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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君臣不相负[第3页]

作者:敐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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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快乐!
太傅的公主抱送给你们 顺便替小杏子祝所有后妈鸡年大吉吧

话说 好想知道有没有男孩子在看这篇酥到爆炸的文...
拾叁
百官宴过后这两天,父皇的心情似乎格外好,偶尔见上一两面,一贯严肃的脸竟也带了几分笑意,我趁着这大好机会,向他讨了块出宫令牌,免得以后出去玩还要扮太监。
话说小杏子那日,虽叫的厉害,可不出半日又能下床蹦跶了,我一时出气了,也懒得再追究,只是担心那篇策论,惹得太傅再教我一遍四书。
其实,若是那策论不与四书挂钩,我根本不屑去抄,哪怕自己写的粗薄浅俗,幼稚不堪,也没什么不能给太傅看的,我要的,只是一个能带太傅看灯的机会,可现在看来,若是这机会是用虚假的东西换来的,太傅也不会高兴,我若能早知道,想必也不会去抄了。
就这么忐忑纠结了几天,百官宴后第一次课上,我低头玩弄着自己的衣角,生怕他再摊开一本论语在我眼前。
“五经中,殿下既看过桃夭,便从诗学起吧。”
沙沙翻书声后,一阵温婉的声音传来。我心里悬着的石头瞬间落下,半惊半喜地抬头,“...好。”
公孙陌翻书的手停下,目光落在我身上,似是发觉了我在想什么,道:“其实那篇策论无论写的怎样,我都会接着教殿下五经,那番说辞,不过是想激励殿下。”
我刚抬起些许的头又低了下去,等着“没想到殿下竟会抄”之类的话。不料,公孙陌只是顿了顿,便不再谈论此事,转而说了些别的。
“殿下已学过四书,五经便要求严些,所有目册,所有章节,皆需朗诵记忆...”
“啊?”我一听这话,瞬间苦下脸,急急辩道:“这些书只要懂得精要便可,为何非要记下文绉绉的词句?...况且五书中易、礼皆有三册,这么多,太傅你能一字不落地记下来?”
我滔滔不绝良久,半晌未等到回音,正欲再开口,忽觉一本书扔在手上,接着便是公孙陌淡淡的声音。
“凡书里的,殿下可随意考。”
“那太傅若答不出,怎么办?”一瞬间发现有坑可挖,蔫着的我立马来了精神。
公孙陌显然未料到我会这么问,抿唇良久,“随你。”
“太傅可不能反悔啊,”我心里大喜,接过书三两下翻到一页, “邶风,燕燕...”
话音未落,便听得回答入耳,字字清晰,几无停顿。
“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燕燕于飞,颉之颃之。之子于归,远于将之。瞻望弗及,伫立以泣。
......”
看来这篇是指望不上了,我刷刷几下,将书往后翻了翻,“陈风,月出...”
“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
“换一篇换一篇...”我听完一句,便知这篇也无望,连听下去的耐心也没了,再往后翻,找了篇连字也不识得几个的一页,“小雅,撩我...”
这次问罢,久无回音,我心里窃喜,这次太傅总该不会了吧。
“什么?”公孙陌问。
“撩我啊。”我将那篇名又看了一遍,很认真地回答道。
“殿下,是蓼(lù)莪(é)吗?”他沉默良久,忽道。
“啊?”
公孙陌俯身提笔,在白纸上写下“蓼莪”二字。
我将那字与书上的比对半晌,才意识到自己读错了,尴尬的脸红大半,咳了一声道,“就...就是这个,背吧。”
“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
一句话我自然未听懂几个字,只是看这个架势,肯定能背的完,就算忘了一字半句,凑上几个生僻的字,我也未必听得出来。
我有些绝望地听着那段流畅如水的背诵,失落和不甘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一早涌起的热情早已被现实浇灭殆尽。
“殿下...还要考吗?”公孙陌忽停下,问。
“当...当然要,”我嘴里答应着,将那本破书胡乱翻一阵,忽在一页页未看见三行蝇头小字,连忙救命稻草般凑上去,“太傅,你背一下鹿鸣下的注解...”
公孙陌眉头微皱,沉默一会,“我从不看注解。”
“为什么?”
“注解皆是后人所著,万般词句映在眼里,同景同境不同心,又何须在意他人之见。”
“不行,太傅说了书里的皆可考,如今背不出就是背不出,太傅可不能耍赖。”我面上严肃,心里早就乐开了花,顺便亲切问候了写注解之人千万遍。
“话满则疏,罢了。”半晌,公孙陌轻叹一声。
“太傅,那你可要认罚。”我向前探了探,想捕捉他一丝半分惊慌失措的表情,可那幅面容仍是平静如水,一双眼睛无波如铜镜,只是淡淡看着我。
我强忍着心里的惊涛骇浪,面上一副惋惜不忍的神色,缓缓道,“那太傅,就罚你...”
我将那尾音拖长,身子愈发靠近,“太傅说过,奸邪yin盗,自欺欺人,决不轻饶。那这个算不算自欺欺人?”
回答的是一阵沉默,我暗自窃笑,在他身前半尺停下,仰头与他素面相对,“太傅?”
公孙陌像是没听见般,仍是安静地看着我,分明喜怒不显,我却忽觉周围冷飕飕的。
“太傅,”我清朗一笑,恢复了宫外调笑小姑娘的模样,“我想要你亲...”
又是一阵令人尴尬的沉默,我笑的都有些僵硬了,不过太傅既然没拒绝,那还是有机会的吗。
周围的空气好像越来越冷了,我意识到有些不妙,轻咳一声,“那个,太傅,我想要你亲手给我画一幅画。”
“我不会作画。”半晌,公孙陌终于开口。
不会?怎么可能不会?我自是不信,满脸狐疑望他。
公孙陌叹口气,“我自幼时,琴棋书律,皆未费太大精力,唯独画百学不会。”
说的倒挺像那么回事,可书房里的那幅画怎么解释?我心中翻涌万千,面上强不动声色,仍是一副不信的样子,“那这么说,太傅未给任何人作过画?”
“未有。”
“那你书房竹筒里,金丝木作轴的那幅呢?”我豁出去了,脱口追问道。
公孙陌微微垂眸,过了会似是想明白了我在说些什么,道:“那幅画...非我所作。”
“那是谁所作?又画的是谁?”
“无足轻重,殿下不必知道。”公孙陌淡淡答道,说着伸手去够案上的书。
“哎...太傅,”眼见着就要糊弄过去,我连忙侧身拦住,“太傅不会作画,那我就换个吧。”
“不必,作画我自会再学,待学成再画殿下。”公孙陌推开我,书卷入手,纤指翻开几页,道。
“可太傅,若是你一直学不会,那可怎么办?”
“不会。”
也是,读书写字那么难太傅都学得会,作画定也是迟早的事。我这么想着,又道,“那太傅学会之后,第一副便要画我。”
“自然。”
哈...虽仍是淡漠的口气,听在耳里像是轻风软语,心里也像灌了蜜。
“现在,殿下可愿意背书?”
“啊?...”我一时未反应过来,这两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读书默记,难免苦寒。未防殿下疏懒贪逸,往后一本学罢,我自会挑几篇考殿下。”
一句话听完,我瞬间犹如霜打的野草,蔫了下去。
“不可间断,不可错字,不可不解其义,不可寻隙舞弊。”
啊?话说到这里,我不得不起来反抗了,“太傅,不间断也太苛刻了吧,你怎么也和那些死读书的老头似的...”
对于我的长篇大论,公孙陌并不理会,只是淡淡接道:“以上,若有违,”他顿了顿,垂眸看我,“殿下知道。”
我不知道!这是背书吗,简直是暴政。
“那个...太傅,”我伸手去牵他的衣角,干笑道,“俗话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咱们都是出家,呸,读书人,往后还是和睦相处,和睦相处...”
“嗯。”公孙陌手里翻着书页,轻应一声。“那太傅以后就不要打我了?”我见势头良好,连忙顺水推舟道。
“嗯。”
竟这么容易答应了?还是没听见糊弄我...不行,若是再问一遍,改口了怎么办。我坐回去,打岔道,“太傅今天要讲哪一篇?”
“殿下,想学哪篇?”
“桃夭。”
“恩,”公孙陌将那页摊到我面前,缓缓道,“桃夭所述,先秦之美,艳如桃花照眼欲明,只不过目观之美,只是尽美矣,未尽善,谓善,之子于归,宜其室家。礼记言:宜其家人,而后可以教国人。宜人,宜室,宜家,不过为宜国...”
原以为只是首爱情诗,不料竟扯出这么多。罢了,太傅既说不可不解其意,便且听着吧。
往后几篇,也皆不讲字面意思,尽说些家国天下,三纲五常,统治之道。我暗叹口气,本来还想和太傅交流交流情感问题,如此看来,怕是要打水漂了。
如此下去,学的倒也快,十日出头,一本书便讲的差不多了。我饶是神仙下凡,也不能十天将一本书倒背入流。强攻不行只得智取,我挑了几篇太傅可能考的,剩下的混个脸熟,第二天便视死如归般去了书房。
没事,反正太傅答应了不打我,况且凭我对太傅的了解,一定会考我重点背的几篇。我安慰着自己,在公孙陌身边坐下。
“秦风,黄鸟。”
不是吧,这篇讲了那么久也考?还好本太子记性好,有些许印象。我清清嗓子开口,磕磕绊绊背完前两句,便被冷声打断。
好吧,间断的我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了。
“邶风,燕燕。”
我考过的也考?这是什么套路啊...太傅那日怎么背的来着,开头是什么...
“周南,汝坟。”
乳坟...这篇名有些奇怪,好像在哪看过,记不起来了...
“跪下。”
跪下?还有这篇?完了,这篇没讲,好像看都没看过...
不对,跪下...我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腿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
“在这里背。”公孙陌将书扔给我,冷冷道。
这语气分明是生了气,我乖乖接过书,默记一会儿,只觉两个膝盖酸麻难耐,扭来扭去仍不减轻半分,抬头望见正在案前写奏折的公孙陌,不敢惊动,只得别扭地调整着姿势,咬牙继续背。
天色渐暗,日落西山,一直到宫禁。如此反复,上午上新课,下午跪着背没背完书,到背完易的时候,几乎站不起来,每天操劳,我一贯风流倜傥的形象也变得面黄肌瘦,每日去书房,只盼太傅睡过了,容我再回去歇会。
可门里永远不是我期待的空荡桌椅,案后青丝白袍的身影日日入眼,风雨无阻。最后春秋学完,我几乎想去广元寺烧两炷香,感谢菩萨成功渡劫。
本以为背完诗书礼易,最后一本春秋咬咬牙也就过去了,可事情远没有想象那么简单。
春秋难背啊!诗书什么的虽然篇幅多,好歹常有重章叠句,念起来也押韵,可春秋是什么东西,隐公桓公闵公僖公文公,各个公的琐碎破事,还有一堆不认识的字。本太子挑灯看了几个晚上,眼睛都快被那些密密麻麻的字晃瞎了,愣是没背下来。
到考的时候,我强作镇定,前面那么多本抽的都是我不会的,万一这本老天开眼,问的是我仅会的那三篇呢...
“僖公...”
算了,缴械投降吧,僖公那篇长的和女人的裹脚布似的,本宫根本没记下来几句。
不等公孙陌答话,我便从他手里抽过书,自觉在案桌前跪下,这个月来,那句跪下听得都要吐了,午夜梦回都能隐隐听见。
不行,这篇本就难背,跪着更记不住了,我看两句便忍不住跑神,抬头看公孙陌,仍是一副安静写字的模样,青丝盖过半边侧脸,未遮的眼眸垂落在案上白纸,认真的令人心动。
要分神不看太傅,要分神耐住膝上疼痛,要分神提醒自己不能分神,还要分神不能背书。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可现在真是太难受了,我宁愿回去伴一盏残灯,也不愿继续跪在这冰凉的地上背晦涩难懂的字句。
积郁已久的压抑难耐喷薄而出,这样长久的折磨,烧神灼心的难耐,一瞬间竟险些令人失去理智,想不顾一切逃脱。
我咬咬牙,向前膝行两步,拉了拉他垂下的白色衣摆。
“太傅,你还是打我吧。”
我只写了一点 是先发着还是明天发个粗长的...
公孙陌不语,似是根本没听见般低头写字,任我如何拉扯衣角,依旧不为所动。
我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如今太傅连理都不肯理我了吗。
等了一会仍是毫无反应,我忍不住抬头,凑上去想看太傅写了什么。透过垂下的重重发丝,隐隐看见“大旱”二字,想必是什么地方的民生问题。我待要再走近些,忽听得清冷一句:“我既答应殿下,便不会有违。”
这当然是求之不得,我又凑近些,“既然如此,太傅回府歇息吧,我回去一定好好背。”
公孙陌望着我搭在他身上的手,直至我讪讪收回,“殿下若知错,便自罚吧。”
啊?自罚,怎么自罚?太傅,你倒是说明白点啊。
我回身跪好左思右想不得头绪,抬头欲寻个答案,可公孙陌仍是低头写奏折,看都不看我一眼。
万般无奈下,只有自己想办法了,我寻思半响,忽想起前阵子出宫碰见的那个被赶出家门的卖西瓜老汉,跪在自家大门前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大喊媳妇我错了,听围着的吃瓜群众说是干了缺德事,被媳妇赶出家门了。
那个场面看着挺可怜,也挺惨烈的,要不,就参考它吧。
“太傅我错了!”
我高高扬手,实诚地在脸上烙上一个巴掌印,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我嘶地吸一口气,捂脸暗自后悔下手太重。
见太傅没反应,我咬咬牙,又给了自己几个巴掌,不过比起第一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听着声音震耳,实际落在脸上不轻不重。就这样卖力地演了半个时辰,手都挥酸了,可太傅仍是没什么反应。
该不会是睡着了吧...我往前探了探身子,歪着脖子偷瞄,冷不防对上那双狭长双眼,一个激灵抖回身子,干咳一声,“太傅,这样行吗...”
“背书吧。”公孙陌回眸,淡淡道。
背书,还要背书,这分明就是不满意吗。
算了,本宫就算不要面子,也受不了再在这里跪着背书。我往前蹭了蹭,“那个,太傅,我知错了,自己不方便,劳烦您罚我,您可千万别手下留情...”
燕容啊燕容,都怪你,好端端要太傅做什么保证,搞的现在落到连打都要靠乞讨的地步。
“我前些天说的话,都是一时妄言,太傅莫要放在心上,俗话说教不严,师之惰,俗话又说,棍棒底下出孝子,俗话还说...”
“行了,起来。”公孙陌冷声打断我,挽袖停笔,合上奏折起身。
终于被我打动了,来吧,早点完事各回各家,我也好早点躺床上背书。
“后几日我不会再来,殿下且安心背书。”公孙陌说着,揽袍便要往门外走去。
不是吧,太傅难道真要当真?若是这样,往后我岂不是连与他亲近的机会都没有了。
“等等,”我忙道,说罢一瘸一拐地挡在他身前,“太傅,阎之自小顽劣,那日所言,你...就当从未听过,也从未答应过,阎之...愿一直做太傅的学生,也愿一直,受太傅教导。”
我急急说罢,脸红垂眼,正无措间,忽感到一股温热目光撒在身上。
“黔儿愿永远随哥哥习武,愿永远听哥哥指教。”
“黔儿...”公孙陌垂眸,眼里温柔恍若隔世,朦胧中似又出现那个玄衣持剑,年纪虽小却迎风飒舞,挥剑自如的少年。
“太傅,黔儿是谁啊?”我听的一头雾水,问道。
“黔儿...是我弟弟。”公孙陌目光渐淡,又恢复了往日的无波神色,“不过现在不是了。”
这是何意?我脑海里闪过一丝讶异,待要问些什么,却觉眼角人影晃动,侧头随那袭白衣掠过,恍然间,似从那幅始终淡漠的脸上,窥见一瞬失魂的落寞。
“后几日我不会再来,殿下安心背书,背不下来便不要来见我。”
耳边嗡的一声炸起,我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怔怔看着他走远。
太傅是怎么了...总觉得,他有很多心事。有时候,明明已经离他很近了,可又总觉如千山万水遥远。每次看他的眼睛,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能映出我的倒影,能映出我身后千万光景,却不能映出主人丝毫的情感,痛抑伤痕,尘封往事,似都藏在那长睫羽翼下,小心翼翼,如玻璃般易碎。
心口忽如浸水般饱胀,难抑到不能呼吸。我迫切地想知道埋在他心底的东西,迫切地想走近他的世界。
谁知,一个从小到大,见惯了珍宝奇人、享尽了无上尊荣、从未把任何人事放在心上的皇子,有一天,心里竟会滋生这般强烈到灼心的欲望,想不顾一切去窥探,去了解,去保护。
这种情感像是石缝墙底的藤蔓,本见不得光,却像初春野草在心底肆意生长,畸形地霸占每寸地方,在那处阴暗斗室里枝繁叶茂。
我脚下一个趔趄,抬手扶住桌子,我想,我彻底知道龙阳,短袖的意思了。
拾肆
“夏,四月己丑,孔丘卒。”
“四月乙丑,孔丘卒。”
“孔丘卒,孔丘卒,孔丘卒...”
我坐在六尺宽的钩花沉木床尾,手上捧书念的摇头晃脑,颠来复去,脚下金盆里,清水盈动,暗红的花瓣围绕在脚踝,沾的裸露的一截雪白点点粉红。
小翠进门,伸手试了试水温,已经凉的透骨,不由焦急道:“殿下,殿下?”
“恩...?”我迷迷糊糊回头,“怎么了?”
“殿下,水凉了,奴婢再给您换一盆?”
我摇头,“端走吧。”
小翠应了一声,俯身欲端起金盆,忽被我一把拉住。
“殿下?”
“今天...几日了?”
“回殿下,今日十三,算起来,后日就是中秋了呢。”
“后日,还好,还好...”我松开抓她的手,嘴里呢喃。
小翠瞥见我脸色舒缓,轻巧一笑道:“殿下这半月都在用功念书,到中秋可要好好歇息歇息。”
我的目光回到书上,落在最后一页最后一行字上:夏,四月己丑,孔丘卒。
谢天谢地,孔大爷终于结束了一生的车马游历,终于能闭上那张唾沫横飞的嘴,卒。
我抬起脚,顺从地任服侍的丫环擦去沾上的花瓣和水滴,道:“吩咐明早备轿,本宫要去太傅家。”
解衣躺下,漫漫长夜尽,春秋像映画一字一字闪在脑中。这些日子里,吃饭背一段,走路背一段,睡前背一段,好像也不是那么难,只是我以往,抵触太深罢了。
次日一路车马摇晃,我手里仍拽着春秋,时不时翻开看两眼,唯恐在宫里好好的,太傅面前一站就傻眼。
今日轿夫的脚力好像都特别好,未至午时,便到达了目的地。公孙府仍是大门紧闭,连只飞着的鸟都看不见。
我提起衣摆下轿,带着小翠几个匆匆进门。开门的仍是上次的圆脸仆人,引着我们一路走到前厅。
“婉儿姐姐?”我一眼认出迎上来的水粉荷裙女子,有些欣喜道。
“殿下...”女子盈盈走近,朝我福了一礼,“殿下可是来找公子的?”
我点头,“正是。”
“公子去了门士阁,殿下稍等,待婉儿前去通传。”婉儿说罢,安置我在厅后檀木椅就坐,招呼几个丫环伺候后,便迈步出了前厅。
我在椅子上坐卧难安,唯恐忘了词句,有担心太傅不得空见我。瞄着手里的书,隔不多久便要向门外瞥几眼。
直到那水粉色再次映入眼帘,我连忙起身,急切问:“太傅怎么说?”
姜婉眉眼弯弯,嘴角轻扬道:“公子让婉儿带殿下过去。”
我舒了口气,一颗惴惴不安的心终于安静下来,略一收拾便要随她出门。
小翠小李子见状,也抬脚欲跟,婉儿微微回身,向我道:“公子说,殿下一人去便可。”
“你们几个,在这里等本宫。”我挥手打发几个跟上来的奴才,而后跟着婉儿迈出前厅,从西处回廊穿过,蜿蜿蜒蜒,虽来过一次,路上景色却没有几处认得。
“殿下,公子在文士阁挑选士子,殿下的身份...”行至半路,婉儿忽在一处假山石林停下,道。
“奥,我自是个普通看客,不会打搅半分。”
婉儿点头,又行了一礼。而后引着我直抵一处双层重檐阁楼。迈上层层玉阶,她从袖中摸出一方锦帕,向门前的阁士说了些什么,接着回身向我点头,示意可以进去了。
两扇墨褐阁门打开,一条长长的廊道入眼,两边跪坐着排排士子,而那廊道的尽头,青玉案上一把折扇开合,座上之人一身月白对襟长袍,纤指抚扇骨,案后暗褚色墙壁挂着副长轴草字,侧手高足遵顶上供着的貔貅兽炉内袅袅飘香。
门里士子听见响动,纷纷回头查看。婉儿领着我,从侧路绕至案堂之上,接着向我和公孙陌福了福身,便折身下去了。
公孙陌示意我在他身旁坐下,接着向一众士子道:“方才说到皇土京城,自百官宴起,铜铃之舞盛,既以结百官宴,便也作结今日之论。”
又道:“最后一问,便说说这铜铃之舞吧。”
我听的云里雾里,直到后一句才勉强明白几分,原来是要谈论百官宴上的铜陵舞。
话音未落,一个前排的青衣士子便抢先答道:“妙龄女子,腕系铜铃,自为博君主一笑。”
其后玄衣公子答:“宫中歌舞,妃嫔操持,争宠夺权是也。”
一个个说下去,答案千姿百态,看法极尽角度,更有一个士子,开口便是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几乎是作了千字策文。
这也难怪,他们个个都自认饱学之士,投奔高管权贵无非是想寻一主辅佐,实现自己的报复理想。如今淹没在这茫茫门客,若再不使出浑身解数,尽其所能,怕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公孙陌始终微微笑着,指尖触点轻绸扇面,不打断也不说好,安静地听每个人说完。
“铜铃之舞出自西凉,先皇后乃西凉公主,贵妃乃裴大人庶妹,借铜铃,笼贵妃,哀皇后,醒陛下,欲其,忆淡忘之事,纳难...”
我正昏昏欲睡,扭头注意到公孙陌眼里忽闪而过的一抹亮色,困意瞬间消散,连忙撑身打量起这个正在发言的士子。
他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穿着素白的交领麻布衣,乌黑长发用一根竹簪简单挽起,看上去是个极为文弱的书生。
“你叫什么名字?”待他说罢,一直缄口不言的公孙陌破天荒地开口问道。
“在下苏贤。”他说着跪起身来,朝公孙陌深深行了一礼。
公孙陌点头,“今日便到此吧,各位辛苦了。”
众位士子拜礼告退。待文士阁内空无一人,公孙陌方才起身,迈步走出侧门,路过守在门外的阁士,脚步微停,道:
“即日,奉苏子为座上卿。”
公孙陌眸子偏过,在那拱手应诺的阁士身上仅停了一瞬,接着昂首移步,迈下层层玉阶,一路走进路南的竹林。
我见那阁士转头望我,连忙嘿嘿一笑,接着脚下生风,三两步追上公孙陌,与他并肩走着。
“殿下今日来,所谓何事?”公孙陌微微侧头,问。
我转头迎上他的目光,“太傅...春秋我已经背完了。”
“恩。”公孙陌收回目光,脚下步子仍不停。
那声轻应被风吹散,落在我耳里,破碎却依旧温润。
走过了竹林,眼前是一座木质的拱形小桥,桥下滢滢流水,贯入一侧的半月小塘,青枝脆茎破水,矗立在明镜般的水面上,枝顶荷花开的正盛,淡粉一层一层,浸上圆润的花瓣,风过,藕黄色的花蕊时有蜂蝶起落,四散起舞。
“太傅,荷花开了。”走上桥顶,我拉住身侧翩然的月白的袖子,道。
闻言,公孙陌停步,散落的目光渐渐聚集,落上桥左池上的荷花。
一朵朵,一片片,似热浪盖满了大部分塘面。公孙陌向前走了走,直至护栏前停下,阵阵荷香扑面,他微微抿唇,“恩...”
“太傅,你看还有鱼呢...”我趴在栏杆上,一手指着淤泥上方的清水层,那里有几只黑红鲤鱼围着打圈。
未得回应,我收回快要窜出护栏的半个身子,抬头望向公孙陌。
他仍是望着远处,不知是在望那荷花,那绿林中露出一角的凉亭,还是凉亭前光秃的方形空地。那双眼似积了雾气,朦朦胧胧,难以看清。
“太傅?”我又拉了拉他。
“恩...你可知道,它们名何?”
我摇头,“不知...”
公孙陌道:“此鱼名鲟蠡,成年后无饱食感。若不计数量,一味觅食,则会不堪重负,破腹而死。”
我听得一阵恶心,“那它们应该知道饮食要节制吧。”
“有些知道,有些,”公孙陌垂目,池面上的鱼游的正欢,最大的那条正拖着庞大的身躯与周围的小鱼夺食,丝毫不知死期将近,“索取无度便是贪婪,何况是为不知饱饿的肚腹。所以,活下来的鲟蠡,生牙而不坏草植,不残异类。”
我恍然,“原来如此。”
一排雁鸟从天际飞过,公孙陌微抬头,“为禽鸟尚此,为人更应勤身恪己,取舍有度。寻路追逐,风景荼蘼,一味争名夺利,求虚幻缥缈,以至不知这蝶舞之愉,池鱼之乐...愿殿下长路漫漫,勿失初心。”
“太傅...”我仰头追上他的眼睛,微风吹起白领间发丝如瀑,根根拂过我的脸。太傅...我的初心,便是你啊。
“走吧。”良久,公孙陌别身,轻声道。
我随着他走下那拱形的木桥,一步步吱呀吱呀,好像下一脚便会陷进去。
“太傅,明日便是十五。”
“恩。”
“太傅,你可还记得那花灯之约?”
公孙陌点头,“自然。”
我握紧拳头,迟疑好一会,鼓起勇气开口:“我...背完春秋了,太傅可随意考。”
“不必了,我信殿下。”公孙陌淡淡道。几个字轻柔似羽,飘进我耳里,温柔的不像话,一瞬间竟觉在梦境。
“太傅,那花灯...”
“恩。”
一字竟胜千言万语,心里某处似绽开来,带着浓烈的笑容,止不住地溢上脸。
“太傅...”我前跨一步,挡在他身前,“那明日,我来接你。”说罢不等他回答,又急道:“我记得早街有个烧饼摊,特别好吃,不过不到巳时便要收摊。那我卯时来接太傅,太傅可别赖床啊...”
公孙陌望我,“卯时来接,殿下几时出行?”
我掐指一算,从宫里到太傅府上要两个时辰,那我不得丑时起来,这...
公孙陌好像看穿了我的心思,道:“殿下不嫌粗陋,今日便留下吧。”
“那...就叨扰太傅了。”我面上谦卑,心里却早已乐开,连客套的话都忘了。
拾伍
门外,早些还明亮的天光渐渐笼上了层暗雾,今日没有灼热的阳光,没有西沉的斜阳,透过勾花的窗纸木栏,是沉闷的,渐缓的入夜。
我仍待在上次养伤的东厢房,伏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拨弄着灯花。下午去前厅接了小翠几个后,太傅便借口忙分路去了别处,而姜婉将我们送来后也不知所踪。虽庆幸太傅无意执着春秋,在这屋子里呆上半天,只觉快要发霉了。
不行,我得去寻他,太傅若无大事,想必也不会介意。如此想着,我打理好衣衫,和小翠嘱咐几句,便起身出门。
到哪去找太傅呢...还是去书房吧,反正别的路也记不清楚。
事实是我高估自己了,从东厢房到书房的路我也记的不甚清,在竹林里摸索半晌,一个方向传来书房的轮廓和隐隐灯亮,路却是通往反方向。无奈下只得劈路而行,掰着竹子从中间穿过去。
当我从密林里探出半个沾上叶子的头,忽发现那书房门前,黑影矗立,正站着一个人。
这是谁?看着也不像太傅啊...我猫着腰钻出林子,蹑手蹑脚走到书房前的花木后,借一从灌木掩住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盯着门口。
不一会儿,大门被一人推开,房里的灯光透出,月光笼罩,将他的一身月白衣衫染黄。
是太傅...可这门外之人...我移了移身子,暗黄的月色下,发上竹簪影绰,粗麻衣裳磨出细细的沙沙声。
这不是今日作答的士子吗,大半夜的不睡觉,怎么跑来找太傅了。
他们在说什么...我又上前些许,脖子都要伸长半尺余,无奈仍是听不清楚。抓耳挠腮正焦急间,忽见二人迈步,从那台阶上下了下来。
我连忙缩回身子,透过枝叶缝隙窥看。
模糊的身影越来越近,之前破碎的声音也渐渐清晰。
“....在下曾一心随裴丞相,有意展宏图抱负,奈何久见人心,数次闹剧后心灰意冷,再无济世之志,一心游山玩水,隐于世间,那日过西湖杭州,酒肆饮酒忽见窗纸题词,曰竹枝词,笔法隽秀,文才卓绝,胸中意气,千豪万丈。短短十句,竟看的心恻斐然,久不能忘。奈何几处残破,未题名号,心下遗憾,决意有生之年,寻得赋词之人,补齐诗句,结交一二。若不可得,远望一眼半分,亦无挂念...”
“...奈何人海茫茫,数月探寻无踪,时缠绕心间,几欲成病。幸,后偶遇酒肆最初老板,得知赋词之人扮相华贵,风华正茂,多半是京中人士...”
“...京中打探数月,知大人早年,曾去杭州游历。数递拜贴,只为一见。进府数次请见未果,白日繁忙,只得深夜叨扰...如今遂愿,但求一果...”
文人就是话多,直接问写没写过竹枝词不就得了...我听的不耐,暗自腹诽。
隔着重重枝叶,月白色身影未动,只有风带起衣衫。 微微仰头,似在思考,似在回忆。
良久,熟悉的温润声响起,在安静的夜里泠泠。
“是。”
“竹枝词,全篇:
翠节梢云自结丛,
轻花嫩笋欲凌空。
砌曲横枝屡解箨,
长叶清泽欲临风。
斜映风窗气骨弘,
威坐河山自成峰。
疏影入水波光动。
暗石烈烈涧边生。
抱节成龙今何处,
九死未悔异乡中。”
“大人...”苏贤的声音清软了许多,而后一声跪地,“在下,愿一直跟随大人。”
公孙陌轻笑,“苏子不怕,本官与裴大人,是一丘之貉。”
“大人此番词句,自是心中抱负...也是在下,放弃却从未忘记过的。”
“今朝非昨日,本官恐怕,要让苏子失望了。”
“无妨...自今日起,大人理想,便是在下理想。”
什么啊,就凭一首诗词,就如此死心塌地,文人的思想真是不可理喻。
我一面凑着听,一面在林子的另一边,跟着二人的步伐前进。奈何未过多久,高灌木便戛然而断,二人越走越远,再说些什么,便也听不清了。
真是服了,说话就说话呗,到处走什么。算了...等着吧,说不定二人一会还会转回来。我暗叹口气,腿一弯在灌木后坐下。
不行,那个苏贤生的细皮嫩肉的,万一二人寻一个隐秘的地方,然后...不行不行,我得去找找。
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刚要走出去,忽见书房方向又一抹光传来。
这又是谁...我连忙一个龟缩到灌木后,往书房处挪了挪。只见一个粉色荷裙的女子提灯出来,水袖盈盈,长发飘然,正是姜婉。
她提着荷裙,脚步匆匆,走到灌木尽头时,公孙陌正从路的另一头回来。
“公子,您去哪里了,婉儿等了这么久,实在放心不下...”温婉的女声响起,带着几分掩不住的焦急。
“不过,多送了苏子几步,”公孙陌淡淡道,“走吧。”
“哎。”姜婉轻应一声,提灯走在前,“公子...当真要收下苏公子?”
“此人博览群书却又熟知世事,心思开阔,不拘于形,是个难得的人才。”
姜婉点点头,向前几步,忽道:“今晚的月亮好圆啊...”
公孙陌抬头,蔚蓝的天幕下,一轮明月无缺,圆盘般高高挂起。
“时至中秋,自当月圆...”
“厨房的王妈早就做好了各式月饼,公子明日可要好好尝尝...”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年年今日,军中森严不改,怕是苦寒无依,食不果腹。”
“公子...小公子,他一定会照顾好自己的。”
“父亲早年,对我愿望有三...其一,饱读诗书,崇尚礼仪,恪守纲常;其二,择明主而侍,开万世太平;其三,寻贤妻,扩枝脉。临终之时,唯一句照顾好黔儿...”
空中皓月皎皎,映在公孙陌眼里,似是坠入深潭湖泊,黄色柔光撒下,朦胧中又见月下舞剑的少年。
公孙陌垂眸:“便就是这唯一的嘱咐,我也未能做到...”
这个黔儿到底怎么了...我打了个呵欠,一手撑上伸出来的几条枝茎,冷不防叶下空空,刺啦一声,半个身子陷进了草里。
“谁?”女声瞬间清冷,还未待我反应,头上便出现了熟悉的面容。
“婉儿姐姐,好巧啊...”我嘿嘿笑着,勉强从灌木林里爬起身。
“殿下?”她睁大了眼,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您怎么在这里?...”
“殿下,你过来。”
听见这声,我腿一软,刚站起来的身子险些又栽下去。磨蹭半天过去,“太傅...”
“婉儿,你先回去。”公孙陌说着,往西面竹林走去。
万般无奈下,我也只得跟着,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公孙陌弯腰,在地上捡起一根竹条,看样子,好像是我来时掰断的那根。
“过来些。”
“...”我磨磨唧唧不愿过去。
公孙陌两步过来,一手将我拉过。
“太傅,我不是故意偷听的...”我趴在一根手腕粗的竹子上,侧头道。
“偷听?”
完了,不打自招。
刷刷刷三下破风,我倒吸一口凉气,“太傅别打,我也没偷听多少...况且,我明日还要带你看灯呢...”
“这些,不是罚你偷听,”公孙陌扔下竹条,“回去吧,早些休息。”
待我穿过竹林,深一脚浅一脚地回东厢房时,四周灯灭,周围已经完全黑透。更衣洗漱罢,呆坐在床上久无困意,思来想去,脑海里总惦记着太傅的几句话。
黔儿...他的弟弟,究竟发生了什么,以至于提起便伤怀至此。
问太傅怕是行不通,如今...只能靠本宫自己想办法了,我想了想,忽然一个念头从脑海里闪过。
“小翠。”我下床点上灯,朝门外轻唤。
“殿下?”一抹人影闪动,小翠推门进来,“怎么了?”
“上次来,你们可是住在后房?”
小翠点头,“是啊,奴婢是和府上的珠红姑娘...”
甚好,如此去寻个伺候过黔儿的下人,问问便知了。
“你明日,寻几个熟些的人,替我问问府里小公子的事情。”我想了想,有道,“尽量寻贴身丫环,问话行事留些分寸...”
吩咐罢小翠,我这才和衣躺下,想着夜里太傅的话,不一会便没了知觉。
拾陆
次日,天尽头泛起鱼肚白,尚在梦中的我忽而惊醒,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望见门外天色,才略略松了口气。
梳洗完毕迈进前厅,见太傅正在用早膳,我连忙匆匆两步上前,一把夺了他手里的勺子:“太傅别吃了,我带你去街上。”
我说着,目光落在他的衣服上,镶金袖领,染蓝的绣缎锦袍,还有腰上的双鱼玉佩,暗暗滴汗,道:“太傅,你这身...到街上太招摇了,”我说着亮亮自己身上、从小李子身上扒下来的麻布衣裳,“出去就得穿成我这样,否则走哪都不得安生...”
说起这个,我可是有大把的辛酸泪,记得第一次出宫,穿着一身华服,硬是被酒楼老板坑了两大桌菜,一路上被无数叫花子拦下,隔着八里远被三个姑娘拉进了青楼...
公孙陌看我一眼,“殿下倒是熟...”
“哎,太傅,”我打断他,“出去可就不能再叫我殿下了,恩...这样,我们扮下山的江湖人,我叫你师父,你呢,就叫我徒儿...”
见公孙陌别过头去,满脸不悦,我嘿嘿一笑,又往近蹭了蹭:“那师父...还是叫我阎之吧。”
公孙陌起身,推开我凑上去的身子,“罢了,我去更衣。”
我在公孙陌的位置上坐下,意犹未尽地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忽忍不住,一声轻笑出来。
轻拈起一块糕点塞进嘴里,桂花香满溢,我舔舔嘴唇,听得珠帘响动,一回身,却见婉儿进门,她朝我福了一礼,“殿下,公子说在门外等您。”
扔下桂花糕,我揣好怀里的银子,便匆匆出去。
远望门外人立,风过撩衣起,发丝绕心过。心里某处忽就砰砰跳了起来,脚下步子也不由自主地慢下。
“太傅...”我伸手拉上那只袖子的瞬间,看见他微微侧头,容颜映在我的眼里。
“走吧。”公孙陌反过手,隔着袖子拉上我的手腕。
“太傅...你走错了,卖烧饼的在那边...”
...
一路的心跳如鼓,到熟识的烧饼摊,才微微放下来,我望着炉子前忙活的妇人,招手道,“王妈,给我两个烧饼...”
妇人抬头,拉下额巾擦擦汗,笑道,“言公子啊,这么久不来,我心里还嘀咕,忙什么了呢...”说着目光转向一旁的公孙陌,“这位是...”
“啊,这位是我的师父,对吧,师父?”我拉拉他的袖子,道。
公孙陌不应,无奈下,我只得尴尬地转了话题:“王妈...最近生意咋么样啊...”
“挺好,现在的税赋轻,赚的呀,都能到自己兜里...”王妈说着,拿油纸包好烧饼,擦了擦手上的面粉递给我,“多亏啊,活在了太平日子...”
我笑着接来,“上次见您的小孙子,长高了一大截...”
“是啊,吃的饱,孩子啊就像那地里竹笋,蹭蹭就上去了...”
我将那油纸撕开,包着一个递给公孙陌,抬头对上他的眸子,那双往日尘镜般淡漠的眼睛,此时竟似春雪初融,点点滴滴,尽是温柔。
昨日数句话忽回响耳畔,我恍然,兼济天下,想必始终是太傅的理想吧。生平愿二,择贤明君主,开万世太平。现在由父皇,将来,便由我。
我呆立良久,忽发现自己还递着烧饼,连忙收手,“王妈,我们先走了...”
“师父,你怎么不吃啊...”我嚼着第二个烧饼,装模作样地咂嘴,“可好吃了,要不,师父也常一口?”我说着,将那啃了一口的烧饼递了过去。
公孙陌侧过头,躲开我地上嘴边的烧饼,我岂能就此作罢,挪步便跟到了另一侧,正推搡间,见街尽头一处摊贩围满了人,便再无意计较,三两步凑了上去。
“让一下让一下...”我推搡着挤成一团的围观群众,硬是挤到了最前,只见一张方桌摆正,案后坐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正执笔描着坐在一旁小方凳上的男女。
“这画的可真像啊...”
“是啊,就是价钱太高,五金,都购买几麻袋大米了...”
“椅子上这位公子,可是大家子弟,这点钱啊根本不放在眼里...”
“这一对可真是郎才女貌啊...”
我将那周围的细碎议论听了个遍,大概明白了,这是个卖画为生的老先生,正在给一对新婚夫妇作画。
待我喝出一条路,拉着公孙陌进来时,那画已接近尾声,不出半刻,便作完交与那对夫妇,不等二人离开,我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道:“给我和师父各作一幅。”
老先生铺开纸,为难道:“公子恕罪,老身一日,只作两幅画。”
我大喜,“那就给我和师父合作一幅。”
站在公孙陌身前,头正抵着他的肩,不时觉温热气息扑在脖颈,心也跟着躁动起来。
好不容易挨过半个时辰,我急急忙忙凑上去,只见寸尺宽的画纸上,一笔一画描着两位并肩而立的男子,稍矮一些的,眉目敛聚,鼻骨若峰,正是我平时在镜子里的模样。
“师父,你看...”我转身欲唤公孙陌,不觉何时他已来到案边,弯腰黑发垂下,正落在画中人的墨笔青丝,交接辉映,似河中倒影,翩绝动人。
落在纸上的指尖微动,公孙陌纤手抚上卷尾,将那幅画卷起。
“师父...想回去临摹?”我跟着公孙陌离开摊位,笑问。
公孙陌不答,目光遥遥望着一个方向。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一个皮帽小贩,推着的木车上插满了糖人。
我心下了然,“师父,我想吃糖人。”
木车上摆着一个转盘,一圈画着不同的格子,上面是各种不同的图案,转到哪个,糖人师傅便做哪个。像小蝴蝶、小青虫这样的,格子便大,而老虎狮子之类,耗糖多的格子便小。
“两次,”我向小贩付上一锭碎银子,将转盘拉过,“师父,你先。”
出乎意料地,公孙陌没有拒绝,指尖触上转盘,轻轻一晃。
虫,蝶,鱼...鸾。
“鸾...小师傅,是鸾。”心底忽传上一阵莫名的欣喜,我喊道。接着手指再次转动转盘。
转盘上的禽鸟模糊起来,我的是...
指针在木转盘上咯吱作响,一圈圈慢下来,最后落在一处小指宽的格子上,最外刻着凤羽,与印着鸾的格子遥遥相对,是整个转盘上最窄的两个。
“二位公子好手气...”皮帽小贩望了眼转盘,一声叫喝后,另一只手也捻起竹签,绕上糖丝转动起来。
鸾...凤。我虽不爱读正经书,坊间的闲书话本却是看过不少,记得一话言,红娘华服入寒门,夫耕妇种琴瑟鸣。坯屋青瓦,春秋十载,鸾凤和鸣。
冥冥中像是上苍的旨意,此生数度春秋,万般蹉跎,我与公孙陌,注定有斩不断的牵绊。
鸾凤和鸣,鸾凤和鸣...那么美好的词,那般人神共羡的生活,就这么过早映入脑海,本遥远的,缥缈的梦境此时却似环绕四周,让我觉得触手可得。
正想的出神,小贩做好糖人又是一声吆喝,接着又推着小车走了。我一手拉着公孙陌,一手握着竹签,沿着窄窄的长街一路走下去,路两边尽是买吃食小物件的摊贩,叫卖吆喝声不绝于耳。
“师父,你可觉我们的糖人甚是般配?”我晃晃手里的糖人,虽被我吃掉了个头,仍能看出是个凤的模样。
“鸾凤,自然般配。”
“那师父觉不觉得,这代表着什么?...”
“鸾即青鸟,相传于雪峰,伴羽帝征于南北...”
“内个,师父,我是说...”
不待我说完,公孙陌便停下了,沉默看着手里振翅长鸣的青鸟,好一会才接着道:“殿下若是喜欢这些,下次去时,记得横放转盘,以蝶为起点,三分使力,必为鸾。”
我听罢,惊的睁大了眼,“太...师父如何得知?”
公孙陌不语,眸子抬起,目光落向长街尽头。
我叹口气,和太傅搭话真是比读书还累。
就这么悠悠荡荡逛了大半个下午,天色渐黑,街上的人不减反增,一家三五人携手上街,皆往城中走去。
淮河自城中割过,每年中秋免宵禁,城中人皆要于此放水灯,灯底写下愿望,自淮河随水而流,长长久久,永无尽头。
淮河岸边,木廊桥上,早已堆满了里里外外的人。鳞动的波光上一盏盏荷瓣小灯泛着橘色的光,浅粉由浅至深,在那圆润的端顶积聚,随浪高低明灭,渐行渐远。
我转头看公孙陌,慢慢挽上他的袖子。
无数光点闪耀在他那双狭长的眼中,似是点缀在暗夜湖泊的星辰,跳跃在琥珀上的午阳,映红了那张白皙的脸。
“师父,好看吗?”我轻声问。
半晌一声轻嗯入耳,我笑,“师父,我们也去放。”
卖花灯处,一排排摆满了未点着的灯。一旁方石上备着油灯笔墨,供人题字写愿。
我思量半晌,方点墨落笔,一笔一划,仔细地写满了花瓣包围下,那张圆形的纸。
此时公孙陌正在我身旁,我能感到他题字的手在余光中晃动,可我猜不到他在写什么。
火镰擦响,点亮了两盏水灯,炽热的火苗燃烧,盖过了底部的题字。我弯腰,轻轻将水灯放入水中,看着它随着水波飘远。
那里承载着我最深切的愿望。
风袭花袅袅,月照波渺渺,年年景相似,岁岁与君好。
两盏水灯随水分分合合,随着漩涡辗转漂泊,却从未落入殊途。与太傅走上桥头,目光所及处,皆橘光点点,布满了那条蜿蜒长河。
拱桥顶上,微风拂过,传来的淡香一如既往。周围轻语呢喃,家人眷侣相拥入怀。
我再忍不住,伸手缓缓触上身旁广袖里垂下的手。
“人...多,师父别...走丢了。”感到手中的挣动,心里瞬间慌乱,我连忙低头,支吾解释。
所幸,掌心不再感到挣脱,纤纤玉指,任我牢牢握住。
太傅的手很凉很滑,裹在手心,像是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至此一生,再也不愿放开。十指交融,愈暖愈热,温良透骨,竟是勾起了所有昔日温柔,抵过人间万千光景。想牵着它,纵入这十里长街的凡尘烟火,赏遍所有灯火通明的星河美景。
恍然间天地漫漫,似乎只剩下我与他,站在这层层栏桥上,共望向一处风景。桥下水灯与皓月星辰相映,绽放灼灼华彩。
两盏水灯早已随水东去,不知所踪。我遥望着那点点生辉的灯光,心中波澜万千。
太傅,你的愿望里,可曾有一丝一毫是关于我?
我的那盏,定会飘到很远很远,掠过无处山川美景,似是你与我同去。
风袭花袅袅,月照波渺渺,年年景相似,岁岁与君好。
太傅,太傅,太傅。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攻受不着急 反正一时半会也在不了一起 在一起了也没肉[摊手]
毕竟 忠犬帝王攻x冰山美人受
和 高冷夫子攻x痴情狗皮膏药受
还是挺难抉择的 对吧
不过以上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有没有美丽又可爱的宝宝送我篇长评 难道真的要我靠乞讨吗...
拾柒1
那夜,我与公孙在桥上站了许久,从人声鼎沸到寂夜空明。桥下水波带走了一片又一片水灯,载着千万愿望途涉远方。
最初的那两只早已扬扬飘远,淹没在茫茫橘灯,可即是再远,只字片语触上心头,却又如乱石入水,激起万般波澜。那只纸灯与我,似有细密红线牵连,百斩不断。
巷中只有星星点点几人,我执手与他回去,公孙陌一路无话,我侧头迎上他的眼神,虽万千情绪掺杂,却又无比温柔...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我忽然觉得这样很好,不用说话,不用作乐,就这样二人携手,安安静静地走。
待回府时,早已入深夜。我想起交代小翠之事,困意顿消,未作休息便将她传来问话。
“殿下...”她扶着我歇下,转身去泡了杯茶,“奴婢今日寻到了小公子的贴身丫环绿枝,与她做了一日活计,倒是打听了不少。”
我点头,“快说。”
“小公子自小便好习武,长大后一心考取武官,却遭到了父亲和公孙大人的极力反对,争执不下,便利用关系致使落选,小公子一怒之下,便与家里断绝关系,远赴从军,已经三年没有回来。”
“那...有关他和太傅呢?”
“绿枝说,小公子小时候便爱缠着大人,读书、写字、习武皆要随着大人。小公子生性贪玩,念书写字总要逃过夫子,溜去街上玩,每次被老爷抓回来,总是大人替着求情,还说小公子最喜甜食,日日缠着大人上街,每次都拎着几串糖人和糖葫芦回来...”
我揭开茶盖的手动了动,忽想起今日街上,公孙陌望向糖人车的模样,那溺藏在眼里深深的纵容。
藏在袖子里的两根竹签刺上皮肉,一阵阵的疼,我掩上茶杯,歪歪倚在椅子上,只觉累极了。
“殿下,殿下?”见我久无言语,小翠连忙上前,面色焦急道。
我恍然回神,“无事,你可探到,他什么时候回来?”
“听绿枝说,边关三年一轮值,不出意外的话,小公子今年就会回来了。”
我点点头,“知道了...”
“殿下...您怎么了?”似是注意到我瞬间暗下的目光,小翠凝眉更甚,轻声问道。
我将那两根竹签从袖口抽出,两根齐齐整整,无一处损坏,上半截还沾了些许糖渍。其中绑着丝线的,是公孙陌的那根。
“鸾凤和鸣...”手指自下而上摸索着,我轻声呢喃,“小翠,本宫好像喜欢上太傅了...”
小翠微微一愣,紧而面色缓和,笑道:“公孙大人年少有为,风华正茂,殿下爱慕喜欢,是自然的。”
“不...”我摇头,“本宫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此句说罢,便是阵长长的沉默。小翠脸上的笑意僵住,扬起的嘴角慢慢消去,最终只剩愕然的目光。
“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我目色渐沉,缓缓吐字:“本宫...心仪太傅。”
“殿下!”小翠似是惊弓之鸟,赫然提裙跪下,“殿下莫要再和奴婢开玩笑了...”
我垂目望她,“你觉得,本宫再和你开玩笑?”
“奴婢...奴婢不敢。”小翠连连摇头,声音含着哭腔,“只是...只是殿下是当朝太子,怎能喜欢上男性,喜欢上自己的老师...”
“那是本宫的事情,”竹签在手中握紧,我冷然起身,声音已带了几分不耐,“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
书房。
灯火摇曳,公孙陌俯首案前写奏章,狼毫翩然纸上,列列清隽的小楷映上。
一旁磨墨的姜婉抬眸望他,数次欲言又止。
公孙陌看在眼里,却仍默不作声,只静静待他开口。
“公子...”犹豫许久,姜婉终于开口道,“婉儿今日...偶然遇见了殿下身旁的小翠姑娘。”
公孙陌微微抬头,轻应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小翠姑娘去了下人做活的地方,听洗衣的碧玉说,在到处打听小公子之事。”
陡然停笔,公孙陌眸子垂落,沉默半晌,终是未发一言。
拾柒2
那夜,他与公孙陌在桥上站了许久,从人声鼎沸到寂夜空明。桥下水波带走了一片又一片水灯,载着千万愿望途涉远方。
燕容遥望着水灯随水浮沉飘远,与亲手放的那只,似有细密红线牵连,百斩不断。即使早已扬扬飘远,淹没在茫茫橘灯,只字片语触上心头,仍如乱石入水,激起万般波澜。
巷中只有星星点点几人,回去的路上,他始终拉着他,穿过男女老少都不曾放手。
一路无话,燕容偶有一次回头,侧头迎上公孙陌的眼神,那双眼,虽万千情绪掺杂,却又无比温柔...胜过以往任何一次。
收回目光,将手握的更紧。他忽然觉得这样很好,不用说话,不用作乐,就这样二人携手,安安静静地走。
待回府时,早已入深夜。与公孙陌作别后,燕容踱步回房,忽想起交代小翠之事,困意顿消,未作休息便将她传来问话。
“殿下...”小翠扶着他歇下,转身去泡了杯茶, “奴婢今日寻到了小公子的贴身丫环绿枝,与她做了一日活计,倒是打听了不少。”
燕容点头,“快说。”
“小公子自小便好习武,长大后一心考取武官,却遭到了父亲和公孙大人的极力反对,争执不下,便利用关系致使落选,小公子一怒之下,便与家里断绝关系,远赴从军,已经三年没有回来。”
“那...有关他和太傅呢?”
“绿枝说,小公子小时候便爱缠着大人,读书、写字、习武皆要随着大人。小公子生性贪玩,念书写字总要逃过夫子,溜去街上玩,每次被老爷抓回来,总是大人替着求情,还说小公子最喜甜食,日日缠着大人上街,每次都拎着几串糖人和糖葫芦回来...”
一丝莫名的情绪爬上心头,燕容揭开茶盖的手动了动,忽想起今日街上,公孙陌望向糖人车的模样,那溺藏在眼里深深的纵容。
藏在袖子里的两根竹签刺上皮肉,一阵阵的疼,燕容掩上茶杯,歪歪倚在椅子上,只觉累极了。
“殿下,殿下?”见主子久无言语,小翠连忙上前,面色焦急道。
“无事,你可探到,他什么时候回来?”
“听绿枝说,边关三年一轮值,不出意外的话,小公子今年就会回来了。”
良久一声轻叹,燕容点点头,“知道了...”
“殿下...您怎么了?”似是注意到他瞬间暗下的目光,小翠凝眉更甚,轻声问道。
燕容不语,将那两根竹签从袖口抽出,两根齐齐整整,无一处损坏,上半截还沾了些许糖渍。其中绑着丝线的,是公孙陌的那根。
“鸾凤和鸣...”手指自下而上摸索着,他轻声呢喃,“小翠,本宫好像喜欢上太傅了...”
小翠微微一愣,紧而面色缓和,笑道:“公孙大人年少有为,风华正茂,殿下爱慕喜欢,是自然的。”
“不...”他摇头,“本宫说的,不是那种喜欢。”
此句说罢,便是阵长长的沉默。小翠脸上的笑意僵住,扬起的嘴角慢慢消去,最终只剩愕然的目光。
“殿下...您在说什么啊...”
燕容目色渐沉,缓缓吐字:“本宫...心仪太傅。”
“殿下!”小翠似是惊弓之鸟,赫然提裙跪下,“殿下莫要再和奴婢开玩笑了...”
“呵...”他轻笑一声,接而垂目望她,“你觉得,本宫再和你开玩笑?”
“奴婢...奴婢不敢。”小翠连连摇头,声音含着哭腔,“只是...只是殿下是当朝太子,怎能喜欢上男性,喜欢上自己的老师...”
“那是本宫的事情,”竹签在手中握紧,燕容冷然起身,声音已带了几分不耐,“下去吧,本宫要歇息了。”
书房。
灯火摇曳,公孙陌俯首案前写奏章,狼毫翩然纸上,列列清隽的小楷映上。
一旁磨墨的姜婉抬眸望他,数次欲言又止。
公孙陌看在眼里,却仍默不作声,只静静待他开口。
“公子...”犹豫许久,姜婉终于开口道,“婉儿今日...偶然遇见了殿下身旁的小翠姑娘。”
公孙陌微微抬头,轻应一声,示意她说下去。
“小翠姑娘去了下人做活的地方,听洗衣的碧玉说,在到处打听小公子之事。”
陡然停笔,公孙陌眸子垂落,沉默半晌,终是未发一言。
考虑到后面反派戏略多 我在想要不要改成第三人称...你们觉得呢 换第三人称看着别扭不

番外之 逃学还有糖吃
京城东一处私塾内,端坐着二十来个捧书的孩子,朗朗读书声穿过窗门,遥遥飘远。
赵夫子一手执卷,另一手握着戒尺,在两行走道里走来走去,时不时在打瞌睡的孩子桌前猛然一敲,丝毫未注意到一个坐在门边的孩子早已悄然起身,溜之大吉。
待读书声落,赵夫子又踱回讲案后,准备点几个孩子背书。
“张大壮,”赵夫子眯眼扫视一圈,寻定目标,“昨日所学三字经,你可诵得?”
张大壮人如其名,生的肥头大耳,一双手臂都快赶上其他孩子的腿。听得点名,他抬起几乎要埋在桌里的头,极不情愿地抬起头,“人...人之初,性,性,性...”
大壮支吾半天,一张脸涨得通红,硬是没吐出性什么来。
周围的孩子开始哄笑。赵夫子气的山羊须都抖动起来,猛然一敲戒尺,“安静!张大壮,后边站着。”
笑声渐散,赵夫子环顾四周,又点了个孙小柔。
孙小柔依旧人如其名,是个文文静静的小男孩,他起身背了半截,便陡然停住,任是如何也想不起下一句。
“择邻处,择邻处...”同桌江中王一手捂口,眼睛假装望向别处,正努力地给孙小柔打着报告。
“孙小柔后边站着,江中王接着背。”
还在努力给孙小柔打着小报告的江中王忽然一愣,站起来接着背了句择邻处,再无下文。
“后边站着,”赵夫子强忍怒意,决定点点班上最差的,以考验自己的忍耐极限。
“公孙黔,你来背。”
“公孙黔。”
“公孙黔?”
门边的角落位置,早已人去椅空。赵夫子深吸一口气,捻了捻山羊须,他赵某人虽不是桃李满天下,也不至教了帮庸才吧...如今这番景象,实在太打击他这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
为了证明自己非无用,赵夫子目光一斜,落向第一排正中端坐的孩子,温声道,“陌儿,你来。”
陌儿啊陌儿,就靠你了。每每为师的教书生涯遇挫,总得在你这寻求安慰啊。
公孙陌面色无变,起身微微低头,向夫子行了个礼。接着出口默诵,流利如常,从头至尾,无半字遗漏。
“很好,很好...”赵夫子眯着眼,戒尺轻敲手心,听完后,自尊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为了使自己保持这种满足,赵夫子决定不再提问,直接放学。
底下的孩子瞬间一哄而散。公孙陌收拾了书包,顾不得回家,忙去街上找弟弟。小黔儿虽然不爱读书,平日也不过拖拉背书,抄抄作业,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今日竟发展到了逃学。
此时的公孙陌也不过八九岁的年纪,脸上眉目凝结,小小的身影穿梭在街上,却寻不到丝毫孩童的稚气。
转遍了大半个市场,终于在街尽头的糖人车上寻得那个熟悉的身影,小黔儿正趴在车前,一遍又一遍地转着转盘。
或许是没生意,小贩也不甚管,只是自顾自地在一旁调着糖浆。
“黔儿。”公孙陌连忙上前,拉住他便要回家。
“哥哥,哥哥...我转到了最大的亦鸟,我要吃糖,我要吃糖...”小黔儿一手抓住小车,住脚不肯走。
被几句奶声叫的一阵心软,公孙陌无奈下停步转向小贩,“多少钱?”
小贩望了望哭的厉害的公孙黔,一对精明的眼眯起,“四十文。”
“怎会如此贵?”
小贩摊手,“我们十年老车,一直都是这价...”
公孙陌回身,低头擦去弟弟脸上的泪,“黔儿,乖,我们不吃了好不好?”
“不...黔儿要吃,黔儿要吃...”
无奈下,公孙陌拉开书包,在一个小兜里摸索半晌,拿出了枚小指甲大的碎银,本是向父亲要来买书的,如今看来,又要接着盯那本缺页的旧书了。
小黔儿拿着堪比自己脑袋大的糖人,一路上蹦蹦跳跳,“哥哥最好了...”
回府后路过正厅,忽听见了熟悉的沙哑声,小公孙陌一阵疑惑,拉着公孙黔悄悄走至门前,探出半个脑袋查看。
只见赵夫子坐在侧座,正一板一眼地向父亲控诉公孙黔的种种“罪行”,说到动情处,更是痛心疾首,扼腕叹息。而正襟危坐的父亲,脸上早已变了颜色。
“哥哥,怎么办?”公孙黔拉拉自家哥哥的袖子,担忧道。
公孙陌摇头,他哪儿知道怎么办,平日里弟弟闯祸都是自己护着,在父亲面前百藏百掖,如今惊动赵夫子亲门造访,血泪控诉,哪还能有办法。
果不其然,送走夫子后,公孙乘的满身怒气再也抑制不住,抬头望见还在吃着糖人,时不时往里瞥一眼的公孙黔,怒火更甚,一声怒喝将儿子叫进了屋里。
“哥...”公孙黔不敢耽搁,将吃了一半的糖人递给公孙陌,便匆匆进屋。
“跪下!你个逆子...”公孙乘指着跪地的小黔儿怒骂,“打伤同学不说,如今竟还逃学,你说,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公孙黔被吓的一抖,自是不敢接话,只是直勾勾地望着地面。
公孙乘见此,自觉他是无话反驳,越骂怒火越盛,两手搜寻着合适的物件,摔了茶碗,扔了花瓶,最后从一旁扫灰的下人手里夺了扫帚,气势汹汹地走过来。
一直在门口偷看的公孙陌一瞧,这还了得,忙匆匆闯进门,拉住扬手欲打的公孙乘。
“爹,黔儿还小,您就饶过他这次吧。”
公孙乘正值盛怒,哪听的进这些,甩手便是又疾又狠的一扫帚。
小黔儿吃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一会儿鼻涕眼泪流了一地。
“爹...”公孙陌连忙上前,想去拉住父亲挥扫把的手,却被公孙乘一手掀开。
连夺几次不成,眼见黔儿哭的愈发惨烈,公孙陌再顾不得其他,跟着跪下,从身后抱住公孙黔。
扫帚声不断,身上却不觉疼了。垂头望见环在自己身上的手,小黔儿回头,“哥哥...”
剧痛缠身,公孙陌咬牙,唇齿开合,食指在嘴边轻轻比了个“嘘”。
公孙乘早就气昏了头,打了大半天才发现打的是大儿子,见他宁愿自己挨打也要护着,心里更加窝火,“你一个做兄长的就只会惯着他,难道真要他成个闲散玩乐的无用之人?”说罢扔了扫帚,一路喘气出了正厅。
“哥哥...”见公孙陌稍微一动便要忍痛皱眉,小黔儿不知怎地,竟觉比挨在自己身上还疼,刚止了的眼泪便又溢了出来。
出乎意料地,公孙陌这次没有替他擦眼泪,只是抹正了他的身子,“黔儿,哥哥只护你这一次,若是日后再敢逃学,即使爹爹不罚,哥哥也不会饶你。”
公孙黔连连点头,眼泪在脸上乱转,“黔儿以后...再也不会逃学了。”
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笑,公孙陌有些费力地站起来,从怀里摸出了剩下的半个糖人。
“大鸟...”小黔儿瞬间破涕为笑,本以为他扔了,没想到是被好好的护在怀里。
“走吧。”公孙陌将糖人递过,接着拉起他的小手,往府后的寝房走去。
时值春天,卵石小路上和风阵阵,鸟语花香,一个半大的孩子牵着另一个,慢悠悠地走着,时不时地传来细声软语。
“哥哥真好。”
“乖。”
姜婉见状,倒也不敢再多说,倾身继续研墨,半晌方继续道:“时近年底,小公子也该快回来了。”
“回来?”公孙陌轻呵一声,冷冷重复,“回来又怎样,他早已不是公孙家的人了。”
“公子...”姜婉显然未料到如此作答,手里一顿。
“昔日一意孤行从军,逼得父亲与独孤反目,被唐七等奸人陷害罢官,回乡路上孤独病死,他还有什么脸回来!”公孙陌愈说愈怒,手中毫管掷出,落在地上滴答一声。
姜婉已完全愣住,良久才反应过来,公孙陌所述是公孙策死一事,只是时隔良久,往日种种挂念,她本以为他早已原谅,不料这隔阂从未消去,只是埋藏的更深罢了。
她缓了缓神,温声劝道,“公子...大人遇难时,小公子早已离家,消息闭塞不知,如何也不能赖在他身上...”
“那三年无书信呢?”
“......”
“在他眼里...从未有过这个家。”良久,公孙陌微微合眼,疲惫道。
“公子...”姜婉见此,一时不知如何安慰,只得放下墨锭,缓缓握住他落在桌上的手。自公孙策离世后,她已经很少见过他宣泄感情,悲喜于他似春雪入湖,皆深埋消失不见。像这般动怒,实数罕见。
公孙陌无言,月光透过窗,将他的大半个身子埋没在阴影里。
已至深夜,东厢房的一处床榻上,燕容翻来覆去,却怎么也难以入睡,他与公孙陌不同,一喜一怒在心里是如何也藏不住的,此时万般感情无处倾诉,又如何睡得着。
折腾半晌,索性披衣起身,朝门外唤了一声。
值夜的小李子正眯着眼,不住地鸡啄米似的点头,听得传唤,连忙扣门进来,只见自家主子披着单衣,斜倚着床榻,一副雍容懒散的模样,目光却是炯炯有神。
“殿下...”小李子连忙垂头,应道。
“怎么是你?”燕容皱了皱眉,“把小翠叫来。”
“哎,哎...”小李子连连应声,躬身退出去,忙三步两步跑到下人房。
可怜的小翠才换班下去,刚刚入睡变被叫醒,一路护送着去给太子殿下解决情感问题。
“小翠...”见人到了,燕容略略起身,示意她过来些,“本宫今日所言,字字非虚,叫你来,是有些事情请教。”
一旁的小翠听到字字非虚,混沌的脑子瞬间清醒,再听到请教,险些站立不稳,勉强稳住身形,只觉心惊胆寒,额上冷汗直冒。
座上的燕容自然无暇观察到这些,略一停顿,又接着道,“你说本宫,要不要告诉太傅?”
“......”
“说话!”
“这...现在,自然是不能告诉。”小翠吸了口气,强迫自己接受这个事实,并在这个事实上思考。
“那要等到何时?”
“...等殿下继承王位,大权在握,自然便可...”
未及说完,便被燕容便不耐烦地打断,“本宫如何等得这么久?”
“殿下是当朝太子,做什么自无人敢说三道四,可公孙大人只是朝堂命官,要行正坐直,若是被人传了闲话,借此污蔑诋毁...”小翠虽受惊不小,但这几年来自家主子干的荒唐事多了去,她的一方神经早就被磨的粗糙,缓了缓便回了理智,仔细思索半刻道。
“你...与本宫相交,是那么不堪吗?!”燕容听罢气急,指着底下的人怒喝。
“殿下息怒...”小翠慌忙跪下,“殿下您可要想清楚啊...”
那只手在空中僵直良久,终于无力放下,他微微垂头,轻声道,“你说的对,本宫现在...还没有能力保护他。”
“本宫对这权利纷争本无兴趣,想着身为唯一的皇子,将来继承皇位总该水到渠成。现在想来,即使成了皇帝,也怕是个傀儡,若成了昏君,太傅也不会饶我。”
“殿下...”
燕容摆了摆手,“回宫了,我便向父皇请命上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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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6  更:2021-09-08 02: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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