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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回头不是岸(重发 父子文)[第1页]

作者:鱼是与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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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不想码字,跑来重发。
另外说一声,行医馆我会更得啊,就是就是,有些卡文了

不知道重发的文会不会有留言




盛夏的傍晚依旧亮得刺眼,迎面吹来的风都是暖的。
我抬起右手,抹去颈间流出的汗。沈柏清素来有洁癖,若是见到我此番汗流浃背的样,定然不悦。我既然要重新去投奔他,自然要委曲求全。
左手拖着行李箱,右手吃力地提着旅行袋,肩上还挎着电脑包,说是举家搬迁也不为过。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才从车站走到面前这幢豪华的别墅前。
我定定的站在原地,望着前方,这个阔别两年的家。
十三岁那年的那一天,我也是在这个时间点回到这里。嘻嘻哈哈扔着书包走进家门的我,全然没有预料到会有一场风暴集聚在家里。
一直忙着生意很晚回家的沈柏清那天回来的特别早,他似乎正在发火,而妈妈跪在地上掩面痛哭着,当时的我瞬间愣在那里。
“爸,妈,你们……”
听到我的声音,沈柏清转过头看向我,我忘不了那时他的眼神,带着痛恨、厌恶,朝我吼了一句,“没你事,滚回你房间去。”
从小,我都畏惧他,或者说是敬畏。而这个样子的他,足以令我恐惧到不敢多说一个字,低声应了句,什么都不敢问就回了房间。
沈柏清说话一向清冷,很少有这么失态的时候,那是我唯一一次见他失控。之后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的脾气变得如何。
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吵架,我躲在房间的门后,虚掩着门,只听到楼下噼里啪啦茶杯打碎以及砸椅子的声音。
杂声中,隐隐约约听到沈柏清说了两个字,离婚。
我想没有一个孩子是希望自己父母离异的吧?我也不例外,心惊胆颤却又迅猛的跑到楼下,脚步声重的在我耳边回荡。
可我还没跑到楼下,站在楼梯中间,沈柏清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我让你滚回房间,你没听到是吧?”
他的脸铁青铁青的,声音冷淡的令人胆怯。他不发怒的时候,我就不敢正视他,何况此时他还瞪着我。
“爸妈,你们别吵了好不好?”我鼓起勇气劝道。但我显然忘了沈柏清正处于雷霆之怒中,他的耐心有限的可以,见我还不离去,直接跨了几步朝我走来,一把拽过我的胳膊将我往楼下拖去。
十三岁的我才只到他的腰前,他稍稍用力,就可以桎梏住我。他从不打母亲,我偏又撞在了他的枪口上。
我的手臂被拽的生疼,却大气不敢喘。
他将我狠狠扔在了沙发上,不知从哪里抄来一根木棍,扯了我的裤子就开打。
我不是没被他打过,可那时他真真发了狠,一棍接着一棍,快速到不给我喘气的时间,像是真要将我活活打死才足以平息他的怒火。
我不记得我怎样哭着求饶,妈妈如何哭着扑上来求他饶了我,他依旧不停手。那是迄今为止我唯一一想起便觉得羞愤的事,如果可以,我愿付出一切代价以求忘记。
沈柏清终究没能打死我,他接了一个电话,之后就扔了棍子离开了家。
妈妈抱着我一直在哭,断断续续地我也听了出些端倪。
她是酷爱炒股的,不曾想会亏了钱,又不敢让沈柏清知道,挪用了些公款还贷。但挪用的总归是要还的,她不知如何问人借了高利贷,之后又去炒股希望将亏欠的钱填上,可利滚利,越亏越大。
我的姑姑,沈柏清唯一的亲妹妹,沈柏清公司里的财政部部长,对账时终于发现了不对,便偕同姑父来找妈妈盘问,却不想遇上一同来讨债的高利贷主,姑姑不明状况,当然不会将钱给他,争执之下,那人直接抽出身上的刀砍向姑姑,姑父在救姑姑的时候,也被砍伤。
当时他们几人都站在别墅外面的马路上,等保安冲出来时,高利贷主已经逃走,之后姑父和姑姑被送往了医院,却是不治而亡。
那晚沈柏清没有回来,妈妈抱着疼痛缠身却拼命压抑的我在沙发上呆坐了一晚。沈柏清再出现是在第二天傍晚,他身后跟着呆木的夏辰,姑姑的儿子,跟我同岁。
他扔给妈妈一张离婚协议书,“签了吧。”
“柏清,求你原谅我一次,我真的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她苦苦哀求他。
“你不想一无所有的话,最好还是主动签了。”沈柏清不留一丝转圜的余地,指着那张协议书,冷冷地看着妈妈。
“拾年还那么小,你看在他的份上……”
“那夏辰呢?”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让沈柏清堵了回去,他指着他身后的男孩,凌厉道,“他那么小,不也因为你,而没了父母么?你心疼你儿子,他呢?谁给他一个交代?”
母亲只木讷地望着沈柏清,眼中的泪没有停过。
而原本趴在沙发上的我在沈柏清来到之时,便站了起来,尽管身后的伤火烧火燎的疼,我努力忍着,走到沈柏清面前,去牵扯他的手,“爸爸,求您别和妈妈离婚好不好?”
沈柏清的视线转移到我身上,他俯视着我,眼底是一片漆黑,我猜不出他在想什么。他没跟我说话,复又看向母亲,“今天就搬走,否则,我就让保安动手。”
他说完,手直接从我手掌中抽走,去牵他身后的夏辰。
“你要是赶妈妈走,那我也不呆在这里了。”我急了,竟然可笑到去威胁他。沈柏清何许人也,向来只有他胁迫别人。
“那你就跟着你妈滚。”他头也不回地说道,转身便带着夏辰去了楼上。
徒留我不知所措地望着他们的背影。
我到底跟着妈妈走了,我以为沈柏清再生气,还是在意我们母子的,总归会找来。可时隔两年,我再也没见到他,我才知道,人,是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要的。
回过神来,我深深吸了口气。
前几天妈妈告诉我,她要去国外,有家外企待遇很好。她说,等她赚了钱便回来接我。但在那之前,我得回到沈柏清那里。她必须卖了沈柏清留给她的房子换成现金。
他们的离婚协议书里,我是判给沈柏清的,可那时妈妈太可怜,我如何能舍得让她一个人?就那样义无反顾的跟着她离开了沈家,现在她告诉我,她要走了。
我知道她跟她现在公司里的董事长关系很好,也知道她能去国外,是他一手安排的。她还年轻,而我,却成了拖油瓶。
我对于沈柏清,可有可无;如今对于她,也成了碍眼。
我再次明白,人,的确是不能将自己看得太重要的。
我朝着曾经的家走去,想象着沈柏清见到我,该会是怎样的表情。
我按了门铃,有保安过来给我开门。所幸开门的这个保安不是新来的,他还认得我,但多少有些惊讶,愣在那里。
我耸了耸肩,浑身热得难受,“能劳驾你帮我拿下包么?”
他这才恍然回过神来,伸过来接走了我的旅行袋,又替我推着行李箱,同时嘴里忙不迭道,“啊,可以可以。”
我跟在他身旁朝别墅走去,大门与别墅还隔着一段路,我走得很慢,我怕见到沈柏清,我不知道开口的第一句话应该是什么。
可终究还是走到了,我推开门,保安叔叔跟在我身后。大概是我们俩的脚步声太重,亦或是本身沈柏清就比较警觉,在我刚踏进门口的一刹那,他那道犀利的视线便落在了我身上。
而我也见到了他。
他坐在沙发上,夏辰枕着他修长的手臂缩在他怀里,电视播着环球新闻,隐约推开门的刹那,听见他略带笑意地跟夏辰说着什么,话语大概是在我出现时戛然而止的,而此时他的脸上也分明淡漠的很,哪里有一丝笑容?
这时,夏辰也转过头来看向我,似乎有些奇怪我的到来。
在我的记忆里,沈柏清从没抱过我,更别说搂着我陪我看电视。他很忙,能忙到我好几天见不到他的面,即使在为数不多的见面里,他也很少跟我说话,甚至有时候还因为一些小孩常犯的错打我。
我对他,只有畏惧,没有亲近。
现在看来,沈柏清不是一个不会哄小孩的人。大概只是对我和我妈妈没耐心。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见到沈柏清,我第一时间想到的是那天他对我的狠打。我诚以为,他因为妈妈迁怒于我,委实是没有道理的。可有些公道,是不能拿在嘴里跟人质问的。
单单因为他是我爸。
沈柏清是很沉得住气的一个人,他的气势在目光锁住我的瞬间便展露无疑,我知道他不会先出声问我,而是于无声中逼迫我不得不先开口。
“爸,我回来了。”我抿了抿唇,努力从容地说出这么一句话。他一定不知道我反复练习了多少遍,见到他后该有的语气和表情。
保安叔叔将我的行李搁置在了地上,冲沈柏清示意了下,便出去了。
沈柏清许久没接我的话,客厅里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除了依旧响着的电视。
我站在门口,我的旁边是我带来的行李,我的身上也许还有汗臭,尽管此时客厅里开着空调,我的一切在这里格格不入,我的狼狈只能衬出他们的体面。
“去洗个澡换身衣服。”他总算说了句话,便别开头去看着电视。他身旁的夏辰也不再看我。他因为妈妈的关系,估计不会再像从前那样跟在我身后,与我无话不说了吧?
我低声应了句好,重新拿起我的行李,像是小丑般一步一顿的往楼上走去。
我不指望沈柏清会来帮我。
他从前都不会,何况现在。
我好不容易地走到我的房间,随手开了门进去,眼眸微微一扫,就当场愣在了门口。
我不记得我的房间是这样的格局,浅蓝色的墙壁,米色的地毯,略显可爱的沙发,还有我曾经很羡慕的电脑桌,奢华的书柜。
难不成是沈柏清终于觉得对我内疚,就命人重新布置了下我的房间好给我个惊喜?
我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他总算还记得我是他儿子。
我拖着行李走了进去,细细打量着我离开了两年的房间,尽管再见不到当时的一点痕迹,但我丝毫不觉得难过。
沈柏清的品味一如既往地高!
我整个人往床上一躺,舒软地床被我压得陷进了一个人形,衣服是带着汗的,可那又如何,左右是我自己的床。
休整了一会儿,我起来从行李箱将一些衣服扔到了床上,挑了套居家服便去洗澡。
大概洗了半个小时,我拿着毛巾擦着头发走出了浴室,却不料沈柏清与夏辰都在。
我刚想开口,沈柏清率先出声,“谁让你进来的?”他没有蹙眉,声音也不大,我却从其中听出了怒意。
我擦着头的手僵垂了下来,愣愣盯着他看,不懂他的意思。
“这是夏辰的房间,把你的东西给我收起来。”他指了指床,目光却仍然没从我身上移开。夏辰站在他旁边,始终没说过话,但不经意扫过床时,眼底的厌恶没能逃过我。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连忙小跑到床边,将衣服都拣在手里,在沈柏清与夏辰的注视下,难堪的将衣服塞回行李箱,然后低着头站在一边,等候沈柏清的指令。
“自己去挑间客房把东西放好,然后下楼吃饭。”沈柏清瞥了我一眼说道。
“哦。”我将电脑包背在身上,提起旅游袋,推着行李箱往门口走去,身后又传来一句,“以后不要随便进别人的房间。”
我步伐一顿,“知道了。”忽又想起来,便转身朝沈柏清说道,“来的时候,我已经吃过饭了,就不下楼了,行么?”
沈柏清看了我一眼,“随你。”
我如释重负的离开。
“陈嫂,让人将床上的被子全部换了。”渐行渐远时,沈柏清的话却依旧清晰的在我耳边回响。
我挑了间远离沈柏清和夏辰的房间。
客房是素净的白色,家具也都很简单,一张单人床,一张书桌,一个衣柜,没有单独的洗手间,简单之中透着简陋。
忽然之间,我似乎明白了沈柏清让夏辰住我房间的原因。
我若无其事地关上门,将行李与旅行袋一股脑儿的塞进了衣柜。我不打算将东西拿出来一一摆好,因为我知道,有一天,我一定会离开这里。
我将电脑包扔在桌上,转身去开了窗透透气。外面的夕阳染红了半个天空,很凄美。如果不是肚子不合时宜地叫了一声,我想我会一直看着。
我坐到床上,叹了口气,摸了摸肚子,一天没有进食的胃叫嚣般的饿了起来。可我宁愿饿着,也不想跟沈柏清和夏辰一起吃饭。
在畏惧什么,或者在逃避什么,我也不知道。
就如我从来没想过,有一天我的一切会被轻而易举地剥夺,而那个侩子手却是我的父亲。他在原本属于我的地方生生画出一块禁地,还竖起门牌,警告我不要妄想侵占。
记得谁说过,没有比发现自己多余更凄惨的事。可我又确实无路可走。
我就这样呆坐在床上,窗外的天渐渐变得漆黑。但思想的麻木始终不能掩盖肚子的饥饿,何况此时,我还有些渴。
我终究还是站了起来走出门外,楼上十分安静,走廊里也没有人,我舒了口气,往楼下走去。
我的步子迈的很大,几乎是小跑到了厨房,厨房里有两三个佣人在打扫,都是我不曾见过的,大概是后来来的吧。
“那个,请问一下,还有什么吃的么?”
其中一个年纪稍大的阿姨摇了摇头,“先生没吩咐要留菜。”
沈柏清从来不吃过夜的饭菜的,我以前也不吃,但后来跟着妈妈,她又经常在外面工作,家里只剩我一个人的时候,泡面、面包、薯片都成了我的食物,我甚至学会了做一些简单的菜,来喂饱自己。
“那有什么蔬菜么?我可以自己烧。”我是真的饿了。而且因为那两年的饮食无度,我得了胃病。
“菜倒是有的,但是烧饭炒菜必须跟陈嫂报备,我们是不能滥用厨房用具的。”
“不用你们动手,”我笑了笑,“我自己会烧的,如果到时候陈姨追究起来,你们都推到我身上就行了。”
“这……”
“沈柏清是我爸,你们觉得我没有动用厨房的权力么?”听到我的话,她们果然惊愣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我承认我不敢在沈柏清面前多说话,但打着他的旗号做一些事的胆子还是有的。
“沈柏清这三个字你叫的倒是顺溜。”
倏然,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低沉的音调却能刺穿人的耳膜似的,令人忽视不了。
我猛地转过身,怔怔地望着沈柏清,他这会儿没有穿西装,一身休闲居家服打扮,若不去看他细长深邃且犀利的眼睛,只让人觉得他十分儒雅。
但此时我是被他注视着的,他的视线淡淡的在我身上上下打量,最后眸光一定,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我与他隔得不远,也就两三步距离,却根本没听到他走来的声音,也不知道他站我身后多久了,听到他的质问,我张了张嘴,低声说了句,“没有。”
他也没计较我的“没有”指的是什么,只问道,“晚饭没吃过?”
我当然不能承认,认了也就变相地说明刚才我同他撒了谎,下场肯定好不到哪里去,“吃了,但是现在又饿了。”
“我记得你自己说的你来的时候已经吃过了。”他的手略微抬了抬,视线轻轻一扫手表,“现在也不过才过了一个小时,你就饿了?”
才过了一个小时?!我颇为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难不成是因为太饿了,度秒如年,让我有种过了两三个小时的错觉?
“我再问一遍,晚饭,你到底吃没吃?”沈柏清的语气已经变得凛冽,视线也开始凌厉起来,在他的面无表情下有一种让人无所遁形的错觉。
我低着头,错开他的目光,讷讷地应了句,“吃过了,只是吃得不多,所以又饿了。”
一时间沈柏清没再接我的话,但我能清晰的感觉到他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凝重浑厚,令我的神经都紧绷了起来。
“给他做碗面。”良久,我听到他这样吩咐道,对象自然是厨房里的佣人阿姨们。
“是,先生。”
他走出了厨房,临走前似乎有意的又瞥了我一眼,我低着头也不是很确定他是否真的望向了我,又一想他真看了我又如何呢?能代表什么?随即在心下轻轻一笑而过。
“舅舅晚上还和我一起睡么?”客厅外夏辰的声音清脆的响起,让在厨房门口准备走出的我顿在了原地。
沈柏清正揽着比他低上一个头的夏辰,两人背对着我往楼上走去。夏辰倚在沈柏清的左边,垂落的左手拿着一个里面装着蛋糕的袋子,他的头微微向右昂起,天真无邪地望着沈柏清的侧脸。
沈柏清偏头冲他温和地笑了笑,“你说呢?”
“我不知道。舅舅,你会不要我么?”夏辰的声音里透着不安,但又似努力平静且随意地问道。
“怎么会?”
“妈妈以前也说会一直陪着我,可是我却再也见不到她了。”
沈柏清微微一愣,继而揽着夏辰的左手缓缓上起,以一种我不曾见过的宠溺笑容揉了揉他的头发,“人早晚都是会死的,意外也好,生老病死也罢,没有谁能一辈子陪着谁的。”
“可我不准你离开我。”夏辰孩子气的命令道,是我从不敢对沈柏清说话的态度,若我像他这样跟沈柏清叫嚣,他没准能打死我。
但他却只对他爽朗的笑了笑,似乎很享受夏辰这样向他撒娇耍孩子气。他们的声音在弯进转角后逐渐听不清。
我站在离他们不远却始终不被看见的位置,仰视着他们的背影合成一条线,湮没了我的视线。
我嫉妒夏辰,我嫉妒这些我没真正有过却永远失去的东西。
闹钟准时在7点30分响起,尖锐的铃声鸣叫不止。
我掀开蒙着头的被子,闭着眼将手摸到床头柜上的闹钟,拿过来按掉。左右又过了几分钟,我才缓缓睁开眼。
今天是去学校拿成绩单的日子,过了今天,将迎来暑假,而过了暑假,我就要念初三了。初三便意味着中考,意味着新的起点。
我坐了起来,想着这两年持续下降的成绩,有些惶惶未来何去何从。
在离开沈柏清之前,我的成绩算得上优异,他是十分要面子的,不会由着我荒废学习,一旦成绩不好,逃不过一顿打。为了少挨揍,我自然是拼命读书的。
但他跟妈妈离婚后,没了人管我,再加上父母离异带给我的打击,我的心思全部放在了除学习以外的地方。
我知道说起来会很可笑,我那时尽想的是用自己的颓废来狠狠打击沈柏清,我想要他有一天因为我的不学无术感到深深的自责。
我当时有多天真,现在就有多狼狈。
沈柏清从来就不会因为多了或少了一个我就觉得全世界都变了,他的世界中心从不围着我转。我却为了他失去了所有的骄傲,我不再是老师眼中的尖子生,也不再是那个在课堂谈笑风生的沈拾年了。
我穿了衣服,走到给佣人准备的洗手间里,开始洗漱。毛巾和牙刷牙杯昨晚就已经放置好了,我没有沈柏清一样的洁癖,但心里多少有些别扭,只因为这是佣人的卫生间。
我承认这习惯不好,计较太多难免患得患失,但有时候情绪本身不受人控制。毕竟,我还小。
洗漱完下楼的时候,遇到了从门外走来的沈柏清和夏辰,彼时,夏辰正说着,“我体育一向不好的,可偏偏中考还得加上体育成绩。”
“那这个暑假就好好练练。”
“恩。舅舅你好厉害的,跑了这么久,一点汗都没出。”
“我习惯了。”沈柏清嘴角噙着浅笑,一身休闲运动服依旧能衬出他修长笔挺的体魄,他微微低着头,手里拿着喝了半瓶的矿泉水,“中考尽力就行,真没考好也不打紧的,还能没有学校读么?”
“我想去D中啊,那是我们市最好的高中。而且,我不想给舅舅丢脸。”夏辰认真说道,弯弯眯起的眼里有着对D中的向往。
沈柏清正想说些什么,略微抬起了头,视线恰好瞄到走下楼梯的我。
“爸,夏辰,早。”我对上他的目光,率先打招呼。
夏辰看向我,客气的一笑,“早。”
“以后7点就给我起来。”沈柏清斜睨了我一眼,转身往厨房走去,“下来吃饭。”
夏辰跟在他身后,却是没再看我。
我耸了耸肩,难不成跟我说话容易倒霉?否则他们为何这么惜字如金的对我?
坐到饭桌上,望着丰盛的早点,瞬间觉得饿了,拿起筷子便吃了起来。
“舅舅等会儿就别送我了吧,我可以自己去学校。”
喝着粥的沈柏清愣了一下,“没事,再说,你马上要初三了,我也该去见见你老师。”
“这样你不会来不及么?”
沈柏清沉默了一两秒,忽然看向夹小菜的我,“你等会儿自己骑自行车去学校,成绩单回来拿给我看。”
我跟夏辰的学校不在同一所,他的成绩曾经还是我稍好些,我姑姑不像沈柏清那样严厉,对小孩要求也不是太高。
“哦。”我吃完了最后一口,放下筷子,“那我先走了。”
沈柏清点头,“恩。”
老师絮絮叨叨讲了很久,苦口婆心的告诫我们到了初三得收起心好好学习,为了中考好好冲刺,云云之类的。
其实我觉得没有哪个阶段是不用冲刺的,都不过是用心努力拼命罢了。
我捏着成绩单的一角,不时回头望望窗外,我的位置靠着窗,倒真是个很容易游神的好地方。
在一个只有42人的班级里,我排40名,是不是会给沈柏清一个很大的惊喜?
我竟有些期待,这毕竟是我盼望了已久的事,我这么颓废不就是做给他看的么?
我将成绩单塞进口袋,至于桌面上的暑假作业,看都没看直接扔进了课桌里,既然决定告别尖子生的行列,那么就彻底一点。
耳濡目睹多年,沈柏清的雷厉风行、一贯决然的作风,我想我多多少少是学会了一点的。
从学校出来,我没打算这么早回去,便骑着自行车在街上乱逛。
自行车是沈柏清在我五年级的时候买给我的,主要是他看不惯妈妈每天接送我上学,一句话吩咐了下来,我就得按他的命令去做,可他却又从不亲自教我什么,只待最后的结果审查。
要么教训,要么面无表情。
学校的前面穿过几条街,有一家很好吃的甜品店,我准备到那里去打发时间。依旧选了靠窗的位置,点了奶茶和一些甜点,拿出手机逛论坛。
我正在玩一个网游,靠赚里面的游戏币卖钱,迄今也已经卖出一千多块钱了。在沈柏清关心着经济新闻国家大事之时,我则是在搜罗各种能赚小钱的方法。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买一幢自己的房子,过自己的日子。
为此,我还特意以妈妈的名义办了张银行卡,虽然里面目前为止只有几千块钱,但都是我自己赚来的。我相信没了沈柏清,我也能养活自己。
但,房价实在太贵。我暂时也只能依附着沈柏清。
“夏辰,了不起啊,年级段第一,恩?”熟悉的名字引得我看向窗外,咦,还真是他。
夏辰面前挡着五六个人,其中为首的那个一身痞气,手里还拿着木棍,嚷嚷道,“不就是让你传个答案,你TM够神气啊?啊?这不肯那不肯,你够种啊。”
夏辰只抿着唇,沉默地看着那些人。我发现,他好像只在沈柏清面前话比较多。
“我倒要看看你骨头是不是跟你性格一样硬。”那人阴笑着往夏辰走去,“听说你爸妈都死了,现在寄居在你舅舅家?恩?不过是靠着个有钱的舅舅才让老师对你格外照顾,还真以为自己是天才了?”
我以为夏辰会跑,毕竟不管是人数,还是身高体形方面,他都不占优势。可让我侧目的是,他竟然先比那人冲了上去,拳头攥起,在那人猝不及防下一拳打在了他脸上。
“我草。”那人踉跄退了一小步,怒骂了一句,反应过来时便让身后的人围上了夏辰,将他围在中间,拳打脚踢,各个手中都拿着木棍。
我皱了皱眉,正值中午,还是盛夏,路上行人不多。而且这一带是学校,本就建在比较偏的位置,想要靠行人出现阻止他们定是行不通的。
到底他是我姑姑的儿子,我虽然嫉妒他,但曾经我们也是真的肝胆相照过,他以前又是那么黏着我的,说没感情,是不可能的。
我站了起来,走过服务台时,拎起一旁的凳子,是常见的中间长柄没有椅背的那种凳子,握在手里比椅子轻,但气势上却不输人。
我没打过架,但也算是气血方刚,再说我是从小被沈柏清打着长大的,对于挨揍这种事也算是驾轻就熟,大不了就陪夏辰揍一顿咯。
“放开他。”我学着沈柏清对我说话的语气,微微提着凳子,歪着头,面无表情道。
为首的那人停了手,扬起了头,目光在我身上交错,“小子,没你事,别多管闲事。”
“呵,你打的这人是我弟。你说,关不关我事?”我比夏辰年长几个月。说话的功夫,我快步迈出,小跑了上去,一凳子砸在了最前边围着夏辰的人的腿上,我不敢砸背,那容易出事。
再说,我目的是为了他解围,所以破出一个缺口后,我一把拉起躺在地上捂着脑袋的夏辰,就往回跑。那些人懵了一下,在反应过来时,就追向我们。
这块地方我很熟,对于地形的弯弯勾勾,了然于胸,大概跑了十几分钟后,终于将他们甩掉了。
我擦了擦脸上的汗,而夏辰则弯着腰,双手抵着膝盖不住的喘气。
我能有这么好的体力,也是多亏了沈柏清,他一直都有晨练的习惯,而所有他坚持的东西都会一丝不落的让我也去做。
“你没事吧?”我看着他短袖下的手臂淤青了一大片,问道。
他摇了摇头。
我知道他不爱跟我说话,或许是因为妈妈的事讨厌我,毕竟是我妈害得他成了孤儿。可是他不懂,我宁愿有个像沈柏清那样的舅舅,也不要两个健在却从不关心我的父母。
“那走吧。”我的车还放在食品店外,得去拿回来。
倏然,“沈拾年,我不需要你怜悯我。”声音颇为恼怒。
啥?我挑了挑眉,转身,“表示我不懂你的意思。”
“好一个不懂!凭什么你妈妈做错了事,死的却是我爸妈?凭什么我成了孤儿,寄人篱下,而你依旧是衣食无忧活在父母的羽翼下?”
我顿时错愕不已,我知道他是该怨恨我妈的,但是我不懂,为什么沈柏清和他,都要迁怒到我身上。
“你在嫉妒我么?夏辰。”我不解地问他,沈柏清对他实在比对我好,他竟然反而嫉妒起我来,我实在不懂。
“嫉妒么?”他冷笑着摇头,更是让我一头雾水,“我怎么会嫉妒你?我不见得就失去了一切,你也不见得就能获得一切。”
我窒闷了一下,他的冷笑好似嘲讽般的看着我。或得意,或嚣张。至少,沈柏清的的确确为了他让我住了客房。
他会陪他晨练,陪他看电视,所有不能给我的全部给了他。
谁是胜利者,一目了然。
可为什么要说出来?
我已经努力尝试着接受那样的沈柏清,努力无视忽略他带给你我的差别对待。我甚至没有告诉他妈妈出了国,也成了只能依附他的存在。
因为,你我都清楚,他的重心只有你。他只看得见你成了孤儿,却从不在意我的处境。而我,还必须做到云淡风轻,去迎合他给我的标准。
夏辰站了起来,轻晃晃的一笑,“不过刚才,还是要多谢你。但下次,请你别再这么自以为是的站出来替别人出头,这样,只会让我觉得你无比恶心。”说完,他站直了身子,转身往回走。
我深深吸了口气,在沈柏清多年的教导下,相比于同龄人,我自问有着更深的忍耐力,尽管再生气,也通常是压在心里,以自我疏导的方式化解。
那个时候,跟夏辰同龄的我,确有着兄长的姿态,谦和忍让友爱,处处带着他玩耍,在他哭的时候,也会细声哄着他。两个人一起犯错,被骂挨打得也通常只有我一个,也觉得无所谓,谁让我比他年长几个月呢?
他一开始也经常黏着我,他爱玩,但我很多时候都会被沈柏清逼着做各种各样的事,练字、看书、上补习班,渐渐的他有了自己的同学,也不在找我。而我,朋友则不多。
有些人觉得我成绩好,有些人觉得我清高,有些人觉得我虚伪,自然而然地跟我保持着距离。可我又何其无辜,童趣是我渴望却不曾拥有的东西。
我对妈妈的感情肯定比对沈柏清深,她是真把我当小孩,会哄着我心疼我。如果要我选,她和沈柏清离了婚,我必然是愿意跟着她的。我清楚地知道,若是全世界只剩下我和沈柏清,我该是怎样的绝望。
但我真的没想过,妈妈会离开,走的时候还不带上我。
两年积压在心里的难过忽然就被夏辰的冷笑提了上来,他的质问在我一向只求容忍度过的心上开了个口子。
我猛地跑了过去,手一把搭在他的肩上,将他拉转过身,然后冲着他的脸狠狠地砸了一拳。
“啊。”他痛呼一声,脸疼的皱在了一起,整个人往一边倒,手捂着脸,痛恨地看着我。
我的拳头也有些痛,我到底没沈柏清厉害,他再气也从不打外人。而这一点,我是学不来的,我想我的拳头只会冲着我的敌人挥去,而不是拿来打我原本该保护的孩子。
“你这人怎么打人?你哪个学校的?”忽然,一道尖锐的声音传来,“夏辰,你没事吧?”
来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衬衫短袖,戴着眼镜,有些不怒自威的感觉。
“老师,我没事。”夏辰被他扶了起来,脸上的表情又恢复成了人前模样,平平淡淡中满是无辜,和让人心疼的懂事相。
“有学生来跟我说,有人要在这边打你,我才跑了过来。”这条街离夏辰学校不远。那中年男人指着我,“你是哪个学校的?”
我不说话,看着夏辰。
“老师,算了。”
“不行,这事情太恶劣。”那中年人走向我,“打电话叫你家长来,否则,我现在就报警。”
我望着夏辰,他也盯着我看,完全没有要说出我们关系的意思。
“我和他是亲戚。”我淡淡说道。
那中年人愣了一下,询视般的看向夏辰,夏辰微不可闻的点了下头,“他是我舅舅的儿子,老师,我和他闹着玩的。”
“沈先生的儿子?”那中年人错愕道,但到底是偏向夏辰的,“那也太放肆了,就算是亲戚,也不能对你下这么重的手吧?不行,我得给沈先生反映下。”
说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然后摸出手机便当着我们的面拨了号码。
“沈先生,是我……”
“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下,夏辰现在在我身边,他身上全是淤青……”
“我赶到的时候正好碰到打他的人,夏辰告诉我,是您儿子,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夏辰平时也不是惹事的人,有可能两人中间有误会,但下手也太狠了。您看,您要不要过来一趟?”
“不麻烦不麻烦,我是夏辰的老师嘛,应该的应该的……”
“诶,好好好。”
那中年人说话一顿一顿的,末了还把手机递给了我,“沈先生要和你说话。”
我接了过来,“喂,爸爸。”
电话那端顿默了片刻,“去夏辰学校等我过来。”
“哦。”才应完,那边就挂了电话。
我将手机递回中年人,“我爸让我去你们学校等着。”
“那走吧。”中年人的态度不像先前那么恶劣对我,“夏辰,能走得动么?沈先生让我先带你去医务室看一下,他等一会儿就过来。”
“我还好的,不用麻烦舅舅特意赶来。”
“你啊,就是脾气太好。”
我跟在他们身后,右手插在口袋里,漫不经心的捏着里面的成绩单。
我等在校门口,中年人带着夏辰去了校医务室。
正值中午,天热的很,校园里这会儿已经没有什么人。才想起刚才从食品店出来还没付钱,自行车都没来得及骑回来。但我又不敢借故离开,因为不知道沈柏清会什么时候过来。
我在门口徘徊,虽然有些累,但到底没蹲在地上。
骤然几声喇叭声响,我抬眼望去,见到了坐在车子里的沈柏清。他也恰好向我望来,英挺的双眉渐渐蹙拢,冷冽的栗色眼眸中闪过逼人的光芒。
这一对视令我蓦地回过神,我略带些惊惧地朝他走去。
沈柏清停了车,缓缓关了车窗,彼时我正好走到他的车边他也刚好下车。
“怎么回事?”他拿着钥匙随意的抬手锁了车,目光始终落在我身上,狭长凌厉的眼微微眯起,裹挟着一道迫人的威势。
我张了张嘴,错开他逼人的视线,低下头嗫嚅道,“他在医务室。”
沈柏清没说话,顿住了刚抬起准备走向学校的脚,定在了我的面前,他是最不喜欢人答非所问的,而其中又最不能容许的人是我,果然,他的声音带着警告似的低了低,“我问你什么?”
我咽了下口水,干涩的喉咙口似乎有把火在烧。即使我之前想象的多么英勇无畏,甚至决定破罐破摔的说一句“我就打夏辰了,怎么样?”,但在见到沈柏清之后,都会被气化似的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埋着头,状若理亏般的词穷。
沈柏清大概是心系夏辰,换作以往定要跟我较真到底,但今次他只冷冷扫了我一眼,就继续朝学校里走去,我不得不跟上他。
他似乎对这里的地形很熟,步伐迈的极快,却又不失优雅的稳健。我只顾低头跟着。沈柏清去过我学校的次数屈指可数,他很有钱,却从没有特意跑到我的学校去要老师多关照我。家长会出席最多的是妈妈,在我成绩单上签字最多的还是妈妈。
他的职责好像只是在我犯错、懈怠的时候,以他一贯的作风简单粗暴的打我一顿,好叫我害怕记着疼。他所给我的只有畏惧而不是亲情,又如何怪我当时不选择他而跟妈妈离开?
他或许一点都不在意我的离去,也似乎一点都不舍与妈妈的感情。“牵舍”在我们家似乎是被遗忘的,就像沈柏清,就如我妈妈。
每一个都可以两袖清风的离去,每一个都可以肆无忌惮的追寻自己的幸福。而我,则只能被迫坚强,被迫接受疏离。
倏然,沈柏清在前边停下,回首望向我,“我记得你去拿成绩单的,成绩单呢?”
我抿了抿唇,将手伸向裤袋,心开始狂跳的厉害,从袋里摸出那张被我折叠的整整齐齐的成绩单,递给他。
成绩单是被我反面折起来的,沈柏清接在手里,面容平淡地跟以往无二,有种了然于胸的平静。我看着他利索的将成绩单拆开,目光瞄向记着成绩的位置,在片刻的凝滞后,他捏着成绩单一角的手指猛地用了力,登时抬起头,夹杂着某些不可置信。
眉宇气的紧锁。
他左手微微握虚拳抵着腰,右手捏着成绩单,长睫毛下是沉重的阴霾。他就那样看着我,第一次见他将嘴唇抿得这么紧,恍若被气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心下是一片报复似的快感。
没什么比被人揉捏自己赋予了深沉期望的事更痛苦的了,是么,沈柏清?我赌上自己的一切,不知道能不能让你有一丝的起伏。你的心,会不会为了我,而痛呢?
他终是沉得住气,只胸口随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将所有情绪缓缓压下,他即使要打我,也不会选在公共场合。因为那样,丢了面子的不只是我一个。
“你很能耐。”许久,他蹦出这四个字,随之单手将成绩单狠狠捏成一个纸团抓在手心里,凛冽的如机器般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剜了我一眼,回首朝医务室走去。
我冷冷倨傲地望着他的背影,沈柏清就是这样,气的再狠也不会丢了那张令他难堪的成绩单。
在这一点上,我与他何其相似,或者说他就是一直按着他的原型来塑造我的,即使面对再困窘的事情,即使再气愤怨恨,也足以能理智到清楚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而我同样晓得,能坚持理智的人,在某种场合,也绝对有着背过身去就能离人千万里的淡漠。
沈柏清进了医务室的时候,我踌躇在门口。
“舅舅,对不起,老是麻烦你这样为我赶来赶去。”
“怎么样,还疼么?”我在门外听着沈柏清清冷关切的声音,“古老师,麻烦你了。”
“沈先生哪里话,这是我们老师该做的。夏辰这孩子还真是没话说,不仅学习好,性格上也极为坚韧,自始至终没喊过一句疼。”
几人从医务室里走出来,沈柏清冷冷扫了我一眼,中年人比他先开了口,冲我道,“小孩子间小打小闹是有,但你下手不该这么重,万一将人打出个好歹来,可如何是好?”
他说话的语气苦口婆心,一副好好老师的样子。
“是我教子不严。”沈柏清冲他客客气气的一笑,这种表面上的交道他打的多了,中年人肯定不知道,沈柏清有多不耻他这种道貌岸然的人。
“沈先生平时忙,有些时候肯定顾及不到,再说他们现在又刚好是叛逆的年纪……”中年人喋喋不休的说着场面话,沈柏清没有表现出一丝不耐的样子,安静的听着,夏辰站在他身后,偶尔看向我。
终于在中年人说累了的时候,沈柏清掏出一张银行卡打断他,“夏辰马上就要初三了,还要麻烦古老师多照看着。”
那中年人佯装推却了一番,最后眼睛笑成一条缝接了过去,又夸了夏辰好一会儿,才被沈柏清以“不打扰他繁忙”为由打发走了。
“回去。”沈柏清的脸在中年人离去之后唰的变了色,他冷冷一声命令道,就往校外走去。我和夏辰应了一声跟在他身后,至于他将我的成绩单放哪里去了已经不是我关心的事了。
走至校门口,夏辰随着他坐上了副驾驶座。沈柏清开了车窗,“还不上车!”他的耐心估计是要到头了。
“我得骑自行车回去。”我冲他说道。
他透过窗巡视了一下周围,拧眉道,“你车呢?”
“锁在前面一点的地方。”一问一答似乎成了我和他对话的唯一方式。
他看了看手表,“二十分钟内给我回到家,敢晚一秒,你看着办。”说完,便关了车窗,黑色的玻璃上只剩下我的反影,孤孤单单的在校门外被放大。
他开了车载着夏辰扬尘而去。
这么热的天,又是中午,他其实大可以也让我坐上车,自行车晚些时候拿又有何干?
我走到甜品店,向店长道了个歉,赔了砸凳子的钱和原本该付的钱后,骑了自行车便往回赶。
按沈柏清规定的时间到家时,我被骄阳晒烫的脸上、颈间都是汗水。略微喘息着将自行车在车库停好,手臂在额上擦了擦,便一脸平静的走进了屋内。
沈柏清手端刻着别致竹韵的茶杯站在客厅的落地玻璃窗前,慵懒的日光照进来懒洋洋地映在他的身上,罩出儒雅俊逸的背影。
我顿了顿,然后朝沈柏清走去,视线不经意的往四周一扫,没看到夏辰,只茶几上突兀地摆着一张被沈柏清捏皱的成绩单。
我在离沈柏清两步的身后停下,“爸,我回来了。”
沈柏清转过身,不管之前是否已经听到我的脚步声,都只会在不动声色地听到我喊他之后看向我。这是他的规矩,没有长辈叫晚辈的道理。
他瞥了我一眼,朝沙发走去,坐到沙发上的同时顺势将手中的茶杯搁置在茶几上,背微微向后靠,手指着成绩单,“这种分数,你是不打算继续念书了。”反问的语气不是很强,仿佛就是这么平静地跟我说着这么个事实。
“应该……应该还是能读职高的。”我低声回应他的话。闻言,沈柏清本就看着我的眼神愈发变得锐利寒冷,我瑟缩了一下,恍若被他的眼风上下凌迟了好几遭。
我埋着头,他也不出声,气氛随着空调的冷度渐渐凝滞,让人惴惴不安。
“舅舅,我洗完澡了。”我与沈柏清僵持之间,夏辰从楼下走下来,套着一件宽大的白灰色t恤,稍稍遮住了些手臂上的淤痕,但脸上的青肿则十分明显,或许是上了药的缘故,看上去比之前伤的还厉害了。
看到我,他微微有些犹疑,之后却还是友好的冲我笑了笑,“哥。”
他原来还记得我们是兄弟。
我没有应他,我做不来那些虚与委蛇的事情,他此时若是叫我一声沈拾年,我可以大大方方地应一声,甚至朝他人畜无害的一笑。
他不该在那样冲我表面心声后,还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喊我一句哥。
我应不出来。
我只抬头扫了他一眼,便不做理会。
这在沈柏清看来,是好没道理的。更何况他本就对我携着怒意。
沈柏清站了起来,我抬眼瞄了一下,他瞥过来的睥睨眼光在面无表情下显得尤为冷肃、凌厉,朝我走来,踏出皮鞋扣地的脚步声,我的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
不害怕么?怎么可能?
我没来得及按捺下心中隐隐的恐惧,就被沈柏清扬起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去。
“你也就只剩下读职高的出息了。”沈柏清冷冷地拎起我的衣领,下一秒我的背部就狠狠撞到身后的墙上,我“啊”的一声又重重跌到地上,后背似乎整个被油浇了一样,火辣辣的似蹭掉了一层皮。
我沉沉地张嘴喘息着,刺入骨髓的痛楚使我整张脸都扭曲了,时隔两年,沈柏清教训人的功夫更厉害了。
“站起来。”沈柏清轻喝道,音调并不高扬声音却分外严厉,眉梢凛冽的蹙起,站在离我只隔一小步的前方,俯视下来的视线气度威严。
我吸了口气,从疼痛中缓和了一些,手肘撑地左手扶着墙站了起来。背上叫嚣的疼痛掩盖了脸上。
“总分还没有夏辰的一半高,你在读什么书?”
我抿了抿唇,看向他身后的夏辰,继而又收回视线低着头不做言语。
“舅舅,你别生气了,哥只是一时没发挥好。他一直都很优秀的。”夏辰走到沈柏清身边,语气软软的劝道。
沈柏清不说话,侧头看了下他,入目的是夏辰红肿的脸,他似乎才恍然想起我除了成绩单这事外,还有个打架的不良名目在。
“你有没有打夏辰?”他问我。
“他脸上的一拳是我打的。”我不敢赌气到不回沈柏清的话,至于夏辰被人打的事,我不想多说。那是夏辰的事,再说我本就没有想以救夏辰的方式来换取别人的感激亦或肯定。
他望向夏辰求证。
“哥也是错手打到我的脸的,至于我身上的伤,是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擦到的,没有古老师说的那么严重。”夏辰撒起谎来眼皮都不曾动过,若我不是当事人,怕都要相信他的话了。
我虽然不喜欢沈柏清,但也不想他被骗,正准备开口,就听夏辰接着说道,“舅舅,我还是搬到客房住吧,我不该占用哥的房间。”
沈柏清不置可否,望着我思忖了片刻,“说别人错手打人我倒相信,你的性子还不至于这么莽撞,若不是有意,你不可能会动手。为什么打他?是气不过我将你的房间给了他?”
精明如沈柏清,竟也会问出这么可笑的问题来。他以为我真是跟他一样在商场混迹多年的生意人?心胸开阔到他将我的房间腾给了别人还能无所谓?
“他说要将房间还给我,你会答应么?”我没了拆穿夏辰的心思,接着夏辰的话问沈柏清。很多年以后我才想通,我和沈柏清都不及夏辰来的厉害,他不仅善于在沈柏清面前伪装自己,还懂得摸清我的性格,恰到好处的将我引向另一个方向。
比如现在,他轻易的就能让我忘了揭穿他,而将重心放在沈柏清的态度上。
“你要是不想住客房,可以回你妈那里。”沈柏清给妈妈的房子不比这幢差,他自以为对妈妈已经是仁至义尽。
也的确,他真不欠她什么,他甚至现在还在给她打钱,这其中也有因为我一直跟着妈妈的缘故。
如果妈妈还在,如果我有一条可以退的路,那么沈柏清,我绝不会找你摇尾乞怜。
我抿了抿唇,努力让自己别太难过沈柏清的话。
“谁惯得你生气就可以打人?你要是真把自己当混混,别到我跟前碍眼。”沈柏清的双眼凝结着冰锥一样凌厉的冷光看着我,面容冷峻。
我想忍耐,今天打了夏辰算是我比较失控的了。可情绪仿佛不受控制,先是夏辰的嚣张,后是沈柏清的冷漠,我觉得脑子里一阵天旋地转。
他是希望我跟着妈妈走的吧?跟妈妈想我跟着他一样。
他们都不愿意要我养我。
以前看书的时候,很多孤儿是因为家里没有钱才被父母抛弃,那沈柏清呢?他每年往慈善机构投的钱,就足够有的人吃一辈子了,却单单不肯收留我么?
为什么?
我抬眼将沈柏清印在瞳仁里,里面只有我懂的悲愤交织。
“好,我走!”
走出别墅的刹那,耀眼的阳光晒得人有些发晕,热浪一阵阵扑来,才惊觉自己真有点发昏了。这样出来,我又能去哪?
身份证是要到初三通过学校才能办的,我毕竟还是未成年,即使身上有些钱,又能去哪?连住的地方都找不到。
我背靠着别墅外的围墙,墙面发烫,我的后背仍旧作痛,脸也是火辣辣的,我实在疲惫困乏。
沈柏清会出来找我回去么?他要是来找我,我就算回去被他打也认了。
虽然我不觉得自己有错,可打人的确不对。诚如人总不能因为某些人的冒犯,就变成杀人犯一样。我只是不懂,教我隐忍的沈柏清,为什么总会冲我发火。
他明明对所有人都包容大度,唯独对我……
我神情呆滞地看着夕阳西下,别墅的门紧闭,时间一点点流失……
我站的腿开始酸疼,路灯亮了,一盏接着一盏,围墙后面的别墅也变得灯火通明。我的眼神慢慢放空,慢慢变冷,随着夜幕隐没在黑色下。
我拿出手机,通讯录里面的号码只有几个,除却沈柏清与妈妈,剩下的就是姑姑一家的了。姑姑与姑父已经不在这个世上,而夏辰……他应该巴不得我离的越远越好。
妈妈是独生女,外公外婆也都已经去世,说实话,这偌大的城市,除了沈柏清,我真的连个去处都没有。
当初不也是因为没有地方可去才来投奔沈柏清的么。
凉凉的夜风吹来,我打颤的抱了下肩,夏天的夜晚竟也可以这么冷。
这时已经是快要十二点了,我打开企鹅,有一堆的信息,都是游戏里的朋友发来的,有让我赶紧参加帮会活动的,有让我一起刷boss蹭经验的,也有关心我这两日为什么都不玩游戏的。
人家的企鹅里大概都是同学、朋友,我却只有这些素不相识却情真意切的玩友。
我一一回了信息,手机又震了一下,是我们帮主回了我。
[还没睡?]
[恩。]
[上游戏,新出了一个活动,我带你一起。运气好可以爆出紫装]
紫装在我们游戏里一件最低都有好几百,而熟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有多拼命在赚钱。
[不了,不在家]
[?]
大概真是站久了,心里的烦闷被自己极端的放大,[我离家出走了]
[你现在在哪]
[=_= 家门口]
[阿三,你逗我呢]
我游戏里的名字有个三字,所以他们都直接称呼我阿三,本来是都叫我小三的,然后被我齐刷刷的一个个切磋过去,除了装备极好的帮主以及操作厉害的副帮主,其余的人都被我给over掉了,这才都改叫我为阿三。
当然帮主和副帮主会改口,皆是因为我以退帮做要挟。
[没,跟我爸吵架后出来才发现我没地方去了,就站在门口了。等他出来找我]
[一般这个情况找你的会是尼玛]
[不好意思,打错字了,是你妈]
我一度觉得帮主比较逗不是没有道理的,[=_= 我妈去国外了,不可能来找我]
[去网吧通宵]
[不去]大概觉得他会问为什么,我又发了过去,[没有身份证,再说,我不喜欢那个地方]
[没有身份证,连宾馆都开不了,要不然可以找个小姐]
我发了个汗的表情过去。
[阿三]
[恩?]
[你还是装作若无其事地回家吧。他不能拿你怎么办,顶多是揍你一顿]
我回了一堆省略号。
[要是他不来找你你就不回去了?除非你自己能独立到赚钱养自己]
[我能赚钱,但是没人收童工。……他真的不会来找我么?]像是问他,也是在问自己。其实答案很明显了吧。
[大概……不过如果你一直不回去,他肯定也是会来找的]
[那个时候,我应该不会站在门口了。]时间越久,越找不到丢失的人,这么浅显的道理,沈柏清要是真想来找我,他早该出来了。
[说不定他过会儿就出来了]
[那是别的父亲会干的事]我隔着屏幕笑了笑,一字一顿地输入,[我想过了,等他老了,我不会赚钱给他养老的。]
给他发了最后一条[我进去了。]
我拿着手机,左手拿出钥匙,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故作平静的开门走了进去。
别墅里大多关了灯,只剩下几个值班的保安,见到我也只是点头示意,我礼貌地冲他们友好的笑笑。
客厅里的灯只门口留了一盏,我摸着昏黄的灯光朝厨房走去,午饭晚饭都没吃的我,胃是真的受不了了,否则我可以骨气到在门外站上一夜。
开了灯,将手机扔在桌上,然后就去冰箱里看看有哪些菜。
鸡蛋、娃娃菜、土豆、番茄…还有面条,已经做好在冰冻的水饺,最简单的就是煮水饺,但是我不是特别喜欢吃,我记得沈柏清也不爱吃这个,什么时候换的口味?!
拿出面条,娃娃菜和土豆,还拿了一个鸡蛋。
煮了一碗面条,煎了个荷包蛋,往面上一摆,还真是色香味俱全,我端着面条出来。烧菜和吃饭的地方中间隔了门,所以当我一抬头看到沈柏清的时候,惊得差点扔了手里的碗。
他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我的手机,见到我出来才将手机重新放回到桌子上。我不知道他是刚拿了手机,还是已经看了好久。
我故作镇定的走过去,将面条搁置在桌上,然后冲他喊了句,“爸。”
沈柏清看了我一眼,“怎么不走个一两年再回来?”
我咬了咬唇,“我衣服电脑都在这。”
“我可以给你送回去。”稳妥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生气的预兆。
我低着头不说话,看着热气腾腾的面条,沈柏清你就不能晚点再出现?哪怕是我吃了一半以后,也好过我现在饥肠辘辘的听你教训。
沈柏清抬了抬手,眼神不止一次的扫过我又收回,又看向我,终于在我微微失神的时候,手狠狠的拍向了桌面,力度之响,突如其来的一下,让我硬生生吓了一跳,他拍桌子发飙的场景在我印象里是少之又少的。
我惊颤的看着他。
“如果你妈没出国,你是准备一辈子不来我这了?”
他果然是看了我的手机。
沈柏清的问题太过突兀,让我有那么一刻停顿。
蓦然想起很小的时候,那时爷爷奶奶都还在世,沈柏清带着我和妈妈,姑姑带着夏辰和姑父,两家人聚在一起过年。
彼时,我仍是个个性张扬率性妄为的孩童,我还不懂得兄长为何意,只觉得跟在沈柏清后面撒娇的夏辰实在是很讨厌,尽管他也会软声软气的唤我“哥哥”。
说是讨厌,但更多的也是羡慕吧。
羡慕他能肆无忌惮的坐在沈柏清的腿上,或趴在沈柏清的肩头,浅张着的小嘴有时还流着口水沾到沈柏清的衣领上,甚至会在沈柏清的猝不及防下撒一泡尿,逗得四周的亲戚都开怀大笑。
在我的记忆里,长辈们都是格外疼惜夏辰的,因为姑姑怀着他的时候生了场病,以致夏辰不足月就出生了。他小的时候长得比我粉嫩又比我瘦小的多,让人一看就想打心眼里疼的。
但那些人里不包括我。
我那时不懂事,事事都想着跟夏辰对比,总觉得不仅是沈柏清,连爷爷奶奶都喜欢他多过我,心里就格外的不平衡。
记得最令沈柏清恼火的一次是,爷爷奶奶为我和夏辰都准备了过年的衣服,他的那件比较小巧一些,样式我现在已不记得了,总之就是觉得比我的那件好看得多,于是就抢过他的那件衣服抱在怀里不撒手。
小孩的占有欲是很强的,又没有成年人的理智,夏辰只以为他的东西被我抢走了他得抢回来,就扑到我怀里跟我对打。那时候也就四五岁的样子,两个小孩都只知道挥着拳头推对方,比他年长几个月的我,力气自然稍微大点,趁大人一不注意就将他推到地上了。
他跌到地上后手本能的往后一撑,一滑整个手心就擦破了好一大块皮,随之而来的是他的痛哭,要知道小孩的眼泪是很容易让人的心都揪在一起的,姑姑连忙走过去将他抱起来,轻声哄着他,他趴在姑姑的背上,眼泪止不住的掉。
佣人拿了红药水过来给他涂抹,他哭的更厉害了。我惴惴地站在妈妈旁边,知道自己闯祸了,虽不是有意,但也是害怕的。沈柏清拿着玩具在哄他,好不容易才将他哄静下来。
夏辰轻声哽咽着,哥哥拿了我的衣服。
闻言,沈柏清侧过头看我,神色冷峻,指着我,衣服拿过来。
我当时也不知道怎么了,大概真是吓到了,抱着衣服就是不走过去。任由妈妈怎么说,甚至轻轻拍了拍我的背,我就是顿在原地。
沈柏清警告似的望了我许久,眼里愈发的凌厉,随即噌的站了起来,几步迈到我面前,一把扯过我就将我按在沙发上脱了裤子打我。
那时候是冬天,虽然屋内开着空调,但肌肤的敏感是格外强的,再说我只是一个小孩。沈柏清手里的玩具成了揍我的工具,虽然是塑料的,但不管是长度还是硬度,都恰到好处的让我疼的哭喊起来。
他大概真是气紧了,一句话不说就使劲揍我,当时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一连抽了我十几下,待爷爷奶奶将他拉开时,我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
你还敢哭!他吼了我一句。
我吓得咯噔一下,妈妈心疼地将我揣在怀里抚了抚:跟爸爸认个错,说以后不抢弟弟东西了。
我哪里说得出话来,眼泪伴随着声音又哭了起来。
沈柏清蹙眉,将我从妈妈怀里拖了出来,拽着我的胳膊就往外面走,我害怕极了,结巴的一直喊他“爸爸”“爸爸”。他将我扔在外面,爷爷奶奶深怕他又继续打我,就追了出来硬是被他劝了进去。
他反手关了门,门外就剩下他和我,我抽抽搭搭的哭着。外面的风很冷很冷,吹得我眼睛生疼生疼的,可我不敢像夏辰一样扑到沈柏清身上。
沈柏清扫视了下四周,从花瓶里抽了一根树枝出来,手伸出来。
真的还要打我?!我惊恐地摇着头,爸爸,不要。
他不语,直接伸手过来捏着我的指尖,啪啪啪的打了好几下,每一下下去都能打出红痕来,手掌又小,几下抽在一块,就青肿了。
我挣脱不开,使劲的哭,寒风往嘴巴里灌进去,一直冷到心里。
那之后,我就再不敢跟别人争东西,哪怕是自己喜欢的,尤其是不会再跟夏辰争。仿佛真的是一夜之间长大了。
过年快结束的那几天,要拍全家照,我站在妈妈的边上,看着沈柏清抱着夏辰,心里竟然生不起一点难过来。
而后,我处处让着夏辰,经常被长辈们夸赞懂事,而夏辰也逐渐的喜欢黏着我。小孩都是不太记仇的,我那时也只是对沈柏清越来越畏惧,至于夏辰,他其实对我也真的很好。我应该是有喜欢过他的吧。
怨过沈柏清么?是怨过的,也想过有一天等沈柏清老了,我只对妈妈好。只是,曾经觉得这么幼稚的想法为什么慢慢的在我心里生根发芽了呢?
我回过神,对沈柏清的问题不置可否。只可惜我的面快要凉了,肚子也饿得瘪下去了,倏然,咕噜一声,肚子适时的响了一下。
我尴尬的瞅了沈柏清一眼又低下头去。
沈柏清狭长的眼眯了眯,视线扫过桌上的面,似沉思了一会儿,“成绩下降的事,不管之前什么原因,之后都给我好好念书。听到没?”
他没再继续刚才的问题着实让我松了口气。
这个问题比起“如果你妈没出国,你是准备一辈子不来我这了?”要好回答的多,我点了点头。到底还是不敢忤逆他。
“再去煮碗面来。”
“哦”,我随口一应,待晃神回来,不解地问道,“可我一碗面够吃了,虽然凉了一点,但是不用重新再煮一碗了。”
沈柏清瞥了我一眼,淡淡道,“我也还没吃晚饭。”
“……哦。”奇怪着他怎么会没吃饭,但也只在心里想想,就转身往厨房走去,记得沈柏清是比较爱吃蔬菜的,就给他多洗了点。然后也给他煎了个荷包蛋。
将碗筷给沈柏清放好,然后坐到他边上,“爸,可以吃了。”
沈柏清点了点头,不辨喜怒的说了一句,“没好好念书就只顾钻研厨艺了?”
我拿着筷子的手僵滞了下,“没有。其实,我烧的不怎么好。”
沈柏清拿起筷子,将面拌了拌,正准备吃,听到脚步声抬起头,夏辰穿着睡衣正走到门口,“舅舅。”
他放下筷子,站了起来,朝夏辰走去,“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
“我梦到妈妈了。”
沈柏清背对着我,似乎轻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揉了揉夏辰的头,“走吧,舅舅陪你睡。”他转头看了我一眼,“早点吃完去睡觉。”
“哦。”
厨房里只剩我一个,桌上给沈柏清做的那碗面,还泛着热气。
看,沈柏清一句话,我就去给他做了面,而夏辰一出现,沈柏清就会陪着他。人的关系就是这样,亲疏有别。
我夹起荷包蛋咬了一口吃了起来。
吃完面收拾好碗筷,拿着手机便回了自己房间,有点累但还是强撑着开了电脑。
帮会里一如既往地热闹,特别是暑假的晚上,几乎都是熬通宵的人。
[帮会][佐手丶寫寂寞] 阿三,回家了?
我一上线,频道里就弹出了帮主的信息。
[帮会][酱油哥哥] 阿三,你是跟人私奔了么?两天不上线
[帮会][虚空ソ海] 阿三大概跟帮主搞基去了,没看见他们俩突然这么暧昧~~o(>_<)o ~~
[帮会][腊月初三] 我只想知道帮会排名怎么到第二了,是跟着股市跌了么
我笑着打出一串字,任由他们善意的调侃我。帮会里的成员很多都是最初游戏二测的时候聚在一起玩的,尽管从未谋面,但是感情很好。
[帮会][佐手丶寫寂寞] 帮战那天,电脑突然死机了
[帮会][妖神] 你的意思是,没你不行?
妖神是我们帮的副帮主,操作精准,善于帮会事务的管理,作为帮主的左膀右臂却成天喜欢跟帮主抬杠。
[帮会][佐手丶寫寂寞] 事实证明,就是这样,要不然我们帮会第二?
[帮会][妖神] ……我要跟你pk
[帮会][腊月初三] 左手妖神,走去副本,帮我练级
[帮会][妖神] 阿三,你再把我跟他放一起喊,我先让你掉级
[帮会][酱油哥哥] 练级带我,最近一直不见黄
游戏里的装备分为白、绿、蓝、黄、紫,最好的是紫装,要是人品好点爆出一件,就可以直接卖个几百块钱,比赚游戏币轻松多了。不过这种拼人品的事情,向来跟我绝缘。
[帮会][秒杀你、] 你打打酱油就行了,还想着爆黄=_=洗洗睡吧
[帮会][佐手丶寫寂寞] 还差个,谁来?
我跟帮主和妖神一般不出意外都是一起组队的,然后再在帮里喊两个人,凑足五人队就去刷地图,我们攻击都挺高,一般一个地图不用十分钟。
我不爱熬夜,可是为了赚游戏币,不得不花时间在游戏上。
大概刷了一个多小时,盯着屏幕的眼睛都是一晃一晃的,眼皮在上下打架,我实在支撑不住,准备这局打完就去睡觉,正往队伍频道打字跟帮主他们说声去睡觉了,忽然地图上一道紫光闪过,呈现一颗紫色五角星,竟然爆了紫装!
[系统] 腊月初三在精灵圣堂历经苦战,终于战胜妖魔首领,只见宝光射空,[千里擎苍]现世。
[队伍][妖神] 没天理,老子也要下线两天
[队伍][酱油哥哥] 我擦,老子还真是来打酱油的
[队伍][佐手丶寫寂寞] 阿三,你是准备自己用还是卖钱
[队伍][腊月初三] 果断卖钱,我才不会对自己那么奢侈
[队伍][妖神] 我正好缺鞋子,佐手买给我
[队伍][佐手丶寫寂寞] 刚刚不知道谁跟我说要和我PK的
[队伍][妖神] ……一句话,给不给买
[队伍][佐手丶寫寂寞] 阿三,上黑市,按市场价给我。
[队伍][腊月初三] 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我已经摆好了,求速秒
[队伍][妖神] 阿三一贯的财迷,找个男人嫁了吧
[队伍][腊月初三] 要嫁就嫁帮主这样大方的
[队伍][妖神] ︶^︶阿三真要沦落为小三了
我在屏幕下一笑,妖神和佐手应该是现实中认识的,并且还关系匪浅。过了几秒,系统通知我千里擎苍在黑市交易成功,三天后到账。
瞬间赚了七百元,整个人都振奋了起来。
[队伍][腊月初三] 我去下洗手间,然后继续刷?
[队伍][妖神] 好,老子今天一定要爆紫
妖神永远都是这么张扬不羁的样子,我站了起来,看了下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了。
从洗手间回来的时候,却跟刚好从夏辰房间出来的沈柏清碰了面。
“爸。”
沈柏清眯起眼将我上下扫视了遍,“还没睡?”
我抿了抿嘴,“没有,只是刚好起来上厕所。”
沈柏清踏步朝我走了过来,“刚起来?怎么,你穿着牛仔裤睡觉的?”
我愣愣看了下没来得及换上睡衣的裤子,咬着唇不敢接沈柏清的话。
“这两年没人管着你,倒是惯了你一身的毛病,要我重新给你扳回来?”沈柏清在离我半步之外站着,双手负于身后,眼神看似随意的盯着我。
我低头看着地面,垂着手臂指尖轻轻揪着裤子,秉持着少说少错的原则。
沈柏清淡淡的收回视线,转身朝我房间走去,我心一惊,睁大眼,连忙跟上他。
他推开门,我透过他身影的缝隙,都能瞬间看到鲜明的开着网游的电脑屏幕。他似乎偏过头余光瞥了下身后的我,然后大步走到我的书桌前,手移了下椅子就坐了上去。
我心有惴惴却不敢不走进去。抬着沉重的步伐站到沈柏清的身边,游戏窗口左下角频道一直在跳动,而我又只开了队伍频道,跳动的对话就显得很突兀。
[队伍][妖神] 阿三是掉进坑里了么,这么晚还不回来
[队伍][秒杀你、] 说不定爆紫太激动晕倒了
[队伍][酱油哥哥] 不,他去打酱油了
我抽搐地看着他们对话,沈柏清侧头看了我下,而后拿起鼠标移了移,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按下,然后一点Enter。
[队伍][腊月初三] 你们继续玩,我得去睡了。
然后在我一脸惊愣下关了电脑。
沈柏清右手支在键盘上,左手反肘抵在腰间,沉眸下的视线向着电脑屏幕,缄口不言之下愈发衬得周身气势冷峻起来。
我抿了抿唇,只觉得嘴里干涩的很,忐忑不安地偷瞄着沈柏清冷硬的侧脸,想揣测他下一秒会做什么。
沈柏清偏过头,清冷的视线扫了我一眼,轻轻移了下椅子站了起来,指着电脑,“搬到我书房去。”
我讶异地抬了抬眸,对上他的目光,“爸,不用吧……”
沈柏清的书房我平时就一步都不想踏进,他还让我把电脑搬过去,这是要绝了我玩游戏的念头?
沈柏清默不作声,只额上渐渐蹙拢的眉宇彰显着腾升的怒意,微微眯起的眼眸凌厉的令我不敢对视,我低着头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应了句,“知道了。”
我贴着沈柏清的身侧稍稍向前,将鼠标耳机放在电脑上抱起,微微垂着脑袋。看在沈柏清的眼里或许就成了一副耷拉相,他沉声喝了句,“站不直了?”
闻言,我挺了挺背,略作示意询问的看向沈柏清,他也没说满不满意就径直往他的书房走去。我跟在他身后,已经有些犯困。
沈柏清的书房很大,书柜是贴着墙的,足足有一面,很小的时候我就被他压在他的书房里看各种各样的书,写各种各样的习题。
然沈柏清素来不喜吵闹,在他面前,沉默寡言成了我的本性,但小孩原本是爱玩闹的,让他安静坐着一动不动,有时候是比挨打更令人厌恶的。可那又如何,我再不喜欢也不能冲沈柏清抱怨。
我不经意地扫了一圈他的书房,他腾出位置给我摆着的书桌还在,就离他的办公桌不远。沈柏清随手指着属于我的书桌,“放那。”
我低声应了句走过去将电脑放好,隔了两年的书桌桌面很干净,没什么东西,我移了下目光,笔筒,几本书,然后,一张沈柏清与夏辰的合影有些刺眼的呈现在眼前。
难怪,我觉得这几本书很突兀,我是从不看这类书的,是有关经济管理的,我两年前才十三岁,怎么可能看这个。
是夏辰吧?我咬了咬唇,却是没有房间被抢走的那种委屈,或许是一直告诉自己,以后总是要离开这里的,就变得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再留恋了吧。
“爸,放在这里,不会碍到夏辰?”彼时,沈柏清正坐上办公桌后的椅子,闻言,似乎愣了一下看向我,我指了指书桌,“夏辰平时应该会来这里看书吧。”我解释道。
沈柏清望向我,视线许久没有收回,“你姑姑去世后的两年,夏辰得了自闭症,只爱跟着我,我办公时就让他用你的书桌看书。也是为了方便照顾他,才将你的房间腾给他。”
我有些惊诧,沈柏清难得是除训我之外说那么多话,但却让我不明所以,我听不懂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他怕也是不知道我只不过是好心提醒他一句。
“哦,那就给他用着好了。我房间里也是有书桌的,不用特意搬到您的书房来。”我顿了顿,继续说道,“再说,我把我的东西放在这里,他会敏感的以为,我要把您给他的东西都拿走。”
沈柏清说了那么多,我自然也要多花点语言去解释。
“让你搬回去,容着你玩游戏到半夜?还是由着你继续考试考成班级倒数几名?”
我顿默道,“我保证以后再不玩到这么晚了。”
“你是有多闲着?恩?”沈柏清冷声道,眼露荒谬,“沈拾年,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句,下学期就初三了,你是真敢给我考个职高的分数回来!”
我不说话,虽不敢在嘴上反驳沈柏清,但心里是明明确确告诉自己,绝不会不玩游戏。因为我需要钱,我得离开这里。
我不想再继续寄人篱下。有错么?
无声地反抗更显一身倔骨。
沈柏清看我这样的神态,又如何猜不出我心里所想?他不作言语,手伸向抽屉,那个位置让我的心一凛。那里面藏着的是沈柏清打我的工具,他除非气到极点才会不做选择顺手拿到什么就往我身上抽,但一般情况下,要么厚重的戒尺,要么韧硬的皮带。
沈柏清手里抄了根皮带。
我吞了吞口水,手指颤畏的捏成拳头后又松开又揪在一起,不怕打么?怎么可能。
沈柏清站了起来,将皮带对折握在手里,往我这里走来,他走的不快,严峻的面容随着步伐一步一步击在我心上。
三步,两步,一步,他终于站到我面前。
我攥着拳头,紧张地全身都紧绷了起来。
沈柏清忽然掠过我,在我意料之外拽上书桌后的椅子的椅背,踏步走到书房中央,砰的一声,稳当的掷到地上。
“趴过来。”
我咬着下唇,故作平静地走了过去,顺着椅背弯腰,手掌撑在椅面上,成90度躬身状。
这两年不曾出现过的姿势,却依然这么熟悉。
身后的沈柏清没说话,拿着皮带点了点我的裤子。我再也平淡不起来,红着脸道,“爸。”
啪,我后面的话来不及说,沈柏清就狠狠地抽了我一下,破空的声响随着我的身子猛地一缩,“啊”猝不及防的剧痛下,我重重喊了一声,然后张着嘴只顾喘息。
皮带再一次贴上我的裤子,沈柏清却没继续打下来。
我知道他是在等我自己脱了裤子。
他就是这样,不用开口,或是一个表情或是一个动作,就足以威慑到让我服从他的命令。
我撑着椅面站了起来,背对着沈柏清,手缓缓伸向腰间,牙齿上下紧紧咬成一线,一口气扯下了裤子,连同内裤扯到膝盖。
我揪着裤子抵在膝盖的手踌躇了片刻,周身所有的神经全部凝聚于赤裸在空气里的臀部,清凉的气息随着方才沈柏清打我的一下惊醒的痛觉变得分外敏感。
大约真的许久没挨沈柏清的打了,只一下就让脑子抽搭的浑了一片。
我重新弯到椅子上,屁股恍若90度角的顶点突兀的翘起,我的膝盖还得微微蜷曲着,以免裤子滑到脚踝,更显狼狈。
沈柏清在我身后走了一步,下一秒,皮带抽在皮肉上的清响就在我耳边炸开。
“啊”我的牙齿来不及咬上唇,也就没止住肉体上倍受痛楚后的惊呼。撑在椅面上的手一曲,躬着的背部就如被压下的弹簧般下缩,好疼!
“这两年你倒是真松弛的忘乎所以了。”看不见沈柏清的脸也就不知道他的表情如何,声音却是一贯的平淡稳妥。
以往沈柏清打我,我也不是没躲过的,但第一下就疼成这副样子在他看来是很不像话的。我紧抿着唇,被皮带鞭卷过的臀峰皮肉似火在烧,只那一块地方被生生隔离出来被油浇了一般,抽疼抽疼的。
大抵真是这两年养尊处优惯了,我背对着沈柏清自嘲的苦笑一声,忍着疼重新绷紧了后背,四肢僵硬的躬身弯好。
啪,又是一记,“唔”,我死死的咬着唇,腿绷直的打颤,裤子早已经滑到了脚踝上,我却再顾不得体面。
沈柏清可以对夏辰体贴入微,却从来不肯维护我的骄傲。
诚如现在,让我身体痛苦的同时精神上也狼狈到不堪。
啪,狠狠地一下打在大腿上,“呃,啊。”我猛地向着地面跪去,瞬时手就揉了上去,腿并不屁股,皮肉不仅更为敏感也更为娇嫩。
倒地的刹那我迅速侧头去看沈柏清,眼里多少是有惧色的,身子这时开始疼出汗来,胃也很不舒服,很想吐。那时跟着妈妈,差不多一个月不是吃泡面就是吃零食来充饥,才得了胃病,才以致我不得不自己学着做菜。
可身体再不舒服,我却说不出一句求饶的话。不是碍于面子,而是两年前的那一顿被沈柏清迁怒的责打,我记得我怎么求饶他都没有停手。
如果卑微的乞求换不来救赎,那又何必再多说。
沈柏清手里的皮带指着椅子,没有多余的表情、动作,只淡淡说了句,“起来。”
我频繁呼吸着换气,总算有些缓和过来,吞了下口水,似乎这样就能咽下疼痛。我抓着椅脚缓缓站了起来,看了沈柏清一眼,缩回触摸着腿的手,又再次摆好姿势。
刚趴好,沈柏清拿着皮带连着几下又打了上来,全专挑腿上打,力道却一下都没丝毫减弱,“啊”,我皱着眉苦不堪言,最初咬着唇的喘息逐渐放出声音来,到最后全是痛喊。
撑在椅面上的手掌指尖泛白用力成抓状,眼窝随着因疼痛闭起的眼深深陷下,身后的沈柏清不发一言,只有皮带卷过的风声带起碰撞在皮肉上的声响,接着便是我的惨呼。
大约打了二十几下,我终于不堪重负,在沈柏清又狠狠甩了一记皮带在腿上后,我整个人颠跳了起来,两只手使劲轻柔的摸着腿上的伤,火辣的温度,刺骨的痛,眼角突然湿润,才惊觉自己又一次被他打哭。
沈柏清折了折皮带,没再让我重新趴回去,“拾年,这话我只说一遍,下次你再敢动不动就给我离家,要么别回来,回来我就打断你腿,左右我养你一辈子。”
我不知道他打我怎么从我玩游戏转到了我离家出走的举动,我也没有心思多想他的话,不管什么原因,我都是被打得那个。
我低着头,若是下次我再离开,又怎么会再回来。
这句话反反复复在心里交替,赚钱的想法在心里愈演愈烈。
“暑假给我好好补习,不懂得去问夏辰,他出了那样的事都没有你这么放纵。”沈柏清凝眉,视线一直落在我身上,“再有,让我知道你还玩游戏,你可以试试。”
我听着他的话,喉咙似乎堵着一口气,身后的疼一阵隔着一阵,胃也好像揪疼了起来,总之整个人很不舒服。
沈柏清走过我的身边站到办公桌前,随手将皮带搁在桌面上,抬手看了下时间,“回房去。”
我低声应了句,“是。”
然后缓缓将裤子提上,走到门口的时候,沈柏清又传了话来,“我不追究你之前为什么打夏辰,但之后,不许再对他动手,记住了?”
我僵了一下,手撑着门框,忽而转过身去看着沈柏清,“我只打了他的脸,他身上的伤跟我没关系。”
沈柏清沉默的看着我。
“但也绝不是从楼梯上摔下来的。”
沈柏清不置可否。
我苦笑一声,“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为什么之前夏辰在的时候不说?我记得教过你,不许在背后说人。”
我滞顿的抓着门框,嗫嚅道,“对不起,下次不会了。我回房了。”在沈柏清的目光下,落荒而逃。
我或许也会骗沈柏清,但是我却不想看到他被别人骗。
只单纯的出于这样的想法才会去提醒他,但,沈柏清不需要。
我回到房间,半开的窗子有风吹进来,拂过窗帘,外面的夜空黑的深沉。
我抵着关上的门蹲在地上,膝盖顶着肚子,努力压下胃里想要呕吐的感觉。腿上的疼以一种迟缓却又刻骨的速度侵袭着我的神经,空洞的意识里只剩下痛。
片刻后,我站了起来,抿了下干涩的唇口,打开衣柜从行李箱里拿出了睡衣,走出房间去浴室洗澡。
我小心翼翼地褪下裤子,稍轻缓的摩擦都能令我呲牙,我侧过身子,头向右转望着镜面上映下的伤口,原本白皙的腿上布满了深红的印痕,有些被重叠交错打过的地方硬了黑红的肿块,连被抽了两下的屁股上也横贯着两条红中泛青的楞子。
我伸出指尖在腿上轻轻点了点,立马疼的闭上眼。虽然浑身都是汗,但这种状态下,我委实没有力气去洗澡。只打开了水龙头,两手捧起接了水就往脸上拍洗,而后拿了一块不大的浴巾掺了水拧干,将身子擦洗了一遍,便回了房。
全身无力地趴在床上,盖上软薄的空调被,迷迷糊糊的意识开始不清,只觉得周身冷的厉害,可又依稀记得没开空调,想睁眼看看,却是一点力气都没有,整个人缩成一团,明明盖着被子,怎么会让我有种被冻僵的错觉。
浑噩之中,我是被一阵轻缓的敲门声吵醒的。
“哥,舅舅让你下去吃饭。”
我软绵地睁开眼,嘴唇动了动,喉咙干涸的竟发不出声音来,我用力咳嗽了下,才喑哑道,“知道了,就来。”
“哥,我能进来么?”
“门没锁。”我随口应道,昏昏沉沉的大脑已经不能思考什么,困乏疲惫占据了神识。我知道我应该是发烧了,也准备起来让沈柏清送我去医院。
夏辰走进来的时候,我正贴着床沿起身,他停在床边,视线停留在我的臀腿处,彼时,我只穿了条内裤,“哥,舅舅打你了?”
他这一问话才将我醒觉过神,我是不该让他进来的。我们,已经不是以前兄弟的关系了。我方才竟然被他的一声“哥”给软化了?我连自嘲的力气都没有,手抓着空调被,怔忡了一下,心里为什么会觉得这么累?
我仰起头看着他,“夏辰,你真的很讨厌我么?”
夏辰挑了挑眉,好看的脸上勾起一抹无辜的笑,“怎么会呢,你是我哥啊。”
我吃力地眨了眨眼,“我们,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像是问他像是问自己,也像是问不在场的沈柏清。
他没回答我,好心的从床头拿了衣服递给我,“舅舅还等着呢,哥还是快点吧。”
我接过衣服,随意的穿在身上,他一直等我洗漱完才跟我一起下楼。
“哥,你精神不是很好。”走到楼梯口,夏辰偏头看我,“我扶你吧。”他说话的同时伸了手过来就要抓我的手。
“不用。”我摇了摇头,手摆了摆错开他的手。
而这时夏辰忽然一声惊叫,整个人往楼下摔去,我下意识的就去伸手抓他,抬眸的刹那,站在楼梯下好像已经很久的沈柏清皱着眉紧张地跑上来,但他身手再快,夏辰还是摔了好几阶,吃痛地躺在地上,整张脸惨白一片。
“夏辰,你怎么样。”沈柏清平妥的声音线里隐隐透着一丝担忧。
“舅舅,我没事,只是不小心从楼上摔下来了。”夏辰眉头疼成“川”字,却还是冲沈柏清笑笑,让人十分的不忍。
闻言,沈柏清没说什么,视线抬起,冷冷地扫了我一眼,然后小心抱起他,“我送你去医院。”
我揉了揉眉心,大脑处于当机状态的我读不懂沈柏清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只是,我只能自己打的去医院了。
转身回了房拿了钱早饭也没吃就离开了家。
我没去医院,找了附近的一家诊所,因为医院要挂号要排队,我不知道怎么弄,否则之前也不会想让沈柏清送我去。
到了诊所温度一量,竟然都39度8了,真吃惊我可以发这么高的烧。打针的时候,一直在想夏辰为什么会摔下楼去,怎么想怎么觉得都不可能会失脚摔下去啊,他又是挺聪明的一个人。
这问题一直纠结到我回了家,陈嫂告诉我沈柏清在他书房等我,至于夏辰,好像骨折了这段时间得住在医院。
“你就这么容不下夏辰?”沈柏清走到我面前,甚至都没问我去了哪里,直接扔了这么句话过来。
我这会儿打了针,稍微头脑清醒了点,一思索也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夏辰告诉您,是我推他下去的?”我看着他,平静问道。
沈柏清冷肃的盯着我,“夏辰只道他自己不小心摔下去的。”
“他没说谎,事实就是这样。”我看着沈柏清,他也望着我,沈柏清比我高一些,俯视下来的视线多少带了些锐利,我只与他对视了几秒就低下了头。
沈柏清微微敛神,倏然,在我猝不及防下,一脚踹到我的腿上,带起的力道将我踹出好远,然后重重跌在地上。
我疼的憋足了气在口腔,生生喊不出来,密布的汗水在额际渗开。
“我那会儿就在楼下,看不见是不是?”沈柏清望着我的眼底渐渐浮上一层寒冰,“夏辰之所以会过上寄人篱下的生活,都是谁造成的?我养他是责任也是义务,终究是我们欠他,你到底在不满什么?”
我咬着唇打颤的站了起来,昨日被他打过得腿本就疼的厉害,我还发着烧,他这么一踹,更是让我有些受不住,勉强站好,只沉默不言。
我就算说了沈柏清也只相信他看见的,我就算说了他也只当我在编排夏辰。
就算我说的天花乱坠,他只心疼夏辰一个。
沈柏清看了我许久,“我给你在外面买了间套间,离你学校也近,你给我搬到那里去。”
我眯了眯眼,手抓着大腿,良久,“哦。”
沈柏清瞥了我一眼,走到书桌前拿了钥匙过来给我,“我给你请了钟点工,你把东西整一整,我送你过去。”
“爸,那,能把电脑还给我么?”我乞求的看着他。
沈柏清顿默了一下,“可以还你,但如果初三第一次考试不能给我考进班级前十,我就砸了你那台电脑。”
我点了点头,也知道他松口大概是因为想到我搬过去要是没电脑,万一要查什么学习资料也不方便。
沈柏清警告似的看着我,“另外,我丑话撩在这里,让我知道你还玩游戏……”他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却无疑更具震慑力。
“不会了。”我接过钥匙应了声就回了房。
东西其实没什么好整,一直放在行李箱和旅行袋里,想过会离开,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来一去,我依旧是只有这三样东西——行李箱,旅行袋,电脑包。
难过么?
我坐在沈柏清送我离开的车上,望着飞速而逝的街景。为什么竟连哭的感觉都没有,明明是被赶走,明明什么都没做。
却依旧不觉得难过。
大约是心里某块地方空空荡荡的,起伏不了了吧。
沈柏清的车缓缓停下,我从车里下来,视线往周围一扫,小区的环境很是清幽,建筑楼房也堪称高雅,单是门卫看守就很严谨。
我走到车后正准备打开后备箱,忽然目光顿留在地上,眼睛睁了睁,随后嘴角浅浅勾起,弯腰捡起地上的钱,数了数竟然有四百元。
“怎么了?”沈柏清站在我后面一点,胸口稍稍抵着我的肩膀,低沉的声音线只掠过我的发尾就传到了耳间。
我数钱的动作一僵,尴尬的轻声咳嗽了下,然后转头看他,“地上捡的。”顿了顿,“唔,我要交给警察么?”心里其实有些不情愿,如果沈柏清不在就好了,我可以假装若无其事地塞进自己的裤袋里,毕竟,茫茫人海,我也找不到是谁丢的,而最主要的是我缺钱。
可我不知道沈柏清的态度,是不是会允许我将这捡来的钱藏进自己的钱包里,虽然他没教过我拾金不昧,但从小老师就是这么说的。
沈柏清隐约瞥了我一眼,淡淡说了句,“收起来吧,交给警察也还不到丢失人的手里。”
“哦。”我讶异地背着他挑了挑眉,所幸他还没迂腐到那种程度,不过也对,他是生意人么,自古无奸不商,拾金不昧这种品德不会出现在他身上,否则他早就破产了。
沈柏清经过我将行李箱和旅行袋拿了下来放在地上,腾出来的手指了指电脑包示意我带上,我将钱一卷塞进裤袋里,拿了电脑包挎在身上,空出两手就去拿行李箱和旅行袋。
沈柏清快我一步,锁车的同时挡了我的手,推起行李箱提着旅行袋就往给我买的套间走去。一时间我有些错愕,沈柏清回头训了我一句,“还不跟上。”
“哦,知道了。”我连忙走上去,也不敢走快,努力轻缓着裤子和腿上的摩擦带来的疼痛感。沈柏清在我与他的距离拉大时,终于又再次回过头,看着我眯了眯眼,沉默地在原地等我。
十多分钟后,总算到了他买的那间套房。
四室一厅一卫一厨,对单独居住的我来说稍微有点奢华,简约的布局别有一番精致的味道,向阳处建了个阳台,放了些植物,有一面很大的落地窗和素雅的纱帘,很纯净的味道。
“我挺喜欢这里的。”大概是因为捡到钱了心情特别好,也就没再去想沈柏清将我赶出来的事,有时候淡忘是人保护自己的另一种方式,斤斤计较难免患得患失。
所以总是能淡然从容地跟沈柏清说话,从懂事起就好像从来没对沈柏清赌气到与他对着干,往往前一秒被他打了,下一秒依旧能平静地对他回答一声“哦”或者“是”。
就像现在,就算知道自己是被赶出来的,但还是很感激沈柏清给我选了这样一个地方,总之能离开那里,不单单是沈柏清希望的,也是我自己所想的,不管过程如何,但结局也算殊途同归吧。
沈柏清看向我,“我偶尔会过来这里住,不要以为没人管你了。”
我本有些兴奋的心情顿时蔫了,“那您来之前,会先给我打个电话吧?”
“打电话好让你知道什么时候关游戏?”沈柏清扫了我一眼,“去把东西整好,最右边的那间是我住的,你另选一间当卧室,书房也理出来,电脑不许放卧室。”
“哦。”
我找了间背阳的房间,将东西一一整好摆了出来。虽然是沈柏清买的房子,但到底也算是属于我的吧,毕竟,这里没有夏辰。尽管沈柏清说他会偶尔过来,但也不太可能会留在这里过夜,因为,他怎么可能放得下夏辰呢?
所以,我暂可以将这里当作是我自己的家,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住。
谁规定一定要有亲人的房子才能算作家呢?能遮风挡雨,身居其中便是家。
全部弄完出来的时候,沈柏清刚好从外面回来,我愣了愣,竟都没发觉他什么时候出去的,然后目光在他手里一顿,他居然是去买了菜。
沈柏清会做菜?我十分惊诧地看着他。
他走了过来,从一堆袋子里挑出一件东西递给我,“我去烧饭,你自己抹一抹。”
我接过来一看,是云南白药。我抿了抿唇,“爸,您会做菜么?还是我来烧吧?”
我实在很难想象沈柏清这样的人身处厨房的样子。
沈柏清停下看我,“你会炖鱼汤?”
我摇了摇头,“随便吃点好了,简单的菜式我还是会弄的。”
他沉默了一下,“鱼汤,我得给夏辰送去。”
我霎时了然,能让沈柏清这样亲自烧菜照顾的也怕是只有夏辰了吧,“爸,我去下洗手间。”
最终,沈柏清没留下吃饭,他给我做了几个小菜,留了碗鱼汤,就离开去医院了。我则想着要不要出去买张彩票,能够运气爆棚捡到钱,说不定也能中大奖,那样,我也就不用这么辛苦的每天玩游戏到很晚,然后重新好好学习,考个好点的远点的大学,就再也不回到这里。
那样是不是会幸福很多?
离沈柏清那天走后又过了四天,他没再来找过我,我嫌天热,整天整夜的躲在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房子里,开着电脑玩到半夜,常常累到一躺床上就会闭眼睡着。
起初还会提防着沈柏清突然到来,耳朵总会不经意的警惕着门外的声响,但时间一久,也就渐渐松懈下来。
每个人都会忙着过自己的日子,就像妈妈一样,自她离开到现在就没打电话给我,我其实很想她,大约是房子太空荡,将人心里的孤寂感极端的放大,然后逐渐缓慢的迷失了自己。
有时候睡得晚,醒得早,我就呆滞的望着窗外,看着被窗帘遮住的微弱光芒在眼中徐徐变得明亮,就会觉得自己在那团光线中逐步变得渺小,就会不受控制的去想,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这个世界上,又有谁会记得我?
谁会在若干年后站到我的墓前,放上一束花,鞠上一躬,看着我墓碑上的照片湿了眼眶?
门铃声忽然响起,打断我的多愁善感,我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电脑上显示的时间刚好是8点整,这个时间点,来的肯定是沈柏清给我请的钟点工阿姨。
钟点工阿姨比妈妈老好多,但是脸上总是挂着慈爱的笑,说一口带着方言口音的普通话,有时候会拘谨的叫我多出去走走,大概是怕我觉得她管的太多,话总是说的不多,但只字片语中能听得出她的善良和温和。
我开了门,见到的却不是钟点工阿姨,是一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女孩,齐肩长度的中短发捎带弧度,交错的发际线,一侧头发挂于耳后,面容不算漂亮却很干净清秀。
“你找谁?”我没有太多的表情,淡然中略带疑惑的问她。
她看上去有些紧张,轻声咳嗽了下,然后冲我笑笑,扬了扬手中的饭盒,“请问,你是沈拾年么?我妈妈今天身子不舒服,所以做好了饭菜让我送来给你。”
我微微蹙眉,警惕地上下望了这女孩一眼,看上去并不像是在说谎,但我也没单纯到随便来个人说是钟点工子女,就吃了她给的饭菜。
“阿姨要是生病了,就让她休息一天好了,不用麻烦你特意送来。”我准备关门,“早饭你带回去吧,我自己可以随便弄点吃的。”
女孩愣了愣,“你不相信我么?我妈妈是何璐,你不信的话可以打电话确认一下。”
何璐是那个钟点工阿姨的名字,而且她话说到这份上,说谎的可能性更小。
只是,我有一点遗传自沈柏清的洁癖,不爱吃陌生人背着我烧的饭菜,当然酒店饭馆这些除外。平时,钟点工阿姨也是在我这里烧菜做饭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冲她客气的笑了笑,随便找了个借口,“只不过我刚好要出门,所以,应该没时间吃早饭了。”
“你很急么?如果不急,还是先吃了早饭吧?”
“我本来早就走了,怕阿姨来找不着人才等着的。所以,唔,不好意思啊。”
她连忙摆了摆手,“那是我们不好意思呢,我妈妈昨晚有点发烧了,所以不得已才让我送来的,还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的,让阿姨好好休息,烧退了再来就好。”
“谢谢,谢谢!那我走了。”女孩脸上一直带着友好柔和的笑,给人的感觉很好。
“恩。”
女孩走后,我翻了翻冰箱,想做点吃的,才发现已经几天没出过门了,食材都差不多用完了,看样子我是真得出趟门。
拿了些钱,带了钥匙走到楼下的时候,却又遇到那女孩,她骑着自行车,饭盒挂在车头,骑得不是很稳,几次脚从踏脚板上摔落在地上。
我快步走了过去,“你要帮忙么?”
她看向我,干净的额头上有些汗水,有些羞涩的摇了摇头,“没事的,我刚刚就这样骑过来的,慢点骑就好了。”
我一愣,心头生出歉疚,我有什么资格歧视别人辛苦落下汗水送来的食物?这个城市,有那么多人不容易的活着,我比他们,比这个女孩,幸福太多。
我接过她的饭盒,“我送你回去吧。”
女孩摇了摇头,伸了手想将饭盒拿回去,“你快去忙你的事吧,我自己可以的。”
“……我晚点没事的,再说,你这样回去,我也不放心。”
“你人真好,我妈妈说,你是她去过的雇主家庭里最亲和的一个人。”女孩笑着从车上下来,推着自行车走在我身旁。
我尴尬的别开头,没接她的话。
“我叫邵颖,在H中念书,你呢?”
我有些讶异,“我也是H中的。”
“啊!那好巧……”
我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倒是少了些生疏感。
转了个路口,突然三五个人朝我们这边冲过来,我的视线扫过为首的那人蓦然一凛,将饭盒往邵颖车上一挂,在她的错愕下,急忙道,“你快走。”
邵颖没反应过来时,我已经朝前方相反的方向跑去,这些是那会儿打了夏辰的人,按理我是该往回跑的,但是我怕他们追不到我将矛头指向邵颖,这才往前跑去。
“小子,你特么的有种别跑。”他们向我追来,我又是向着前方跑的,瞬间距离被拉近。
我住的地方离学校不远,从社区走出几条街又恰好经过这条汇合着夏辰学校的路,遇上他们虽然有些巧,但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前些天被沈柏清打过,腿上的伤还没好完全,跑起来非常吃力,终于在又一个路口被他们堵住。
“小子,你不是很厉害么?啊?不是特么的喜欢见义勇为么?”为首的那人一脸狠戾的朝我走来,手里拿着很方便随身携带的小刀,“还敢打我的人,信不信我今天就废了你。”
他身后的那些人都拿着临时在街上抄起的木棍铁棍,将我围成一个圈。
我很害怕,心里在畏惧的打颤,如果只是木棍,我护着头就好,但是有刀!我该如何保护自己不受伤?
我不知道。
嗙,肩后忽然剧烈的一疼,木棍突如其来的砸在身上,将我狠狠掼到地上。
然后又是不留情十足力道的两三下砸在背后,我贴着地上的胸口闷痛闷痛的,却喊不出声音来,整张脸疼的都扭曲了起来,身子不受控制的自我缩成一团。
“把棍子给我。”隐约中传来为首那人的声音,接着就是打在我身上一棍一棍的闷响,我记不起来自己有没有喊,恍若脑子一阵空洞,只攥着拳头埋首抓着地面。
他们大概也怕出事,只打我的背和腿,刀子只是用来恐吓我,在我不敢轻举妄动时用木棍将我砸到地上。
“警察叔叔,就是在那里,我看到有人在打架。”恍惚中听到邵颖的声音。
围在我身上打我的人似乎一瞬间都逃窜的离开。
“拾年,你没事吧。”沉沉浮浮间只觉得有人在摇着我的身子,动作很轻柔却又频繁。
我喘着粗气,眼睛始终睁不开,疼的脑子都是迷迷糊糊的。
“拾年,能不能站起来,我扶你去医院。”邵颖努力扛起我的肩膀,我虽则瘦薄,但也不是她一个女孩子可以扛起的。
“让我,让我歇会儿就好。”我断断续续地说道。
“你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吧,你看上去很不好,得赶快去医院。”
我借着她的力撑着地面半坐了起来,她蹲在我旁边,刚好可以让我稍微靠着一点,我缓了缓,冲她笑了笑,“我有钱,可以自己去医院。”
“可是你被人打成这样,总得让家长知道啊。”
“为什么一定要他们知道呢?”我笑着摇了摇头,“最多他们也只是带我去医院,我自己去也是一样的。”
“你怎么这么想,父母照顾孩子,孩子孝顺父母,不是应该的么?你现在受了伤,他们必须在你身边照顾你啊。你把号码给我,我去给你打电话叫他们来。”
我垂了垂眸,“你觉得一个三顿饭都是靠钟点工做的人,会荣幸到有父母在身边照顾着么?”
我坐在医院走廊的座椅上,来来往往的病人医生,鼻尖充斥着呛人的药水味。
本来只想去诊所,奈何邵颖太过热心,非拉着我来了医院,说是这么重的伤小诊所万一看不好,总归还是医院正规些。
其实也还好,除却被打时候的惨烈,这会儿痛已经沉淀下来,不碰着就还好。左右就跟被沈柏清打了一样,没什么不同。
只不过那些人打的更不留手就是了。
伤大多在背上,我不敢靠着椅背,抻着身子难掩疲惫的闭着眼,没吃过早饭的胃空饿的人难受。但一早上又是拍片,又是涂药,又是去ATM机取钱,实在没有空下去买早饭的时间。
“拾年,你好些没?”忙着给我排队挂号买药的邵颖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瓶水和面包,递给我,“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喏,这是清单,这是你的钱,你对一下。”
我随手接过钱藏进裤袋,然后看了下清单上的总付款,将近一千块!早知道宁愿在家里躺上一两个月,也不到医院里来。
“邵颖,今天真是谢谢你。”我接过水和面包,冲她感激的一笑,“你真厉害,竟然那么熟悉医院里的流程。”
“别这么客气,”她耸了耸肩,“我妈妈生病的时候,都是我陪着来的,所以也就记下了。医院里好报销钱,所以我们一般不去诊所。”
“这样,那我也可以么?”我蓦然睁大眼睛。
“你有医保么?有的话应该可以。”
我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不怎么来医院。就算有,也应该在我爸那里吧。”
“你们家这么有钱,你爸妈肯定很忙,我觉得你还是跟你爸妈说一声比较好,他们肯定会赶回来的。”她坐到我身旁的位置上,“你爸妈拼命工作也是为了给你过好日子啊。”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转了话题,“回去吧,我有点累,有些坐不住了。”
沈柏清和妈妈的确很忙,在衣食住行上,我确实不差别人什么,但感情不是一点物质一点钱就可以维系的。我不知道我对他们意味着什么,可他们在我心里早就变得可有可无,而这种结果却不是我单方面的想法,是他们用行动证明了,我与他们之间这种淡薄的关系。
门诊部的外面,靠右后方是住院楼,楼前是一片花园,很多病人会在那里散步,有的单独坐着,有的则是家人陪同。
不过现在差不多已经是中午,虽然今天的太阳不算猛,但花园里的人仍旧不多。
或许是因为这样,沈柏清扶着拄着拐杖的夏辰,就显得特别突兀。
沈柏清头上带着一顶鸭舌帽,V字领的黑灰短袖外套着一件薄浅的衬衫,白色笔挺的西装长裤及到黑色皮鞋,他微微眯着眼,脸上浅浅淡淡的笑隐在帽下,偶尔偏头看向一旁穿着病服笑得一脸无邪的夏辰。
忽然,他的视线转向了我这边,我惊得心跳顿了一下,却又见他收回了视线,继续和夏辰说着什么。
沈柏清没有认出我。
“大中午的竟然还有父子俩出来散步的。”邵颖顺着我的目光看去,有些讶异道,“看上去感情很好呢。一般生病,只有妈妈会陪着,没想到现下还有父亲专门抽出时间陪在孩子身边。”
我低了低头没说什么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邵颖怕她妈妈担心打了个电话说了下情况,然后又给我做了午饭才回去。
我粗粗吃了下饭就回房趴在床上,开起空调,闭了眼沉沉睡下。却总是睡不踏实,背上疼的厉害,每每感觉要睡过去时,又被惊醒过来。
辗转反复下,出了一身汗,可明明房间的温度低的可以。
我睁开眼,困乏的拿起手机拨了号码,铃声响了好久,才被缓慢的接起,“喂。”
电话那端的人似乎还在睡觉,声音有些不耐烦,她身边好像还有个人,说了句英语,我抿了抿唇,那一声“妈妈”却始终叫不出来。
嘟~~只隔了两三秒,电话就被挂了。
才想起妈妈那边这会儿应该是晚上,大约是直接摸起电话就接了,没看到号码,不知道是我,才会这样不耐烦吧?才会在没听到声音后,直接挂了。
我好想她,好想那个在我被沈柏清打了以后抱着我哄着我的妈妈。
我怔怔地看着手机屏幕暗下,那一串熟悉的号码,那隔了好远好远的人,知不知道我很疼,她若是知道,会不会从远方赶回来,不将我一个人抛在这边?
她该是比沈柏清更爱我的,不是么?
我枕着枕头,眼角竟有些模糊。
我始终没有睡着,尽管意识昏昏沉沉,背后的伤似座深山压在心口,闷疼中呼吸都快窒息,大概人累到或痛到极点,反而会处于昏迷的临界点,清醒的迷糊着。
恍惚间,似乎听到有人在叫我,我应了一声,说了句“疼”,眼睛却始终睁不开,连身体都僵硬的动不了,沉重的令人疲乏。
那人或许听到了我说的话,说是要带我去医院,将手轻轻覆于我的背后,把我横抱起就走,我贴着他的胸怀,很温暖,潜意识里觉得是沈柏清,尽管他从没抱过我。
场景忽然转变到呛着药水的手术间,我仍然闭着眼,却能看到往来的医生,他们手里都拿着手术刀,戴着口罩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看着我,灯光打在手术刀刀面上,让人晃眼。
我猛地惊醒过来,手用力的抓着被褥,头一抬,还是我自己空荡荡的房间,哪里有沈柏清,哪里有手术台。
我惊魂未定的喘着气,竟是惊出了一身汗,再也睡不着。视线往床头柜上一扫,已是晚上6点,我望着钟面出神了好一会儿,空洞浑噩一片。
我从床上下来,想做点吃的,因为邵颖妈妈生了病,所以就放了她们几天假,走到厨房才想起来上午就是要去超市买些吃的,后来遇到那样的事就没去成。
于是又拿了钱和手机,准备出门一趟,虽然可以叫外卖,但我不想一个人呆着,也当作散散心。
路上总觉得自己少拿了什么,可又实在想不起来,直到提了一袋吃的回来,看着紧闭的大门,才恍然自己没拿钥匙。
真是连哭的心情都没有了,今天或许真的出门没看黄历!
我将吃的放在地上,在门口徘徊了一阵,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找物业?我又不认识,房子是沈柏清买的,他那里或许会有备用的钥匙。
我拿出手机,想给他打电话,翻了通讯录,才想起手机是后来那两年买的,我没存他的号码,我抿了抿唇,按着记忆拨出一串数字,感叹于我记忆强大的同时,最终还是没有拨出去。
我不喜欢跟自己为难,不喜欢去记一些容易让自己生气的事,可此时却真的没法从容地给沈柏清打电话,让他送钥匙过来。
什么时候起,我竟那么在意去麻烦他了呢?
记得有谁说过,终究要失去的东西,不如主动失去。能够主动地丢失便是施者。怎么办呢?不这样施舍,弱者怎样表达对于压迫他们的强者的宽容大度呢?
我轻轻咳嗽了一下,背后的疼加之逛了一圈超市后,整个人都更加疲惫,恍若多走一步都可能要了我的命。
我抵在门口,缓缓蹲在地上,可蹲姿容易让人向前倾拉着背,最后只得直接坐在地上,若是平时我断不会这样,一来是因为沈柏清不许,我从小恪守着他规定的事已成习惯,二来我也稍稍有些洁癖。
许是真累了,我没有心力再去考虑开门的事,只拿着手机打发时间,也全然没有想今夜该如何度过,或者就真的这样在门外呆坐一夜。
沈柏清大约是在我看了两个多小时的小说后出现的,彼时我正盘腿坐着,脚边还放着一瓶矿泉水,如果背景换成郊外,其实也还算是惬意的。
他望了我许久,黯沉的黑眸微微睁舒开来,目光少有的敛去了锋利,似乎带了少许讶异和浅浅动容,最后又都归于平静,“还不站起来?”
“哦。”我低着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挑了挑眉,他来的还真是时候。
“没带钥匙?”沈柏清在除去对夏辰的事上,鲜有失察的时候,他永远知道怎么去观察周围,怎么获取情报。
我忽然一顿,抑或,他根本就知道事情的真相,只是选择了包容夏辰,惩处我。
而已。
我看向沈柏清,想说些很多质问他的话,关于母亲,关于这两年,关于夏辰。他难道真的愿意为了夏辰舍弃一切了么?
“恩,出去买东西忘记带了。”但终究我还是没能问出口。
“那不知道给我打电话?你坐门口,门就能开了?”
我目光闪了闪,“我怕打扰到您。”
沈柏清正掠过我,掏出钥匙要去开门,他藏在身上的钥匙很少,车钥匙是另放的,算上我房子的这个也就四个钥匙。
听到我的话,他身形貌似顿滞了一下,转头看我,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我还能忙到给你送钥匙的时间也没有?”
我错开他的目光,“可我也没您的电话号码,所以……”
沈柏清默愣了一下,继而沉声道,“就不会去家里找我?”
“我觉得您大概不会希望我回去。”我顺口回了他一句。话出口,才又觉得有些不妥,偷偷抬眼瞄了瞄沈柏清的神色。
可能这话太过突兀,沈柏清没有接口,甚至都忘了收回正走进屋里的步伐,就像忽然被点了穴般顿在原地,侧头眼睛紧紧地盯着我,端倪下我偶尔能从他的眼底看到一片浓重的阴郁。
沈柏清站在门口,门内漆黑一片,门外走廊上的灯光一半打在他身上,银白的灯色罩着他直挺的背脊,浸润了微微锁起的眉宇,唇齿抿成一线,长久凝视着我的目光如放出的钓线,一时扯不动收不回。
半晌,他沉吟出声,额头拧锁,蹙起狭长的眼睛,“你觉得我不希望你回去?跟你不希望给我养老一样?”
沈柏清离我很近,这样狭小密不透风的距离流动着让人窒息的尴尬,我低下头不再看他,望着被灯光照亮的地面,想着,原来他一直记得那天我手机里发给帮主的消息。
人总是,有一些话,谁也不愿先说,仿佛谁先出口谁便落败。人于情感之中便如蝼蚁微渺,彼此伸出触须稍一试探,就心下明了。
“进去吧。”他低沉的声线里透着一股早已了然于胸的味道,回过头去将视线从我身上移开,轻声念了句,“你要是再成熟点……”沈柏清已率先走进屋里,他后面的半句话我没有听到。
我低下身拿起放在门口的零食袋子跟着走了进去。
沈柏清开了灯,却等在门口,待我进来后又亲自关了门。
“关在门外多久了?”他瞥了一眼我手里装满零食的袋子,平平淡淡的问了句。
“也没多长时间。”我走过沈柏清的身旁将袋子放到茶几上,然后回身看他,“爸,我给您倒杯水?还是喝可乐?我这里没有茶叶。”
沈柏清没回答,走到我面前,近距离的看着我,清冷的视线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让我有种无所遁形的错觉,他眉头皱了皱,“身上的药水味是怎么回事?”
我有些错愕,低头在身上嗅了嗅,早上去的医院涂了药,现在还有味道?
“有么?应该是汗臭味吧?”我冲他模棱两可地笑笑,继而迅速将目光移向别处,我果然还是没能若无其事地像夏辰一样对着沈柏清说谎。
沈柏清有片刻的沉思,他静默着,冷冽的眼眸中掩藏着隐约的精明,“你上午去过医院?”不是很明显的问句但也稍稍带着一些不确定。
我略带惊瞠的看了他一眼,旋即温和的脸色在这时冷了一些,“没去过,我一整天都呆在家里。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仅去过,还看到我跟夏辰了。”他这句话却是说得很断定,看着我的视线愈发的凝聚起来,神色敛肃。
沈柏清很会观察人的细微表情,尤其对我,这也是我一直想不通他相信夏辰而不相信我的原因。
我习惯了在他面前保持不喜不怒的姿态,久而久之,我开始变得跟他一样沉默平淡,然后很无所谓的处理任何一切对我不公平的事,甚至有时候我都会忘了自己其实还未成年。
沈柏清一直按着他认为好的教育我,他似乎忘了这只是在复制另一个沈柏清,而不是沈拾年。
他的儿子,也应该是有血有肉,充满活力的一个人。
他强加给我的,我虽从不抱怨什么,可真的谈不上喜欢,但也无力反抗。
这也是我和他从不真正交心的原因之一吧。
我没说话,没去看他,毕竟我也有自己的骄傲和骨气,邵颖的那个错认他们为父子的话语,终究是印到了我心里,深沉又刻骨。
“伤到哪里了?”沈柏清向我走近了一步,清沉的语气下似乎有些关切,不浓烈也不淡薄,恰到好处的保持在那个度上。
“只不过是昨天洗澡的时候摔了一跤,没什么大碍的。”
“我看看。”
“……摔到屁股了。”我略停顿了一下,找了个借口,并不想给他看身上的伤,就像再疼,我也没想给他打电话一样。“已经上过药了,医生说稍微注意下,休息个几天就会好的。”
沈柏清眯起眼,凝固的视线闪过逼人的光芒,“你自己去照照镜子,脸色有多难看。没有伤到很严重,你会去医院?”
我又习惯性地保持沉默,身体僵在沈柏清面前一动不动。尽管我跟他很少相处,但奇怪的是,他有时候就跟我了解他一样了解我,我清楚地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人厌恶什么样的人,除了我自己。
我唯一猜不出的就是我在他心里的位置,到底如何。
可毕竟我并不想求他什么,不需要学他周围的人对他谄媚奉承,故作讨好。只要不触犯他的底线,我和他就能相安无事。
原来我对沈柏清,求得只是井水不犯河水。
一个人在放弃给别人留好印象的负担之后,原来心里会如此踏实。不必再讨人欢喜,就可以像我此刻这样,停止受累。
沈柏清跟我僵持了好一会儿,目光几度凌厉起来,终于在他再一次蹙眉后,拽起了我的胳膊,伸手就要去解我的裤子。
他不知道我伤的最严重的是背,所以在他的手不小心碰到那里,让我疼得一颤的同时,我不由得闷哼了一声,“唔。”
沈柏清立时停下手,视线往我脸上扫了一眼,瞬时撩起我的衣服,接着,他身体很明显的就愣在那里,我贴着他的手臂低头怔忪的站着。
“怎么回事?”沈柏清几乎是一字一顿的问出这句话,声线里里外外透着森冷,我抬起头,第一次见他这副神情,神色是除却愤怒之外的铁青,他对人一向客气,对我除了冷淡便是训斥,像这样的冷煞,我是从没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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