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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君臣不相负[第4页] |
作者:敐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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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捌 朝会之事,繁琐异常,从边疆防护,治江治水,再到官员调迁,税赋徭役,大大小小百余件,而底下的官员谈起话来,都似开了闸的洪水,滔滔不绝,你来我往。转眼半个上午过去,燕容只觉两腿酸麻,险些站着睡过去。 好在文治对自己这个初有长进的儿子没抱太大期望,凡事也无心提他上来回答一二,只在文武百官噼里啪啦的争论中,时不时点上两句。 燕容身为太子,自然位于文官首位,地方宽敞,视野开阔,唯一的不足时看不见公孙陌。他原想上朝时站在他斜后,这样便可将他的一举一动尽纳眼底,不料被告知是武官的队列,斜后站不成,正后更站不得,他这个尊贵的太子,只能站在最前,对着文治那张变幻莫测的脸。 到最后,那一字一句听在耳里已成了嗡鸣,直到黑无常那声尖厉的“退朝”响起,燕容方缓缓回身,折身便要去寻公孙陌。 不料刚出殿门便被个身着暗紫官服的人拦住,抬眼望去,黄色面色,方脸密须,两只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线,正是当朝宰相裴元庆。 “太子殿下...”他捻着须开口。 “丞相。”燕容哪有功夫听他讲?客气了一句,便拔腿就走,直追远处的那抹熟悉身影。 半句话噎在嘴里,裴元庆干咳一声,望着他越走越远。 含着半肚子怒气,合着唐七回到裴府内院。裴元庆摒退了下人,又合窗隔开两扇屏风,这才踱步坐回他那把沉木大椅,隔着光屋里本就昏暗,衬得他一张黑脸越发阴骘。 一旁的唐七斟酌半晌,方讪讪开口,“公孙陌不过一介庸才,任着虚职,与太子多见几面也无妨。” “庸才?”裴元庆冷冷一笑,斜眼看他,“若非第一年,我将你与他的答卷调换,你能捞着个状元,现在当这吏部尚书?” “这...下官失言。” “这太子上朝,倒是让人始料未及。”裴元庆端起茶杯,茶盖碰的茶碗一阵脆响。调过试卷后,拿着唐七卷子的公孙陌自然名落孙山,他本以为这个一贯被人捧在手上,心气比天高的公子哥会觉颜面扫地,再不入仕途,不料第二年收拾收拾,考场又再见,这回不轮他当差,手脚做不了,只得眼睁睁看他高中。 颇令他欣慰的是,公孙陌做官之后,也未借党构陷,发难与他,以至于后来做了太傅,他也未曾放在心上,只当看他的笑话。不料这个赶跑了无数老夫子的太子竟安稳地跟着他学了数月,如今还自请上朝,大有求上进,展雄姿之势,倒着实令人烦恼。 唐七呷了口茶,干笑道,“上朝也好,自此太子在陛下面前,便先为臣,后为子,况且朝堂斗争复杂,太子初涉不过白纸一张,还不是任我们操控。” “你倒是想的轻巧,”裴元庆白了他一眼,冷冷道,“我看太子对公孙陌非比寻常,派去的探子也常见他的大轿停在公孙府前,怕是被什么利害拴在了一起。公孙陌自公孙乘死后,突然入仕为官,要说没有关系...呵,明面上谁也不争,却是暗暗笼络了太子,还不知用了什么歪门邪术,蛊惑着这个不学无术的太子参朝议事,若是他真的学了些皮毛本事,懂得笼络人心,将来再落个贤明的名声,可就难办了。” 茶里的热气渐渐散尽,裴元庆手一歪,将其尽数泼在了岸边的平地,“当初未除,落得今日,实属祸害。” 又喝了口茶,唐七轻咳一声,“大人不必忧心至此,那公孙陌能笼络,我们也能,太子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心思不深,想来也不难。 裴元庆哼了哼,“我要的不是笼络,是彻彻底底的倒向我。” 此话罢,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半晌,唐七忽压低了声音,问,“那件事...可有线索?” 一丝舒慰爬上脸,裴元庆缓了缓神色,“还算顺利。” “那就好,那就好。实在不行,也有条后路。” 裴元庆不再说话,埋在胡子下的嘴角似乎扬了扬,指腹轻点杯沿,眯起了眼睛。 秋凉,染着霜华的后院裹着一处小小的宅院,房内炉上的小水壶烧的通红,正咕咚咕咚冒着泡。 公孙陌展了袖袍,目光在这不大的屋子里落了一圈,“苏子在这里可住的习惯?” 苏贤正欲捻茶的手一停,连忙放下茶壶,起身便要一拜,“苏某无功无德,空得大人恩惠,实在惶恐...” 忙伸手扶起,公孙陌道,“苏子博才高论,亦心怀天下,乃不可多得的贤士,现堪堪住在一处侧院,委屈且不谈,何来惶恐一说。” “大人谬赞,苏某不过一介布衣...” “往后想必常有叨扰,苏子是想,次次都客套这许久?”公孙陌在炉边的小方桌旁坐下,抬头间眼里染上了几分笑意。 蓦然触到那份目光,苏贤心里一缩,险些将茶水泼出杯外,话也结巴起来, “大人...说的是...” “今日来,仍是为铜铃之舞。”公孙陌接过那杯茶水,待苏贤坐下,方缓缓开口。 苏贤点头,“那日人多口杂,未敢深论。” 又道:“此次百官宴由齐妃主办,她自不会排那铜铃舞,令陛下忆起皇后。想来便是裴元庆授意,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如此,皇后与裴元庆间定有些牵涉。” 公孙陌摩挲着杯壁,空杯残留的余温透过指尖,他顿了顿,方道,“皇后殁已久,有何牵涉也不得而知。” 茶壶仍是咕嘟咕嘟叫的正欢,苏贤起身提起,将公孙陌面前的茶碗斟满,淡淡的茶水似盈盈一指,从壶口倾泻,触碰在杯里的白玉瓷面,蒸腾的雾气缓缓在二人间上升,掩住了他的表情。 “大人可觉,皇后殁的蹊跷?” 公孙陌微微皱眉,“此话何意?” 苏贤将那茶壶放回红泥小炉,环了环四周,道,“朝廷对外宣称是病死,实则是寝殿走火,尸骨无存。” 公孙陌端着茶碗的手一顿,僵了片刻问,“这是...从何处听来?” “大人忘了,当年苏某...还身涉朝堂。” “若说蹊跷,可有凭据?” “并无,”苏贤微微摇头,“只是当年皇后怀有身孕,下人无不悉心照料,怎会无端走火,还偏偏发生在陛下离宫出征之时?”说罢叹了口气,“不过此时已近二十年,即使蹊跷,也无从查起。” 公孙陌默然,半晌道,“若要查,也并非无从查起。” “大人是说...” “当年的后妃,不都还在吗。”公孙陌微微抬头,眸色漆深,语气幽不可探。 |
歪门邪术=爱的力量 这章信息量有点大 也有几个小伏笔>< 不过这次这么白话浅显 应该不会像上次一样 写的让你们看不懂...吧 |
一晃半月过去,当燕容再次走出那朱玉大门,朝堂所论虽不能知根知底,却也多数了然。他本就不是愚钝之人,以往不过无心罢了。 可无论懂与不懂,十余天来终不变的,是下朝后不避众臣追着公孙陌并肩走的身影,众人只道师生情深,唯独他知道,驱使着的不过是一颗躁动的心。 要糕点吃,拉着上街,明知故问些问题,想尽各种办法黏在公孙府,几乎是使尽了方法,可公孙陌始终是待他不冷不热,只是淡淡的师生情谊,也似乎总很忙,十次去有九次扑空。 待九月末,达成十连扑后,燕容终是忍不住,寻了在书房收拾字卷的姜婉。 “婉儿姐姐。”他向着那抹浅粉身影走了两步,唤道。 回身的姜婉正对上燕容,少年的那张白玉面庞如照水皎月,正含着微微笑意,心底不由抽动了下,“殿下?”她连忙放下手中的几幅习字,福了一礼。 “姐姐不必多礼,本宫来,是想问问太傅近日怎在忙些什么,怎连一见都难?”燕容仍是笑着,目光扫上桌上的那几张纸。 “这...”感到一阵灼热的目光,姜婉不由低了头,为难了半刻道:“公子前些日子遇上了位姑娘,看着甚是心仪,怕是去陪她了。” 姑娘,心仪...一瞬恍若晴天霹雳,燕容只觉有些发懵,他勉强稳住情绪,颤声问:“哪家的姑娘?” 姜婉摇头,“那便不知了。” 僵立半刻,又问:“可真是心仪?” 一举一动落在姜婉眼里,她微微垂眸,似在回忆,“许是吧,公子近日在查件案子,是还人情也说不定。” “什么案子?” “...殿下还是不知的好。” “无妨,知道了兴许还能帮些忙。” “殿下愿意帮忙?” “自然,必将倾尽所能。”燕容已是有些急了,想来,他与太傅的隔阂便是这一桩桩深藏不告之事,不能相知,不能相助,永远隔之门外。 姜婉移步合上门窗,待走近了,才缓缓道,“公子要查的,是皇后之死...” |
解释下 其实姜婉早就从太子一日三登门拜访和灼热的目光中看出不对劲了 所以故意说了个姑娘试探他 结果太子的反应证实了她心中所想 知道太子肯定会帮忙才告诉他 实际上是为了拉个死心塌地的大帮手 毕竟太子可随意出入后宫 |
拾玖 天边一抹温柔的夕阳横亘,当姜婉说罢最后一句,目视燕容凝眉敛目,沉声应对,当他侧身回首,出了扇红木格门,便从此与他们,彻彻底底地身在一条船上了。 低头继续理着那沓字卷,纸张沙沙响动,温润清隽的字体里恍惚映出灯前青衣执笔人。她的指尖轻轻拂过浸染的墨色,互想起昨日灯花烛剪,那只白皙的手似又瘦了些许。 她抬起头来,婉婉约约一声轻叹,他待太子还是师生多于君臣吧,否则也不会在她提起拉拢之时默然不语,不会留她独自面对,他终究不愿拉他进这朝堂纷争,权利漩涡,可又不得不默许。自三年前,她看着他埋下最后一捧黄土,起来时颤睫下的眼神,便知道她的那个脱尘绝艳,清润风华的公子再也不在了,他终将去往父亲涉足一身的地方,并在那条路上,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东宫。 燕容扶着小李子下轿,这一路上,脑中来来回回的皆是姜婉的几句话,为了帮太傅,看来自己近日得缠在后宫了。 如是想着,这个本一心玩乐的太子,旬休竟早早起来,庄正衣冠,一阵风似得跑去给宸妃请安了。 宸妃刚刚梳洗罢,正在几个宫人的伺候下用早膳,见了太子倒颇有几分惊讶,寒暄几句,命人挪了张凳子,让他坐过来。 燕容自是和往常一样,笑嘻嘻地蹭过去,又是问安又是劝菜,一来二去,倒也融洽。 “容儿今日怎得空来看母妃?”宸妃笑吟吟地看着他夹了块细鲤肚肉,小心翼翼地剃了刺再放到自己碗里,问。 “近日上朝累死了,来母妃这蹭蹭好吃的。”燕容又夹了抹韭黄塞进自己嘴里,笑道。 宸妃望着他一边鼓起的腮,又是禁不住一笑,摆手命人添了几分酥点。 饭过半旬,燕容正琢磨着如何开口,只见宸妃的贴身宫女映花端着个匣子过来,说是皇上赏了西凉进贡的琉璃玉珠钗。 宸妃似是早就习以为常,只是点了点头,映花正要收起来,却听得燕容道,“给本宫看看。” 金丝楠木的盒里,华彩锦缎包裹着一副晶莹剔透的钗子,尽头一串串珍珠圆润光洁,似是无暇白玉,燕容伸手触了触,故作惊道,“父皇当真是宠爱母妃,这么上好的物件,竟舍得随意送了。” 宸妃听得脸上一阵泛红,一点燕容的额头,嗔道:“你啊,竟敢拿母妃说笑。” 燕容自是一笑,又端起那钗子在眼前晃了会,“这西凉人的手艺可真精致,孩儿天天困在宫里,倒也不得见。” “西凉人手艺再好,哪比得上中原。” 燕容将那钗子放回去,犹自惋惜道:“听说皇后娘娘是西凉人,可惜离世的早,倒也没得机会见一见了。” 此时,二人都也用膳罢。宸妃饮了漱口茶,拉着燕容在窗边坐下,文治一心扑在朝政,她倒是许久未与人这般说话了。 “娘娘是个善人,只是可惜了...” 就这般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已到了午时,燕容可谓是用尽办法旁敲侧击,见最后问的差不多了,便要起身请辞。 宸妃自是不会容他这个时辰走,硬是留着用了午膳,又命人捧来几盒山参药莲,让他带回去补身子。 当燕容撑着滚圆的肚子从华宜宫回来,甚是感谢自己往日营造的闲散单纯形象,和未经残酷宫斗便长获荣宠的母妃。 经宸妃之口,虽未了解到详细因果,却也大抵知晓了事情前后,皇后宫中起火,将皇后连着数个太监宫女都烧的一干二净,皇帝出征归来震怒,查的甚久,涉事宫妃要么死在掖庭,要么被打入冷宫。 宸妃当时也只是个小小贵人,所知甚少,要细问怕是得去冷宫寻老妃,只是身为太子,燕容自是不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去,正经理由怕是寻不得,只能... 他的目光落在小翠端来的一盘点心上,问:“冷宫是哪些宫女送饭?” 小翠愣了愣,好在燕容早就与她说过探查皇后之死一事,只一瞬便明白过来,道:“奴婢不知...不过这也不是光彩的活计,想必是掖庭的人,谁得空谁便去吧。” “嗯...”燕容点点头,若有所思,接着目光一转,落在粉色宫装上。 小翠被他盯的脸上发烫,声音也柔颤起来,“殿下...?” “奥,”燕容回神,隔了半晌,才磕磕巴巴地吩咐道:“你...去给...我找套这...这样的宫装来。” “啊?”小翠惊的眼珠子都要掉下来,复又明白他是要乔装进宫,抬头应间忽见自家主子已然有些染红的脸色,一个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 “笑什么!”燕容又羞又恼,拿起块点心便要摔过去,小翠连忙笑着躲,一路小跑出大殿。 待几个宫女七手八脚地为他理好浅粉边的领子,系紧腰裙,再在头上戴上两朵大大的绒花,燕容的脸早已成了紫色,他虽不是魁梧之人,可到底是男儿的身子骨,一眼望去,这么膀大腰圆的宫女,着实令人发笑。 燕容捏着拳头,一转眼正望见几个帮他穿衣宫女,各个薄唇轻颤,面色早已憋的透红,似乎随时要大笑出声。 他深吸口气,正要发作,忽见小李子一步三绊地跑进来,喘着气高喊,“殿下,殿下不好了,公孙太傅来了...” |
燕容足足愣了半刻,待反应过来,手忙脚乱要挣掉一身衣裳,那袭白衫人影已翩然踱进,紧跟着便是句熟悉的轻唤:“殿下...” 那声音在半空中戛然而止,燕容腿一歪,险些栽倒在地,他领前的结丝纽扣被扯得东歪西斜,头发也散乱着,一副被欺负了的良家少男模样。 伸手刷刷两下,扯下了头上的粉色大花,他挤出一个干笑,“太傅,我这是和几个丫鬟闹着玩呢...”说罢强行忽视公孙陌已变色的脸,上前伸手扶他,“太傅,你先坐...” 公孙陌两片薄唇颤了颤,勉强道:“来的不巧,打扰殿下了。” 燕容道:“不打扰不打扰...反正,也闲着无事。” 公孙陌顺着坐下,上下扫他两眼,终于忍不住,道:“殿下先去更衣?” 燕容恨不能立刻消失,一听这话犹如解脱,脚底抹油般进了内室。片刻后一身尊紫袍服出来,神色也自然了许多。 公孙陌望着他摇摇坐下,方不急不缓道:“听闻殿下近日找的紧,是有何事?” “我自是无事,太傅来怕才是有事。”燕容揭开茶盖,拨去面上的一层浮叶,装作一副喝茶的模样,唯恐被看出来些什么。 好在公孙陌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不再多问,转而道:“殿下文事已粗略学尽,往后武事,我已奏请陛下,将由他人代教。” 此话一罢,燕容险些将端着的茶碗摔了,忙道:“太傅...不能教武事吗?” 公孙陌仍是淡淡,“我已不习武多年,无能再教殿下。”复又道,“殿下幼时已习过骑射,想必有些底子,自当求精进。” “那...那我以后可还能见太傅?” 公孙陌却是笑了,他一笑,眉目弯起,眼似月夜坠湖的星辰,散去了周身清冷的气质,只剩绵长无尽的温婉从容,“自然,诗书经意,国策方略,殿下若有不解,自可来寻我。” 几乎是看到呆住,仿佛初春河边残雪,融进那片无边无际的清明,周围只剩呢喃燕语,脉脉长歌。 “那...便好。” 公孙陌起身,临走前又叮嘱几句,燕容却是一句也没听清,他今日的心魂,几乎全被那抹笑勾了去。 回身复坐到那把椅子上,目光垂落到对案,白玉青龙纹瓷杯上似还印着气息,暗暗合指,他微微抬眼,嘴角勾起。 小翠进来时,竟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案边正襟危坐,眼神清亮的少年,真的是自己那个会挂着涎痞调笑宫女,变着法子捉弄太傅的主子? 她正欲说话,燕容却已望过来,他回了回神,道:“险些将正事忘了,怎么样?” 小翠道,“奴婢截住了送饭的宫女,说为代送,那宫女甚是情愿,还一个劲道谢呢。” 燕容点点头,冷宫那种阴魂不散的地方,怕是没有几个人愿意去,掖庭的宫女都敢这般推脱随意,想来那里的废妃也没吃过几顿饱饭。 又是废了一番功夫,勉强穿好宫装,眼见快至午时,燕容也不敢再耽搁,匆匆携着小翠从后殿出去。 燕容这般打扮自是不愿见人,特地叮嘱小翠寻几条人稀的路,蜿蜿蜒蜒,终于转到几座宫殿前,放眼望去,除了大门前值守的侍卫,一人不见,其里鸦叫连连,连天都似蒙了层灰雾。 俩侍卫目瞪前方,连燕容和小翠进去的时候未动半分,似是早已习惯了这森森清冷和日日鲜的宫女。 甬道漫长,燕容抬头望了眼高高的宫墙,忍不住轻叹一声,这灰檐断瓦,埋葬了数载青春,将多少鲜活的生命,如死鱼般囚禁。 冷宫之大,竟有些出乎意料。寻问扫地老妇方知,当年有牵连的几个废妃都在东边,西边长年空荡,连打扫的人都没了。 东弯西拐,终于进了废弃的院子,院边栽种着腐朽的枯木,垂死的藤蔓从墙根蜿蜒而上,无力地贴附在暗灰的宫墙,偶有几棵坚挺古树,四周干土之上杂草丛生,到处弥漫着破败颓唐的气息。 燕容活了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见如此景象,也顾不得唏嘘,揽紧了手里的食盒往殿内走去。 里面隐隐传来女人的哭叫声,还有一句句听不甚清的碎语,燕容循声而入,直走到里室,只见正中摆着一个香案,已积灰的桌边伏这个一身素衣的女人,一头黑发散乱,正喃喃说着什么。 燕容走近了些,放听清她反反复复念的都是一句“别找我”。 女人听见声音猛地抬头,望见小翠,眼神瞬间惊恐,疯癫了般喊叫道:“我不是故意害你,你别来找我,你别来找我...” 她一面惊叫,一面瑟缩着往后腿退,未束的头发散落在惨白的脸上,眼里渗出血丝,模样甚是可怖。 “她一直如此吗?”小翠转头问引路来的老妇,这一路上,她已将冷宫的情况问了个遍,得知这位便是当年被判为主谋的萧舒萧贵人,而今落魄到如此境地,着实令人心惊。 “是啊,来冷宫没两天就疯了,可惜了才二十不到的年纪...”老妇说着长叹了口气,“这地方阴气重,还是快些走吧…” 小翠应道,“您去忙吧,我们布了菜遍走。” 老妇点点头,便扶着门框出去了。 瞄着妇人的身影穿过院落,小翠出了内房,将所有门窗都关严,回去向萧舒走近些,将食盒放在岸上,道:“你就是萧…” 话音未落,只觉一把剪刀飞过,紧接着便是她凄厉的叫声,“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把剪刀擦着小翠的耳边飞过,正中燕容的左脸,尖刃划破皮肤,片刻血流满面。 “殿下!”小翠大惊,忘了商讨好的问话策略,脱口而出。 燕容伸手挡住欲来探视的小翠,另一手触上脸,抹去淌下的血。 小翠此时方想起,自己那一声将二人的身份暴露无疑,又是担心燕容伤势,心惊复焦虑,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燕容倒也不追究,推开了小翠,接着道:“你就是萧贵人吧。” “别找我,别找我…”萧舒呆愣半秒,复又惊叫起来,手指四下摸索,搜寻合适的物件。 燕容不予理会,脚下又往前迈了两步,“如你所见,本宫便是当朝太子。” “本宫来,是有几件事问你,关于当年皇后之死。” 萧舒仍是疯癫惊叫,燕容每走近一分,便多一分惊慌失措。 直至走到她脚边,燕容方停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这是东宫专造的牌符,没有本宫的授意,莫说是外人,就连鸟雀也摸不到一块。” 他说着缓缓俯身,将那令牌放到她脚边,“倘若真与你有关,那么落到此般田地,罪有应得,但若与你无关,如此苟活,岂能甘心。” “本宫来,既是为了查案,也是为还你一个清白。” 说罢起身,复补道,“你本一个废妃,本宫若要害你,脸上一条伤疤足够,且,母妃受尽荣宠,本宫也从不沾习后宫,你好好想想罢。” 脚步移至香案,燕容微微侧头,“三日后,本宫来等你答复。” |
贰拾 走至殿门外,遥遥见一个提着满桶水的宫女,一路趔趔趄趄,那水也泼泼洒洒,燕容睨了一眼,理了理衣襟,迈步朝殿外走去。 小翠压着满腹疑问,一直到东宫殿里方问,“殿下,这人已经疯了,多说岂不无益?” 燕容踱着步子,悠悠开口:“若真是疯了,听去了也无妨。” “殿下是说...” “你喊殿下的时候,她的表情明显一动,市井乞丐,天王老子,真疯子,可不会在意本宫是谁,”顿了顿,“当然,本宫也只是猜测,先且探一探。” 小翠抬头,小心地触了他一眼,燕容早已长开,散开的眉眼难掩英气,再无昔日的青骢稚嫩。这是这么多年,她第一次看到他如今日这般,热血沸腾的热忱,壮志凌云般成竹在胸,拥着气冲山河的巍巍帝势,去行难行之事。这个曾经咿呀哭闹的孩子,顽劣不堪的少年,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 而这一瞬的长大,只是为了一人。 燕容走至里殿,还未歇半刻,便见小李子匆匆走进,他抬袖一抹汗水,几乎带着哭腔道:“哎呦喂殿下,可算找着您了,卫小将军在马场等您多时了...” 卫小将军?燕容站起身,方想起早上公孙陌与自己所述,新寻太傅之事。这个卫小将军,恐怕就是卫峥大将军之子卫卿。卫峥自前朝起便驻守边关,战功赫赫,卫卿自年幼便跟随父亲征战,近些年与父亲在军事上屡屡不和,卫峥主守,卫卿主战,一来二去,卫峥一个不耐,便把儿子打发回家了。 卫卿在京操练了几月禁卫军,日子过的悠哉闲散,却突然被文治帝派来这么个职务,又在马场等了许久,一向耐不住性子的他,不由心头火起,拔弓猛射一箭,直插草环靶心,挽弓搭箭,正欲再射时,忽见远处一袭暗紫身影,连忙收手,强压下火气迎上。 “臣卫卿叩见殿下。”他撩起衣摆,刚要行礼,却被眼前人一把扶起,燕容望着他,明眸皓目,脸带笑意,“让师傅久等了。” 卫卿也不再坚持,微微躬身代礼,便授起武事。他原想从基础的马步梅花桩教起,却发现这位太子不仅会骑射,连剑术也略懂几分。惊讶赞叹之余,暗暗加大了难度,一晃半日过去,俩人皆是手酸腿软,汗水连连。 燕容一转手,将长凌剑入鞘,长凌剑是他出宫时,在市集珍宝阁花重金收的,据说是江陵一位铸剑师毕生所刻。燕容自求来便爱不释手,每每习武练剑必用长凌。 “殿下不愧是天选之子,这般武艺,不知高出多少军旅士兵。”卫卿抹了把汗,望着身侧的燕容道,想不到这个传言中一无是处的太子,竟有几分身手。 燕容忙道过誉,说来,他的骑射是文治亲教,这些年屡屡出宫,也学了不少本事,底子不好那才奇了怪。 卫卿不同公孙陌早出晚归,或许是禁卫军教头当的闲散惯了,他每日每日过了午时才来,日落走时也统共不到两个时辰。一连几日,燕容自是不觉得累,只是心里惦记着事,又想着公孙陌,竟还消瘦了几分。 好不容易熬过了三日,燕容吩咐小翠再去冷宫得个回信,若是如他所料,那便早些动手,得了结果也好去找姜婉。 小翠回来答可,又道萧舒言,十六宫内一叙。 燕容点点头,这个结果正是情理之中,他本就对萧舒装疯有七八成把握,现在看来,她不仅是装疯,还很有可能知道当年之事的内情。十六正是文治宴请众将士的日子,那日贵人以上后妃皆需出席,闲役也需到太监总管搭手,无杂人旁眼,约见最合适不过。 十六大宴将士,百官出席,公孙陌也定是要来的...燕容扣着手中扳指,忽想起那日他遥遥对月念着的公孙黔,那日他便会是那百士之一吧。 扳指叮的一声落地,燕容望着那圆环在地上弹跳,他到真有些迫不及待去见一见了,十六这一日,注定承载良多。 |
下回黔儿就要出来啦 |
贰壹 眨眼深秋,宫宴开始的时候,殿外刮了一阵又一阵的风。燕容半路折回,添加了层衬袄,又添了件带绒披肩,饶是如此,进殿时仍手脚冰凉。 按照惯例,此等赏宴非三品以上官员不得进,燕容虽入朝晚,但终究是太子,宫人不敢怠慢,引着入了上座。 底下赴宴的多是边关将士,不懂得官场仪礼,见文治尚未来,便你一言我一语地交谈起来,有的甚至已拾起碗筷杯盏,大肆吃喝。 燕容在位置上坐定,垂眼打量着众人,只见头等案上,一位戴着红缨头盔、身材魁梧的军官已饮尽三杯,待要伸手再取,却被身侧一个模样年轻的军官拦住,“参谋,且等皇上来。” 他讪讪地收回手,面上已露不愉之色,周围低些等级的将士皆望向二人,有几个似在强忍着笑,于是,这红缨参谋脸上更黑了。 燕容却是来了兴致,他端起酒杯,继续打量二人,红缨参谋仍是黑着脸咕哝,而那个年轻军官似是没听见,转过头时,眼里闪过了一丝轻蔑。 未至多久,文治驾临,燕容望的出神,待太监那声尖利的皇上驾到响起,才恍然回神,他的目光极速移动,在底下的林林百官中搜索着。 公孙陌仍是一身白衣,目光飘远,不知落在什么地方。 惯例般的客套慰问后,文治扫视一圈,忽道:“蒋卿,朕素闻你事必躬亲,不辞辛劳,这些年来,辛苦你了,朕敬你一杯。” 红缨参谋连忙起身举杯,“谢陛下恩赐,臣愧不敢当。” 文治点点头,目光一转落在了他身侧,“蒋卿身边的便是公孙小将军罢,朕,常见卫卿的奏报提及。” 燕容本饶有兴致地望着这二人组,听到公孙小将军,心里蓦然一惊,下意识望向公孙陌,他纤指抚上酒杯,微微低着头,白袖一角铺在酒案,似所述之事皆与己无关,望都没有望过来一眼。 燕容暗自奇怪,这不是他心心念念的弟弟吗,如今回来了,怎么是这个反应。 他转回目光,公孙黔倒是不慌不忙起身,回一声陛下过誉,听不出不敬,也听不出谦恭有礼。 文治点点头,又提点了几个将官,大多有褒奖之意,惯例的问话后宴起,由于是论功褒赏,又是大燕内的私宴,场上一时你推我往,一派热闹祥和之气。 燕容坐在最上,眼睛一直没离开公孙二人,令他不解的是,二人仍是各饮各酒,各话各人,连句寒暄问候也没有,似陌生人一般。 他虽是疑惑,在这大殿上也不好多问,心里惦记着冷宫一事,宴至半酣便已酒醉透风之名告退。 出了大行宫,阵阵冷风袭来,燕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对比殿内的热闹,外面倒是清冷了不少,燕容裹紧外袍,去了处偏宫换装后,一路往冷宫行去。 值守的侍卫早已不知所踪,约摸是去后厨寻吃的了。进了宫门,阴风更甚,燕容脚步匆匆,至殿门前时,方缓了口气。 红漆门大开,由于背阳,朝里望去漆黑一片。燕容提了裙角上阶,转至内殿时敲了敲门,久无人应,便自行推门进去。 里面没有点灯,暗暗的屋子里,桌角靠着一个人,长发散乱,双目瞪大,暗红沿着桌腿流到地上,聚成一小滩早已干涸的血迹。 毫无防备,燕容自是吓了一大跳,紧接着便是巨大的震惊,然而他还来不及再想,便闻到一股异香,紧接着眼前一黑,栽倒过去。 宫乐叮当作响,公孙陌心里搅动着千头万绪,面上却仍不变,客气地与旁人斟酒,交谈,对饮。 不知喝了多少酒,回去时,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有了重影。昏昏沉沉睡了一夜,第二天下了早朝回来,头仍隐隐作痛。 姜婉连忙吩咐下人熬醒酒汤,百般劝说,公孙陌终于有些去歇着的意思,偏偏这个时候,苏贤过来说有要事相告,姜婉拦着不让进,屋里的公孙陌却早已听见声音,无奈下,只得放人进去。 “苏子...”公孙陌撑着案头,起身的那一刻,脑中忽地混沌,身子一软便要栽下。 “大人!”苏贤一惊,也顾不得礼仪,忙上前一把扶住。 公孙陌睫毛低垂,扶着他好不容易站稳身子,便要推开他的手:“无事,让苏子担心了。” 苏贤虽知僭越,却担心公孙陌身体,怎样也不肯放手,直扶着他坐下。 姜婉听见动静连忙进来,焦急道:“公子,您还是请个大夫看看吧...” 公孙陌摇头,身体无恙,心病难医。 姜婉深知主子脾性,只得作罢,掩紧了门窗,去厨房催汤药。 公孙陌转眼望向苏贤,示意他开口。 苏贤整了整思绪,正要说话,忽被门外一阵喧闹打断,还不及起身,掩上的屋门便轰的一声破开,接着闯进一位高冠墨衣、将官装扮的人,他的身后还跟着位赭衣打扮的下属,正拦着府里跟来的小厮。 公孙陌斜斜看去,目光落在那人脸上,便赫然一变,死死不动。 “公孙陌,父亲呢,父亲呢?!” 公孙黔几步跨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吼道。 他今日来,本是要取昔日落在府里的七蟒鞭,进门时听见几个丫鬟在聊年祭一事,才知道公孙乘已死,他自是不信,一怒下转道来找公孙陌,想问个清楚。 “与你何干?”公孙陌推掉他的手,声音淡漠。 “你...”从军三年,公孙黔早就不是温和的性子,拔了剑便要动手。 |
一抹寒光闪过,直直刺来,公孙陌侧身躲过,风动长发飘散,一抹被拦腰斩断。公孙黔下手愈发狠急,招招致命,公孙陌也不还手,只是一剑又一剑地躲kai。 |
苏贤和那名下属早已看呆,半晌方反应过来,苏贤要上去拦,还未迈步便听得公孙黔一声冷喝,“都出去。” 下属自然听话,乖乖出去,苏贤眼见帮不上忙,心急如焚,连忙出门寻姜婉。 公孙黔的剑术本就是跟着公孙陌学的,一招一式,都是他亲手所教,自是上不到他。可僵持良久,公孙陌只觉身子越来越乏,心知再纵他下去,力不从心,一着不慎变会被他伤了性命。 当下不再躲避,他稳住身子,侧身避过剑气,手忽往反方向发力,公孙黔早已杀意汹涌,未注意这突然一动,手腕剧痛,剑当啷一声落地,公孙陌早已闪至他身侧,一声冷笑,“就这些本事,怎么还能回来。” 说罢不待他反应,又一招袭来,直将他逼入墙角,重击撞得公孙黔眼前发黑,再睁眼时,却见公孙陌提剑,一步步向他走来。 “公子...”姜婉匆匆赶来,见此情景心下了然,不动声色地又退了出去。 公孙黔咳嗽着站起来,直直盯着公孙陌,目光带火,燃着浓浓的恨意。 公孙陌走进,当啷一声,将剑扔在他脚下,唇边扬起,隐约勾出一抹笑,“父亲?他早就不是你的父亲,”目光陡然狠厉,“也早已经死了。” “他在哪儿?他在哪儿!” 公孙黔踉跄着上前,三年前自己离家时父亲还健在,如今,如今怎得...当年他虽亲口与他断绝关系,可毕竟是年少任性,又有几分当真的意思....他扶住身旁的书柜,不觉间一滴眼泪滑落。 公孙陌冷冷看他一眼,转身回案坐下,道:“青山黄土。” “青山黄土..”公孙黔低头喃喃,双目布充血丝,“他葬在何处?” 公孙陌不理反问,“当年,你从夜月亭出府,走了多少步?” 夜月亭...公孙黔回思良久,方想起那是和父亲断绝关系的地方,那日他言辞凿凿,割袖放血,没有有丝毫犹豫。 “如果你还想知道的话...回话。” “二百..七十。”公孙黔道,脑海中粗略地估摸完路程和自己的脚力。 “二百七十....”公孙陌语气冷的似冰,“你可知每一步,都是走在他的心上。” 公孙黔暗自握紧拳头,不发一言。 “你还了欠父亲的债,才有资格见他。” 公孙陌的手抚上一段冰冷的麟节,冷声道。 公孙黔抬头,那段麟节在在他公孙陌手上泛着凄寒的光,一节一节垂在地上,其上纹路条条,铜铁如鳞片丛起,远望似巨蟒扬身。 那是...七蟒鞭。 |
“衣服脱了。”公孙陌的目光从那闪着寒光的鞭节上抬起,不疾不徐地命令。 公孙黔勉强支起身,冷哼一声,“你早就不是我的兄长,还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听及此话,公孙陌倒也不脑,扬了扬鞭子忽然一笑,笑的他周身一凛,上上下下都打起了冷颤,公孙黔忽地明白,今日若不顺他意,别无他法。 挣扎片刻,他抬手脱下铠甲,留了层里衣,从军三载,他身上大大小小伤痕无数,不想被他瞧见,也有乞怜之嫌。 公孙陌目光不移,看着他万般煎熬地解下铠甲,方慢条斯理道:“跪着。” 公孙黔怔了,这好像是他二十年来,第一次对自己说这般凉薄话语。骨子里的血性上来,在家只跪父母,军中只跪将帅。他握着拳头,一动不动。 “你若是想这般耗着,那便耗着。”公孙陌扔了七蟒鞭,抬手便要拿案边书册,还未触及指尖,公孙黔忽地跪下了,落地咚的一声响,他的表情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拳头握的更紧,受了整段剑气的身体也在微微颤抖。 公孙陌起身,走下去看着他,不知怎地忽想起那日,也是此地此时,跪在自己身下的孩子,只是不同的是,那孩子诚惶诚恐,像一只温顺的小猫。 其实他没有生气,他对公孙黔更多的是愧疚,愧疚没有替他向父亲争取,愧疚毫不犹豫地掐断他的梦想,愧疚没有替他照顾好父亲。可如今,他又只能这么做,让他恨自己多些,让他永远不愿再回公孙家,永远不愿再认他这个哥哥。 这样,他才能毫无顾忌地卷入官场斗争,才能一心一意地为父亲报仇,才能与他再无牵绊,再无拖累,而他,从了卫峥,身为参领深受重用,前途山高水阔,自该心无旁骛,割舍往日种种,自在活着。 他的目光犹如深山溪水,只是隔着最坚硬的寒冰,将那流动的,倾泻的温柔尽数藏于眼底。 公孙黔等了良久,仍不见反应,怀疑他又在玩什么花样,不耐烦地抬起头,“要打就快打,不必如此羞辱我。” 话未说完便生生受了一鞭,他身子一歪险些栽倒在地,却将一声痛喝死死压在喉底。 他不可以示弱...至少,不能在这个男人面前。 |
贰贰 一盆冷水泼下,刺骨的寒冷唤醒了沉睡的意识,燕容缓缓睁眼,周围却是一片昏暗,只有墙上一扇破旧的小窗隐隐透些光亮,他抬了抬手,只见一条腕粗的铁链栓在两手间,令一头绑着墙角的铁支架。 真是好大胆,谁敢绑架当朝太子。 他直起身子,好一会才恢复清醒,开始细致思索事情始末,萧舒忽然惨死,自己进冷宫又遭劫掠,可见此事并不简单,只是这幕后之人是谁,又与萧舒有着什么关系。 想来想去没有头绪,地上的稻草散发出腐烂的气息,勾起了脑里的钝痛,他想起身,却怎么也使不上力气,向来是被下药了。闭眼抚上额头,还来不及缓解便听得吱呀一声,门外亮光透来,刺得他有些睁不开眼。 一阵悉索的脚步声传来,燕容勉强抬起头,直视那片陌生到刺眼的明亮,好一会才从混沌中看清,来人是个穿着绿绸缎服的女人,眉目凌厉,嘴唇剥削,一看就不怎么好惹。 那女人径直走到燕容身前,笑了笑,“太子殿下。” 那笑尖细渗人,听得人毛骨悚然。燕容反而心定了,有人来就好,就怕把他晾在这里。他略略坐起身子,也还之一笑,“敢问姑娘是?” 女人不答,沿着他走了几圈,道:“殿下不用管我是谁,只需说出为何要去找萧舒,又受何人致使,我自不会为难殿下。” 燕容佯装一愣,接着又是一笑,“姑娘这是在说什么,本宫只不过是醉酒,胡乱闯进了冷宫。” “殿下,我没有那么多耐心,早些交代对你我都好。”她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答案几位不满。 “姑娘,本宫所言句句非虚,这宫里宫外都知道,本宫向来无心琐事...” 女人挑眉看一眼他,“看样子,殿下是不肯说实话了?”见燕容不答,眉头瞬间拧起,目光也狠厉起来,“又是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的,带去暴室。” 话音未落,门口便钻进两个体壮躯庞的大汉,二话不说解了拴在墙角的铁链,而后拖着他出去。 这里不知是哪处乡间僻壤,路地一路坑洼,燕容只觉衣服皆被磨破,挂着里面的皮肉,疼的他一阵咬牙。 好不容易捱到了暴室,只见一处不大的屋子,却堆满挂满了各种骇人的刑具,中间两处火盆烧的正旺,火光映红了这不大的地方。 两名壮汉将他提进屋,而后随手一扔,重重撞上泥地,燕容只觉五脏六腑都在震颤,他堪堪撑起身子,只见不远处的地上,伏着另一个的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袖管空空,似乎还断掉了一只手,安静地趴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 他向前爬几步,看清那人面容后心里陡然一惊,她是那天他出冷宫时,看见的那位提水宫女,怎的也被抓来了...看她这副模样,估计是受了不少折磨,想来也是不肯招认。 燕容撑着地的手在抖,说不害怕是假的,他是这个国家的太子,从小受尽荣宠惊羡,何曾见过这些,可要他说什么?说为了查清皇后死因真相,说为了帮公孙陌?如果这样,还不如要了他的命去。 壮汉扔了他,朝那绿衣女人行了一礼,便静候一旁。女人走近,弯腰看他正盯着地上的人看,忽而一笑,脸色又柔和起来,“殿下,你该不会想像她一样吧?如实招了,我自会放殿下出去。” 燕容抿了抿唇,手扣住地板强压颤抖,“该说的本宫都说了,若是不信...随你。” “好,好啊,”女人直起身,“又是一个硬骨头,打,打到他肯说话为止。” 立着的壮汉领命,取了棍子三两步走近,在他身边分开二立,棍子顶端落地时咚的一声响,似乎连地都随之一震。 左边的人拎了拎棍子便高举过头顶,在昏暗的暴室中划过一声响,落身仿佛千万斤。燕容未及准备,半撑起的身子重重贴地,棍子陷进皮肉,似要将他劈成两截。下意识握紧拳头,仍是止不住地一声低呼。 那是从不曾想象过的痛楚,燕容一张俊秀面容几乎扭曲,恍惚间想起公孙陌的手,他的鞭子他的尺子,都不及这次的万分之一。 很快他又摇摇头,逼着自己不去想这些,他的太傅责他,是因想教他,怎可与这般粗使之人相比。 连连几棍下来,阵痛未去又来一阵,燕容已痛的魂飞魄散,浑身不住地痉挛,指尖刺破掌心,连着手上都是点点血迹。 比起疼,更可怕的是无止境,他不知道这零落的棍子何时结束,不知这漫漫痛楚何时有尽头。唇上早已被咬的血流不止,意识也在这阵阵疼痛种时有时无。 耳边女人的问话声渐渐模糊,周围一切似又陷入宁静黑暗,促然一盆冷水浇下,燕容一个激灵睁眼,还未醒透便又是一棍砸下,一段骨裂的声音清晰入耳,接着便是一阵铺天盖地的钻心疼痛,燕容下意识地仰头,喉咙挣出欲呼,嗓子却早已撕裂发哑,发出低低的呜声。 “姑姑,腿断了。”左边的壮汉停了棍子,向绿衣女子禀告道。 女人皱了皱眉头,“倒是能抗,把他,还有她一并架起来。”她指着燕容身边的宫女,道。 燕容早已意识不清,左腿膝盖以下全无知觉,想来是髌骨被打断了,右腿虽是没断,上上下下早已皮肉翻卷,只剩骨头连着,能立着全靠手上两块冰冷的硬铁,死死地拉着手腕,吊起着全部重量。 那宫女被吊起时仍是闭着眼,浇了两桶冷水才悠悠转醒,她看了看身旁,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句话。 感到目光,燕容也侧过头看了看他,不知怎地,他总觉她是位忠心护主的好奴才,跟着萧舒那么久,或许也知道些什么。若是能和她活着出去,定要将她收到自己身边。 “这个时候,还有功夫眉目传情呢,”那女人信步走来,伴着的还有尖酸的话语,“殿下,您要还不说,另一条腿可也就没了。” 燕容的目光未曾向她偏移半分,女人转身折到火盆旁边,拨弄着里面的炭火,笑道,“看来殿下不怕棍棒这些,别急,这里的东西还多着,这只是个开始。” 女人拨弄半天,钳出一块烙铁,慢慢走近燕容,在他身前两米处却忽而一转,绕道了他旁边的宫女前,笑,“哟,瞧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还有一位,凡事也得讲究先来后到不是。”说罢拎起烙铁,便要往那宫女的肩头烫去。 “等等,我说,”燕容却是清醒了几分,见那烙铁已要近她身,忙道。 “殿下果然还是怜香惜玉之人,说吧。”那女人满意一笑,将烙铁收回几分。 “你...过来。”燕容的声音已若游丝,仿佛随时都会断掉。 女人闻言走近,在他身前半尺停下,“说吧。” 燕容强撑起最后一份力气,唇齿蠕动半晌,终于吐出一个字,“呸。” “你...”女人恼羞成怒,手上一探,烙铁正中心口,刺啦一声,伴着皮肉被烤焦的声音,蓦然飘荡。 燕容心头一缩,艰难抬了抬眼,连反应的力气也没有了,只剩喉咙里断断续续,却再发不出一句完整的声音。 |
公孙黔垂头,听着铜片划开皮肉的声音,冷汗涔涔从脸上滴落,却始终一声不吭。 不知过了多久,他眼前一花,七蟒鞭已然落在了他身前,紧跟着公孙陌一句,“滚。” 公孙黔只觉一股血气涌上头脑,顾不得伤猛地站起,“公孙陌,你不要太过分!”他喘息一声,“把父亲的事告诉我。” 公孙陌不语,他要怎么告诉他,告诉他父亲是因他从军才与卫将生嫌隙而被有心之人利用,告诉他父亲是因他向皇上力争触龙颜,告诉他父亲是因他才被算计到罢官回乡,病死途中?他沉默半晌,终是不再理,扔了鞭子便走,自始至终再未回头看一眼。 “公孙陌,公孙陌...”公孙黔要追,未迈出两步便摔倒在地,他握紧拳头,朝外喝一声,“赵良!” 未出半分,先前跟着他的那名附属匆匆进门,他虽在外面听得声响,进来却还是被吓的不轻,手忙脚乱地上前将他扶起。 公孙黔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站直,一路趔趄着出门,“公孙陌呢,他去哪了?” 赵良连忙追上去,“参领,您伤的太重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 “滚!”公孙黔哪里肯,甩了赵良的手便要追,不料在下台阶时一个不稳,直直摔在了地上。 硬地磕得一阵目眩,却也无暇顾及,他抬起头刚要起身,却见面前伸来了一只手。 循着那青白的衣袖望上去,是一张清秀的脸,那人眸子低垂,落在他的身上。正是他进书房时,看见的那个人。 他戒备起来,并不想理会,无奈自己用力数次仍起不了身,又不好意思再唤刚刚被自己喝退的赵良,正进退两难,那只手却不等他回应,搀上他的臂弯,不由分说地扶他起来。 公孙黔一直低着头,直到站稳了才看他一眼,“你是谁?” “公子不必知道这些,在下来,是有几句话要说,”苏贤说着,示意赵良过来搭手,自己则退后两步,“请公子以后不要再来,不要再问,只一心从军便可,公孙大人如何都不会害公子,也请公子不要再给大人添烦乱。” 苏贤说罢深深一拜,折身而去。 |
贰叁 入夜,灼热的火光在斗室中炙烤,一处处幽暗的血迹在明灭下发出恐怖的暗红,屋里审问的人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只剩下两个人,一个被吊在铁架,影子在光下模模糊糊,另一个则伏在地上,半晌一动不动。 不知过了多久,地上的人终于有了些动静。先是手指,再是眼睛,可无论怎么挣扎,始终起不来半分。 燕容额头牢牢贴地,此刻连抬头却也是困难。余光中模糊望见一个人影,心里猛然一惊,他们...他们竟然没把她放下来,想必是当她身份低微,审问不出竟连性命也不管了。 他费劲心思想起来,无奈即使两手撑离了地,双腿也丝毫不听使唤,尤其是左腿,膝弯一阵阵钻心的疼,心口的烙伤更是穿肉透骨,喘气呼吸都似乎要将那块地方撕裂。 折腾一阵,再望向架子上的人,燕容只觉心里一阵发凉,若是她就这么死了...他不敢再想,手脚并用地爬了过去。 离近了些,终于能够着那架子。燕容轻喘了口气,一只手攀上,幸而右腿骨头没断,颤抖半晌,终于摇摇站了起来,他身体靠着架子,另一手去解吊着的绳子。 不知捆了多久,那宫女落地时,整个手已成了乌紫色,她眼睫动了动,“殿下...” 她说的极轻,燕容几乎要贴在她的嘴边才能听清。 “袖子,袖子....” 袖子?燕容明白过来,连忙在她两只袖口里翻找。 “缝在..左边....” 燕容摸索一阵,左袖口里的麻布里,果然折着一张信纸。 她在他臂上的手缓缓握紧,似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害皇后...的是齐...齐贵妃,我...家小姐...没有...殿下要...替她报仇...” 说罢最后一句,她握着燕容袖子的手突然垂下,一双眼睛却久久不合。 燕容手里仅仅握着那张纸,恍惚间眼前模糊一片,断了一只手,全身上下无一点好处,她是怎样撑到他来,撑到寻到替她们申冤的人。可他自己又能坚持多久?如果坚持不下去,又岂是仅仅辜负太傅,辜负自己? 他颤抖着抬手替她合眼。接着一点点爬到火盆下,展开信纸,字字以血做墨,燕容一列列看下去,只觉触目惊心,震惊不已。 “苍天明月可鉴。纵火行凶、害死皇后者非我我萧舒,而是当今齐妃。自封后日起,齐妃便妒心已起,日日宠幸,愈激愈甚,以至趁皇上北征痛下杀手,当时日日与我亲近,谁知另有图谋。一片真心,换得枕下火石迷香,无端嫁祸,证据确凿,无权无势,何以争辩!日日严刑,不堪重负,只得装疯卖傻,苟且偷生。望见字者,寸许善心,还我清白,虽九泉下,仍感恩德。” 火光下,燕容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那张纸如有千斤重。他一手撑起身子,将纸贴身藏在怀里,正压着心脏的位置,那是他连着性命的,他们再怎么也不会伤害的地方。 他轻吐口气,往日的脉络也在脑中渐渐清晰。冷宫恐怕也有齐妃的眼线,他贸然闯进数次,必然令齐妃起疑,以至令她起了杀人灭口之意。 如此看来,到底是他思虑不周,一心为了公孙陌,却害死两条无辜性命。 太傅曾说苍生即天下,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罚他。燕容想着想着苦笑,却又泛起一丝酸涩,那样也好,能活着,能再见他,怎么罚他都好。 数里外同样的夜,月下薄酒,石桌触在指尖冰凉。公孙陌望着遥遥夜色,不知怎地,只觉心里也如这般空荡。 苏贤倾身替他斟了杯酒,“大人,在下前日与旧友约饮,趁醉时细问,得知皇后之死,确与裴元庆有关。”他顿了顿, “目的....自是为替齐妃巩固地位.....至于铜铃之舞一事,在下打听到,裴元庆几年曾以寻奇宝为名,私底下向全国各地派人,而在百官宴不久前,突然将打量人手遣往宜兴....” 公孙陌微微低头,眼眸深暗,“苏子是说,宜兴有与皇后有关的东西?” 苏贤点头,“至于是什么,尚且不得而知,当前虽查得裴元庆密谋杀害皇后,却也并无证据,若是想借此扳倒,时机还尚早。” “嗯...且先派些人,盯着宜兴的动静。” 苏贤应声,又道,“大人,小公子...” 公孙陌微微合眼,“由他去吧,我已无暇顾及,他能在军中过的好,我便安心。” 一阵风过叶落,公孙陌抬手饮下一杯酒,自己能替父亲报仇的日子,应该不远了吧。 |
看的人越来越少了 我可是花了三个小时写论文的时间来更文[手动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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