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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回头不是岸(重发 父子文)[第2页] |
作者:鱼是与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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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我轻轻朝后退了一小步,在他的冷峻视线与肃穆注视下错开他抓着我的手,随意的将身后被他撩起的衣服遮上,闭了闭眼,“已经上过药了。”有些答非所问。 我很不愿多说,因为,伤害就是伤害,何必多问过程,结果不会因为某些询问而变得不一样,也不会随着一些补偿就当作没发生。 沈柏清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轻描淡写的回答他,他的神色有片刻的僵固,旋即捎带起沉默的滞顿,目光却依旧凝固成质恍若一道有形的光线落在我身上,有些灼人。 我略低了低头,情绪一如既往地平静。 沈柏清看了我好一会儿,良久,见我仍是一言不发,胸口像是憋着气般起伏不定,最终又恍若努力按捺住似的肃敛着脸,“被人打成这样,还准备瞒着我?要我不闻不问?” 对于沈柏清的问话,我不置可否。抿了抿唇,有些疲累地吸了口气。 沈柏清瞪着我,眼神愈发凌厉起来,按以往他大概早就挥手甩我一耳光,可现在不知道在顾忌些什么,只周身气势冷冽,却始终没有打我的迹象。 沈柏清冷着脸收回视线,他闭了闭眼,滞留了许久,方才缓缓睁开,已是寻常神色,“跟我去医院。”开口,平淡的语气里便再听不出丝毫情绪来。 我冲他摇了摇头,“我上午已经去过了,真的不是很严重,就是伤口有些吓人而已。” 沈柏清的耐心终于在我再一次地忤逆后告罄,眼中怒火乍现,一片阴霾,陡然间冲茶几踹起气血上涌的一脚,砰的一声,卷着茶杯摔裂在地上的清脆声响,茶几生生被他的力道移了好远,桌上的东西全部被震到了地上,我装着零食的袋子散了一地,盖在碎玻璃渣子上面。 我眼眸猛地一睁,怔怔不知所以,脸色畏惧地白了一白,微微胆怯地揪着裤腿看向沈柏清。 沈柏清此时的神色很不好,冷硬的轮廓下流窜着怒火,在刚才的发泄后又慢慢的凝聚起来,蹙拢的眉梢,狭长凌厉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我。 “你是能耐到不用我管你了?” 我干咽了下口水,“已经很晚了,就算去,也没有专家坐诊啊。”我不敢再说惹怒沈柏清的话,讪讪道,“如果明天还疼的话,再去看不行么?” “医生的事不用你担心,不必等到明天。” “可是我有点累了。” 沈柏清微微一愣,仔细的凝视我,后又瞥了眼手表,说道,“涂了药,今天就别碰水,换身衣服去睡觉。”他收回视线,转过身坐到沙发上。 他从裤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刁在嘴里顺手将烟盒扔在沙发上,就又去摸裤袋找打火机,他翻了一会儿,伸出来的手里却空无一物,大概是忘了带火。 沈柏清有些不耐地取下夹在口中的香烟,三两下捏在手里握成一个拳,闭了眼靠在沙发背上。 他只顾发火,我只顾听训,客厅里没来得及开空调,也没开窗,所以有些闷热,沈柏清的额头上布着一些汗,我也觉得有些热。他看上去还没打算走,我只得走过去将空调开了起来,调了合适的温度,又从卧室拿了空调被,给他盖上,沈柏清蓦然睁开眼看我。 我有点像是行盗的小偷被抓了个正着,尴尬的冲他说了句,“爸,我去睡觉了。” 没等沈柏清开口,就小跑到房里关了门。 躺到床上的时候,已经快十一点了,我有些体力透支,再加之晚饭也没吃,就有些饿得睡不着。 我开始等,睁着眼竖着耳朵,听门外的动静,想着等沈柏清离开后就出去泡碗面吃。我有胃病,按理是不能再吃这些伤胃的,可我实在没力气烧菜,所以去超市的时候就只简单的买了些速食物品,左右邵颖妈妈隔几天应该就会回来了。 门外有些声响,却不是开门关门的声音。 我皱了皱眉,开了床头灯,走到门后虚虚开了门,掩着一条缝看向外面,沈柏清低着身子在捡地上散落的东西,他面前的茶几已经归于原位,又拿了扫帚,将地上的碎玻璃反复清理了几遍,等他将一切事情干完,大约过了半个多小时。 说实话,我很惊诧,他可是在生意场上运筹帷幄的沈柏清,只需要简单的一个指令便有无数人为他执行,他也会干起打扫的事? 不过同时我也嘘了口气,他应该马上就要走了吧? 沈柏清去洗了下手回来,随手拿了两包我买的方便面走向厨房,隔着墙,我看不见里面,但是能听到开火和接水的声音。 我有些发懵,他不会是想今晚住在这里吧?! 我呛咳了一下,推了门走了出去,沈柏清坐在椅子上,他身后烧着水,我有些疑惑,他总不会跟我一样没吃晚饭吧? 沈柏清见到我蹙了蹙眉,不悦道,“还不睡?” “爸,您今晚,不回去啊?”我的目光瞥了瞥不远处的方便面,有些心疼,统共没买几包,这可是我好几天的食物。 “我最近刚好闲空下来。”他淡淡地看着我,“有时间管你。” 我干笑一声,“您还是多抽出时间去陪夏辰吧,他一个人在医院……” 沈柏清看着我的视线里顿时多了些道不明的情绪,他忽然站了起来,转身去看了下火,水正好烧开,便撕了包装袋将方便面下到水里,拿着筷子搅了搅,将调料一一放下,“你有时间还是想着好好给我解释解释,你书房里一本书都没有的事。”他偏头瞥了我一眼,“我是不知道,快到初三了,你们老师难道连个暑假作业都没给你们布置?” 我当即有些错愕的僵直了身子,思索了好一会儿,才猛然想起那些书那些作业都被我扔在学校了。 难怪,看着空荡荡的只放着一台电脑的书房,总是觉得有些怪异。 我怒了努嘴,沈柏清总是能在我没准备好时冷不丁的爆出一些话。厨房里多了些面条的香味,我咽了咽口水,“爸,那个,您能分点给我吃么?” 关了火正在盛面的沈柏清闻言,手略微顿了顿,看着我“晚饭没吃?” “……唔,大概,是您煮的面太香了。” |
那几天沈柏清依言住在我这里,期间又带我回了趟学校将书全搬了回来,他也把自己要看的文件资料一同带了过来,却不另整出房间以办公用,直接占着我的书房,跟以前一般的形式压着我看书写题。 我倒是也不觉得不习惯,毕竟从小就是这样过来的,只在最初时稍稍会分心不时瞥瞥沈柏清,但被他扫了几眼后,就不敢再去看他,支着笔低着头看自己的书。 沈柏清在我这里住了八天,我没有刻意记,但心里却清楚。他有时候从公司回来会带一些试卷来,是很明显的找人精心出的题目,他也格外重视,每每我错了几题便会打我几下手板。 说实话,我有被沈柏清打过屁股,甩过耳光,却从没被打过手。所以,我不知道,打手会这样疼!不管是打多打少,沈柏清力道都控制的很好,恰恰能让我疼得铭记于心。 之后沈柏清再没在我这里宿过夜,有时白天会来一下,给我送习题送笔记,逐渐的隔个几天,再之后我一星期也见不到他。 暑假两个月过得很快,我也终于正式成为了初三学生,对中考,也跟其他人一样,嘴上漫不经心,心里却很重视。 我希望自己能考上D中。 我没心思在游戏上,我明白通常好的未来才能赚到更多钱。我很努力的复习巩固我荒废的两年,常常看书看到一两点,但我们学校的大多数人都是十分用功且聪颖的,所以尽管我每一次考试都有进步,排名始终在班级二十几名,落下的课程又岂是这么好容易追赶的。 考的最好的一次是期末,班级第十五名,年级段第九十九名。 总算排进前一百了。 对我的成绩,沈柏清很少多说,但从他平淡的表情下面,我能看出他是不满意的。但奇怪的是,他会因为一些知识点打我,却再没为成绩的事对我动手。 寒假的第四天,离新年还有两星期,我呆在家里看书,邵颖偶尔也会跟着她妈妈过来,给我捎她从老家带来的特产。她很厉害,年级前十,也会主动的将笔记借给我,跟我一起看书一起做试卷。 我每天过得很充实,尽管没人再记得给我添衣服,给我过生日,问我过得好不好。 我翻了一页书,放在一边的手机响了起来,我随意的拿过来,有些疑惑谁会给我打电话。是一个陌生号码,属地是我们市,我想了想接了起来。 “喂?” “小年。” 电话那端温柔的语气,熟悉的音色,让我一呆,我不自觉地咬了咬唇,“妈妈?” “恩,妈妈回来了,你,最近过得还好么?”她说话一顿一顿的,似乎在斟酌该如何措辞,多了些小心翼翼,和疏离。 我恍惚想起那次被她挂了的电话,我以为她会在第二天打过来,等了很久,没想到,等到现在。 “恩,我挺好的。您回来了?” “是啊,你现在有时间么?妈妈想见见你。” 我沉默了一下,“好,在哪里?” 我赶到餐馆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我拽了拽衣服走了过去,冬天的街上很冷。她转过头看我,嘴边噙着笑,视线温和带了曾经对我有过的宠溺,嗔怪了一句,“怎么穿的这么少?” 不管我有多埋怨过她,但见到她回来,心里真的很高兴。她跟沈柏清不同,我爱她,甚至因为沈柏清而更将心里所有的爱与亲近都给了她。 我坐到她对面,朝她笑了笑,“还好,里面有空调。”我一直在读书,也不喜欢买衣服,所以穿的还是以前的衣服。 她将菜单递给我,“想吃什么自己点。” 我随意的点了几个菜,大多是她以前爱吃的,我对吃已经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好。 “妈,您这次回来还走么?”我佯装不在意的问。 她踌躇了一下,移开话题,“你爸对你还好么?” “挺好的,他给我单独买了一个套间,还给我请了钟点工阿姨。”我喝了下服务员沏的热茶,“您要是不走,可以跟我一起住,房间也有的。” “小年,我……”她望了我一眼,右手拨了了额前的头发捋到了耳后,“妈妈能请你帮个忙么?” “可以啊,想要我做什么,我可以为妈妈上刀山下火海。”我学着以前的语气跟她说话,因为,我不想我唯一在乎的人跟我这么见外。 她被我感染,嘴边终于有些发自真心的笑了起来,“吃完饭再说。你看你,瘦了这么多。” 我笑着低下头,掩去眼底的一点落寞与淡漠,有些话不能说不能问,否则连表面的维持都会崩溃。 我跟她吃了一个小时,她像以前一样替我夹菜,嘱咐我多吃一点。可我明白,已经回不到从前,我跟她跟沈柏清之间,总是隔着一层薄膜,界限分明。 “小年。”她放下筷子,有些躲闪的看着我,“你能,能替我向你爸爸借一百万么?” 我本低垂着的头猛地抬起,盯着她,她不敢看我,低了头。半晌,我问她,“你是为了借钱才回来找我的?” “不是,不是……”她登时矢口否认,却又说不下去,有些歉疚的看着我,“我,小年,妈妈真的很需要钱,你帮帮妈妈好么?” 我紧闭着嘴,胸腔里似乎堵着一口气,好难受。 “你要钱做什么?” “……妈妈,欠了别人钱。” “你又去炒股了?” “不是,我,是我做生意亏掉的,你相信妈妈,妈妈真没去炒股。”她说了好长为自己辩解的话,我安静的在一旁听,良久,她又问我,“你能帮妈妈这一次么?” “我很想帮你,可是,你觉得,沈柏清会听我的么?”我自嘲地冲她笑了笑,“如果我在他心里有分量,那当时他也不会跟你离婚了。” “小年……” 我从裤袋里掏出钱包,取出银行卡,沿着桌面滑到她面前,“这是我自己存的钱,大概也有两三万了,你先拿着。我会去问他借,但是他肯不肯,我就不知道了。”我站了起来,“你要不要跟我回去住?” “妈妈有地方住,我送你回去吧。”她也站了起来。 “不用了,我住的地方不远。”我转身就走,她在身后朝我说了一句“小年,谢谢你”,我背着她再次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我将身上全部的钱给了她,我不后悔,我曾经跟她说过,等我长大了会照顾她一辈子,我承诺的事我会做到。但别人答应我的,却一再地被遗忘。 街上的人不多,风很冷,天很阴暗。 沈柏清这段时间没来找过我,我只好去那边找他。 是保安给我开的门,我走到客厅时,被冻住的身子才渐渐暖和过来,里面很暖,隔着一道门,冰火两重天。 “舅舅,你送我电脑,不怕我不好好读书么?”夏辰欢快的声音从厨房传了过来。 “要是这点自制力都没有,你还能考上全年级第一?”沈柏清说道,“我打听了一下,你们这次期末考试是全市联考的,你的成绩大概在全市前三十,很不错。” “那必须的呀,我可是想要考上D中的诶。” 彼时,我正好走到门口,沈柏清在和夏辰吃饭,桌上摆着一个丰盛的两层蛋糕,点燃的蜡烛已经被吹灭放在一边。 沈柏清听到声音也正好向我望来,见到是我,微微一愣,夏辰顺着他的视线也看了过来,他们交谈的声音瞬间顿住,恍若被我生生掐断一样。 “饭吃了没,没吃过来一起吃。”沈柏清指了指他旁边的夏辰对面的位子冲我说道。 “已经吃过了。”我笑了笑,“夏辰,生日快乐。忘了今天是你生日,所以也没带礼物过来。” “没关系的,”他站了起来,切了一块蛋糕向我走来,背着沈柏清冲我挑了挑眉,唇边的笑放的很大,“吃块蛋糕吧?我跟舅舅都吃不完,偏偏他还买这个大一个。” “谢谢。”我接了过来,走向餐桌,放到桌上,“我饭刚吃完,所以真抱歉,吃不下了。”我看着沈柏清,“爸,我,我找您有事。” 沈柏清望了我一会儿,点了点头,拿过纸巾擦了下嘴,“夏辰,你继续吃。”便站了起来,经过我身旁,“来我书房。” 我跟在他身后,思索着该如何开口才好。 |
沈柏清的书房摆设依旧没变,只不过原本属于我的书桌上多了几堆书,都是中考复习资料,还有一些精编的试卷,跟沈柏清带给我的相同。 他对夏辰的在意比对我多,不可能只想到我而忘了他。 沈柏清走到书桌前随手拿了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又放了回去,便转过身,稍稍贴着书桌看着我,“有什么事?” 我踌躇地支支吾吾了一会儿,仍没想好,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有记忆来,我很少求过沈柏清,如果求饶算的话,那该是我求他最多的一件事。 沈柏清蹙了蹙眉,平淡的脸上多了一抹不悦,眼睛随着眯起透了一些凌厉,斥道,“话都说不清楚了?” 我咬了咬唇,决定还是开门见山,看着沈柏清,说道,“妈妈回来了。” 沈柏清眸光微微闪了闪,没说什么,沉默地等着我把话说完。 我心里多少还是希望他能问问妈妈的情况,也许对他而言,她不过是他的前妻,可是对我来说,不管是沈柏清还是妈妈,都是这世上跟我血脉绑在一起的一家人。 我有些失望,目光从沈柏清身上移了开来,接着说道,“妈妈有些困难,所以,想让我问您借点钱。” 沈柏清眉宇拧了拧,神色逐渐有些冷硬,可仍然没接我的话,只扫视般的看着我。我开始觉得尴尬起来,仿佛是努力想要人配合的戏子却始终唱着独角戏,没人搭理。 “她想问您借一百万,可以么?”我问的小心翼翼,硬着头皮看着沈柏清,他的神情已经是冷若冰霜。我很不习惯,想走,可又想着为妈妈把钱借来,只能等着沈柏清发话。 沈柏清闭了闭眼,半晌再睁开时,栗色的瞳仁射出的视线里没多少感情,“你去告诉她,我就算钱再多,也经不起她这样的挥霍。”言外之意,算是拒绝了。 我知道这个时候我该识相一点走,但是,她是我妈妈,况且沈柏清也不会缺这一百万,不是么? “她会还您的,我保证。” 沈柏清敛眉,“你拿什么保证?是玩游戏,还是年级九十九名的成绩?” 我顿时说不出话来,才明白原来我在他心里跟妈妈一样被他瞧不上眼。 房间里霎时变得安静。我和沈柏清谈话,从来都是这样,没有欢声笑语,有的只是不定时的各自沉默,彼此窘迫。 良久,我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冲他说道,“您肯做慈善捐钱给别人,就不能拿出一点帮妈妈么?” 这话说得有些放肆,果然,沈柏清眼眸里浮现出一层薄怒来,连带着声音都是冷冽的,“但凡我帮助过的还知道感恩,懂得珍惜。她真是以为我这里可以予取予求了?” 我听不懂沈柏清这话的意思,可明白他的确没有义务给妈妈钱,虽然妈妈说是借,但恐怕也不会想着还沈柏清的,一来沈柏清有钱,二来中间隔着一个我。 “我会替她还您的,等我以后赚了钱……” “这件事到此为止,我不想再谈。”沈柏清没等我说完,就冷言打断了我。 我愣了一下,心下觉得可笑,他不相信我能还他,但如果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夏辰,他应该二话不说直接给了吧? “可是,我必须为她借这一百万。”我说得很平静,隐隐带了些执拗。脑海里晃过楼下夏辰的蛋糕,闪过他搂着夏辰的样子。 沈柏清望着我,一脸肃然,淡淡道,“你们倒是母子齐心。”里头有些嘲讽。我没说话,只顾看着地面。 他转身伸手拿起茶杯拧开,手送到一半,顿在半空,陡然间猛地将茶杯掷到地上,茶杯落在地毯上发出闷响,吓了我一跳,茶水溅了一地。 我扭头看着沈柏清,他脸色铁青,唇齿紧紧抿着。一袭间,让我畏惧得很。 “滚出去。”他指着门,视线里透满冷漠和犀利,就那样看着我。 我当时脑海一片空白,恐惧地沉浸在沈柏清这吓人的表情下,脑子似乎都堵塞地停止了运转,怔怔的站在那里,却机械般的摇了摇头。 一瞬间,沈柏清的怒清晰地迸发在脸上,周遭气势却极端的凛冽起来,他朝我走来,距离越来越近,视线也愈发地让人不敢对视,我低下头,手攥成拳头,紧紧贴着裤腿。 沈柏清站在我面前,他黑色锃亮的皮鞋印进我的眼里,让我打颤,我不知道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我努力镇定站在他面前的勇气逐渐流失,我抬头瞄了眼沈柏清,他俯视着我,面无表情,沉默地让人胆怯。 我张了张嘴,正准备说出“我走就是了”这句话,但来不及开口,沈柏清已经一巴掌甩了过来,一记响亮的巴掌呼在脸上,我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左脸先是麻了一下,然后一阵剧痛,我清楚地感觉到脸像是被吹了气般肿了起来。 沈柏清没给我缓气的时间,又走了过来一手拽过我的胳膊,毫不拖泥带水地扯下我腰间的皮带,顺手拉下我的裤子就将我反身按在墙上,我那时被他的一巴掌打得怔怔不知所以,整个人都是木讷的,沈柏清又力道十足,根本不容我反抗。 臀部的凉意鲜明地刺激着我的神经,紧急着一道皮带掠过空气的呼啸声,我还没来得及听清,就一阵疼痛由臀部直冲头顶,不自觉的膝盖一弯,可后背又被沈柏清压着,我动弹不得,只能稍稍前倾。 又是冬天,房间里还没开空调,疼痛神经冻得分外敏感。 “唔。”我有些后知后觉的喊了一声,委实疼的厉害,他若是一直按这力道,我不知道我能撑几下。第二下紧接着打了下来,我轻哼了一声,来不及侧下身,第三下又落在了屁股上。 房间里尽是嗖-啪,嗖-啪,嗖-啪的声响,我数不清是第几下了,眼睛有些模糊,我很不想哭,但止不住泪腺,温热的眼泪淌着脸颊,我拼命咬着唇,努力不让自己喊出来。 可屁股上随着皮带一鞭一鞭的撕咬,重叠在已有的伤痕上,那种尖锐的疼痛让我挣扎不住的颤抖,我右手猛地挡在了屁股上,沈柏清没有收力直接甩了过来,覆盖了大半个掌心和指尖,比打在臀上还疼的多,我立时跳了开来,大概真是疼的紧了,竟挣开了沈柏清的手。 我不知道我此时什么模样,但肯定很狼狈,我哭着看着沈柏清,左手使劲揉着右手,沈柏清没什么表情,只将皮带对折再对折,在我以为他准备放过我时,却将我右臂拽了过去捏着我指尖的两节,将对折后的皮带又快又狠的甩向我的手掌,一连串啪啪啪的响,我顿滞了一下,接着便是满胸腔的痛,憋得我喘不过气来,只知道一味的哭。 膝盖上的裤子这会儿已经滑到脚踝,我几乎是光着下身正面站在沈柏清面前,不堪,羞辱,疼痛,比两年前那顿打还令我痛苦。 沈柏清终于收了最后一鞭,松开了我肿胀青淤的手,我不敢用左手去碰,右手抖得厉害。沈柏清始终没说话,只看着我,扔了皮带在地上。 他的狠,我是见识了。 “把裤子穿上。”半晌,沈柏清特赦般的吩咐道。 我没说话,哆嗦的将裤子提上,既怕弄疼了屁股,又怕蹭到手,提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没能穿上。沈柏清看不下,走了过来替我将裤子穿上,然后又弯身捡了那皮带给我系上。 他转身便走回书桌后面,从抽屉里取了一张纸拿了笔写,然后又重新走到我面前,递给我,我才看清是支票,面额是两百万。 “拿去给她。” 我伸出手臂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然后看向沈柏清,他也是没什么表情。 我接过他手里的支票,冲他笑了笑,“谢谢。”我很想骨气一点,当着他的面撕碎这张纸,但到底,我没那么多感性。 “我会还您的。”出了一身汗,我真的没多少力气,“我走了。” 沈柏清没说什么,我无力的笑了笑,转身朝门口走去,开门之后,却见到夏辰在门外,他见到我的样子似乎吓了一跳,“哥,你还好吗?” 我回笑了一句,“挺好。” 我躲过他,一步一顿的朝外面走,走到外面时天下着小雨,路上没什么人。我将支票小心地放在钱包里,不好对折就拿在了手上。 走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等到一辆出租车,回了家。 |
“拾年,你回来了?” 闻声,我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望着等在门口的邵颖,她穿了件云白的羽绒服,配着深蓝色的牛仔裤,头发随意的扎起,脸上挂着一抹甜甜的笑,看着我。 不过这笑还没来得及敞开,她就脸色一变,神情凝重地朝我走来,“又有人打你么?” 我轻声咳嗽了下,撇了一下头,试图遮住脸上的伤,转移话题道,“你在这等很久了?” 邵颖没有就我脸上的伤再说什么,她很聪颖,很会察言观色,她扬了扬手,我才发现她提着一个饭盒,“我妈妈本来过来给你做饭,但等了很久,都没见你回来,所以就先回去了,算了算时间,觉得你应该回来了,就让我送饭过来给你。” 几个月下来,我和她们母女都已经很熟了,不管是邵妈妈,还是邵颖,她们都很善良。我抿了抿唇,有些感动有些歉疚,心里很不是滋味,大概是头次被人这样惦记着,却原本是与我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对不起,今天太忙了,忘了跟你们说让你们别过来了。”我开了门,与邵颖前后走了进去。 “反正我也没什么事啊。”她冲我笑笑,将饭盒放在桌上取出饭菜,“家里有药么?要不要我去给你买?” 我摇了摇头,疲累的坐到沙发上,可屁股一压上去,就疼得我瞬间跳了起来,手连忙去揉,但只两三秒之后才猛然想起,邵颖还在,我有些尴尬的向她望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没看我,低着头专心摆着菜。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我勉强吃力地扯起笑来,“你一个女孩子,下次那么晚就不要过来了,我还不至于饿死的。” 邵颖俏皮地耸了耸肩,打趣着我,“拾年少爷那么体贴,以后嫁给你的女孩一定很幸福。” 我一愣,干笑了几声。 “其实我来,还有一件事想跟你说,”邵颖走到我面前,“因为要过年了,所以我和我妈要回老家过年,能不能向你请几天假?” “可以啊,你们老家在哪?” “杨城。那里很漂亮,虽然没有这里奢华靡丽。” 我笑了笑,“你们大概什么时候走?” “四五天以后吧。我妈说不能请太长假,这几天还能给你烧烧饭,过完年就回来。” 我点了点头,邵妈妈一直很细心,“谢谢。” “那我走了啊,你记得吃饭。” 我没好意思告诉她我已经吃过饭了,人总应该记得善待别人的好意。 “邵颖。”我忽然叫住她,她转头看我,“能不能也带我去你们老家看看?” 邵颖很是疑惑地看着我,“可是,你不用和家人过年么?” 我沉默了一下,“不用。” 邵颖走后,我擦洗了下身子,臀部青黑一片,右手和脸也都肿的厉害,我给自己上了下药,这药是之前就存着的,沈柏清住在这里的几天,我经常挨打,所以有备着。 我没给妈妈打电话,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直觉得很累,做着乱七八糟的梦,想睁开眼,却怎么都睁不开,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九点多了。 我洗漱了一下,拿起手机才发现有两个未接电话,都是妈妈打来的。我没有立马给她打回去,而是先去了趟银行,因为脸上有伤,所以带了个口罩,又套了手套,也算是把自己包的严严实实了吧。 我办了两张卡,各自存了一百万,初三上半学期学校给我们做了身份证,所以办起卡来也很容易,最后才约了妈妈到昨天的餐馆。 这一回是我先到了。 我想不通沈柏清为什么最后会给我两百万,或许他还是可怜我们母子的吧。 “小年,等很久了么?” 我转过头,妈妈走了过来,“没有,我也刚到。” “怎么戴着口罩?” “外面有点冷,”我将手里的银行卡递给她,“你要的一百万。” 她笑着接了过去,搂着我的手臂,“小年,谢谢你。来,过来坐,跟妈一起吃顿饭。等会儿妈带你去看电影好不好?看你小时候最喜欢的喜剧片。” 我不动声色地抽出手,找了个借口,“今天有可能不行,爸他让我早点回去。” 她脸上的笑变得不自然起来,神情似乎黯了黯,旋即又温和的看着我,“这样啊,那好吧,妈妈送你回去。” “不用了,你去忙吧,我自己能回去。”我拿起包,碍于身上有伤,所以一直站着等她过来,“那,我走了。” 也不等她回话,就自顾朝外面走去。 路上的风冷冷的迎面吹来,行人很少,明明还是中午,天色却很暗。 我开始想,为什么没有将那两百万全给妈妈,可想了很久也没想出所以然来。 或许我会逐渐变得跟他们一样,要为自己的人生奔波谋划。 杨城真如邵颖所说的很漂亮,路上都是杨树,邵颖的家在镇上的一个村子里,虽说是村子,但是都建了楼房,傍着山环着水,给人很淳朴的感觉。 邵颖有个弟弟邵东,比她小四岁,还在念小学,虎头虎脑的,但总会喏喏的叫我哥哥,跟在我身前,带我逛他们的村子,大山和湖水。 我在他们家住了两天,再过两天就要过年了,邵妈妈忙着和邵颖挂灯笼,贴对联,然后会给我们做一大顿好吃的,期间还拉着我非得给我买衣服。 夜晚,天下起了雪,纷纷扬扬,第二天邵东一定要我跟他一起去堆雪人,邵颖也空下来跟着我们凑热闹,沈柏清的电话是那个时候来的,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得到我的号码的。 我那时玩的有些欢了,所以手机响起的时候直接接了起来,“喂。” “你在哪?”我愣住了,是沈柏清的声音,表面上依旧很平静,但他说的极缓慢,是强压着怒气说的。 “我在朋友家。” “回来。”他只说了两个字,语气却更加不容置疑。 我举着手机,抿了抿唇,低头能望见嘴里呼出的雾气,说了句,“过完年我就会回来的。” |
我说出这句话后,沈柏清在电话那端好半晌没反应,我只听得见他呼吸的声音,像是带着压抑般的沉闷。 良久,他又呼出一口气来,能听得出来是那种反复憋在胸腔游回了好久才随着呼吸重重吐出的声音,“我再问一遍,你在什么地方。” 沈柏清的耐心快要告罄,我相信我再敢有一点忤逆他,无疑会点爆他的雷霆之怒,除非我能自信到一辈子不见他。 我张了张嘴,“我在杨城。” 沈柏清滞默了一下,旋即顿声道,“在那等着。”不算特别凌厉的口吻,却更捎带了些让人心里打鼓的威慑感,我没来得及回话,他就将电话挂了。 我很疑惑,他为什么让我等着,他准备现在赶过来?可昨夜才下了雪,走高速应该不太安全,客车都不开了,他又怎么来呢? 杨城是没有高铁的,除了火车就只能坐客车,沈柏清虽然有钱,但他还从没奢侈过去买辆飞机,总不至于为了抓我回去,特意再去买辆私人飞机开来吧? 我收起手机,最后还是归结于他会过几天赶来,所以才让我等着吧。 中午十二点多的时候,天又下起了雪,杨城靠北边,比我们那个城市冷得多,我们那里最起码要到过完年才会下几场雪。 我走到街边的路上,邵颖家没有围墙,院子连着路,空着很大一片地方,地上全铺满了白色的雪,空中飘落的雪花落下仍在地上、树上、屋顶上积起,着实很美。 “拾年,快进来,雪下完了再出去,要不然过会儿你衣服就会弄湿的。”邵颖在门口喊我,她抱着热水袋,戴着耳罩,人又不是很高,就显得很可爱。 我一时兴起,蹲在地上屯起一个小雪球,作势瞄准了她,她瞪了瞪眼连忙躲进了屋里,倒是邵东好动的性子要跟我对打,也滚起雪球来,就要扔我身上。 论机灵,他比一般的小孩要强,可我毕竟是跟着沈柏清锻炼了许多年的,又虚长了几岁年龄,身体灵活度自然比邵东要强一些,故而大多数都是我砸中了他,偶尔也会让着他被他砸中。 在又一轮我躲着他身子向后退时不小心撞到了一人,我是看着前方邵东的,所以没太注意,于是连忙身,“啊,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看到。” 那人一句话没回,我不由得抬起头看他,这一看,脸色顿时一变,有震惊有紧张有畏惧,一时间都忘了说话,直到手里的雪球花开冻了手,我才惊醒过来,连忙后退了几步。 “爸。”我冲沈柏清轻声叫了句,他穿了件银灰色风衣,手上戴着黑色手套,眼中布着一些血丝却依旧邃利,眉宇聚拢起,衬得神情异常严肃。 我怕他走过来就甩我一巴掌,所以视线紧紧注视着他的手,毕竟是大庭广众之下,被他打的话别提有多丢人。 “玩得乐不思蜀了?”沈柏清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声音平平静静的,听不出有多生气。 他打给我电话时是早上七点多,从我们城市赶到这里按正常速度需要四个多小时,现在快一点多了,他不会是挂了电话就直接过来了吧…… 沈柏清在外人面前的定力一向好,他发火也从来是回家之后,但就目前这件事来说,我真不能确定他会不会也不动手,尽管他表现的很沉静,我依旧是害怕的。 “我本来是要今天回去的,但是下雪了,没有车。”我低声为自己辩解了一句。 沈柏清直直望着我,动都没动,“所以,你一声不响地来这里,没有错?只要在我没发现之前悄无声息地回去,就可以了是吧?” 我闪了闪目光,没敢接沈柏清的话,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哪想着会下雪会没有车,再说,也的确不是很想跟沈柏清过年。 “沈先生,您怎么来了,快进来坐。”邵妈妈这时走了出来,看见沈柏清很惊讶,她是沈柏清雇来的,自然跟沈柏清见过面,说话的语气里带着恭敬。 沈柏清终于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看向邵妈妈,“何女士,我请你过来,是让你给我儿子烧饭的,不是带着他离家出走的。” 他一向对外人都和颜悦色,就算看不起别人,也都会一笑而过,这样不假辞色是从没有过的,这一番话委实说得不客气。 邵妈妈顿时尴尬了起来,勉强笑着,“怪我怪我,我该给沈先生打个电话的。” “是我自己要来的,不关她们的事。”邵妈妈有问过我给没给家里留个信,我那时骗她说沈柏清是知道的。 沈柏清只一个眼神向我扫来,里面威慑之意不言而喻,我只得噤声站在一旁。 沈柏清从衣袋里掏出一张卡,走向邵妈妈,“这是最后的工资,另外还有拾年这几日的叨扰费。” 邵妈妈连忙摆手推却,“这件事是我们做的欠妥当,这些钱我不能要。” “但我必须给。”沈柏清不由分说地将卡塞到了邵妈妈手里,然后转身看我,“还不去把东西整理好?” “哦。”我应了一声,很是歉意地看了眼邵妈妈和邵颖邵东,便走到屋里将包拿了出来,本来也没打算住太久,东西也就带的不多。 “阿姨叔叔,邵颖,邵东,我走了。”冲他们一家道了下别,就跟在沈柏清后面往村外走去。沈柏清不知道具体位置,所以将车停在外面,自己走进来找我的。 |
我低着头走在沈柏清身边,地上的雪随着我们无声的踏步印下两双足迹,算起来,这是第一次我与沈柏清来到另一个城市,但我们都无心展望路边的风景,连话都显得沉默,就走上回去的路。 我走到车前,伸手就要去开车门,沈柏清却说了句,“坐后面。” 我愣了愣,贴着车的手僵了一下,视线扫了下车窗里的副驾驶座,那时夏辰会坐在那个位置,稍稍侧头就笑着跟沈柏清说些什么。我哦了一声,扯了扯肩上的包带,平静的走到后面钻了进去。 沈柏清跟着坐上来,他没有立即开车,我坐在他斜后方的位置仰头一抬就瞧见他靠着椅背闭着眼睛,捏起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心,神色里尽是疲惫。 我没催他,也不想多嘴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我不在家又是怎么找到我的号码,一路赶到这里来的,我只是看着窗外,白色的雪片片落下,不多久我和沈柏清走出来的脚印就渐渐模糊,渐渐消失。 这雪真是大。 沈柏清睁开眼,开始启动车子,缓缓地朝高速公路一带开去,他开的不快,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下雪的缘故,路况不好,抑或是他真的精神不佳。 忽然我有些恍然怪异之处在哪里了,沈柏清很少会有这么萎顿的时刻,在我记忆里,他就算是发火也是神采奕奕的。 我轻声咳嗽了一下,嘴唇动了动想开口说些什么来打破这尴尬的沉默,可最终我咽了好几口口水,喉咙依然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似的,出不了声。 沈柏清突然转头看了我一眼,随手从旁边的座位上扔了他自己的保温杯过来,又转头专心开车,我怔忡了一下,他大概是听了我的咳嗽声以为我嗓子有些干。我或许也真是无聊的紧,只握着杯子看,这保温杯是沈柏清用了多年的,他习惯喝热水,不分寒暑,我奇怪的是他这么有洁癖的人,怎么会让我喝他的杯子。 我摇了摇头,沈柏清的心思又岂是我能猜的?我将杯子给他放好,就偏头看着窗外,想着等回了家沈柏清该怎么收拾我。 我终究是怕他的,特别是前不久才被他揍过,他打起人来真是毫不留手……毫不留手么?我眯着眼想了想,他还是留手着的,他不像那些混混,会拿着棍子死命砸我的背。 沈柏清开了多久我不知道,我在路上迷迷糊糊睡着了,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已经黑了,路灯霓虹一盏一盏,照着地面,没有雪。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已经快19点了,沈柏清这趟车开的还真是慢,不过好在已经到了。他正载着我回家。想到这里,我蹙了蹙眉,脑子也逐渐清醒过来,仔仔细细看着车窗外,他是打算把我载回他们那边? “爸,我不去你们那里。” 前面刚好一个红灯,沈柏清停着车,侧头瞥了我一眼,没说话,又转回了头去。 “您送我回家不行么?” 沈柏清没理我,这回连头都没有再转过来,红灯一过,他接着向前开,我闭了嘴也不再多说什么,他向来做事有自己的尺准。 我低着头不再看窗外,我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想,只依稀感觉到车子接连转了好几个弯,终于缓缓停下。 “下车。”沈柏清在前面吩咐了句,我应了一声拿着包走到车外,却是在抬头的刹那晃了下神,他到底还是听我的话将我送回了我住的地方。 沈柏清从车里下来,他的脸隐在夜幕下,风衣不知什么时候脱了下来遮在左手臂上,身姿仍是笔挺的模样,他看了看我,然后什么都没说率先走了过去,我跟在他身后。 屋里依旧是我离去时候的样子,只是许久封闭的房子里多了些难闻的味道,直到沈柏清开了灯,茶几上扔着的十几根烟蒂,我才恍然过来,是烟味。 我诧异地侧头去看沈柏清,他却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了下去,将手臂上的衣服扔在一边,靠着沙发背就闭了眼,没几秒就沉沉睡了过去。 骤然间,我杵在原地,他竟是累到连训我的话都没力气说了么?我不在的时候,他就一直呆在这里,抽烟?我抿了抿唇,不知怎地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打扫,开窗,给沈柏清盖了被子。 粗粗收拾完后,我坐到沈柏清旁边的沙发上,本来是想他该眯会儿就会醒来,然后教训我去杨城的事,所以我不敢回房去睡,而且坐了一下午的车,我心里记着等沈柏清醒来后去给他和我做点吃的,就打算坐在这里等沈柏清醒来,却不想一坐我也睡了过去。 坐着睡是很累人的,我迷迷糊糊的感觉到身上有股视线,那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很不舒服,想转个身,可一动差点摔了下去,我立时醒了,一阵腰酸背痛,才发现身上盖着被子。 “爸,您醒了?”我张了张嘴,冲一直看着我的沈柏清说道。房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空调,温度正好,但是让我觉得口干。 “我去给你煮点面,吃完去房里睡吧。”半晌,沈柏清开口道。 我大概没睡醒,作死的问了句,“您不问我去杨城的事?” 沈柏清淡淡扫了我一眼,良久,就这件事他说了一句,“三番两次,沈拾年,你当真要我打折你的腿,才不敢一声不吭的走?”他说出这句话时,什么表情都没有,就连问话的语气都不重,只是咬字的时候若有似无的透着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望了我一会儿,然后才缓缓走进了厨房。从回来到现在,他只说了寥寥几句,却让我心里更加烦躁起来,那种烦躁就像是有把火在心里烧,难受的很却喊不出来。 我倒宁愿他像以前那样骂我了。 索然无味地吃完面,沈柏清当真没心思跟我说什么,只吩咐我将碗筷收拾好后去睡觉,之后他便回了他自己的房间,没再出来。 第二天我醒的很早,走出房间准备洗漱的时候,沈柏清早在外面了,他站在窗边,原本看着窗外,见到我就转了身,“洗完脸过来,我有话问你。” “哦。”我应了一声,等我洗漱完,沈柏清还站在那里,窗外下着小雨,我们这边冬天就是这样,雪很晚下,却总是下小雨,连带着人的心情都不明朗。 我走到沈柏清身后站好,离他一步远,轻声道,“爸。” “我记得我跟你说过,你敢再离家出走,我就打断你的腿。”他没回头,平平常常的语调,却十分令人忐忑。 “我想过要回来的,没打算走。” “没跟家人商量就离开,还不算出走?一走就是几日,你是真硬气。” 我咬着唇,不敢再往下接话。 “默不作声就没事了?”沈柏清转头看我,严肃的脸上,视线清清冷冷,透然的看着我,“到现在,你是不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错?” 我攥了攥拳头,仰起头,冲他谦和的笑了笑,“我或许有错,没有算准您什么时候会来,什么时候不来。您记起我了,就过来一趟,您忙得时候,可以一星期不看我一眼,如果这段时间刚好您没来,我就算去了趟杨城,您会知道么?还会像现在一样教训我么?”我顿了顿,自问自答,“想必您是不会的。” 这番话放在从前我是绝不敢这样跟沈柏清说的,可自这次被他打了以后,我虽然同以前一样对任何事任何人不在意,但我知道,我还是变了,心性、期待都不一样了。 如果以后我有自己的孩子,我希望他别学我,我希望我的孩子,他生气的时候会骂人,高兴的时候会放肆的笑,而不是像我这样,很难在为一件事激动悲伤,以旁观者的角度看自己看别人。 因为,再多的财富,都买不回我想要的东西了。我惦记的是,我成长到现在,可有人记得跟我说一句,他会保护我? 于是现在,我能学着沈柏清教我的理智控制自己平静的说出这段话,我难过么?生气么?委屈么? 不,真没有。 沈柏清的呼吸恍若在那刻断了一下,连瞳孔似乎都微微缩了起来,他只那样看着我,可依稀间,随着他紧皱起来的眉宇,仿佛这看都显得吃力起来,像是消耗了他大半的精力。 ——————————————————————————————————————— 沈柏清篇 拾年站在我面前,他套着一件米色v领毛衣,搭着一条颀长紧身的深蓝色牛仔裤,我看着他,隐约能从他坚硬清瘦的脸上看到我自己的影子。 不过才一星期没见,似乎又长高了些,细碎的头发也长了很多,遮了一小半额头。他从不喜欢独个儿去剪发,以往他妈会带着他去,而现在剩他一个,也就随头发长了遮了眼。 我是对不住他的。 我沉默地收回视线,别开头扫了眼这套间,这几个月他一直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常常想我如何能狠心到将他一个人丢在这边。那两年他至少还跟着他妈妈,可如今,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人。 我总记得那个忘带钥匙便坐在门口玩着手机的拾年,走廊里的灯光打在他身上,抱住了他全身,却更显得身影孤独。 也始终记得那个后背被人打得青黑青黑却依然轻描淡写到不肯跟我诉苦的拾年,那一次,他说要我抽出时间去陪夏辰。 也从没忘记那年盛夏,拖着行李背着包走来的拾年,他说,爸,我回来了。声音稚嫩清朗,我转头,他脸上布着一层密汗。 我望着他许久。 这离开两年终于归来的我唯一的儿子。 |
我望着手里的钥匙,站在门口,昏黄的光线从走廊上的窗口打下,遮住了一切声响。人或许是不能独自站在一个空荡且毫无声息的地方的,那会无端放大心中的寂寞,就会变得畏惧一切,莫名的悲怆起来。 我在门外站了许久,终究开了门走了进去,屋里的窗帘不曾拉开,房间的阴暗似黑洞般将生气吞没。我心里却是通透的很,这算得上宽敞的房子,是少了人住,才转变成如今这番模样。 屋里的布局仍跟五年前一样,熟悉的天花板,空荡的房间,却再没那个孩子虚虚开了门,透过门缝朝我望来,然后步履缓慢的走出来,冲我笑笑,继而喊一声,“爸。” 拾年去了北方。 他初三那年的中考,发挥的异常好,以全市第三的分数去了D中,说实话,这是我没想到的。他从小聪颖,基础其实很好,只是荒废的那两年,终归有些影响,中考前的几次模拟,虽一直在进步,但多少还是差强人意。 高中的三年他没有问我,自作主张地选择了住校,他总是自顾坚持着自己心里的主张,说是怕我,却从来不考虑我真发火的后果。 到底,还是我拿他没办法。 连填志愿,他也胆大到背着我在系统结束前的几分钟里,改了学校改了专业。 我坐到沙发上,没有开灯,收到拾年录取通知书的那天,我冲他发了火,也是在这个屋子里,他站在客厅中央,低着头没有看我,他时常这样,不爱看人,也不辩解。 只在我瞪着他,也终于沉默下来的时候,他低声说了句,“我喜欢计算机这个专业。经济管理,还是夏辰合适些。” 我心里突兀地痛了一下,他终究始终记得那次跟我回了书房,原本属于他的书桌上,夏辰摆的那几本关于经济类的书。 那时,我看着他的脸,他已经跟我一般高,他面无表情,似乎真的已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我看了他许久,他终于被我看得不自在起来,抬了头冲我笑笑,“爸,我想去。” 我晃了片刻神,这一去,他寒暑假就没再回来。 我知晓他一向独立的很,一大半是由于我的严苛,另一半他跟我一样,骨子里都是骄傲果决的。 收到录取通知书后的第三天,我得空来了这边,拾年不在。 那一日,我在沙发上反复喝完了几杯茶水。 那一日,我盯着手腕上的表从15点一直等到20点。 那一日,我吸完了身上所有的香烟,空气里烟雾缭绕,像极了那个拾年去了杨城的寒冬,我也是这般等着等着,等到天都黑了,也没等到他回来。 我拿起了手机开始给他打电话,悠扬的铃声响了许久,跳动的音符像锤子般砸在我心口,我屏息听着,歌声唱到高潮后又反复了一遍,我数着时间,再有一声就会被无人接听而打断。 但所幸终于被人接了起来,“喂。” 我听着那熟悉的声音,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顿默半晌,“又去哪里疯了?” “我到学校了。”拾年话说的不多,却让我猛地一怔,我又如何能不在意他又一次的不告而别? 我知道他一直觉得在我心里没分量,他求我别离婚的那一次,我迁怒到让他跟着他妈滚,实实在在是伤到他了。 他一直偏向他妈妈,也的确,我的严厉是他不亲近我的唯一原因,换作是我,也会这样。他再懂事,也只是一个小孩,又能多理解体谅我? 我想,我和拾年的这段岁月里,我犯了一个最大的错误就是笃定。我笃定以为不管我如何严厉,不管我多委屈他,他都能明白,在我心里,他是唯一不可代替的。 毕竟,我欠夏辰的,欠我过世的妹妹的,终究是这辈子都弥补不了的。我恨我自己,也恨拾年的妈妈,但再恨,他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儿子的妈妈,我依然还是得养着他们。 夏辰他该是知道的吧,我始终有汇钱给他们,始终没法因为拾年母亲挪用公款而让她立案获刑,我唯独只能用离婚给他一个交代,只能一次又一次委屈自己的儿子。 拾年始终不知道,我命人彻查了他受伤的来由,也从而知道了最初事件发生的原因,他为了帮夏辰,结果弄得自己遍体鳞伤,这个傻儿子。 可我又能如何? 我只能做的是,尽量不再像以前一样时常为丁点错误去打他,两年前的那顿打,我何尝不时时在后悔,可有些事,不是道一句歉,说一声对不起,就能掩盖的过去的。 就像有些爱,有些付出,也是不能拿在外面时常说的,因为那是本能的纯粹的,是不需要考虑计较到利益的。 我对拾年,或许还没伟大到父爱无声的地步,却也不想让他知道我为他做了多少,我做得再多也只是尽到为人父的责任,我不想以此让他回报我什么,我只是希望他能如同我期待的那样能干,出息。 犹记得他少不更事的时候,我望着他,每每想着喂他吃了几口饭后,他就长大懂事了。而今他真的离我而去,我独自坐在这房子里,谁又能懂我的那一份无奈? 拾年会懂么? “那么早过去,学校有人么?你住哪儿?” “我在外面租了房子。” 我轻轻摇了摇头,若是我没有钱,你又如何能这般潇洒?当真事事起步这么容易么? “等会儿把卡号发给我,我给你汇点钱。” “不用了,我有钱的。”他说完这句话,又顿了顿,“我自己会赚钱的。” 我知道他没将那两百万全给他妈妈,那次他去杨城,我是问他妈拿的号码,也没想点破他,从心底里,我还是选择相信他的能力。 尽管他这个年纪依旧是血气方刚的少年。 我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望了一圈这房子,自顾的从拾年的书房走到了他的卧室,连回忆的东西都没有,除了那堆他初中高中的书,以及很多本洋洒着他张扬不羁的字的笔记本。 我坐到他书桌后面,总觉得呼吸有些困难,那时候他一个人在这儿,跟我此时的感觉是一样的吧? 是有去找过他的,他在学校那边买了间不算小的一楼,开了一间网吧,生意还好,也时常靠替同学维修电脑赚钱。 却始终不肯同意回来进我的公司。 “您还是交给夏辰吧,我知道,您一直觉得亏欠他。”他头上的黑发细碎,在耳畔,划过优雅的弧度,仍是冲我笑笑,一贯的谦和有礼。“我想,我会留在这边……不回去了……” 他明若灿烂星辰一样的眼睛里,我看到一种既美好又骄傲的神情,却真真切切疏远着我。 他转身回了他的网吧。 …… 我忽然抬起头来,望着阴沉沉的门口,喊了一声,“拾年啊……” 空寂的没有一丝回音。 “拾年啊,我会想你的。” |
手里的文件反反复复翻了好几遭,我仍是没能静下心来好好看看。按理,这是夏辰第一次接触公司里的业务,我该仔细查阅一番。 可总是在见了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笑容谦逊的夏辰之后,不由自主地就去想远在北方的拾年,他会不会也在我不知道的地方,努力过活着他的日子。 我起身站到窗边,凛冽的寒风摇曳着树枝,又是一年冬季。站了有一会儿,才闭了闭眼叹了口气,转身坐回座椅上,手执起钢笔,挑了几处夏辰处理不当的地方改好。 “舅舅,我能进来么?”夏辰的话随着几声敲门声传了进来。 我抬起头,对着紧闭的门,凝眉望了一眼,若来的是拾年……“进来吧。” 夏辰换了套睡衣,手里捧着精致瓷杯,对我盈盈一笑,我握着钢笔手臂支在桌上,靠向椅背,视线刚好扫到他的头,不由得眯起眼训道,“洗完澡不知道把头发吹干?” “我急着来给舅舅送牛奶啊。”他不像拾年那样木讷于我的教训,总会变着法的玩笑我的训话,也或许本身我对他更宠溺一些,故而从不多做计较。如果换了拾年,我心下一黯……他不会说这样的话,我怕是也不准他这般放肆吧。 见我沉默起来,夏辰惴惴的问了声,“舅舅,是不是我做的文件很不让你满意?”他怔忡地定在原地,捧着瓷杯的两只手指尖微微交碰在一起,一双黑亮的眼眸紧紧盯着我。 我缓了缓神色,搁了笔在桌上敲了敲,“不是说拿牛奶给我么,还不端上来?” 他忙应了声走过来放到桌上,却依旧小心翼翼地望着我。他父母刚去世的那段时间,他也是这般,小心翼翼地排斥着所有人的同时也努力的保护着自己,为了带他走出抑郁,我不得不给他布置合适的环境,甚至将拾年的房间给了他。 夏辰与拾年,我只能委屈自己的儿子。 那年,夏辰对拾年擅自进入房间的一丝不悦我看在眼里,可毕竟他好不容易才逐渐走了出来,试着接纳我,我又如何能多说什么,只在拾年走出去后让人换了床单,夏辰得了自闭症的同时不喜欢别人碰触他的一切东西,也终归是我们一家对不起他。 只是始终记得,理所当然回自己房间的拾年被我训斥着走去客房的伶仃背影,他几乎一句话都没问,甚而还说了句对不起,就迈出了房间,可在那果决之下有多少无奈委屈只有他自己知道吧。 我喝了口夏辰拿来的牛奶,目光从纯白的杯子移向站在我面前的夏辰,他愈发像起他爸来,“第一次做成这样,很不错。” 他舒了口气,撇了撇唇,笑道,“舅舅,你这么严肃害我一下紧张起来。” 我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又翻了下文件,递给他,“这两天我要出去趟,公司里你还得去,跟着陈经理好好学,我已经替你打好招呼了。” 夏辰脸上的笑一下收了起来,“可是舅舅,马上要过年了,你……” “我会尽量赶回来。”我淡淡的回了句。 他似乎表情僵固了一下,复又扯起笑,“舅舅是要去看哥么?能不能带我也去?” “那这工程怎么办?”我敛容指了指他手里的文件,“夏辰,我教过你,首先要做好自己承担过来的事,而后才能想着接下去要做什么。” 他低了低头,认错道,“我知道了,舅舅。” ————————————————————————————————————— 北方的天冷的更厉害,街上的人不多,我往拾年学校走去,再过一年他就要毕业了吧。夏辰已经到我公司来实习。那他呢?还是在那间网吧? 心里像是被什么压着,沉重地如同陷在雪地里的脚印,一深一浅一进一出,无力地向前走着。这两年,跟拾年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也都愈发尴尬地不知说什么好。 临近过年,学校里也都没什么人,我走到拾年网吧的时候,他正坐在柜台后面认真地望着屏幕,流利的敲着键盘,旁边摆着一桶方便面。 他的头发长了一些,身上穿着休闲黑色羽绒服,领口处内穿着一件灰白羊毛衫,脸型更瘦削了些,却透着一股沉稳气质。 网吧里这会儿没有人,他就没舍得开暖气,只在头上戴了顶帽子保暖,手指偶尔会冷得蜷曲一下,便接着打字。 我在门外看了他好一会儿,才走了进去,他听见声音,终于将头抬了起来,见到我微微一愣,后立马站了起来,叫了声,“爸。”捎带疏远的口吻,沉顿了一下,又接着问道,“您怎么来了?” “要过年了,我不来,你也不准备回去?”我盯着他看,隔着柜台。 他抿了抿唇,“我给您倒杯水吧。您,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拾年,”我叫住他,他沉默的看向我,我满怀着复杂心情一声喟叹,“我们,有八年没一起过年了吧。” 他张了张嘴,垂眸的同时手压了下帽子,低声恩了一声,继而又轻声道,“我不太喜欢过年,您和夏辰一起过就好。” “你就那么介意他?他是你兄弟。” 他的脸隐在帽沿下,许久没有表情,也没有看我,出神的想着什么,终于又抬起头的时候,嘴边晃过一抹自嘲的笑,轻轻摇了摇头,“我最近挺忙的,有可能回不去。” 他没接我的话,我也就不能确切知道他摇头之下真实的意思。 “忙?”我的目光扫了一圈空荡荡的网吧后落在他身上,“别人都回家过年了,你还忙什么?” 他一阵沉默,再抬头看我的时候,扬着礼貌的笑,“我快赚到两百万了,等我忙过这阵子,到时候会连同利息还给您。” 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却让我恍若掉进了冰窟,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该说何话。 我一直盼着独立、坚毅的儿子如今真的自强起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了赚钱还我。我望着他,想从他脸上寻出一点面对我时有的那种父子情,良久,他始终淡然的没有一丝情绪。 那之后我就想,若是他小的时候我能稍稍放纵他,他会不会像别的孩子一样,会跟我赌气会跟我冷战,会在怨我的时候控诉我,而不是现在这样,同我礼貌的像个陌生人,而他还在这个“陌生人”上面定义了一声“爸”。 |
门外的风一阵一阵渗进来,我看着面前异常白皙的脸,他不再是从前那样仰视着我。时光啊,在他颠儿颠儿跟在我身后,到他逐渐往另一条岔路走去的时候,就老了。 我垂下眸,有艰涩在眼里酝酿,风声辗转,气氛显得沉郁,我呼出一口气带起了几声咳嗽,拾年望了望我,便走到一边倒了杯热水走出柜台来递给我。 我来过这边几次,这一次因为下雪,加上路程比较远,并没有开车来。 唯一一次下着雪开车去另外一个城市,大概就是那次拾年没说一声去了杨城。记得回程的时候他本来要坐副驾驶座,若是平时倒也无妨,只是那几天我一直没休息,后来去杨城又开了四个多小时的车,再开回来我已经力不从心,后座总比前面安全点。 说来也可笑,那时我大可不必这么急着回来,许是真气糊涂了,只想着立马带他回去。所幸一路上没出什么意外。 “回去的车票我已经预订好了。”我握着茶杯,瞥了他一眼,“两张大后天的票。我给你时间把事情处理好,然后跟我回去。” 闻言,他蹙起眉,被帽沿遮着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他扬起头平视我,“我不回去啊。”语气仍然是平和的,却裹着一层坚定。 我的手一顿,寒冷顺着指尖步步侵袭,我眯起眼,用他最熟悉的略带凌厉的目光看着他,“我由着你选了这专业,也随你在这边开网吧,甚至也承认你做得很出色。可,沈拾年,凡事得有个度。” 他有些动怒,脸上的神情绷了起来,有些僵硬的瞪着我,旋即仿佛努力抑制着才逐渐归于平静,他笑了笑,那明亮的眼睛、挺直的鼻粱、迷人的双唇,此刻都似乎布了一层寒霜。 “那你想我怎么样呢?”他问我,音线清冷,跟冰冷的空气温度一样。 我知道我对他一向命令多于商量,他一直不曾反抗,隐忍着退居到角落,隐忍着来到另一个城市,而今我又逼着他跟我回去,对他而言,这算什么? 这算什么呢? 我清叹一声,理屈词穷。 “回家去住两天,我给你添些衣服,让陈嫂给你做些你喜欢吃的。男孩子,总要壮实些才好。等过完年我再送你回来。”我顿了顿,“不耽搁你太长时间。” 他垂落在两侧的手臂动了动,我看着他的手指蜷曲了起来,用力地攥成拳头,他的视线从我身上移开,嘴唇咬成一线,不开口不说话,无声彰显着一份不愿。 半晌,他的嘴唇轻轻动了动,“我已经不是孩子了。”我愣了一下,他接着说道,“我只想问您,在您面前,我是不是永远都不能说‘不’?” 我不曾想他会忽然这样问,始料不及之下更多的是不知如何作答。他一直很懂事,从来不会给人摆脸色端架子,所以当有一天他开始坚持要跟我的一切脱离,开始拒绝我疏远我,我竟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应对。 我将手里的茶杯放到一边,仔细地寻量着我面前的拾年,良久,我开口道,“你的确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不’,但拾年,不管是你跟你妈走,还是你住校,抑或是你填志愿,你哪一次有问过我?你说你要将那两百万连同利息还我,我问你,我给你的,从你出生算起到现在,就只有两百万?” 他倏然抬起原本低着的头,清亮如光的眼里一片无辜,“可我并没有希望你们把我生下来。” 有股气血陡然在我胸口涌了上来,我瞪着他,怒火随着我扬起的手流窜,啪,我狠狠甩了他一巴掌,“混账。” 他后退了一步,头上的帽子被我打落在了地上,额上的头发偏乱了几分,左脸很明显很突兀的肿了起来,印着几道红印。 “做主要生下我的是您和妈妈,您要跟我算养我的钱,对我不公平。”他没有去捂他的脸,微微喘着气,却努力心平气和的跟我清算着,“我只求过您两次,一次是您和妈妈要离婚的时候,您没答应;另外一次就是我问您借钱的时候。只有这两次是我主动求您的,我求的我会还。” 我的手掌开始隐隐作痛。 望着他,我才明白,那一直憋在心里堵着我的,是我跟拾年之间横亘了十几年却彼此都不肯越过线的隔阂与冷淡。 有哪一个父母在听到自己孩子说不希望被生下来的时候还能够无动于衷? 我做不到。 此刻,我心里这样煎熬,我看着他,看着我自己的儿子,可竟是找不出一个理由去质问他,你怎么能够这样说? “拾年啊……”我沉沉地开口,却不知道除了喊他的名字,还能说什么。 他弯腰将地上的帽子捡了起来,拿在手里拍了拍,重新戴上,朝我轻声道,“您忘了么,后来是您要我走的。” 一句话堵住了所有我正努力想搜寻的要他跟我走的理由。 我如同触电般恍惚不知所以,我不知道该拿什么来让他回去,亦如这溃散的让他孤独生活的这几年,又该如何去弥补。 拾年啊,我其实比任何人都希望你幸福,可如今,抑或在往后,你的幸福大概永远不会是因为我。 我有多难过。 |
他微微昂首,帽沿下白皙清秀的面孔肿着一边的脸上,那双纯粹到黑白分明的眼眸浅浅弯起,间着嘴角上扬勾起合适弧度的笑意——用尽我生平掌握的所有词汇,也没法准确形容出的那种笑——是悲哀到了极致的笑,是哀莫大于心死的笑,是我欠你的都还给你,从今往后生死两讫的笑。 他说,“那时候我就决定了,一定不回去。” ——一定——不回去—— 声音明明这么轻这么淡,却为什么会直接穿过耳膜在我斑驳的心脏上响的振聋发聩? 我惊愣许久,没有任何的言语,没有。 当一切定格成胶片,无论是微笑还是落泪,都只能遥遥站在时光这头,静看着时光那头荧屏上的聚与散,得与失。 这就是生活。 时光啊悠悠流转,匆匆已是多年。 “拾年……再同我……握手言和一次吧。”唇齿翕翕合合,一句话,停顿成三三两两,牵着一段莫名刻骨的痛楚。 拾年昂首,俊美的眉眼微微挑起,嘴边舒张的笑渐渐收拢,凝视我,没有多少表情的脸上瞧不出半分凛冽,反而一派温和。 只是,始终,没有说话。 我终于只好将目光移开。 在风雪天的门外,一个抱着五六岁小孩的中年男人,在他们几步远的身后,蹒跚跟着七八岁的男孩,围巾遮了这男孩大半个脸,匆匆的步伐在雪地里踏出深浅不一的足印。 男人其实走得不快,可步子迈的极大,男孩跟的辛苦,不时蹙眉,却仍是坚毅的独个儿走着。不一会儿就走出了我的视线。 男孩临走的那个背影,却无端让我憋闷。 他不过是个半大孩子,那男人,起码也该回个头。 人总是,对身处局外的事看得过分的清楚,也就过分的滥好人。 我对拾年,又与这男人何异? 他抱着的是比男孩还小的孩子,我念挂着的是自以为比拾年不幸的夏辰。 不外如是罢了。 回眸时却见拾年也看着门外,他侧脸秀美的线条勾起惯在的平静无澜,略微有些失神。 “他要是喊一声,男人未必不肯将他抱着走。”我顿声出口,语含双关,我知道他听得懂我不曾说白了的言外之意。 他轻轻笑了笑,“小孩子在很多时候比大人还爱面子,因为他们眼里的世界很小,所以——所有的小事都不小。我要是他,宁愿自己走一路也不会去喊。” 我蓦然升起一段无名的惆怅,怅惘那些已成追忆的感情,那个记忆在脑海已经不知道哪里去了的少年。那个眉眼晶莹的孩子,青涩的面孔,明媚飞扬的神态,肆意的欢笑。 真的是眼前这个举止沉稳、笑意客气疏远的沈拾年吗? 很多时候,我们既没预料到故事的开始,也没计算到故事的结局,只能在回首的刹那,才能窥探一丝因由,才能揣摩出当时的过错。 如果真能重来,该多好?可一切,都太迟了啊。 “总得有人先出声。”我继续看他。 “那得要很大勇气。”他抿唇一笑,回头,眸光清澈斐然,“谁都不知道迎来的是回答还是敷衍,亦或是默不作声。” “你做什么事都要计较这么多吗?”我不悦,微微眯了眼。 他显然是瞧见了我变换的神情,收起玩笑,垂手站直了些,“爸,我们,不谈这个了吧……我觉得挺没意思的。” 拾年跟其他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就在于他从不会在父母面前也能卸下心房。或挑衅或不满或争辩,他从不会。 我哑然无声。 这个拾年啊,人很难挑起符合他年纪的脾性——他几乎不会跟人吵跟人闹,也不会跟我置气——哪怕当年是赶他走,他也能在捡到钱时乍然喜笑颜开。 拾年,是即使被打也不敢委屈的孩子。 我何其有幸,又何其不懂珍惜。 “带我去你住的地方看看。你这么不愿跟我回去,那换我留下。”我不打算再逼他,想着,以后多顺着他的心,如他的意,或许,我们能慢慢变好,即使不可能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又能怎么办呐,我能不管他?不在意他吗? 如果是换了夏辰,我有心补偿,可他若像拾年这样弃如敝履的对我,我还会始终惦记着吗?答案,应该是否定的吧—— 拾年究竟是同夏辰不一样的,在我心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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