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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说书人(师生 围棋)[第4页]

作者:风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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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好,这里不思。
抱歉久等了。我也不是去做什么大事情,只是有的人与我并不合适,该成为别人的良人吧。
开学之后事情已经爆炸,但我一有空就会来更新。
写到现在,让我想起来好多东西。更重要的是,找到了对围棋的那一点喜欢,又让它燃起来,这回是挡不住了。
很想你们,各位最近都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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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那是乔墨之头一回赖在老师家不走。
一晃多年过去,赖着不走倒成了习惯。吴医生叫他回去,是怕他遭不住;但他自己不太担心。因此当祁据梧真的停下手,喊他走的时候,他直接就拒绝了。
针对这事情,我评价乔墨之为“阁下的脑袋观赏价值尚可,实用价值为零”,导致他用力地翻了一个白眼。
乔墨之非要留下来,给出的理由是“升段赛将至,需要补课”。
祁据梧看了他一眼,满眼怀疑。因为乔墨之这个时候站都有点站不住了,疼得脸色发白,哪里还有可能补课——但到底是把他留了下来。
说起来,乔墨之这个三段,拖的时间真是够久。自我初一认识他开始,一直到高一,三年多的时间,六次升段赛,居然没有一次成功。比赛裁判早就混了脸熟,棋院里老师上课也开始拿他的例子作调侃。新人来一批走一批,流水的三段席位,铁打的乔墨之。
这是一件很丢人的事情。年年来,年年输,照道理是该羞愧难当,自此消失。乔墨之不肯。他倒不是真的稳静到能无视别人眼神的地步,我知道,他只是不服输而已。
这六次比赛,开始是因为实力不足,后来是因为外人入侵,加上种种因素,一拖到现在。但他绝不会这样停手:三年多努力未果,在失败中离开,再用上很长时间去后悔。我所认识的乔墨之,哪怕一次一次地败下去,也一定能够次次站起来,无惧于世,无悔于心。
我理解他,祁据梧更理解。所以他从未问过一句是不是想放弃,只有一路陪伴。
乔墨之说是要补课,居然真是要补课。他站到棋桌边上,打开棋盒,问道:
“先生能来一局指导棋吗?”
他低着头看。这块棋盘陪伴了他太多年。上面哪条线上有划痕,哪一处地方有细微的凹陷,他都一清二楚。十九乘十九的格子,他曾用手分分寸寸地丈量。
祁据梧坐在他对面,接过白子。
乔墨之捻着棋子,在手里转了两下,笑了笑。然后,他将第一粒子落在天元。
少年手臂清瘦,看着软弱,落子的时候却透得出力量。这声音很脆,不拖沓,果断坚定,是将变化后果都早已熟知于心的脆。
大部分人下棋,第一招都会选择守角。占据星位、小目的位置,再怪癖一些的,会占据“三三”点。而落子天元,鲜见。这种走法,最出名的是吴清源,开创了豪迈清奇的宇宙流。但这个下法,业余棋手很少用。一是脱离了常规,不熟悉,二是没有驾驭的能力。
乔墨之走这一步,恰恰是因为他的不熟悉和无法驾驭。
指导棋本意不争胜负,只为指导。既如此,他就要把自己放在最陌生的状态下,面对最难缠的对手。时间紧迫,他需要暴露问题,需要试错。
天色渐渐黑下来,窗外高架上的车辆由空闲,及拥堵,到散去。城市里的灯光亮起来,这个以经济发达著称的城市向来让人觉得纸醉金迷。在祁据梧家这一盏灯下面,他们两个人一坐一站,除落子外别无声响,一如当年。
我有时候觉得,生命里总该有一个这样的晚上。
今天的非正文部分比较长,正文有点短,不要怪我qwq
写到现在,差不多接近结束了。
本意就是写到他高二,还有一点事情要交代吧,然后我们可以说一声再见。
新文会在结文的同时开,是民国题材了。我一直想要写一点水乡文字,再致敬西南联大。不知道有几位还会陪我,但总有人于我同在路上。
我不知道大家会怎么看,但是于我而言,这个故事讲得差不多了。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全都在里面。
今天人机大战,不知道各位关注了没有呀。大家在讨论,觉得李世石是发挥失常了。我对他五番棋的胜利还是很有信心。毕竟是我最仰慕的棋手,那个猖狂不可一世的李世石……
人不轻狂枉少年。
我本身也是一个非常猖狂的人,有的时候忽然会觉得“小爷天下第一”什么的,学棋的时候也最爱这种路子。现在看到柯洁这个样子,也是非常开心。围棋本来也就没什么稳重冷静如修仙之说,本来就是一个计算和熟练的比拼。历代国手,还是猖狂的更多一点。反而是业余高段者,会有点人们理想中的沉着感。这都没什么,都很可敬。
我觉得学棋的人最可爱的一点是,他们都有一点不服输的精神,带着不会老去的少年心。今天看到几个朋友赌咒李世石会赢,非常可爱,但是我怕被认出来,所以就不说啦。总之少年心这个东西,我是怎么也看不够。
那么讲到现在了,我一直在说,实际上一直在回忆。
我是谁呢?
我是唐真铮,也是田鸽。我走过无奈痛苦的时期,而现在很悲哀又很幸运地,被自己的文字撩起了真的热爱。
所以,有缘弈城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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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
第二天周日,棋院把他们连人带牌地扔了出来。
这本来是全市最后一个接纳祁据梧的棋院了。而他们被轰出来,也是因为乔墨之惹起的风波。孙章贤吃瘪,大家都是喜闻乐见;但是责任瘫到自己头上,换谁也不乐意。
换句话说,就是院长不希望这位罪魁祸首和自己扯上任何关系。
走出这家破落棋院的时候,乔墨之回头看了一眼。在这里三年多,也恰好是他冲4段的日子。他有一种道不明白的情绪,好像离开了这里,就能甩掉这段岁月和耽搁的一切,愿望都能成真。
上课地点改成了乔墨之家,也不再用大棋盘。祁据梧在茶几上摆了棋盘讲课,三个人围成一圈来听。对局的时候,有个人轮空,就和祁据梧下指导棋。我有时候无聊,也会去玩;只是在几段风波过后,见见故友,请教几局,不作他求。
而我的正牌围棋老师,对于我很放任。因为我一是不愿意再冲段位,二也不想有什么精进,所以时去时不去,他也不约束。徐老师家里的几位同学,也各有意思。有位李姓同学,早早地就升到业余5段,非常让人省心;也有一位梁同学,一直卡在和我差不多的水平上,每天浑水摸鱼,见缝插针打游戏,属于那种徐老师眼里的重点关照对象。
对局进行到一半,常能听见徐老师一声怒吼“小赤佬!”扬手作势要打梁同学。不过他本意不是真要打,故后者总能躲开。等徐老师不注意,又掏出游戏机。我有时候会想起乔墨之那次堪称可怕的经历,感叹于这个人与人之间果然是不一样的。不过大部分时候,我从思维到语言都安静如鸡。
秋季升段赛之前,乔墨之来找我陪他同去。理由非常荒唐,他居然说他紧张。
你紧张个大头鬼啊!
不过我要是能料到这场比赛的出场人物,大概就不会这么轻松了。
可惜当时不知道。于是我夹了本书,起了个早,就陪他回到了那个举办比赛的小学校。
不好意思我不得不伪更了
让我说句话
今天这局棋看到这里
我想说
EXCUSE ME???
EXCUSE ME???
EXCUSE ME???!!!
我吓坏了好吗!!!
下午好,这里不思。
抱歉那么久没更新,最近实在是太没状态了。不过它也快完结了,不吊着大家胃口,我的负罪感要小一点,以后慢慢更新完吧。
前两天还是强迫症一样地删了一交,这篇完结以后也是会删掉的。
于是我建了一个群。
你们有话要说也好,断更想催也好,或者找我下棋、聊音乐、评论电影、评论我的文,都可以,找这么一个地方,以后也算有点关联。
因为我会不停地写下去。
欢迎加入冒牌说书人,群号码:131823138
敲门砖是,吊车尾。
[51]
在朝着目标前进的时候,如果失败一次,大多数人还能够缓过来,收拾心情重新来过。第二次,第三次,多失败一次,留下的人就更少一些。乔墨之打这个4段,已经第七回。我不知道他再次回到这里是什么心情,但是那句“每年最期待的日子”,他也是很久没有提过了。
从前是期待什么呢?
乔墨之想了一会才回答我:“应该是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吧。那时候,我们三个人,终于要直面棋院的学生——那些把我们赶出来的棋院,培养出来的学生。我们是互相的后盾,输赢笑怒,都不会打破这样的关系。”
说这话的时候,我们站在操场上。其实场面和往常一样热闹,这些少年少女于此相遇,演绎着和我们相似又截然不同的故事。他们仍旧欢笑嬉戏;而我们只剩下两个人了。
于是我破天荒给了他一个拥抱。
“我来做你的后盾。”
这是第七回。我无法想象他的压力。裁判看见乔墨之,很愉快地挥手打招呼:“你又来啦?”
乔墨之在一瞬间咬紧了嘴唇。下一秒,他就笑着回应:“对啊,我又来了。”
他连对阵表都没有看,就走进了赛场。上一回,我还是一个初学者,我、胡汉坤、张保全在他的赛场外边叠了一个罗汉。张保全扒在窗户上看田鸽。一转眼,就这么久了,他仍然在那个位置,我们却都离开了。
第一日的战果是两胜一负,尚有希望。
第二日第一局,乔墨之进去以后,我挤到人群最前面看对阵表。乔墨之的排名很靠前,而他的对手是——梁仁俊。
就是那位,经常被骂,不务正业的,徐老师的学生。
这两个人我都熟悉,梁仁俊常常打不过我,而乔墨之向来是碾压我的姿态。但棋盘上的事情谁也不好说,要不然乔墨之怎么会在业余3段晃悠这么多年?好些比他弱的人都升上段了。
我非常不放心。
三刻钟之后,有一大批对局已经结束,教室里到处举手要裁判点目。趁着一片混乱,我溜了进去。乔墨之是黑棋——这不太妙,他喜欢下白棋,先生为此没少折腾他——局势不是很有利。梁仁俊此人,定式全都记不住,大场不知该抢哪里,读盘算路却很厉害。
所以说,中盘,是他对手最危险的时候。大部分同水平的人,真要刚正面,是干不过梁同学的。
然而乔墨之被逼无路了——他只能发动战争。一手棋直挺挺地挂进白方腹地,相当危险。梁仁俊想都不想,上手就开始追杀。
但是棋风强硬野蛮很久的乔墨之并不会怕他,双方立刻陷入了无限的死活题中。
看到这里,我就溜了出去。刚才乔墨之那是胜负手,谁赢谁胜。祁先生总说,不到必输的地步,不要轻易以一场战斗决生死。可见乔墨之刚才处境的艰难。
我就着教室外的空地坐下,开始祈祷。
第七次了,可别再出状况了。
[52]
你说一个胜券在握的人,和一个破釜沉舟的人,谁能赢?
如果放在战争、搏斗等一切可以化慷慨为动力的场面中,那破釜沉舟的那位几乎是必胜的。可在围棋里不是这样。《棋魂》里进藤光怒起直追的神话,在现实中很少能够上演。心思不稳,计算就容易失误;围棋不是拼着一口气就能取胜的。
他在挂下那一手的时候,几乎就预见了失败的结局。
对杀结束得很快。乔墨之从后门出来,我上前拍了拍他。一路无言。
他迎着风走,将外套一件件脱下来挂在手臂上。等走到操场,他已经脱得只剩下一件衬衫。然后他在塑胶跑道上坐下来,抬头去看旗杆。
旗杆顶上挂着一只白色塑料袋。我们曾经也用白色塑料袋宣告过这个小学校的主权,现在则轮到了后来人。马上还有一轮,我不知道他是否还想去。按照现在的情况,如果接下来三局连胜,还有一线生机,但机会也很渺茫。以乔墨之的脾气,大概会直接罢工回家了吧?
——那他可能几天去不了学校了。我好着急。
结果这厮没坐几分钟,蹭地站起来,把衣服往我怀里一贯,直接往赛场走去,相当潇洒。
在一脸凌乱的我看来,他当时有点悲壮的意思。
可是哥们,你不冷吗?
“……我冷啊!我都快冻死了!”事后乔墨之捶桌对我喊,“你怎么不拦着我?”
恶意装逼的乔墨之接下来连下三局,结果直接冻病了。七局六胜直升,五胜看小分(也就是对手分相加)。梁仁俊在赢了乔墨之以后,被砍得落花流水,直接导致乔墨之的小分惨不忍睹。
录取前十位,他第十一,当了一回守门员。
这就很尴尬了。
孙校长用一根手指从上到下捋了一遍名单,把每个蘅芷的学员都报了一遍。一会笑眼一会叹气,真是非常操心。然后他又划上去,停在十一名那里,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乔墨之就站在边上。看到这一幕,转身欲走。
孙章贤这时候很轻地叹息一声。
乔墨之站住了。
空气里的火药味非常浓。至于爆炸不爆炸,就是孙校长一句话的事情。
他说:“很可惜啊。下次加油。”
乔墨之显得很惊讶。他回头,正好对上孙章贤的眼神。
孙校长此人,圆滑而精明,但他对于围棋的感情,比起其他棋院的老师,一点也不少。他走上前拍了拍乔墨之:“下次一定要打上去。我们都快被外地占领了。”
乔墨之很勉强地笑,但承诺相当郑重:“好。”
他转头离开,在那之前很轻很轻地补上一句:“对不起。”
孙章贤用同样的音量回答他:“我没放在心上。”
乔墨之走出小学校门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着我笑了笑:“看来这里很舍不得我。也是,毕竟那么多年了……我再陪它一回吧。”
http://tieba.baidu.com/p/4447376441
这两天写了一个《第一交响序曲》的同系列短篇,是关于沈钱宁学长和指挥的故事。已经写完了,就这两天发完。
《说书人》这里明天或者后天更新qwq……
[53]
有些时候,意外状况来得太突然、太猛烈,叫你不敢相信。
乔墨之从小就有病根,体质非常差。虽说没有过癌症、白血病这种又急又狠的绝症,但慢性疾病是甩不掉的。先是哮喘,又是肺炎,后来又有贫血,一年四季,随时都要发烧。所以他很少淋雨,冬天永远穿得很厚。
高二秋日的围棋升段赛上,向来注意的乔墨之同学作了一下午的死,第二天就烧得人事不省——直上四十度。
吴医生非常着急,但他那愚蠢的儿子又拒绝上医院。
当事人是这样解释的:“吃点药睡一觉就没事了……我不想抽血。”
结果这一睡不得了,睡了一周烧还没退。我去看望他的时候,他意识很清晰,“除了体温高和脱力以外,和平时毫无区别。”
我感觉很不好。这绝不是简单的发烧,不查不行。
鉴于乔墨之伶牙俐齿绝不可能辩输给我,我放弃了劝说环节,直接采取了发短信开外挂的措施。外挂到的时候,我们俩还在那墨迹。
“你不查要烧坏的!”
“不去。”
“烧坏了你就变成智障了!”
“不去。”
“你就这么对你妈妈?你看她多着急?”
“不去。”
……
“不去什么?”祁先生站在门口问。
乔墨之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抱着热水袋,语气在一瞬间变得很试探:“不去……医院。”
祁据梧理都不理他:“唐真铮,把他揪出来,背他走。”
得叻!我准备挽袖子动手。
乔墨之死死攥住被子:“可是我不想去……”
祁据梧问:“你要我亲自动手?”
乔墨之没说话。隔了一会,他渐渐松开被子,很无奈地说:“你们出去,等我换一下衣服吧。”
外挂就是外挂,果然不一样。
乔墨之裹得像个熊,却挡不住冷得整个人都发抖。他拒绝了我背他的提议,扶着我,强行自己走路。
我们没有去吴医生的医院(“不然我妈就不能好好工作了”),找了市区另一家有名的门诊。
那天做了两次采血,乔墨之表现得相当镇定。之前我对他的印象是,对抽血恐惧到需要有人强行按住,而且紧张到让护士扎不准静脉。这回完全不同,他就跟去吃个饭一样坐下去,解袖扣,挽袖子,再冷静地看着针扎下去。后来挂水的时候也是一样,他甚至对护士虚弱地笑了笑。
我看了一眼祁先生。外挂果然强大。
挂完水之后,烧退得很快,虽然他仍然虚弱,但我扶他回去的时候,心情轻松了许多。
结果,我们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第二天,他又烧起来了。仍旧四十度。
[54]
你试过断断续续高烧一个月吗?
这是非常难以想象的事情。后来,这个病又加了新的因素。具体是什么情况,我不想多提,因为我说这个故事,不是叫大家伤心的。总之这一病就病过了年关,跨了整个寒假,等到春初,仍然不见好。
吴医生当时非常着急,想给乔墨之办休学手续。但他不答应。
其实真要问起来,他恐怕给不出太有力的理由。吴医生却没有再问。乔墨之说不休学,那就不休学;他开学报到那天一定要去,就让他去。吴奕仲对乔墨之的这种信任,是从长年累月的小事中慢慢攒起来的。包括后来墨汁非要学医,虽然她深知这一行当的辛酸和孤独,却仍然给了百分之一百的支持。乔墨之每次提起吴医生,总是带着很深的庆幸。
于是高二下学期,乔墨之就七歪八倒地去上学了。
我死缠烂打地从他嘴里翘出了这么做的原因。他竟然告诉我:“休学的话,田鸽就成了学姐。我不想这样。”
但我其实是有些理解的。他并不是真的在乎喊田鸽学姐,而是错失这一年,可能就要和我们成为两个世界的人。
开始上学的同时,乔墨之也回到了祁先生的教室。后者屡次轰他出来无果后,只好听之任之。这么久没碰了,冲段赛又是眼前的事情,我都替他紧张。但乔墨之不再有之前发狠的劲头。他不再日日夜夜将全副心思扑在棋上,而像是走过场一样,悠悠哉哉地每周去一回。好像这次升不升得上,与他无关。
棋社的事情他也不再顾着,统统甩锅给我。祁先生却守着“指导老师”的约定,坚决不只做一个挂名的人。他也不是每周都来,但每次出现,总会给所有人带来帮助。这学期开学至今,他来过两回。乔墨之都不在。今天这是第三回。乔社长依旧失踪。
先前的缺席被伤病掩盖,我们都只当乔墨之是病得太过严重。但祁先生察觉到了异样。
一周七日,哪怕是很虚弱,乔墨之有六天都是按时出现的。上文化课、围棋课,从不请假。唯独这一个下午,病到不得不缺席了吗?
[55]
事实证明,祁据梧是非常敏锐的。
乔墨之现在的状态非常萎靡,或者说,是比较绝望的。当失败成为习惯以后,你哪怕嘴上说着下一次努力,却在心里否定了成功的可能。
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永远只能是3段了。他不可能翘掉祁据梧的课,但我们这个社团,却再也留不住他。当你对一样东西丧失热情后,之前依靠热情支撑着去做的事,也会统统垮掉。
这在所有人来看,都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我们这位哪怕跳出圈子也不放弃围棋的祁先生,显然不在此列。之前田鸽离开,他没拦着;张保全、胡汉坤,或者是我,我们中有人要提出放弃,他也不会做出什么令人咋舌的举动。
可惜这个人是乔墨之。是那个几年如一日,敬慕恳切地要拜他为师的学生,是那个知进知退,心思透亮的少年,是他亲口认下要为之负责的弟子。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祁据梧扔下我们棋社一大帮人,不留一句理由,从前门堂而皇之目无王法地走了。
用小饼干想都知道,我们这位擅离职守的指导老师去找谁了。
乔墨之在打开家门见到祁据梧的时候,真以为世界末日要来了。祁先生情绪不太平和时自带威压,乔墨之对此的感知度是最敏锐的,于是他一时间什么也没说出口。他往边上让了一步,好让先生进门。
祁先生却没动。
“你现在好些了吗?”
乔墨之点点头,心里想着不会什么也不说直接动手吧。
“那跟我走。”
啊勒?乔墨之脸上打了个问号。竟不动手?
祁先生走到楼梯口,感觉身后的人还没跟上来,于是不耐烦道:“我的车停在楼下,等我坐进去以后,给你三秒钟的时间出现在副驾驶座上。否则……”
乔墨之抓起件外套就冲出了门。
祁先生开着车在城区兜兜转转,往西边与郊区交界的地方去了。乔墨之裹着厚厚的衣服,似乎预感到了目的地。这个城市发展得很快,但却很集中,大部分重要的区域都在城中心;他们去的方向本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除了——
乔墨之的小学。
祁先生把车刹在了小学门外的梧桐树下。乔墨之木愣愣地透过车窗看上边的树。大部分人对自己的小学无所感触,小学同学之间的联系也远远没有初中高中那么频繁,但对乔墨之来说,这儿曾经接纳了他六年的生命,也带给他最重要的东西。
祁先生在他车窗外弯腰微笑:“看什么呢?……还不快点出来。”
乔墨之跟在先生后边,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大病未愈,他的精神状态比寒假时好了不少,却远远不及平时那样狡黠。祁先生领着他穿过几栋教学楼,一片铺满草地的操场,堆满排球的器材室,最后来到一栋破落的楼前。
实验楼。
小学的实验楼,很少有教学用途,一般都用作活动教室。看见这三个字,乔墨之忽然清醒起来。他太记得这个地方了。
上一道楼梯,左拐,走廊尽头。这是他的围棋启蒙班。这是他与这个世界的初次相遇。
祁先生把乔墨之拽到身前,然后推开了那扇门。
桌椅旧了许多,但干净整洁;每张桌子上摆着一副棋盘棋子,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正常教室放黑板的地方,竖着一块吸铁石大棋盘;窗没开,昏昏暗暗的。
他们上课的时候,也是这么昏昏暗暗的。学围棋的孩子是比较幸福的。拉小提琴,需两年枯燥的基本功练习,才能拉出能听的声音;学画画,要无休无止地打线条,画同样的东西画到失去信心;但学棋不是这样,围棋从一开始就带给人乐趣,在这条路上走得越久,才越痛苦。
当年也就是在这间教室里,这帮天真烂漫的孩子,预支了一条路上最多的快乐。他们叽叽喳喳互相吹皮,一本正经思考应手,笑着闹着分出输赢,吵吵闹闹收归原状,再等着父母接回家去。
学棋不过半学期的乔墨之,已经在全班找不到对手。于是,老师邀请他在这个大吸铁石盘上对局。然后,当着全班的面——
老师被砍得找不到活路。
那天,那位绰号阎罗王的体育老师竟然和和善善地笑了,揉了揉乔墨之的头发,郑重地告诉他:
“你很有天赋。我给你妈妈打电话,出去学吧。”
乔墨之捻着吸铁石棋子,想起当年的场景,不由笑了起来。这个年纪的男孩子,在生病的时候这么一笑,暖得像小太阳。
祁先生敲了敲吸铁石棋盘。
“当年你姜老师给我打电话,说有个孩子真是聪明极了,非要送我这儿来学。我说我不收学生,他却怎么也不答应。他说,见一面吧,见一面再做决定也不迟。”
“是什么人,让他这么看重呀?可否赐教一局?”
乔墨之没回答,他掂了掂手中的棋子,撇嘴笑了笑,抬手就摆上了右上角的星位。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就是那一瞬间,让他真正地进入了围棋的世界。之后一路往前,慢慢偿还那些幼时预支的快乐,时常痛苦,但从未后悔。
[56]
我前段日子和乔墨之在网上聊了一会。我们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大学,但联系至今不断。当时,他在准备一门期末考试,为了复习得刷两个通宵。他的很多同学都直接放弃了,慢慢悠悠看书,等着补考。那是第二天的凌晨四点(别问我为什么还醒着),当时我顶着两个黑眼圈,随时要倒地身亡,料想乔墨之也没好到哪里去。
我用尽最后一点清醒的意识,调笑道:“乔墨之,你要爱医学,医学使你快乐。”
乔墨之很快回复道:“我喜欢医学,医学使我痛苦。”
“啧啧,你背得完吗?”
他回复:“要你管?”
“啧啧,那就是背不完了咯?”
“计时器还没走完呢,怎么可以先认输?”
他这句话发过来,我愣了一会。从前我们都有一种强迫症似的自暴自弃:一本计日做的练习题断了,那就不再写了;学期过了大半,某一门课落下太多,那就干脆放弃,下学期重新开始;暑假的习题册写不好,那就糊弄过去,等寒假发了习题册再好好写;一局棋下到中盘举步维艰,就干脆认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撑到最后一秒钟成了他的一种习惯,更奇怪的是,这种习惯也影响了他身边很多人,包括我。
我记得从乔墨之再次回到棋社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过中盘负的记录。
人在做大量脑力思考的时候,哪怕在不停地运转,仍然可能处于懈怠的状态。最普遍的例子即是解数学题,一个人坐着,气定神闲,笃悠悠地想解法,与一群人高度紧张,比谁第一个想出解法,这两种状态是完全不同的。很多时候身边并没有那一群争抢时间的对手,因此即使全神贯注,也不见得将能力发挥到哪一步。围棋也是同样的。大多数时候,业余棋手过于长时间的思考,都是因为这种不自知的懈怠。
曾经,我和乔墨之对局,他让我三子,平均需要三个小时。
自那天起,哪怕是中盘已经明显劣势,仍然撑着下到最后,我们的用时也从未超过一小时。他就像在哪里装上了新的马达,将落子速度提升到了不可思议的高度。
当然,快速也必然带来失误。但乔墨之显然不害怕有失误。从前,他敢将自己远远不够的能力摆在祁先生面前任他随意评价,现在,也敢将它放在时间的极限中毫不犹豫地作出尝试。
换到数学中说,他这么干就无异于在平日的小测验中,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解题,完全不进行检查、验算,写完最后一笔,直接交卷。
阅卷人当然经常会对答案不满意。然而双方都知道,这是为大考做准备的最佳方式。
但这不代表祁先生会直接放他过门。那天乔墨之——又一次地——在厮杀中漏算了。我也不见得算了出来,但当棋局发展到那里的时候,他的错误自然而然显现了出来,即使是我也能轻易抓住。复盘的时候,乔墨之摆下错误的那一手,顿了顿,又将棋子翻过来放在棋盘上——我们在讨论棋型变化的时候,常常这么做,以将后来讨论摆放的棋子和原对局中的落子区分开来。
祁先生手中的扇子敲了敲桌面:“伸手。”
教室里的气氛凝滞了一秒,然后大家又习以为常地继续了。乔墨之也是带着一种不甚在意的态度解开左手腕上的衬衫纽扣,将袖子往下捋了捋,伸手接在祁先生的扇子下面。然后他右手提起刚才那颗棋子,没怎么思考,转而摆在了另一个位置。
扇子轻轻敲了敲他手心:“继续。”
我抱起黑棋盒子递给他。他没接棋盒,捻起其中一颗,又落在我原来下的位置。
扇子“啪”地敲下来。祁先生问他:“你当白棋是傻子吗?”
换作以前,这种时候,他可能会带着调皮劲笑笑。但最近没有了。乔墨之沉思了数秒,将黑棋挪了个位置,不间断地又落下白棋、黑棋、白棋……我看着自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祁先生的扇子又“啪”地落下来,他手心上两道红痕。
“记住了?”
记住又有什么用。围棋千变万化,同样的局部,这一生也许都再也碰不到了。但乔墨之没有反驳,淡淡地点头,应道:“嗯。”
祁先生于是一扇子把棋盘上的子都扫到桌上:“你们两个再来一局,让四子。”
乔墨之把手收回来,没再将纽扣拧回去,而是开始收拾棋子。我盯着他专注而安静的神情看了一会,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管他呢。让四子,你们是在瞧不起我么?我一定能赢。
[57]
我上回说什么来着?
啊,我说我一定能赢?
瞎讲,我什么时候讲过这句话……
好吧好吧,没错,我就是燃起了熊熊斗志——然后又输了。
乔墨之理着棋子,忽然压着声音喊我:“唐真铮。”
“嗯?”我停了下来。
“别停,继续收。”乔墨之继续压着声音说话,“你听我说。”
“今年夏天,我就不来了。你把社长交接的事情做好,你来做社长,”他顿了顿,“或者在学弟学妹里挑一个。”
“那你呢?”我禁不住眼神往边上扫,想知道祁先生在教室里的哪一处,总觉得这段对话不该被他听到。
“别往边上看。”乔墨之又喊住我。“你这样反而容易被看见。”
“这些事情结束以后,我要把心思放回课业上了。要不然,怎么跟妈妈交代。”
他理好棋子,盖上棋盒,轻轻把它磕在桌上,然后说:“以后就交给你了。”
他起身离去,祁先生看了他一眼,目光没停留几秒,又回头继续指导手中那盘棋了。我揣摩着他刚才的话,听出一点不一样的意思来。
“这些事情结束以后”——他说这话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安或者激动的情绪,就是那么平平静静地说出这么个事实:这次升段赛以后,他持续多年未果的路途,就走到终点了。铁板钉钉,确确凿凿,没有一点会失败的感觉。迟到了那么多年,终将升上4段,加入他同期者的队伍中。
但这一切来得太晚了,不得不成为终点。
我坐在那里长嗟短叹,心情相当复杂。然而我从来没多少悲春伤秋的机会——
“你们没复盘吗?”
祁先生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吓得我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复了,呃不,没有……吧?”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胡言乱语,敲敲桌子:“复给我看。”
于是我被迫又回忆了一遍痛苦的过程。乔墨之最近的状态格外冷静,但出手越来越狠辣。他以各种刁钻无理的姿态打入进来,然后用可怕的计算能力强行做活,把我冲得七零八落。我们两个根本不是在对弈,完全就是他单方面在砍我。但在他的棋里,完全看不出狂热或者泄愤一般的冲动劲——他是有了九成把握以后,找到可行性最高的方式……砍我。
心思缜密,步步溅血。
摆到我认输的那个地方为止,我收回手,竟然有一点发抖。因为在下到一半的时候,我已经自暴自弃了,所以完全没有感受;现在回过头去,看着他行棋的状态,却惊得冒冷汗。
原来他的变化竟然这么大。
我一个人戳在那等了半天,也不见祁先生评论。于是我慢慢抬头去看他。
祁先生看不过我那傻样,问我道:“你认输了?”
我:“对啊。”
祁先生:“喔。”
他一句评论都没发表,转头就走。隐隐约约我好像听到一句:“徐老头教学生也不过这样嘛……”
一直尽量少伪更,这次很抱歉…
重新捡起围棋以后,感触特多,也不知道哪儿来这么多心思…
很想贴一个知乎答案:
http://www.zhihu.com/question/35990525/answer/65999295?f3fb8ead20=a58518922980e373a2e4c1db0cdcbe1c
[58]
清明节的时候,乔墨之已经是业余4段棋手了。不知怎么的,这张迟到的证书没让任何人意外。可能源自于他当时的状态,太稳妥,太叫人放心了。
得知消息的时候,我惯例性地道了一声恭喜,没有多少情绪波动;他也一样。不过,及到他坐在我身边,在公交车末尾一颠一晃地往城外公墓去的时候,我才有点岁月穿越的恍惚感。我们自初一相识,即将进入高三。他还是坐在我边上,和以前一样。身边没人的时候,他不会那么跳脱,相反地更喜欢安静。
他对理科的兴趣不浓,对富有人文情怀的东西也只是拿来作功用。除了喜欢围棋,我好像真的很不了解他。他坐在窗边,看着外面沉思的时候,我经常想问,你在想什么呢?
“你在想什么呢?”我问。
他答曰:“祁先生要走了。”
“去做什么?”
“和在这里的时候一样。”
我打趣地戳他:“那你一定很失落。”
我以为他会反咬回来——就像以前每次那样。但是这回并没有。
我们竟然真的一路无言。
那天下午,我给吴老师烧纸钱,照例与她说说话,乔墨之坐在边上,有一茬没一茬地搭话。
我问他:“你真想当医生?”
“我从小就知道未来要做医生,也只知道如何做医生。”
“那你喜欢吗?”
他笑了:“有多少人会喜欢自己的专业?”
这次换我没有回答他。我们下山回城的时候,我轻声说:“我会。”
“什么?”乔墨之停下来问我。
“我说,我一定会读自己喜欢的专业,做我这辈子最想做的事情。”
我到现在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都透出光来。可惜乔墨之实在不是一个适合如此倾诉的同伴,他极尽轻蔑地问我:
“你喜欢什么?吃吗?”
我一拳砸过去:“乔墨之!!!!!!”
在此之后,乔墨之彻底从棋社消失,一心扑在课业上。四月份最后一次活动时,我在所有人的注视下走上讲台,鞠躬道:
“我是你们的新任社长唐真铮,未来一年请多多指教。”
没错,没错。属于我的故事,才刚刚要开始。实际上,乔墨之和我之间的故事,也才要起步。哪怕在我坐在电脑前,写下全文的现在,我们的故事,也仍然在进行中。
不可否认的是,乍一看上去,人都离散四方,事情皆成过往。
未来呢?未来还没有来。十年二十年三十年,那之后再来看,贯穿我们整个中学时期的故事,会处在一个什么样的地位呢?
我还不知道呐。等会去问问乔墨之,他说不定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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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真的是边回忆边组织边写的,完全没有大纲。
于是,中间有一段彻底失控了,流失不少读者,这是我的锅。
到这里告一段落了,如果你看到这儿,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
好啦,明天开始,我这家店也要关门了。谢谢诸位看官,这么长时间的捧场。
可能之前有朋友没看到,再发一遍:
欢迎加入茶馆店,群号码:131823138
敲门砖:吊车尾
一个画风变化超大的新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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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4:56: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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