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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说书人(师生 围棋)[第3页]

作者:风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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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
我以前过得太忙,中考结束后,整个人都闲傻了。天天练八个小时的琴也没意思,然后就开始看动漫。别人的启蒙都是海贼王、柯南之类,我不知出于何种目的,看了一部《围棋少年》。除却棋局本身依旧漏洞百出(为什么这类电视剧和动漫都不请围棋顾问!),其他的一切太能激起人的中二感了。
连看两遍以后,我得了中二病。
得中二病的后果是,居然真的开始喜欢上了围棋。这其实不难理解,少年时候,中二起来,天王老子都挡不住,总爱把自己幻想成动漫或电影的主角。
喜欢了怎么办呢?我不是乔墨之,绝不能腆着脸回去找祁先生。百般央求奶奶,她老人家出马,替我找了个市里颇有名声的老头。他姓徐,好抽烟。为人温和,对学生的态度和祁据梧正相反。听话上进的,他绝不苛责;没事给他找麻烦的,骂起来毫不含糊。
徐老师的棋风很稳。他也是称祁据梧为“那个浑小子”的老前辈们中,不可或缺的角色。外号剃刀,擅长平和地进攻,精准地削弱对方势力,不主动刚正面。等对手开开心心结束这局棋,一数子,总是输了半目一目的,甚是憋屈。
我在他那里恶补了一个月,每天下午都去上课。同时,也发现很多祁先生忽略的东西。比如,这位老师对于开局定式的掌握要求就很高,基本型变化型,数百种定式,每个人都要能过关。他认为,除了狠准的算路以外,这种基本功也是棋手不可缺的东西。由于是千方百计才找来的,我对徐老师敬重得很,居然有一点理解了乔墨之的感受。
九月份开学以后,我仍旧在徐老师那里上课。
高中部打着素质教育的旗号,放学全市最早,上学全市最晚,且从不收作业。学生社团,少说也有上百个。百团大战的时候,我晃悠了一圈,神使鬼差地加了棋社。
这一加不得了。我对乔墨之的称呼,从称兄道弟的绰号,直接降格为毕恭毕敬的“社长”。
故事得从换届选举说起。
别的社,需要竞选社长。我们棋社不一样,这个位置没人想要。于是我们投票,就跟玩狼人游戏一样。乔墨之也不知道哪儿招了恨,以一个相当高的票数当选。
你说我投了他?
笑话!我……当然投了他。
乔墨之对我的行为表示愤怒。接下来推选各部门部长的时候,他一马当先把我踢上了宣传部长的位置。而且,说得有理有据:
“唐真铮从初一就开始玩ps,我认为只有他可以胜任。”
全票通过。
从此,乔墨之成了我的债主,我成了被压榨的农民,日日夜夜被催海报,不得安宁。
[33]
你说,高中的社团,需要多少海报?
多!很多!超级多!
迎新宣传要海报,校内友谊赛要海报,校际联赛要海报,就连一个没人听的破讲座,这位压榨人不腰疼的乔地主,居然,也特么要海报。
隔日拎着海报走班宣传的时候,我顶着两个熊猫眼,暗暗下决心要报复。
乔墨之带着我,我带着海报。我们从每栋教学楼的第一层起,一个班一个班地刷过去。他负责宣传讲解,我负责假装消失。在宣传上,我校学生并不好糊弄。因为全体没有午休的习惯,所以中午放学时间也格外短。时间一短,就导致异常珍贵。大家抓紧时间打牌还来不及,哪里有功夫听你一张扑克脸在那叨逼叨叨逼叨?
所以,社团要走班宣传,别的可以不带,必须自带笑点,否则容易被轰出去。
而我,一个拎着海报、顶着熊猫眼的面瘫脸,成为了棋社的那个笑点。每每乔墨之先踏进班级,全教室会放下牌,打量他一会。这时候,我就该出现了。我一出现,根本不消说话,整个教室里就笑成一片。
对此我很愤怒。我愤怒了,就要采取措施。
那天和隔壁友邻象棋社、军棋社、五子棋社、斗兽棋社、桌游社全部打好招呼,我们进班,他们埋伏在窗户外。等乔墨之逗得大家都心动之时,窗户外面突然探进来十多双手,拼命鼓掌,手的主人闻其声不见其人,我们只能听到外面响成一片的呐喊:“好!”
这招叫讥讽的喝彩。这和打炉石的时候,明明赢了对方,还要发一句“打得不错”,是一样的。
刚开始,乔墨之保持和蔼的微笑,继续往下讲。再后来,他就忍不住了,脸色越来越差。
等走到四楼的班级,第十二回响起掌声时,他怒而拍桌,转身就走。
门外的人没来得及撤掉,被撞了个现行。
乔墨之一个一个看过去。那神态,居然和祁先生看他有几分相似。我忽然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他不会一个一个打过去吧?
事实证明,我多虑了。
乔墨之没那么大本事。他这个人天生就太过清秀,再加上从不打篮球、踢足球,甚至不穿正常男生喜欢的鞋子,一年四季全是帆布,走到哪儿都带着本书,所以身上一点能干架的气质都没有。当然,除了我和田鸽以外,也没人知道他干过架,还被好好收拾了一顿。
但是他站在那儿,在面前靠窗蹲了一排的同行面前,居然有种不怒自威的架势。
“孙融刚,钱毅,刘常在……”他点了三个友邻社长的名字,然后杀了个大招,“你们今年的赞助还是我帮忙拉的。到底为什么这么干?”
一轮游。那三人同时把目光投向我。
娘的,你们这群卖队友的东西,昨晚的串白请了。我内心咆哮着,却不得不去接乔墨之的眼刀。
他今天看起来格外认真。
乔墨之一直不是个把事情当铁板来办的人。干正事的时候开玩笑,插科打诨,他也没少做。这回,居然能严肃成这样,看来状况不小。
脑子里溜了三圈,我问他:“这次来讲座的是……何方神圣?”
乔墨之冷眼看我:“你猜啊。”
从现在开始大家不要回复。
我要掐个时间把楼给童童姐。
此外,这文写到现在,我自己一向是不知道剧情的,人物并不受我控制,只受他们性格控制,他们动,我记录。
所以,后面的剧情我压根没想过。
所以,你们这么赌,不怕我为了吃胡萝卜,乱来吗?

再说明一遍!请不要回复!thx!
@青春殇华
我为了胡萝卜
什么都干得出来
还有 刚才给我计算胡萝卜重量的那位 看好我的白眼

一会还有一更 我接着码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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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我的第一反应,自然是猜祁据梧。除了他,我根本无法想象,还有谁能让乔墨之如此重视。
结果乔墨之依旧冷飕飕地看我:“我家先生没这么大名气和财力,能让学校专程去请。”
这话有很多意思。蹲在地上的那群卖队友的蠢驴,还在惊异于“我家先生”这个奇怪的代称,而我的关注点落在后面。
我本以为,这是棋社自己组织的小规模讲座,意在宣传围棋。所以,这张莫名其妙的海报,我也做得满心怨念。然而,居然是学校去请来的。校高中部有多傲气,我深深了解。能让他们真的主动去请,若不是名家才子,就是政界风云。很遗憾,本市围棋界里,并没有这种人物。那么,两者都不是的情况下,能进到这个礼堂讲座,必然是在金钱上有所体现。
有谁,会为了进高中讲座,而掏出一笔巨款呢?
乔墨之给了我答案:“孙章贤。”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孙章贤,蘅芷围棋学校的校长。在这个市里,蘅芷学校和其他的棋院是完全不同的。国家批文,政府扶持,像正规学校一样,招收老师,有严格的课程表。开了不少分校,生源广大。这种系统规范的教学方式,很能让家长放心,却失掉了老一辈棋手最重视的传承。
跟什么师父,学什么路子。跟武林门派一样,围棋是有派别的。赛场上一见,哪个老师教的,棋风就是什么样,派系分明。而蘅芷的教学规则,从启蒙班到高级班,让每个学生经多个老师的手,早就没有了棋风一说。招学生不问来路,有钱则进;广撒网,机械模式培养,大批量带着去冲段。
这一做法,让市区所有的棋院生怨,联合起来对付他们。但蘅芷也不好欺负。这一任校长孙章贤,更是将其作风发扬到极致。他的广告上,明明白白地写上了“全市最正规的培养模式”,并且通过多种手段,尽捞学生。看到别的棋院优秀的学生,就花钱挖过来,免收学费,且给补贴。
棋院的老师对此痛心不已。生源被抢是其次,这样机械化地糟蹋好苗子,亵渎围棋本身,让他们无法接受。老一辈多次派人向孙章贤宣战,要以棋决胜负。孙校长很撑得住气,不深不浅地回应一句:
“孙某棋艺不精,不敢在前辈面前造次。然而教育又是另一码事,在这事上,我自有主张。”
大家恨他,却无能为力。因为宣传上拼不过,经济上也越来越弱势。所有的棋院都在走下坡路。祁据梧虽然和各个棋院都没有太大联系,但到底是站在反孙立场上的。乔墨之对这位孙校长,自然没什么善心。
那么我就奇怪了。
“既然是他,你张罗这么认真干嘛?”
乔墨之以一种看智障的眼神看我。
“当然是学校领导吩咐的。务必座无虚席。”
他咬牙切齿地念了最后四个字。我忽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
乔墨之可能想搞一个大新闻。
谢谢你们挑战的胡萝卜
逼得我加了个角色
这角色一加 忽然有戏看了 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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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由于宣传得力,讲座日期又选得好(周五放学,大家都不想回家),当时五百人的讲堂居然座无虚席。我作为棋社接待人员,在活动中心门口迎接孙章贤。和我想象中的形象不一样,他并没有长得一副油嘴滑舌的猥琐样,反而看着翩翩君子。他提早了一个小时到场,想要提前进去熟悉演讲环境。
不久之前,乔墨之刚交代过我:“阿铮,拖住他。带他逛学校,给他讲笑话,或者咨询他蘅芷报名的事情。想方设法把他带离活动中心。明白吗?”
我自然一口答应。不管乔墨之想做什么,我都无需理由地支持他。
于是我迎上一个灿烂的笑容:“孙校长,会场的设施绝对是最高配置,无需担心。难道您不放心我们学校吗?”
后一句话,我念得有些重。孙章贤自然感受到了。他温和地笑了一下:“你们市九中办事,我当然安心。”
这话说得很熨帖。但由于是他说的,所以我怎么听怎么不舒服。
我象征性地点头致意:“我是棋社宣传部的唐真铮,学过一段时间的棋,水平不高。听闻您的名字很久了,今天终于见到,真是荣幸。”
孙章贤仍然笑着,一开口却单刀直入:“你学过棋呀?是跟哪个老师的?”
警报!一级警报!不是他的学生,自然跟着棋院老师。那么,就是和他敌对的人。本来,我根本不可能入他的眼,就算坦言是徐老师的学生也无妨。但鉴于乔墨之还在里面策划大新闻,我不想事情爆炸以后,徐老师背这个锅。于是我非常谦卑地低头:
“没有什么跟不跟老师的,就随便学着玩。”
孙章贤倒也没有再问下去,只微微点头:“哦,这样。也好,当个业余爱好,没必要搞得太认真。”
我附和他,是啊是啊。
内心替乔墨之捏把汗。乔地主,这人是个老狐狸,你要搅他的场子,坏他的事情,可得下点功夫了。
我侧身,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前辈,难得来一次,时间还早,不逛逛学校么?”
孙章贤道:“好啊。”
临危受命,不得不走。然而,我又不是导游,再说,一个学校有什么可讲的。没到半个小时,我就黔驴技穷,支支吾吾,不知所云了。
孙章贤好像没太在意我的状态。他抬手看了看表,问我:“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过去吧?”
此刻,我恨不能又吹牛扯淡的神功附体,能讲出个惊天动地的笑话,把这位孙老狐狸黏在这里笑个没够。可惜,我没这本事。死缠烂打更不可能,我只得笑对惨淡的人生:
“是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心里发虚得厉害。乔墨之,你一定得全安排妥当了,别被抓着了。
[36]
不幸的是,我们在后台撞到了乔墨之。
万幸的是,他当时并没有在做什么可疑的事情。
乔墨之主动迎上孙章贤,态度相当友善:“孙先生,准备工作都搞定了。”顺带递给我一个万事顺利的眼神。
孙章贤不疑有他,客客气气地感谢。
没等他说出下一句话,乔墨之就直接开口:“您好,我是棋社现任社长乔墨之,很荣幸能接待您。这里的场地准备工作,也都是我在负责。”
我站在后边感动得一塌糊涂。他这是把锅全往自己身上揽,真是够义气。
孙章贤去拿了话筒试音,乔墨之和我咬耳朵:“你玩过一个叫整蛊专家的系列游戏吗?”
“没有。”我把声音压得超级低。
乔墨之笑了一下。
“今天给你上演一个真人版。”
说完这话,他转头就走了。
我也不想留在这个是非之地,赶紧溜了出去。从正门进了讲堂,靠后挑了个座位,努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孙章贤来学校,自然不是来宣扬什么“围棋的八百个优点”的。他主要是来招生。提起一切可能的兴趣,再灌输入一种“蘅芷棋校是正统”的思维,以揽生源。市九中的学生,都是什么人?是在中考时全市排名最靠前,家庭经济基础最坚实,业余兴趣最宽泛的那批学生。面对这样的受众,他的演讲,自然能带来极大的效果。若能收到这样的生源,那蘅芷棋校的未来,也必然畅通无阻。
而乔墨之唯一的目的,就是破坏他的招生宣传。
果然,这场演讲成了灾难。
开场不到十分钟,孙章贤手中的话筒宣告没电。
一直候在后台的乔墨之迅速上前,给他换了话筒。孙章贤很满意,挂着他的招牌微笑,打算揭过这个小插曲。
然而,这个话筒怎么也不出声音。
他又去看后台,结果后台早就没有了乔墨之的身影。
没有一个人来替他解决这一问题。孙章贤留也不是,走也不是,笑得很尴尬。
乔墨之没有让他尴尬太久。一分多钟的全场沉默之后,四面立体的音箱里传来一个女声:
“对了,表情要陶醉,要投入。来,小朋友们,我们再来一遍。”
紧接着是一首惨不忍听的合唱。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走调的走调,破音的破音,难听到发指。孙章贤挂不住笑了,脸色冷下来。
事后,当我问及,乔墨之作无辜状,解释道:“一个手滑,把礼堂和隔壁合唱教室的麦克风搞反了。”
麦克风和场地音箱是有对应关系的。换掉麦克风,全场就欣赏到了隔壁的合唱。那是今年新组的合唱团,水平真是一绝。本来大家都带着礼貌,后来憋不住了,整个礼堂里笑成一片。
在这个即将气走孙章贤的关键时刻,乔墨之气喘吁吁地拎着新麦克风,从后台冲了上来。他对孙章贤嘀咕了几句什么(大概就是那几句跟我解释的扯淡话吧),满怀歉意地换走了麦克风。
孙章贤到底老练,试了一下麦以后,笑道:“今天,这个场地有点小调皮。”
大家笑了一回。
“没关系。这说明它欢迎我,还唱歌给我听。但是不得不说啊,它的歌,还得再练练。”
他说话的时候作痛苦状,小幅度地摇头。大家于是又笑了一回。
两句话说完,孙章贤就顺顺当当地接了下去。
不得不说,他的营销水平的确一流。短短半个小时,非但把围棋和在座学生最关心的处世技能、人格塑造甚至高考联系在了一起,还大大地给蘅芷棋校做了个宣传。这场讲座完全就是个广告,我和他都心知肚明。但他偏偏多次提及广告二字,正派地表示“今天并不是要来打广告。因为除了我们以外,大家还可以考虑……”。不过谁都知道,这样说,只能让他的营销更加成功。讲到兴致盎然处,他说:“有兴趣了解一下我们蘅芷的同学呢,也可以结束后来找我看点资料……”
没等他说完,底下学生起哄成一片:“公放!公放!”
正中他下怀。他高声朝后台喊:“师傅!麻烦帮我放一下ppt!”
几秒钟之后,全场爆发出一场狂笑。
孙章贤惊异地回头,立刻脸色铁青。
那张ppt上,蘅芷的校徽中央赫然被换成两个大字:SB。下面配有说明:
蘅芷
自公元2000年起
专业坑蒙拐骗
实际上呢,换话筒、乱改标志这种事都是我干的。
不过,从来不是我背锅。
今天又烧了,早些发文睡了,各位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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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围棋圈小,走三步就能遇见熟人。这么大的事,第二天的太阳还没见着,就已经满城风雨。
孙章贤当时是一句客套话都没说,直接走人。这在他那么久的油腔滑调历史上,也是头一回。乔墨之给升劲正猛的蘅芷棋校当头来了一棍,且造成了实质性的破坏——孙章贤的这场演讲,成了一个笑话。市区棋院的院长皆大喜,跟得棋院学生也扬眉吐气起来。
外面闹得厉害,学校里到底没有多少学围棋的人,一切平静照常。
我不知道乔墨之是怎么和学校交代的,总之周六下午社团活动的时候,他神色平静得跟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学生社团,定期活动永远来不齐人。人少了,租教室也没有什么意思。所以,棋社和几个隔壁友邻,总是合借一个教室,同时开日常(桌游社由于声音过响,在去年被踢出了这一联盟)。那天下午,教室里坐得满满当当,几个社团各居一隅,社员之间互相比试。
经过几个月的奋斗,我勉强能承受乔墨之让二子,但是仍然应付得吃力。他捻着一颗棋子,有节奏地拍在桌上,复又拾起。
啪,啪,啪。
听得我心烦。心烦起来,什么也想不下去,于是我抬头活动一下脖子。
这一抬头,糟糕了,我发现乔墨之背后多了个人。这人就不用向大家介绍了,也不用给我投喂胡萝卜——祁据梧双手插袋,看起来已经站了有一会。
于是我愣住了。
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太过精彩,乔墨之提起来的手没有再拍下去。我看到他很明显地僵了一下——似乎是感觉到了背后的异样——然后很慢很慢地把那颗子放回棋盒。
按照乔墨之一贯的做事态度和心理素质,他接下来必然会若无其事地和我把这局棋下完,就当祁据梧不存在一样。紧张或者害怕的情绪从来控制不了他,并且,他也是我见过的少数几个,能在老师注视下安然下棋的学生之一。老师盯着你下棋是什么感觉?你的每一次犹豫,每一步的考量,以及每回落子之后的效果,都会一毫不差地被眼睛记录下来,任何一点差错都无所遁形。
乔墨之刚开始学棋,就是和祁先生对弈,因此早就习惯于(甚至可以说是主动)暴露自己的失败之处。
可是不好意思,我做不到。如果他要这样继续下去,那我马上就站起来和祁先生打招呼,打断对局,管他是什么鬼。
不过,这回却省了我这个麻烦。乔墨之放回棋子的手腕被握住了。祁先生在他背后用极低的音量说了两个字:
“出来。”
乔墨之脸色都没变,平平淡淡地回他一句:“好。”
他一松手,那颗棋子落回棋盒,啪的一声脆响。然后他动作很轻地将椅子推后,默默地荡了出去。祁先生说完那句话,也没有再回过头,像是笃定他会跟上来一样,走下楼梯,转弯进了个死角。
乔墨之也一言不发,一步也没停,直接跟了进去。
不等祁据梧转过来,乔墨之就带着一点惊喜地问:“您怎么来了?”
祁据梧悠悠地回过身:“你会知道的。”
他刷一开扇子,又一记合上(不知道为什么,他总爱带着扇子,大概是挡雨揍人两不误吧)。一句废话也没说,直接切入正题:“伸手。”
乔墨之歪着脑袋想了几秒钟,最后伸出右手。
祁据梧一扇子狠抽下去。
“多大了还玩棋子?讲不听了是吗?”
乔墨之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道:“不是。”
作为回答,扇子啪啪啪三下连着敲下来。
“我让你拍棋子,拍个够!”
这也就是敲打敲打,疼是疼,也没疼到哪里去。乔墨之身经百战,也知道这不过是个提醒。于是他讨饶道:“先生,我再也不敢了。”
祁据梧又用扇子点点他额头:“你再让我发现。”
这就算揭过去了。乔墨之习惯性地没移手,仍旧摊在那儿,低头回话:“不会的。”
祁据梧又点点他手腕,示意可以收回去。然后,他说:
“走,上去把你们棋社的人全喊出来。”
谢谢大家关心,今天好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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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说是个社团,其实没几个人。每个部门几乎都是光棍一个,闲暇游民更是少之又少。我们迷迷糊糊跟着祁先生撤离到了另一个教室,却仍然不知他来此为甚。
祁先生到底不是校内老师,进了教室一没说坐下,二不上讲台。门一关,示意大家围成个圈。他扫了一眼众人,然后宣布:
“各位下午好。我姓祁,福字旁一个耳。今天开始,是你们新任指导老师。”
乔墨之看起来下巴要掉了。
他张口就问:“体育部的万老师……呢?”
学校社团规章里,是写明了需要指导老师的。但是,大部分指导老师,也只是挂名而已。在创社历史上,除了化学实验社遭到化学组全体拒绝,其他社团都顺利找到了挂名老师。体育部的万霄,更是挂了所有棋类社团的名。平日里,根本不管学生社团干了什么,只在表彰大会这类场合,象征性到个场。
祁先生早已端正好答案:“你们万老师和我是旧识。这种事情,还是很好搞定的。”
好搞定个鬼啊!我又一次在心里咆哮,这回想必能得到乔墨之的呼应。
但我和他根本不是一路鸭子。我闷在心里,他非得说出来,不顾死活。
“那您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祁先生凉凉地看了他一眼:“这等无法无天的事情都做了,我再不来,等着你炸学校吗?”
乔墨之噎了一下。但他仍然管不住要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祁先生一扇子拍在桌上,所有人吓得一哆嗦,“全市都知道了。你干的漂亮,简直是民族英雄,董存瑞级别的。我该好好夸夸你。”
乔墨之:“不用了吧……”
“怎么能不用?我们一会来好好表彰表彰。”他目光一转,忽然说起我来,“唐真铮,你也是厉害。帮了不少忙吧?是不是也该有个勋章?”
我没说出话。乔墨之又替我说了:“也不用了吧……”
祁先生看都没看他,接着问我:“我要听第一手的情况。到底怎么回事?”
你说,我这么正派的人,怎么能在高压下出卖墨汁呢?——没错我就是出卖他了。我把这事的来龙去脉,从策划到收场,在几分钟内,全部交代得干干净净。
乔墨之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眼光看着我,想必在无声地控诉我是卖队友的蠢驴。
抱歉了乔墨之,反正就算我不说,你也不会费心思瞒什么,哥们就帮你一把……
祁先生听完以后,看起来非常不悦。不悦的新任指挥官,把我们统统弄了出去,表示需要和这位社长“单独谈谈”。
哪里是单独谈谈,分明是秋后算账!
我深知他们相处模式的恐怖性,连拖带拽地把余下成员弄回了原来的教室。
乔墨之,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你自己保重吧。
抱歉,今天不要等了…
我其实都不知道该怎么下去了,越写越不象话,可能还是没有驾驭长篇的能力。
当然,弃坑肯定不会弃,
我今天来检查一下,写成这个鬼样子,大概有这么两个原因。
首先是,开文的时候太鲁莽了,什么情节都不知道,说干就干。接下来也是,今天不知道明天会写什么,点开word之前,是一片空白。本意借文做一个戏剧冲突实验,结果实验到现在,发现好几位朋友一直在追,感觉非常非常对不起你们。因为我坚决没有情节构思,所以对这个文,完全不能算是尽心。
另一个问题就是文风,开头在模仿汪曾祺先生,后来总算尝到苦头了。先生说过,“年轻人不要模仿我的文字”,我在作过这个死之后,才理解这话的意思。我怎么敢去模仿呢?先生是走过一辈子风雨的人,是在炮火声过后,泡壶茶,请你坐下,听他慢慢讲述。他的文字是水,不带一点个人的怨气,纯粹是讲述,甚至从苦难里提炼出乐趣。
讲真,我才活过多少年,我算个什么鬼?……我是怎么敢这么干的?
所以后来,只好把文风变回来。于是就这样,不三不四。
真的抱歉,我要好好想想,调整一下后来的东西了。明天见,各位晚安。
依旧是,鞠躬谢谢,陪伴到这里的人。
[39]
人们在说出“保重”二字的时候,多数情况下,只是顺口的道别。余下的,有时是将要几载不相见的惆怅,也有是明知对方一去不回,却仍然在口中寄托希望。我这个“保重”,几种意思都不是。
在祁先生轰走我们的同时,乔墨之以逛街一样的悠闲速度慢吞吞拉着教室的窗帘。听到不轻不重的关门,他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关得轻了,重了,于他都是好事。可这下平平稳稳的关门,让人捉摸不透。他只得到一个信息——这场“单独谈谈”,估计得谈很久。
对此,他采取的措施是——更慢地拉窗帘。
祁据梧不催他,就站在门边上看。
北边的窗帘全合上了,就去拉南边的。拉开了,还要将边上的绳圈仔仔细细地扣进窗沿,固定住。等全部扣完了,就再按照窗帘本来的折痕,精益求精地复折几遍,不折到棱角分明不罢休。然后,再要掸掸灰。
几秒钟的步骤,硬生生被他拖成了二十分钟。
祁先生仍然不打断他。等乔墨之把一教室的窗帘整理得跟艺术品一样,再也无法说服自己继续折腾的时候,他才小心翼翼地往祁先生那里看了一眼。
乔墨之犹豫了几回,想张口,又咽了回去。最后他逼迫自己正眼看着祁先生,却问:“我……把桌子搬一搬?”
祁据梧没理他。
乔墨之非常尴尬,只好挪回祁据梧面前。
然而,祁据梧并没有放过他,问道:“你不是要搬桌子么?去,把这儿的桌子全对齐了。”
乔墨之低头:“我……不搬了……”
祁据梧:“跟你说话,是听不见吗?”
乔墨之站在原地纠结了一下,转身去搬桌子。像是要证明自己并不想拖时间,一列,两列,一行,两行,一会儿的功夫,紧赶慢赶,七行六列的桌子全都排得整整齐齐。
他很快就回到祁据梧面前。
祁据梧看了他一会,什么都没讲。乔墨之更紧张了。他抿了一下嘴唇,豁出去一样地说:“我错了。”
祁据梧对他这句话,仍旧采取无视。
他指着讲台,道:“找块抹布,把黑板擦了。”
乔墨之:“……啊?”
“我只重复一遍。找块抹布,把黑板擦了。”
乔墨之没再麻烦他,打开讲台,挑了个抹布,出门去沾水。他从二楼下去,再到绿荫道下的水池边,搓了几把,又吹着初秋的风,原路返回。学校里没什么人,这一来一回,他清醒了不少。再推门进去,已经不复紧张。
他搬了把椅子,踩上去,把角角落落都顾及到。又顺带清理了粉笔槽,擦完了椅子。这一切做完,他才又站回原来的地方。
祁据梧问他:“清醒了吗?”
乔墨之点点头。
“你还想拖吗?如果你很闲,我们也可以搁一搁,明天再说。”
摇头。
祁据梧又看了他一会,确认此人处在能和他正常交流的状态。
“那么说说看吧,为什么整这一出?”
本人接受一切“卡文太销魂”的批评
且坚决不悔改
特此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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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对这个问题,乔墨之感到非常奇怪:“因为不喜欢他。”
“你不喜欢的人很多,怎么专整他?”
这一点,他倒没想过。不过,答案也给得很快:“因为棋院的人都不喜欢他。”
祁据梧的语气非常无奈:“棋院的人不喜欢他,是因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他破坏传统教学模式。”
“棋院的人是很讨厌他这一点。不过,你对他这个做法有什么意见吗?”
乔墨之认真地想了一会,答曰:“并没有。”
这话刚一说完,他就迎面被抽了一记耳光。
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也不是震惊,他是吓蒙了。祁据梧从来没有这样打过他。当众踹骂也好,私底下狠抽也好,都不及这下十分之一的冲击力。
祁据梧看起来丝毫不以为意。他今天的态度看起来格外亲民,甩甩手,就继续问:“再说说看吧,为什么整这一出?”
乔墨之蒙了大概有好几分钟,才接受了这个事实。而且,祁据梧没勒令他自己反省,却以直接问话的方式,缩短了他思考的时间。他明白过来,祁先生是真的在询问,而他也只需要给以一个诚实的回答。
“因为,不想让我的同学进蘅芷棋校。”
“你是中了邪的土豆吗?我戳一下吱一声?”
乔墨之当即明白了意思,然后就跟倒豆子一样:“他们只是被煽动了而已,一时冲动的兴趣是长久不了的。中途放弃为多,或者最后和田鸽一样,靠惯性,做自己厌恶的事情而已。”
说完,他自己都觉得很是有理。
祁据梧凉凉地问:“当时想到了这些吗?”
乔墨之被当头泼了冷水,想了一下,又答曰:“并没有。”
祁据梧扬手就抽过来。乔墨之预先想到了这个反应,但没敢躲,挡也没有挡,闭着眼睛任由他打过去。
祁据梧又问:“你做的这些,是你的第几套方案?”
乔墨之突然很羞愧。
“唯一方案。”
说完这话,他一下子又闭上眼睛,非常紧张。结果,祁先生却没动手。
他又问了一个问题。
“你做这件事,自己如何评价?”
乔墨之噎住了。
祁据梧重重地补了一句:“从道德上。”
乔墨之完全说不出话来。
祁据梧仍然没有发怒的迹象,平平淡淡一如他刚才那一声关门:
“老规矩,跪这,想清楚了再来找我。”
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41]
他走得态度之坚决果断,消失之迅速,都让人震惊。乔墨之既没有费心思追,也不觉得难堪,就在原地跪了。这么多年,对于祁先生这种完全不分时间场合,动不动喊跪下的模式,他早已习惯。
祁据梧从来没有规定过时间。他喊的跪,和别人去寺庙拜佛的状态,是相似的。人跪于佛像前,祈福、静心、反思,都比任何时候更清醒。乔墨之明白这一点。祁据梧从来不想叫谁跪他,他也没有做谁心中的神这种打算。这样的跪,只是一种放低的姿态,创造一个单独的空间,若能做到不再看别人的眼光,也就更接近内心所想。
因此,跪不是罚,故不需计时。俯身思过,复起而行。
乔墨之在那个窗帘叠得跟艺术品一样的教室里,一直呆到日落。
我劝走了其他人,独自打开门。结果就看到,格外整洁的教室里,乔墨之像个木头一样跪在那,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上前去拍拍他:“睡着了?”
他没睁眼,很轻地回答我:“没有。”
于是我去拉他。
“起来吧,祁先生不在这儿了。”
没能拉动。
乔墨之撇撇嘴:“他早就不在了。”
我道:“那你还不起来?”
他本来没回音,隔了几秒,突然抬头,给我来了句:“你说得甚是有理。”
然后下一秒,他已经端端地站在我面前。
乔墨之扶住我,原地甩了一会腿。我问他跪了多久,他又答曰天知道。问及接下来去干嘛,他居然理所当然地说:“去找先生咯。”
我:“……”
他开门走了几步,又折回来,笑着问我:“阿铮,不一起走吗?”
不用了,谢谢。我才不是背锅侠。
我完全放弃了乔墨之,非常不讲道义地滚蛋了。被放弃的这位悠哉游哉地搭了公车去找祁先生,看起来完全没有重罪加身的自觉。而祁先生也几乎算准了他到的点,掐着时间从房间里出来。于是他们在客厅遇上了。
“想清楚了吗?”祁据梧这话问得很平淡,就像在问今天天气怎么样。
乔墨之笑答:“不一定。”
“你还敢不一定?”
乔墨之又笑:“敢啊。”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里都带着笑意,看起来已经完全从下午的蒙逼中解放出来,认为自己可以掌握对话的主动权了。
祁据梧立刻就叫他知道,什么才叫主动权。
他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递过去说:“来,给孙校长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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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大家让出的506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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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
如果祁据梧只下达一个指令,那么就有了缓冲时间。乔墨之大可以组织好语言来一场辩论(虽然这个后果不堪设想)。但是他没有。祁据梧采取了更直接的方式。一个电话打过去,少则数秒,至多一分钟,就需要给出反应。
手机递过来,乔墨之没有接。
彩铃声就横在两人之中,恰好都听得见。
如果孙章贤没有接电话,那事情就能回到开始的状态。然而,祁据梧能这么做,自然是吃准了,他孙章贤此时此刻这个电话,必接不可。
不过十多秒,孙校长的声音就出现在了房间里:
“喂……?”
乔墨之仍然没有接。祁先生将手机拿回去,开了免提,轻轻磕在茶几上。
电话那头,孙章贤的声音异常清晰:
“祁师弟,你听的见吗?”
这句话说出来的一瞬间,乔墨之感觉自己砰地一下变成了块石头。他以一种非常不可思议的眼神看向祁据梧。作为回应,祁据梧拎起一根皮带,折了折。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要么你开口,要么我动手。
乔墨之不是不想开口,他是处在震惊中,没能缓过来。祁据梧不再多费时间,嗖地一下破空抽过去。乔墨之没躲,胳膊上挨了一记,火辣辣地疼。这一下别的作用没有,倒是让他清醒了。
他们都没说话,那头孙章贤却听得明白。他声音冷下来:
“你干嘛呢?”
祁据梧漫不经心地折着皮带,回应道:“教学生。”
“有你这么教的吗?有话好好说。”
“有。”祁据梧话里带刺,“我和你的模式不太一样,可能你理解不了。”
乔墨之给抽清醒以后,本想接了手机直接道歉,听完这句话,又站住了。他没思考几秒就明白过来——祁先生对他这个师哥,照样也看不惯。他现在动手,完全不是在算账,而是在收场。
以风声表态,算作道歉;言语逼人,是为还击。顺带,先教训教训学生,反正他这时候挨打,一点也不冤枉。
乔墨之利索地脱了外套,往地上一扔,然后主动将胳膊递过去。
祁据梧也没什么手软的,抡足了劲,连续七八下跟着打下来。
孙章贤急得快要跳起来:
“你别动手!停下!听见没?”
祁据梧一句话堵了回去:“他愿意。”然后又看着乔墨之,跟陈述一样地加了个问句:“是吗?”
乔墨之无奈点头,回答得很认真:“是。”
孙章贤估计已经扶额了。他又劝道:“我又没怪他,别发这么大脾气。”
祁据梧:“我没发脾气。”转头又问:“对吧?”
乔墨之更无奈了:“对。”
没等孙章贤说话,祁据梧忽然换上一副严厉的腔调:“真是胆子太大了,快给孙校长道歉。”
乔墨之接得也很快:“孙校长,对不起。周五是晚辈失敬了。”
孙章贤叹着气回答他们:“没事。”
祁据梧挂了电话,再转回来的时候,却是真的严厉起来了。他一句话没说,乔墨之差点就开始自己检讨了。祁据梧很认真地折着那根皮带,问道:
“如果孙校长不是我师哥,非要追究经济损失,你要怎么办?”
[43]
这句话把乔墨之问住了。
他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想起初一那年,在几乎支撑不住的疼痛下写出的“冲动”二字,他有点怕了。
祁据梧今天真是一点点缓冲时间都不给,逼问了一句:“回答我,你要怎么办?”
乔墨之没再犹豫,直截了当:“我没想过。”
祁据梧毫不意外。他也没直接动手,又问:“下午都想出什么来了?”
这是他第一回没要书面检查。乔墨之挺意外,不过很快接了上去:
“我对孙……”他差点脱口而出孙章贤的大名,偷偷看了一眼祁据梧,又咽了回去,改口道,“孙校长完全没有直接印象,没有过交流,从未见面,全凭大家的传言,就给他打了负分。”
祁据梧没看他,皮带在空气里空挥了两下,像在试力度。
乔墨之冷静地看了它一眼,不作反应。他继续道:
“而且,棋院的人厌恶孙章贤的理由,在我这里完全站不住脚。我不是棋院制度的维护者,也不关心这些东西,所以我其实……”
祁据梧又不经意地挥了两下。
“……我其实只是站在‘政治正确’的立场上,自以为有所作为而已。”
祁据梧“嗯”了一声,作为回答。
这表示,他仍然不满意。
“孙校长信任我的学校,才把布置工作交给我们。我利用他的信任,反过来破坏他的计划……君子不齿。”
祁据梧斜了他一眼。“想多了,没人要你做君子。但是你现在,”说话间,他绕到乔墨之身后,一记皮带破空打下来,“干的这事情,”,又是一下,“简直是无赖。”
乔墨之听一句,挨一下,就抖一抖,不过他到底没敢动,抬手咬着袖子。
祁先生非常愤慨,一下接着一下,誓要把这个不省心的东西打服帖了。
“你给我,”
嗖啪。
“记着,”
嗖啪。
“输棋事小,”
嗖啪。
“不可输德。”
越打越狠,乔墨之根本没办法站着接下来。以前叫他跪着,还能勉强控制自己不逃,现在这样直挺挺地站着,自然是越挨越往前。祁据梧也不说他,仍旧站在原地。
于是乔墨之缓了劲之后,又默默地自己退回去了。
祁据梧问他:“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乔墨之诧异,转头问:“还有?”
祁据梧把皮带往地上一扔:“看来你是白想了。”
本想卡在倒数第三段,但是转念一想,卖个苏再走。专业卖苏二十年。
另外,这事情写完之后,可能往前看看,交代一些过去的事情。他们刚认识那时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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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乔墨之白想没白想不知道,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把皮带捡起来,递回去。
换作多年之前,或者换作他人站在这里,肯定要被这种不怕打的精神感动。可惜此人是祁据梧,他已经习惯了。所以他把乔墨之晾在那,接都没接。
搞得好像他在讨打。乔墨之有点郁闷。
如果放任事态发展下去,他可能马上又要被勒令跪在这检查了。但是天色晚了,也不知道吴医生会不会回家,他不能在这里过夜。所以这个时间,他耗不起。于是乔墨之做出一个决定:撞上去。这种心态,和考试到最后,不会做的选择题全部猜c,是一样的。
“我还不应该特意把名字报给他,”乔墨之道,“这样很……不理智。”
祁据梧看着他。
乔墨之接着信口胡言:“我还不该把唐真铮拖下水。他现在仍然跟着老师在学,这样容易牵连别人……”
祁据梧直接打断了他:“你是不是想不出来了?”
乔墨之:“呃,不是……”
“学会说谎了?”
乔墨之不敢再说话,闭嘴了。
“我下午还问过你什么?”
乔墨之挖空心思地回想,总算记起来:“这是我的第几套方案……”
“你怎么回答的?”
“第一套……”
祁据梧非常无奈:“你怎么连做坏事都计划不好?你这漏洞百出的方案,也只有孙章贤那个把学生当羊羔的家伙会上当。”
乔墨之答对了以后,轻松了很多,尽管疼得不敢动,仍然笑道:“最后还是成功了。”
祁据梧凉凉地接下去:“对。所以即使你漏洞百出,只要对手傻到没发现,你就很厉害。”
乔墨之低头:“我错了。”
“不仅对他如此,对我也是一样。你现在可以现场编造理由,瞒天过海,只要我不问破,你都算是逃过一劫。是吗?”
这几句话太重了,狠狠砸过来,乔墨之一时慌得不能接口。
“什么时候开始,我也成了你需要应付的对象?”
乔墨之被他问得都快哭了,只能不停地摇头。
“你以前会抖机灵,会逃跑,这都没什么。可是进了高中不过数月,你不要把真诚两个字都扔掉了。……你哭什么?”
乔墨之抽抽噎噎:“没哭。”
祁据梧抬手给了他一记毛栗子:“睁眼说瞎话。”
乔墨之双手把皮带呈过去,仍然低着头,只会重复“对不起”。
祁据梧实际上是把话往重了说。今天乔墨之的几句话,没有到过分的地步,但终究是个不好的预兆。若持续发展下去,那他日后问话费尽周折,另一边回答起来也步步为营,实在是折腾。
他看看差不多了,本想伸手接过,结果门铃响了。
他很明显地感觉到,乔墨之僵了一下。因为门外,是吴医生的声音:
“祁老师,不好意思啊,我问一下我家墨之在这里吗?”
祁据梧没回答,直接去开了门。
吴医生走进来,看到的情况就是,乔墨之一边努力托着皮带,一边低头小声地哭。听到她进门,除了刚开始僵了的几秒以外,他根本动都没动。
也就是到这里,我觉得有必要说说从前的事了。
今天这儿不是卡,是差不多真结束了,明天见。
-------------------------------
[45]
这种情况下,正常的家长,很容易冲着祁据梧发火(我都没动过他,你怎么能这样!)。不过吴医生不在其列。她只问乔墨之:
“你又干什么好事了?”
乔墨之在尽力忍眼泪,没法回答。
祁据梧替他答了:“他上个礼拜五晚上,他实力端掉了蘅芷棋校校长的讲座。”
吴医生深吸一口气,问:“损失多少?”
祁据梧摇头:“孙章贤校长是我同门师哥,他不追究这个了。”
吴医生:“那不行。我们不能这样白坏了人家的事。”
祁据梧:“你就算给他,他也会退回来。”
隔了一会,他补上一句:“这事也不能全怪墨之。孙章贤在本市围棋界里,是一个人人喊打的角色。所以,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正常的。”
最后几个字在乔墨之听来,比直接指责他更加可怕,他控制不住地开始抖。
祁据梧看他:“行了,你放下吧。”
乔墨之更不敢放下了,只能不住摇头。
祁据梧似乎叹息了一下,又可能没有,他终于上前把皮带接过来。刚一收手,乔墨之就慢慢跪在了他面前,两滴眼泪砸在地板上。
“对不起。”
吴医生看到现在,并不想干涉,踱到客厅,直接坐在了沙发上。
祁据梧则直接把乔墨之拎了起来。
“我什么时候让你跪过我了?”
乔墨之仍然不抬头:“对不起。”
祁据梧看了他一会,又放开他,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你是想今天解决,还是等明天再说?”说这话的时候,他余光瞥向吴医生的方向。
乔墨之莫名其妙地笑了一下:“先生什么时候开始顾及围观者了?”
祁据梧咬牙切齿:“她是你妈。”
乔墨之又笑了一下:“送我来您这儿的,也是我妈。”
他的笑是凄凄惨惨挤出来的,不过意思却很明白:您想打就打,我从不在乎有谁在看,也不会觉得丢人。
祁据梧懒得跟他废话,挽起袖子就抽。
乔墨之很清楚今天这状况不小,于是把抖机灵的话全咽了回去,全部精力都放在控制自己不惨叫出声。
然而他太天真了。
这种铺天盖地的疼,不是说不喊就不喊的,他又不是我党烈士,撑不过一分钟,就要靠死命咬着胳膊来预防惨叫了。
即使这样,他仍然站在原地,不敢再躲。
吴医生蹭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她到底是心疼了。
不过,在当年,人是她送来的,现在,她也不会半路带走。吴医生目不斜视地经过他们,开门,留下一句:“晚上八点之前,你必须给我到家。”
然后关门走人。
这个意思很明显:你打他可以,我也不管,但是不要太过头。祁据梧接收到了这一信息,同时扔下了皮带。
“现在有什么想说的了吗?”
乔墨之有话想说,可是他疼得说不出来。
祁据梧也不再为难,摆手道:“你回去吧。”
[46]
接下来的事情,我们过些日子再说。因为我很想追究一下他们的过去,各位就当是补听个开篇,一切如常。
人在小的时候,智商差距会比较明显。幼儿园老师曾带我们去种树。什么才叫种树呢?就是跑到别人的地里,拔一棵刚栽下的树苗,再种回幼儿园去。老师叫我进去,我就进去。老师说拔,我动手拔自己的头发。她忍无可忍,找了另一个机灵的小朋友去,那人扬手就拔下一株。我恍然大悟,遂拔出第二株。
这就叫傻。无法领悟到别人的意思。
乔墨之则完全相反。他的聪明劲,从小就体现出来。在那个管得跟地狱一样的小学里,他毫不费劲地搞到了学习委员的职位,又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旷交作业半学期。事发之后,乔墨之被他妈从学校一路拎回了家里。
吴医生抽出本子摔在桌上,随手翻了一页,厉声道:“你现在做给我看。不交作业,看来你是都会了?”
乔墨之接过笔,刷刷刷地写完了。一看答案,全对。
吴医生噎得无话可说,气极正要动手,被一个电话给打断了。她瞪了乔墨之一眼,去接电话。
那是学校体育老师打来的。小学办了不少兴趣班,放学以后上课,权当是家长托管。老师的水平,也不过都是入门级。围棋班是一大热门,上课的学生叽叽喳喳能有一百多。这么些小鸟里,却没有几个是出挑的。
乔墨之成为了例外。不到半个学期,他把自己的授业恩师给砍了,并且砍得天崩地裂,一点情面不讲。这老师教了那么些年,终于看到一个有希望的学生,当即决定给乔墨之的家长打电话,劝送他出去跟老师学。
这个电话要在别的时候打来,吴医生是不会同意的。偏巧在这个时候——吴医生接着电话,看着乔墨之,而他刷题刷得兴起,连手就这么写下去了,猖狂得很——于是她一口答应。
“好,麻烦您了。”
就这样,乔墨之被他的手下败将老师给卖了,数钱的是他妈妈。他就此出现在祁据梧家中。
祁据梧本来是不想教学生的。他的人生过得好好的,早就偏离了围棋这条路,何必又要来回折腾呢?但打电话来的故友就是不肯松口,说非要见一面。祁据梧觉得,见一面就见一面,大不了找着机会,就立刻劝退,让他找别人去。
这才有了他们的相遇。
祁据梧把乔墨之邀去房间单独聊,一开口就逼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乔墨之听了这句话,直接就笑了起来。
祁据梧看着面前的小朋友,皱眉道:“我不收学生。”
乔墨之:“我本来也不想来。”
“那你还来干什么?”
乔墨之回答的时候又笑了,歪着脑袋,又甜又暖:“因为妈妈会开心。”
他这样笑起来,叫人心都化了。
我的头像
是一只
堂堂正正的
灯笼!
不是什么红枣妖怪尤其不是穿着花裙子的男人!

--------------------------------------
[47]
祁据梧至今不明白,当时让乔墨之留下来,到底是因为什么。不过既然开口收下,他也不会食言。只是——教学生,他还真不会。
棋院老师会从基础框架开始讲起:棋盘十九乘十九的格子,一粒子边上有四口气,再到小飞、大飞、征子、打劫。布局的手法,中盘算路,收官技巧,要一样一样地教过去。这些全都学会了,谓之入门。
祁据梧不会这样教课。于是他操起了过去游击战的理论:实践得出真理。
除去在小学里学到的浅浅一部分,乔墨之启蒙课的内容一概不知,直接就上了实战。
这也直接导致了他日后近乎野蛮的棋风。
和老师对局,是能学到最多东西的,同时,心理压力也会越大。前面提起过,我们都很怕和老师下棋。乔墨之也怕过。
跟这位祁老师上的第一节课,他就感觉到了和小学兴趣班完全不同的氛围。祁据梧的水平,甩了之前老师好几条街。由于实力差距太大,他的所有毛病,都无从遮挡。之前引以为傲的机灵,被祁据梧总结概括为“一通胡来”。
乔墨之还有个不小的毛病。他习惯于先捏着棋子,再思考下一步。过分的时候,甚至已经把棋子举在半空中,忽然又摇摆不定,迟迟不落子。这叫做“小猫钓鱼”,哪里的老师看见了,都要扳过来。一者,手里捏着棋子,潜意识会催促自己落子,很容易导致思虑不周,心焦气躁;再者,把棋子吊在半空中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万一没拿住掉下去了,落在哪儿就是哪儿,对手必然不会给悔棋的机会。
祁据梧提醒了几回,见没有用,就拉下脸,拿起桌上的扇子,不轻不重地敲了一下乔墨之吊在半空的手,棋子啪嗒一声落下。
他愣住了。
祁据梧替他捡起棋子,教训道:“别再有下次。”
乔墨之脑子里全是大写的问号:怎么除了妈妈以外,别人也能打人的?
这样的后果就是,没过几分钟,他的手又吊在半空中了。
无法无天。祁据梧总结道。
“把棋子放回去。”
乔墨之立即照办。
“伸手。”
这个,他就不愿意了。
祁据梧凶他:“是不是没人打过你?”
乔墨之的表情很委屈:“有的。我妈妈。”
祁据梧立即借坡下驴:“现在,是你妈妈把你送过来的。你不听话,我就告诉她。”
他又说了一遍:“伸手。”
乔墨之非常不情愿。但是要问他,是他怕疼重要,还是他妈妈开心重要,他根本无需思考,就能给出答案。
所以他很小心地伸出手。
祁据梧照着他手心打了一下,很轻,比起日后那些鬼哭狼嚎的暴打,这简直就是在下毛毛雨。
不过就这一下,乔墨之已经忽地缩回了手,并且扁着嘴。
祁据梧做好了看他哭出来的准备(他也确实是快哭了),但乔墨之抬头望天花板看了一会,再低头的时候,已经完全不见泪水的踪迹。他不哭,反而勉强笑了一下,有点掩盖的意思。
他提起棋子,又走了下一步。
祁据梧看他的眼神,变得有一点好奇了。
[48]
乔墨之当时差不多十岁。名曰幼,时始可学也。在这个年龄,智力和情商都开始真正的启蒙。要是摔跤、考砸、挨了批评,即使是男孩子,也很容易哭。但是乔墨之从来没有过。
祁据梧评他的棋,从来不留口。他几乎是以大容量灌输的形式来复盘,乔墨之走的每一步,可能造成的所有后果,他通通都会指明。这样说话是非常打击学生自信的,把人吓跑也不见怪。好几次也见乔墨之红了眼眶,可他到底没有流过眼泪。这就让祁据梧更加好奇了。
那时的乔墨之,最习惯咬着嘴唇,把事情憋回心里去。
祁据梧第一次教学生,这样点评,是一种毫无保留的教法,但是心里还是有点虚。他试探着问过一句乔墨之:
“我这么说你,你会不会有意见?”
乔墨之摇头。
“真不委屈?”
继续摇头。
“我好几次以为你要哭了。”
乔墨之对他笑:“我妈妈说,哭不能解决问题。”
几年前,和吴医生并排坐在CPU外面,最终等来噩耗。乔墨之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却见妈妈悄悄地抹眼泪。他去问,得到一个“妈没事”的回答。
乔墨之年幼丧父,吴医生就此见不得他哭。他不会珠心算,不会写书法,只学会了控制情绪。在他妈妈那里,想要争取什么权利,必须靠语言来谈,眼泪一概不作通行之用。甚至,先前答应的事情,若哭闹着提起,就全部不作数。和日后不一样,那时候心里的创伤未平,又要同时扮演父母的角色,吴医生的态度非常强硬。
在手术台上,要摒除思绪;回家了,也见不得眼泪。
祁据梧听完以后很是感慨,不知是什么驱使,他说了一句:
“你在我这里,想哭就哭吧。”
……若是知道日后乔墨之掉起眼泪来的频率,他可能会把这句话吞回去。
乔墨之本来就压抑得厉害,一听这话,根本忍不住,分分钟就哭起来。
祁据梧没辙了。他不知道怎么哄孩子,只能一言不发地僵坐在椅子上。乔墨之哭够了,一抬头,看到祁据梧这种窘迫的样子,破涕为笑。
祁据梧感到无法容忍。居然被学生嘲笑了?
那就虐回去。
他一抬手:“再来一局。若还是一个子都活不了,你今天就别想回家。”
乔墨之眼泪还没擦干,顺口回答他:“不回就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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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8 14:29:18  更:2021-09-08 14:5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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