为的惩罚。因为,逆风培训的主要目的之一,是无条件忠诚,无意识服从。至于这种惩罚还有没有其他意义,似乎没人考虑过。事实上,那种疼痛,对提高受训人员的技术和体能,绝对是有弊无利。受训者本人固然受尽痛苦,逆风其实也为此支付了高昂的成本。
去极限岛之前,墨言对逸头何以要接他过去并不清楚,只是以为逸头怜惜他,救他一命。但在极限岛上,逸头以傅家家主的身份认他为傅家子弟,逸头让他知道、听到、看到和参与的一切,震撼了墨言,改变了墨言,最重要的,是救赎了墨言。
五岁进入逆风,棍棒皮鞭是墨言生活中重要组成部分;身处慕辰,在教父的严厉管束下,低贱、卑微成为他抹不去的烙印。
除此之外,他的心里,还承受着他人所没有的重担——他,是慕辰副帮主、刑堂堂主高傲的儿子,但又是慕辰教父的私生子;他,是自己母亲和生父养父的污点证人。他的存在,就是对母亲和生父养父的侮辱。
为此,他面对自己的亲人,却难以抬头。
无论多么坚强,墨言也是人,也渴望亲情,甚至比逆风以外的人更渴望亲情。但是,如此身份,让墨言怯对亲情。
大伯的话,让他解脱心灵的重负。他对慕辰,对教父有了另一种感情。如果说,过去墨言以一个夜卫的忠诚将眼光全部关注于自己的主人、也是自己的弟弟残阳的成长,不惜为之付出生命。那么现在,他开始以一种新的立场关注慕辰,关注逆风。
面对新锐营的训练,第一次,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墨言想试试,能不能借鉴极限岛的训练方式,对原有的训练计划,做一点改变。
这是真正的以下犯上,墨言想起这四个字和它意味的后果,忍不住轻轻一颤。可他不想残阳和新锐营的学员经受这些现在看来更显得无谓的痛苦,因为,新锐营并不是为培训夜卫而设。
第十二章
训练场上,二十公斤负重跑正在继续,盛夏时节,阳光毒辣,本该挥汗如雨的人们,此时却已经连汗水也无法排出。
他们不再思考距离终点还有多远,只是随着队伍旁那个人,机械地跨着步。
傅残阳跑在队伍的中间,他很清楚自己再也坚持不了多久,眼前一片模糊,金星飞舞。胸口仿佛堵着一块大石头,吸进去的空气到不了肺里,肺里的浊气也无法排出。但他不能倒下,不但为自己的骄傲,也为墨言哥。
“停,整队。”此时,墨言教官的声音就像天籁。
没有人随意出声,更没有人离队或就地躺倒。墨言站在那里,左手握拳举起,右手侧向平伸。所有的学员都向他聚集,落后者也奋力赶上,自他左手对应位置成两列横队,很快,队伍在他面前整齐排列。
注视着他的眼光里,有敬畏,有尊崇,但没有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恐惧和轻蔑。
“稍息,下一科目,射击训练馆,左右手交替单手稳抢训练。现在,向后转,休息十分钟。注意补水,小口缓饮,不准大口喝。”
远处树荫下,夜尊和银灼一起看着这边,轻声交谈。
“怎么样?放心了吗?”银灼的声音带着微微的笑意。
“嗯。几个月下来,这些小家伙成绩不错,看现在的训练情况,全部达标没有问题,估计有一部分可以提前完成训练计划,墨言很镇得住他们。看来,他的方案确有道理,也不枉我这四十杖。只是苦了这孩子,挨了一百杖,还马上跟着他们连轴转。这阵子,我看他又瘦了。”
“哼。”一声冷哼,银灼明显不爽。
“不过,这也不能都怪我们。他这里忙完了,还得去侍侯傲爷,也是够忙的。”夜尊赶紧转移目标。
“说到这个,我就一肚子火。这高傲,不认儿子的时候,折腾他,这认了儿子,还折腾他。要不是看着墨言,我早吼他了。也就是这蠢东西,还乐颠颠的。”银灼愤愤。
“铁路巡警,各管一段。人家父子,你做师傅的管得着吗?”夜尊好笑。
眼看那边已经列队向射击训练馆出发,夜尊拉着银灼,“走吧,别在这晒太阳了。”
晚间,七点整,训练科目未达标的学员,跟着各自的教官,进入训练场,接受惩罚。
过去的训练场,一到晚间就成了露天的、公开的行刑场,鞭笞、杖击的声音此起彼落,空气中的血腥味风都吹不走。
现在,这令人胆寒也羞辱的一幕已经看不见了。所谓惩罚,除特殊情况,几乎都是体能训练。受罚者根据教官命令,各自分组,有的做仰卧起坐,有的做俯卧撑,还有的在单杠、双杠上做引体向上,倒挂起坐。
教官们态度悠闲,因为那些学员都很自觉。
此时,墨言正匆匆从训练场边走过,没有注意身后那些感激的目光。
刚走进逆风,新锐营的学员心情复杂。他们都是慕辰子弟,自小在慕辰长大,自然对逆风不会陌生。他们对逆风和逆风人,既有恐惧,也有轻蔑。
恐惧,不仅为逆风出名的高强度魔鬼训练,更为令人闻风丧胆的严刑峻罚和磨灭人自尊的规矩。
轻蔑,是因为逆风人的地位低下。作为慕辰子弟,即使家长没有配备夜卫的资格,他们也曾无数次看着那些夜卫被铐着双手,在主人的步狼后奔跑,因为他们没有乘坐的权利。而在慕辰,就连仆人、园丁工作时,都有权申请乘坐步狼。逆风人,是地位更为低下的奴才。
这样的一幕,甚至就在他们眼前上演。
或许是墨言回来让高傲高兴,大意了些,受了点风寒,有点头疼脑热。他也想借这理由让墨言多陪陪自己,便吩咐自己的夜卫无涯第二天去逆风,让夜尊给墨言三天假,回来侍侯父亲。可他话说得急了,没交代清楚,只说让无涯把墨言带回来。
身为刑堂堂主,慕辰第二号人物,高傲理所当然可以用夜卫。可是过去因为墨言,无论傅天怎么说,他始终拒绝接受这份“好意”。
直到墨言去了极限岛,高傲寂寞之下,勉强接受了无涯。
无涯是最新一届毕业的夜卫中最强者,六星。按说六星夜卫,应当由夜主亲自授星。可墨言去了极限岛,这一届就改由夜尊授星,所以,墨言没有直接见过无涯。
无涯对高傲与墨言后来的关系转变并不清楚,他听到的,是高傲不认墨言。于是,听令行事的无涯就在新锐营学员面前上演了那一幕,还带累了傅残阳。
夜卫不是绝对不能上步狼,但必须主人发话。就因为高傲没有说清楚,无涯到了逆风,对墨言只说傲爷人不舒服,命他随步狼回去侍侯。说着便按规矩拿出了手铐,这明摆着,要把墨言铐上跟在步狼后面跑回去。
当时,正是早餐后全体集合准备出发训练的时候,所有的学员都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有些人脸上的表情就不好看了。
墨言倒没计较,他伸出手,并在一块儿,淡淡一笑。
墨言的助手们却受不了了,他的副手先站了出来。“你什么东西,见了墨夜主敢这么没规矩?”
无涯也是一愣,他虽然不是由墨言授星,自然也是知道墨言的。“夜主,不好意思,我也是奉命办事。”
“没事,”墨言安慰他,“这是规矩,与你无关。”
这话还没落音,那边就有人阴阳怪气地接了一句,“可不是,夜卫,就得守着这规矩。”
“砰!”教官们一听这话都动了怒,还没来得及反应,那人已经被一记结结实实打在脸上的拳头,砸到地上了。
“你什么玩意儿,就凭你敢对墨言哥无礼?”傅残阳一面骂,一面第二拳又招呼上去,两人顿时打做一堆。
傅残阳身边的熟人都知道,墨言哥是他的逆鳞,容不得任何人出言不逊。当年孤星那么受他喜欢,就因为骂了墨言,愣是被残阳送进逆风呆了三年。
无涯愣在一旁,不知如何是好,场面一时混乱不堪。几位教官一看这架势,抽出鞭子,就准备上去。
“都给我住手!”一声断喝让所有人停了下来,墨言抬手一指,“七十八号、九十四号,辱骂教官,当众斗殴。脊杖各二十,晚上七点公开执行,所有人必须到场观刑,各组教官负责。”
“现在,全体集合,目标训练场。”
被墨言的气势所震慑,混乱的场面很快结束。墨言的副手带队离开后,墨言再次将手并拢伸出,淡淡对无涯说道,“走吧。”
无涯将手中带倒刺的手铐铐住墨言的手,嘴里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他心里发虚,隐隐觉得自己这事恐怕是办砸了。
当天晚上,在训练场,当着所有学员的面,七十八号和九十四号按墨言的命令,去衣跪受了二十脊杖。墨言知道残阳的倔脾气,对残阳的刑罚是他自己动手的。果然,残阳一见他手里拿着的木杖,一声没吭,乖乖按规矩跪下受了刑。
这次不大不小的事件,让学员看到了墨言总教官的气势,多少收起了对夜卫的轻视之心。不过,真正改变他们看法的,是在他们热身训快结束时候,看到的训练计划。
让他们惊异而欣喜的,是培训目标的提高,科目的扩展,手段的多样化。不但强调个体成绩,也要求群体的组合与相互间的默契配合。最重要的,是惩罚方式的变化,肉刑几乎消除,取而代之的是体能、技术的加强训练,这其实是将单纯的惩罚转变为训练的继续。消除了他们对传闻已久的逆风刑罚的残酷与羞辱的强烈恐惧。
这样的变化从何而来?有些敏感的学员,看到在那以后的几天里,脸色苍白、不经意间会闪过痛苦神色的墨言总教官就明白了几分。随后,全体学员也都知道了。
教父居然接受墨言的建议,改变了训练方案,也让他们看到了墨言在教父心中的地位。
他们的训练积极性空前高涨,训练成绩扶摇直上。让教官们感觉这一批学员不愧精英,确实好带。
作为新锐营总教官,墨言必须吃住在逆风。他只能在晚间,抽出两小时,去陪伴高傲。
“爸。”快步走进门,果然,桌上是两付碗筷,高傲还在等他。
“爸,逆风规定得在那吃饭,您以后别等我。”墨言心痛,可他知道这话说了也没用。
“没事,爸不饿。”高傲也是照例的话。“你陪着爸再吃点。”
“嗯。”墨言乖乖地在高傲侧面坐下,端起黎叔递上的饭。
能够这样陪着父亲吃饭,对于墨言,是莫大的幸福。一度,他对此已经绝望。
“来,这是你爱吃的东坡肉,尝尝。”高傲把一块通红晶莹的肉放到了墨言的碗里。
“无涯,”高傲一声唤,无涯不知从哪里闪了出来,恭敬地低头。“无涯见过夜主。”
“我和少爷一起用饭,你们也去吧,回头不用再过来了。”高傲心里高兴,态度也和蔼了许多。
“是。”无涯答应着,抬头悄悄看了一眼墨言,恭敬而歉意。见墨言温和点头一笑,仿佛松口气,轻轻退出。
那天,无涯对高傲命令会错意,让墨言戴着手铐,跟在步狼后跑回家。虽说他意识到可能有问题,让步狼放慢了速度。可墨言到家时,手腕还是磨出两道血痕。怕高傲看见不高兴,墨言进屋前,抓了两把干土在出血处糊了一下,又把袖子放下,努力遮挡住伤口。
只是伤口就在手腕,哪里遮得住,高傲又是心细的,很快就被发现。高傲大怒,当时就要把无涯退回逆风,任无涯跪在脚下苦苦恳求,执意不允。
其实高傲平日对无涯不错,因为对墨言的愧疚,爱屋及乌,高傲对无涯相当宽和。此时如此暴怒,一则因为墨言仍然为夜卫身份被羞辱,二则也是触动了他心里的纠结。
自打认了墨言,他再三要求傅天除了墨言的夜卫身份,还他自由身。按说高傲的要求完全合理,当年墨言被送进逆风,是为高傲离开慕辰顶罪。如今高傲回来了,还高踞慕辰第二位,自然墨言也就应当除罪。可是也不知道傅天想的什么,铁嘴钢牙,任高傲磨破嘴皮,就是不松口。为这事,两人没少吵架,还是墨言回来后多次劝说,高傲才消停些。
墨言想起自己当年被残阳退回逆风九死一生的经历,怎能让无涯因为无心之过而受这样的罪。他再三为无涯求情,最后不惜撒娇耍赖,方才让高傲松了口,只叫无涯自己去夜尊处领了四十鞭便罢。
自此后,无涯见了墨言,比见了高傲还要恭顺。而高傲也有了一大发现,若他要找乐子,只要在墨言面前一沉脸(理由可不能是墨言,若一说是墨言有错,那立马变成墨言恭敬请责,连原因都不问,完全没了乐趣——附注),墨言准会小心翼翼,撒娇耍赖,使尽浑身解数逗他高兴,常常让他乐不可支。
真相大白之后,高傲瞧着傅天这个现成爸爸成天端着架子,墨言还总是恭恭敬敬的,着实不爽。便在傅天面前有意显摆,墨言早已习惯成自然,闭着眼睛就跳进了陷阱。惹得傅天醋意大发,也学着样变着法儿折腾墨言。两个父亲轮着来,把墨言整得苦不堪言。
残阳和诗语两个,却在旁边很没良心的笑得前仰后合,一点都不帮忙。恨得墨言说非得用牛筋鞭狠狠收拾残阳,谁说情也不管用。不过那时的残阳早已今非昔比,对墨言这哥哥是不怕的。他只消一声高叫“书韵”,墨言顿时就没了声。
对此残阳十分骄傲,谁叫老天有眼,让他比墨言早一步认识书韵呢。依他说的话,墨言和书韵还是他撮合的。要不是他在书韵面前把墨言说得那么好,书韵怎可能对墨言未见先倾心。
第十三章
陪着父亲用过饭,又闲话了一会儿,高傲心痛墨言身子,怕他太累,早早地就催他回逆风去休息。
与父亲告别,看看时间尚早,月光下,墨言信步走到葬心湖畔,在那块大石上坐了下来。
自从那次他带着一身鞭痕,一盒绩星,坐在这块大石上,在惨淡的星光下,将绩星一颗一颗地扔进葬心湖之后,他再也没有在这块大石上这样坐着,看着葬心湖。
他记得,小时候,跟着母亲走过葬心湖,曾经好奇地问母亲,为什么这湖叫做葬心湖。小小的他虽然还不懂人事,却也明白这名字并不好听。母亲沉默了很久,淡淡地回答他,那是因为有人把自己的心葬在了这里。虽然不明白人怎么能把自己的心给葬了,但他听出了母亲的伤心,懂事的没再追问。
那时候的他,不知道几年前的夜晚,母亲曾经孤独地站在湖边,将手里那份本该代表地老天荒、结果却只生存了一个多月的婚约一点一点地撕碎,一点一点地扔进湖里。因为明天她将要为另一场婚姻披上婚纱,为了让静静躺在母亲的身体里,小得无法看见的他能够合法地来到这世界。
她和小小的他都不知道,那时,在不远处的一座别墅里,一扇落地窗边,一个男人静静地看着她。她在湖边站了多久,那个男人就在窗边站了多久。无波无澜的湖水,无声无息地收容了那份被撕碎的婚约,埋葬了她初恋的爱情,也埋葬了他的心。将湖名改为葬心湖,是他就任教父后所做的一件令许多人不解的事。
二十年后,墨言从那精致的盒子里,把寄托了自己全部努力,全部期望的绩星一颗一颗地取出扔进湖里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人的心确实是可以被自己埋葬的。
如今,自己的心因为父亲的温情渐渐解冻。今天,坐在大石上的墨言,很想知道,那时候,母亲是否也曾经因为父亲给她的温暖而重拾自己的心。
极限岛上,大伯的话,让墨言知道了许多过去不知道的事,也促使他想了许多过去没有想过的可能。
墨言下定决心,不仅要弄清过去的事,尤其是母亲死去的真相。更要防止眼前的危机,绝不能让慕辰再起动荡。
可现在,他回来已经几个月,事情似乎一无进展。自己身边究竟是谁有问题,签着自己名字的文件是如何送到教父手里的,都还不得而知。这让他焦急不已,束手无策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对方并没有收手,这是可以肯定的。大伯通过银灼师傅告诉他,慕容家族并没有停手。父亲虽然不能告诉他慕辰高层的事,但也含糊地说起长老会议并不平静。很长时间了,教父也没有找过自己。
和李明华的助手见面也没能进行。李明华和他的助手都在Y市红血会,若残阳还在那里,自然不成问题。自己虽然已经不是残阳的第一夜卫,但作为他的夜卫之一,总有机会过去。
不料,被教父突然召回,居然是因为残阳进了逆风,而自己也意外成为逆风新锐营的总教官。
这样一来,作为总教官,自己不能随意离开逆风,为了避免引起注意,更不能没有正当理由就往Y市跑,还是去找一个他并不熟悉的,过去并无交往的人。
结果,回来几个月,还没能和对方见面,这让墨言心急如焚。
墨言没想到的是,当机会来临的时候,却让他如此为难。
上午的训练刚开始没多久,墨言习惯性地在场边监督,张文匆匆赶了进来。
傅残阳进了逆风,按规矩属于封闭式训练,不准出逆风的门。但他放不下Y市的红血会。好在张文是他的夜卫,虽然不能带在身边,不过身为墨言的徒弟,张文进出逆风还是很方便。不能近身侍侯,传传消息之类没有问题。
墨言发现后,就给张文下了死命令,任何消息,在告诉残阳之前,必须先告诉他。
虽然,傅哥是主子,不过张文权衡之下,聪明地选择了听墨言哥的话。他心里明白,连傅哥这主子都不敢不听墨言哥的话,他一个夜卫,自然更是得把墨言哥放在前面。
再说了,张文心里话,真犯事要罚,傅哥的关容易过,墨言哥那,只要一关系傅哥,他罚得不知比傅哥狠多少。
“墨言哥,”张文老远就东张西望的,一看见墨言便急急赶过来。“红血会出事了,蓝哥、欧阳哥都受了伤,说是请你赶紧过去一下。”
“对方什么人搞清楚没?什么目的?”墨言沉声问,对张文的慌张有点不满。
“就是因为都不清楚,对方的身份有点神秘,过去从没打过交道。蓝哥说,似乎是有意而来。眼下又不能惊动傅哥,所以蓝哥、欧阳哥请你过去。”
身份神秘,有意而来?是哪一方动手了吗?为什么选择的是红血会?墨言的脑子里闪过无数疑问。但眼下他无暇细想,不管怎么说,这终于给了他一个去Y市的机会。
“走。”墨言对他的副手简单做了交代,便和张文一起匆匆离去。
“墨言”,还没走出逆风大门,一声呼唤,冥夜站在了他的面前。“教父命你立刻去他书房。”
教父,墨言下意识住脚。下一刻,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开口问冥夜,“教父在书房?”
“大胆,教父的行踪也是你能问的。”冥夜声色俱厉,但墨言已经知道了答案。今天是长老例会,教父怎么可能缺席。看起来,教父已经知道了红血会出事的消息——这并不奇怪,红血会里,教父的耳目并不少,起码,刑堂堂主唐笑就是一个——。叫他去,只是为了绊住他而已。
若是过去,不管教父这么做的理由是什么,服从几乎是墨言无需思索的行为。但今天,出乎冥夜的意料,墨言第一次违抗了命令。
“师兄,墨言有急事,必须出去一次,回来我就去教父那儿领责。”
这话把冥夜和张文都吓呆了,他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在逆风,从夜尊数起,还从来没有一个夜卫敢这样回答教父的呼唤。不等冥夜回神,“走吧。”墨言对张文说,率先向大门走去。
“墨言,你知道后果吗?”身后,冥夜愤怒地问。
“知道。”墨言头也没回。
墨言无声地膝行着退回墙边,直直地跪在硬木地板上。
十分钟,半小时,一小时,两小时,……
墨言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他只觉得膝盖从痛,胀,麻,最后失去知觉,似乎不再是自己的了,头也开始有点晕。
他苦笑,是不是很久没有这样的经历,自己开始娇贵了?可他忘了一件事,和李明华的助手分手后,为了抢时间尽快回来,他从中午到现在,除了一杯咖啡,啥也没有下肚。
傅天看着眼前一叠文件,想着上午长老会议上那些长老对墨言的言三语四,再看看眼前跪着的墨言,心里烦躁莫名。
“墨夜主现在好大的气势,连我都叫不动了?”傅天终于淡淡地开了口,墨言一听便俯身,“墨言知罪,请教父大人责罚。”
“过来。”依然是没有什么情绪的声音。
墨言努力搬动两条似乎已经不属于自己的腿,艰难地膝行到书桌前。
“知道我一早就叫你过来的意思吗?”
“墨言愚钝,请教父示下。”
“啪,”一叠厚厚的文件拍在墨言面前。
墨言拿起来,来不及仔细看,大略翻了翻,全部都是慕容家族针对慕辰的攻击性文书,落款无一例外,都是慕容墨言。
“若是墨言说这不是墨言的签名,教父大人能相信吗?”墨言抬起头,直视着傅天,眼里没有丝毫畏惧。
面对墨言的问题,傅天一时无语。
墨言从极限岛回来后,傅天很快发现了他的变化。虽然墨言依旧是一身黑色劲装,依旧对他态度恭谨,依旧谨守规矩。可是,傅天清晰地感到,墨言变了,他仿佛渐渐从过去强加在他身上的那层卑微的外壳中挣了出来。脸上,眼里都多了一些过去没有的神采,就连说话的语气都不知不觉地在变,少了刻意的卑微。
傅天从来都知道,墨言的内心,始终保持着一份自己的天地,只是在他的刻意打磨下,极度内敛,难以察觉而已。
如今,似乎不一样了。
那份新锐营的训练方案,今天对自己的顶撞,若放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而自己对墨言,似乎也在变。即以眼下,若是以前,墨言这话一出口,自己必然无需思索就是一声“掌嘴”。
可现在傅天没想这么做,他在担心。
他当然知道这不是墨言的签名,墨言这阵子都在逆风,根本没有出过慕辰的大门。但他相信没有用,想利用这事的人照样利用。
“我知道不是你,你不用给我解释这个。”傅天不耐烦地说。“问题是这时候你出去,是自找麻烦。你不要说你不明白这意思,高傲不可能一点都不告诉你。”
墨言也是一愣,教父这是在为他担心吗?
“是,墨言明白。只是霍一飞和红血会两处连着出事,墨言怕少主听到担心。所以……”
自从明了傅天的心思,在教父面前,墨言总是小心地称呼残阳为少主,连少爷都不用,以强调自己心中,对傅残阳是慕辰教父唯一接任人的认知,希望借此减少傅天的疑心。
“我知道。”傅天扶着头,打断了墨言的话。
傅残阳在Y市读高中时期,建立红血会,投注了大量心血,为此甚至不惜影响自己的学业。他身边几个主要助手都知道,他是为了他的墨言哥。傅残阳希望能够为墨言开创一片天空,一片让墨言能够在那下面轻松地喘几口气的天空。所以,尽管傅残阳已经是慕辰的少主,他建立的红血会与慕辰却并无隶属关系。红血会的人都知道,墨言哥是红血会的太上皇,他的话比老大傅残阳还管用。会里有事,他们会找墨言求救,却不会去找慕辰的教父,傅天对此也是睁一眼闭一眼。至于霍一飞,残阳宁可自己进逆风都不让父亲动他一下。
傅天自然明白墨言的意思。
“这事,你怎么看?”傅天沉声问。
墨言思索了一下。“从目前知道的情况看,对方似乎是针对少主而来,但墨言疑惑,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只是对方意图,目前还不能确定。据蓝少爷欧阳少爷说,对方手法熟练,有备而来,且身份神秘,他们曾调查过,并无线索。恐怕还需进一步收集情况,才能定夺。”
“也就是说,你去了一趟,一无所知?”
“墨言无能。”墨言俯身。
“你就没想过,这事可能与慕容家族有关?”傅天一语刺心。
墨言并没有惊慌,“这事墨言也曾想过。但慕容家族并无这么大力量,可以在H、Y两市同时动手。而且,若是他们,蓝少爷他们不会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你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墨言考虑,眼下一是要加强对少主保护,不能让他知道那边情况,以免少主忧心。二是请教父示下,能否请白少爷进行调查,毕竟蓝少爷他们这方面资源有限。红血会那边,墨言已经关照,与墨言加强联系,有什么情况随时通知。”
傅天没有作声,手指无意识地轻轻敲击着桌面。“好吧,就这么办。残阳由你负责,白逐影那里,我会安排。”
“是。”
“至于你今天上午的行为,”傅天的声音突然严厉。“冥夜。”
“在。”始终守在门外的冥夜立即进来,跪在墙边。
“把墨言带下去,由你执行,四十鞭。”傅天淡淡地吩咐。
“是。”墨言和冥夜一起俯身,冥夜悄悄松了口气。
“下去吧。”傅天没有再看他们,又拿起了桌上的文件。
几个月过去,艾琳心痛地发现,眼前的人,那额头上的一络白发又多了许多,已经难以遮掩。
“什么事,艾琳?”她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润,给人以安宁感。
“圣保罗伯爵请您今天下午过去,与他共进下午茶。”
“哦,太好了。告诉他,我一定准时到。”她的眼睛瞬时亮了许多。
下午三点,圣保罗伯爵府,年过七十满头白发精神依然抖擞的圣保罗伯爵,在小客厅里见到了来客。
“水仙,我亲爱的孩子。”伯爵满面笑容地拥抱着她,仿佛拥抱着自己的孩子。
对于圣保罗伯爵来说,水仙差不多就是自己的孩子。
圣保罗伯爵在Y国的贵族社会中始终有点神秘。他的家族有着古老的历史,涉足许多地域和领域,拥有大量财产。没有人能够肯定地说,自己知道他究竟有多少财产。
他有两个儿子,有人说,除此之外,他还有一位养女,是他一位老朋友留下的孤女。他对这位养女的宠爱,超过自己的儿子,不过这话也从来没有得到证实。
“爵爷。”水仙也紧紧地拥抱着他。
“来,坐下。”
圣保罗伯爵与索菲特伯爵,慕容家族老家主也就是慕容水仙的父亲,三人是莫逆之交,圣保罗伯爵也是索菲特伯爵的遗嘱执行人。如今这世界上知道慕容水仙所有事情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了。不过,出于某种考虑,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未公开过。
端起仆人送上的茶,喝了一口放下,圣保罗伯爵拿过了几份文件。
“你要了解的情况,都在这里,自己看吧。”
听从老人的话,水仙拿起放在一边的文件细细地看。看着看着,她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轻声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至于Y市,已经开始动手。从他们报来的经过看,我们得到的情报很准确。所以,他们会按照预定计划,继续下一步。不出意外,你的孩子不久后应该就会出现在这儿。”
“眼下他们已经被惊动,对傅残阳一定会严加保护。”
“放心吧,我自有安排。傅残阳这个人,太过于感情用事,冲动起来不计后果,谁也挡不住他。到时候,我会让他自己跳进来。你就准备着迎接你的孩子就好。”
他沉下脸,指着水仙手中的文件,“倒是这个,你仔细看看,考虑下以后怎么处置。我怀疑,这些人,只怕和你二妹当年的事脱不了干系。”
“这个,只能等言儿的事情解决了再说。也许,……”她的神情恍惚了一下,没有说下去。
“其实,据我得知,慕辰里有些势力正和你那些族人,”他指了指水仙手中的文件,“来往频繁,蠢蠢欲动。这正是个时机,可以把当年的那些事搞清楚,让你二妹得以瞑目,我也对你义父有个交代。你义父临终时,还念念不忘此事,叫我一定要尽力查清楚。倘若是为人所害,必须为她报仇,我在他床前答应了他的。你何不稍稍忍耐,待情况更清楚,一起解决。”
“我明白,可我不能再等。一则我怕夜长梦多,他们一次不成,再次出手,害了言儿。……”
“这个你到不必担心,慕辰教父没那么蠢。第一次他是事出突然,再加上自己心里有鬼,”圣保罗伯爵冷冷一笑,“所以上了当。现在应该不会,你丈夫也容不得他再害你的孩子。”
听到这话,水仙摇了摇头。神色不仅没有轻松,相反,更为黯然。
当年的事,扑朔迷离,听到二妹在慕辰自己的家中书房里意外去世,情急之下,水仙命人立即送她去机场,准备以最快速度赶回国。不料,路上出了车祸。等到苏醒,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无可挽回。
直到现在,她依然无法确定,二妹之死,究竟真相如何?
“二来,”慕容水仙直视着老人,平静地说,“也怕时间来不及。我的时间恐怕不会太多了,若是万般无奈,我也只能认命。如今,既然知道了孩子的情况,我作为母亲,绝不能眼看他吃苦。何况,有些事,我也必须亲眼见到言儿,亲口告诉他。”
“水仙,你的病……”老人一惊。
“爵爷不必担心,目前还能控制。不过医生说,比过去困难。我自己也感到,现在用药比过去频繁,药量也在增加。所以,我不能再拖延,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变化。”
当年车祸,虽然水仙的义父索菲特伯爵竭尽全力,请了最好的医疗团体,不仅保住了水仙的命,还奇迹般地让她恢复了意识。可是,受伤严重,毕竟是留下了病根。多年来,始终是用药控制着。如今,随着年龄增大,病情渐渐加重。其实,周围的人也知道,这和她遭遇家变,心情始终郁郁相关。
沉默。
“三来,刚才这几份情报,和爵爷的话,提醒我一件事。”
“说说看。”
“当年葬礼过后没多久,高傲和傅天就对我那些族人动了手,却没有解释原因,事后高傲又不顾一切离开了慕辰。说不定,是高傲知道一些什么?”
“所以……”
“所以,我在想,是否可以搞一个连环套。”
“嗯,不错,有道理。”老人双眉一扬,若有意会,按下了按钮。“好,我让他们加紧进行。”
很快,管家便走了进来。
“爵爷。”恭敬地打过招呼,他等待着下一步指令。
“你去通知他们两个立即过来,告诉他们索菲特伯爵在这里。”
“是。”管家并不问通知谁,显然是明白的。行了个礼就转身离去。
“走吧,我们一起下去,仔细商量一下,看下一步如何实行。”站起身,水仙尊敬地扶着老人,一起走了出去。
傅残阳耸耸肩,随意打开包裹。不知父亲怎么突然温情起来,居然想起给受训的儿子送包裹。
包裹打开,一叠照片和一张纸条让傅残阳屏住了呼吸。
有几张照片,是被砸得一塌糊涂的场地,傅残阳自然看得出是什么地方。另几张照片,分别是昏迷不醒的孤星和霍一飞、霍一宁,手脚都被紧紧捆绑,关在不同的房间里。房间没有任何特点,完全无法确定关押地点。
纸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今晚,十二点前,Y市,红棉花园,恭候大驾光临,过时不候,请随带人员一名。如您十二点前到,他们会立即被释放。如您随带人员超过一人,您可以准备明天为他们收尸。如十二点之前您本人不到,三个月后我们会通知您到哪里去赎人,相信他们在那里一定会很受欢迎。
傅残阳狠狠一拳打在桌上,声音都变了调,“小文”。
张文急急进门,“少爷?”
“立刻跟我走。”傅残阳一面大步出门,一面吩咐。
张文急得几乎哭出来,“少爷,墨言哥再三命令,您不能出这院门。”
“行,你呆着,我一个人走。”傅残阳头也不回。
张文眼见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少爷,只得拿出手机,给夜尊打电话。傅残阳也不理他,只顾向逆风大门直冲而去。他若真要出这道门,别说夜尊,就是教父亲自来也挡不住。
不出所料,傅残阳一到逆风大门口,就发现门关着,夜尊正站在门口。
傅残阳一句废话都没有,直接对夜尊下命令,“立刻开门,让我和张文出去。”
夜尊不为所动,“不可能,谁也不准开门。”
傅残阳冷冷一笑,“我要你亲自开门。”
他手腕一翻,一把匕首已经横在自己颈上。“我给你五秒钟,五秒后门还关着,你可以把我的尸体送给教父。”
傅残阳两眼通红,没有人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激动,可没有人敢赌他不会按他说的那样做。
“开门。”夜尊盯着傅残阳,沉声下令。
门,一点一点打开。刚刚才能容一个人勉强过去,傅残阳就急不可待冲了出去,一面头也不回地命令,“小文,跟上。”
到了门外,他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夜尊,“谁敢向教父报告,别怪我事后不客气。”
没有再多一句话,他很快在夜色中失了踪影,张文一步不拉地紧跟在后。
五分钟后,张文已经开着车在通向Y市的公路上飞驰,傅残阳坐在后座。
开车前,张文做了最后一次努力。取出手机,想和墨言联系,得到的回答却是“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一上高速公路,为了能集中注意力,尽快赶到Y市,墨言就把手机给关了。这让他失去了与残阳汇合行动的机会。
两人都不知道,他们正一先一后,向着同一个目的地飞速赶路。
三小时后,正当墨言在红血会总部,与蓝田峰,欧阳强以及各个遭到洗劫的场子分管堂主、经理一起开会,汇总分析情况,处理善后的时候,傅残阳的车子进了红棉花园的大门。
红棉花园是Y市最高级的私人会所之一,格局并不大,一座三层的白色别墅,座落于花园中。从外表看,别墅并不特别抢眼,倒是花园小桥流水,花木扶疏,十分幽静。这里实行会员制,能进入的人并不多。此时,整个会所静悄悄的,仿佛连一个人也没有。当然,这不过是一种错觉而已。
车子刚停下,便有人过来为傅残阳打开了车门,礼貌地躬身,“傅先生,这边请。”
一路过来,傅残阳已经冷静了许多,如今既来之,则安之。面对对方客气而礼貌的邀请,他并无异言,没有了刚上路时的暴躁,“请带路吧。”
今天的架势,他一眼就明白,能将整个红棉花园彻底包下,对手与那萧刚不可同日而语,其目的自然也不会只是简单地想要他命。既然如此,那不如配合着些,看个明白。
等到张文下车,不知是否残阳多疑,那位等着引路的人眼里似乎掠过一丝失望。不过他礼貌不减,“请跟我来。”
一面走,他一面用呼叫机不知和谁通话,“一号,傅先生已到,正点没来。”
“知道了。情况有变,不能再等,按第二套方案执行。”对方声音沉稳,并无意外之感。
“是。”引路人将他们带进了别墅,大厅里,有人正等着。
引路人抢前一步,“大哥,傅先生到。”
被唤为大哥的那位抬手看看表,“不错,傅先生很守时,可惜我们的计划看来出了一点意外。所以,只好请傅先生随我们走一趟,去见见我们主人。时间紧,就不虚言客套了,我们这就动身吧。”
“休想!”傅残阳尚未说话,张文一手握枪,一手握刀,已经站在傅残阳身前。
这些人实在很大意,他们两人进来时,根本没人关心过他们是否带着武器。
那位大哥神色不动,淡淡地说,“我已经说过了,我的主人只是请傅先生做客,别无其他意思。但你只要开一枪,动一刀,我可以保证,下一秒,你们两个都会成为筛子。你也不必打算把我们俩抓做人质,我们只是主人的普通侍从,是生是死一点关系都没有。话说回来,你还真有你师傅几分样子,不过,”他耸耸肩,“火候差得太远。”
“你们若敢动少爷一根毫毛,教父饶不了你们。”张文并不示弱。
“可以,你们教父有什么手段,只管拿出来,自有人接着。”大哥不为所动。
傅残阳听着两人的对话,并不插嘴,心里却不能不惊讶。自小到大,他还没听到有人提到父亲如此云淡风轻,对方对自己身边情况的了解也出乎他意料。看来,还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至于你,”大哥继续对张文说,“我没有时间跟你耗。我劝你放老实点,把我要你带的信牢牢记住,转告你的教父。告诉他,圣保罗伯爵和索菲特伯爵邀请傅残阳先生,去Y国索菲特庄园做客,也欢迎教父或他的代表随时光临。”
“现在,”他提高声音,“来人。”
随着他的呼唤,侧面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出来两个人。
“你们,”大哥向张文一抬下巴,“把他带进去,让他睡四个小时,然后让他走。其余三个,等我命令再放。”
“我们走吧。”转过脸,他对傅残阳说。
张文还想说什么,傅残阳一个眼色,止住了他。傅残阳很清楚,现在整个局势完全控制在对方手里,自己一点发言权也没有。好在同样清楚的是,对方也不想害自己的命。既然如此,不如识时务为好。
张文无奈,只得按照少爷的意思,跟着那两人离开。
一个半小时后,停泊在港口的一艘国际邮轮,最后几名乘客上了船,随即起锚,缓缓离开。
三小时后,公海上,这几名乘客悄悄坐上一艘无声地靠近邮轮的汽艇,离开了邮轮。
十五分钟后,他们又上了一架直升机。直升机迅速掉头,向来时的方向飞去,消失在天边。
自始至终,邮轮上熟睡的乘客们,完全不知道他们身边发生了什么事。
直升机上,大哥正与对方讲话,“傅先生的随从醒了后,让他自己开车走,随他去哪儿。那三个人放了,送回他们各自的总部。”
他突然有点调皮地一笑,回答对方,“嗯,对,把他交给少爷。你们暂时不动,等待下一步指令。好,就这样。”
Y国 索菲特庄园
电话铃声响起,慕容水仙拿起电话。
“水仙,我的孩子。第二套计划实施顺利,傅残阳已经在来的途中。预计,要不了多久,你的孩子也应该来了。不过,”电话中,圣保罗伯爵笑得十分愉快,“据我得到的情报,你这个孩子可是身手不凡,如何顺利将他留下,你要好好准备。”
“爵爷,”听到这话,她微微有些紧张。“您知道,自我父亲开始,就已经转向。眼下这批护卫虽然训练得不错,有几个身手也尚好,但我怕他们到时控制不住,恐怕还需要您大力帮忙。毕竟您的手下更有经验,我决不能让他再受一点伤害。”
电话里,老人的笑声十分慈祥,“别担心,水仙,我明白。既然已经离开这条道,你就不必再趟这些浑水。有我,有你那两个兄弟,这些事,让他们去办就好。我已经吩咐他们兄弟两个,叫他们全力以赴。你要怎么做,只管告诉他们,绝无问题。其实,这话根本不需要我说,你的事,他们自然会上心。”
“谢谢,爵爷。”水仙轻声地说。
看着窗外的曙光,她的眼中充满期待。
第十六章
已近凌晨,墨言和蓝田峰、欧阳强等人依然没有合眼,还在处理红血会的善后事宜。
突然,蓝田峰的手机响了起来,他不由一怔,这个时点,谁会给他来电。
“我是蓝田峰。”一夜没合眼,他的声音疲惫。
“蓝哥,我是小飞。”霍一飞的声音更疲惫。
“小飞,霍一飞,”蓝田峰一下提起了精神,“进哥找到你了,还是你自己逃出来的?知道孤星的消息吗?”
“都不是,是他们把我和小宁送回和记的。”霍一飞先回答了蓝田峰的问题,才反问,“孤星,他怎么了?我不知道。”
霍一飞的电话一接通,墨言和其他人都停下了自己手中的事。
听到这里,墨言顾不得规矩,一把抓过了蓝田峰手中的手机,直接与霍一飞对话,“一飞,你是怎么被绑架的,他们怎么说?”
“墨言哥,”霍一飞先尊重地喊了一声,方才回答,“其实这整件事都有点莫名其妙。我接到电话,说小宁跟人打架,伤了人,让我快过去。结果,半道被劫。醒来的时候,已经和小宁关在一起,门外有人看着。直到刚才,被他们塞进车,送到和记门口,扔下我们就走人,啥也没说。进哥说,连点线索也找不到。怕你们着急,让我打个电话先说一声。墨言哥,孤星怎么了,也出了事?”
墨言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眉头越皱越紧。
霍一飞正说的时候,外面小弟进来,在蓝田峰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蓝田峰一下站起,急急地走出去。
一会儿,他和孤星、张文一起走了进来。
一看见张文,墨言的脸色瞬间一变,打断了霍一飞的话,“一飞,不好意思,我这有急事,以后再和你联系。”
电话一丢,他来不及过问孤星的事,先问张文,“你怎么来了,少爷呢?”
“墨言哥,少爷被绑架了。”张文脸色苍白,几乎语不成句。他在红棉花园醒来,发现对方已经走得一个不剩。勉强站起来,只觉得浑身无力,手足酸软,知道被注射的镇定剂效果还没完全过去。但他不敢再等,跌跌撞撞地挪到洗手间,把头伸在冷水龙头下,开到最大,狠狠冲了一阵,这才稍稍清醒。
总算万幸,走出去到大门口,发现车子尚在,摸摸口袋,车钥匙也没丢。他勉强上车离开,虽然这样的时间,路上几乎无人无车,只是头还是晕晕的,想想没有把握回慕辰,只好打算先到红血会总部,让他们找个人送他回去。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墨言。
墨言听着张文叙述事情经过,脸色反而平静下来。只是目光深邃,不知在想些什么。
等张文说完,他站起身,对蓝田峰说了一句,“我们自己开车回去只怕不安全,麻烦蓝少爷给我们安排司机,要快,立刻上路。”
蓝田峰担心地看着他,“墨言哥,司机没问题,只是教父……”
墨言淡淡地笑了一下,“本来就是我们失职,让少爷陷入对方手里。难道还能逃避罪责?”
蓝田峰心里愧疚,低声说,“对不起,墨言哥。是我们太沉不住气,不该急着找你。”
“不,你只能这样做。否则,”墨言看看一直在旁边一声不吭的孤星说,“万一他们几个真的送命,那后果更严重。”
孤星扬起头,说了第一句话。“我和你们一起回去。”
他被残阳送进逆风三年,自然知道回去后等待墨言和张文的是什么。他内心的骄傲,无法容许自己,让别人来为他承担痛苦,尽管这也不是他的错。
“不用了,你现在在红血会做事,没必要回慕辰。这不是你的错。”墨言明白他的心事,拍拍他的肩,安慰他。
“墨言哥。”看着表情温和的墨言,这么长时间来,孤星终于喊出了第一声哥。
“墨言哥,是小文没能保护好少爷。回去小文把要带的话说过了,就去刑堂领责,我不能每次都让墨言哥为我顶罪。”张文坚定地说,他自然知道身为夜卫,让少爷陷于危地,自己罪有多大。墨言哥帮了他太多次,他不能再让他顶在前面。
“别说了。现在的事,是尽快赶回慕辰。回到慕辰,别多说话。”墨言没有让他再说下去。
菲谢特庄园,守卫打开大门,看见是墨言,神色有点凝重。
“墨夜主,你们回来了。教父在议事大厅,”顿了顿,他说了一句,“你,多加小心。”
菲谢特庄园各门守卫,由方哲的父亲方堂主方义负责。当年,方哲和墨言,一个是伴读,一个是夜卫,奉命陪伴傅残阳。方哲从未因墨言是夜卫而轻视他,两人是极好的朋友,那友情甚至超过残阳。后来方哲为保护残阳而死,傅残阳迁怒墨言,执意将墨言退回逆风,以致墨言身受血罚,九死一生。方义忍着丧子之痛,为墨言求情。自此以后,墨言和方义情如叔侄。高傲不认墨言的那段时间,方义的关爱,曾极大地温暖了墨言悲苦的心。
因为方堂主对墨言的情义,他手下的人也对墨言相当友好。
“谢谢。”墨言谢过那位守卫,转头和司机打过招呼,让他先回去,才对张文说,“走吧,去议事大厅。”
匆匆赶到议事大厅,远远就能看见大厅里外围着许多人。
等到走近,他们发现,所有的人都神色紧张,气氛极度压抑。大厅里,傅天暴怒的声音传出。
和张文对视一眼,墨言轻轻将他往身后拉了拉,举步走上台阶,先后进入厅里。
一进门,墨言心一紧,教父的脸色比冰还冷,紧紧盯着眼前跪着的两人,夜尊和白逐影。
墨言从极限岛回来后,还没有见到过白逐影。
说起来,论两人关系,若真的见了面,也是尴尬。在残阳那里,白逐影是第一夜卫,墨言排位在他之后。但在逆风,墨言身为夜主,统管四卫,白逐影又是他下属。
墨言没想到,第一次见面,竟在这样的场合。
墨言知道,教父和夜尊的关系极为密切。以逆风这样一支力量,若非对夜尊极其信任,教父怎会放心交给他带领,这么多年不变。至于白逐影,教父对他的宠爱也是人人皆知。
可这会儿,夜尊和白逐影却当众跪在地上。这只说明一件事,教父已经愤怒到极点。蓝宇站在他身旁,一脸无奈。
墨言和张文不敢拖延,双双上前,双膝重重落地,“夜卫墨言,小文参见教父大人,参见蓝爷。”
静默。
傅天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你们回来了。你是张文,是你随少爷走的?现在,少爷在哪儿?”
“咚”,张文的头重重磕在地上,声音之响,让周围人都一震。傅天却纹丝不动,直盯着张文。“回教父大人,小文知罪。小文将要传的消息说完,就去刑堂。”
“说。”
“是。”张文略略直起身子,以便傅天能听清。将昨晚的事,从车子进红棉花园起,那位大哥前前后后说的话,直到自己被带走,注射镇定剂,醒来后发现周围空无一人,自己开车去红血会总部,遇到孤星,进门看见墨言等人为止,一事不落地说了一遍。
周围人听到那位大哥的话,脸色都不好看。
傅天一声不响,脸色不变。听完后,回头问白逐影,“你那里听到什么?”
“对方带少爷离开后,进码头上了一艘国际邮轮,到公海后上了一架直升机。”白逐影低声回答,听得出他已是身心俱疲。
墨言倒是有点敬佩他,消息好快,不愧寻鹰第一。看到他无法掩饰的疲惫,心里不免同情。
其实,白逐影的疲惫,并不完全因为昨晚的事。自从他被任命为傅残阳的第一夜卫,又由教父下令直升七星夜卫,他的心就没有舒展过。
他是教父的弟子,傅残阳的师兄,这个第一夜卫,傅残阳没法退回逆风,但傅残阳可以雪藏他。表面上,傅残阳对他客客气气,总是一句“你是师兄,残阳应当尊重”,实际上,他几乎近不了残阳的身。即使墨言离开慕辰去极限岛,残阳也只让张文跟着,从来没有让他随身保护。他做寻鹰那么些年,怎会不知残阳和墨言的关系。不管教父怎么说,残阳身边第一夜卫,除了墨言,谁也别想占这个位置。
说到七星夜卫,他更是有苦难言。说起来,这事可以说是教父害了他。傅天与他大哥傅俊——也就是后来极限岛岛主逸头——不同,傅俊自小被作为教父继任人培养,老教父好几次将他送进逆风训练,所以对逆风内部情况十分熟悉。而傅天原来就是个二世祖,从未踏进逆风一步,做了教父,更是不愿走进那等地方,所以对逆风实在是所知有限。他只以为白逐影已经考出了追卫六星,距夜卫七星也就一步之遥。
殊不知在逆风,所有四卫从见习到三星,是不分的,自三星以后,方才区分。夜卫属于综合性训练,身手最强。成不了夜卫的,才根据各自条件,分别进入血卫,杀卫,追卫。若论排位,追卫最后。所以,夜卫七星与追卫六星,差距何止三点五点。
教父下令直升白逐影为七星夜卫,直是将他放在了火盆上。他心里明白,逆风是个全凭本事说话的地方。虽然因教父的命令,所有四卫不得不尊他一声少爷,可看他的眼神就是毫不遮掩的轻蔑。
他也是心高气傲的人,不想让教父没脸,自己当然更不肯丢脸,下决心要靠自己本事考出这个七星夜卫,做到和墨言并肩。可他并没有真正经历过夜卫那种非人训练,如今年纪又大了,想靠自己本事考出,谈何容易。
何况,他根本不知道,墨言能成为七星夜卫,不仅靠本人绝顶聪明,又吃得起别人吃不了的苦,他那两个师傅也是别人没有的。夜尊几乎是除墨言外能力最强的,当年曾拿到三百二十多颗绩星,这个纪录,除墨言外也就一两个人达到过。可夜尊挑徒弟也苛刻,几十年也就收了那几个,墨言是最后一个。银灼更是厉害,鬼魅般的移形换位身法无人能及。再加上教父本人的刀法亲传,才造就了墨言这一逆风百年来唯一一位七星夜卫。
没有这些条件,就凭白逐影自身,他再心高气傲,也是绝无可能。
傅天没有接白逐影的话,他看着张文,淡淡地说,“话,我都听见了,你可以去了。”
“是,小文这就去。”张文又叩了个头,便准备退出。
“等等,”墨言伸手拉住张文,俯身道,“禀教父,墨言身为新锐营总教官,少主夜卫,昨天下午擅离职守,致少主身陷险地。此事主要责任在墨言,望教父明察。”
“很好,抬头。”
“啪!”傅天忍了一早晨的怒火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墨言刚一抬头,他用尽全力,一个巴掌煽了上去。
墨言被打得整个人一歪,左面脸颊清晰地印上了五个指印,顿时肿了起来,嘴边沁出了血丝。
“大胆,墨言。你是不是以为,现在我不敢教训你了。什么事你都顶在前头?”
“嘶。”周围的人被这一声吓到,不由吸了一口冷气。教父虽然脾气暴躁,手段狠戾,却极少在公开场合亲自动手打人。至于墨言,自极限岛回来后,傅天更是很少再对他动手。
蓝宇不赞同地皱了皱眉。
高傲恰在此时跨进门,刚才这一巴掌全部看在眼里,顿时脸冷如冰。
他没有立时发作,几个大步走到了傅天身边。
“参见傲爷。”夜尊、墨言、白逐影和张文一起俯身。
高傲没有说话,冷冷的目光从四人身上缓缓扫过。
蓝宇怕他当场和傅天翻脸,赶紧悄悄拉了拉他衣服。
高傲没理睬他,淡淡地问道,“听说,残阳被绑架了?”
四个人里,夜尊地位最高,自然应当由他回答。
“回傲爷,是的,属下无能。”夜尊不知道高傲这明知故问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回答。
高傲只是对他摆了摆手,转身盯着白逐影,“你是残阳的第一夜卫?”
“是。”
“残阳被绑架你在哪里?身为他的第一夜卫,你为什么不在他身边?按照逆风规矩,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该在哪里?”
身为刑堂堂主,高傲连珠炮般三个问题一问,白逐影顿时脸色发白。
高傲压根没让他喘气。
“我再问你,现在你准备怎么救残阳?还是说,你打算把这事丢给残阳其他夜卫?”
白逐影张了张嘴,却无法出声。他当然知道,身为第一夜卫,救傅残阳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但他同样知道,不管从本身能力还是调度逆风人力考虑,他都承担不起这一责任。
傅天站在一旁,一脸尴尬,做不得声。
“怎么,你们四个人,一个是逆风的夜尊,三个是残阳的夜卫。他说不出个道道,其他人也都哑巴了?”
高傲的话极尽刻薄。
夜尊没有开口,他心里明白,这不是他能承担的,高傲也没指望他承担。
墨言等了等,见夜尊和白逐影都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得俯身道,“禀教父,傲爷,蓝爷。据墨言所知,索菲特庄园在Y国,索菲特伯爵系Y国贵族,过去并不涉足道上之事,不知何以这次会出手?听小文所说,对方应当另有所图,不至于害少主性命。只是话虽如此,毕竟少主一日不回,危险就一日不解。眼下情况不明,墨言斗胆,还请教父、傲爷、蓝爷恩准,容墨言在逆风挑四个人,由墨言带领,到Y国相机行事,救出少主。夜卫护主不力之罪,墨言不敢推辞。待救回少主,愿领双倍责罚。”
没等傅天和高傲开口,蓝宇抢先说,“我看这样甚好,目前救回残阳是最重要的,其他一切等以后再说。事不宜迟,就让墨言赶快着手办事。”
傅天没有回答他,只是问墨言,“你准备带哪几个人?”
他没有表态,但这话,显然是接受了墨言的意见。
“禀教父,墨言意思想带上小文、小七、无慕,还有一个,”他转向高傲,“若是傲爷能恩准,墨言想向傲爷暂借无涯一段时间。”
“没问题,你只管带去。”高傲自然不会反对。
墨言有一个大胆推测,对方真正想要找的人,是他。他所以会这样想,一来是李明华的助手所说情况;二来他也想到,昨天若不是自己先一步离开,那陪着残阳过去的就一定是自己。这应当是在对方预估之内的,意外的是没想到蓝田峰会把他叫走。
但他也不敢托大,毕竟事关残阳生死,必须做好武力解决问题的打算。
所有的人这时都明白,墨言已经想过了救人方案。他所点的这几个人,是逆风里身手最强的。这一来,白逐影和他之间的高下也越发明显。
傅天心里自然也清楚,那时他一心只想牵制甚至去除墨言,以致出了昏招,强行撤了墨言的残阳第一夜卫之职,将白逐影推了上去。不但让白逐影丢脸,也让自己尴尬。事到如今,他也只能强做不知。
“好吧,就这样。你们赶快准备,尽早动身。需要什么,只管向夜尊提出。”傅天最后只说了这几句话。
“是。谢教父大人,谢傲爷,谢蓝爷。”墨言叩首。
两天后,一封密信送出慕辰,密信仅有一行字:“傅残阳被绑架,高墨言率四名六星夜卫赴Y国营救。”
没有落款。
番外我们的那一片天空
被对手迎头堵截,幸好墨言张文等几个人率领杀卫拼死抵抗,傅残阳和他随带的人才得以退进这座空房。眼看时间慢慢过去,再不突围,天一亮,就难以幸免了。
安顿傅残阳在里屋休息,众人的眼睛都看向白逐影——残阳的第一夜卫,等着他拿主意。
白逐影心里慌乱,几十年一直在寻鹰界,擅长的是追情报,搜信息,哪里做过这样指挥强攻对抗的事。
但身为第一夜卫,责无旁贷。
可眼下局势进退两难,继续守着,天一亮,对方强攻,空房有多少险可守,显然是死路一条;冲出去,情况不明,一个不慎,傅残阳——师父唯一的儿子,慕辰少主,教父继任人,就可能因自己的决策错误而死。
究竟该如何是好?踌躇再三,白逐影还是一个字没说。墨言张文和逆风派来的一队杀卫无言地等着他发话。
“白少爷。”墨言轻轻开口,“时间不多,不能再等了,请白少爷下令。”
“这……”,张了张嘴,白逐影依然无法下决心。
“墨言哥,”不知何时,傅残阳从里屋走了出来。“不必再等了。我以少主身份命令,撤了白逐影第一夜卫,由你指挥突围。天马上就亮,不能在这里等死。”
白逐影脸色难看,却没有说话。
“既如此,墨言僭越。”墨言不敢再推脱,屋里已经影影绰绰看得见东西,时间实在不多了。“张文、小七、无慕和……,你们几个,跟我断后。其他人,分两组,一组前面开路,一组分两边保护少主。出去后,不准胡乱开抢。听我的命令,集中火力,压住对方。不准回头,尽量快冲。过三个路口,就安全了。一到地方立即安排车,送少主回慕辰。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保护少主,其他一概别管。”
“墨言哥,你……”
“时间不多,立刻行动。”
黎明前是人最困倦的时候,对方一夜等待大约也有些懈怠,居然被他们冲了出去。眼看快到安全地界,突围即将成功,一声枪响,对方瞄准的是残阳。眼见他闪躲不及,墨言扑上去将残阳压在身下,挡下了这一颗子弹。可是残阳倒地时,手肘撞到一块尖利的石头,顿时血流如注。
回到慕辰,傅残阳便被安排养伤休息。四天后,他才听说,这次参加行动的夜卫杀卫都领了罚,而墨言因僭越和撞倒残阳致其受伤,所受惩罚比其他人翻倍。据说这还是看在他为少主受伤,傅爷特别下令从轻,否则按夜卫规矩应受重罚。
傅残阳炸毛了。
他还没来得及去找傅爷理论,冥夜却来传了傅爷的命令,叫他即刻去傅爷的书房。
也好,这一次他再也不想退让,他必须和父亲挑明墨言哥的身世,父亲不能再如此苛责墨言哥。他是傅家大少爷,是真正的慕辰少主。把那几份血缘关系鉴定书拿在手中,他向父亲的书房赶去。
一进门,残阳惊讶地发现,墨言哥也在,他直直地跪在父亲书桌前,脸色苍白。
见傅残阳进门,傅爷抬头,“过来。”
待残阳走到两人旁边,傅爷才向墨言开口,“墨言,向少主敬茶。”
“是。”看来在残阳进来之前,傅爷的命令已经下达了,一切都已准备就绪。墨言取过桌上早已准备好的茶杯,加上残阳喜爱的碧螺春茶叶,注入滚水,双手捧着,高举过头,膝行着转向残阳,敬上茶。“墨言给少主敬茶。”
“等等,”残阳像被火烫了一样,一甩手,躲了开去。“什么意思?”
“你是慕辰少主,既然已下令撤了白逐影第一夜卫,自然不能让他再跟着你。但你身边不能没有第一夜卫,所以,让墨言回来,任你的第一夜卫。”傅爷一字一句交代得清晰。
“不,父亲,你不能这样做。”残阳爆发,“墨言哥是你的亲儿子,傅家的大少爷,我的哥哥。他应该恢复自由,归宗认祖,成为慕辰少主。”
“残阳。”墨言急切地想说什么。
残阳却不容他开口,将手中的几份鉴定书一股脑儿塞进了傅爷的手里。
傅爷看着手中的鉴定书,很久很久,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也没有说话。
墨言同样沉默。
表情丰富的是傅残阳,他盯着傅爷,一脸的不可置信,为傅爷的镇静。
好久,傅爷抬头说了第一句话,是对墨言说的,“你早就知道了。”
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是。”墨言轻声说。
“你怎么想?”
墨言浑身一震,俯身,“墨言,……听凭教父做主。”
“既如此,墨言,我要你记住,即使你身上流着我傅天的血,你依然是夜卫。我要你发誓,终此一生认残阳为主,跪伏在他的脚下,服从,忠诚,恭顺,永不背叛。”傅天的声音一如往常一般冷酷无情,平静稳定。
残阳惊呆了。
墨言顿了顿,直起身子,开口时声音平静无波。“是,教父。墨言发誓,终此一生……”
“停,不要再说下去。”残阳打断了墨言的话,不容他继续。
“父亲,他是你的儿子,我的哥哥。”傅残阳的声音心痛而绝望。
“残阳,”傅天的声音多了几分温暖,“无论此事是真是假,一旦公开,必然是一次大地震。慕辰局势绝不能动荡,教父的权威不容挑战,傅家地位绝不能动摇。”他又转向墨言,“你可明白?”
墨言垂眸,“墨言,明白。”
没有再让傅残阳开口,“既然明白,墨言,敬茶。”
“是。”墨言再一次双手端起杯子,高举过头,茶水没有一丝涟漪,只是已无一毫暖气。
“不。”傅残阳也不让步。
“你的意思不接受墨言认主,可以。”傅爷拿出手机,“我马上通知夜尊,墨言认主失败,退回逆风。”
傅残阳死死盯着傅爷,傅爷不动声色看着残阳。
墨言默不作声,仿佛这一切与他无关。
残阳惊心,他又一次在墨言哥的眼中看到了生无可恋四个字。
“好,我接。”良久,傅残阳仿佛泄了气。“我只有一个要求,墨言只任我的第一夜卫,不再承担逆风其他任何任务。除我之外,任何人,也包括你,父亲,都不得以任何理由折辱他。如果不同意这一条,我宁死不从。”
傅天满意地听到傅残阳终于不再称墨言为哥。
“可以,只要你认真做好你的教父继任人,墨言谨守本份,做好他的第一夜卫,我不会随意干预。”
傅残阳默默地接过那杯冷茶,仰头一饮而尽。
墨言规规矩矩三叩头,“夜卫墨言,拜见主人。”
当晚,残阳的书房里,灯光通宵未灭。傅残阳在窗前,整整站了一夜。他的视线,始终牢牢地盯着那个葬心湖边大石上一动不动的人影。
从此以后,慕辰人很快发现,傅残阳变了。他将Y市的红血会事务交给欧阳强,变卖了属于他的个人资产,彻底退出。蓝田峰跟着他一起回到慕辰,成为他的副手。傅残阳将全副精力都投入了慕辰的事务当中,展示了他的能力。慕辰人像尊重傅爷一样,在他的面前低下了头。
墨言也变了,他更加沉默寡言。就如冥夜在教父身边一样,他在残阳身边,严格地谨守夜卫的规矩。唯一的特殊待遇,是傅残阳请银灼与李明华一起,为墨言调养身体。对此,傅爷予以默认。
另一个变了的人是高傲。听到墨言再次认主和傅爷的话,他大病一场。墨言得到残阳同意,除随侍残阳之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陪护在父亲身旁。一度,高傲病情加重,让李明华也为之蹙额,面有忧色,说是因为傲爷年轻时伤的厉害,如今旧症复发,怕是难治。
据说,高傲病重时,傅爷曾去看过他,但遭到高傲婉拒,没有让他进去。几十年的生死兄弟之情,就此无声无息地结束。
傅残阳听说高叔叔病重去看他,高傲倒没有拒绝。不知傅残阳对他说了什么,高傲精神居然好了些,脸上也露了些笑容。此后,身体渐渐恢复,令李明华百思不得其解。
自那以后,傅残阳去探望高傲的次数多了起来,两人常常坐在花园石桌旁,聊着高傲当年离开慕辰的往事。
不久,高傲以病后休养为由,再次离开慕辰。
回到慕辰两年后,傅残阳能力得到慕辰公认,傅爷终于将教父之位传给了傅残阳。
傅残阳登位,做的第一件事,是将一颗刻着墨言名字的绩星,第四百颗绩星授予墨言,同时宣布解除其第一夜卫身份,墨言终于获得他梦想了二十多年的自由。
第二件事,两年来的第一次,残阳命墨言出任务。墨言走的那天,残阳亲自将他送上了飞机。
三个月后,残阳给傅爷和慕辰长老会议各留一封信,从此失踪。
给长老会议的信,是他提交的辞呈,辞去慕辰教父之位。同时建议由他的副手,此时已高居慕辰第二位的蓝田峰接任教父之职。
他给傅爷的信,没有人知道说了什么。只知道傅爷看了信,久久没有作声。人,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
三天后,慕辰长老会议上,傅爷挟前任教父之余威,得蓝田峰之支持,力排众议,终于迫得长老会议通过决议,解除傅残阳现任教父一职,由蓝田峰继任。同时宣布,念傅残阳和高墨言对慕辰多有贡献,故对二人不予追究,从慕辰除名。慕辰档案中,与他们两人相关的一切都被毁去。
从此,慕辰人再也没有听到墨言和残阳的确切消息。
几年后,距慕辰万里之遥的F国,一家以“兄弟”命名的跨国科技公司迅速崛起。公司产品性能优良,设计精美,超高的性价比让它的产品迅速走向世界,也进入了慕辰。
甚至进入了傅爷的家,不过不是傅爷购买,而是那家公司赠送,由公司代表主动送上门的。送来时,傅爷刚用完早餐,正坐在客厅沙发上看报。精美的包装盒上,公司的Logo——两个用简单线条极抽象地勾勒出的东方男性人脸侧影,似乎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傅爷没有忙着拆包装,却对着它反反复复看了很久。
公司代表十分健谈,唠唠叨叨地说了不少公司的事。据他说,公司由两兄弟共同创建,哥哥任董事长,弟弟是总经理。不过,两人虽是亲兄弟,却并不同姓。家中有一位老人,哥哥称他父亲,弟弟却叫他叔叔,也是令人费解。
那两兄弟,哥哥温润如玉,弟弟张扬霸气。哥哥对弟弟的爱护,宽容,弟弟对哥哥的尊敬,恭顺,公司内外,无人不知。更可贵的是,两兄弟的家庭,夫妻恩爱,儿女绕膝,令人羡慕。
最后,那位代表表达了他此次登门拜访的真意。他说,公司董事长和总经理非常希望傅爷能接受他们诚挚的邀请,去F国旅游一次,并恭敬地递上了由董事长、总经理共同署名的邀请函。
傅爷欣然接受,并且很有点急不可耐,第二天就上了飞机。自此以后,他开始经常出去旅游,而且出外的日子越来越长,后来干脆决定常住F国。
莫扎特、冥夜等人为他整理行李时,在傅爷的书桌抽屉里,发现了那封仔细珍藏,而且显然读了无数遍的信。
“父亲:
请允许我最后一次这样叫您,也许,以后您再也听不见了。因为,我将离开慕辰,去到哥的身边,实现我的承诺,爱戴哥,敬重哥,做好一个弟弟的本份,与哥一起,共同撑起一片属于我们的天。在那里,我们一起呼吸,一起快乐,一起笑。这是哥应得的,也是残阳一直期待的。
父亲,请恕残阳愚钝,无法理解您的所为。为了慕辰教父宝座,您可以抛弃您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慕容阿姨,在她尸骨未寒之际,血洗她的族人;为了教父宝座,您可以迎娶这世界上最温柔善良的人——我的母亲,却让她独守空房,以泪洗面,郁郁而终;为了教父宝座,您可以听任自己的长子付出二十年的生命,自由,尊严,终日与痛苦为伍,与死亡相伴;为了教父宝座,您可以强逼自己的小儿子眼睁睁看着我最敬重的哥哥跪在脚下为奴。您可知道,如此违逆人伦,伤透了哥的心,残阳的心又何尝不是时时刻刻都在滴血?
父亲,请恕残阳不孝,这样的教父宝座,残阳坐不住;这样的沉重责任,残阳承不起。所以,残阳只能选择离开。
慕辰并非傅家私产,教父一职,更不必非由傅家子孙代代相传。放眼慕辰,德能俱胜残阳者何其多。为慕辰今后发展计,完全可以择其优者承责。
哥已经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以七星夜卫的身手,扶残阳登上了教父之位。如今,该残阳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我相信,离开慕辰,我们也能创建自己的天空,成就自己的事业。
父亲,如果您愿意,请祝福我们。
儿残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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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5:1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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